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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悬疑恐怖小说《血红小人》[第1页]

作者:杜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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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永恒的生命,
无需大肆鼓噪,
    而是在静悄悄中完成的.
    ——马塞尔•普鲁斯特
    
    
    
    
    目录
    
     引子
     第一章 困惑(一至七)
    第二章 横祸(八至十五)
    第三章 悬谜(十六至二十二)
    第四章 幻虚(二十三至二十八)
     第五章 疼爱(二十九至三十一)
     第六章 突变与真相(三十二至三十四)
     第七章 心心相印(三十五至三十七)
     第八章 叶落风儿走(三十八至三十九)
    
    
     引子
    
    
    天目山下,山路弯弯,四个血红小人,抬着一顶血红小轿,沿着山路,向一座小土屋走去。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唱着只有他们才能听得的歌谣,而且,他们一边走,一边颠簸着血红小轿,直到轿子里传出婴儿的哭声,他们才噤若寒蝉,轻手轻脚走起来,声怕惊动了桥子里的主人。
    山路在四个血红小人和血红小轿的脚下延伸。当他们来到那间小土屋外面时,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正身怀六甲,躺在竹椅上睡午觉。血红小人轻手轻脚将血红小轿抬进土屋,停放到妇人身边了,便悄声没气地退了出来,当他们走到土屋的道场边上时,一眨眼,全部不见了踪影……
    
    就在秋氏做了这个白日梦的当天午后,杭州市天目山乡村教师秋月堂喜得千金,秋氏因在秋家堂屋生产女儿,迎风落下产后风的病根,从而没有了生养能力。故秋先生将小千金视若掌上明珠,为了勉励妻子生女之功,便将女儿取名秋风儿。
    后来,天目山人谁也不曾料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上完幼儿园读小学,读了小学上中学,一直读到浙江大学生物系,再后来,秋风儿以浙江大学最好的成绩,考上美国斯坦福大学留学,相继获得了硕士和博士生学位,并留校担任生命学实验室助教,因此结识了她的如意郎君华裔科学家维特纳•胡恩。俩人通过十多年的努力,于2033年取得突破性生物学成果《组织细胞与神经元发育原理》,获得当年诺贝尔生物学奖。在受奖仪式上与胡恩成亲,并于当晚在瑞典第十三大街遭遇车祸逝世。时年年仅35岁。
    秋风儿逝世24年后的那个初秋,胡恩从机场接回了刚刚毕业于浙江大学生物系的女儿苏青叶。父女俩回到胡恩在加州的别墅,天色已很晚了。吃了晚饭,洗漱完毕,叶子与父亲道了晚安,然后回到她的房间里。睡觉之前,叶子像以往一样一样,打开电脑,想看看新闻。尤其是现,她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初恋,她更要上网看看她的恋人阿铁在不在线上。
    一切都在叶子不经意中往前推进。21世纪五十年代的电脑,所具备的人性化功能,让年轻的叶子都感觉到应接不暇。当她点击了恋人阿铁的声像视频时,显示屏上,突然自动跳出了一幅新闻视频。视频的新闻主播是一个小脸瑞典中年妇女,她用一种近乎冷若冰霜的神情,正在播报一条新闻:
    事故发生在2056年5月14日夜晚19时, 在瑞典市内的一條高速公路上,一辆载着一男一女的小轿车,冲断高速公路栏杆,坠到公路桥下,两人当即死亡, 死者中有一名日裔男子,据他身上的证件显示,该男子现年59岁,为一家生物工程经销商。另一名年青女子为意大利人,19岁。当现场警官和记者都以为这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交通意外事故时,在坠毁的轿车内, 警方从死亡女子身上,意外发现了一个一直处于拍摄状态中的DV机.当他们播放这部DV短片时,一段令人惊悚的场面出现了。下面请大家看本台记者转拍的短片实况.”
    新闻主播的话音刚落,视频画面就转到了DV短片的画面上:
    
    日本男子驾着一辆豪华桥车,在瑞典市效的公路上行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子正手持DV机, 用夜視模式拍着沿途的夜景,她还时不时回过头来与日本男子说着话.轿车刚一进市区,车载GPS定位系统突然失灵。日本男子一边开车,一边检查GPS,以致车辆偏离原先的街道,驶向一个小巷子。年轻女子见状,便提醒日本男子折返,但被男子拒絕。轿車繼續在小巷子里行駛,很快就穿过小巷,来到瑞典皇家大酒店第十三大街上。日本男子这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正在后悔没听年轻女子的话时,附驾驶座的意大利女子忽然看见,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子站在车前的路中间,在向他们招手致意.因为夜雾迷漫,日本男子没有看清那个女子的脸,可是,他身旁的意大利女子透过DV机的屏幕,将她看得一清二楚.日本男子停下车,意大利女子問她有什么需要帮助。那个中国女子说她迷路了,不知怎样回去了.听了中国女子的话,日本男子头也没回,便让她上了自己的车.当那个中国女子上车时,意大利女子手中的DV画面,受到不明原因的干扰.车刚刚启动,那个中国女子突然说,她已经于2033年10月,在一场車禍中死去.日本男子和意大利女子以为她在开玩笑,便沒有理會她。意大利女子回身将DV镜头对准她,发现她脸色白晰,清秀无比,就在她专心拍着那个中国女子时,镜头里的她愈讲愈傷心,听得日本男子忍不住回过头来。这时,他突然看到了异常恐怖的一幕,只见那名中国女子猛地抬起头来,原先娇好的面孔,突然变成插滿玻璃的面容,猙獰万分,驾着车的日本男子被惊吓得七魂出窍,,一车撞向高速公路护栏,飞身跌下公路桥,当即车毁人亡.
    
    DV短片停止,镜头再次转向新闻主播,新闻主播再次现身时,浑身打着着哆嗦说道:
    “更让人疑惑不解的是,在车祸现场,除了一男一女的尸体之外,車內车外,,始终没有找到DV片中那个中国女人的尸体,似乎她在車禍之后就永远消失了。事后,當地警方調查瑞典交通局档案,在二十四年前,在此次事故的发生地,瑞典第十三大街,确实有一位名叫美藉华裔女子,为了拯救一只小猫,死于一次意外车祸……”
    “华裔女子……”叶子听到这个名词时,浑身一震,刚才还浑身是劲的身体,一下子变得瘫软无力。她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便关掉电脑,脱衣上床睡觉。躺在舒适温暖的床上,“华裔女子”这个名词,久久在她脑子里回荡。
    本书的故事就从叶子第二天的清晨,被轻轻打开……
    
    
    谢谢三月妹妹。
    好久没来了,你是我再识的第一个朋友。
    二
    
     叶子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父亲胡恩站在自己的床头,用满眼的慈爱注视着自己。刚才发生在梦幻里的事情,一瞬间便幻化成了叶子脸上的潮热,让她将头缩进了苏州锦被里面。在被子里面,叶子的脸在潮热的驱使下,一下子变成绯红色。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愧难当,叶子在被子里嗔怒道:“爸爸,你行行好,好不好?人家的闺房你也随便进,你羞不羞哟!”
     叶子虽然躲藏进了被子里面,可是她脸上的一丝一毫,都没能逃脱胡恩的眼睛。起初,胡恩以为自己对着叶子的心猿意马被她察觉到了,他的脸上也露出一脸羞色;现在,听到叶子在被子里如此说自己,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忘记了叶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于是,这位60多岁的男人,在23岁的女子面前,竟然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两颊羞红,慌不择路地退出了叶子的卧室。
     父亲退出去了,叶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摸了一下内裤,那儿全湿透了。自从认识了阿铁,她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以往每次的量都没这次这么多。这次不知是怎么搞了,让她感觉像水漫金山了似的,叶子以为是自己又开始学雷峰,做起好事来了,她将手伸进内被里,在那儿沾了一点儿,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感觉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一股特别的幽香,有如她血液沸腾之后,在她的身体里升腾缭绕而出的乳香。叶子想,这世界上真正的香,还是人体的香呵。就在她从自已体香的迷醉里清醒过来时,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东西全是自己与父亲在梦中交欢时溢出来的。她的脸,又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上面。渐渐,叶子在不尽的羞赧里,让她的心底里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继而,叶子联想到阿铁时,她的心里又浮出了几丝愧疚的感觉。
     阳光像看透了叶子的心思,悄悄退到她的床下。叶子环视了一遍她的房间,心里突然想,要是妈妈还活着那该多好啊,这样早上做的梦,还有刚才的羞愧,她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向妈妈讲,让妈妈给她出主意,还让妈妈给她分担忧愁。可是,关于妈妈,叶子从知事起,就被父亲和外公外婆告之,她惟一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就是,她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她的妈妈是死于一场车祸,而车祸的根源就是妈妈为了救一只小花猫。叶子知道有关妈妈的全部,就是妈妈秋风儿与爸爸胡恩一样,也是一位卓越的生物学家,她与爸爸同时获得了诺贝尔奖,后来妈妈为了救那只发情的克隆小花猫,让自己和它一起葬身车底,魂消玉殒。叶子知道妈妈的事情,只有这么多。
     但是,除了刚才因性别原因诱发了叶子对妈妈的思念之外,没有妈妈的叶子,一点也不感觉有什么缺憾。叶子从一岁起,就跟着外公秋月堂和外婆秋氏长大,她的父亲胡恩,虽身为美国斯坦福大学生命科学院的分子生物学家,2033年度的诺贝尔生物奖得主,但是,无论他怎么忙,无论他在什么地方,他都会抽出时间,飞到叶子所在的杭州天目山脚下的老家,去看望叶子,却陪她度假,并且带着她周游全世界。 也就是说,叶子虽然没有了母亲,但是她并不缺少母爱。因为,她的父亲胡恩和外公外婆给了她所需要的所有父爱和母爱。
     叶子非常爱她的父亲,也非常崇拜她的父亲胡恩。因为父亲胡恩是闻名全世界的生物学家,因此她也受到老师和同学的特别呵护与爱戴。一直以来,叶子的心里隐隐觉得,父亲胡恩的荣耀,似乎就是她的荣耀。因此,父亲胡恩的光环,几乎从她懂事时起,就一直在满足着她内心所有的虚荣。然而,作为生物学家的女儿,叶子身上某种天才性的才华,也似乎继承了父亲胡恩的天赋基因,她品学兼优,思维能力超人,很多在同龄人看来不可能解决的难题,到了她手里,她很快就会迎刃而解。在叶子与生俱来的的感觉中,读书不存在有什么难事,再高深的知识,再有难度的实验,只要一到她面前,她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而且,她比大家往往能够更深地领悟到知识与科学的真相和本质。因此,从上小学起,叶子在她的学习环境中,就有“小神女”之称。回忆叶子所走过的人生之路,可谓一帆风顺,事事称心如意,惟一让叶子不能忍受的,就是她在与父亲分开的那日子里,所遭受的思念的折磨。大多数时候,叶子与父亲虽然天各一方,可是,只要她一回到家或学生公寓,她就会开打开与交亲实验室或父亲别墅的声像视频,无论是她在做作业也好,还是在看书,休息也好,她总是要保持着与父亲胡恩的随时联系。有时,就连她上洗手间,她都还要与父亲通过声讯系统,讨论着一些突发奇想的问题。可是,哪怕是这样,叶子仍然克服不了自己对父亲的深入骨髓的思念。尤其是他们见面之后,每次她都感觉自己像做梦一般,不相信眼前的父亲就是真的,等她确信了父亲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时,她又开始担心分别时刻的到来。而且每当临近分别时,她就开始强烈渴望下一次相聚的到来。因此,他们在一起时,叶子对父亲胡恩那种“粘”的程度,简直无法用语汇来描述,用胡恩的话说,每次他回到她身边,都会被她粘得喘不过气来。而在这个时候,叶子也老是用一句话来回击她的爸爸胡恩:“这就叫做‘还没有告别,就开始了思念’嘛!”
     当然,将叶子视为掌上明珠的人,不仅胡恩一个人,叶子的外公秋月堂,外婆秋氏,更是对叶子爱得一塌糊涂。叶子感觉到,外公外婆对自己一点儿也不像在对待自己的外孙女,相反,他们让她感觉,他们对自己更像在对待一个小女儿,而自己对待他们,也像在对待一对老态龙钟的老父母。但是,无论外公外婆怎么样对叶子呵护有加,他们给予她的生活规程,却始终是一成不变的。而且,他们对她,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就是那些雷打不动的生活规程,让叶子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似乎从开始,就一直在遵循着某一种不可违悖的固定模式。尤其让叶子感觉奇怪的是,在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时间都到了21世纪40年代了,可是她的外公外婆仍然让她的生活停留在一种很过去的状态,始终让她保持着2000年左右才有的生活模式。 这一点,从叶子的日常用品就可以看出来,她看的电视是那台非数字化的29英寸的熊猫彩电,用的电冰箱是那个时代依告压缩机作机械动力传输的电冰箱,房间的空调是那种壳面发了黄,嗓音很大的格力空调,这些都是那个时候石油涨价,原材紧缺之后生产出来的近似假冒伪劣的产品。不仅如此,就连外公外婆使用的家俱、设施和日常用品,也都是那个时代才有的产物。它们被外公外婆一成不变且井然有序地置放在天目山麓这栋江南别墅里面,伴随着叶子走过那些蓬勃成长的日子。
    不仅如此,随着叶子渐渐长大,她觉得连自己的活动,都是在按照外公外婆给自己设置的一个固定模式在进行。回忆起来,这种约定俗成应该是从叶子上幼儿园就开始了。在叶子所生活的天目村,有两家幼儿园,一家是村委会从20世纪九十年代就开办的公益幼儿园,园长是一位有着近五十年工龄的老太太。她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参加工作,就在这个叫东湖的幼儿园当老师。到了二十一世纪,天目村引进了一家韩国人投资的现代化幼儿园,东湖幼儿园也就就此没落了,在这儿工作了四十多年的老园长,随着东湖幼儿园的退隐,她也就跟着退休了。 以致东湖幼儿园最后没有了一个幼儿和老师,只剩下一栋破房子,三五处锈迹斑斑的游乐玩具,村委会不得不将它作了一个简易的临时仓库。叶子三岁时,外公外婆出人意料地没有让她上大韩幼儿园,而是将那位年近七旬的老园长请了回来,请来工匠将东湖幼儿园整修一新,然后将叶子送到了东湖幼儿园。叶子的到来,再次让那位老园长焕发了工作激情,她招收了和先前同样多的幼儿教师,免费收了一批幼儿新生,很快就让东湖幼儿园重新红火起来。
    在东湖幼儿园里,叶子自然是这里最引人瞩目的一员。可是,时间一长,聪慧的叶子就看出了事情的破绽,她常常在东湖幼儿园的大门口,看着一些与自己同龄的孩子们,一个个从对面的大韩幼儿园进进出出,她便好奇地问老园长:“奶奶老师,我们为什么不去上那栋有高楼的幼儿园呢?“
     老园长抚摸着叶子圆圆的脑袋,告诉她说:“我的小公主,那儿是别人的家,而你的家、我们的家,就在这个幼儿园。难道叶子公主不喜欢自己的家吗?”
    叶子听了老园长的话,真的就感觉东湖园幼儿园像自己的家一样,是那么温馨,那么恬静,一走进它,就像躺进了奶奶的怀里一样。
    回到家里,叶子见外公秋月堂在吹竹笛,在外公的竹笛声中,老牛从村口开始缓缓回家,一只只鸟儿,也开始往天目山上的树林里飞,叽叽喳喳地忙着归窝,村上人家的炊烟也吹成一条直线,一直升到蓝色的天空里面,叶子感受着这一切,心里愉快极了。她爬到外公秋月堂的腿上,搂住外公的脖子问:“老外公,快告诉叶子,叶子怎么走到哪儿,都像是在我们家里一样呢?”“
    听子叶子的问话,秋月堂被外孙女的早慧吓得睁大眼睛,他停止了吹笛子,一把把叶子抱在怀里,轻轻告诉叶子说:“我的乖孙女呢,那是因为呀,在乡村里,人的家,不光只在屋,还包括屋外里的东西,什么鸡呀,鸭呀,树叶,鸟儿,凡是你看得见的地方和东西,你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就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
    秋月堂的话,叶子听得似懂非懂,可是,她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秋月堂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她是明白了他的话,还是没明白他的话。
    后来,随着叶子一天天长大,她对这儿的一切,越发亲切,越发迷恋,就连东湖幼儿园里那些旧得不能再用了的游乐用俱,还有那些被时间风化得发了黄的栅栏雕饰,包括墙壁那些产生于21世纪初的卡通、动漫,甚至那种火影忍者的标志符号,她都倍感亲切,一有机会,她便走到那些物件面前,在那儿玩耍、游戏,更多的时候,她会情不禁地抚摸那些早已过时了的东西。
    就这样,叶子沿着似乎是外公外婆早已安排好了的生活程式,上完幼儿园上小学,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又接着上大学,一切都是那么一帆风顺,一切都是那么没有悬念,以致外婆当着村人,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的叶子真是全部接到了风儿的代,像我的风儿一样聪慧,能干。”
    有时,叶子也对自己感动奇怪,很多时候,她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外公外婆事先预计好了的事情,可是,她总是不做声不做气地去配合他们,而且,她始终配合得是那么心甘情愿,那么入肌入理。在外公外婆精心安排她的进程中,即使偶尔也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可是,只要过了最初那一瞬间的勉强,叶子迅速会调整好自己,然后很快跟上事情的节奏,而且,一旦她接触到了问题的实质之后,她又会很快就喜欢上她正在从事的那些事情。因为,几乎没有一次这些事情不让她感觉到像老朋友一样亲切,好像它们就是一些忠实的看门人一样,一直替她守护着记忆的家园,而且,只要她一出现,它们就会轻轻地为她拉开那些记忆的柴扉,从而让她体会到无所不在的家园感。
    
    
    
                           三
    
    在叶子23岁年的成长岁月里,她的作为,超出外公外婆给她规定的生活程式的事情,实在屈指可数,简直少得可怜,而且这仅有的几件事情,全都发生在她的青春期。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外公外婆在私下处理她的生活程式上,发生了一些分歧。其实,要说是分歧,还把问题说严重了,外公外婆压根儿一开始就是那么步调一致。他们在叶子青春期里所面临的难题,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真正的难题,只是到了这种叶子的生命和情感更为丰富的时间段上,他们已有的那些经验,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不适应她的迹象。
    一天深夜,外公外婆话题又因叶子而起,然后不断地发生分岔。那天的月亮特别圆。叶子躺在床上,怎么也难以入睡,于是她想到阳台上去看月亮。可是,深更半夜,她又有些害怕,月光下的茫茫夜色,毕竟不属于十五、六岁的少女。于是,叶子便走下楼来,想看看外公外婆睡觉了没有,她知道外公外婆年纪大了,睡眠的时间少得可怜,要是他们没睡,她就让他们陪着自己,上西楼阳台一起去赏月。
    叶子赤着脚在走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息,当她来到外公外婆的门外时,她听到了外公和外婆的一段离奇的对话:
     “哪棵树王,叶子就不去看了?”外婆说。
     “一定要看,只是,不能让她绕到树后面去。”外公说。
     “可是,那棵树王,只能在树后面看,如果在前面看,等于我的叶子就没去看。”外婆说。
    “这一环千万不能少,正浩说了又说的,可是事情一旦走过头了,又多生了一环……”外公刚刚说到这儿时,叶子的手不小心触到了墙壁的感应灯,房屋里的灯突然亮了。
    外公外婆停止了说话,连忙起身走出门来,见是叶子,便问她需要什么,有什么事情。叶子说没什么,只是口渴了,想喝一点水。
    外婆家一直用着2006年风行的那种饮水机,而且一直固定在客厅的右上角。叶子回答着外公外婆的问话,一边径直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矿化水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紧张兮兮的外公外婆,向他们道了一声“晚安”,便上楼睡觉去了。
    天刚蒙蒙亮,叶子便起床了,她趁外着公外婆还没起床,一个人独自溜出了外公外婆的小别墅,沿着林间小路,直向天目山原始森林的深处走去。一路上,叶子虽然是第一次上天目山,可是她感觉到,自己对天目山上的一切竟然是那么熟悉,那么似曾相识。她想,这天目山顾名思义,要么有一座类似眼睛的湖泊,要么有一个类似天眼的洞穴,就像云南的洱海,就像内蒙古的青海湖,几乎所有山峰顶上的湖泊,都会让人联想到天堂的眼睛。叶子在脑子里设想天目山可能的情景,有关天眼的影象,便一幕幕在她的想象之海里荡漾。
    可是,叶子的某种感觉告诉她,天目山不会有这些,它可能惟独拥有的,就是眼前这一丛又一丛的古树。
    叶子来到林中的一个小高地上,她向天目山的茫茫林海草草望了一眼,果然,天目山真的只是云海茫茫,既不见湖泊,也没有天坑,类似眼睛的天眼更是没有。对这一点儿,叶子一点儿都没有失望的感觉,相反,弄清了这个问题,有一种身体里的本能,催促着叶子向外公外婆所说的那棵树王走去。
    “这儿一定有一条通向树王的甬道。”叶子心里冒出这个结论时,她已经开始了对这条甬道的寻找。当她来到小高地的曲颈上时,果然,一条积满了落叶的小道,出现在她面前。她大胆地踏上了那条甬道。表面上,她感觉到自己突然一脚踏进进了另一种境界,可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一切又与自己想象的结果区别不大。倒是甬道两边的树更深更浓了,树枝在叶子的头顶上合了拢来,把天空变成了零星的碎片,在叶子的头顶上随风飘舞。一些粗大的古树,站在甬道上面或者下面,一动不动地向她招手而笑。有一棵树古柳杉,年纪起码在一千岁以上了,即使它离甬道有10多米远,可是,想看到它的顶端,依然得把脸旋转成90度,仰面朝天,依然只能看到它最下面的枝叶,而且,除了太阳在它的深处涂鸦出一团金光,余下的树枝纵横交错,构成了一种类似墨的黑暗,把树变成了半明半暗的剪影。
    叶子想,阳光在树枝上毕现着她的正直,可是到了树杆上面,它们的正直就失去了底气,萎缩成一个个手掌大的斑点,到了树脚上,到了那些低矮的草叶和杂木身上,阳光则变得更加零星了,它们往往成了一个个标志性的,像小豆子一样的斑点,没有了一丝热度。想到这儿,叶子觉得天目山上的阳光,有些滑稽。
    走过那棵古柳杉,叶子发现了一群情侣树,它们一棵棵挽手而立,简直恩爱极了。出乎叶子意料的是,有一对情侣树,其中一棵被雷劈断了,而在她身旁的另一棵也殉情而死。它俩赤身裸体地站立在那个乱石岗上,彼此永远相对望着。
    无独有偶,在这两棵情侣树底下,有一些小情侣树,也几乎无一例外成双成对地生活在一起。它们头上的阳光少得可怜,可是它们彼此靠得很紧。叶子想,它们所需要的温暖,就是在这种相依为命里面。它们的情形,让叶子想起从书上读到的一句老话:情侣就是相互取暖的人。
    叶子看着走着,不知不觉翻过了一堆石岗,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天目山的最高处,而且,她一抬眼睛,就看到了那棵久违的树王,只见它身高数十丈,需要近20人才能合抱,独自矗立在一个小草坪上面,看上去,它好像有一万岁了,可是它已经成了一棵死树,在它右边不远的地方,一棵新树王正在枝繁叶茂地成长着。
     叶子不想过多地留意那棵树,而是急着来到外公外婆所说的树王后面,寻找究竟有些什么。她越过那棵树王,来到那片宽敞的林间空地上,可是,叶子站在那儿,四周看遍了,也没什么让人奇怪的东西,除了一座半新不旧的坟墓。她想,外公婆外婆不想让她见到的,肯定就是这座坟墓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子看到了这座坟墓,心里竟然没有一点儿忧伤的感觉,不仅如此,在她的心里,反而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暗喜。她不明白自己心底的暗喜来自什么地方。但是,有一点儿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今生今世,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儿。可是,当她看到那些古树,还有那些树的情侣,以及这棵树王时,她的感觉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对它们倍感亲切。惟独这座坟墓,叶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此时此刻,叶子脑子里产生了一种错觉:它觉得自己和这座坟墓没有一丝关联。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矗在那儿,任林间的风轻轻吹动着它身上的草叶。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是,外公外婆昨晚的话,驱使叶子走到了那座坟墓前面。走近了,叶子才看清,在坟墓的正面有一小块无字碑。一开始,她以为是岁月和灰尘遮住了石碑上面的字,她用衣袖在上面擦了一下,然后用力吹掉了上面的尘埃。墓碑上仍然没有一个字迹。叶子好奇起来,而且,更让叶子感觉到困惑的是,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从没看见过这块碑,她好像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新奇的事情。
    叶子蹲在碑前想:“外公外婆这么神神秘秘的,生怕我见到的地方,原来就是这么一座立着无字碑的野坟,这又有什么呢。”
    想到这儿,叶子正准备起身回家,正在这时,林间突然发出“哗哗”一声声响,叶子抬头一看,原来是林间的风改变了方向,将坟墓前的泥尘再次刮起来,差一点弥住了她的眼睛,浑身竟然一紧,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叶子的直觉告诉她,这忽起的风声像在向她暗示着什么,她重新蹲到坟墓前,用手指敲了敲那块小墓碑,里面竟然传出“空空”的声音,她用力轻轻一推,墓碑竟然像石门一样,旋转开了,顺着林间的风吹进去的光线,叶子看到墓穴中央,放着一尊翡翠玉做的骨灰盒。她探身将骨盒移了出来,看到玉盒的正面上,有一幅拷瓷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子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当叶用手轻轻摸去玉像上面的尘土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玉盒的平面竟然成了一面镜子,镜子外面是她,镜子里面也是她!
     这一切,更加诱发了叶子的好奇心,她将玉盒移了墓前的石台上,然后轻轻打开盒盖,盒子里面,露出了一方被叠得方方正正的金帛,它充当着骨灰玉盒的扉页,将下面的骨灰覆盖着。叶子轻轻将金帛揭开,下面还有一层玉帛,上面有一行银色的字:
    
     我的爱妻秋风儿——戴维丝•莎拉。
     苏正浩,维特纳•胡恩书
    
    这是父亲胡恩的手迹。看着爸爸的字,叶子突然明白了,这儿原来是自己母亲秋风儿的墓地。明白了这一点,叶子心里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尤其是当她看到父亲亲手为母亲秋风儿题下如此简洁,而又如此深沉的话语时,她更是浑身热血沸腾。
    此时,叶子感觉到自己好像不是秋风儿的女儿苏叶青,而是秋风儿本人了。此时,她以母亲秋风儿的身心,淋浴着胡恩给予她的,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男人对女人最深沉的爱恋。也就是在这一刻,作为一位成熟的女性和完美的女人所应该有的一切,叶子在母亲的骨灰盒前,在父亲的亲笔墨迹之上,让它们像森林女妖一样,在她的心中复活了。
     离开母亲秋风儿的墓地,叶子以一副青春焕发的姿态,重新回到了外公外婆给她设定的生活当中。也正是从这一天起,父亲胡恩再带她外出周游世界时,叶子看父亲的眼神,一点点迷离起来。在后面的时间里,他们足迹几乎遍及了世界上的天涯每角,而叶子对父亲的痴迷,也始终伴随着他们的行程,以致叶子回到天目山村的别墅里,或者是回到了浙江大学的公寓里,对父亲胡恩的渴望依然会与日俱增,无法抑制。而解决这种痛苦思念的办法,惟有与父亲一次又一次地相会,才会让叶子思愁的块垒被浇得小一点儿。
    
    
    
                           三
    
    在叶子23岁年的成长岁月里,她的作为,超出外公外婆给她规定的生活程式的事情,实在屈指可数,简直少得可怜,而且这仅有的几件事情,全都发生在她的青春期。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外公外婆在私下处理她的生活程式上,发生了一些分歧。其实,要说是分歧,还把问题说严重了,外公外婆压根儿一开始就是那么步调一致。他们在叶子青春期里所面临的难题,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真正的难题,只是到了这种叶子的生命和情感更为丰富的时间段上,他们已有的那些经验,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不适应她的迹象。
    一天深夜,外公外婆话题又因叶子而起,然后不断地发生分岔。那天的月亮特别圆。叶子躺在床上,怎么也难以入睡,于是她想到阳台上去看月亮。可是,深更半夜,她又有些害怕,月光下的茫茫夜色,毕竟不属于十五、六岁的少女。于是,叶子便走下楼来,想看看外公外婆睡觉了没有,她知道外公外婆年纪大了,睡眠的时间少得可怜,要是他们没睡,她就让他们陪着自己,上西楼阳台一起去赏月。
    叶子赤着脚在走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息,当她来到外公外婆的门外时,她听到了外公和外婆的一段离奇的对话:
     “哪棵树王,叶子就不去看了?”外婆说。
     “一定要看,只是,不能让她绕到树后面去。”外公说。
     “可是,那棵树王,只能在树后面看,如果在前面看,等于我的叶子就没去看。”外婆说。
    “这一环千万不能少,正浩说了又说的,可是事情一旦走过头了,又多生了一环……”外公刚刚说到这儿时,叶子的手不小心触到了墙壁的感应灯,房屋里的灯突然亮了。
    外公外婆停止了说话,连忙起身走出门来,见是叶子,便问她需要什么,有什么事情。叶子说没什么,只是口渴了,想喝一点水。
    外婆家一直用着2006年风行的那种饮水机,而且一直固定在客厅的右上角。叶子回答着外公外婆的问话,一边径直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矿化水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紧张兮兮的外公外婆,向他们道了一声“晚安”,便上楼睡觉去了。
    天刚蒙蒙亮,叶子便起床了,她趁外着公外婆还没起床,一个人独自溜出了外公外婆的小别墅,沿着林间小路,直向天目山原始森林的深处走去。一路上,叶子虽然是第一次上天目山,可是她感觉到,自己对天目山上的一切竟然是那么熟悉,那么似曾相识。她想,这天目山顾名思义,要么有一座类似眼睛的湖泊,要么有一个类似天眼的洞穴,就像云南的洱海,就像内蒙古的青海湖,几乎所有山峰顶上的湖泊,都会让人联想到天堂的眼睛。叶子在脑子里设想天目山可能的情景,有关天眼的影象,便一幕幕在她的想象之海里荡漾。
    可是,叶子的某种感觉告诉她,天目山不会有这些,它可能惟独拥有的,就是眼前这一丛又一丛的古树。
    叶子来到林中的一个小高地上,她向天目山的茫茫林海草草望了一眼,果然,天目山真的只是云海茫茫,既不见湖泊,也没有天坑,类似眼睛的天眼更是没有。对这一点儿,叶子一点儿都没有失望的感觉,相反,弄清了这个问题,有一种身体里的本能,催促着叶子向外公外婆所说的那棵树王走去。
    “这儿一定有一条通向树王的甬道。”叶子心里冒出这个结论时,她已经开始了对这条甬道的寻找。当她来到小高地的曲颈上时,果然,一条积满了落叶的小道,出现在她面前。她大胆地踏上了那条甬道。表面上,她感觉到自己突然一脚踏进进了另一种境界,可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一切又与自己想象的结果区别不大。倒是甬道两边的树更深更浓了,树枝在叶子的头顶上合了拢来,把天空变成了零星的碎片,在叶子的头顶上随风飘舞。一些粗大的古树,站在甬道上面或者下面,一动不动地向她招手而笑。有一棵树古柳杉,年纪起码在一千岁以上了,即使它离甬道有10多米远,可是,想看到它的顶端,依然得把脸旋转成90度,仰面朝天,依然只能看到它最下面的枝叶,而且,除了太阳在它的深处涂鸦出一团金光,余下的树枝纵横交错,构成了一种类似墨的黑暗,把树变成了半明半暗的剪影。
    叶子想,阳光在树枝上毕现着她的正直,可是到了树杆上面,它们的正直就失去了底气,萎缩成一个个手掌大的斑点,到了树脚上,到了那些低矮的草叶和杂木身上,阳光则变得更加零星了,它们往往成了一个个标志性的,像小豆子一样的斑点,没有了一丝热度。想到这儿,叶子觉得天目山上的阳光,有些滑稽。
    走过那棵古柳杉,叶子发现了一群情侣树,它们一棵棵挽手而立,简直恩爱极了。出乎叶子意料的是,有一对情侣树,其中一棵被雷劈断了,而在她身旁的另一棵也殉情而死。它俩赤身裸体地站立在那个乱石岗上,彼此永远相对望着。
    无独有偶,在这两棵情侣树底下,有一些小情侣树,也几乎无一例外成双成对地生活在一起。它们头上的阳光少得可怜,可是它们彼此靠得很紧。叶子想,它们所需要的温暖,就是在这种相依为命里面。它们的情形,让叶子想起从书上读到的一句老话:情侣就是相互取暖的人。
    叶子看着走着,不知不觉翻过了一堆石岗,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天目山的最高处,而且,她一抬眼睛,就看到了那棵久违的树王,只见它身高数十丈,需要近20人才能合抱,独自矗立在一个小草坪上面,看上去,它好像有一万岁了,可是它已经成了一棵死树,在它右边不远的地方,一棵新树王正在枝繁叶茂地成长着。
     叶子不想过多地留意那棵树,而是急着来到外公外婆所说的树王后面,寻找究竟有些什么。她越过那棵树王,来到那片宽敞的林间空地上,可是,叶子站在那儿,四周看遍了,也没什么让人奇怪的东西,除了一座半新不旧的坟墓。她想,外公婆外婆不想让她见到的,肯定就是这座坟墓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子看到了这座坟墓,心里竟然没有一点儿忧伤的感觉,不仅如此,在她的心里,反而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暗喜。她不明白自己心底的暗喜来自什么地方。但是,有一点儿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今生今世,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儿。可是,当她看到那些古树,还有那些树的情侣,以及这棵树王时,她的感觉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对它们倍感亲切。惟独这座坟墓,叶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此时此刻,叶子脑子里产生了一种错觉:它觉得自己和这座坟墓没有一丝关联。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矗在那儿,任林间的风轻轻吹动着它身上的草叶。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是,外公外婆昨晚的话,驱使叶子走到了那座坟墓前面。走近了,叶子才看清,在坟墓的正面有一小块无字碑。一开始,她以为是岁月和灰尘遮住了石碑上面的字,她用衣袖在上面擦了一下,然后用力吹掉了上面的尘埃。墓碑上仍然没有一个字迹。叶子好奇起来,而且,更让叶子感觉到困惑的是,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从没看见过这块碑,她好像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新奇的事情。
    叶子蹲在碑前想:“外公外婆这么神神秘秘的,生怕我见到的地方,原来就是这么一座立着无字碑的野坟,这又有什么呢。”
    想到这儿,叶子正准备起身回家,正在这时,林间突然发出“哗哗”一声声响,叶子抬头一看,原来是林间的风改变了方向,将坟墓前的泥尘再次刮起来,差一点弥住了她的眼睛,浑身竟然一紧,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叶子的直觉告诉她,这忽起的风声像在向她暗示着什么,她重新蹲到坟墓前,用手指敲了敲那块小墓碑,里面竟然传出“空空”的声音,她用力轻轻一推,墓碑竟然像石门一样,旋转开了,顺着林间的风吹进去的光线,叶子看到墓穴中央,放着一尊翡翠玉做的骨灰盒。她探身将骨盒移了出来,看到玉盒的正面上,有一幅拷瓷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子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当叶用手轻轻摸去玉像上面的尘土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玉盒的平面竟然成了一面镜子,镜子外面是她,镜子里面也是她!
     这一切,更加诱发了叶子的好奇心,她将玉盒移了墓前的石台上,然后轻轻打开盒盖,盒子里面,露出了一方被叠得方方正正的金帛,它充当着骨灰玉盒的扉页,将下面的骨灰覆盖着。叶子轻轻将金帛揭开,下面还有一层玉帛,上面有一行银色的字:
    
     我的爱妻秋风儿——戴维丝•莎拉。
     苏正浩,维特纳•胡恩书
    
    这是父亲胡恩的手迹。看着爸爸的字,叶子突然明白了,这儿原来是自己母亲秋风儿的墓地。明白了这一点,叶子心里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尤其是当她看到父亲亲手为母亲秋风儿题下如此简洁,而又如此深沉的话语时,她更是浑身热血沸腾。
    此时,叶子感觉到自己好像不是秋风儿的女儿苏叶青,而是秋风儿本人了。此时,她以母亲秋风儿的身心,淋浴着胡恩给予她的,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男人对女人最深沉的爱恋。也就是在这一刻,作为一位成熟的女性和完美的女人所应该有的一切,叶子在母亲的骨灰盒前,在父亲的亲笔墨迹之上,让它们像森林女妖一样,在她的心中复活了。
     离开母亲秋风儿的墓地,叶子以一副青春焕发的姿态,重新回到了外公外婆给她设定的生活当中。也正是从这一天起,父亲胡恩再带她外出周游世界时,叶子看父亲的眼神,一点点迷离起来。在后面的时间里,他们足迹几乎遍及了世界上的天涯每角,而叶子对父亲的痴迷,也始终伴随着他们的行程,以致叶子回到天目山村的别墅里,或者是回到了浙江大学的公寓里,对父亲胡恩的渴望依然会与日俱增,无法抑制。而解决这种痛苦思念的办法,惟有与父亲一次又一次地相会,才会让叶子思愁的块垒被浇得小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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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名铭树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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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回想起来,叶子在认识阿铁之前,她的情感世界几乎是一片空白。
    因为父亲带她到过很多地方,天资聪颖的叶子,不仅记忆力超人,而且想象力同样惊人,便会将她所到的地方,特别是对那些倍感亲近地方,以非常精准的文字,写成一篇篇游记。叶子的游记,似乎直接源于她对前生的记忆和她今生今世最膨胀的想象力。因此,叶子的游记不仅文字精美,读起来醉人心魂,而且听起也非常引人入胜。
    其实叶子写这些游记,并没有费很大的心思,她只是从眼前的实景出发,依据她随时灵光闪现的记忆场景,再加上她的想象力作翅膀,一挥而就。可是,谁也不会相信,叶子这样随心所欲写出的文字,竟然会润亮如珍珠,文采飞扬,人见人爱,尤其是当叶子带着这些神奇的游记,回到浙江大学之后,简直产生了哄动,每次,只要叶子将这些游记在她的私人文字平台上一贴出来,这些游记很快就会风蘼整个浙江大学的校园,而且,她游记里面那些精彩的句子,很快就会成为同学们的口头阐和时尚用语。因为她的游记实在是太神奇了,就连学生会 阿铁都成了她忠实的“落叶”(同学们对叶子粉丝的专门称谓)。所以,学生会就组织全校学生举办了一个又一个以“叶子周游世界”为主题的大型文学讲座。
    筹备“叶子周游世界文学讲座”之前,学生会以为启用一个千人学术报告厅就可以应付了。可是,临到在叶子讲座前一个小时,千人学术报告厅的座位很快就爆满了,而且外面还有更多的人要求进去。学生会被逼无奈,不得不另行调用一个更大的学术报告厅供叶了使用。可是,事情仍然得不到圆满解决,还是有更多的人不能进场,最后,学生会不得不把叶子的讲座,安排到可以坐上三千人的体育馆里进行。当叶子走上体育馆篮球场上临时搭起来的讲台,看到体育馆内座无虚席,而且座椅之间的台阶上都坐满了她的同学,她藏匿在心底的虚荣,真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此时的苏青叶,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在父亲胡恩的关怀下,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里,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漂亮可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叶子变得越来越懂事了,而懂得的事情越多,她那颗敏感的心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叶子从读小学起,她就有一种其他人所不具备的潜能,她非常善于把那些复杂的事情进行非常精准地分类,然后科学地整理好,变成她自己的人生经验。在叶子的成长过程中,她有时感觉自己就是一台精确的人型机器——上学时,该学习知识,取得好成绩时,她只要将自己的脑子像打开电脑一样,把她那些相应年龄段所需要的知识和技能调出来,它们就会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智慧库。就这样,无论小学、中学,还是大学,叶子学习起来,始终非常轻松,平时,她在学习上花的时间最少,玩的时间最多,学校举办的所有活动,都会出现她的身影,可是,她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全校第一,因此,叶子简直成了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最幸福的宠儿,她一帆风顺地走来,直到她大学临毕业的那一年,叶子正准备按照爸爸的约定去美国读书时,她情感的闸门突然拉开了,昨天还是单纯天真可爱的叶子,一夜之后,她变成了浙江大学里面,最风情万种的情种。
    叶子与学生会 阿铁发生带电的邂逅,其实一点也不离奇。叶子大学毕业那样,父亲胡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暑假前二个月就给叶子办好了国际旅游通票和护照,两个证件上的时间一模一样,同是2056年5月3日。这是一个具体而确定的法律时间,任何人都不能更改。
    5月2日,就在叶子收拾好行装,然后无所事事地在浙江大学湖堤桥旁散步时,她看到学生会 阿铁正倚着桥的栏桩,正朝她微笑着。
     叶子也朝阿铁笑了笑,然后准备转身步入桥头的另一条幽径时,阿铁叫住了她:“苏叶青,能否借一下你的电源……给我的记忆棒充一下电?”
    叶子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向阿铁。她与阿铁虽然隔着近10余米的距离,可是她分明看到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就像是一朵花,正在他的脸上绽放。叶子和阿铁同学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在他的脸上见到这种神情。
    阿铁红着脸,向叶子走了过来。叶子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木偶,全身失去了知觉。一步、两步、三步……,阿铁每向前走一步,叶子的心跳就会加速一次。当他们彼此能看得清对方的眉毛时,叶子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令她吃惊的一幕:父亲胡恩一只手拿着一只手镯,另一只手举着一朵玫瑰,,正单腿下跪着,向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求爱。而且此时,那位女孩子正双目含泪,两个脸蛋如桃花遇了春风一样鲜艳。再看看父亲胡恩,他仰着面,眼眶里的泪水竟然流了出来。他们彼此的那种神情,像是在进行一场生离死别的爱恋前奏……
    叶子脑子里的画面渐渐隐去,她的思绪在这幅画面的牵引之下,开始起伏跌宕。当叶子再次抬起眼睛看着阿铁时,她突然觉得,阿铁背着夕阳的脸庞和身形,像极了自己的父亲胡恩。意识到这一点,叶子的脸上,也顿时涌现了一团红云,而且,伴随着叶子的神情恍惚,她记忆里的镜像又开始闪烁起来,她分明看见或听到,长着和父亲一样脸庞的阿铁,轻轻沉吟着:“叶子!我的叶子!你知道——我在深爱着你吗?你简直就是我的天堂。”
     叶子也仿佛沉入了自己的臆想之中,她对阿铁所说的“天堂”,感觉有点怪怪的,在爱情的世界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名词,而且这个词语一旦被这个长得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男同学一说出来,竟然是那样动人心魂。
     “你不愿意吗,苏叶青同学?”阿铁抱着一本世界电子地理,站在叶子面前,装着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叶子。
     “不愿意怎么样?愿意又怎么样?难道你会把我吸进这部电子地理里面不成?”叶子也抬起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反问道。
     阿铁敛住了脸上的笑容,就在他收住笑容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里有了那种泪汪汪的感觉。叶子想,这个时候,他眼睛里面空气的湿度,一定比地中海还要厉害。
     阿铁说:“叶子,知道你明天就要走了,还知道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此时此刻再不见上你一面,将来,就是我死了,埋葬到太空里去了,我也不会瞑目的。”
     “天啦,他真的像刚才自己脑子里的镜像那样发情了!”叶子的心惊骇了。可是,她竟然没想到,自己也在转眼间两眼含潮,而且面露桃花。
     叶子说:“我还要回来的,而且,我还要你给我主持讲座……你刚才不是说,让我给你的记忆棒充电的吗?我难道真的就是那种电源吗?”
     阿铁掏出一只淡绿色的手镯说:“叶子,说正经的,你明天就要走了,上苍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坦诚相待好一些,以便节约出我们弥足珍贵的时间来。这是我的爱情记忆棒,它记录了我对你所有爱的信息,从你走进浙江大学校园的那一天起,我就爱上了你,可是,这么多年来,你一无所知,只有这个记忆棒记录住了这些年来我对你的苦恋。现在,我只要你给我一秒钟的机会,让它触一下你身上的感应器,你就会真相大白。”
    听了阿铁的话,叶子一下子懵了。这个长得酷似自已父亲的阿铁,竟然没有像自己记忆中的镜像那样,手持手镯和玫瑰,半跪着向自己求爱,而是采用了现在小青年司空见惯的求爱方式,毫无保留地将那只淡绿色的爱情记忆手镯送给了她。
    想想也是,自己明天一大早就要上飞机,如果按父亲的求爱方式,要想在他们之间再发生点什么,根本就来不及了。现在有了这只爱情记忆手镯,她只需要一秒钟,就能全部获得阿铁这么多年来所积累的爱情信息。
    叶子早就听父亲胡恩说过,这种爱情记忆棒,是2010年一个叫杜草低的男人发明出来的。据父亲讲,这位叫杜草低的男人,人长得丑陋无比,除了满肚子柔情蜜意,几乎没有一点其它能耐,他也曾经向很多漂亮的女孩子求过爱,可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这让他感到特别失意、伤心。
    就在人们以为杜草低将一世无成时,他却在一天的晚间新闻上,利用电视画面向世人宣布,他将于礼拜天迎娶他漂亮的新娘,而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还向全世界公开了一桩在当时轰动全球的发明,那就是这种表情达意的现代化情书——爱情记忆棒。这位杜草低,也正是凭借着他发明的爱情记忆棒,将他数十年如一日爱着他的新娘的信息收集在记忆棒里面,然后用一秒半的时间,传输给了正要嫁给泰国国王做儿媳妇的新娘,从而让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嫁给了他。
    也就是在那次新闻发布会上,平时萎琐得像地脚虫一样的杜草低,竟然面对着电视镜头幽默地说:“朋友们,如果你们不嫌时间太久,也不嫌活得太长,你们可以将你们从一秒钟到一万年对你们所钟爱的恋人的记忆录在这个小小的像劣质玉做的手镯一样的玩艺里面,然后你们尽管放心,只要你们拥有了它,只要你们有足够的真爱,那么它将从你接触到它的那一刻起,一直将你的爱情见证到地老天荒……”
     自从爱情记忆棒面世以后,人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想变得非常容易了。到了叶子这一代人进入春情萌动的青春期时,爱情记忆棒已经在日常爱情中使用得非常普遍了。可是,叶子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沟通如此容易的时代,阿铁竟然用了四年时间暗恋自己,并将这种马拉松式的暗恋,全部集聚在这只爱情记忆棒里。
    叶子接过阿铁手里的记忆棒,打开身上无形感应器的开关,她像二十世纪初人们朝着自己的身上喷射香水那样,将阿铁的爱情记忆手镯朝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探照了一下,叶子的大脑里面,立刻浮现出了一幅又一幅的经典爱情画面,同时阿铁的声音,也贴着她的耳际,在轻轻地私语,仿佛是《泰坦尼克》里的《我心永恒》般的音乐,在叶子的脑子里升腾起来,制造出一种音乐的雾蔼。叶子透过这层雾蔼,看到了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与凯特•温丝莱,不,她分明还看到,是阿铁和自己正站在泰坦尼克号船头的栏杆外面。
    
    在泰坦尼克号船头的栏杆外面,阿铁和叶子正面朝大海,展翅飞翔,阿铁一只手正搂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正抬着自己的右臂,俩人一起注视远方茫茫大海,任风吹指着着两个清秀的脸庞,在风中,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像鸟儿一样张开双臂,阿铁在自己的耳边,轻轻说着爱的私语,船头的海浪像花儿一样,一蔟簇地盛开着,划向两边,而此时阿铁和叶子,沉浸在上苍给他们设置的爱情绝唱之中,他们一点也不知道,灾难就要来临,诀别就要发生,此情此景将化作永恒,将永远封存记在记忆里。
     紧接着,叶子看到阿铁和自己生离死别的时刻到来了……
    “You jump,I jump!” 冰海深处传来阿铁的声音,他把她的躯壳留在了世间,却把她的灵魂带走了。
        “You jump,I jump!……”
    随着阿铁最后一个声音的消失,冰海让阿铁成了苍白植物一样的尸体,而他和叶子的爱,却随之成为了永恒……
    看着此情此景,叶子的泪水决堤了,她不停地絮叨着,看着阿铁沉入海底,心如刀割。即使阿铁离叶子起越来越远,可是他的眼睛一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他那双湛黑的眼睛,是那样柔和,那样坚贞,但是最后,他还是走了……
    
    叶子的心颤栗了。看着记忆棒里阿铁暗恋自己所臆想的场景,她真没有想到,阿铁这个浙江大学的风云人物、学生会 的内心里,会有如此令人肝肠寸断的情愫。此时,她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心潮起伏,让泪水湿润了眼眶……
     就在叶子泪眼朦胧之间,《泰坦尼克》的悲歌渐渐落幕,另一曲恋歌又漫漫升腾起来。叶子仔细一看,竟然是《廊桥遗梦》里面的情景,片中的梅丽•史翠普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叶子的镜像里变成了她和阿铁,他们此时已是满脸沧桑,却像初恋一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其实,那只不过是叶子与阿铁生活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而已。从此之后,他们把每一天的开始,都当成他们爱情的起点和见证。歌声在他们身后,从开满蝴蝶花的草丛中,弥向乡间道路的尘埃中,然后像花儿散发的芬芳一样,弥漫在他们周围。变成了普通主妇似的叶子,穿着褪了色的莱维牌裤子,和穿着野地靴的阿铁一边做拍着照片,一边频频地亲吻着。忘情时,叶子将头埋到阿铁的脖子里面,让他们的皮肤紧紧挨在一起,就在这种耳鬓丝磨中,叶子从阿铁身上闻到了河流、森林和篝火的气息,透过这迷人的气息,叶子隐隐约约听到阿铁和自己的对话。
    
    阿铁将叶子抱在怀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别走,叶子。”
    叶子说:“不,我喜欢周游世界,不能旅游,我就会丧失生气,还是让我走吧。”
    阿铁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注视着叶子消失那些花草丛中的小路上……
    
    叶子回到现实里面,看着阿铁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她一时有些不明白,多情的阿铁,为什么总是在心灵里依附着上个世纪那些经典影片片断,而且,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在心灵里设置着他和自己的别离,难道这是某种不好的预兆?还是阿铁因害怕得不到自己的爱,而让暗恋的心产生的本能反应?
    叶子想来想去,始终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她只能怀着急不可待的心情,打开了阿铁记情感忆库的下一页:
    
    画面上的音乐变得舒缓了许多。叶子看清楚了,画面上是《燃情岁月》里的布拉德•皮特与朱丽娅•奥蒙德。同样,他们的画面刚刚出现之后,就闪动了一下,幻化成了叶子和阿铁那近乎蹉跎一生的拥抱。
    阴郁的天空,青色的远山,苍茫的草地,还有丛林、河流和厌倦了杀戮而隐居山上的阿铁和叶子。他们之间,一幕幕悲欢离合在徐徐展开,像水一般流淌着。叶子身着白色衣裙,优雅而富有活力。
    
    阿铁与他深爱着的叶子,在痛苦地拥抱之后,她就风一样地飘走了。阿铁对天许诺:“我会等着你,不管你离开多久,我会永远等着你。”
    不知过了多少年之后,阿铁在乡村土道上,等到了叶子的归来,她走进他漂亮的后花园里,她依然身着白衣,他对归来的叶子说:“永远太长久了。”
    叶子淡淡地回答道:“我知道。”
    他们终于再次拥抱在一起,不再分离。
    
    叶子松了一口气。正在她以为画面结束了时,《人鬼情未了》里的帕特里克•斯维兹与黛米•摩尔缠绵动人的拥抱出现了。叶子本能在感觉到,这个鬼阿铁,在他的爱情记忆棒里,还设想了他们的生死恋。
    
    画面再次变更成叶子和阿铁的缠绵悱恻。在他们还没有阴阳相隔的时候,他们的爱情一直被压在心底,是那样沉静、缠绵、温暖而又恼人。他们双双沉浸在流线般美丽的制陶中,他从后面慢慢地开始抱紧她,缠绵的音乐响起来:
     oh, my love, my darling 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lonely time……待音乐消逝,他才发现一切只是梦境。
    待到他的肉身不再,空余一副灵魂时,她才开始千辛万苦,一路找寻,一切只是为了再触摸一次爱人的肌肤,亲口说一句“我爱你……”
    
     看到这里,泪水叶子的视线模糊了。她只得快速翻看阿铁留在后面部分的心灵印迹——梁祝化蝶、黛玉葬花、董永和七仙女,甚至连狼爱上了羊、老鼠爱大米之类的影像,都出现在阿铁那饱受暗恋之苦的心灵里面。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爱情暖流,盈满了叶子的心房。她长时间地怔在那儿,两眼紧紧地盯着阿铁,一动不动。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直到十分钟过去之后,叶子才像从梦中醒来一般,向阿铁飞扑过去。
    阿铁紧紧抱着叶子,两张被爱情的火焰灼得滚烫的嘴唇,在慌乱的拥抱中,顿时迷失了方向。他们既生疏,又秉承着爱情天性的无师自通,让它们在彼此的脸上发生了一阵不可避免的狂,然后,他们沿着彼此的耳垂,再沿着彼此下巴的轮廓,终于寻找到了它们所要归属的地方。
    
    
    谢谢转角遇到大卡车。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部小说主角女儿叶子就集父亲的情人和爱人于一身。因为她是父亲从妻子风儿身上用百分百的基因克隆出来的“女儿”。那么,作为丈夫加父亲的胡恩真的能够既克隆出妻子的肉身,又克隆出他们既定的爱情来吗?小说一开始,就通过恐怖的血红小人和街道厉鬼把读者带到一个惊悚恐怖和左右两难的境地。正是所谓“女儿”叶子的这种全景基因克隆和生命场景再造的成长历程,为这部小说预设了一个又一个悬而未决的谜团,直至基因帝国全线崩溃,并给人性带来飓风般的摧毁之后,恶梦才真正结束。
    呵,还没没有猫妩媚呵.
    
    与发表和获奖无关的小说创作
    
    
    小说创作是一件类似突围的事情。这个围,有前人的,有左右的,更有自己的。还有不够成围、但可以足够诱惑你的事情,诸如文学内部的各种利益集团从自己需要出发,所设立的发表与评奖,以及更广泛的商业化进程。人们常说,创作完全是个人的事情,与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关系。也有作家说,想毁掉一个作家,给他金钱或评论。这里的金钱就是金钱,评论就是名誉。而创作无须这些东西,创作只需要坚守、潜心和沉静。
    回顾自己的小说创作之路,惟独问心无憾的,都是源于内心的写作,没有为外界的因素所动。真正转入小说写作是1999年的事。之前,十几岁做过一些练笔,写过《风波》、《杨柳镇》、《夷陵闲墨》、《过河》、《黑痣一稿》等类似小说的东西;后来受写实风格影响,写过《城市里破碎的夜晚》、《小康工作队》、《秋夜》、《入乡随俗》等中篇,都属于流了产的东西,现在连手稿都不知所踪。留存下来的只有《尔雅书院》,后来收入我的中篇精选。标致性的转折,则是1999年开始创作的长篇《石牌保卫战》。这部小说,从当年的五一节开始到次年的五一节结束,整整用了一年时间,还不包括此前一年时间的查阅资料、做积累的时间。当时的想法,主要是借题材之便,把自己的长篇小说练出来,同时也算为地方文学资源做一个转化。事实上,写类所乎历史题材的小说,比虚构来得更辛苦更累,而且吃力不讨好。《石牌保卫战》出来之后,我内心里对它并没有多少感觉。惟独觉得,通过这次写作,梳理了自己对那段历史从军事智慧到地理智慧的认识。而且,通过对史实的掌控几乎让它成了一部中华民族抗日的战争辞典。个中包揽了几乎所有战争类型与手段,并对十年后各大抗日题材所确立的人性基调,确立了我预见性的先见之明。也就是说,我早在十年前就非常淋漓尽致地在抒写着战争中的人性。小说成型后,《中国作家》编审肖立军说了一句,这部小说填补了中华民族反法西斯文学的空白。而我认为,它只是开启了后军事小说的某种写法。或许是因为逼迫自己长期写长篇的原因,写完石牌之后,一些中篇小说的东西也在胸中涌动。诸如《困兽》、《黑痣》、《刁民李梦醒的家庭隐私》、《幻想中的树》等,便一一来了。写《刁民》是一气呵成的事。坐在沙发上,用白纸和圆珠笔,在原来政府的四楼老房子里,大概用了三、四个小时便完成了。写的时候,把自己置身一种陌生化的状态里,说话的方式、语气、文字的流速,都区别于以往的细腻与准确。这种状况,疑似我写长篇《一个白痴统治的村庄》的前兆。因为写《白痴》,我几乎是完全沿袭了这种状态,一气呵成写了前面十四章。这也是溪晗后来为什么老说《白痴》从第十四章以后就掉下去了的原因。她此话出,我就在这心里好笑。事后,有人把我这种状态叫神性写作。而我倒觉得更似鬼魂附体。后来想想,我的长篇也好,中篇也好,自认为从语言上,还真没有超过这两个东西的。虽然后来的《一枪二弹》一直为我所钟爱,但是,真正讲文本里面的东西,是否能够超过它们,这个很难说。
    《白痴》一方面让我神性了一把,另一方面,也掏空了我。映泉老师在桃花岭门口,暗示我写作不能这样。他的意思说,我们只是写作的,有些话是神说的,我们就不要说。我替神说了许多话,所以,超越了一个作者,或者说是一个人的职责。这话是人生真谛。在这之后的时间里,我再次背靠背地写了《请你入画》、《怀孕的男人》《耶利哥的玫瑰》、《那三个风花雪夜》、《我爱蝶狼》等中短篇小说。这些东西都比较小众。休息了两年之后,着手写长篇《黛瓦园》。我用双重叙事结构,以张花残和杜桥树两个“我”视角,先后两次进入黛瓦园的所见所闻,在二十世纪初叶马克思主义者李想的这面镜子跟前,呈现在出二十一世社会主义社会的时代新风貌,即红与黄、白与黑的并存与争夺。这部小说看起来比《白痴》要美满圆润,舒展流畅,但是只能是一种弱骨丰肌的构架,虽然也写了一百年前后的两组镜像,但是,大量现代性的超现实镜象,冲淡了小说本身应该有的骨胳。之后又空了一年,2005年初开始写《琵琶弦上说》,年底完成初稿,直到现在,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部未完稿。再之后,我写了两部中篇小说,一部是《一枪二弹》,另一部是《春情萌动》。基本上到这个时候,我的小说创作中有关内核或“幽洞”的想法已经确立。而除此之外,包括对小说创作技术的思考也日渐成熟。于是,在2007年初结集出版了一本小册子《杜鸿中篇小说精选》。算是对前面的一个小结。而后面该怎么走,我是两眼茫然的。但是有一点,超越自己是必然的。因此,从2006年底,我先后尝试完成了一部类型小说《鼓噪》,与人合译合写了两部传记《肯尼迪》等,主编了两部中国非主流小说与散文选集《后王小波时代》,还涉足了电影电视,并有多部开拍。
    写了这么多年,写了这些不叫作品的小说,即使它们在一些刊物或出版物里出现了,但是,我真的感觉小说写作与发表或出版或获奖无关。惟独与自己的心灵有关。创作中的自我欣喜,是超越任何外界的自我回报。或许,正是因为源于自我的心灵而关联了他人的心灵,我的作品会在十年后,一百年后,还有一个个心灵与之对号。而那些游走在月刊与流行刊物或忝列政府奖励名单里的文字,又能存活多久呢?这话,我更多的是在问自已。
    
    早上好。
    早上真的很好。
    再谢
    蜘蛛,村上铭树兄
    谢天崖浮云、勋阳兄。勋阳,好久不见,愿创作丰收。
    
    七
    
     突然从柔情蜜意里跌落出来的阿铁,一头雾水。
    阿铁不明白叶子为什么在最后时刻拒绝了自己,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叶子的的暗恋,他与叶子这十天来如火如荼的爱情,以及他们精心搭建起来的情爱大厦,今天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全部结束了。想到这儿,阿铁变得非常沮丧。
    叶子看到床下狼狈不堪的阿铁,才明白自己的脑子真的出毛病了。她对自己失望极了,继而她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她不明白,父亲胡恩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幻觉里,是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自己的心理出了什么毛病,她一点也摸不到头绪。可是,她怎么可能把自已的幻觉告诉阿铁呢?这件事情,让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父亲胡恩有这样的感觉,她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女孩子,也会像她这样心里老出现自己的父亲呢?还是自己真的出了毛病吗?叶子躺在床上,脑子塞满了有关自己和父亲的疑问。
    可是,有一点叶子是非常明白的,不管怎么样,自己对爸爸的爱,是绝不能变成对爸爸的恋的!自己肯定有些不正常了。但是,问题出在哪儿呢?叶子却弄不明白了。
    阿铁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穿衣。
    叶子满脸内疚地对阿铁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铁没有理她,他开始穿那件白衬衣
    叶子赤着身子,跳下床,搂着阿铁说:“真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啦。”
    阿铁停下了扣着扣子的手,说:“你有什么苦衷吗?从你留下来那天起,我就感觉到,你爱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某个影子。与你在一起时,你让我感觉到,我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你更爱的人。”
     叶子垂下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啦,可是我可以肯定,我真的非常爱你,这不会是假的。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请你现在回去,明天早点过来送我上飞机好吗,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阿铁点点头,把叶子重新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离开了。
    阿铁一走,叶子立即穿好衣服,打开电脑,叫醒她的网络心理医生,开始进行心里健康咨询。
    几分钟过后,叶子的网络心理医生给出了一份病理报告:叶子的情感神经器出现了错位,导致她将父爱与恋爱混为一团了。这种病属于夸大型精神乱伦。病因可能是她对父亲爱得太深的缘故。
    在病理报告最后,医生建议叶子要细分爱好爱情的种类,将父爱和情爱这两种完全不同类别的爱,进行严格分区,然后慢慢从心理器质上进行克服,从而逐步消除精神上的乱伦现象。
    叶子相信了网络心理医生的话,她完全明白情爱与父爱是不同的,她也相信自己,能够穿越这道心理困惑的魔障。在叶子关上电脑之前,她决定将自己恋爱的事实,迅速告诉父亲,于是她通过邮箱给父亲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叶子在邮件里告诉父亲,她有男朋友了,叫阿铁,他非常爱她,她也非常爱他,她现在正沉浸在自己的初恋之中不可自拔,她相信,父亲听了一定会为她祝福。而且,她要求父亲也要拥有自己的爱情,给她找一个贤惠漂亮的后妈。
    叶子把电子邮子发送出去之后,已经是凌晨1 点了。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阿铁的电话,看都没看显示屏,就接通了电话。可是,电话里没有任何声音,而且视屏也被对方关掉了。
    叶子对着电话说:“请说话,我是苏叶青。”
     “我知道你叫苏叶青,我是国际旅游部的,请问你订的旅游通行证,需不需要延期?”
     叶子听到对方竟然用日语为她服务,她问道:“你是谁,你们国际旅游部在中国,怎么用日语服务?”
     对方马上换成中文说:“对不起,叶子小姐,是我们弄错了,把您当成日本游客了。最后再确认一下,明天您会准时启程吗?”
     叶子说:“谢谢!我准时!”
    挂上电话后,叶子总感觉到刚才那个电话有点怪怪的,她再次将电话打到国际旅游部,将自己的资料核对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第二章 横祸
     (八至十六)
    
    八
    
    胡恩退出叶子的卧室,带着满脸羞色,坐到声像通讯系统跟前,开始发送专门为叶子举办的“月光迷离”party的邀请书。
    专门为叶子举办的这个party,本来计划5月上旬就举行的,可是因为叶子变更了来美国的时间,让聚会往后整整推迟了10多天。而且,胡恩和叶子的假期出游时间,也不得不相应推后。对于这次变化,胡恩惟一希望的,就是不要对叶子的记忆恢复,造成任何不可弥补的破坏。这也是胡恩最大忧虑。
    叶子的事情,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胡恩就通盘为她安排好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按照二十多年前,他制定的那份《计划书》在例行公事罢了。
    现在,叶子以优异的成绩从浙江大学生物系毕业了,下一步,就安排她就读美国斯坦福大学生物硕士,而且作为父亲,胡恩将亲自担任叶子的导师。为此,胡恩决定,今晚将自己多年的益友请来,在自己的别墅里给女儿举办一个名叫“月光迷离”的party,以宣告叶子在美国学习与科研事业的开始。像这样的仪式,已经成了美国学术界一种通用的方式,每当有新人或是老朋友加入到某个领域,人们往往会用这种主题party的形式,向朋友或新闻界推荐一下,在这个party之后,这个人自然从此就成了他们的新成员了。
    傍晚时分,“月光迷离”party如期在胡恩别墅的前厅和别墅外面的古杉树下面进行。
    古柳杉是胡恩从天目山上的原始森林里克隆出来的。而且,胡恩还为出席party的朋友们,准备了一份十分特殊的礼物,它们即将在今晚的聚会结束时,作为押轴节目展示给大家。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在今晚的“月光迷离”party上,叶子将表演一个除了朗诵游记或诗歌以外的拿手好戏,也就是她将跳一曲名叫着《月光与手或腰肢》的舞蹈。
    因为今晚party的主人公叶子刚刚来自中国,胡恩的那些益友们,通过胡恩的嘴巴,对叶子的情况和故事做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在以往那些假期里,他们或许会在非常偶然的时间里,与胡恩和叶子相遇时,有时胡恩不在,他们也可能与叶子打过照面,但是,在那一个又一个瞬间里,他们往往只为叶子的美丽所折服,而他们对叶子的才气,往往是听说得多,亲眼见到的却很少。所以,面对着像秋风儿一样美丽的叶子,他们不能仅凭胡恩的嘴巴,就相信她才艺超群。他们一辈子所从事的事业,天生让他们形成了让事实和实验说话的习惯。所以,当他们听说胡恩的女儿叶子回美国了,而且从此就留在美国发展,从事与她的父亲胡恩一样的生物学,他们的好奇心便超过了对待任何时候的任何一件事情。
    傍晚刚刚降临,斯坦福大学校长班尼森在夫人莫莉丝的搀扶下,早早地就来到了胡恩那棵有着一千五百年树龄的古杉树下,坐到那把专门为他设置的硬汉椅子上面。
    班尼森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岁了,而他的夫人莫莉斯才50出头,班尼斯刚刚坐下来,叶子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握住了班尼斯的手。
    班尼斯看着叶子,眼睛里闪烁出一泓光芒。他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叶子的手背,盯着叶子的眼睛说:“天啦,莫莉丝,现在看来,我娶了您,该是犯了多大的错误。说心里话,如果没有娶你,我今晚非得当众向叶子小姐求婚不可了!”
    莫莉丝听了班尼森的话,走上前来,握住了叶子的双肩,笑着说:“班尼森,我的小宝贝,你可别吓着我们的今天的美丽公主。”
    叶子将身体转向莫莉丝,莫莉丝看着叶子的黑眼睛,接着说:“不过,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如果今晚我是一个男人的话,我也会产生娶叶子小姐的想法的。”
    胡恩也造了过来,从后面扶着叶子的后背,对班尼森夫妇说:“叶子可是我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心存不轨的。”
    叶子听到父亲胡恩这样说,昨晚梦中与胡恩双双坠落到自己闺房床上的情景又浮现在在脑子里。一想到昨夜里的梦,叶子的脸很快就红润起来。西边的月光与夕阳一起映照到叶子的身上,把叶子变成了传说中的仙女,让她显得透体透明、晶莹无比。
    就在胡恩与班尼森夫妇打趣的时间里,他的朋友化学家文森特,物理学家理奇,作家尼尔森一一走进了他的庭院。
    叶子将别墅内外所有的灯光打开,夕阳也渐渐褪尽,月亮便以独一无二的自信,悬挂在空中。
    作家尼尔森指着月亮嘲笑胡恩说:“维特纳,悬在天上的这块发黄的中国烧饼,是不是你近期刚刚完成的杰作,也是你克隆出来的?”
     胡恩说:“这个可不是我干的,尼尔森,那东西的所有权,归中国一部古典名著《金瓶梅》里面一个叫三寸丁的男人所有。今天,它挂到了我家的院子,那是我女儿叶子的功劳,是她将它从中国古老的时空里带过来的。”
    尼尔森无言以对,只好端起酒杯,朝叶子和胡恩晃了晃,然后喝了一口,以示祝福。
    在尼尔森眼里,在胡恩和他的女儿叶子身上,始终洋溢着一种东方人所特有的神秘光环,无论他们身在何处,或是身处什么时间,这样的光环都会在他们的身上散发出迷人的光芒。而今晚这片美国加州的月光,仅仅因为它挂在胡恩和他女儿叶子的头顶上了,它竟然就显得是那样鲜艳夺目,那么迷人心魂。
    在尼尔森看来,胡恩天生就是一位做科学家的料,而且是那种充满传奇色彩的科学家,他相信,如果只要胡恩愿意,就是这栋没有生命的别墅,胡恩也能够克隆出来,并且会栩栩如生。想到这儿,尼尔森见参加“月光迷离”party的人越来越多,完全到了人头攒动的地步,他正准备找一位漂亮夫人去打几句嘴仗,以期重新获得刚刚被挫败的灵感和幽默,以便与这个聚会的气氛相吻合。
    尼尔森刚走出去几步,便看到胡恩和叶子站在别墅高处的台阶上,叶子挽着胡恩的胳膊,胡恩轻轻将他的胳膊从她的手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他饱含微笑,对着众人说:“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欢迎大家的到来!”
     众人的喁喁低语,在一瞬间停止。
     胡恩把叶子搂在怀里,提高声音,继续说:“非常荣幸能邀请到我的终生益友,今天光临我的女儿苏叶青的‘月光迷离’party。很多老朋友都知道,我的女儿叶子,刚刚毕业于中国浙江大学生物系。从今天开始,她将开始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学习与生活。而且我将同时作为她的研究生导师,开始我们父女的新生活。在此,我更希望我的朋友们,在今后的学习中,能够给予她以帮助和关怀。让她也能够像她妈妈戴维斯•莎拉那样,在生物学上取得突出的成绩!”
     说到这儿,胡恩的泪水涌了出来,整个庭院里突然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叶子退到屋子里面去了。胡恩向大家招招手,掌声立刻便停息下来,胡恩举起手中的杯子:“朋友们!今天这个美丽的夜晚,既属于我的女儿叶子,也属于你们每一个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叶子将为大家表演一个舞蹈,舞蹈名字叫做《月光与手或腰肢》。让我们为叶子美好的明天,为我的朋友们今晚的快乐,干杯!”
     胡恩举起杯,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在杯光交斛之中,灯光渐渐暗淡下去,月光与夜雾弥漫住了人影绰绰的空间。
     胡恩走下平台,来到大家中间,他刚喝了一小口杯中酒,再次抬起头来,便看到叶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她像从月宫里走出来一般,体态是那么轻盈,身形是那么高挑修长,整个身体在苏州丝绸飘逸的舞衣里,显得如此曲线曼妙。叶子顺着台阶,莲步款款地走下来,来到下面的地毯上面。看着如梦境中的叶子,胡恩简直惊呆了,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月光女神,就是他所谓的女儿苏叶青。
    MPN全球音乐系统里的音乐从叶子身后升起来。
    胡恩忘记了把举在唇边的杯子放下来,昏暗的月光掩饰了他的失态,此时,他的整个身心随着潮水般的音乐,随着叶子那袅袅娜娜的身影,在夜风与月色里,开始动人心魂地摇曳。
    胡恩看见,叶子的面容隐藏在一块柔软的白纱下,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此时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润如温玉,当她撩开那块白纱时,在那弯弯黛眉之下,那双明媚秀长的眼睛,晶莹妩媚,向每一位注视着她的贵宾,投射出清澈怡静的柔光。叶子那头乌黑的秀发,也挽成了高高的云状发髻,用一根木簪绾住,简洁脱俗。她天鹅般优美修长的脖子,有种难以形容的优雅风姿。随着音乐的节奏,叶子一露无遗地将她那若刀削的肩膀,纤细动人的蛮腰和饱满坚挺的酥胸,全部暴露在大家眼前。跳到尽兴处,只见叶子徐徐地走上别墅高处的台阶,随着她的背影,她将身后的月光,还有所有宾客的目光,全部撩拔起来,集中到她的身上。
    叶子走到别墅门楣前的亭台上了,音乐变得舒缓起来,一切与夜色和月光达成了最和谐的默契,她那头青丝在风中漫舞着,风将她身上的软衣吹得紧紧贴在她肌肤之上,于是,她曼妙的躯体便如昙花一样,从衣缝间呈现出来,让人见了有一种说不尽的诱人心醉。
    突然,一阵清风拂来,院落里那几枝花树上的花瓣,便腾空飞扬,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轻舞旋转,与叶子的漫舞合为一体。一时之间,在叶子的的周围,各色的花瓣悠然纷飞,桃红樱白,烟花空朦。花瓣雨中,叶子仿佛成了一个降临于人间的仙女。
    胡恩看着叶子跳着他生平几乎从没看见过的舞蹈,一阵心神恍惚,记忆中一首古诗浮现出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哗啦——”潮水般的掌声将胡恩从联想里拽出来,他看见叶子在一次又一次地向大家谢幕。这时,他多年的助手安蒂来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向他表示祝贺,里尔克也跟在她身后。
    叶子刚刚退下去,“月光迷离”party的灯光骤然亮起,就在灯光刚刚亮起来的那一瞬间,胡恩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在人群中一闪,马上就没有了踪影。
    “那个人是谁?身影怎么这么熟悉?”
    胡恩立即警觉起来,松开与里尔克握着的手,一闪身向那张脸追随而去。
    出了院落,胡恩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那丛绿化树之间。
    胡恩重新回到月光迷离party上时,人们开始陆续告辞了。
    胡恩让叶子给出席今晚“月光迷离”party的每位嘉宾,亲手送上一株他从那棵古柳杉身上克隆出来的小古杉,作为晚会的纪念。大家如获至宝,捧在手里,与胡恩和叶子依依话别。看着客人捧着那一株株小克隆古杉,胡恩才真切地感觉到,秋风儿的一切,此时已经随着这些向四面八方散去的小古柳杉一样,像院子里的晚风一样,真的永远散了。而取代她的将是叶子,一个新生的秋风儿,一个年轻的莎拉,从此她将永远驻进他的心里。
    班尼森校长被莫莉丝搀着,打断了胡恩的沉思,再次握住胡恩的手说:“苏,叶子是你这一生最伟大的杰作!”
     胡恩听了班尼森的话,嘴角收缩了一下,他拍拍莫莉丝的肩,对她说:“班尼森夫人,他今天喝得有点多了,好好照顾他,我还指望他活到500岁呢。”
    
    九
    
    夜深人静,曲终人散。
    叶子因为兴奋与疲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胡恩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房。
    胡恩给自己的书房取了一个非常古典的名字:鸟巢。他认为,鸟巢不仅是自己的栖身之所,更是他孵化对秋风儿的爱,是女儿苏叶青的成长的原住地。在这儿,这么多年来,他用自己那坚不可摧的爱,营造着自己的期待和梦想。现在,他似乎看到了这种爱孕育的光明乍现,他感觉他今生今世的幸福,似乎就要伸手可得了。他觉得,惟有如此,才是对秋风儿,对他的爱妻以莫大的安慰,也惟有如此,他的生命才会体现出某种意义。从而再次应印证了,作为一位生物学家,他身上别人所不具有的情商,而且他的情商里同样显示出与他在生物学领域同样超凡脱俗的智慧。
    然而今晚,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之后,让胡恩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胡恩取出挂在他胸前的那尊玉观音。这枚玉观音是胡恩的如意记忆棒。在胡恩和叶子所处21世纪五十年代,那个叫杜草低发明的记忆棒,就像古人发明电灯电话那样深入人心,它像人们许多日常生活用品一样,成了他们一直依赖的东西,尤其是恋人之间,它以不可一世的潮流,取代了以往任何一件人们以为时髦或是意义深长的订情物。而且,它本身也在淘汰一步步发展,比如那种传统的爱情记忆棒手镯,已经成了古典与守旧的象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如意”式的记忆系统,它可根据它所服务主人的需要,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自动启动它的服务功能。
    当然,像口腔疫情记忆棒牙刷,智慧记忆棒电脑键盘,视力记忆棒眼镜,听力记忆棒手机,以及那种随时可以播放全球最新音乐,并随主人的心情和需要自动调节的音效的MPN系统,已经成了人们最为日常和普通的生活用品。
    对胡恩而言,无论现在市场上的记忆棒更新多快,花样也如何繁多,他始终只钟情于他胸前这种玉观音样式的如意记忆棒。这并非表明胡恩在生活上是个因循守旧的人,而是这枚记忆棒的载体玉观音,是他的爱妻秋风儿生前送给他的定情物。所以,几十年来,胡恩的如意记忆棒系统,一直就是这枚绿色的、如翡翠一般的玉观音。胡恩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对秋风儿更至真至纯的爱情了,更没有比这枚玉观音更时尚的东西了。所以,他一直佩戴着它。
    胡恩向来相信自己的直感,往往一些事情,当他有了某种直觉之后,他再用理性分析去悟出其中的玄机。所以,在处理生活中的诸多事情时,他不像年轻人那样,对人的内心以外的事物过分依赖,他几乎很少用到他的如意记忆棒,就像这枚玉观音,它真的就只是秋风儿留给他的定情物,或者是一种装饰。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有过多地指望它给自己带来什么意外收获。
    可是,今天不同,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出现,胡恩就感觉到玉观音磨得他的胸口生痛。他回到自己的鸟巢后,同样,那儿仍然有一阵若隐若现的疼痛,让他意识到,他必须用如意记忆棒来核对一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究竟是谁。
    想到这儿,胡恩打开了他的超级算机,将玉观音在计算机屏显上轻晃了一下,计算机显示屏闪动了一下,呈现出日本生物工程系统经营商宫琦的头像。紧接着,有关宫琦的业绩状况像流水一样滚动出来,而且页面一直不停地在刷新着。当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此人现正在国际旅途中”的字样时,胡恩按住了它。
    “宫琦君,如果我听从了您的话,或许秋风儿她就不会死了……”
    胡恩闭上眼睛,嘴唇发着一阵含混不清的呻吟,两片嘴唇也在零碎的声音里微微颤抖着。此时此刻,正是宫琦这个名字,又勾起了他对秋风儿的绵绵回忆。
    胡恩强忍着痛楚,起身倒了一杯芝华士百年“苏格兰威士忌王子”,坐在书桌前,打开定向音乐系统,《泰坦尼克号》主题曲《我心永恒》在他所在的空气里飘荡开来:
    
     每一夜,梦里见到你、感觉你,
     我知道你没有远离;
     穿越千里万里,
     来到我的身边,
     告诉我,你没有远去。
     无论咫尺天涯,
     我深信这颗心永不移。
     你再次打开我的心扉,
     珍藏在我的心里,
     我心永想更相依。
     守住情,我们真情永恒,一生一世,
     心心相印,永不分离。
     拿出真的一刻,
     爱上你永不移,
     今生你我永远相依。
     无论咫尺天涯,
     我深信,这颗心永不移。
     你再次打开我的心扉,
     珍藏在我的心里,
    我心永想更相依。
    
    在无数个被切碎声部的混响里,胡恩的身体也像被切碎了,他像躺到音乐上面一样,全身放松,让自己的大脑悄然滑进二十多年前的2033年……
    
    
    猫,你真可爱。
    谢谢赵妍妹,谢谢妄言倾城色
    十
    
     2033年10月23日黄昏时分,在瑞典皇家大酒店的三号总统套房里,胡恩迎来了前来祝贺的日本生物工程系统经营总载宫琦先生。套房接待室里的灯光,全部变成了宫琦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神情。
       “胡恩先生,自从有人类以来,人们就一直在寻找一种超过所有财富的东西,可是,人们在客观世界时,花了无数气力去寻找,直到有一天,原来这种东西在我们人类身上,这种东西就是我们贵重得不能再贵重的生命。可是,有了生命的人们,并不满足在这个美丽的,令人无限留恋的世界上,仅仅存活一百年,或者二百年时间,人们一直在想方设法延年益寿,甚至想长生不老。可是,残酷的历史告诉我们,在您之前,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胡恩听着宫琦君的高谈论阔,他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是,言辞充满了傲慢之情,仿佛即将要去领取诺贝尔生物学奖的不是胡恩和秋风儿,而是他宫崎。
    胡恩的内心很沉静,因此,他的表情也很内敛,听了宫崎的话,他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与宫琦先生轻轻碰了一下。此时,胡恩的神情非常明显地表明,他正非常投入地期待某个时刻的来临。
    收回酒杯,胡恩再次看了一下时间,正好十八点正,还有一个小时零三十分钟,2033年的诺贝尔生物奖,即将授予他与他的恋人秋风儿。
    当然,这还不是胡恩最高兴的事情,最高兴的事情,是埋在他和秋风儿心底,一个属于他们的前所未的决定。胡恩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心潮起伏。因为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期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宫琦君,您就开诚布公地说,我们在哪些地方有合作的可能性,或者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很显然,胡恩在表达自己心中的迫不及待,他希望尽快结束与宫崎先生的这次会谈。
     宫琦抬了抬手中的酒杯,说:“我非常敬佩先生的坦率与耿直!如果本公司策划的这个项目,我们愿意承担全部科研经费,课题实验成功之后,我们将以数倍于诺奖奖金的价格购卖这项成果,不知道胡恩先生意下如何?”
     胡恩说:“宫琦君有意投资生命科学研究,本人非常感激。只是,我要看看是什么项目?如果有违联合国人权公约的项目,本人是断然不会做的。”
     宫琦说:“胡恩先生真是智慧越人,在下还没明说,您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七八分了。如果我们只需一例活体呢?惟一的一例?”
     胡恩问:“随机性器官克隆?”
     宫琦说:“不,是克隆人!”
     胡恩说:“这有违联合国《禁止克隆人类协约》,况且随机性克隆人,与它的主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两个不同的人!”
    宫琦丝毫没有理会胡恩的话,他微闭着眼睛,像是沉浸于对那位未来的克隆人的高度想象之中:“胡恩先生,我所说的,您完全能够做到。不然我就不会说出来。只要您采用您的基因图谱精确倒置推演法,您就完会能够作出干细胞无误差的精准克隆。这样,一个人的生命就会得到真正的永远延续,让生命永恒的神话,成为现实。到那时,您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科学家,我则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商人。因为,我们生产或经营的,是每个人的长寿秘诀,是每个‘我’的永生!”
    说到这儿,宫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住口!”
    胡恩将手中的杯子放到钢琴盖上。因为激动,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宫琦被胡恩的表现拉回了现实,他马上沉默下来。
    三分钟后,胡恩轻轻对宫琦说:“宫琦君,在一个科学家眼里,金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除非它被用来作科研,科学是为全人类服务的,一个科学家,如果用科学来作为谋利的手段,那么他就不是一个科学家,至少他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因为他连一位科学家的良心都没有。现在,我想,您应该明白我所说的话了吧!”
     宫琦笑了笑说:“我非常钦佩胡恩先生的高贵人品,生意合作不成,可是我相信我们的友谊是长存的。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有合作的机会的。再次祝贺您获得本年度诺贝尔奖。今晚,全世界将为您欢庆!”
    说完,宫琦退出了胡恩的接待厅。
    秋风儿见宫崎君走了,才从内室里走来,来到胡恩的身边。胡恩与秋风儿的爱情浓烈到什么程度,可以说是任何外人都无法体会的。因为他们的爱,已经进入不依靠语言表达,而靠心领神会来完成的。
    这些年来,胡恩与秋风儿,一直是用聆听彼此的心语来交流的。
    聆听彼此的心语,达到交流思想和感情的目的,对那些智慧与灵感没有达到“通融”程度的人而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便有人想勉强做到一点,也一定要借助许多外界手段,才能达到某种表面的“会心”层面。
    胡恩与秋风儿的心领神会,恐怕在这个世界上,是鲜有人可及的,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实验过程中,他们几乎不用语言进行交流,甚至连手势和眼色都不需要,他们的交流,所依靠的,全是两人之间那种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心领神会。往往是,当胡恩口渴了,还没抬头,一杯咖啡便出现在他的鼻子前面,当秋风儿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时,也正是他心里对风儿涌现柔情蜜意的时候,此时,他就会抬起头,让他们的目光相遇相融。就连在实验当中,胡恩突然觉得克隆温床的温度高了,秋风儿的手指早已经按到了降温按钮,克隆温床很快就会调到胡恩想象中的理想温度档里,甚至在一次随机器克隆中,由于干细胞配对走样太厉害,胡恩决定中止实验时,秋风儿早已走到处理机根前,只等胡恩一声令下,随即中止实验。
    在爱情上,胡恩与秋风儿更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他们彼此,没有那种近乎表演话剧似的山盟海誓,而是在沉静中,彼此只要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或是一丝目光的接触,他们的天灵就会迅速开启,然后开始彼此心与灵的对话,就是在这种无声的心领神会之中,他们对彼此的爱意,自然而然地流淌进对方的心田里,像春雨与春风滋润万物一般,让他们爱情的花朵,开满他们心的原野。
    秋风儿走到胡恩的身后时,胡恩还站在窗前沉思。她伸出手来,轻抚着他的后背,然后将头靠在胡恩的背上摩娑。
    胡恩转过身来,将秋风儿拥在怀里。
    秋风儿抬起脸,凝望着胡恩,胡恩也看着她的眼睛,彼此用一种无法言说的目光,交流着心里的温暖与幸福。他们在一起,根本就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彼此的紧紧相拥,或者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朝着窗外或某个方向凝望着,他们彼此的心灵就已经获得极大的满足。
    此时此刻,当胡恩与秋风儿默默相拥时,他们感觉到了较以往更多的人生意味。在这种偎依里,秋风儿的身体始终在向胡恩靠着,而胡恩也在竭力向秋风儿贴紧着,直到他们感觉到两个人的身体成为了一个整体,他们才停止了用力。
    此时此刻,秋风听到胡恩心语在说:“我的宝贝,你美妙的身体,才是我这一生最伟大的归宿,我会用整个生命去向它的最深处前行,穿越,然后抵达。”
     秋风儿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她的心也说道:“亲爱的,能够一辈子躺在你厚实的肩膀上,我还奢求什么呢,我的全部就在你这儿,我的全部身心永远都是属于你的。”
     胡恩说:”如果哪天我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秋风儿说:“我的维特纳,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我们维持了那么多人的寿命,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们也能让我们有限的生命走得更远。”
    胡恩捧起了秋风儿的脸,秋风儿看着他的眼睛,听到他的心说:“我的莎拉,亲爱的莎拉,我们会的。颁奖仪式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好吗?”
    秋风儿点点头,他们同时站了起来。
     胡恩扯了扯秋风儿的衣服,然后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下秋风儿,他感觉到,自己的爱人像极了一朵婷婷玉立的清水芙蓉。
     秋风儿也浑身上下打量着胡恩,只见他素净笔挺,犹如玉树临风,便对胡恩说:“亲爱的,我敢保证,你的前生是一块蓝色的玉。”
    胡恩笑了笑,说:“为什么?”
    秋风儿说:“因为蓝色是我的最爱。”
    胡恩说:“亲爱的,我也敢发誓,你的前生就是一块白色的玉。”
    秋风儿眨着眼睛问:“为什么?”
    胡恩说:“因为我一直认为,白色最本色,最圣洁。”
     秋风儿说:“哦,我的爱人,在这个世界,可能除了我们俩,再也没有第二对恋人能像我们彼此肉麻地赞美对方了。”
     胡恩也眨了一下眼睛,说:“我们动嘴巴了吗,我们的嘴巴可一直紧紧闭着呢。再说,这个世界上,好像也没有第二对恋人能用心语交谈的。所以,我们的爱恋,用中国古代的话说,叫做旷世绝恋!”
     秋风儿再次扑到胡恩的怀里,她捂住胡恩的胸口说:“不许说‘绝’这个字,我们的爱应该绵绵不绝,我们的孩子,将来也会像我们一样,会爱得如此幸福,如此深沉,如此炽烈!”
     胡恩拍拍秋风儿的肩膀,然后拿出那辆光能无人驾驶轿车的钥匙,轻轻一按,那辆雪白的玉娇龙轿车,便停在了瑞典皇家大酒店的停车坪上。
    玉娇龙是秋风儿在胡恩36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礼物。
    胡恩是个相当平和的人,他把事业和生活分得很清。做事业时,他百分之几百地投入事业之中,沿着他和秋风儿发现的组织细胞与神经元发育原理,一步步走进了人类生命的迷宫,数十年如一日地投身到生命奥秘的研究和探索之中,几乎没有一分一秒钟的心有旁鹜。
    在生活中,胡恩恬淡大度,热情积极,而且身上带着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色彩。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今年应该是胡恩的本命年,他会像普通人一样,在身上佩带一件吉祥物,穿上一条红色内裤,而且,还接受了未婚妻秋风儿送给他的珍贵礼物,这辆以中国传统女侠命名的光能无人驾驶轿车。
    胡恩和莎拉上了轿车,轿车无声无息地启动,然后驶向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颁奖大厅。
    
    
    
                              十一
    
    胡恩和秋风儿的轿车来到颁奖大厅外面时,100多位被医生宣布已经死亡,而后因为胡恩的生物分子技术重新获得生命的康复者,也从世界各地飞到了瑞典皇家科学院外面,想与他们崇拜有加的胡恩教授一起分享获奖的喜悦。而他们,仅仅只是胡恩与秋风儿所拯救的生命里极少的一部分。因为胡恩和秋风儿知道,在加州,在美国。乃至在世界各地,依靠他们的生物分子器官克隆术,使死者得以生还的人,可谓遍及全球,数不胜数。
    稍稍有一点器官移植知识的人就会知道,人类的器官移植,始于二十世纪下叶,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无排斥人体器官移植,成了延缓器官坏死患者寿命的重要手段,被广泛运用到中国及大量发展中国家。可是,即使人们花重金获得了器官移植,终身离不开抑制排斥药物,而且新移植的器官很快又会衰竭,患者活个三五年,最多活十年八年,仍然会离开人世。
    因此,人体器官克隆很就成了医学上迫不及待需要攻克的难关。一开始,所谓的器官克隆,就是从人体上随机取样,重新克隆出一个DNA生命样本,实际是克隆出一个生命活体的克隆人,然后再将这个克隆人的器官,移植到它的主人身上。可是这样做,是违背联合国克隆人公约的,很快遭到制止。
    为了确实担负起拯救病人,延长生命,胡恩和秋风儿依据他们发明的组织细胞与神经元发育原理,一举攻克了器官克隆题。他们可以不用克隆人,而直接利用克隆温床,克隆出人体所需要克隆器官来,从而以最迅捷、最经济的方法,拯救濒临死亡或者因器官坏死致死者的生命。
    胡恩与秋风儿的发明,就像一股巨大的潮汐,在全球产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震荡。他们所拯救的生命,由最初的一个人,上十人,及到上百人,成千上万,最后,随着他们的器官克隆术在全球的推广,就像爱迪生不知道使用电灯电话的人数一样,胡恩和秋风儿简直没法知道,他们究竟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如果人们把器官克隆术看成是胡恩和秋风儿统治世界的手段的话,那么,胡恩和秋风儿,在地球上,无疑建立起最大的器官克隆帝国。
    胡恩的轿车刚刚一临瑞典皇家科学院,他就听到了一片呼喊声:
    
    胡恩,胡恩,我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
    风儿,风儿,不简单
    我们爱你有四分之三!
    
    透过轿车的玻璃,秋风儿也看到了外面丛丛蔟蔟的标语和横幅,上面全写着胡恩和自己的名字,有一面旗帜,竟然是用血书而成的,上面竟然写着:
    
    胡恩,风儿,您是我们真正的上帝!
    
    轿车一进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子,人们一边欢呼,自动让出宽阔的车道来,胡恩和秋风儿从车上一下来,人们便涌上来,一一与胡恩和秋风儿拥抱。
    颁奖晚会的时间一到,他们全部安静下来,自动闪出一条道来,目送着胡恩和秋风儿走向颁奖大厅。
    秋风儿挽着胡恩的胳膊,双双踏上了长长的红地毯。红地毯两边挤满了手持全球音像传播系统的记者们,他们将音像系统的镜头紧紧追随着胡恩和秋风儿,还不时见缝插针地抬头向他们微笑,那些没有空暇抬头向他们行注目礼的记者,不得不一边盯着他们的机器,一边将手高高举过头顶,向他们打着致敬的手势。
    胡恩和秋风儿走到颁奖大厅的门口时,瑞典皇家科学院院长、诺贝尔生物学奖评委会 杜仅•弗艾森(Dujin•Firzena)迎了出来,他身后挤满了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生物学家。
    种种迹象表明,胡恩和秋风儿今年的获奖,完全区别于以往任何一次诺贝尔奖的获奖。而且,胡恩与秋风儿获得的本年度诺贝尔生物奖,是自设立诺贝奖以来,惟一的当年实验成功、当年获奖的科学家。这些奇迹的产生,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胡恩和秋风儿的研究项目,涉及到了一个人类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人类自身的生命问题,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研究成果的横空出世,使人类延年益寿成了现实,并为满足人类长生不老的愿望,提供了可能性。
    弗艾森与秋风儿和胡恩分别握手拥抱,当弗艾森拥抱胡恩时,他在胡恩的耳边说:“今天我给你颁发理所当然的奖,作为惟一的条件,你可得让我多活一百岁才行。”
    胡恩也把嘴唇贴到弗艾森的耳边说:“只要您愿意,只要您不怕活腻。”
    弗艾森就像真的与胡恩达成了约定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大厅里,因为杜仅•弗艾森 开心的笑声,一瞬间掌声雷动起来。
    弗艾森就此拉着胡恩和秋风儿的手,将他们引到荣誉座椅上,然后朝大厅的掌声轻轻按了一下,大厅里顿时变得雅雀无声。
    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弗艾森转身走上了主持席,他清理了一下嗓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非常荣幸,能够主持本年度诺贝尔生物奖的颁奖仪式。刚才,我清理嗓声,对在座的每位确实有些失礼,但是,它至少可以证明本年度诺贝尔生物奖的公正性。因为即将受奖的科学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声音变成像百灵鸟儿一样悦耳的声音,但是,今天他却无意这样做,为了这次颁奖活动的公正性,我也没有要求他这样做……”
    “哈哈——”
    大厅里的笑声打断了弗艾森的话,大家都明白,一向他不拘言笑的弗艾森,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变得如此幽默,所以,大家用笑声支持着他。
    弗艾森不得不停下了,再次清理了一下嗓子,以进一步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短暂的爆笑之后,大厅里又安静如初。
    弗艾森环视了一下大厅,继续说:“好吧,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回到今天的正题上来。现在,我代表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生物学奖评委会宣布,2033年度诺贝尔生物奖授予本年度对全人类的健康与生命将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和作用的科学家——美籍华裔科学家、斯坦福大学生命科学有机分子遗传研究室教授维特纳•胡恩和戴维丝•莎拉!”
    弗艾森口里还没报完名字,大厅的掌声就淹没了他的声音,鲜花彩带顿时满天飘舞,一瞬间把大厅变成了花的海洋。有几位意大利科学家,抑制不住自己激动,跑到胡恩和莎拉面,与他们热情拥抱,整个大厅在一刹那间被喜悦膨胀到极致。
    见大家的兴奋和喜悦到了无休无止的地步,弗艾森不得不再次将手在空中按了一下,大厅用了三十秒钟才得以恢复平静。
    弗艾森说:“下面,请瑞典皇家科学院副院长、本届诺贝尔生物学奖评委会副 菲利普•迪昂宣读维特纳•胡恩和戴维丝•莎拉教授的授奖辞。”
    菲利普•迪昂个子又小又瘦,一圈金头发分布在颓了顶的后脑勺上面,围绕脑际的那圈金发有些已经变白了,像一个金黄与银白镶嵌着的桂冠,戴在他的头顶上。
    菲利普•迪昂碎步跑上授奖台,右手在授奖台上的电子公文系统前划了一下,屏幕上便显示出他所要宣读的授奖辞。
    菲利普•迪昂的眼睛并不看屏幕上的授奖辞,而是将左手朝着大厅的人们挥了挥,然后以他惯有的稳沉的声音说:“嘿嘿,伙计们,大家不要看我,我并不是这个仪式的中心,我只是在下面几分钟的时间里,充当一个和克隆发声系统没有区别的传声筒,从而把一桩在人类一百多年来看得非常庄严神圣奖项的理由,献给这两位来自东方——那片有着人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传说土地上的——一对恋人科学家!”
    菲利普•迪昂刚刚打住,下面又是一阵掌声。
    菲利普•迪昂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说:“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个让人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的中国和尚叫唐僧。可是,这个有着一身香肉的和尚,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会有一对和他同土同宗的东方人,仅凭两双手,就可以让许多人活到足够的时间。”
    授奖大厅又是一阵掌声雷鸣。
    菲利普•迪昂说:“刚才,是本人跟伙计们来点冷笑话。伙计,这可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喜欢用的词语。好啦,现在言归正传,由本人代表瑞典皇家科学院,宣读给予本年度杰出的在生工程学方面取得卓越成就的科学家维特纳•胡恩和戴维丝•莎拉教授!”
    授奖大厅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菲利普•迪昂按了下电脑显示屏上的宣读标示,一份光束纸展现在菲利普•迪昂的眼前,哪怕坐在授奖台下面的观众,根本就无法看见光束纸的存在,相反,因为光束释放出来的柔光,让菲利普•迪昂的脸变得更加清晰生动,就连他脸上的毛孔都让人们能够一目了然。
    菲利普•迪昂宣读道:
    
    亲爱女士们!先生们!包括这个世界上所有热爱生命,渴望健康,渴求生命能够长寿的朋友们!
    基于两位来自中国的斯坦福大学生命科学院分子生物学家维特纳•胡恩和戴维丝•莎拉教授,用他们超凡的智慧,探索并解决了困扰全球生物学家近半个多世纪的难题,解决了人体器官细胞培植和器官移植排斥的问题,从理论上形成人们梦寐以求的《组织细胞与神经元发育原理》。该课题对这个世界的客体和主体,具有划时代的作用和意义,并且它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可限量的益处。诸如仅仅相对医学而言,它所具有的里程碑的意义就难以估量。一个最生动的解释就是,该技术进入实用阶段之后,人们得了重病住进医院,就象汽车进了汽修厂,哪个器官坏了,便培植发育哪个器官,然后只需要一个近乎阑尾割除一样的小手术,就能移植成功。因此,人类长命百岁的梦想在他们的手下,便可以轻易得以实现。
    基于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人性化,更加崇尚生命,珍爱生命,将完美的生命理解为我们所有生物科学家至高无上的理想,瑞皇家科学院持续了130年的诺贝尔生物奖评审委员会,首次以全票通过表决,将2033年度的诺贝尔生物奖授予这对举世无双的恋人戴维丝•莎拉小姐维特纳•胡恩先生!
    
    掌声再次爆响。
    待掌声停息下来,菲利普•迪昂说:“下面请诺贝尔的孙女爱蕾丝•诺贝尔女士给戴维丝•莎拉小姐和维特纳•胡恩先生颁奖!”
    戴维丝•莎拉挽着维特纳•胡恩离开荣誉座位,走到授奖台上。与此同时,103岁的爱蕾丝•诺贝尔女士满头黑发,着一身淡黄色休闲西装,走到戴维丝•莎拉和维特纳•胡恩面前,她先是一一与他们握手,拥抱,然后把重达十公斤的金质奖杯交给他们,最后在与他们合影之后,便退了下去。
    菲利普•迪昂再次回到授奖台上,他分别与戴维丝•莎拉和维特纳•胡恩拉拉手,然后说:“亲爱的莎拉小姐,虽然我们是首次见面,而且是在这样的一种场合,下面的话或许我不该说,可是,我这个人天生的性格就是不吐不快,凭着一见到您就倍感亲切的直觉,我敢保证,您前世一定在瑞典皇家科学院工作,或者说我们在前世一定是朋友,不然,我不会对您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莎拉微笑着说:“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还得靠哪位物理学家发明一台能够回到过去的时光机器,载着我们一起故地重游。”
    菲利普•迪昂摊开双手,耸耸肩膀,接着,从他身后的空气中,徐徐开来一台时光机器。他伸手拉开车门,请莎拉上车,莎拉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时光机器“嗖”地一声,化成一个光点消逝了。原来是一台光影仿真模拟机。
    菲利普•迪昂见莎拉识破了自己的玩笑诡计,便夸张地朝着大家说:“天啦,对一个生物学家而言,我刚刚把莎拉小姐的思维拉离了未来,试图让她回到过去,哪怕一分钟也行,可是,她总是变着法儿赖在未来的时间里面。一分钟也不肯离开。那么,未来的我们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在未来的时间能够走多远?这些问题,都有待于戴维丝•莎拉小姐和维特纳•胡恩先生给我们给出一个合理而震惊世界的答案。那么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请戴维丝•莎拉小姐和维特纳•胡恩先生宣读他们获得诺贝尔生物奖的受奖词!”
    在潮水般的掌声中,胡恩意味深长地看了莎拉一眼,然后他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授奖台前。
    面对金色大厅黑压压的人头,胡恩取出一截天目古柳杉上的树枝,轻轻放到授奖台上,然后他将一只监听器插进自己的左耳,一束柔光从他的正前方泻下来,一直泻到他的脸上,把他脸上的棱角,映衬得异常分明。
    掌声又雷动起来。
    胡恩轻轻“嗯”了一下,台下立即安静下来。窗外,有一只鸟儿飞到了窗棂上,然后停歇在那儿,开始鸣叫起来,它的声音婉转悠杨扬,清脆响亮。
    就在鸟儿叫了几声,“啾”地一下又飞走之后,胡恩开始宣读起受奖辞:
    
    尊敬的弗艾森 ,各位诺贝尔生物学奖评委,在座的各位朋友,以及全世界关注分子生命科学的朋友们,晚上好!
    其实,我们所做的事情,比起其他更伟大的科学家而言,要少得多。可是,正是你们,给了我和我的恋人秋风儿以至高无上的荣誉。此时此刻,我惟一想要表达的就是,秋风儿和我所做的这一切,在取得成功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历史。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进一步走向生命奥秘中的那些迷宫,去冒险,去探索,去找到破解我们人类生命的真正密码。从而,从更纯粹的意义上去实现人类的终极理想。
    最后,我特别想说的是,感谢美国斯坦福大学为我们的科研提供了必要条件,与此同时,我特别要感谢,并将我一生的爱和生命奉献给她的人,就是我合作伙伴,我的恋人秋风儿——戴维丝•莎拉!
    
    说完,胡恩将秋风儿紧紧搂在怀里,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盈满了喜悦的泪水。
    大厅里再次掌声雷动,欢呼声起,整个场面,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此时,诺贝尔生物学奖评委会 弗艾森悄然出现在胡恩和秋风儿的身旁,他再次与胡恩和秋风儿结束语式地拥抱之后,走到授奖台上前,正要宣布颁奖仪式结束时,胡恩伸手示意他有话要说,弗艾森握住胡恩的手,把他拥到授奖台前。
    
    
    谢谢恋上夜色的猫的心语……
    
    十二
    
        胡恩还没说话,就已经满脸通红,他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满大厅的人,然后说:“对在座每一位朋友的感激之情,在我说出口之前,已经在我胸中百转千回地涌动了十年、二十年,甚至包括未来我们的生命将要行进的那些不可知的时间。可是,此时此刻,我仍然想将我内心里一个重大的喜悦,一件事关我的生命与幸福的事情,说出来,与每个关心和支持我们的朋友分享。”
        胡恩说着话,转身走向正朝着他笑的秋风儿,他拉着她的手,一起重新回到了授奖台前,胡恩继而将秋风儿搂在怀里,亲吻了一下秋风儿的前额,然后先前的话说道:
        “朋友们都知道,我和秋风儿是未婚夫妻。可是,我们一直没能成婚,一个简单的原因就是,我们所进行的科学实验,需要我们以百分之百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其中。因此,我和我的未婚妻秋风儿,在十年多前从事这项实验之初,就秘密约定,等我们的研究成果被认定后就结婚。今天,我们非常荣幸福地获得了本年度诺贝尔生物奖,我们想把它当成我们彼此事业的最好见证,同时我也更希望将它作为我们十多年来,苦苦相恋的爱情见证。所以,我们想借今天这个授奖仪式,举行我和秋风儿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婚礼!”
     胡恩的话音刚落,整个大厅再次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婚礼进行曲也像喷泉一样,从金色大厅的墙壁喷涌而出,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
        胡恩和秋风儿在受奖台上深情拥抱,他们把拥抱这种表达爱情的姿态演绎到了淋漓尽致的极至。大厅里的观众,还有那些一直站厅外刚刚听到消息的人们,纷纷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看着他们的相拥,有人竟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随着电视、网络、电台和一切可视系统的直播,胡恩与秋风儿在领奖台上的突然举动,一下子给全世界正在收看颁奖晚会的人们带来了莫大的惊喜。现场的人们,更是报以他们经久不息的掌声,受到他们的感染,台下的恋人也纷纷紧紧相拥,频频亲吻,以表达他们对胡恩和秋风儿爱情的羡慕和爱戴。世界各地观看直播的观众,也纷纷通过电话和传真,给他们送来了最美好的祝福,特别是颁奖大厅外面的那些人,那些因为胡恩和秋风儿的克隆技术而得以幸存或生还的人们,更是欣喜若狂,他们在草坪上,一边欢呼雀跃,一边跳起了古老的踢踏舞。
         主持会议的弗艾森 做梦也没有想到,胡恩会把如此巨大的惊喜带给颁奖晚会,他更没想到,就是今天这个领奖台,能够成为胡恩和秋风儿的婚礼的殿堂,并见证一对恋人的忠贞爱情。
     弗艾森走到胡恩和秋风儿身边,欣然接受了礼仪小姐给他配戴的胸花,胡恩事先约好的神父早已走到他们面前,颁奖仪式自然而然地过渡成了胡恩与秋风儿的婚礼……
    
    此时此刻,在日本一栋别墅式的寓所内,宫琦穿着泳裤,身边躺着一位貌若天仙的黑人混血儿女孩。她正在与宫琦调情,可是宫琦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游泳池中间的水幕可视系统,可视系统里面,胡恩与秋风儿正在深情拥抱,然后开始了热辣的亲吻。水幕可视系统映在水幕上的光线,反弹到宫琦的脸上,让他的脸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宫琦看到,胡恩与秋风儿的婚礼开始之后,胡恩由始至终,一边按照既定的仪式回答着神父的问话,一边让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秋风儿一秒钟。
    看到了这一点,宫琦再次开心地笑了。胡恩与秋风儿的婚婚礼终于结束了,他们走出颁奖大厅,上了他们的车,那辆玉娇龙在直播镜头里缓缓开出瑞典皇科学院的栅栏……
    宫崎拿起摇控器,关掉了水幕可系统,然后,他将手指弹了一下,像一位魔术师一样,让一枚绿色按钮出现在他手心里,随即他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便起身搂着黑美人,走进了那栋蓝色的别墅。
    
    
    十三
    
    午夜时分,胡恩和秋风儿回到瑞典皇家大酒店。
    走进三号总统套房,胡恩顾不上脱下自己的外衣,便接过秋风儿的衣服,挂进了那间装有自动清洁和整理系统的衣柜,才转身脱自己的外套。就在这时,胡恩新克隆的玩具小猫米米,突然从它的房间里窜了出来,它盯着秋风儿的眼睛说:“秋风儿,你害不害臊,你看你那副发情的样子,简直连我这样的母猫都不如,我恨死你了。”
    说完,克隆小猫米米从秋风儿的腿间窜了出去。因为胡恩给小猫米米克隆了人的发声器官,而且,胡恩还把它克隆成了一只母猫。因此,小猫米米一见到秋风儿和胡恩成婚归来,而且见到她一脸的满足,心里便充满了嫉妒。
    秋风儿笑了笑,知道这只克隆母猫又在吃自己的醋了,她抓起一件单衣,跟着它追了出去。
    秋风儿太了解克隆小猫米米了,它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时间了,在别的方面,它还只有一个三岁小孩一样的智商,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却有着超出一般猫咪的情商,当它在与其它动物或人交往的时候,它会仗着它那副人的声音器官,矫情得不得了,它动不动就是什么花前月下、春花秋月的,而且还满肚子阳春白雪,像上个世纪那些爆发户的女人们在家里玩的把戏。
    现在,它竟然会吃主人的醋了,而且吃了醋一生气,它竟然还跑到大街上去了,这对于这只生活上的低能儿克隆母猫米米而言,绝对面临着巨大的生命危险,秋风儿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胡恩精心制造的动物尤物,被汽车压成肉浆。
    因此,秋风儿想都没想,便跟着小母猫米米跑到大街上。
    大街上正值车流高峰,车辆滚滚,“车水马龙”这个古老的成语,在秋风儿的脑际间晃动着,她本能地感觉到,某种凶险,正隐藏在这街灯和车灯闪烁出的迷离之中,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可是,此时的秋风儿,并不沿着这种感觉深想,她的心里,只有小猫米米的安全,作为一个生命科学家,她完全忘记了自己。
     克隆小猫米米跑到一座酒吧前面时,碰巧从酒吧里跳出来两个新新人类。所谓新新人类,实际上就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出生的那一代独生子女,因为是独生子女,而且是听着那位过气老明星周杰伦的歌长大的,所以他们养成了极大的自私和自闭。到了新世纪,独生子女制度被废除,在心境和情感上,他们仍然留在过去的时间里面,因此就突然被人类的群体环境给孤立了,成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独一代”。于是,他们便自发联合了这个时代出生的人,抱成团组成了一个新新人类族。因为中国有八亿独生子女,而且,在他们父母的支撑下,他们遍布到了世界各国。因此,从瑞典酒吧里面突然跳出来两位新新人类,一点也不足为怪。
    就在他们中的一个人跳出来刚刚落地时,不小心将米米飞跑着的前脚踩了一下,米米见他们一点礼貌也没有,又是突然从酒吧里跳了出来的,还把它的右脚给踩得生疼生疼的,便对那个人大声骂了一句“你这个自私的家伙”,然后扭头向街道中心跑去。
    秋风儿见米米突然向街道中心跑去了,心里越发着急了:这个小家伙,竟然胆敢视交通法为儿戏,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也向街中心跑去。
    米米穿过车流,站在街道中的电子隔离线上,被风驰电掣的的车流弄得惊惶失措。它朝着站在街道岸边的秋风儿大叫:“讨厌的新娘子,快来救我呀,你可不能因我是你的情敌,就见死不救呀……”
     米米叫着叫着,那双小眼睛流出了两行清澈的眼泪。
     秋风儿一边用紧急通行系统联络交通指挥台,以便让他们启动紧急安全通道,调整车道好让她去救米米,一边朝着米米大声叫道:“别怕,不要动,等着我来救你。”
    紧急交通安全系统很快启动,米米所在的车行道立即变成了红色路面,车流很快自动就被电子隔离系统区划到街道上另外四条通行道上去了。
    秋风儿迅速向米米冲过去,她身后那两个新新人类见米米是一只会说话的猫,便也想得到它,他们也拔腿向街道中心的米米跑过去,他们刚跑了几步,突然睁大眼睛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顺着两个新新人类的目光望去,秋风儿已经跑到米米身边,蹲下身来,一把抱住浑身哆嗦的米米,正当她刚要起身往回走时,一BanMt小车突然越过电子隔离系,向秋风儿飞来……
    眨眼之间,秋风儿和米米倒在血泊里面。只见那辆BanMt 小车再次穿越电子隔离墙,飞也似地消失在夜幕中。
    那两个新新人类见死人了,怕自己脱不了干系,便一转身混入了街道人行道里,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像是某种心灵感应,胡恩将诺贝尔生物奖杯放到博物柜子里时,突然感觉到浑身一麻,一瞬间之后恢复了正常。胡恩抬起眼睛,看见秋风儿的衣服,才想起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就出去了,他迅速拿起秋风儿的秋装,正要给向外奔去,突然,他的声像视频讯系统的指示亮了,视频里面传来了秋风儿甜美的声音:
    “亲爱的,接电话啦……”
    在秋风儿声音的甜蜜里,胡恩脸上漾着笑容说:“亲爱的,我来了。”
    胡恩走到声像视频跟前,一只手拿听筒,一只手抓着秋儿的秋装,随着“啦嗒”一声,显示屏上出现了斯坦福大学校长班尼森的影像,他一出现就吵吵嚷嚷说道:“呵,呵,老伙计,你们今天的婚礼,正好应合了中国一句古老的话,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你看我的记忆力该是多么超凡,我知道,那句古话叫做:有情人终于在一起睡眠了,对吧?”
    胡恩说:“嘿嘿,班尼森,你可不要忘记了,你现在正在和一位不折不扣的新郎说话呢,还是留点儿口德吧。”
    班尼森说:“苏,你可是来自古老的中国哟,中国人有闹洞房的习俗哟,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来来,让我先亲一下你这位标准的中国新郎!”
    班尼森说着,便从视频里伸出一个花白的头来,在胡恩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哦,可别嫌我的口水弄脏了新郎的脸哟!”
    班尼森这样说着,胡恩感觉脸上就像真的有了一块湿润地方,他不得不用拿着秋风儿的秋装的手背去擦脸,他一边擦着脸一边说:“好了,你这个老顽童,你再闹,下次见面了,看我敢不敢把安在你胳膊下面的那颗克隆肾脏给取回来!”
    班尼森见胡恩这样说,这才停止了顽皮。
    班尼森生于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已经一百多岁了,可是看上去,他才五十多岁的样子,这完全得益于胡恩给他的克隆肾的功劳。所以,今天在胡恩的大喜日子里,他顾不上胡恩正在洞房花烛,忍不住给他打来了祝贺电话。
    就在胡恩擦脸的当口儿,班尼森看见了秋风儿的外套,而且一直没见到秋风儿,班尼森说:“苏,你的新娘子正在等着你吧,看来,我想亲一下她的可能性恐怕已经很小了,好吧,你快去吧。”
    班尼森的话再次提醒了胡恩,秋风儿追克隆猫米米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一着急,连与班尼森的再见都没说,便放下话筒,声像视频自动关闭,影像也随之消失了,胡恩穿上皮鞋,连门都没顾得上关,便来到大街上,顺着秋风儿追米米的方向跑去。
    当胡恩赶到酒吧前的街道上时,只见那儿红灯闪烁,警笛声声,一股巨大的不祥之感,遍布了他的全身。他狂奔到电子隔离墙边上,只见电子墙内,秋风儿和米米正卧睡在一片血泊当中。胡恩冲进电子墙,扑到身体还有余热的妻子身上,一声“秋风儿”还没叫出来,就昏倒在秋风儿的身边。
    
    
    是的,小说这东西,是个妖魅。
    十四
    
     三天后,胡恩才从昏迷中醒来。
    醒来之后,胡恩发现,整个世界,从他所处的病房,到他身体的每个器官,甚至器官的每个细胞,到他的心,到他灵魂的每个角落,都是空荡荡的。他感觉到,在那些地方连一丝风都没有,有的只是他的生命走到极致之后的一种寂寞与虚无。好像,现在他与这个世界的惟一关联,就是这张病床了,再就是那根伸进自己静脉管血管的输液器。可是,只要胡恩将注意力移到那根输液器身上时,他感觉,它竟然就是让他自己变成一个空壳的根源。
    于是,胡恩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猛然拔掉了躺上的输液器,他任凭留在血管里的针,倒流着他身上鲜红的血。而那些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手臂,染红了他的床单,他看着它们欢快地流淌着,仿佛它们就是传说中的长青藤,他可以顺着它们,一直爬到天堂上面,他真切地感觉到,他的秋风儿,此时正在天堂之上等着他。
    “你是我的天空!”
    胡恩仿佛听到秋风儿的嘴唇正对着他的耳朵,在轻轻地呼唤着他。
    “你是我的天堂!”
    胡恩也仿佛听到了自己整个心灵的呼声,正沿着那通天的长青藤,飞向秋风儿的脸颊……
    
     “天啦,不——”
     胡恩的护士刚刚去了一趟洗手间,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醒来,更没想到他竟然利用输液器在给自己放血。她快速扑上去,一把摁住了胡恩的手腕,然后用血管钳钳止住了输液管,换上了一瓶能量,重新给胡恩输上了液。
     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之中胡恩,对这一切没有任何知知觉。
    又过了三天,胡恩再度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嘴唇惨白,两眼呆滞,同事和朋友来看他,他没有任何反映,而且整天整天不吃不喝,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一丝兴趣,就连斯坦福大学校长班尼森来看他,他都毫不理会,此时的胡恩,让人感觉他的灵魂已经随同秋风儿游走到了茫茫天国,对人世间的一切,他早已经没有了丝毫感应,更没有了一丝兴趣。
    班尼森以百岁之躯,不得不安排生命分子研究院的助教艾•里尔克守护在胡恩的病床前,让医院变换着各种各样的生物能量试剂,来尽可能地维护胡恩身体的需求。
    胡恩从深秋一直躺到初冬,他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多月。他的同事朋友都已经第三次、第四次来看他了。他的众多的病人,听说到有关他的消息,也一批接一批来看望他,在他的病床上,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此时的胡恩已经不是一位科学家,更不是一位医生,他丝毫不理会任何人,包括那天他和秋风儿获奖,守候在瑞典皇家科学院门外的一百多个病人代表,他都没有给予他们一丝半毫的搭理。
    而这些可怜的病人,并没因此放弃胡恩,他们赶到这家州立医院的外面,租住在附近的房子里,每天一清早,当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的时候,他们就相继来到胡恩病房的窗外,静静为他祈祷,期待他能够从病床上走下来,然后走出那间病房,走出这家医院,回到他们的身边,然后最终回到他的实验室里去。为了唤醒胡恩的对生命的热情,他们分成几个组,轮流给胡恩表演世界各地不同的音乐,有的拉小提琴,有的吹号,有的打鼓吟唱,有的跳舞,那些什么都不会的人,便坐在花坛边上,双手合十,一遍又遍为胡恩祈祷。
    有一天,在这些人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位会演奏中国二胡的艺术家,每当夜深人静,人们吹拉弹唱累了之后,快要散了歇息的时候,他便轻轻开弓,从古典的二胡曲《二泉映月》,一直拉到红色经典《洪湖随想曲》,如泣如诉的二胡旋律,一缕缕从他的手间流出来,飘进胡恩的病房。
    每当到了这个时间,助教艾•里尔克便会看到,胡恩轻轻睁开了那双长时间闭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面墙上悬挂着的中国画。
    有一天,当那位二胡艺术家拉到《汉宫秋月》时,胡恩的眼睛里忍不住有了泪水。
    艾•里尔克迅速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校长班尼森。
     班尼森第三次来到了胡恩的病床前。
     “苏,你是研究生命的,可是,你现在最大的难题……你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你的生命已经被你的生活所困惑住了……”
    班尼森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
     胡恩半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床上的病人信息储存系统里那些多维的生命症状在变幻莫测地呈示着,没有人知道,床上的胡恩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
     班尼森说:“苏,在你面前,哪怕我活了一百多年了,可是在对待生命的态度上,我确实再也找不到一些恰当的词来劝解你了。”
     胡恩仍然无动于衷。
    班尼森说:“在这个时候,人是最需要活出境界的时候。”
    
    “有一个问题,我设想了一万遍了,要是你不给我那个祝福,或许我的秋风儿就不会死!”
    
    胡恩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回轮到班尼森沉默了。
    “班尼森,我这样说,你不要自责,因为我接着设想了更多的可能,要是我去追那只该死的猫,要是那只发情的母猫不碰上那两个新新人类,要是米米不窜到街道上去,要是那辆BanMt小车不违规……也许有这些也许的话,我的秋风儿也就不会死!”
    胡恩一口气说了四个“要是”,可这个世界除了残酷之外,又哪会来这么多“要是”呢?
    胡恩说完话,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睛。
     自从胡恩和班尼森交流之后,医生针对胡恩的大脑始终保持异常清醒而痛苦的状态感到异常吃惊。
    俗话说,水清则无鱼,人的大脑对痛苦的承受能力,就像水与鱼的关系一样,人的大脑对痛苦的敏感度越高,人体就越容易丧失那种与幸福感近似的麻醉感,从而让他的神经元与痛苦的整个枝节,形成一种从粗到细,一一强烈的对应关系。所以,人对痛苦的感觉越清晰、具体、明了,那么他的痛苦就会多出常人的若干倍。这也就是傻瓜为什么有幸福感,智者为什么始终忧虑和痛苦的生理原由。
    胡恩正是这样一个非常典型的病例。
    加利福尼亚州立医院通过计算机协作系统,召开了有全球著名医生参加的会诊会,得出了胡恩属于典型性情感型痛苦高清晰度患者。
    用数字成像技术打个比方的话,如果常人的痛苦感是十万像素的话,那么胡恩的痛苦感则是常人的十倍,是一百万像素。而且,胡恩这种情感性痛苦感应,并非先天器质型的,而是因为后天他与秋风儿的情感深度与密度决定的。
    会诊的诸多数据表明,胡恩对秋风儿的爱情系数,无论从深度系统,还是从密度系统,甚至从他因秋风儿生发出来的广度系数,在全球从古至今的爱情痛苦感觉病例里面,胡恩的综合指数绝对地排列为第一。
    纽约医疗中心通过获取DNA的方法,对中国古代千古爱情绝唱的主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痛苦指数进行了检测,发现他们彼此对爱情痛苦程度,与胡恩相比,竟然差了五个百分点,而《坦泰尼克号》里的男女主角,爱情痛苦指数更低,只有胡恩的百分之二十不到。
    所以,在会诊会上,大家一方面为胡恩的病情忧心忡忡,同时,也为自己能为这位从古至今,名列全世界第一情种的胡恩会诊而倍感荣幸。
     全球网络医院通过千辛万苦得出的结论,所对应的治疗方法也非常简单,就是把一种叫做法国路易十四的威士忌酒,进行提纯之后,注入到胡恩的血液里面,从而让他获得和普通人相同的麻醉感。
     如此这般治疗了一个疗程后,胡恩开始进食,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直到他呆足了二个多月之后,才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出院回家。
     回家那天,胡恩万万没想到,自己仍然会被那个午后的阳光和空气再次打败,他不得不又重新回到了医院。
    那个阳光遍地的下午,胡恩谢绝了里尔克和一些朋友送他回家的建议,坐他的玉娇龙回他的别墅,玉娇龙刚刚临近他的别墅,他的心就开始收缩,寂寞有如一只无形的手,附着在午后的光线里,透过车窗,从四面八方伸进他的心田,将他的心脏紧紧攥在手里。
    下车后,胡恩习惯性地绕过车尾,走到右边的车门口,去搀扶秋风儿出车门。他走到车门前,右边的车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自动打开,而是反常地紧紧关闭着,胡恩心里很烦躁,他下意识地踹了玉娇龙一脚。这样的举动,于胡恩而言真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当胡恩拉开右车门时,他的心里也在纳闷:自己怎么变得如此粗暴不堪?
    可是,当他拉开车门,看到秋风儿的座位上竟然空空如也时,他的泪水如暴雨一般立刻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的手脚,也禁不住颤抖起来,整个人就像要被那痛苦的门给紧闭住了一样。
    胡恩久久地扶着车门,一动不动,泪水变成狂潮淹没了他整个心灵。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他胸中的潮水能够全部地退去,阳光能够重新回到他的生命。
     等阳光在胡恩的眼睛再次变清晰之后,他才迈开脚步向别墅走去。当他推开别墅的大门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空寂伴着阴冷,让他走进屋子的第一步踉跄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稳,然后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往衣柜里悬挂,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秋风儿在她的书房里说:亲爱的,是你回来了吗?
    胡恩愣了一下,感觉那声音又有点像那只克隆猫米米的声音。就在他惶惑之际,她再次听到了说话声:回答我呀,亲爱的,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这回,胡恩千真万确地听清楚了,就是秋风儿的声音。
    原来她早就回来了,正在书房里呢。秋风儿的书房叫“秋风亭”,是秋风儿亲笔题写的书房名。胡恩快步冲向书房,他本想撞开书房的门,可是,他又担心自己会把秋风儿吓着了,所以他只好突然在书房门前刹住了脚步,然后,他轻轻推开房门。
    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一股生冷的空气像鸡毛掸子一样,扫到胡恩的脸上,红外线感触灯随着胡恩的眼睛对光线的需要,随即亮了起来,秋风儿的书房里,其实一个人也没有,除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之外。
    胡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别墅的健康报警系统很快将信息传递到州立医院。三分钟之后,州立医院的医护人员再次把胡恩送回了他那间刚刚退掉的特护病房。
    
    
    十五
    
    
    三个月之后,胡恩再次回到他的别墅时,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个装满芝华士百年苏格兰威士忌的曲型酒壶。
    胡恩每隔几分钟,就要喝上一口威士忌,如果不喝或者喝少了,他的头就会炸裂一般地疼痛。而且,酒喝到两个钟头之后,他就会跑到洗手间,抱着马桶痛哭流涕,哭完之后,便会抱着马桶哇哇猛吐,直到把胃里的酒和极少的食物吐得一干二净为止,再流上一阵猛汗之后,他又开始喝那个曲别壶里的威士忌。
    在这之前,斯坦福大学校长班尼森又去看过他两次,第三次去看胡恩时,他流着泪决定,让艾•里尔克把胡恩送回家,同时,他还让里尔克把辞退胡恩的信函,留在了胡恩的书桌上面。
    呕吐完毕之后,在新一轮醉酒来临之前,胡恩擦干了手上的汗水,好不容易才打开那封信,他用跳动的手指展开信约纸,才知道自己已经被班尼森辞退了。
    胡恩一把撕碎了信,嘟囔着说:“假的,都他妈是假的,只有我的秋风儿才是真的,可是,我的真,我的风儿,你们又在哪儿啦?哈哈,哈哈哈……”
    胡恩躺到床上,举起手中的酒壶,又是一阵猛灌。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切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自己的余生,将要和一瓶酒一起生活,而且,他最终会在酒精里面孤独地死去,说不定,三周后才会被人发现。
    胡恩一边恍恍惚惚地想着,一边又止不住往嘴里灌起了酒,很快,他又陷入了宿醉之中。
    
     “亲爱的,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你再这样下去,这让我多伤心呀!”
    
    胡恩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仰望着天花板,大声问道:“风儿!是你吗?是我的风儿吗?风儿,是你吗?”
     “亲爱的!是我,我是你的风儿,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因为我毁掉了你的事业,毁掉了你的前程,你应该去看看你的实验室了,你已经三个月没有去那儿了,你真该去看看了,那儿的桌子上面,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你真忍心吗……”
     “风儿!我的风儿!真的是你吗?你好吗?你快回答我,你在天堂里还好吗!”胡恩向空中伸出了双手。
     “亲爱的,我好,我很好。可是,你……你却让我不好,我现在正在去天堂的路上,可是,我始终都放心不下你,你现在的样子太糟糕了,你叫我怎么能安心,你再也不能这样了……”
     胡恩感觉到秋风儿仿佛就在天花板上一样,他伸出双手,扑腾着去抓她,一边抓一边喊道:“风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快回来,你快回来……”
    此时,那位为胡恩演奏二胡的艺术家,正坐在胡恩的书房外面,他耳闻目睹了书房里的一切,泪水也禁不住顺着他的脸庞流了下来。
    一会儿之后,二胡演奏家见胡恩一直在幻觉里折腾着自己,便轻轻推开“鸟巢”的门,走到胡恩书房里。
    胡恩突然看见一个满是胡子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流露着不尽的凄凉,便问道:“你是谁?是风儿派你来接我的吗?她现在人在哪儿?她是不是躲在外面的花丛后面,是她让你来叫我的吗,是她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艺术家说:“不,胡恩先生,我是二胡演奏家,是您的病人,我的左手无名指坏掉了,是您给了它的再生,没有它,我根本就没法演奏二胡了。”
     胡恩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变成了一团白雾,他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原来是个骗子,你原来不是我的风儿派来的天使?你说你是艺术家,你会干什么呢?”
     艺术家说:“我会拉二胡,可是,我真正的身份是一位钢琴家。”
     胡恩像想起了什么,头脑在瞬间清醒了一下,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起床走向他,他边走边说:“我住院时,窗外的二胡就是您拉的吧?”
     艺术家点点头,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他们来到了的客厅,二胡艺术家径直走到客厅里那架天籁牌钢琴前面,在琴凳上坐了下来,之后艺术家扭过头来,看见胡恩强打着精神坐在沙发上,正把那把曲别壶里的酒,一口一口往嘴里倒。
     艺术家说:“胡恩先生,我是钢琴家阿德里安•布隆迪,如果您喜欢看经典电影,那个反映上个世纪二战的《钢琴家》就是我主演的。”
     胡恩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着布隆迪,嘴里应承道:“是吗?我见过这部影片吗?”
     布隆迪说:“那是发生在1939年二战爆发之后的一个真实故事,波兰国家顶级钢琴师,27岁的Szpilman经历着像老鼠一样生活的经历,他熬过了六年恐怖、压抑的时间,最终盼到黎明的到来。”
     胡恩眯缝着眼睛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
     布隆迪说:“我觉得先生现在的处境,与Szpilman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他的恐惧来自外部,您的恐怖则来自您的内心!”
     胡恩晃荡了一下头说:“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布隆迪说:“如果先生不介意,我想将那首《钢琴战曲》弹奏给你听。”
     胡恩再也没耐心将身体硬撑在沙发上了,他伴着新渗出的酒劲,将身体往沙发上一靠,然后说:“随你便吧……”
     布隆迪回转身,打开琴盖,用袖口轻拂了一下琴上的尘埃,然后伸出那双秀美飘逸的手指,《钢琴战曲》便如清泉一样,从他的手指间流淌出来……
     当布隆迪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他听到胡恩从沙发上传来的如雷鼾声。
     布隆迪起身离开钢琴,走到胡恩跟前,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走出了别墅。
    
    第三章 悬谜
     (十七至二十三)
    
     十七
    
     “我的风儿就要复活了!”
    2034年12月28日17时,罗马大学胡恩实验室。
    胡恩脸色凝重地站在7号女婴的克隆温床外跟前,额上竟然渗出了一层又层汗水,安蒂用毛巾将他头上的汗水刚刚擦掉,可是一转眼那儿又冒了一层汗水出来。
    随胡恩从美国来到意大利的里尔克,正站在数据库显示屏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上面闪动的数据流程。
    为了保密,胡恩封闭了有关7号克隆女婴一切资料,就连实验室里与他工作了一年时间的里尔克和安蒂,都不知道这个7号女婴就是胡恩的爱妻秋风儿。
     为了迎接秋风儿的再生,胡恩将整个实验室的门紧锁着,和里尔克、安蒂一起,静静地等待着7号女婴脱离子宫般的克隆温床。
    “时间到了,婴儿脱离温床!”
    胡恩发布了命令。
    里尔克起身离开显示屏,用一把手术刀,“嗞——”一声破开了温床软罩,软罩里的羊水“哗啦”一下从软罩里流了出来,漫延了一地。
    安蒂揭开7号女婴自上的软罩碎片,将她从温床上抱了起来,然后倒提着拍了她的屁股三下,可是7号女婴没有任何反映。
    胡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上。
    此时,胡恩像普天下所有产科医生一样,又像普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期待着7号女婴的第一声啼哭。
    可是她没有。
    胡恩的额头上突然冒出了豆粒般大的汗珠。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5分钟,再看了一眼体征监测系统,上面显示出7号女婴的呼吸道被堵塞。影像很快反映出来,7号女婴的呼吸道里面,充斥了一束异物。
    胡恩一把从安蒂手里接过7号女婴,将小手指探进7号女婴的口中,掏出了那团异物,然后将7号女婴倒提着,用力拍了拍她的屁股,7号女婴呛了一下,吐出了一团黄色的液体,可是她仍然没有动静。
    胡恩将7号女婴放到身旁的暖床上,将手伸到她的嘴鼻前面,7号女婴仍然没有呼吸。
     “看来,成活的可能性不大了。”里尔克说。
     “你胡说!”安蒂看着胡恩的脸色说。
     正在这时,实验室的声像视频系统亮了,班尼森出现在显示屏上,他大声叫道:“嘿,胡恩,7号的情况怎么样?”
     里尔克正要过去应答,胡恩大声说:“不要理他!”
     里尔克站住了,安蒂也被胡恩的声音震住了。
    “上帝呀,你究竟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呢!”
    胡恩嘴里絮叨着,眼噙泪水,伏到7号女婴的头上方,给她做人工呼吸。
    胡恩一呼一吸,人工呼吸做到第三组时,7号女婴“哇”地一声,发出了生平第一声嘹亮的啼哭。
    在7号女婴的啼哭声中,胡恩微笑着,眼里的泪花滚了出来。
    胡恩在7号女婴的哭声中,抱着她走到视频系统跟前,将7号女婴举到自己的耳边,打开了对话器。他想让班尼森看到自己和7号女婴在一起的样子。
    班尼森的声音仿佛从胡恩头顶上传了过来:“真不愧是你的……杰作!”
    班尼森像意识到了什么,忙改口说道:“非得要你的天使之吻,她才能从沉睡中醒转过来,好啦,见到了我们的小天使顺利地降临人间,我就放心啦,代我吻她,苏!”
     胡恩眼噙热泪,对着显示屏上的班尼森说:“谢谢,我和7号一起谢谢你!”
     班尼森说:“孩子,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晚安!”
     说完,班尼森从显示屏幕上渐渐地隐去了。黑屏之上,映出了胡恩和7号女婴甜美的笑容。
     胡恩抱着着鲜嫩如粉的7号女婴,走到实验室外面,他急于想回到他的家里。上车之前,他突然仰面朝天,对着浩瀚的星,他在心里默默念道:“感谢美丽的意大利,感谢上帝无私的赐予……这是风儿和上帝重新给予我的恩赐!”
    胡恩不停地絮叨着,祈祷着,眼角早已成了泪水流淌的河床,那些又甜又酸的泪珠,一粒粒滴在了7号女婴的脸上。
    胡恩让自己的泪水湿了她的脸,又怕淹着了她,他赶紧用自己的嘴唇将她脸上的泪珠汲干,然后,他轻轻亲吻着那张又白又嫩的小脸,心里生出了不尽的疼爱。
     安蒂见了,也被胡恩的样子深深感染了,她说:“先生,您准备给她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胡恩早就给她取好了名字,她是他的爱妻秋风儿的再生,如果说,秋风儿是风,那么她便是叶,而且她一定是那春天的叶子,所以,胡恩说:“就叫她苏叶青吧,小名就叫叶子。”
    胡恩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滚动着十倍于表面的热流和疼痛。他在心里一遍又遍地呼唤着:“我至亲至爱的叶子!”
    回到胡恩的临时公寓,叶子竟然像是知道回了家一样,她的小脸上,漾出了迷人的梦笑。
    安蒂接过叶子,将她抱进了她的房间,在那里,胡恩早就为她准备好一切婴儿用品,并且专门为她建立了一个哺育系统。
    安蒂这个他专门为自己聘请的助手,现在自然而然成了叶子二十四小时陪护的“保姆”。
     午夜时分了,安蒂睡觉去了,胡恩依然坐在叶子的摇篮旁,久久地凝视着她,他发现,叶子的眉眼和脸庞和秋风儿一模一样,丝毫没有走样。一切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他克隆妻子的梦想,毫无疑问已经成功了第一步。下一步,就是漫长的成长,他必须按照秋风儿的成长路径,事先给叶子设置好一切,然后让她沿着秋风儿所走过的路,一步步成长。
    想到这儿,胡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躺在沙发上。
    叶子房间里的灯光朦胧而粉红,让人心生宁静。就是在这片短暂的宁静之中,胡恩的思绪禁不住滑入了一年前的这个时间,滑回到他孤身一人,带着秋风儿的DNA样本,来到意大利时的情景。
    
    
    谢谢鸡年大发。
    谢谢天下平!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部小说主角女儿叶子就集父亲的情人和爱人于一身。因为她是父亲从妻子风儿身上用百分百的基因克隆出来的“女儿”。那么,作为丈夫加父亲的胡恩真的能够既克隆出妻子的肉身,又克隆出他们既定的爱情来吗?小说一开始,就通过恐怖的血红小人和街道厉鬼把读者带到一个惊悚恐怖和左右两难的境地。正是所谓“女儿”叶子的这种全景基因克隆和生命场景再造的成长历程,为这部小说预设了一个又一个悬而未决的谜团,直至基因帝国全线崩溃,并给人性带来飓风般的摧毁之后,恶梦才真正结束。
    本小说的卖点主要表现在:一是极具阅读吸引力,小说里的梦境奇崛,怪诞,且挑战了伦理的底线,读起来让人感觉到惊心动魄。二是小说情节的起伏跌当,出人意料,把读者带到一种故事的秘境。三是小说的哲学逻辑性极强,以一种强大的逻辑力量把读者带进一片哲学森林里或是哲学迷宫之中。因此,本小说兼具了恐惧、科幻、悬疑与爱情及其悖论等畅销书的元素,加之作者的原创小说功底,使之不乏厚重和市场的长效力。
    
    十八
    
    一年前的冬天,胡恩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班尼森的换肾工作,然后,他带着爱妻秋风儿的DNA样本和克隆方案,在里尔克的陪同下,来到了意大利。
    美国是联合国《禁止克隆人类协约》的签字国,胡恩进行克隆人实验,只能选择一个非签字国的大学实验室进行。
    起初,胡恩想到了日本,可是他一想到日本,眼前就浮现出日本生物工程营销商宫琦的笑脸。这让他非常不自在。
    胡恩没想到,今天,他为了爱妻,不得不放弃以往的立场,去做他一直拒绝的克隆人实验。他想,这只能是他生命中惟一的一次。而且,他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克隆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妻子,他可以控制一切局面,除了找回他的爱情,换回妻子的生命,他相信,他的这次克隆人行为,不至于造成预想外的社会危害。他坚持这一点。因此,作为一位科学家,他的良心是安然的。
    但是,当胡恩想到要到日本去进行克隆实验时,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又冒出了犯罪感觉。于是,他很快就将日本摈弃了。他沿着他与秋风的度假行踪,依次想到了非洲,美洲,最后他把目光落到了遥远的意大利。
    意大利是是联合国《禁止克隆人类协约》的非签字国,更重要的是,那儿有他和秋风儿大量的足迹。
    想到意大利,胡恩最先想到的是水城威尼斯,可是他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他怕因为那儿有他和秋风儿太多的足迹,一旦到了那儿,他会睹物思人,感情难以自控,影响到克隆实验的顺利进行。
    权衡再三,胡恩最后把克隆地点选在了罗马大学。
    凭着以往的学术交往,胡恩对罗马大学简直了如指掌。
    罗马大学创办于1303年,产生于教皇博尼法焦七世颁布的一个勒令,更是罗马教会一个世纪以来的梦想,它最初的名叫做StudiumUrbis。从1305到1377年,法国籍的教皇克莱门特五世将教会迁至阿韦尼翁,1363年罗马市政府管理这座城市期间,大学开始有了声望。1431年大学在当时的教皇恩杰纽四世为首的梵蒂冈的支持下,通过称为InSupremae的法令重建,当时除教授神学以外开始设立的希腊文学课程,适时地推动了人文主义思想的传播,也使称为“Sapienza”(智德)大学有了声望。1520年,在来自美第奇家族的教皇莱奥十世时期,建立了很多高等罗马学研究院,在莱奥十世的幕僚及贵族的资助和推动下,“Sapienza”智德大学得以扩大。当时就有医学基础、解剖学和东方语言学,并恢复了讲授罗马时期的《法典》,其影响力遍布意大利和欧洲。教皇保罗三世时期,增加的考古学和科学课程,为十七世纪大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1670年,在亚历山大图书馆旁,建起了以“Sapienza(智德)”为名的教学楼,使这里成了罗马及欧洲最著名的大学之一。1866年随着意大利王国的建立,大学成了一座国立综合大学。今天的罗马大学是意大利最大的国立大学,教授870人,学生185000,大学共设有21个学院(19个学院和航空工程学院和档案和图书馆学院),其中有超过130个以上的系。至2034年,罗马大学已有200个专业的一级学位课程,167个专业的专业学位课程,102个系,162个专业的博士学位课程,142个专业的硕士学位课程。
    其实,胡恩更看重的是罗马大学的工作环境。罗马大学在意大利的高等学府中,似乎对克隆技术就表示出特别的偏好,它的动物生物学院就有细胞生物学、发展植物细胞和细胞生物技术,以及血液病学二个在全世界享有盛誉的专业。而这些专业的实验室,绝对可以给胡恩的克隆实验提供良好保障。
    在胡恩的印象里,罗马大学早在二十世纪末就开始了有关DNA克隆人的研究。最有名的案例,就是他们从文艺复兴时期的名作《蒙娜丽莎》上面,成功找出了艺术大师莱奥纳尔多•达芬奇的血液﹑唾液或尿液,然后对其脱氧核糖核酸(DNA)进行重组﹐希望揭示出了达芬奇的庐山真面目。
    因为达芬奇生前,主张用口水令墨水更黑,用人尿使画板表面更细密,用“经过蒸馏和干燥的人血”以使底彩格外牢固。因此,达芬奇也在自己的画作中也运用了这些方法。在那位以神秘微笑令人入迷的女人身上﹐自然就留下了艺术大师当年作画时的血﹑汗﹑尿或唾液。他们利用生物工程技术﹐从这些“遗物”中抽取了达芬奇的DNA﹐从而复制出达芬奇的像貌和性格。
    之后他们以同样的方法获取了埃及木乃伊的DNA,并对埃及法老和埃及艳后的像貌进行了复制。
     这些迹象都表明,对胡恩而言,罗马大学有着优越的克隆人实验环境,加上近几年来,胡恩的科研工作一直受罗马大学校长萨尔瓦多的重视和关注,他已经三次向胡恩发出邀请,邀请胡恩到罗马大学去讲学,胡恩都因手头的科研工作太紧张而没能如愿。
    好了,现在机会来了,胡恩给萨尔瓦多校长发了一个简单的邮件,表明了自己想到罗马大学生物学院进行一项生命细胞原理实验,时间至少一年或者更长,并提出了最严格的保密要求。
    萨尔瓦多校长很快给了他回复,他以十二份的荣幸欢迎胡恩的到来。
    就是这样,胡恩携带着秋风儿的DNA样本,来到了罗马大学动物生物学院细胞生物学与发展植物细胞系,萨尔瓦多校长专门为他设立了新的实验室。
    罗马大学生物学院最年轻的女助教安蒂,第一眼看到胡恩时,就被眼前这个东方男人的忧郁气质所吸引。那天,萨尔瓦多陪着胡恩,下子车,一走进罗马大学生物学院的大门,安蒂就看到了胡恩那让人着迷的身影,有着犹太血统的安蒂,此时她的眼睛和心告诉她,她梦境中的白马王子出现了。
    胡恩走到安蒂跟前,萨尔瓦多校长向她和她的同事们一一介绍胡恩,在在整个过程中,安蒂除了听清了眼前这个东方男人名叫胡恩,是本年度的诺贝尔生物奖获得者之外,其它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清,而在胡恩出现后的所有时间里,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胡恩那双忧伤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眸子,它像黑色的水晶那样镶钳在那张完美俊逸的脸上,细碎零乱的黑发盖住了他的前额和耳朵,可是,他那张嘴唇,他的鼻子,还有他的下巴,构成了一幅在安蒂看来,最经典男人的组合,让他冷峻里面隐隐约约流露出醉人心魂的性感。直到胡恩和萨尔瓦多校长离开了生物学院,安蒂的眼睛总是会情不自禁去张望他们消失的方向。
    胡恩实验室启用那天,,第一个走进他的实验的外人,竟然是安蒂。
    那天的天气出奇地好,安蒂脸上漾着微笑,怀里抱着胡恩与莎拉合著的那本《组织细胞与神经元发育原理》,披着一身清晨的阳光,一步一步地走向胡恩。
    起初,胡恩并没有注意到安蒂的到来,他正在帮里尔克给一个培育系统安装生物营养灶,这个营养灶的样子,像极了女人的骨盆。
    在这次罗马大学胡恩实验的建设中,里尔克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过去从来不注重形式要件的胡恩,在这个实验的建设与配置上,几乎到了近乎挑剔的地步,无论是在机器和器皿的内在功能上,还是在它们的外在样式上,胡恩对每个细节和环节都到了苛刻的地步。而且,里尔克很快发现了一个秘密,他发现那些克隆器械和计算机系统,被支离破碎地分布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时,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眉目来,可是,一旦它们通过胡恩和里尔克的手,组合在一起时,它们像极了女人身上的某些器官。比如,实验室的数据系统,安装雏形一出来,里尔克就感觉到它像个什么,最后一根光电纤缆被安好之后,它们的轮廓很快就显现出来,原来,它们像极了一个女人的头部。里尔克来到实验外面,去收取一个新到的器具之后返回实验室时,无意中他一抬头,发现那个头像简直和秋风儿的头像一模一样。发现了这一点之后,,里尔克紧接着又发现,数据与生物培育系统、声像显示系统,加上那些五颜六色的试验器具,整个儿一起构成了一位维妙维肖的睡美人,而这位睡美人,就是胡恩爱妻秋风儿的影像。
    这时,里尔克才明白了,为什么在整个实验室的建设中,胡恩几乎每个环节都要是事必躬亲,特别是那些直接关乎实验成败的关键部位,他往往是直接拿过来,自己钻到机器底下去干,而且往往一干就上十个小时,他连气都不喘一口。
    实验室建设终于正式启用了,里尔克的耐心,也让胡恩彻底考验了一回。
    正式启用那天清晨,胡恩最后一次将那个像极女人骨盆的营养灶送进培育系统之后,里尔克终于长长地舒一口气,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对于任何科学家而言,都是一个令人兴奋的事情。
    就在这时,里尔克的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来,他就看到一个披着阳光的光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抬起头,看见一位一身光彩的女郎,正迈着一字步,缓缓走来。里尔克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便转过身来,迎着她走了几步,然后大声说:“你好,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向里尔克走来的女郎正是安蒂。 安蒂将拿着书的手背到身后,让另一只手也穿到后腰上,抓住了那只手的肘部,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可是里尔克向她打招呼,她并没立即搭理他,而只是冲着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她绕过他的身体,径直来到胡恩的背后。
    此时,胡恩正沉浸在对那个营养器置放方向的思考上。
    胡恩太了解人体由于原始生命密码的遗传,有着诸多说不清的本能因素,会让人捉摸不透。比如,人为什么天生习惯逆时针运动,人体为什么会对没有任何关联的器官进行信息传导,人的第六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物质在起着暗示和连接作用等等,这些都是生命学科所无法解答的谜团。而且,这也是为什么人体生命科学一直是生物科学中,方兴未艾而又让很多人迷途难返的原因。
    现在,胡恩安装好整个实验室,而且实验室的每个环节,他都感觉到达到了最完美的境界,包括这只营养器。可是,就在他准备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将整个工作结束时,他突然想到了中国传统风水习俗,他想到了中国风水之后,再拿眼睛去看那只营养器时,他突然感觉到它所处位置的方向,并不是最好的供给取向。
    胡恩想,如果按照液体由西向东流动的磁场效应,它就必须旋转90度;如果按照人们习惯朝东或南而居的习惯,而这种方向的最佳地理位置,就是10点钟方向,因而它也就必须旋转180度。
    就在胡恩在这两种方向的选择犹豫不决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姑娘的声音: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它应该选择90度。”
    “为什么?”
    胡恩一点儿都不关心是谁在说话,他只关心这个结论的根据。
     “只要将它再调整90度,它与古罗马帝国城就处在同一个方向上了。那是一种最能经受考验的坐标系。”安蒂说。
     “古罗马帝国的土崩瓦解,是不是也是经受得住考验的力证?”胡恩反唇相讥,为的是激发她进一步说透她的观点。
    “先生刚好说错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事物不是有起有落,有生有死的,包括石头也有烂掉的时候,更不要说一座由人建筑而成城堡。我所说的经受得住考验,主要是指它在单位时间内,会创造了无比辉煌的可能性,如果做到了这一点,它就是经受住了考验!”
    安蒂轻言细语地结束了话语。
     胡恩这才转过头,看到身后竟然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意大利女郎。
     安蒂见胡恩终于扭过头来看她,她朝着他灿烂一笑,然后伸出她的手,说:“您好,胡恩先生,还记得我吗,生物学院的助教安蒂!”
     胡恩伸出手轻握了安蒂的手,又准备回身继续工作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安蒂:“安蒂小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安蒂微笑着,眼睛里流溢出了两泓兴奋的光芒,她点点头,可是,她并没急于说什么。
     胡恩偏了一下头,用无名指划了一下嘴角,说:“你能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的话语告诉我吗?”
     安蒂将那本《组织细胞与神经元发育原理》在胸前划了一下,说:“胡恩先生,我对您研究的课题感兴趣已经快五年了,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请允许我到您的实验室当助手,行吗?”
    胡恩怔住了。
    就在胡恩怔住的那一刹那,他看清了安蒂怀里抱着的那本书,是他和秋风儿的意大利版《组织细胞与神经元发育原理》。他没想到,眼前这么一个女孩子,竟然会和他的妻子秋风儿一样,对生命干细胞科学有着浓厚的兴趣。
    胡恩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凭着他一眼就捕捉到了安蒂的眼神。他发现,在她的眼睛里面,有着一种对生命科学极其向往的迷茫,而且正是这种迷茫诱惑着她,一步一步走向生命内在构成的迷宫。也就是凭着这一点,胡恩准备非常爽快地应承她,让她留下来给他做助手,完成这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实验目标的漫长工作。
    可是,就在胡恩拿定主意之后,他再次看了一眼安蒂的眼睛,准备说出心理的决定时,只见安蒂咧嘴一笑,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立即收缩住两个嘴角,一本正经地站在那儿,并且很快低下了眼帘。
    一切天机,在安蒂低下眼帘之前,泄露了出来。就在那一刹那间,安蒂的目光像一束火光一样灼到了胡恩的脸上,让胡恩一下子看透了她的心。凭着胡恩和秋风儿十多年的相恋,他完全明白安蒂那束目光意味着什么。正是这束目光,促使他在安蒂面前,再次变得犹豫不决。
    作为一位生物学家,胡恩太明白生命中那些可以瞬间捕捉的玄机了,很多事情往往会在漫长的过程中,发生一步步意想不到的变化,而且,最终会在结果出现时,出现与初衷背道而驰的结局。基于这些内心的想法,胡恩遗憾地摇摇头,对安蒂说:
    “不,安蒂小姐,我这个实验虽然需要的时间长一点,但是有里尔克做助物就已经足够了。”
    安蒂没有想到胡恩会拒绝自己,以她在生物学院的经历,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而且,几乎所有实验室对安蒂的态度,几乎与胡恩是截然相反的。
    此时,胡恩的话,不仅出乎安蒂的意料,更让她感到伤心透顶,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变红了。
    安蒂咬着嘴唇说:“胡恩先生,在我看来,就是从生物心理学的角度而言,一个需要长时间进行的实验,如果多一位异性在其中,工作起来乐趣是不是会更多一些呢?”
     见安蒂这样说,而且是一副铁心跟定了自己的样子,胡恩再也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加入自己的实验室了。他想,爱情其实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自己对秋风儿真是一往情深,那么,任何本能与物质性的诱惑,都应该是无济于事的。这样想了想之后,胡恩便笑了一下,说:“看来,如果再拒绝安蒂小姐,于理于情都说不通了。不过,我在安蒂小姐留下来之前,有一个约定,不知安蒂小姐能否接受?”
     安蒂见胡恩终于答应自己留下了,脸上随即笑逐颜开,眼睛里也有了泪光,她连忙点点头说:“先生请讲。”
     胡恩说:“在实验室里和工作时间内,一律不准谈论工作以外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安蒂这才发现了胡恩的敏感。
    为了给自己以后进一步走近胡恩留下余地,安蒂装着一副顽皮的样子说:“这条禁令应该不包括您在内。”
     胡恩说:“我既然是实验室里的一员,肯定不会例外。”
     安蒂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说:“先生请放心,我会照章行事的,不过,我同样相信,先生不可能永远呆在实验室和工作中。”
    胡恩见安蒂这样说,便在心里笑了,他想:“除了吃饭之外,几乎所有时间我都会在实验室。”在实验室最里面的那个隔间里,他早已经给自己设置了一间起居室。一旦进了工作状态,他完全可以连轴工作,不回他的公寓里去。
     就这样,安蒂顺利地成了胡恩的助手。正因为她来到了胡恩的身边,过去她对胡恩那种想象中的爱情,很快一点一滴变成更加真实可感,更加生动的爱情。与胡恩的朝夕相处,更加确认了她那近乎盲目的爱情的正确性,因此她不停地在心里夸自己的第一感觉,胡恩在她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地位,更加牢固了。
     安蒂是大胆热烈的女孩子。一旦爱情在她心中生长壮大,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理想。可是,因为秋风儿,因为胡恩正在从事只有他才知晓的对爱妻的起死回生工作,他们之间的路可谓障碍重重。
    安蒂追求胡恩的行动,全是在吃饭的时间里进行的。安蒂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她不想让自己错过胡恩,于是,她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们一块吃晚饭时,她破例端起了酒杯,一杯又一杯与胡恩对饮,胡恩因为有个以酒作为麻醉剂治病的经历,所以,现在即使他全部戒掉了酒瘾,可是他的酒量依然惊人。
    酒过三巡之后,安蒂已经有了一些醉意,她突然对胡恩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胡恩没有多大反映,只顾自己又喝了一杯酒,末了,他缓缓地对安蒂说:“那你可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千万别饥不择食呀”。说完,胡恩傻傻地笑起来。
     “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优秀得让我不敢接近他”。安蒂说。
     胡恩笑了笑,说:“难道有谁比安蒂小姐还优秀?”
     “你为什么不问他是谁?”安蒂说。
     胡恩说:“这很重要吗?”
     安蒂点点头,说:“我非常想告诉您他是谁。”
     胡恩说:“是吗,还真有那么一个男人吗?”
     安蒂突然笑了,她用豁出去的语气说:“那个男人就是您。”
     胡恩沉默不语,俩人陷入了僵局。
     良久,胡恩说:“安蒂小姐,非常谢谢你的情意。时间安排我们现在才见面,这便是上帝的旨意,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您之前,我的心里已经被一个人装满了,我永远是属于她的……”
    “不!”
    安蒂打断胡恩的话:“我知道先生说的她是谁,可是,她……她现在毕竟已经不在……您身边了,而且她永远也不可能回到您身边了,您现在需要一个全新的爱,来弥合您的爱情和生活。”
     “问题是,”胡恩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水,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现在不可能忘记她,我的心里全让她给占据着,她的爱情已经挤满了我的心房。我没办法,真的,我没办法,很对不起……”
    安蒂握住了胡恩的手,将脸贴到他的手背下,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胡恩的手背上,很长时间,安蒂说:“我明白,先生,可是,我会等待,我要等待着你心里的爱重新回来,重新燃烧的那一天。我会一直等待的……正如那位古人尼采所说的,我等待着真相在未来醒来……”
    
    这一种温度。
    那一种温度。
    十九
    
    克隆秋风儿之前,胡恩作了非常充分的准备。
    明天就要启动实验了,胡恩想早点睡觉。他看了一眼那张秋风儿与克隆猫的合影,然后上了床。这张合影,是胡恩从他的相册里随机抽出来的一张,有了它,他就可以通过映像播放系统,搜索到他与秋风儿拍摄这照片时的纪录片,然后通过水床播放系统播放出来,从而让自己沉缅到与秋风儿在一起时的情景。
    这幅照片摄于威尼斯广场的草地上,有关它的记忆胡恩还记忆犹新。他躺平到床上之后,闭着眼睛,让自己安静了一小会儿,他的目光将自己身体里内视了一遍,然后才感觉到第三腰椎间盘在隐隐疼痛。于是,他启动水床上的自动理疗功能。
    对胡恩而言,明天是个非常关键的日子,他现在必须养好精蓄好锐,为明天有个良好的开端作好准备。开启了理疗仪,对准了治疗部位,胡恩打开了播放器,秋风儿在威尼斯广场上的映像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迎着镜头走动的,她的腿脚与腰肢,像世界名模那样生动,尤其是那双眼睛始终盯着镜头,透露出迷人的目光。
    “后面有一块石头,亲爱的。”秋风儿对着镜头说。
    镜头停住了,从它后面传出胡恩的声音:“是吗,是不是我们的小公主米米?”
    紧接着从镜头后面传来了克隆小猫米米的尖叫声:“秋风儿小姐,我警告你,再也不许你叫我石头了,这简直就是莫大侮辱,你这个,道德品质太坏了!”
    米米说着,突然窜到了镜头里秋同儿的面前。
    秋风儿对着米米说:“哦,我们的米米公主,真是对不起,我刚才看镜头,看走眼了,我现在就向你道歉!”
    米米还不解气,扬起鼻子“哼”了一声。
    胡恩说:“小公主,快给风儿说‘没关系’!”
    米米回头看了镜头一眼,十分不情愿地说:“没关系……”
    胡恩说:“亲爱的,这个取景框里的一切简直太美了,,快停步,我给拍一张照片!”
    米米听了胡恩的话,又是一声尖叫:“不,我也要照!”说着,它飞身跃到秋风儿怀里,秋风儿抱着米米,坐到草地上说:“亲爱的,我好累了,还是坐着拍吧。”
    胡恩说:“也好。”
    说吧,“喀嚓”一声,照片定格住了……
    胡恩看到这儿,嘴角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关掉播放器,顺手打了水床的催眠系统。到罗马大学之后,他这是第一次开启这个系统,以往,出于对生物钟的高度遵从,他几乎没有使用这张水床的催眠功能,倒是今天,他下意识地打开了它。
     “科学发展到现在,人与大棚的植物已经没有两样了。”
     胡恩这样想着,渐渐就进入了迷糊之中……
    
    大地与天空,浑然一色,一片深蓝。
    一些林立的哥特式的建筑,像河流一样,深蓝色里面流淌。胡恩就站在这深蓝色的河边,看着那些楼顶,还是有一栋栋小别墅,成了河流的主体,正在静静流向远方。他的脚下是深蓝色的草地,他的身后是深蓝色的山峦,他的头上是深蓝色的天空,只要他能看到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深蓝色的。
    就是胡恩开始因为眼前的深蓝而心生忧郁时,他看到了秋风儿,从草地与天空之间的线上,一点点向自己走来。与周围的一切不同是,她身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像一位仙女一样,朝自己走来。
    “风儿——”
     胡恩分明看清了,她就是秋风儿,他朝着她跑过去。
     当胡恩跑一主离风儿只有10米远时,秋风儿停住了脚步。胡恩看见她依然抱着那只克隆猫,与以往不同的是,克隆猫像似在她怀里睡着了。
    秋风儿看着胡恩的眼睛说:“正浩,你还好吗?”
    胡恩看着秋风儿的眼睛,他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泪花迷住了,秋风儿在他的眼里变模糊了,他的嗓子也一下子变潮了,他用发潮的嗓子说:“风儿,真的是你吗?我的风儿!”
    秋风儿说:“正浩,你真傻。”
    胡恩见秋风儿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擦了一下眼睛,问:“为什么?”
    秋风儿说:“你是一位教授,是一位科学家,可是你忘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胡恩说:“风儿,你是在说我克隆你的事情吗,你这是在责怪我吗?可是,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了,没有了你,我根本就没办法活下去!”
    秋风儿低下了头,看着怀里的猫,轻轻说:“我的傻瓜正浩呀,你应该知道,世界是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的道理,连简单的植物学,都解决了不的难题,你梦想在人身上实现吗?”
    胡恩说:“风儿,我相信,凭着我爱你,凭着我们的爱情,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去尝试。”
    秋风儿说:“正浩,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次克隆我,区别于以往任何一次克隆实验。从科学的角度上而言,克隆一个人,和克隆一只老鼠、一只山羊,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或者你接受的仅仅是委托实验,作为一名生物学家,你不会感觉到有一点儿困难,因为那仅仅是对动物干细胞样本的重新培植并激发出新的生命,这对你而言,几乎是没有任何困难的。而且从克隆技术产生后,已经有上百位生物学家做过人类克隆试验,并且在他们的影响下,几乎所有的生物学家都认为克隆人与克隆动物的原理是相同的。但是,正浩,正是因为你说的爱情,正是因为我是你的爱妻,所以,你克隆我,这就意味着,你不仅要克隆出我的肉身,还要克隆出我对你的忠贞不贰的爱情。你不仅要克隆出一个与我没有区别的人来,还要克隆出一个与我是一模一样的精神世界来,从而使我原来肉身再生,又让我的心灵心智完全回归。可是,你怎么样,都是做不到的这一点的。你最多只能克隆出我的同胞妹妹。这是你最大限度能够能做的。可是,那是你想要的吗?我的正浩!”
    “不!那种貌合神离的克隆,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一项包括外表、心灵、心智在内的完整克隆,是一次真正意义上对你的克隆。我克隆一个将来仍然会像你那样爱着我的人!”胡恩试图上去抓住秋风儿的手,可是,他发现,他往前走,秋风儿也相应地在向后移动,他们只能保持着现在有距离。
    秋风儿抬起头,看着胡恩说:“可是,这里面的问题简直太复杂了,因为你非常清楚,人的胚胎在发育的整个过程中可变性极大,任何一点儿微小的变化,对动物而言可能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对人而言,就可能导致我的克隆体与原体生命有着巨大差异。与其这样,还不如你在生活去发现和寻找新的爱人,然后开始你重新的生活……”
    胡恩这才明白了秋风儿的意图,他说:“风儿,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一条克隆人的理想路径,那是基因图谱倒置推演,你还记得吧,以往无数次的实验证明,因为基因中不同功能图谱的变化并不是抽象固定的,它们会因环境不同、诱因不同、图谱功能的反应也不同,导致发育的结果不同。所以,我要将你的生命和意识准确地克隆出来,必须对你的组织器官,神经系统、激素等发育过程中不同阶段的基因图谱变化作出精确的倒置推演并记录下来。然后,再利用计算机进行干细胞培植模拟,让它与你发育生长过程全部吻合,再然后用计算机模拟出准确的路径,在有参照系数的基础上,克隆出与你的原体生命相吻合的生命,从而实现你真正意义上的再生。”
    秋风儿说:“倒置推演真就这么灵吗,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一项理论结论,还是实验结果?”
    胡恩将右手在蓝色的天空中一划,空中立出现了一组数据组合,然后他说:
    “所谓倒置推演,就是我不得不从你遇车祸的35岁零81天开始,从80天、79天、78天……一直规律性将数据往回倒排,在每一天上都要标示出你的生命症状,从而让你的生命往回倒演,同时记录下你在不同阶段的器官、神经、激素功能的变化和不同阶段基因图谱功能和图谱信息的变化,然后进行详细地还原,将记录下来的信息作为你的生命秘码储存起来,最后将你的干细胞与之配对和还原。”
    秋风儿听后,哈哈大声起来,在笑声中,天空、河流、还有草地、山恋,全部变成了粉红的光芒。胡恩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罗马大学的公寓里面,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胡恩一看时间,还只有凌晨4点,他躺在水床上,再次了启动催眠系统,可是它们再也无法让他入睡,他只得起了床,沿着小径,走进了实验室,依照他倒置推演方法,开始了理论上的克隆实验。
    胡恩的实验一起步就困难重重。他在电脑上所进行的每次模拟还原结果都不一样,而且误差率竟然高达千分之五。这种误差,在胡恩看来,简直就和双胞胎的发育误差不相上下。 面对生命倒置推演的结果,胡恩在心里痛苦地沉吟道:“风儿,为什么结果和你在梦中给我说的是一模一样呢,难得你真在天灵吗?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的话,看着我们爱情的份上,你就帮助我,我们一起将实验做成功!”
    胡恩自言自语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重来,当他第一百零二次进行秋风儿DNA样本图谱配对后,胡恩再次失败了,在电脑显示屏里,因配对引发的爆炸浓烟滚滚,各种碎片散落一地……
    面对这种仿真度百分之百的视觉声像系统里面的惨景,胡恩明白,自己又一次一无所获,他的实验又一次地遭遇了生命奥秘中的暗礁。
    班尼森出现在视频里面,他看见胡恩沮丧的神情,从视频里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胡恩的头说:“孩子,别泄气,这些看不见的悬谜,才是走向成功的真正阶梯。”
    胡恩说““可是,它们全部躲在暗处,我一点儿也看不清它们的面孔,它们倒是将我看得一清二楚。”
    班尼森说:“它们迟早有现身的时候,保重身体,不要气馁!”
    胡恩又将电脑里的图谱调出来,指着一些螺旋臂一样的图形,给班尼森看。这是一张秋风儿的DNA模拟图谱。就是这张图谱,给胡恩带来了第一个难以破解的悬谜。
    班尼森说:“它们就直接导致图谱配对失败的原因吗?”
    胡恩说:“我不敢确定,但可以肯定,这个悬谜藏匿在它们里里。”
    班尼森说:“何以见得?”
    胡恩说:“在碱对酸核基因图谱中,包括它的功能器官图谱、神经元图谱、物种记忆图谱、心态图谱、激素与性别图谱等,每种图谱的螺旋臂上,除了固有信息之外,它们同时可以分裂出新的信息来,而且,在不同的螺旋臂上,分裂出来的新信息又不一样。所以,在每一种功能图谱上,都有一串(无数)不同的信息内容,而这些信息内容槽中,又都可以简单地分为三个量数的三角组合,当它们接受到外部的信号时,这个外部信号就会依据自身的属性,与之对号入座,对号入座之后的螺旋臂便开始发生新的反应,其它的螺旋臂槽内的图谱信息,则仍然处于未激发的休眠状态之中。”
    班尼森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说:“也就是说,在同一个干细胞上导入不同的信息,可以培植出张三、李四等若干不同的人来!同样的道理,同一个干细胞,完全可以克隆出千万个不同的人来。如果我们精确地导入信息,并且做到完全精确地控制图谱内的信息反应,是不是也就可以千万次地克隆同一个人来?”
    胡恩说:“理论上,确实是这样,而且,克隆出来的千万个人是随机性的,而克隆出同一个人则是精确性。问题是,我现在反复按照理论上的精确性在走,可是,它们回报给我的,依然是一地碎片。”
    班尼森说:“有没有新的配对办法?”
    胡恩摇摇头说:“我想会有,或许需要一些时间。”
    就在胡恩的话音刚落,他突然看见,他无意中剔出图谱上的色彩,整个图谱变成了一个白色水晶一样的平面,在这个白色水晶平面上面,排列着一些近乎英文字母的东西,它们像无数组轨道一样,一直往最深处在延伸着。在白色水晶平面的中间,悬浮着一个个Q,它们像机器运转时那样,来回碰撞着,发出“卡卡”的声响。然后,它们整体上有规律地变换着方向——平行、交叉、斜线运动,交织出一个梦幻一样的世界。
    最后,它们汇成一个胚胎的合子。
    胡恩被眼前这个近乎自动生成的过程惊呆了。他调出了先前的图谱,重新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手指划到键盘上,图谱再次重复起刚才的变化。胡恩抓住时机,透过那些平行交叉的线条,寻找着某种天机。可是,直到图谱再次汇成了那个水晶一样的合子,胡恩仍然没能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胡恩在纸上,记下了他的手指依次触到的那些键位,然后将键位上的字母打拼在一起,他看到它们组成的一个奇导的词语:
    
    精准
    
    看着这个简单的词语,胡恩突然想到,能不能秋风儿DNA样本的图谱,制作成理想的图谱模式,然后将它与秋风儿的原始DNA样本的图谱里的每一根螺旋臂上的每一个点,非常精准地核对上,然后进行完全配对,这样,克隆中及其克隆后的所有差异生变化,就会被全部抑止住。
    想到这儿,胡恩忽然觉得,自己离成功的大门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是,当他的眼睛再次触到那些数不胜数的螺旋臂时,他心里的兴奋又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想,如果真的将这些螺旋臂进行完全配对,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这种新旧配对必须建立在非常精准的操作经验之上,才能够保证配对的成功。
    不过,胡恩所面临的第一个悬谜总算迎忍而解。他将自己刚才的想法,变成数据输入到试验了一百零二次的理论配对实验中,实验在第一百零三次时,取得成功。
    胡恩轻轻在松了一口气,走进了实验室里的起居室,往那张临时床上一躺,就进入了梦乡。
    安蒂给胡恩热好了咖啡,端进来时,见胡恩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了,便给他轻轻盖上被子,退了出去。
    里尔克看着安蒂走门胡恩的起居室,一出门,她就将手指竖在嘴巴上面,示意他禁声。
    安蒂和里尔克轻轻关了实验室的灯,走了实验室才敢大声喘息。
    “几天几夜身体没挨床了,真困哪。”里尔克伸了一个懒腰,去开他的车门。
    安蒂说:“教授真是夜猫子,没想到他的身体这么棒。”
    里尔克上了车,放下车窗,对安蒂说:“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安蒂早坐进了自己的红色跑车里,也透过车窗对里尔克说:“改天吧,教授一觉醒来会更紧张了,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干活。”
    说完,安蒂朝里尔克挥挥手,里尔克将车开到安蒂的车前说:“安蒂,你觉得教授这次的克隆人实验时,感觉上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是吗,说说看。”安蒂给自己的车熄了火。
    里尔克说:“咱前出了到校门外面去谈。”说着,他的车飞驰而去,来到校门外一棵大树下,树下面有一张椅子,里尔克刚刚走到椅子跟前,安蒂的车就停在了他的脚跟前。里尔克见安蒂并不没有下车,他只好走到安蒂的车窗前,双手撑着她的车门,盯着安蒂的脸说:“在安装实验室时,我就感觉胡恩教授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安蒂避开里尔克的目光,看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那束牡丹花说:“是吗,我怎么没有发现?何以见得呢?”
    安蒂嘴里这么说,可是她心里完全认同里尔克的感觉。只是,她摸不清里尔克为什么对自己这样说,是因为他爱上自己而对自己暗恋胡恩教授心嫉妒,还是他怀有其它企图,或者仅仅是一种好奇心在作怪?安蒂拿不准。
    ““据我所知,在莎拉女士活着时,胡恩教授工作生活一直是井然有序,有劳有逸,从来没有这么没命地干过活,而且,他一直说,如果没有让自己处在身体或智力的高峰段工作,必然会做成一些效率不高的工作来,而这些效率不高的工作,就会稀释整个工作质量,让这个人变得平庸。就凭这一点,他这次完全违悖了自己的准则。”
    “还有吗?”安蒂再次回过头来,看着里尔克的脸。
    里尔克说:“安蒂,我们就实话实说吧,你爱教授我一开始就一清二楚了,可是,我爱上了你,也是你不能否认的事实。虽然我自知不能与教授比,可是,关于教授的这个秘密,我仍然想告诉你。”
    安蒂眨了一下眼睛,仍然盯着里尔克的脸,她觉得里尔克今天的话给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据她的经验,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不会以如此轻率的方式说出来,而且,他的话后面,好像还隐藏着另一种企图。
    安蒂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才低着头,显得有些害羞一样,小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教授究的心里装着什么样秘密呢?”
    里尔克说:“教授来意大利前,因为莎拉的死,精神处在接近崩溃的边缘,后来,他突然来到罗马,而且选择了罗马大学作实验,再后来他将实验室里的所有器物,都结构成女性形体状,甚至连它们摆放的位置,都严格按照中国的风水学进行,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让人惊讶的是,实验室的女性形体构图,像极了他的妻子莎拉的样子,而且,整个实验的设计和氛围,和他们在斯坦福大学的设计和氛围简直一模一样,更让人弄不懂的是,教授是把科学家的良心奉为至高无上的事情,他一直在做着反对克隆人的有关工作。可是,就在一夜之间,他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想法和做法,开始进行克隆人实验。你说,这里面不隐藏着某种秘密,说得通吗?”
    安蒂说:“你是说,教授做这次克隆人实验,目的是不为了科学?而是另有目的?”
    里尔克点点头说:““我怀疑他是在克隆自己的妻子莎拉,他想让自己的爱情重生!”
    “啊?”安蒂听了里尔克的话,顿时花容夫色。
    
    二十
    
    胡恩走向一棵古柳杉,树遮蔽了阳光,将巨大的阴影投在空地上。在阴影里,还浮现了一层雾,雾气摇动,影影绰绰露出了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背。
    胡恩看着那个熟悉的女人背,一步一步走向她。树梢上有风在吹动,风过处还发现一种呼啸声,可是,那一丝不挂的背,在升腾的雾气扭动,她仿佛被那些白色的雾束缚住了,怎么也挣不脱它们。
    胡恩看着那个熟悉的女人正在受苦,他心里急了,便开始奔跑,可是,他仿佛永远不能触及到她,他伸手去抓她,可是他的手指尖,怎么也不能抵达到她。
    于是,胡恩只能边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我来了,我来了——”
    当胡恩穿过雾障,来到大树根前时,那赤裸着的女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同时,大树开始倾斜,阳光透过树枝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而且,他听到了大树倾倒时,连根拔起,不断断裂的声音……,就在些时,胡恩看见那个女人顺着涌下来的阳光形成的通道,向天空中的一束白光中飘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女人就是他的秋风儿,他张开双臂,叫喊着秋风儿的名字,朝那束强烈的光芒扑去,他的手被抓住了。
    胡恩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安蒂红着眼睛坐在自己的床前,他们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
    胡恩赶紧收回自己的手,说:“怎么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休息?”
    安蒂眼睛里的涌着泪,将刚刚打印的DNA样本的图谱和秋风的照片举到胡恩的眼前,轻轻地说:“苏,我们这次实验的宿主,是她吗?”
    胡恩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那扇小窗前,看着实验室外的静静的原野,说:“我说过,安蒂,我的心里一直装着她,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另外任何人,你现在该相信了吗?”
     安蒂将图谱和照片抱进怀里,突然朝着胡恩的背影,鞠了一个躬,然后抬起身子说:“苏,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你不仅在生物学上开创了无人可以相比的事情,在爱情上,你重情,专一,同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我真心为莎拉高兴,也为我能够结识您感到高兴。”
    胡恩转过身来,握住安蒂的手说:“谢谢你!”
    安蒂说:“苏,为了你,为你的莎拉,为了你们的爱情,我会竭尽全力。”
    胡恩眼睛里也涌出了泪,他抓着安蒂的手,嘴里只知道不停地说着“谢谢你”。
    十分钟之后,胡恩实验的灯光再次亮了,在安蒂的配合了,他很快又投入了实验之中。
    秋风儿的DNA样本的图谱再次出现在所有计算机显视屏上。胡恩开始让它再次作随机性培植,图谱在那两根平行线下快速滑翔,很快形成了一个个新合子,然后安蒂在立体多维显示屏上,将它们从理论进行了精确配对,一个理想的图谱模式突然在胡恩和安蒂眼前显示出,整个实验室在电脑系统轰然定格的声音中安静下来,与真人没有二致的秋风儿,隔着一层屏幕,站在胡恩和安蒂面前。
    胡恩的眼睛再次湿润,他的嘴唇打着哆嗦,手指也颤动着,忍不住去抚摸秋风儿的脸,可是就在这时,秋风儿的脸出现了裂痕,接着它们被干裂了的湖底一样,出现在一个个龟片状的裂隙,很多,秋风儿整个脸上,出现数不清的躁点,整个图谱在一瞬间,被全部沙化……
    “不——”胡恩大声叫着:“风儿,你快回来——”
    胡恩扑到电脑显示屏前,任他怎么嘶声力竭,秋风儿的影像仍然被白化在那些显示屏的光线之中。
    待胡思安静下来,安蒂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胡恩用湿湿的声音说:“这是等着我们的第二个悬谜,开始光顾我们的实验。我清楚,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眼睁睁着秋风离开,我明知那仅仅是影像,可是,我仍然无法接受秋风儿离我而去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在数据上不是已经接近到最精准了吗?”安蒂对眼前的结果仍然疑惑不解。
    胡恩说:““或许我们进行精准配对的方法不对,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图谱产生了裂斑,神经图谱和激素图谱开始坍塌,坍塌之后便消失在其它开裂的功能图谱中。这个现象,又意味着什么呢?”
    胡恩陷入迷惑之中。
    安蒂说:“那我们重新来,多做几次,看它们的运行中,有什么的规律或信息显示?”
    胡恩点点头,然后他又和安蒂一起,重复做了九次类似的随机性试验,结果完全相同——图谱图像依然会产生了裂斑,紧接着神经图谱和激素图谱开始坍塌,坍塌之后,它们便全部消失在其它开裂的功能图谱里面。
    “这个结果表明,干细胞是不能复制的,怎么会是这样呢?”安蒂说。
    “是呀,可是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胡恩问自己:“难道干细胞真的不能无限数地复制的吗?如果仅仅把每复制一次理解为繁殖一代人,是不是意味着人类的生命延续,在基因这个根本之上,早就被上帝装了一把锁,也就是说,从根本上人类的存活始终是有限!”
    安蒂说:“这样做,上帝是不是也太无情了!”
    胡恩说:“不仅如此,如果干细胞不能复制,那么就会出现第三个悬谜:精确信息导入要求人的克隆不可能随机性地一次性完成,至少要做上百次的比较才能完成。那么,被精确复制出的人,甚至是被精确复制的秋风儿,将会是什么结果呢?她还是原来的秋风儿吗?”
    想到这儿,胡恩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不敢再想象他的秋风儿了。
    “管它是什么结果呢,”安蒂说:“我现在需要的是秋风儿的再生,需要的是您的爱情之花能够花开二度,我们只要秋风儿回到您身边,就是再大的难题,我们都要去闯去做。”
    听见安蒂这样说,胡恩心里悄然对她涌出一丝愧疚。
    安蒂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她突然意识到,在刚才自己的潜意识里,科学精神悄悄地退到她的情感的后面,自已刚才那些话,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助教所应该说的,想到这儿,她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胡恩用手托着下巴,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空白光芒说:“毫无疑问,我们在克隆风儿的同时,实际上是在做一次对人类而言前所未有,而且意义重大的克隆实验。”
    说完,胡恩坐到他的座椅上,陷入了沉思。他想从自己的大脑沟回里,找到失败的蛛丝马迹。
    
    实验室顿时安静下来了,墙上那只电子钟一直悄没声息,此时,那根秒针发出“喀喀”的声音。
    “时间一秒一秒在从风儿血管里流走。”
    胡恩想,就在他对自己几乎感觉到有些绝望时,他起身走到那个小酒柜前,随手抓起一瓶杜松子酒,给自已倒了半杯,正要一口喝下去时,他的脑子里突然跳出几个字眼:时间,秒,风儿,干细胞,多维空间。他放下酒杯,向着那只电子钟走去时,他的超级电脑咳嗽了一声。
    安蒂说:“教授,MSN里有你的信息。”
    胡恩看着电子钟想:“都凌晨2点了,谁会在这时给我发信息呢。”他走到他的电脑跟前,看见MSN对话框里,跳出了一颗黄豆大的珍珠,在它上面,闪协着一行字:
    
      黑夜来了,黎明来了,天亮了,一切开始了,世界终无两片相同的树叶,如果有了,黑夜即来临……
    
      胡看了一下MSN,发现信息既没有发送者的呢称,名字,也没有签名,更没有MSN邮箱地址,好像它是从真空中飞来的一条信息。
    正当胡恩莫名其妙时,MSN对话框里跳又出了一行提示语:
    
    您需要打开它吗?
    
    胡恩用鼠标点击了一下这行字,它们刚变民成了绿色,然后还原成那颗珍珠,珍珠渐渐变成,然后像呼吸一样,一张一收,而且这舒张与收缩之间,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透明,最后,它“啪”地一声,破了。MSN对话框里出现了一下个拇指大的女婴在跳着舞,她边跳边向胡恩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开始成长,幼儿、少年,青春、窈窕、妩媚、丰满、性感、沉静、臃肿、衰老、干瘪、萎缩、死亡、腐败,最后只剩下一内白骨在对话框扭动,像一盘灰白的蛇……
    
    胡恩关掉MSN对话框,他以为自已的电脑中毒了,正移动着鼠标,想启动杀毒程序时,他的MSN对话框突然又跳现出一副秋风儿在天目山老家门前的情景:
    
    在寂寥得没有任何声音的画面里,土墙黛瓦,石板铺路,青藤爬满了半人高的墙壁,小溪在石板路旁无声流淌,秋风儿和另一个小女孩子正在石板路上玩着一枚五彩玻璃球。
    秋风儿与小女孩子蹲在石板路上,那枚五彩玻璃球在她们手中滚来滚去,当它滚到秋风儿的跟前时,秋风儿试图用一只手指去按住那个玻璃球时,它却向远处滑去……
    当秋风儿的玩伴将玻璃球再次弹向她时,她这次换成了二根手指去捉它,可是,玻璃球依然滑脱了她的手指……
    第三次,聪明的秋风儿再也没有让玻璃球脱离她的手指,因为她用上了一双手十根手指,从四面八方将那枚五彩玻璃球给控制住了。
       胡恩挤了一下眼睛,从MSN对话框里的情景中回到了现实。
    安蒂关掉MSN,说:“太奇怪了,MSN对话框里这些内容竟然没有发送者。”
    在安蒂的说话声中,胡恩仿佛感觉到,刚才那一幕明明是发生在他的点阵字电脑里面的图景,可是一转眼,他又觉好像是秋风儿来到了他身边,刚才一定是她见胡恩遇到了困难,她便通过MSN对话框来启示他。
    想到这儿,胡恩心智洞开,突然找到了倒置推演的准确路径,他兴奋地抓住安蒂的手说:“我明白了,倒置推演的准确路径就是将秋风儿生命里的样本里的每一个干细胞,以秒为单位,分秒、时、日、月、年进行倒置推演,然后再将这些单位点组成的生命倒置推演图谱,合成一种可以直观的图像。这样,我们的倒置推演才会获得最理想的样本。”
         安蒂说:“教授,你把的手抓疼了。”胡恩这才意识自己正紧紧攥着安蒂的手,他松开双手,开心地笑了。安蒂走到酒柜前,将他先前倒好的那杯酒,递给胡恩说:“祝贺你!”
    胡恩却将酒杯里的杜松子酒倒进了靠窗户边上的液体槽里,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星星,轻声说:“眼前这片星光,正以光年的速度在太空里行走了几千年,今天才进入我的眼睛里呢,上帝呀,难道我的风儿,真的就居住在哪颗星星上面,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我吗。”
    
    谢谢蜘蛛兄,鸡年大发兄和猫妹!
    
    如此凌晨之重礼,非常感动。
    二十一
    
    “安蒂,我们马上开始。”胡恩重新回到倒置推演机跟前,启动了整个工作系统。
    安蒂走到另一台电脑跟前,也启动了秋风儿的数据库。
    胡恩通过数据输入端口,将秋风儿的原始生命样本调了出来,置放在大型显示屏上面,然后他将以年、月、日、时、分、秒为时间单位的倒置推演轨道启动出来,再将干细胞以分子为单位,分设成与分子数相同的跟踪点,这样这些跟踪点就像秋风儿的10只手指在一瞬间同时捉住那个玻璃球一样,它们像数不清的手指一般,以干细胞的每个分子为着力点,会在一瞬间将那些干细胞牢牢地控制在一种精准的尺度之上。
    胡思边操作,嘴角上露出了笑容,他看到显示屏上那些灵活好动的分子,一瞬间被那些近乎捕头的着力点给控制得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了,他差点笑出了声来。
    胡恩说:“世界上,没有比它们还抓得牢固的‘手指’了。”
    安蒂说:“有,一定有。”
    安蒂说:“我说有就有。”
    胡恩看了一眼安蒂,说:“小丫头片子,竟然学会了中国的卖关子。再不说,我不听了哦。”
    安蒂说:“是你的心,它抓你和秋风儿的爱情,比这些‘手指’还牢固!”
    胡思听了安蒂的话,只是“呵呵”地笑,他的目光很快又集中到秋风的干细胞图谱上面。
     此时此刻,秋风儿干细胞内部的分子、中子甚至更小的原始单位,都是胡恩致命的敌人。所以,面对这些可能出现的敌对因素,胡恩是绝对不能手下留情的。他必须保证,那个新生的生命一旦产生,就必须是他从精神到肉体的秋风儿,他必须保证这一点。
     输送完了所有数据和合成轨道,只剩下最后轻轻一按,整个实验就启动了。胡恩一想到秋风儿马上就要再现在自己眼前,他的身体开始战栗,一种前所未有的酥软,传遍了他的全身。
    安蒂听见,胡恩的嘴里传出一阵谁也听不清的呻吟。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将他的食指伸到那枚绿色按钮上面,轻轻按了下去。
    大型显示屏幕上,立即出现秋风儿血肉模的面孔。
    胡恩强忍住内心的疼痛,按下了红色按钮,将屏幕里的图像定格人住,他细细地看一下秋风儿临死时的那张脸。
    这该是怎样一张凄美的脸!
    秋风儿的头上没有了一丝头发,她额头光洁,眼帘紧闭,眉毛呈现出一条纤细的线,长长的睫毛从她那深深的眼褶里,直直地垂下来,像两把小梳子,轻轻地搭在她的眼帘之上。她尖俏的鼻子和那两只小鼻孔,像五线谱里的休止符,均匀地停歇在她的鼻翼下边。她的嘴唇,似玉雕一般收缩到最小的样子,而那嘴唇的根部有一抹浅红,衬出唇尖那条线型的枯白。在她的二唇之间,再次露出一线血红。
    就是在这样一张美妙绝伦的脸上,一条血痕从她的左额,沿着左眼眉骨,再翻越鼻梁,穿过上右唇,直抵右边的下巴,把整张脸,像撕裂之后重新拼装在一起一般。
     胡恩的目光一触到这张脸,顿时泪流满面,他不忍心再看它,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嘴里叫了一声“我的风儿”,便低下头,发出难以抑制的哭泣声。
     屏幕上显示出一组英语,出现在胡恩的头上方:
     倒置推演成像程序已经准备就序,“开始”请按倒置推演“Y”,终断请按“N”。
     胡恩抬起头,在计算机键的盘上输入了“Y”。
    秋风儿的生命体征成像,以一钞钟为单位,开始渐次年轻起来……
    胡恩紧紧地盯着大型显示屏,看着他的爱人秋风儿一点点往过去的时光里走去——34岁的秋风儿、33岁的秋风儿、32岁的秋风儿、31岁的秋风儿……、19岁的秋风儿、……17岁的秋风儿、……11岁的秋风儿、……5岁的秋风儿、4岁的秋风儿、……1岁的秋风儿、……刚刚满月的秋风儿、刚出生的秋风儿、初成人形的秋风儿、胚胎秋风儿、合子秋风儿……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枚精子和那枚卵子最初发生碰撞与合二为一的那一瞬间!胡恩看着的睁大着眼睛盯着显示屏,安蒂见他满头大汗,便递给一条毛巾,他接过来,便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胡恩才从座椅上站起来,离开那个秋风儿生命最初的晶体成像,走到右墙前挂着那幅达芬奇画的《蒙娜莉莎》前面,在画的下端,轻轻点了一手指,画框里出现的竟然是秋风儿的微笑。
    这是胡恩在秋风儿33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也是胡恩从美国带到意大利的,惟一一件有关秋风儿的实物。
    胡恩仰面看着微笑的秋风儿,感觉她比蒙娜莉莎要漂亮一百倍,他轻轻地对她说:“风儿,我的第一步成功了,我离你已经近了一步。”
    第一步倒置推演成像成功,并没有给胡恩带来多大的喜悦。
    胡恩知道,后面他将面临的困难,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从本质上说,作为生命科学家的胡恩,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幽默大师,他一直把实验中所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困难,称为“对手”,有时他也会亲切地称呼它们为“伙计”。每次当它们如期而至时,他就会对秋风儿或安蒂或里尔克说,“我们又棋逢对手了”,或是“我们的老伙计又来了”,
    在秋风儿还在世时,他们做人体器官克隆实验,胡恩突发奇想,决定做一个附带实验,就是克隆那只后来将秋风儿带进死亡深谷的小母猫米米时,他期望它能够像秋风儿一样具有一副优美的嗓音,于是他用风儿的声带DNA样本克隆了它的声带并成功移植。可是,胡恩在给米米做信息配对时,克隆声带老是与秋风儿的原始声带样本发生偏离,让克隆声音一进入米米的喉咙,就只剩下了秋风儿声带里面最尖刻的属性,以至于让秋风儿的声音在那只母猫身上的动听指数打了对折。而且,这种声音恰到好处地体现了米米爱吃醋、鸡肠小肚的性格。
    所以,每当米米与秋风儿因为胡恩争宠吃醋时,胡恩就想:“为什么这只母猫就不能像秋风儿那样,把心事用在人品的考量上,用在追求事业的炽烈度上,从而摈弃上个世纪人类最普遍的嫉妒本事呢?”
    从这种瞑想里突然醒来之后,胡恩又会在心里自嘲,“我竟然会对一只克隆出来的小母猫抱着如此高尚的品格要求,我是不是真快成一个克隆疯子了?”
    不过,胡恩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能够给这只猫做到既克隆它的肉身,又克隆它的意志力和品格,作为一位生命科学家,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可是,让胡恩没有想到的是,当初他盯着那只母猫所产生的无意识遐想,几个月之后,就成了一种需要他付诸实现的工作目标,而且抵达这个目标的过程,对正在被丧妻之痛所折磨的他而言,简直就是背水一战。
    想到这儿,胡恩浑身冰凉。
    实验连续进行到第三天,胡恩忽然觉得疲劳之极。
    “有芝华士威士忌吗?”
    胡恩一边问里尔克,一边用冰凉的手指,打开了克隆记录系统。
    一行意大利语出现在屏幕上面。
    面对这些文字,胡恩想,“或许即使在意大利,如果用英文或法文来记录人的克隆实验也是违法的吗?”“
     “先生,实验室里已经没有任何酒水了。”里尔克说。““”“”
    “哈哈,里尔克,你可是从来不喝酒的,什么时候将我的酒全喝光了。”胡恩调侃道。
    里尔克说:“先生,实验酒柜不许超过一杯酒,这可是您的亲自定的规矩。”
    胡恩说:“如果安蒂小姐在,我们一起到布衣酒吧去喝一杯吧。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需一些酒带给我能量了。”
     里尔克说:“先生,安蒂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是您让她去您的起居室休息一会儿的。”
    胡恩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4时了。
    里尔克递给胡恩一杯原汁咖啡,胡恩喝了一口,将咖啡杯往桌面上一放,像想起了似的,他低下头,将眼睛对准咖啡杯看过去,透过杯子与咖啡,一组新的图谱,出现在咖啡杯里面,它像一束灵光一样,突然抽掉了胡恩大脑门上的栓子,他的脑门,“哗“地一下打开了,他脑子突然涌现了一个前所未的思路:将秋风儿的原始DNA样本图谱,与即将要克隆的秋风DNA理想图谱,一一进行精确配对,先从图谱理论上解决精确克隆难题。
    为了确认自己的构想,胡恩当即打开声像视频系统,叫醒了远在斯坦大学的班尼森校长,他想从他那儿获得一种道义上的支持。
    可是,当胡恩打开可视屏幕,看见班尼森与他新娶的爱妻莫莉丝正在床上如胶似膝。
    胡恩迅即关掉了声像视频系统,转身寻找里尔克,却不见他的踪影。
    胡恩以为里尔克也一定是身体抗不住了,躲到实验室哪个暖房睡大觉去了。胡恩想,“里尔克和安蒂都不在这儿了,自己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去探访一下储存在生命玉匣子里的秋风儿呢?”
    说去就去。
    胡恩取出了一个样本置入干细胞图谱生成程序,他的动作是如此轻车熟路,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自己的DNA样本,也将它植入到与秋风儿的样本相临的生命图谱显示器。最后,他的手指颤动着,按下了图谱生存系统的按钮。
    一个占据了整个实验室的模拟空间出现在胡恩的眼前,十秒钟之后,胡恩的记忆告诉他,这儿就是自己的实验室。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感觉到实验室里的整个空间,突然变成了晶莹透明的地方,而他开始一步步走进这个透明晶莹、五彩缤纷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那些透明的气体,它们将空间变成了一团半透明的粉雾,而它们全部来源于对面的墙体。它们纷纷从墙壁上析出来,一股一股悬浮着将胡恩缠绕其中。
    胡恩面前悬浮着一层桃色云层,云层的桃红色从里到外,由浓到浅,呈旋涡状地起伏翻腾着,一缕缕烟雾从桃花云层的旋涡中脱离出来,弥住了整个空间,让胡恩感觉到自己置身到了仙境之中。
    就在这时,那些桃色云雾在一瞬间突然消逝得一干二净,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非常纯净而美丽的画面:
    在一个透明的祖母绿水晶球里面,有一个由波纹构成的少女,正蛰伏在一纹绿色的波浪之中,她双手像飘带一样浮在她胸前,朝上捧着一个绿色的合子,合子里面有一团近似生命的鲜红,在随着波浪正轻轻翕动……
    慢慢地,少女从水晶球中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绿色纱裙,左手放在小腹上,右手自然地垂在小腹前,她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右眼,可是,她那只即使露在外面的左眼也始终低垂着眼帘。
    绿衣少女迎着胡恩,在胡恩的眼睛里,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先前那个绿色的合子,也突然缤纷起来,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气泡式的水晶球,合子里面的红晕也变成了一对对绿色的条状体,它们紧紧相偎相依,随波而动,就像有风正吹动着绿衣少女的发丝,吹动着她的裙袱,还吹动着她的腰姿。那些汽泡式的水晶球也在风中游动着。
    胡恩看着看着,他竟然看到,这绿色少女突然变成了少年秋风儿,特别是她那张尖削的脸,让胡恩感觉到,这个绿精灵一般的少女,就是他的秋风儿。
    于是,透过那绿色水晶一样的风,胡恩有些情不自禁了,他伸出手指,去触摸她的脸宠,可是,当他的手指刚刚触摸到显示屏里,突然“哇喇”一声怪叫,将整个实验室震得地动山摇,当胡恩刚刚回过神来时,他的眼前又变成了先前那个桃红的旋涡,旋涡在那层浮云中间越来越大,刚才画面中的那个绿色少女,已经将整个身子陷入其中,她抬起绿色晶莹的眼睛,射出两束哀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胡恩,她一次又一次挣扎着,在旋涡里将她那只纤手,一次又一次地伸向胡恩……
    胡恩再也忍不住了,他向那个绿衣女扑过去,来到被桃红色浮云激起的浪涛边缘上,一个汽浪将他冲得站立不稳,跟跄了一步,但是,他仍然划拉着气浪,一步一步向那个旋涡靠近。
    当胡恩接近旋涡边缘时,绿色少女那只手突然伸出了旋涡,五根手指在胡恩眼前作最后的挣扎,胡恩将手伸向她,刚要拉住她时,她又一下子滑远了,一次又一次,胡恩努力试图着将绿衣少女的手抓住,可是,每次他都没能做到,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消逝在旋涡中,胡恩不顾一切地扑向旋涡中心,可是旋涡里突然冲出一股汽浪,再次将他抛到浮云的边缘……
     突然一个激灵,将胡恩从幻觉中惊醒过来。胡恩发现,自己刚才面对着显示屏于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种幻觉,醒来过后,他看那个绿及少女依然蛰伏在那一纹纹绿色的波浪之中。
    
    二十一
    
    “安蒂,我们马上开始。”胡恩重新回到倒置推演机跟前,启动了整个工作系统。
    安蒂走到另一台电脑跟前,也启动了秋风儿的数据库。
    胡恩通过数据输入端口,将秋风儿的原始生命样本调了出来,置放在大型显示屏上面,然后他将以年、月、日、时、分、秒为时间单位的倒置推演轨道启动出来,再将干细胞以分子为单位,分设成与分子数相同的跟踪点,这样这些跟踪点就像秋风儿的10只手指在一瞬间同时捉住那个玻璃球一样,它们像数不清的手指一般,以干细胞的每个分子为着力点,会在一瞬间将那些干细胞牢牢地控制在一种精准的尺度之上。
    胡思边操作,嘴角上露出了笑容,他看到显示屏上那些灵活好动的分子,一瞬间被那些近乎捕头的着力点给控制得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了,他差点笑出了声来。
    胡恩说:“世界上,没有比它们还抓得牢固的‘手指’了。”
    安蒂说:“有,一定有。”
    安蒂说:“我说有就有。”
    胡恩看了一眼安蒂,说:“小丫头片子,竟然学会了中国的卖关子。再不说,我不听了哦。”
    安蒂说:“是你的心,它抓你和秋风儿的爱情,比这些‘手指’还牢固!”
    胡思听了安蒂的话,只是“呵呵”地笑,他的目光很快又集中到秋风的干细胞图谱上面。
     此时此刻,秋风儿干细胞内部的分子、中子甚至更小的原始单位,都是胡恩致命的敌人。所以,面对这些可能出现的敌对因素,胡恩是绝对不能手下留情的。他必须保证,那个新生的生命一旦产生,就必须是他从精神到肉体的秋风儿,他必须保证这一点。
     输送完了所有数据和合成轨道,只剩下最后轻轻一按,整个实验就启动了。胡恩一想到秋风儿马上就要再现在自己眼前,他的身体开始战栗,一种前所未有的酥软,传遍了他的全身。
    安蒂听见,胡恩的嘴里传出一阵谁也听不清的呻吟。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将他的食指伸到那枚绿色按钮上面,轻轻按了下去。
    大型显示屏幕上,立即出现秋风儿血肉模的面孔。
    胡恩强忍住内心的疼痛,按下了红色按钮,将屏幕里的图像定格人住,他细细地看一下秋风儿临死时的那张脸。
    这该是怎样一张凄美的脸!
    秋风儿的头上没有了一丝头发,她额头光洁,眼帘紧闭,眉毛呈现出一条纤细的线,长长的睫毛从她那深深的眼褶里,直直地垂下来,像两把小梳子,轻轻地搭在她的眼帘之上。她尖俏的鼻子和那两只小鼻孔,像五线谱里的休止符,均匀地停歇在她的鼻翼下边。她的嘴唇,似玉雕一般收缩到最小的样子,而那嘴唇的根部有一抹浅红,衬出唇尖那条线型的枯白。在她的二唇之间,再次露出一线血红。
    就是在这样一张美妙绝伦的脸上,一条血痕从她的左额,沿着左眼眉骨,再翻越鼻梁,穿过上右唇,直抵右边的下巴,把整张脸,像撕裂之后重新拼装在一起一般。
     胡恩的目光一触到这张脸,顿时泪流满面,他不忍心再看它,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嘴里叫了一声“我的风儿”,便低下头,发出难以抑制的哭泣声。
     屏幕上显示出一组英语,出现在胡恩的头上方:
     倒置推演成像程序已经准备就序,“开始”请按倒置推演“Y”,终断请按“N”。
     胡恩抬起头,在计算机键的盘上输入了“Y”。
    秋风儿的生命体征成像,以一钞钟为单位,开始渐次年轻起来……
    胡恩紧紧地盯着大型显示屏,看着他的爱人秋风儿一点点往过去的时光里走去——34岁的秋风儿、33岁的秋风儿、32岁的秋风儿、31岁的秋风儿……、19岁的秋风儿、……17岁的秋风儿、……11岁的秋风儿、……5岁的秋风儿、4岁的秋风儿、……1岁的秋风儿、……刚刚满月的秋风儿、刚出生的秋风儿、初成人形的秋风儿、胚胎秋风儿、合子秋风儿……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枚精子和那枚卵子最初发生碰撞与合二为一的那一瞬间!胡恩看着的睁大着眼睛盯着显示屏,安蒂见他满头大汗,便递给一条毛巾,他接过来,便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胡恩才从座椅上站起来,离开那个秋风儿生命最初的晶体成像,走到右墙前挂着那幅达芬奇画的《蒙娜莉莎》前面,在画的下端,轻轻点了一手指,画框里出现的竟然是秋风儿的微笑。
    这是胡恩在秋风儿33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也是胡恩从美国带到意大利的,惟一一件有关秋风儿的实物。
    胡恩仰面看着微笑的秋风儿,感觉她比蒙娜莉莎要漂亮一百倍,他轻轻地对她说:“风儿,我的第一步成功了,我离你已经近了一步。”
    第一步倒置推演成像成功,并没有给胡恩带来多大的喜悦。
    胡恩知道,后面他将面临的困难,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从本质上说,作为生命科学家的胡恩,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幽默大师,他一直把实验中所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困难,称为“对手”,有时他也会亲切地称呼它们为“伙计”。每次当它们如期而至时,他就会对秋风儿或安蒂或里尔克说,“我们又棋逢对手了”,或是“我们的老伙计又来了”,
    在秋风儿还在世时,他们做人体器官克隆实验,胡恩突发奇想,决定做一个附带实验,就是克隆那只后来将秋风儿带进死亡深谷的小母猫米米时,他期望它能够像秋风儿一样具有一副优美的嗓音,于是他用风儿的声带DNA样本克隆了它的声带并成功移植。可是,胡恩在给米米做信息配对时,克隆声带老是与秋风儿的原始声带样本发生偏离,让克隆声音一进入米米的喉咙,就只剩下了秋风儿声带里面最尖刻的属性,以至于让秋风儿的声音在那只母猫身上的动听指数打了对折。而且,这种声音恰到好处地体现了米米爱吃醋、鸡肠小肚的性格。
    所以,每当米米与秋风儿因为胡恩争宠吃醋时,胡恩就想:“为什么这只母猫就不能像秋风儿那样,把心事用在人品的考量上,用在追求事业的炽烈度上,从而摈弃上个世纪人类最普遍的嫉妒本事呢?”
    从这种瞑想里突然醒来之后,胡恩又会在心里自嘲,“我竟然会对一只克隆出来的小母猫抱着如此高尚的品格要求,我是不是真快成一个克隆疯子了?”
    不过,胡恩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能够给这只猫做到既克隆它的肉身,又克隆它的意志力和品格,作为一位生命科学家,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可是,让胡恩没有想到的是,当初他盯着那只母猫所产生的无意识遐想,几个月之后,就成了一种需要他付诸实现的工作目标,而且抵达这个目标的过程,对正在被丧妻之痛所折磨的他而言,简直就是背水一战。
    想到这儿,胡恩浑身冰凉。
    实验连续进行到第三天,胡恩忽然觉得疲劳之极。
    “有芝华士威士忌吗?”
    胡恩一边问里尔克,一边用冰凉的手指,打开了克隆记录系统。
    一行意大利语出现在屏幕上面。
    面对这些文字,胡恩想,“或许即使在意大利,如果用英文或法文来记录人的克隆实验也是违法的吗?”“
     “先生,实验室里已经没有任何酒水了。”里尔克说。““”“”
    “哈哈,里尔克,你可是从来不喝酒的,什么时候将我的酒全喝光了。”胡恩调侃道。
    里尔克说:“先生,实验酒柜不许超过一杯酒,这可是您的亲自定的规矩。”
    胡恩说:“如果安蒂小姐在,我们一起到布衣酒吧去喝一杯吧。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需一些酒带给我能量了。”
     里尔克说:“先生,安蒂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是您让她去您的起居室休息一会儿的。”
    胡恩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4时了。
    里尔克递给胡恩一杯原汁咖啡,胡恩喝了一口,将咖啡杯往桌面上一放,像想起了似的,他低下头,将眼睛对准咖啡杯看过去,透过杯子与咖啡,一组新的图谱,出现在咖啡杯里面,它像一束灵光一样,突然抽掉了胡恩大脑门上的栓子,他的脑门,“哗“地一下打开了,他脑子突然涌现了一个前所未的思路:将秋风儿的原始DNA样本图谱,与即将要克隆的秋风DNA理想图谱,一一进行精确配对,先从图谱理论上解决精确克隆难题。
    为了确认自己的构想,胡恩当即打开声像视频系统,叫醒了远在斯坦大学的班尼森校长,他想从他那儿获得一种道义上的支持。
    可是,当胡恩打开可视屏幕,看见班尼森与他新娶的爱妻莫莉丝正在床上如胶似膝。
    胡恩迅即关掉了声像视频系统,转身寻找里尔克,却不见他的踪影。
    胡恩以为里尔克也一定是身体抗不住了,躲到实验室哪个暖房睡大觉去了。胡恩想,“里尔克和安蒂都不在这儿了,自己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去探访一下储存在生命玉匣子里的秋风儿呢?”
    说去就去。
    胡恩取出了一个样本置入干细胞图谱生成程序,他的动作是如此轻车熟路,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自己的DNA样本,也将它植入到与秋风儿的样本相临的生命图谱显示器。最后,他的手指颤动着,按下了图谱生存系统的按钮。
    一个占据了整个实验室的模拟空间出现在胡恩的眼前,十秒钟之后,胡恩的记忆告诉他,这儿就是自己的实验室。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感觉到实验室里的整个空间,突然变成了晶莹透明的地方,而他开始一步步走进这个透明晶莹、五彩缤纷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那些透明的气体,它们将空间变成了一团半透明的粉雾,而它们全部来源于对面的墙体。它们纷纷从墙壁上析出来,一股一股悬浮着将胡恩缠绕其中。
    胡恩面前悬浮着一层桃色云层,云层的桃红色从里到外,由浓到浅,呈旋涡状地起伏翻腾着,一缕缕烟雾从桃花云层的旋涡中脱离出来,弥住了整个空间,让胡恩感觉到自己置身到了仙境之中。
    就在这时,那些桃色云雾在一瞬间突然消逝得一干二净,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非常纯净而美丽的画面:
    在一个透明的祖母绿水晶球里面,有一个由波纹构成的少女,正蛰伏在一纹绿色的波浪之中,她双手像飘带一样浮在她胸前,朝上捧着一个绿色的合子,合子里面有一团近似生命的鲜红,在随着波浪正轻轻翕动……
    慢慢地,少女从水晶球中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绿色纱裙,左手放在小腹上,右手自然地垂在小腹前,她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右眼,可是,她那只即使露在外面的左眼也始终低垂着眼帘。
    绿衣少女迎着胡恩,在胡恩的眼睛里,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先前那个绿色的合子,也突然缤纷起来,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气泡式的水晶球,合子里面的红晕也变成了一对对绿色的条状体,它们紧紧相偎相依,随波而动,就像有风正吹动着绿衣少女的发丝,吹动着她的裙袱,还吹动着她的腰姿。那些汽泡式的水晶球也在风中游动着。
    胡恩看着看着,他竟然看到,这绿色少女突然变成了少年秋风儿,特别是她那张尖削的脸,让胡恩感觉到,这个绿精灵一般的少女,就是他的秋风儿。
    于是,透过那绿色水晶一样的风,胡恩有些情不自禁了,他伸出手指,去触摸她的脸宠,可是,当他的手指刚刚触摸到显示屏里,突然“哇喇”一声怪叫,将整个实验室震得地动山摇,当胡恩刚刚回过神来时,他的眼前又变成了先前那个桃红的旋涡,旋涡在那层浮云中间越来越大,刚才画面中的那个绿色少女,已经将整个身子陷入其中,她抬起绿色晶莹的眼睛,射出两束哀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胡恩,她一次又一次挣扎着,在旋涡里将她那只纤手,一次又一次地伸向胡恩……
    胡恩再也忍不住了,他向那个绿衣女扑过去,来到被桃红色浮云激起的浪涛边缘上,一个汽浪将他冲得站立不稳,跟跄了一步,但是,他仍然划拉着气浪,一步一步向那个旋涡靠近。
    当胡恩接近旋涡边缘时,绿色少女那只手突然伸出了旋涡,五根手指在胡恩眼前作最后的挣扎,胡恩将手伸向她,刚要拉住她时,她又一下子滑远了,一次又一次,胡恩努力试图着将绿衣少女的手抓住,可是,每次他都没能做到,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消逝在旋涡中,胡恩不顾一切地扑向旋涡中心,可是旋涡里突然冲出一股汽浪,再次将他抛到浮云的边缘……
     突然一个激灵,将胡恩从幻觉中惊醒过来。胡恩发现,自己刚才面对着显示屏于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种幻觉,醒来过后,他看那个绿及少女依然蛰伏在那一纹纹绿色的波浪之中。
    
    二十三
    
    克隆秋风儿的第二步,就是将理想克隆模式与秋风儿的DNA样本图谱进行精确配对。这项工作,比将两团乱麻的线头对接起来还要麻烦,还要困难。
    为了加快工作进度,里尔克和安蒂请求在胡恩的指导下,将两套图谱同时进行对接。可是胡恩拒绝了他们,他的理由是,如果有一根接错了,或者接得不够完美,那么一切就会功亏一篑,他不想前功尽弃。
    事实上也是这样,班尼森校长在视频里听完了胡恩的第二步方案时,感叹说:“在这个世界,真正能完成精确克隆人的人,只有你和秋风儿,可是现在她把她的再生权都交给你了,你的压力比以往加大了一倍。”
    胡恩说:“人在常态下从事一些事情,都会有差错,而且那种差错绝对不是人有意而能为之的,它们的出现,是人体生命本能中出现的规律性差错,是必须的。”
    班尼森校长说:“是的,任何人都会出错,如果一个人不会出差错,可以说,从他的生理机制上而言,他算不上是正常的人,正常的生理机制和生命意识,总是有盲点存在的,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些物质与精神上的盲点存在,才决定了人的个性差异或气质特点。”
    胡恩说:“但是,这些错并不可能,如果一个人要从事一种非常态的事情,除了要克服常态下的盲点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在他的生命或机体上附加一种强能量才能达到目的。比如,人正常记数只能记到166左右,而且在166以内人必须出错一次。那么,要想达到不出错的状态,人就必须依靠计算机程序来完成这些数字处理,这样才能不出错的保证。这就是说,人必须借助一种外力,才能实现克服自身缺陷的目的。”
    班尼森说:“现在的问题是,你所从事的生命精确克隆图谱配对,在这个世界上,不要说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助,就是另外一个人想给你分担一下,都没有可能。它必须依靠你这个生命和机体内部所有能量,找到一种特殊方式进行爆发。也就是说,你在进行秋风儿生命图谱精确配对之前,你必须在自己的身体上,找到一种特殊能量帮助你完成这项几乎可以让所有人发疯的配对实验。
     “人的心智,在正常态与疯狂态之间,其实只有一步之遥。一个很简单的实验,就是让这个人重复做着一件相同的事情,重到一定程度,他们的心智就会迷失,这也是为什么疯人院的人们老爱重复一句话,或者重复做一件事情的原因。面对着成千上万图谱元素的对接,你要想把实验做成功,而且自己能够从中全身而出,不受伤害,你不得不在自己的生命元里面寻找一种让自己产生超越的因素,然后,在它们的协助下,完成这项看似简单,而实验却复杂得不能再复杂的实验。”
     胡恩沉默了一会儿,对班尼森说:“让我好好想想。”
    第一步,胡恩想到了能量注射。
    可是,这个主意在他脑子里一出现,就被他否定了。因为,他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这样一种药物,能够持续地爆发出一种高能量从而完成某项实验的。正如生物学在航空领域的利用,除了在某些功能上运用到了仿生学之外,真正要想发射航天器到太空,火箭助推一直是不可缺少的外作用力。同样,在太空,一个星球的光到达另一个星球的光,就是以光速也需要几千年上万年的时间。而这些外力因素,没有一样是生物性,它们都是现代物理学的结果。
     意识了这一点之后,胡恩还是不死心,他想到了古人的心智成因。在那种劳动力极其低的古代和中生代,人活动的重复性是相当强的,那么作为人类的后代,生命密码在我们现在的生命里究竟遗存了多少可以抗重复性的能量呢?能不能把它们调动和激活,形成一种超势能量,然后再完成这次配对实验?
     胡恩想,这种激活与调动同样靠自然力量是做不到的。他的思维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但是,胡恩没有停止探索,他一分钟都不能耽搁,此时尽快重见秋风儿,成了他最大的奢望。他想,凭借着自己对风儿爱情的执著,凭借着以往成百上千次实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将秋风儿的生命图谱配对得非常完美。
    他坚信这一点。
     启动配对实验之初,胡恩考虑再三,决定让里尔克和安蒂轮流值班,监测他的实验进度,对他的精神和体力状态随时进行观测,以便他能及时准确进出配对实验。同时,他与班尼森也保持着热线联系。他们约定,一旦胡恩出现迷失迹象,里尔克和安蒂必须想办法把他找回来。
    胡恩的精准克隆图谱配对开始了。里尔克连续三天对胡恩进行监测,发现他像植物人一样,伏在操作台上,没日没夜地配对着。他身后的监测系统,闪动着胡恩的生命体征。里尔克的眼睛,除了看着胡恩将那一对图谱在以看不见的速度往前推进,还不时得看一眼监系统里的数据,以便确认胡恩的生命体征一直处于正常状态。
    第三天早上,里尔克走出实验,回头看了一眼接替他的安蒂,然后走进意大利罗马大学校园的阳光里。此时,他感觉外面的一切是那么新鲜,同时他的耳边仍然回荡着胡恩与班尼森校长通过声像系统的对话。
     “苏,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再接着做。”班尼森举起手中一小杯酒。
     “不,校长。”胡恩头也没抬,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我的感觉越来越兴奋。”
     班尼森说:“苏,兴奋或许不是好事,你应该控制一下事情的节奏。”
    “校长,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现在精力充沛。”胡恩说,“我已经进行到三亿九千四百万对的位置上了。”
     班尼森说:“好吧,你总是对的,那么,我今天不陪莫莉丝去海滨逗风了,今晚我就守在这儿陪着你。”
     胡恩说:“校长,你是不放心我吗?我这儿有里尔克呢。”
     班尼森说:“此时在身边陪着你的,不是里尔克,而是安蒂。”
    胡恩说:“是呵,我现在可是红袖添香呢。你还是去当好校长夫人的护花使者吧。”
    见胡恩一再坚持不要自己陪,班尼森才关掉了声像视频,隐身了。
    里尔克与安蒂交接完班,也退了出来。
     安蒂昨天夜里没睡好。
    她一整夜都在做梦,她梦见一条又粗又长的无毒蛇,老是想袭击她,而她总是避开它的攻击,然后试图抓住它的脖子,但是她始终没能成功。就这样,这条无毒蛇成了她的忧虑,困扰了她整整一夜。早上醒来,她眼睛发涩,脸色发青,整个人感觉到头重脚轻。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安蒂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都怪自己昨天工作起来太贪心了。安蒂虽然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意大利女孩子,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意大利女孩子的那种自我与高傲,她总是将一颗好心眼,时时放在别人身上,舍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尤其是她的朋友或是同事有了难处时,她总是和当事人一样着急,用里尔克说她的一句话说,就是“安蒂总是那么好心肠”。
    胡恩为秋风儿生命样本图谱配对寻找辅助性动力而犯愁,一丝一毫没能逃脱安蒂的眼睛,她也跟着胡恩陷入了实验进程的困惑之中。但是,当安蒂明白了胡恩现在所缺乏的只是意志力与抗重复、抗轮回的力量时,作为多年以生物学中生物意识与精神为研究课题的安蒂,心里蒙蒙胧胧感觉到了一丝亮光,而且,当她面对胡恩时,她感觉到,如果有一种能力进入到他的意识领域,一旦他的意识迷失,就会对他进行修复,以胡恩对秋风儿的执著和专一,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生命意识和潜能,非常完美地完成克隆人的精确图谱配对。
    由此,安蒂联想到自己还是少女时,曾经在父亲的指导下,试图发明过一种“精神传感器”。那时她一直试图通过发明这样一种机器,只要将它插在某个人的身体上,然后,精神寻问师就可以通过这个精神传感器进行入到他的内心或意识里面,去排除被访者内心的障碍。
    安蒂之所以想发明这样的一种机器,就是因为,她的初恋竟然爱上一个新新动画人类胡费。
    胡费来自中国武汉。他和当时许多中国独生子女一样,沉默寡语,酷爱动漫和电游。甚至,他的思维方式和思维逻辑,都是依赖动漫形象和内在的理性而建立起来的。他留着一头动漫人物夜朗月才有的头发,穿着一身龙琦才穿的衣服,而且整天以吃清淡味的薯片为生。
    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子,一出现在安蒂的面前,安蒂就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感觉了。等她陷进去之后,再想出来已经来不及了。后来,当他们在一起时,他除了不停地画出一幅幅美妙绝伦的动漫之外,几乎不多说一句话。包括他对安蒂表达爱情的方式,除了动漫还是动漫。也正因为这样,胡费成了安蒂心里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谜。为了弄清他的心理真相,明白他的内心世界,安蒂仗着自己对生物精神学的功底,在她爸爸的指导下,进行着这种精神传感器的研究和发明。就在她的精神传感器即将研制成功时,胡费在一次连续电脑游戏中,因为心脏麻痹死在电玩室里。
    这样,胡费构成了安蒂生平最大的打击。她由此想到了那些患了自闭症的人。她想,要是自己将这个精神传器发明出来,一定会挽救无数患上心理和精神障碍的病人,从而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于是,在后面的时间里,安蒂加速了精神传感器的研制工作,与此同时,她又一直对胡恩的生命克隆倍感兴趣。因为他的克隆实验在安蒂看来,与她所进的精神传感器课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它们同时涉及到精神与意识的克隆与修复。尤其是生物受损精神创面和意识创面的修复,直接就是安蒂的精神传感器发明之后所要运用的科学。
    所以,也就是在对胡恩的这种期待与关注中,安蒂的情感完全由胡费转到胡恩的身上。可是,当安蒂一步步走近胡恩,进了胡恩的实验室,知道了胡恩所要克隆的人正是他的爱妻秋风儿时,她对他的爱更深切更牢固了。
    此时,安蒂感觉到,胡恩的经历与自己竟然是如此相似。她觉得,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位女胡恩,而胡恩也只不过是位男安蒂。因为,他们彼此遭受了相同的爱情远逝,而且爱情对他们构成的伤害,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同的是,安蒂因为胡恩走出来了,而胡恩现在仍然身陷其中。
    安蒂决定,利用协助胡恩进行克隆实验的间隙,将那个未能完成的精神传感着手研制完经毕。她想,如果能够赶在胡恩的意识疲劳或迷失之前,将这个机器研制出来,说不定就可能帮助胡恩度过这第二个难关。因此,昨天该安蒂轮休时,她工作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当她赶到实验室,胡恩又已经投入了新一天的工作之中。
    安蒂一边与里尔克交接,一边聆听着胡恩与班尼森校长的对话,从他们的对话里,她感觉到,班尼森对胡恩对今天的进程有些忧虑。可是,当她看到胡恩脸上那种刚毅自信的表情时,她又感觉到,什么事情也没有,一切只是想象中的事情。
    时间临近子夜。
    安蒂感觉到胡恩又会是一个通宵达旦。她为胡恩煮了一壶咖啡,送到他手头,他将手一横,把咖啡杯子给撞飞了。咖啡溅到桌面上,安蒂找来抹布去揩拭,可是胡恩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曾察觉,他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他好像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安蒂心想。
    “苏教授!”安蒂叫道。
    胡恩没有理会她。
    “苏教授!”安蒂再次叫道。
    胡恩依然没有理会她。
    安蒂打开音像视频,班尼森与夫人莫莉丝正在随歌起舞,见安蒂在看他,便把夫人扶到沙发上,然后回转身对安蒂眨着眼睛说:
    “有什么事情,我的小美人。”
    “班尼,我看苏正浩教授有些不对劲儿,您能不能与他说几句话?”安蒂脸上勉强露着笑容。
     班尼森说:“出了什么问题吗?好,快把身位给他。”
     安蒂退到后面,让镜头对准了胡恩。
    班尼森连续叫了胡恩三声,他仍然一动未动。安蒂将他的工作座椅转过来,只见他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睛,呼吸微弱。而他身旁的生命体征监测器里面的数据,则丝毫没有异样。
     “快,叫救护车,送医院。”
     安蒂跑到实验室的门廊上,按动了上面的紧急救护开关。
    
    
    第四章 幻虚
     (二十四至二十九)
    
     二十四
    
    胡恩感觉自己在空中飘浮,继而感觉到自己在坠落。
    眩晕伴着他坠落的速度在加快,让他的眩晕感更强了,很快,他就昏了过去。当胡恩从眩晕里醒来时,他躺在一片草地上,草地旁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玉米林。玉米林边缘,是一些山峰。草地上,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
    胡恩从草地上站起来,他看到临近玉米林的边上,有一株粉红色的花儿,在风中轻轻摇弋。
    胡恩走近那朵小花,然后把它摘到手里,他的脑子里出现了秋风儿的脸,还有她那头柔发,他想,这朵花儿要是戴在秋风儿的头上,那该是多美呀。他这样想的时候,便感觉到自己已经眼含泪水,他避开阳光,朝远处看,他的目光穿过草地上的雾气,然后再穿过那片玉米林,他看到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那儿影影绰绰,她似乎在那儿放羊,可是她的脚边上,除了一些类似苍狗的云朵之外,什么也没有,阳光照在那些苍狗身上,倒像群羊在簇拥着她。
    胡恩想,那一定是个放羊的姑娘,而她的羊,一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吃草。
    胡恩转身向四周看了看,周围除了花红草绿,玉米地,还有那远处的山峦,什么也没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除了那个在山腰上放羊的姑娘,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他想知道自已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于是,他朝着草地深处和那丛树林所在地方,大声叫道:
     “有人吗?”
    山峦和草地,像是让胡恩置身在一个山谷里一样,发出了宏亮的回音:
     “有——人——吗?”
    回音让胡恩紧张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像是被眼前这如画的风景罩住了一样,他再次大声叫喊道:
    “有人吗?这儿是什么地方?”
    山谷发出同样的回音,回音让胡恩惊慌起来,他跑到一个稍微高一点儿的小花山上,用手做成喇叭状,用力大声叫道:
     “来人啦,有人吗? ”
    山谷依然回音阵阵。
    就在回音的余音快要消逝的时间,从玉米林子里传来了一阵“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
     胡恩沿着笑声望去,看到一位白衣老人,拄着一根竹杖,踏着玉米林巅,来到玉米林的边缘,站在一簇玉米树之上,将手中的竹杖尖指着胡恩说:
     “你就是那个想克隆自己的妻子胡恩吧?”
     胡恩弄不清来者的底细,他没有直接回答老者的话,而是问道:
     “请问老先生,这儿是什么地方?您又是什么人?”
     老者“呵呵”拈须一笑,收回了竹杖,拄在一棵玉米杆上说:“既然你这么急于想知道结果,那我就告诉你吧,这儿叫玉米塬,我是这儿的村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胡恩问道:“这儿既然有玉米地,又有村庄,我怎么只见玉米和树木,叫了半天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见到呢?”
     老者再次拈须一笑,说:“他们都在劳动呢,他们和你克隆你的爱妻一样,一旦进入了劳动状态,外面什么样的叫声,就是天大的事情,也惊动了不了他们。”
     胡恩说:“和我一样?他们从事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劳动呀?”
     老者说:“这样告诉你吧,你既然来到了玉米塬,你也得和他们一样劳动,每个劳动着的人,我都可以让他们如愿他们一生最想要的东西。比如你,你现在一心想要的,就是重新唤回你的爱妻秋风儿的生命,然后和她一起,过那种安宁幸福、白头偕老的日子,我的话没说错吧?”
     胡恩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我的实验室正做着克隆实验,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突然坠落,当我醒来时,才发现到了这个地方。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老者抬起竹杖,指着山峦上那个姑娘所在的地方,说:“我们这儿的人,心里不愿意留话,我也就实话相告吧,你的情况,就是她告诉我的。”
     “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我?”胡恩向老者迈进了一步。
     “她是秋风儿!”老者正色说。
     “不,你骗我,秋风儿已经死了,我就是为了克隆她,才落到您这儿来的。”
     “不,她没死,她一直活着,你以前看到的事情,一直只是事情的影像,而事情的真相就是,你的秋风儿她还活着,她一直在我们玉米塬过着恬静幸福的生活。”
     “您就别骗我了,我可是一位生物学家,她也是,我不会相信您的话的。”胡恩抱着头,蹲到草地上,满脸痛苦的神情。
     老者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竹杖朝身后的山峦挥动了三下,只见那位白衣姑娘便缓缓飘了过来,一会儿,她临近了老者,远远地就露出了满脸笑容,然后她对老者说:“陶老村长,您唤女儿来有什么事情吗?”
     “哈哈哈,老夫今天让你到南山去放牧苍狗白云,你还有些不高兴,现在看来,心里没有一点怨言了吧?”
     白衣姑娘说:“陶老村长,女儿哪里敢呀。我从早上就在思量,村长这样安排,一定有这样安排道理。”
     胡恩听到姑娘与老者对话,心想,肯定是对面山上那位姑娘过来了,他抬起头,目光一落到那位姑娘的脸上,顿时呆若木鸡。只见那姑娘在老者的示意下,也看到了蹲在草地上的胡恩,姑娘的一双杏眼顿时也凝固了。
     “秋风儿!”
     “胡恩!”
     “是你?!”
     “是你?!”
    姑娘说完,就要飞身跳下玉米林尖,与胡恩相见。
    胡恩话刚出口,就从地上站了起来,飞身扑向秋风儿。
    就在两人的手刚刚要拉上时,只见那老者将手中的竹杖一划,胡恩立即被一排玉米林挡住了去路,而秋风也被一阵风吹到了这块玉米林子后面,与老者远远地站在另一片玉米林子上面。
    胡恩与秋风儿的空草地之间,仿佛成了一条护城河一般,而胡恩与身边这块玉米林,也好像成了一座孤岛一般。
     “哈哈哈……”白衣老者狂笑不已,朝天高呼:“旷世情缘哪,旷世情缘哪,没想到那红尘俗世,竟然有如此情撼苍天的旷事情缘,陶某真是生不逢时呀。”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不让我与我的风儿见面?”胡恩扳动着阻隔着他与秋风儿的玉米,拼命摇晃、撕扯着,他试图从中推开一条出路。可是,这株玉米被扯开,那株玉米又跟着棚过来,始终不给他留一丝缝隙。
     “哈哈哈……”那白衣老者依然对胡恩不理不睬,只顾笑自己的,笑停下来之后,他絮语道:“想当年,我陶某人也是一个闻名天下的情圣,只可惜,那时没有真正的爱情,那时的男人,只想权、钱、色,那时的女人只爱有钱有权的男人,我一介布衣,空有满腔爱情,却在诺大个凡尘人间,找不到一个真正肯赐予我爱情的女人,于是乎,我只得执著读书,向往空灵,寻到了这片世外之地来。哪曾想,今日遇到你们这两个旷世绝种,当着我的面上演如此绝决的爱情神话,老夫没有理由不潸然泪下呵。”
     说罢老者果真掩袖揩泪。
     “村长,你就行行好吧,我和胡恩相知相爱,情深义重,你就破例让我们相见吧。村长,女儿求求你了……”秋风儿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住了。
     老者挥动了一下竹杖,对胡恩说:“孩子,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也知道这儿留不住你。可是有一点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极不愿意让你离开。所以,我暂时不会让你们见面,你们一旦见了面,你们就会离我而去,离玉米源而去,而玉米塬又会回到从前的清冷里面去。孩子们呀,请原谅我此时的私心。”
     “不,这是为什么?”胡恩大声问道。
     秋风儿的的哭声随风传到了胡恩的耳朵里,胡恩听了,心急如焚。
    老者说:“原因很简单,玉米塬可谓红尘俗事之外的绝美境地,这儿宁静,安详,空气清新,一切都自然而然,美丽和谐,人们也过着丰衣足食,鸡犬声相闻的美丽日子。初来乍到,过这种日子,没有人不觉得不好。可是,因为它纯静,清丽,所以,它自然也就滤掉了尘世中一桩特别美好的事情,那就是爱情。因为没有经验,旷世绝伦的爱情始终在玉米塬培植不出来,也因不俗气,尘世里那些浅薄的爱情自然也进不来。所以,天长日久,我的玉米塬便成了没有爱情的天堂般的地方。
    “孩子们哪,你们可以设想一下,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如果一块土地之上没有爱情,那将会是什么样子,那儿的人肯定会被寂寞这种病魔所吞噬掉。所以,当玉米塬的村民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他们就会纷纷逃离。为了能留住他们,我不得已,将这儿满山遍野的玉米地交给他们,我将玉米按四千株一划区,然后,让他们每个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将每棵玉米与另外三千九百九十九棵玉米进行配对,将它们的玉米花子放到一起,然后再分开。就这样,他们成年累月地陷入了自己的劳动中,由此,他们只能一心一意地去对那玉米进行配对。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分心去想别的。因为他们做这项工作时,一旦有些许的分心,他们就得重头开始。为了工作顺利,为能够赢得一天的休息,他们只有全力以赴,集中精力进行他们的劳动。而有关爱情的念头,却一直被他们的劳动所压着。现在,你们带着至真至纯的爱情来了,你们就是玉米塬的薪火,就是玉米塬的爱情种子。我一定要留下你们,把你们的爱情圣种,传播到玉米塬这块圣洁的土地里,让玉米塬的人获得人类最美好的情感。”
     听了老者的话,胡恩不再推搡那些玉米了。他安静下来,想了想,然后说:“我答应你,我们永远留下来,可是你得马上让我与我的风儿见面。”
     “不!”老者说:“我不会轻易答应你们的。我让你们见面了,不要说我担心你们会丢下我们不管,说实话,我更担心,你们的爱情,经不经得住婚姻的考验。老实说,我对你们的爱情经历一清二楚,你们是在新婚洞房花烛的前夕分手的。分手之后,你们都伤心欲绝。特别是你,胡恩,你几乎让这场与秋风儿的爱情把你给毁了。即使是这样,现在,我依然对你不是很放心。我不能拿我的村庄的命运,和你的荷尔蒙打赌。也就是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担保,一旦你与秋风儿在一起了,你们的爱情,会不会仍然像现在这样新鲜可感,凄美动人。我也不敢担保秋风儿,一旦她身的雌性激素得到缓解,她对你的爱情,还会不会有现在这种感觉。我不能把玉米塬村的未来一票绑在你们的未来之上。我必须这样。所以,你们作为爱情种子,必须是这样分开着,永远是这种可爱而不可及的状态。”
     胡恩说:“村长,你要怎么样才让我与我和风儿团圆呢?”
     老者用竹杖指着胡恩身旁的玉米林说:“在这儿,你得和我的村民一样,同样拥有一块玉米林,你得在里面劳动。不同的是,他们只有四千株,而你的玉米林是四万株。因为你太厉害了,你在为秋风儿进行克隆图谱配对时,竟然丝毫没有差错地配对了五亿三千二百万对。所以,我给你设置了这组玉米配对基数。它们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更不会伤害你的精神。但是,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完成这项劳动,直到有一天,玉米塬的爱情出现在一种理想值时,你才可能做完这项工作。”
     胡恩突然想到,自己成了月宫的吴刚了,吴刚必须天天去砍不断生长的桂树,自己必须天天去配对由玉米林组成的这组近似无限的基数。好在,吴刚有嫦蛾相伴,而他,不知道秋风儿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在玉米地的那一边陪伴着自己。
     老者像是看透了胡恩心思似的,说:“时不我待,你现在就开始工作吧,你的秋风儿,会随时在这儿出现,一直陪伴着你,一点儿也不会影响你们相互表达彼此的情深意切。”
     老者说罢,落入玉米林中,飘然而逝……
    
    胡恩被送到罗马医院重症监护室,安蒂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里尔克接到消息取消了在威尼斯的度假,班尼森校长携夫人莫莉丝也赶到了罗马大学。
    胡恩从离开实验室时是什么样子,到了医院仍然是什么样子。他的脸色依然煞白,身体体征处于最低潮状态。可是,重症监护室里的所有医疗仪器都显示出,他的生命体征完全正常,没有半点异兆。
    主治医生启动全球会诊平台,再次对胡恩的怪病进行会诊,结论只是:此人正在深度睡眠。
    看着医生在胡恩的病房里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能够给胡恩一个准确结论,安蒂简直心急如焚。里尔克也和她一样,只能天天守在胡恩的病房里一筹莫展。
    第三天了,胡恩依然还是先前那副样子,生命体征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安蒂这时才意识到,是自己孤注一掷的时候了,她必须把那个精神传感器弄出来,然后通过它进入胡恩的意识,看看他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安蒂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班尼森和里尔克之后,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班尼森说:“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会出什么事情,可是,那只是一种感觉,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这次,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迷失,我们,包括医生在内都一无所知。看来,功夫真的只能下在诗外了。”
    安蒂给里尔克交待了一下,回到家里继续进行她研制的工作。
    又是三天过去了,胡恩的肌体还是老样子。
    罗马医院综合了这些天来对胡恩身体的监测指数,再次启动全球脑神经科、精神科、心理科、身体肌能科等一百二十位专家,在网络中心对胡恩进行会诊,得出的结论依然是:此人依然在深度睡眠。采取的治疗措施是:立即进行脑手术,对胡恩的睡眠脑神经系统进行实物检查。
    班尼森作为生物学专家,出席了这次会诊。当他听说要对胡恩的大脑开肠破肚时,当即起身表示反对。可是,作为一种必要的治疗手段,而且在医生们认为作出的是科学的结论之后,对胡恩进行脑手术的结论,丝毫没有因为班尼森的反对而动摇。
    结论一定,医院迅速制定了手术方案,有关人员迅速投入手术准备之中。
    胡恩住进罗马医院一周后的礼拜一,主治医生和胡恩的手术医生,在罗马医院最好的手术室三号手术室里严阵以待,马上开始手术。手术室护士和医疗助手,不顾班尼森和里尔克的再三反对,将胡恩推出了重症监护病房,运向三号手术室。
    胡恩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全然不觉。他脸色煞白,呼吸微弱,但是气象非常平稳,伴随移动病床向三号手术室前行的监测系统,依然跳动着再正常不过的生命体征数据。
    很快,胡恩被推进了三号手术室,手术室的门,一层又一层被关上了。
    班尼森和里尔克被关在了外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班尼森与里尔克站在手术室门,神情非常无奈。
     班尼森大声说:“你们这样做,会毁掉一个天才科学家的。”
    手术室内,理成光头的胡恩被自动移到了手术台上。
    主刀医手穿好了衣服,戴好手套,高清无影灯从手术室的天花板上伸下来, 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罩住了手术台上胡恩。
     “开灯。”
    玻璃罩里,主刀医生下达了指令。
    无影灯亮了,胡恩那颗锃亮的头全部呈现在灯光里。
    “一号刀。”
    主刀医生伸出一只手,一把手术刀压到了他的手心。他熟练地将刀滑到手指上,然后,将刀尖在胡恩的头上轻轻比划了一下,刀刃对着头皮,正要用力,声像视频里突然出现了罗马医院院长的头像,他在视频带里指点着主治医生的头门说:“查尔曼医生,马上停止手术!”
    查尔曼手中的刀刚刚在胡恩的头皮上划了一小条血印,听到院长的声音,手术刀停在了半空中……
    正在这时,安蒂带着那台刚刚研制出来的精神传感器,闯进了手术室。
    “住手!赶快住手!”
    安蒂像发了疯一般,将手中的精神传感器往里尔克手里一放,眼含泪花冲了过来,她扑到胡恩的身上,擦着胡恩头上的伤口。当她看清,胡恩的头皮,仅仅只有一个小口子时,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影像视频里,院长对还没醒过神来的查尔曼医生说:“查尔曼,带着你的助手和麻醉师,迅速撤离手术室,一切交给安蒂博士,从现在起,由安蒂博士和班尼森校长共同负责胡恩教授的治疗。”
     无影灯被关掉,手术器械被收了起来。一转眼间,先前的人马全部退出了手术室,留下班尼森、安蒂和里尔克,对胡恩进行精神传感器植入实验。
     那台精神传感器被摆了上手术台,无数个触角一样的线头,被安蒂麻利地安装到了胡恩的头上、脸上和胸口上。
     传感器亮着一红一绿两排小灯。当那些触角一安装完毕,红灯闪了一下,变成了绿灯。
     安蒂再次调整了一下触角的位置,传感器上那排绿灯全部亮了。
     完成了这些工作之后,安蒂拿出三个玻璃头盔,帮助班尼森和里尔克戴好,然后,然后她自己戴好头盔,三个人分别躺到另外三张手术台上。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安蒂问道:“班尼森校长,准备好吗?”
     班尼森说:“准备好了。”
     安蒂又问道:“里尔克博士,有什么问题吗?”
     里尔克说:“没有。”
     安蒂说:“好,准备好了,我马上就要启动程序了,记住,一旦进入了苏正浩教授的意识空间通道时,我们三个人必须紧紧抱在一起,以防误入歧路。”
     班尼森和里尔克同时侧头,向安蒂伸手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安蒂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侧目看着胡恩,只见他睡得依然是那么酣畅,安蒂朝着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在心里说了一句“马上见,亲爱的”,便按下了传感器的启动键。
    
    
    谢谢抱着脚走。
    二十五
    
    精神传感器启动之后,安蒂、班尼森、里尔克同时滑入了一个白色汽漩里面。汽漩像一根白色的管道,将他们紧紧包裹着,一直向没有尽头的深渊坠落。安蒂因为离启动器近,所以,她坠落在班尼森和里尔克的前面。强大的汽流从下面向上面吹来,把安蒂的衣服全部吹到了上身,以至她的下半身仅剩下一条透明的内裤。汽漩把班尼森和里尔克身上的衣服也全吹乱了,吹得他们眼睛怎么都睁不开。坠落中的安蒂不停地朝着班尼森和里尔克喊道:“快,班尼,里尔克,快抓住我的手。”
    或许是里尔克人年轻,身手机敏一些,他将手轻轻一伸,就够着了安蒂的手,他紧紧抓住安蒂的手,一会儿就把班尼森落在了后面。
    安蒂见班尼森没有抓住自己的手,她急忙划动着汽漩,努力减缓坠落速度,寻找机会再次去抓班尼森的手。可是,因为里尔克重力加速度太大,他们越坠越快。安蒂只好回转身来,一边划动着手臂,一边努力向班尼森靠近。
    班尼森强忍着汽漩的冲击,一双手使劲够着,试图去抓安蒂的手。有一次,当班尼森的手正要抓住安蒂时,安蒂突然看到自己的臀部与大腿几乎全部赤裸在外面,吓得她松开里尔克的手,去捂住下身的衣服时,里尔克脱离了她的身体,向汽漩的深部落去,任凭安蒂拼命呼喊,里尔克很快就飘落得没有了踪影。
    没有了里尔克的重量,安蒂的身子突然轻飘了,她划动了几下胳膊,便浮到了班尼森的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班尼森和安蒂穿过最后一团强汽漩,穿过一片暗夜,落到了一棵黑松树上。
    黑松树的四周一片漆黑。安蒂起身想看看班尼森有没有摔坏了时,她看到一个满头银发、一身墨黑的黑人老头,像婴儿一样,躺在黑松树怀里。
    “班尼……”
    安蒂抓住班尼森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着他。班尼森整个人全成了变成了黑色,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皮肤是黑色的,身上的衣服也是黑色,就连那口洁白的牙齿,也成了黑色。
    安蒂看着黑色的班尼森,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她没想到,班尼森那只黑手,竟然也指着她,和她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安蒂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她止住了笑,看到了自己指着班尼森的手指,竟然也成了一根黑笋一样的东西,紧接着,她看到自己的衣服、鞋子,还有脖子,就连内衣里的乳房、乳沟都在闪耀着黑色的光泽。
    安蒂擦拭了一下手腕上的皮肤,想擦掉上面的黑,可是,她把手腕擦疼了,也没能擦掉上面的黑色。
    “我们被污染了。”安蒂焦急起来。
    “不,我们是到了黑暗之国。”
     “不对,这儿什么也不是,这儿只是苏正浩的意识空间。”
    “别犟嘴了,安蒂。这里是苏正浩的意识空间一点儿也不假。可是,这儿真的就是黑暗之国。”
     “怎么会呢,班尼,你老爱开玩笑。苏先生生性如此亮堂的人,意识里面怎么会有如此黑暗的地方?”
     “好啦,不信,我们走着瞧吧,你看看树下面的土地。”
     安蒂顺着班尼森的嘴唇示意的方向看下去,透过黑松树的树枝缝隙,她看到一个更黑暗的平面,布呈在松树根部,而且这块平面,比夜色还黑,像是用墨汁铺成的平面。
    “你再抬头看看远方。”班尼森说。
     安蒂抬起头来,眺望远方,她发现,除了天幕上是那种墨绿色之外,在天幕之下,没有一处不是那种浓重的黑色,远山、寂树,还有湖泊,甚至连在其间奔跑的动物、云彩,都是一团团黑色。
    “咦,灯光!”
    安蒂突然看到天地交汇之间,有一缕灯光在若隐若现地闪烁。
    在如此暗无天日的地方,突然见到了一丝灯光,该是多么亲切呀,安蒂说:“一定是里尔克在那儿,他生火可能是为了寻找我们!”
    “谁知道呢,他也会来到黑暗之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班尼森说话的神情突然有些阴阳怪气起来,他像意识到了什么似地说:“安蒂,我们快下树,我感觉到在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安蒂一声“好”还没说完,班尼森竟然非常轻松地一滑,就钻进黑松树枝,站到了下面的黑土地上,相反,安蒂怕黑松枝挂破自己的皮肤和衣服,她小心奕奕、磕磕碰碰地爬了下来,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树枝挂破了几个洞。安蒂一划等号地,他们立即就向那个灯光跑去,安蒂边跑边叫着里尔克的名字,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回音。
    当他们接近那个光源时,才发现,原来灯光离他们并不远,而且这缕灯光源于一座黑木屋的小窗。
    班尼森和安蒂靠近那扇小窗,安蒂轻轻推开窗扇,班尼森也探过头去,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在他们眼前:屋子中央,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背着他们,正跪在地板上,他的面前是一个火炉,他的大衣遮住了他的身体。但是,透过他的背影,班尼森和安蒂非常分明地看到,他在解自己的裤子。他一只手拿着那只灯,灯光照着他的裤子上,裤子在灯光里被他褪了下来。他大腿中间的一切全部露了出来。
    做完了这些,他仿佛心满意足,抬起头望了望身后,好像他知道窗外正站着两个偷窥的陌生人,他的脸上带着笑容,自言自语地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儿有一根树桩一样的东西,树下长满了黑色的草。他这样说着话,再次笑了一下,仿佛他正在为这个秘密而笑。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好像是里尔克的声音:这就是高尚的胡恩。
    里尔克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好像这座小木屋本身就是一个能够回荡声音的共鸣区,而且外面这个更大的黑色空间,也像是一个更大的共鸣区。此时,站在小黑木屋外面的班尼森和安蒂,都有着这样的感觉。他们的这种感觉,真是无法描述,自由,随意,没有目的,没有意义,好像它是无限的,可以供他们任意想象。
    接着,有一股音乐一样的东西从小木屋里升腾起来。那个男子开始颤栗,他将灯火扔到地上,那盏灯好像是上个世纪中国的煤油灯,灯盏倒地,里面的灯油全部溢了出来,顺着木地板流到了黑松木做的墙壁上,灯火也顺着地板,舔着上面的油,缓缓向木墙壁和整个屋子爬去。
    那个黑色的男人全然不顾这些,身体越来越颤动得厉害,最终,他在火光与音乐的闪动中,跳起了舞蹈。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男人的舞动也相应加快。爬上木墙壁的火色也越来越亮。火光中,那个黑色男子随着舞姿扭动,渐渐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她浑身黝黑,身体婀娜。当火光快把她全部照亮时,她突然转过身来,正面面对着班尼森和安蒂,嘴里像呻吟一般地唱道:
    我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心里装满了爱的女人。
    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
    就是我的乳房。
    两只。
    一对。
    两朵花。
    比任何花都要艳丽。
    我爱他。
    就将它们献给他。
    即使我爱上了魔鬼。
    
    安蒂一见到这个女人的面孔,就觉得她非常眼熟,她在音乐与火光的爆响声中问班尼森:“班尼,这个女人的像,我是觉得非常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班尼森说:“你应该很熟悉,更应该知道她是谁。”
    安蒂睁大眼睛问:“难道会是她?”
    班尼森说:“黑暗因她而生,因她而灭。”
    安蒂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就在这时,她看见屋子的火焰扑腾而起,火苗一次又一次向那个女人扑了过去。可是,她都会用四肢轻轻一扫,然后安然无恙。她的嘴里依然忘我地唱道:
    即使我爱上了魔鬼。
    左边给他。
    右边给他。
    中间给他划上界限。
    界限从这儿开始了。
    我完全没想过。
    魔鬼会拿着我的界限去限制世界。
    我的花朵枯燥了。
    我无力收回我的界限。
    我的界限成了最无可收拾的东西。
    我只能流着泪面对火焰……
    
    就在那个女人嘴里的“火焰”二字刚刚吟完,整个屋子的火焰像爆裂了一般,腾地窜上屋顶,同时,还有几处火苗从小屋子的窗扇里钻了出来,也迅速向屋顶上的火焰靠拢。
    安蒂和班尼森所在的小窗因为离火源稍远一点,火焰还只爬到墙脚上,即使这样,那冲上来的浓烟也让安蒂难以睁开眼睛了。她流着泪看着那个女人在火焰里面跳舞唱歌,眼看火光就要淹没她了,她离开窗子,扑到小木屋的门前,嘴里叫喊着“秋风儿,秋风儿”,猛然推着门正准备去救她,她的脚刚刚跨进去半步,整个身子就被班尼森一把拽住了。
    班尼森说:“你疯了,一切只是虚拟的镜像,你一旦进去,就会对你造成伤害!”
    “不,她真是秋风儿。”安蒂叫道。
    “秋风儿早就死了,这儿只是她在胡恩意识里的镜像,你不能进去,你不信,你看看,那些火焰一点儿都不会伤及到她的。”
    安蒂透过门缝望进去,秋风儿依然在里面安然无事地跳着舞,那些火焰对她没有一点儿妨碍。倒是安蒂自己,突然感觉到那些火光映到了她的脸上,马上有了一种灼疼感。
    “快,退到后面山上去。”
    班尼森拉着安蒂,向小木屋不远处的小黑山包跑去。他们跑到山包上,再次回身看那座小木屋时,整座木屋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秋风儿依然在在火海里面跳着舞蹈,吟着歌曲,直到整个小木屋在她的脚下,变成一堆冒着余烟的废墟。
    看着秋风儿凄楚的样子,加上她横卧在火灰烬上时,嘴里依然发出凄凉的吟唱,安蒂的心一阵紧一阵地收缩着,她情不自禁地一步一步向秋风儿走去。
    班尼森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紧紧跟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班尼森轻声对安蒂说:“我感觉到这儿怪怪的,好像有事情要发生,而且我们还得去寻找里尔克。”
    班尼森像是没有机会说话了一样,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意思。
    “不,我想和她说几句话。”安蒂说。
    “一切都于事无补,安蒂,做正事要紧。”
    “不,我要……”
    “嗥嗥——”
    正当安蒂的话还没说完,右边的山坡上突然窜出了一大一小两只狼,一前一后向她和班尼森缓缓跑来。
    “快跑——”
    班尼森抓着安蒂就往开跑。
    两只狼见他们跑了起来,改变了原先缓缓跑动的样子,放开四腿向他们扑来。
    班尼森和安蒂越过小山包,安蒂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一绊,两个人顺着小山坡飞速向下滚去。耳边的风呼呼直吹。那两只狼很快也来到山包上,看着两个人飞快向坡底滚动,它们像警觉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仰起脖子,一齐朝天嚎叫:
    “嗥——嗥——”
    狼的嚎叫声音在黑暗之国回响。
    班尼森和安蒂继续往坡底滚动着。当他们滚到山坡的边缘时,班尼森抓住了一棵小黑松树杆。他们停止了滚动。
     安蒂觉得天幕在一瞬间变了,夜幕也在倾刻之间退得一干二净,强烈的光线刺得班尼森和安蒂简直没办法睁开眼睛。而且,他们的皮肤此时也感觉到了一种风和日丽的感觉。
     一切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一种阳光的暖,布呈到安蒂的皮肤上面。安蒂用手遮掩着光亮,她看清自己和班尼森正躺在悬崖的边缘之上。他们的身子被安放在一个裂开了的石头上面,而他们的双脚,此时正悬在万丈深崖的空中。
    “别动,攀着我的身体,你先上去。”
    班尼森早就发现了险情,他紧紧拉着那株摇摇欲断的小松树,用下巴指挥着安蒂从他身上脱离危险。
    安蒂看了一眼脚下的深谷,只见自己脚下的万丈峡谷,又宽又长,峡谷底部有上百户人家,此时正在阳光里面炊烟袅袅。在峡谷的中间,有一条清澈透底的河流,正在缓缓流淌。
    看到了这些,安帝看到自己此时仿佛正置身他们的头之上,吓得她浑身开始发抖。
     “快爬上去,小树已经松动了。”班尼森再次催促安蒂。
    安蒂抓住班尼森的胳膊,小心奕奕地往回挪动着她的身体。一寸二寸三寸,“好啦!”安蒂蹬住了班尼森的肩,脱离了那块危岩。她抓住坡体上另一棵小松树的根部,返身去抓班尼森。
    因为安蒂刚才的反推动力,班尼森手中那棵松树连根翻倒,他整个身体向峡谷一点点滑去。
    那块危岩的裂隙更宽了。
    安蒂一把抓住了班尼森脱离了那棵小松树的手,用力将他拉了回来。当班尼森飞身回到坡体上时,那棵小松树与那个危岩一起,轰然向峡谷倒去了。
    
     这时,班尼森和安蒂才看清楚,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们的身体和衣服,坡上的小松树,包括峡谷、天空、远山与云彩,都不再是黑色的,都回到了它们原来的样子。班尼森出由那个黑人老头儿,变成了一个白人老儿头儿。
    “呵呵,我们都变回来了。”安蒂说。
    “还说不准呢,一切都还说不清楚。”班尼森说。
     安蒂看见峡谷悬崖边上,有一条黄泥小道,好像可以通向一个更为宽阔的地方,她说:“班尼,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说不定可以找到里尔克。”
     班尼森说:“人的潜意识分层,是一种橄榄球型的。从中间往两边,由强渐弱地显示着这个人的各种主观想法,它们的尖锐程度也随着弧度变小而递增,如果要将这样的一个橄榄球型的意识形态,进行分区,几乎是想分多少就分多少,所以,里尔克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除了他自己,没有谁能够知道。因此,我要想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现在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赶到胡恩所在的意识层面里去。这个目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安蒂说:“依我分析,苏正浩教授目前只可能在最完美的意识空间里面。因为,他克隆他的妻子,是因为他想找回完美的爱情。他沉醉于他的实验,是因为他想有一个完美的过程和结果。现在,他误入歧路,他也只可能去到他最美好的意识层面里去,而且,从他进来之后,他就一直乐不思蜀,说明他真的找到了他的理想国,或者是,他在他的意识天堂里,遇到了什么难以克服的麻烦。”
    班尼森说:“但愿现在身处迷途的里尔克,能够像我们这样想问题,然后也去胡恩的理想国。这样,就是再多的迷途也不可怕了。”
    安蒂紧紧抓住班尼森的手说:“会的,里尔克一定会!”
    安蒂拉着班尼森的手,走上了那条黄泥小道。
    翻过一道小山岗,安蒂一下子呆住了。在她眼前,横呈着一个巨大的工业废墟。不过,与其说它是一个让工业废弃物充满了的废墟,不如说它就是一座怀念二十世纪工业文明的博物馆。在那些黄砂构成的高低不一的起伏与皱褶上面,琳琅满目的机器,以种种千姿百态座落在各自的位置上面,时间像它们身上脱落的锈迹与屑片一般,把工业文明从强盛到没落的轨迹隐含在其中了。整个场景,全是一幅零乱机器的场景。
    安蒂和班尼森顺着斜坡上的土路,来到了废墟里面,他们翻过一堆烂木板,再次看到悬崖下面的峡谷。
    就在这个时候,峡谷对岸出现了一只低空飞行的直升机,它一边向安蒂和班尼森飞过来,一边向峡谷里如诗如画的图景里扔着炸弹。
    紧接着,在它后面铺天盖地地出现了那种二十世纪的战斗机,以遮天蔽日的气势飞了过来。
    直觉告诉安蒂,一场类似日本人偷袭珍珠港似的偷袭,正在眼前这个大峡谷里上演。安蒂在心里预见,飞机炸完了左岸,就会沿着右岸往下飞来,自己和班尼森马上就会身陷危险。
    事实上也正是这样,那架直升机很快就飞到了他们的头顶上。
    安蒂拉着班尼森飞跑着寻找着躲藏之处。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加上对战争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拽着安蒂的心。她一边跑,一边问班尼森:
     “这是为什么,一个生命学家的脑子里,怎么会有如此危险的景象?”
    “扑扑,扑扑——”直升机将一串机枪子弹打到安蒂和班尼森奔脚下的泥土上面,溅起了阵阵土尘。
    班尼森和安蒂在土尘中跳跃着,前进着,终于躲到了一个绞绊机下面。
    “所以说,比世界,比宇宙还要大的,就是人心。”班尼森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回答着安蒂的发问:“而且,这些东西,也是为什么苏正浩先生能够获得成功的内在动力。每个人要想获得事业上的成功,没有内在超人的精神能量是不行的。”
    直升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它然后降低机位,飞到了峡谷上空,几乎与他们形成了同一个水平面。
    班尼森见已经无路可逃,只得拉着安蒂,一起飞身悬崖,向万丈峡谷飘然而去……
     班尼森在安蒂的尖叫声中,紧紧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在峡谷的空中,像两只蝴蝶一样,向谷底坠落。
     安蒂抓住班尼森的手,大声朝他骂着:“见鬼,没有比你这个举动还要愚蠢的了。”
     班尼森说:“我们别无他路。”
     安蒂说:“看来,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有一股气漩,让我们坠落到那条清河里面去,或许才会幸免一死。”
     班尼森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小傻瓜,你应该明白,我们现在在苏教授的意识里面,我们所见到的,摸到的,听见到,全部是虚拟的,我们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不,你错了。”安蒂说,“苏教授现在不正是意识空间出现了障碍吗?你如果坚持这样认为的话,我们迟早会被你这种观念害死。”
     安蒂与班尼森正说话间,突然从谷底飞出来一只巨大的白鸟,向安蒂和班尼森飞来,他们很快就落到了大鸟的身上。班尼森抓着大鸟的羽毛,对身边同样紧紧抓着大鸟的安蒂说:“我说吧,这叫着吉人自有天相。”
     “不,这一定是苏先生的潜意识在帮我们!他不想害死我们。”
     班尼森顿时沉默不语了。他抬起头,刚才那只直升飞机已经不见踪影,那些如蝙蝠一般的战斗机也不见了,一切再次变得晴空成里、风和日丽。
     大鸟带着安蒂和班尼森,飞过一团白雾,飞越一个偌大的平原,然后翻越一道雪峰,沿着一条小溪,一直往大山的深处飞着,直到玉米塬出现在安蒂和班尼森的视线里。
    成片的玉米在阳光下生机勃勃。草地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儿。远山,村落,加上花红草绿,鸟语花香……
    班尼森和安蒂见到的玉米塬,与胡恩当初来到玉米塬时所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
    
    二十六
    
    胡恩依然在不停地在给玉米塬上的玉米配对。
    秋风儿也依然在对面的山坡上牧羊。
    与刚开始不同的是,胡恩的胡子长满了他的下巴,而秋风儿的眼睛比先前更加充满期盼或哀怨。他们身前身后的风光也更加迷人。
     夜幕降临,把玉米塬上的一切变得那么静谧。白天的玉米塬阳光普照,夜晚的玉米塬可是暮色苍苍。这儿的夜晚,不需要让电灯把夜幕弄得像白昼那样亮堂,从而让人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因为夜色这儿的人可以在夜里静静地内省。
     胡恩在夜色里回到村落,秋风儿也回到了她的家。他们中间永远隔着一条河流一样的东西,让胡恩既感觉到希望就在眼前,又感觉到万分绝望。他不知道,这片玉米林什么时候才能配对完,自己何时才能与秋风儿见面。他心里只抱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快点结束这片玉米林的配对,早一点儿与心爱的秋风儿团圆。
     胡恩走进村口时,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村口的石桥旁,正在专心致志地编织着一个稻草人。那背影和身形非常像班尼森。在老人的身旁,还有一个村姑,正抱着一些衣服,向桥下面的溪流走去。那村姑的样子,也让胡恩联想到他的助手安蒂。
     胡恩想,班尼森和安蒂不可能到这儿来的,所以老人和村姑本就不可能是他们。他这样想,脸上便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然后走进了村口那间草屋。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胡恩草屋里的油灯亮起来了。村落深处,传来了秋风儿忧伤的歌声。胡恩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星星,他顿时泪流满面。擦干了眼里的泪水,透过秋风儿的歌声,胡恩看见,暮色中那位老者在小村姑的搀扶下,一步一趋地向村外走去,一望无际的玉米亭亭玉立着,在他们的身影中随风起伏。玉米林中,一只猴子正狂奔着,从一棵玉米树飞向另一棵玉米树,然后和那一老一少的背影一起,消失在玉米林深处……
     在胡恩结对的那片玉米林外面的草地上,班尼森和安蒂坐在一个用玉米临时搭成的窝棚外面,那只红色的猴子也蹲在班尼森面前,班尼森用手轻轻梳理着它身的毛,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难道里尔克在苏正浩教授的潜意识里,就是一只可笑的火猴?”
    安蒂扯了一匹玉米叶,卷成叶笛,试了若干次,都没能吹响。火猴见了,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去,放在嘴里吹了一下,同样没能吹响,它便一把将叶笛撕碎了,扔到了地上。
    安蒂说:“里尔克,我看你真是变成了一只十足的猴子了。”
     火猴听了,朝安蒂咧咧嘴。
     班尼森说:“那个秋风儿,一定是那个妖道设下的迷魂阵。其实,她根本就不是秋风儿,他们在合伙欺骗苏正浩教授。 ”
     安蒂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戳穿幻境,让苏教授回到他的自我意识里面来。”
     班尼森说:“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毁掉这个所谓的玉米塬。”
     安蒂说:“不。我们不能这样做。玉米塬是苏教授潜意识里的理想分区。我们不能把这块分区格式化,绝对不能。”
     “为什么不能?格式化了这一块,他回到了自我意识里之后,会重新修补好的这个区域的。”
     “不,修补那是以后的事情,关键是现在,如果现在我们就毁掉了这块苏教授意识里的美丽净地,那么在他的意识里面,就会让先前我们所见到的那些黑暗之国,那些废墟,那么阴暗恶毒的战争,在他的意识里加大比重,这样就会对他的心灵造成某个时间上的伤害。这种伤害,不会因为后面的弥补而消失,相反,它会永远存留在他的心里,永远影响着他今后的生活。”
     安蒂说完,眼帘低垂,神情黯然。
     班尼森说:“那么,我们只有杀掉秋风儿,让他知道她仅仅是一种幻影的真相?”
     安蒂说:“既然秋风儿是幻影,那么她就不可能被杀死,因为她正被那位道人所操纵着。我认为,要救胡恩,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彻底毁掉那片玉米林,让那位妖道原形毕露,这样苏正浩教授目睹了事情的真相,他才会迷途知返。”
     火猴里尔克听了安蒂话,“嗞嗞”地叫了起来。
    班尼森拍着火猴里尔克的头说:“孩子,你听懂我们说的话了吗?你同意安蒂博士的话吗?”
     火猴再次咧咧嘴巴,像在微笑一样。
    班尼森摇摇头说:“那我们怎样才能打败那个妖道呢?”
     “很简单,那就是在妖道对苏教授施展法术的时候,我们趁机越过他与苏先生的界限,然后揪住他的胡须,让他说出事情的真相就行了。”
     安蒂的话,班尼森一点儿也不相信,他感觉到安蒂像在开玩笑,便说:“你凭什么说,揪住他的胡须就可以治服他?”
     安蒂说:“这一点,你只要问问火猴里尔克就知道了。”
     班尼森拍火猴里尔克的头说:“你?”
     火猴里尔克从班尼森怀里挣脱出来,爬到安蒂的肩膀上,咧开嘴说:“是的,那妖道最怕揪他的胡须。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装扮秋风儿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他非常爱他的妻子,可是,他又非常懒惰。在家里,每次他妻子要他帮助她做些家务时,他总是不听,于是他妻子就总是揪住他的胡子,一揪他的胡子,他就乖乖地听话了,而且百依百顺。我比你们先到达玉米塬,就是因为偷看了他们俩的私生活,才被那个妖道人施了法术,变成了一只猴子,成天只能在玉米林里窜来窜去,幸亏你们及时赶来了。”
    班尼森见火猴里尔克不仅还会说话,而且思维能力一点儿也没变,他高兴得“呵呵”地笑起来,笑完了,他说:“好,就这么定,一旦那个妖道再给苏正浩教授施法术,我们就将它制服。”
    …………
    
    佳言好。
    
     二十七
    
     玉米塬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胡恩早早地来到玉米地里,在第一缕阳光透过玉米林照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结对了上百株玉米了。可是他干着干着,竟然停下了手脚。因为对面山坡上,秋风儿第一次没有出现。
    胡恩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他跑出玉米林,顺着那片开阔草地望过去,仍然没能看见秋风儿的影子。
     胡恩朝着天空大叫:“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我的风儿——”
     天空回应着他的喊声,渐渐消逝之后,又万籁俱寂。
     胡恩大声道:“老人家,快还回我的风儿——”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从玉米林里传来,紧接着,那位白胡子老者出现在胡恩对面的玉米林涛之上,老者拈拈胡须说:“胡恩,现在你爱秋风儿的心开始有了杂质,所以她今天不能来见你!”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胡恩摊开双手,他的手上面,被玉米叶划得血迹斑斑。
     “孩子,不为什么,只因为你的同事沿着你的路径,也追到了这儿,他们扰乱了玉米塬的平静生活,扰乱了秋风儿的平静生活……”
     躲藏在窝棚里的安蒂没有想到,这老妖道竟然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形势发生了陡转急下的变化。她悄悄问班尼森:“怎么办?”
     班尼森说:“这老妖道,他自己没想到,我早就给我们安排好办法。”
     安蒂说:“什么办法?快说!”
     班尼森用嘴巴指指火猴里尔克说:“现在,全看它的本事了。”
     安蒂明白了班尼森的意思,把火猴里尔克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对它如此耳语了一番,火猴听罢,咧了咧嘴,从窝棚后的玉米杆缝隙钻了出去。
    “你在骗人,我的同事?我怎么没见到?”
    胡恩嘴里这样说,脑子里却马上闪现出昨天晚上村头的情景。那一老一少搀扶着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胡恩想,“可是,他们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我不会骗你的。他们现在正在你身后那间玉米窝棚里,他们就是你的伙伴班尼森校长和安蒂博士。”
     班尼森和安蒂见那妖道将事情全盘托出来了,再呆在窝棚里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他们从窝棚里爬出来,向胡恩走去。胡恩转身,见到眼前两个人果真是班尼森校长和安蒂,便飞跑过来,向他们靠近,很快,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安蒂利用与胡恩拥抱的间隙,对他耳语道:“苏教授,你马上跟我们走,你现在正身陷骗局!”
     胡恩说:“不,我在这儿找到了我的秋风儿,她还活着……”
     班尼森说:“苏,那是假的,全是这个妖道搞的鬼!”
     胡恩说:“你们来,就是为了拆散我和风儿的吗?我克隆风儿,不正是为了让她能够起死回生吗?现在,她还活着,她活着你们凭什么会这么不高兴?”
     安蒂说:“谁不高兴了?告诉你,秋风儿她早就死了,她根本就没活着。”
     胡恩说:“不,她还活着,我亲眼看见她了。安蒂,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她活着。”
     班尼森说:“她怕什么?”
     安蒂问:“我怕什么?”
     胡恩说:“只要她活着,我就不会爱你,你就永远不会得到我的爱!”
     安蒂听了胡恩的话,泪水夺眶而出。可是,她强忍着说:“苏正浩教授,我们不争论了,后面的结果会证实我们所说的话的。请你记住,后面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为了使你能够见到真正的秋风儿!”
     胡恩听了安蒂的话,眼睛里满是疑惑,他怔怔地站着那儿。
     “哈哈,胡恩,还是快快回到你的玉米林里去!否则,你将永远见不到你的秋风儿了。”
     玉米林涛上,白发老人再次大笑起来。
    胡恩听了老者的话,迅速离开班尼森和安蒂,回到了他的玉米林子里。
    班尼森在安蒂的搀扶下,走到胡恩那片玉米林旁边,盯着对面玉米林上面的老者说:“老妖道,你给我听着,你为老不尊,迷人心智,弄个假秋风儿来哄骗胡恩,你居心何在?”
     听了班尼森的话,那老者并不生气,而是将手中的竹杖晃了一晃,拈了一把嘴上的胡须,然后说:“没想到堂堂斯坦福大学的校长,说起话来这么不中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依仗胡恩给你克隆器官,已经多活了几十年了。话说回来,现在胡恩在我这儿给我的玉米配对,是他自愿的。而你这么多年利用他,或许并非出自他的自愿。我们,你和我,在对待胡恩这个问题上,究竟谁比谁更为老不尊呢?”
    “你胡说!”
    班尼森听他这么胡搅蛮缠,一下子急了起来。安蒂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激动,如果一激动,胡恩不会将他的话听进去的。班尼森见自己有些失态,也便住了声。
    安蒂向前走了一步,说:“这位长老,如果秋风儿真的在玉米塬,为什么我们一来,她就生死不肯露面了呢?”
     白发老者提了提手中的竹杖,说:“秋风儿在不在玉米塬,与她露不露面没有一点儿关系。”
     安蒂说:“如果说,我说这玉米塬根本就没有秋风儿,而且,苏正浩教授天天看到的所谓秋风儿,实际上就是你的夫人装扮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白发老者又一阵哈哈大笑,笑完了之后他说:“事情不是你胡编一个故事就能蒙住胡教授的,他可是亲眼见到了秋风儿的,而且这么多天,他们天天隔着玉米林相望,如果不是秋风儿,胡恩教授早就发现了。”
     安蒂说:“如果我有证人证明秋风儿是假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老者说:“好啊,不过,证人可不能是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安蒂说:“实话实说吧,在玉米塬,不光只这位所谓的秋风儿是假的,就连这村落,这玉米林,这草地,蓝天白云,花红草绿,都是假的,都是你这个老妖道乌托出来的。你难道会不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
     白发老者再次跺跺竹杖,大笑三声之后说:“安蒂博士,你休要多说,你有人证物证,尽管拿出来便是,如果铁证如山,我想,胡恩是没有道理不相信你们的。”
     安蒂见老道人如此自信,便灿然一笑说:“你就如此肯定吗?”
     老者说:“口说不为凭,你还是叫出你的证人来吧。”
    安蒂举起手来,在空中连击三下,发出“啪啪啪”三个掌声,只见火猴里尔克突然从白发老者背后窜了出来 ,跳到白发老者的肩胛上,还没容白发老者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胡须一下子就被火猴里尔克抓住了。
    白发老者的胡须一入火猴里尔克的手中,他马上就变成了一个乖乖老小孩的样子,嘴里连忙说:“哟哟,哪位高手,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火猴里尔克一只手扯着白发老者的胡须,一只手将白发老者的额头往后一推,大声喝道:“哼,妖道老儿,你睁大眼睛瞧瞧,我是谁?”
     白发老者睁开眼睛一看,眼前竟然是一只雷公脸火猴,他马上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偷窥自己的人,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变成了猴子,没想到这火猴也是安蒂他们一伙的,而且他对里尔克的底细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连连作缉,嘴里不住地对火猴里尔克哀求道:“老夫真是有眼无珠,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火猴里尔克说:“哼,你想耍弄什么诡计?我告诉你无妨,我就是里尔克。”
     “啊?”白发老者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哎呀,我怎么把你给忘记了呢?先生你就饶了老夫吧,老夫真是有眼无珠啊。”
     火猴里尔克说:“要想饶你也很简单,那就是,你必须告诉胡恩教授,玉米塬里的一切真相,下面,安蒂博士问你什么,你必须老老实实如实回答!”
     火猴说完,使劲将白发老者的胡须一扯,白发老者只得连连作辑说:“老夫照实说,老夫照实说就是。”
     安蒂见状,走到胡恩身边,拉着他和班尼森的手,说:“老妖道,你万万没想到吧,你给作为人的胡恩和我们,设置了你我之间的无形墙,可是,你没有给动物施出同样的法术,你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接近你,永远不会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是,你偏偏自己胡涂了,你将我们的里尔克教授变成了一只火猴,无意之中,你帮我们破解了你的迷魂阵。这还不说,你还将你致命的弱点暴露给了里尔克。这一切,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话,邪不压正,只要是正义和真理,终究会有胜利的那一天的。”
     白发老道对安蒂作着辑说:“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要逗圈子了,你有什么事情就问好了,我保证实话实说,哎哟,这猴公的手也真重,扯得我疼死了。”
     安蒂笑了一下,说:“ 还不快解除无形隔墙,让我们到你跟前来!”
     白发老道听从安蒂的话,直起身来,双手掌心相合,微闭双眼,被火猴揪扯着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然后睁开眼睛,做了一个请通行的手势,安蒂一行便越过胡恩始终没能通过过的空间地带,来到了老道和火猴里尔克面前。
     安蒂盯着白发老道的眼睛问:“现在,请你告诉苏教授,天天在山坡上牧羊的姑娘是谁?”
     白发老道嗫嗫说道:“是…是老夫的小夫人。”
     安蒂问道:“是真是假,真是你的夫人吗?”
     白发老道说:“老夫以命担保,那个姑娘,是老夫施展法术,让我的小夫人变成的秋风儿。”
     安蒂说:“那么,这片玉米地又是怎么回事?”
     白发老者说:“老夫将妻携子,来到这个土塬之上谋生,这里的土地万物不生,惟独生长玉米,而且,长玉米也是只长禾杆,不结玉米。正在我为难之时,没想胡恩教授闯进了玉米塬,我让人打听到,胡恩教授是配对杂交专家,而且我知道了他对妻子秋风儿一往情深的故事,于是,我便施出法术,乌托了一个秋风儿,然后,让他天天为我这里成片成片的玉米配对杂交,以便让这儿的玉米结出玉米来。胡恩教授真是一双神手,他来后时间不长,我的玉米地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我本想,等玉米杂交结束了,就放胡恩教授回去的……”
     安蒂说:“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白发老者连连作辑说。
     “好,”安蒂说,“现在,除了苏教授为你配对的玉米之外,我要你让玉米塬回到原来真实的状态。”
     白发老者怔住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犹豫不决地问:“这个,能不能不……”
     安蒂说:“你必须!”
     安蒂的声音刚完,火猴里尔克就使劲扯了扯白发老者的胡须,痛得白发老者直叫唤。
    白发老者连忙说道:“好好,我还原……”
    说罢,白发老者再次闭目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的絮叨中,一阵雾气铺天盖地而来,整个玉米塬仙境一般的花红草绿与远山含黛,渐渐被雾气全部笼罩进去,渐渐,雾气将老者、胡恩、班尼森、安蒂和火猴里尔克全部薰昏在草地上。
     ………………
    “快醒醒,你们这是怎么啦?”
    安蒂的脸被人轻轻拍着,轻拍的麻木感,将她从沉睡的深渊里往回推动着。
    “快醒醒,你们这是怎么啦?”
    安蒂听到那轻拍的声音,移到了她旁边的人身上。她努力睁开眼睛,一丝光亮钻进她的瞳孔,朦胧之中,她看到了胡恩的背影。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像是从恶梦中醒来一样,大脑生疼,肌肉酸痛。
     “我们回来了!”安蒂听到班尼森发出一声尖叫。
     “我不再是火猴了。”里尔克也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胡恩见班尼森和里尔克都醒来了,惟独安蒂一脸痛苦状,在似醒非醒之间挣扎,他便来到安蒂的手术台上,俯身抚着安蒂的额头,然后轻轻地叫道:“安蒂,安蒂,回家了。”
     胡恩看见安蒂在自己的叫唤声里,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殆尽了,然后,她突然睁大眼睛,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我们都回来了!”
     “嗯!”胡恩点点头,握紧了安蒂的手。
     “有谁知道,那个老妖道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我知道。”胡恩说:“在我们离开那个地方的最后一瞬间,我回头看见了他们,他们只是一对一公一母的火猴。而那个所谓的玉米塬,也真的只是一个生长野玉米的荒草坝子。所幸的是,我在那儿给他们杂交的玉米,将会使它们一生都丰衣足食。”
     “哈哈哈——”班尼森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手术室里的其他人都倍感奇怪,因为,他的狂笑竟然与玉米塬的白发老者一模一样。
     “你这个妖道!”安蒂一声怒喝,将班尼森吓了一跳,待他回来神来,又是一串“哈哈”大笑,笑得连里尔克都觉得,莫非那个老妖道,就是班尼森的化身?
    回到实验室,胡恩重新启动了实验。
    在配对的过程中,安蒂周期性地通过精神传感器,潜入到胡恩的意识空间,随时对他因为实验产生的意识误导或误差进行校正,这样,使胡恩始终保持着持续的忍耐性,将实验一步步向前推进。
    安蒂在第三次进入胡恩的意识空间时,她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地符号:7。它像武侠小说里面会自动回旋的飞刀一样,在胡恩的意识空间里,作着一种没有规则的运动。
    安蒂将这个符号记在脑子里,回到现实中,她将它画在纸上之后,她发现,原来这是数字 “7”的异体。
     在一个实验休息的片刻,安蒂来到胡恩身后,将写有“7”的纸片递给他,问道:“苏教授,你认为,在人的生命里面,这个7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胡恩看了一眼纸片上的7,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着说:“我从来就认为,7是所有数字里面最神秘的数字。后来,我知道了它在很多国家,被认为是代表文学、命运与情感的数字。”
     “现在你也这样认为吗?”安蒂问道。
     “这样的感觉和观点是根深蒂固的,因为它属于生活习俗的一部分。”
     “那么,你认为,这个数字会影响你的事业吗?或者你的生活?”
     “不仅如此,我感觉它就是我的宿命,就是我的图腾。”
     安蒂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第二天,她在胡恩的意识里停留时,她对这个横亘在胡恩意识空间里的神秘数字,保持了一种视而不见的心态。她想,它只是胡恩心理元素中的一个存在,与实验带给他的影响没有任何关联。安蒂这样想,也对它的存在没有什么顾虑了。
    六个月之后,一个由有记忆的细胞构成的生命成活了,它就精确克隆误差率仅为万分之五的秋风儿。
    与此同时,胡恩从秋风儿的母亲秋氏身上提取了一个子宫DNA样本,克隆出了一个类似子宫的温床,让这个新生命住了进去。
    又过了半个月,那枚鲜活的小蝌蚪,在胡恩、安蒂和里尔克的精心呵护下,长得像桃花鱼一样晶莹透亮,在生命的温床里游动着,一天比一天生机勃勃…………
    …………
    
    
     二十七
    
     玉米塬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胡恩早早地来到玉米地里,在第一缕阳光透过玉米林照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结对了上百株玉米了。可是他干着干着,竟然停下了手脚。因为对面山坡上,秋风儿第一次没有出现。
    胡恩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他跑出玉米林,顺着那片开阔草地望过去,仍然没能看见秋风儿的影子。
     胡恩朝着天空大叫:“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我的风儿——”
     天空回应着他的喊声,渐渐消逝之后,又万籁俱寂。
     胡恩大声道:“老人家,快还回我的风儿——”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从玉米林里传来,紧接着,那位白胡子老者出现在胡恩对面的玉米林涛之上,老者拈拈胡须说:“胡恩,现在你爱秋风儿的心开始有了杂质,所以她今天不能来见你!”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胡恩摊开双手,他的手上面,被玉米叶划得血迹斑斑。
     “孩子,不为什么,只因为你的同事沿着你的路径,也追到了这儿,他们扰乱了玉米塬的平静生活,扰乱了秋风儿的平静生活……”
     躲藏在窝棚里的安蒂没有想到,这老妖道竟然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形势发生了陡转急下的变化。她悄悄问班尼森:“怎么办?”
     班尼森说:“这老妖道,他自己没想到,我早就给我们安排好办法。”
     安蒂说:“什么办法?快说!”
     班尼森用嘴巴指指火猴里尔克说:“现在,全看它的本事了。”
     安蒂明白了班尼森的意思,把火猴里尔克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对它如此耳语了一番,火猴听罢,咧了咧嘴,从窝棚后的玉米杆缝隙钻了出去。
    “你在骗人,我的同事?我怎么没见到?”
    胡恩嘴里这样说,脑子里却马上闪现出昨天晚上村头的情景。那一老一少搀扶着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胡恩想,“可是,他们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我不会骗你的。他们现在正在你身后那间玉米窝棚里,他们就是你的伙伴班尼森校长和安蒂博士。”
     班尼森和安蒂见那妖道将事情全盘托出来了,再呆在窝棚里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他们从窝棚里爬出来,向胡恩走去。胡恩转身,见到眼前两个人果真是班尼森校长和安蒂,便飞跑过来,向他们靠近,很快,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安蒂利用与胡恩拥抱的间隙,对他耳语道:“苏教授,你马上跟我们走,你现在正身陷骗局!”
     胡恩说:“不,我在这儿找到了我的秋风儿,她还活着……”
     班尼森说:“苏,那是假的,全是这个妖道搞的鬼!”
     胡恩说:“你们来,就是为了拆散我和风儿的吗?我克隆风儿,不正是为了让她能够起死回生吗?现在,她还活着,她活着你们凭什么会这么不高兴?”
     安蒂说:“谁不高兴了?告诉你,秋风儿她早就死了,她根本就没活着。”
     胡恩说:“不,她还活着,我亲眼看见她了。安蒂,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她活着。”
     班尼森说:“她怕什么?”
     安蒂问:“我怕什么?”
     胡恩说:“只要她活着,我就不会爱你,你就永远不会得到我的爱!”
     安蒂听了胡恩的话,泪水夺眶而出。可是,她强忍着说:“苏正浩教授,我们不争论了,后面的结果会证实我们所说的话的。请你记住,后面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为了使你能够见到真正的秋风儿!”
     胡恩听了安蒂的话,眼睛里满是疑惑,他怔怔地站着那儿。
     “哈哈,胡恩,还是快快回到你的玉米林里去!否则,你将永远见不到你的秋风儿了。”
     玉米林涛上,白发老人再次大笑起来。
    胡恩听了老者的话,迅速离开班尼森和安蒂,回到了他的玉米林子里。
    班尼森在安蒂的搀扶下,走到胡恩那片玉米林旁边,盯着对面玉米林上面的老者说:“老妖道,你给我听着,你为老不尊,迷人心智,弄个假秋风儿来哄骗胡恩,你居心何在?”
     听了班尼森的话,那老者并不生气,而是将手中的竹杖晃了一晃,拈了一把嘴上的胡须,然后说:“没想到堂堂斯坦福大学的校长,说起话来这么不中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依仗胡恩给你克隆器官,已经多活了几十年了。话说回来,现在胡恩在我这儿给我的玉米配对,是他自愿的。而你这么多年利用他,或许并非出自他的自愿。我们,你和我,在对待胡恩这个问题上,究竟谁比谁更为老不尊呢?”
    “你胡说!”
    班尼森听他这么胡搅蛮缠,一下子急了起来。安蒂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激动,如果一激动,胡恩不会将他的话听进去的。班尼森见自己有些失态,也便住了声。
    安蒂向前走了一步,说:“这位长老,如果秋风儿真的在玉米塬,为什么我们一来,她就生死不肯露面了呢?”
     白发老者提了提手中的竹杖,说:“秋风儿在不在玉米塬,与她露不露面没有一点儿关系。”
     安蒂说:“如果说,我说这玉米塬根本就没有秋风儿,而且,苏正浩教授天天看到的所谓秋风儿,实际上就是你的夫人装扮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白发老者又一阵哈哈大笑,笑完了之后他说:“事情不是你胡编一个故事就能蒙住胡教授的,他可是亲眼见到了秋风儿的,而且这么多天,他们天天隔着玉米林相望,如果不是秋风儿,胡恩教授早就发现了。”
     安蒂说:“如果我有证人证明秋风儿是假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老者说:“好啊,不过,证人可不能是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安蒂说:“实话实说吧,在玉米塬,不光只这位所谓的秋风儿是假的,就连这村落,这玉米林,这草地,蓝天白云,花红草绿,都是假的,都是你这个老妖道乌托出来的。你难道会不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
     白发老者再次跺跺竹杖,大笑三声之后说:“安蒂博士,你休要多说,你有人证物证,尽管拿出来便是,如果铁证如山,我想,胡恩是没有道理不相信你们的。”
     安蒂见老道人如此自信,便灿然一笑说:“你就如此肯定吗?”
     老者说:“口说不为凭,你还是叫出你的证人来吧。”
    安蒂举起手来,在空中连击三下,发出“啪啪啪”三个掌声,只见火猴里尔克突然从白发老者背后窜了出来 ,跳到白发老者的肩胛上,还没容白发老者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胡须一下子就被火猴里尔克抓住了。
    白发老者的胡须一入火猴里尔克的手中,他马上就变成了一个乖乖老小孩的样子,嘴里连忙说:“哟哟,哪位高手,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火猴里尔克一只手扯着白发老者的胡须,一只手将白发老者的额头往后一推,大声喝道:“哼,妖道老儿,你睁大眼睛瞧瞧,我是谁?”
     白发老者睁开眼睛一看,眼前竟然是一只雷公脸火猴,他马上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偷窥自己的人,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变成了猴子,没想到这火猴也是安蒂他们一伙的,而且他对里尔克的底细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连连作缉,嘴里不住地对火猴里尔克哀求道:“老夫真是有眼无珠,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火猴里尔克说:“哼,你想耍弄什么诡计?我告诉你无妨,我就是里尔克。”
     “啊?”白发老者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哎呀,我怎么把你给忘记了呢?先生你就饶了老夫吧,老夫真是有眼无珠啊。”
     火猴里尔克说:“要想饶你也很简单,那就是,你必须告诉胡恩教授,玉米塬里的一切真相,下面,安蒂博士问你什么,你必须老老实实如实回答!”
     火猴说完,使劲将白发老者的胡须一扯,白发老者只得连连作辑说:“老夫照实说,老夫照实说就是。”
     安蒂见状,走到胡恩身边,拉着他和班尼森的手,说:“老妖道,你万万没想到吧,你给作为人的胡恩和我们,设置了你我之间的无形墙,可是,你没有给动物施出同样的法术,你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接近你,永远不会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是,你偏偏自己胡涂了,你将我们的里尔克教授变成了一只火猴,无意之中,你帮我们破解了你的迷魂阵。这还不说,你还将你致命的弱点暴露给了里尔克。这一切,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话,邪不压正,只要是正义和真理,终究会有胜利的那一天的。”
     白发老道对安蒂作着辑说:“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要逗圈子了,你有什么事情就问好了,我保证实话实说,哎哟,这猴公的手也真重,扯得我疼死了。”
     安蒂笑了一下,说:“ 还不快解除无形隔墙,让我们到你跟前来!”
     白发老道听从安蒂的话,直起身来,双手掌心相合,微闭双眼,被火猴揪扯着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然后睁开眼睛,做了一个请通行的手势,安蒂一行便越过胡恩始终没能通过过的空间地带,来到了老道和火猴里尔克面前。
     安蒂盯着白发老道的眼睛问:“现在,请你告诉苏教授,天天在山坡上牧羊的姑娘是谁?”
     白发老道嗫嗫说道:“是…是老夫的小夫人。”
     安蒂问道:“是真是假,真是你的夫人吗?”
     白发老道说:“老夫以命担保,那个姑娘,是老夫施展法术,让我的小夫人变成的秋风儿。”
     安蒂说:“那么,这片玉米地又是怎么回事?”
     白发老者说:“老夫将妻携子,来到这个土塬之上谋生,这里的土地万物不生,惟独生长玉米,而且,长玉米也是只长禾杆,不结玉米。正在我为难之时,没想胡恩教授闯进了玉米塬,我让人打听到,胡恩教授是配对杂交专家,而且我知道了他对妻子秋风儿一往情深的故事,于是,我便施出法术,乌托了一个秋风儿,然后,让他天天为我这里成片成片的玉米配对杂交,以便让这儿的玉米结出玉米来。胡恩教授真是一双神手,他来后时间不长,我的玉米地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我本想,等玉米杂交结束了,就放胡恩教授回去的……”
     安蒂说:“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白发老者连连作辑说。
     “好,”安蒂说,“现在,除了苏教授为你配对的玉米之外,我要你让玉米塬回到原来真实的状态。”
     白发老者怔住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犹豫不决地问:“这个,能不能不……”
     安蒂说:“你必须!”
     安蒂的声音刚完,火猴里尔克就使劲扯了扯白发老者的胡须,痛得白发老者直叫唤。
    白发老者连忙说道:“好好,我还原……”
    说罢,白发老者再次闭目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的絮叨中,一阵雾气铺天盖地而来,整个玉米塬仙境一般的花红草绿与远山含黛,渐渐被雾气全部笼罩进去,渐渐,雾气将老者、胡恩、班尼森、安蒂和火猴里尔克全部薰昏在草地上。
     ………………
    “快醒醒,你们这是怎么啦?”
    安蒂的脸被人轻轻拍着,轻拍的麻木感,将她从沉睡的深渊里往回推动着。
    “快醒醒,你们这是怎么啦?”
    安蒂听到那轻拍的声音,移到了她旁边的人身上。她努力睁开眼睛,一丝光亮钻进她的瞳孔,朦胧之中,她看到了胡恩的背影。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像是从恶梦中醒来一样,大脑生疼,肌肉酸痛。
     “我们回来了!”安蒂听到班尼森发出一声尖叫。
     “我不再是火猴了。”里尔克也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胡恩见班尼森和里尔克都醒来了,惟独安蒂一脸痛苦状,在似醒非醒之间挣扎,他便来到安蒂的手术台上,俯身抚着安蒂的额头,然后轻轻地叫道:“安蒂,安蒂,回家了。”
     胡恩看见安蒂在自己的叫唤声里,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殆尽了,然后,她突然睁大眼睛,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我们都回来了!”
     “嗯!”胡恩点点头,握紧了安蒂的手。
     “有谁知道,那个老妖道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我知道。”胡恩说:“在我们离开那个地方的最后一瞬间,我回头看见了他们,他们只是一对一公一母的火猴。而那个所谓的玉米塬,也真的只是一个生长野玉米的荒草坝子。所幸的是,我在那儿给他们杂交的玉米,将会使它们一生都丰衣足食。”
     “哈哈哈——”班尼森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手术室里的其他人都倍感奇怪,因为,他的狂笑竟然与玉米塬的白发老者一模一样。
     “你这个妖道!”安蒂一声怒喝,将班尼森吓了一跳,待他回来神来,又是一串“哈哈”大笑,笑得连里尔克都觉得,莫非那个老妖道,就是班尼森的化身?
    回到实验室,胡恩重新启动了实验。
    在配对的过程中,安蒂周期性地通过精神传感器,潜入到胡恩的意识空间,随时对他因为实验产生的意识误导或误差进行校正,这样,使胡恩始终保持着持续的忍耐性,将实验一步步向前推进。
    安蒂在第三次进入胡恩的意识空间时,她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地符号:7。它像武侠小说里面会自动回旋的飞刀一样,在胡恩的意识空间里,作着一种没有规则的运动。
    安蒂将这个符号记在脑子里,回到现实中,她将它画在纸上之后,她发现,原来这是数字 “7”的异体。
     在一个实验休息的片刻,安蒂来到胡恩身后,将写有“7”的纸片递给他,问道:“苏教授,你认为,在人的生命里面,这个7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胡恩看了一眼纸片上的7,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着说:“我从来就认为,7是所有数字里面最神秘的数字。后来,我知道了它在很多国家,被认为是代表文学、命运与情感的数字。”
     “现在你也这样认为吗?”安蒂问道。
     “这样的感觉和观点是根深蒂固的,因为它属于生活习俗的一部分。”
     “那么,你认为,这个数字会影响你的事业吗?或者你的生活?”
     “不仅如此,我感觉它就是我的宿命,就是我的图腾。”
     安蒂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第二天,她在胡恩的意识里停留时,她对这个横亘在胡恩意识空间里的神秘数字,保持了一种视而不见的心态。她想,它只是胡恩心理元素中的一个存在,与实验带给他的影响没有任何关联。安蒂这样想,也对它的存在没有什么顾虑了。
    六个月之后,一个由有记忆的细胞构成的生命成活了,它就精确克隆误差率仅为万分之五的秋风儿。
    与此同时,胡恩从秋风儿的母亲秋氏身上提取了一个子宫DNA样本,克隆出了一个类似子宫的温床,让这个新生命住了进去。
    又过了半个月,那枚鲜活的小蝌蚪,在胡恩、安蒂和里尔克的精心呵护下,长得像桃花鱼一样晶莹透亮,在生命的温床里游动着,一天比一天生机勃勃…………
    …………
    
    横向穿超
    半针见脓好。
    二十八
    
    2034年12月29日凌4时,罗马大学胡恩公寓。
    安蒂翻了一个身,突然间清醒了。她侧头看到叶子房间的灯还亮着,便披了一件衣服,悄悄走出客房,穿过起居间,来到叶子房间的门口。她看到胡恩靠在沙发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围着叶子的摇篮,正沉浸在梦乡里。
     安蒂回到胡恩的睡房,给他拿来一张毯子,然后轻轻盖在胡恩的身上。胡恩被身上的暖弄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安蒂也坐在叶子的摇篮旁边,胡恩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们吵醒你了!”
     安蒂见他这样说,心想,人家还只是一个婴儿呢,你就张口说我们了,也不害臊呵。她心里这样想,可是她并没这样说,她说:“外面正是寒冬时节,你这样,可要小心感冒,真的感冒了,就得把你和叶子隔离起来。”
     “哦,这还真是个问题。这样吧,我们明天就出发,到西西里岛去呆一年,那里的气候好极了。”
     “真的?”安蒂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当然,现在就收拾,我们坐早晨第一班飞机去。不过,你得马上给里尔克一个电话,让他早点回美国,回到班尼森校长身边去。”
     “只带我一个人去?真是太好哪!”安蒂高兴得抬起了胳膊,然后她看看时间,离第一班飞机只有二个多小时了。她一边走出叶子的房间,一边给里尔克打电话。收了电话线,她开始疯狂地收拾起自己和叶子的衣物来。
    
    谢谢大发
    二十九
    
    一年后,胡恩带着一岁的叶子,结束了在美丽的西西里岛上的生活,来到了中国杭州天目山。秋风儿的父亲秋月堂和母亲秋老太太,突然见胡恩会给他们带回来了一个外孙女,激动得半天说不话来。他们只是紧紧抱着叶子,从她的头心发看到脚趾,从手心摸到脚后跟,像琢磨一件瓷器一样,将小小的叶子研究了个透。最后,他们将叶子放到秋风儿小时坐过的摇篮里,往后拖了几米远,用手摭住眼睛上的光,对着叶子又瞧了上十分钟,他们的眼泪,竟然在同一时刻涌了出来。
    秋氏说:“老头子,不要看了,她就是小时候的风儿!”
    秋月堂含着泪水,点点着,笑着说:“嗯,你看她,她的眼睛,她的鼻子,的脸型,她的头发,她脸上的酒窝,和我们风儿一模一样。”
    两位老人说着说着,一起扑到摇篮跟前,抱着小叶子失声痛哭。他们的哭声把小叶子也吓哭了,胡恩也忍不住抱着二位老人和叶子,任泪水在脸上横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哭声才止住。
    秋氏抱着小叶子,回头望着秋月堂说:
    “我的乖孙女儿,难怪我昨天做亲梦呢,原来是你要来哟。”秋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将脸朝着秋月堂嗔骂道:“只有你个死老头子,还笑我发神经。”
    秋月堂呵呵笑着,抚摸着叶子的头说:“你外婆是个巫婆呢,她昨天夜里就知道你要来了。”
    胡恩问:“妈,您老人家昨天就梦见我们要来?”
    秋氏抬起一双笑着的泪眼说:“不是吗,我是在想,这梦真怪,早上给你爸爸说了,他还责怪我老胡涂了,做这样的亲梦,还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胡恩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呀?”
    秋氏说:“梦见我站在家门口,隔多远就看见四个血红小人,抬着一顶血红小轿,一点点走过来。我心里想,这是谁家嫁女儿呢,用这么红的轿子。哪想,这四个血红小人抬着轿子。径直向我跟前走来,他们将轿子抬我家门口,进了我家的堂屋,落了轿一眨眼人全部不见了。我正在不知道怎么办,一转身见血红轿子也不见了,便吓醒了,向你爸爸说了,他还说我神神道道的。这不,原来是我的外孙女儿要回家了。胡恩你也是的,这么天大的喜事,怎么不在电话里告诉我们一声?”
    胡恩笑了笑说:“妈妈你有所不知,叶子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我只得带着她到意大利看医生,直到现在她身体好了,我才敢把她带来。再说,这么大的事情,在电话里直接说了,怕您二老身体受不了,所以才……”
    秋月堂说:““呵呵,现在有了叶子,我们死也瞑目了。”
    胡恩说:“爸爸,千万别这样说,叶子的成长离不开二老呢。我想,在叶子上大学之前,就跟着二老一起……”
    秋月堂和秋氏听了胡恩的话,喜出望外,秋氏满心欢喜地说:“太好了,我们的叶子不走了,我们负责把叶子带成秋家的第二个风儿。”
    一切都按照胡恩的计划如期在进行。
    在西西里岛上,胡恩一边天天陪着叶子,一边根据秋风儿生前三十五年的生命密码信息和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实际经历,一一排列出了叶子从一岁到三十五岁所必须的生活经历。虽然这些环境与阅历,仅仅只是秋风儿生命的外部因素,可是胡恩认为,它们与秋风儿生命图谱密码信息具有同样的重要性。胡恩觉得,那些外部的,哪怕是与秋风儿的生命没有任何关联的事物,比如一棵树的形象存在,都会是激活秋风儿生命信息密码至关重要的因素。因此,在西西里岛上,胡恩除了和安蒂一起精心哺育叶子之外,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叶子的生活和成长轨迹的安排上。
     胡恩给叶子作出的三十五年成长计划,近乎一部涉及到时间、地点、相关人员环境特征等历史沿革式的编年史,计划里面的内容应有尽有。而且,他一直在不断地修改、完善,直到离开西西里岛的前一天。
     在回到浙江天目山下那座小别墅里之前,胡恩一直拿不定主意,叶子是该叫秋风儿的父母为爸爸妈妈,还是叫外公外婆。在西西里岛上的这一年时间里,每每单独面对叶子,胡恩心里就会五味杂陈。他时时处在一种模糊的意识里面,弄不清眼前这个小女孩子,究竟是他的妻子秋风儿,还是他的实验品、那种近乎女儿般的叶子。无论叶子在呀呀学语时,还是叶子在摇摇晃晃试图学步时,胡恩只要看到她,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阵又一阵莫名的恍惚。而且,每当这种恍惚过后,他的心就会陷入到一种深切的疼痛之中。现在,眼看叶子一天天长大,意识感也一天比一天强,回到风儿父母家进入她既定生活程序的时间也越来越迫近,胡恩不得不下决心,从此将叶子当成自己的女儿。
    胡恩不告诉秋风儿父母叶子的真相,关键是怕讲了真话影响叶子的正常成长。胡恩给二老编了一个故事,说风儿遇车祸时,肚子里已经有了不足二个月的孩子,这个孩子是他和秋风儿的爱情结晶,为了保住秋风儿的血肉,胡恩在同事们的协助下,从秋风儿身上取出了这个孩子,然后在实验室的温床里,将她发育成人,因为她在温床里成长,所以她比在母体中的生长发育孩子要慢一些。
    胡恩沉思中回过神来后,对秋氏说:“叶子留在您二老身边,我希望她能够有和风儿相同的成长环境,我会尽到作父亲的全部责任的。待叶子大学毕业后,我就把她接回美国。”
     秋氏说:“行呀,没问题,现在的条件可比风儿那时要好多了。”
     胡恩说:“请外公外婆原谅,或许是我爱风儿爱得太深了,我想叶子的经历必须和风儿一模一样,包括她住的房间,生活用品,上学的学校,乃至将来上的大学,她妈妈上的是浙江大学,我依然希望叶子也上浙江大学。”
     秋月堂说:“孩子呀,要完全一模一样,可能很难哪,比如风儿小时的上的幼儿园,都从旧址搬到了新址了,还有小学,也由砖房变成了楼房……”
     “没关系的,外公。”胡恩说,“需要恢复的,由我出资负责恢复,包括老师,尽量让教过风儿的老师教叶子。”
     秋氏说:“天啦,这让我们该从哪儿做起呀。”
     “有这个呢。”胡恩从他的行李箱里搬出厚厚一本大书,推到了二老面前说:“二老只需要按照上面的计划,照着一一实施就行了。”
    秋氏抱着叶子,看着对女儿一往情深的胡恩,泪水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就在风儿的父母沉浸在深深的感动中不能自拔时,胡恩让安蒂把叶子抱开了,然后他将秋风儿的骨灰盒从行季箱里捧了出来。
    见到女儿的骨灰盒,二老更是抑制不住啜泣起来。
    胡恩轻抚着盒面,轻轻地说:“我这次把她带回来,就是想把她放到天目山上那棵万年树王那儿去,不知二老有没有意见?”
     二老含泪点着头说:“孩子,就凭你对她这片痴心,我们也知足了,她更会知足的。现在,你说放到哪儿,就放到哪儿吧。”
     胡恩也在泪眼迷蒙中,朝着二老点点头。
    
    谢谢小明!!!!
    第五章 疼爱
     (三十至三十二)
     三十
    
    胡恩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忧虑,是从叶子推迟回美国那天开始的。
    一方面,按照叶子的既定轨迹,也就是秋风儿的求学路径,她是在二十二岁这一年结束浙江大学的学业之后,于五月四日这一天飞到美国斯坦福大学生物学院的。叶子却改变了这个时间。在胡恩认为,这种时间路径的更改,可能会给叶子带来某种隐患。
    一转眼,叶子已经大学毕业了。随着叶子的长大,一天天出落成为一位花枝招展的大姑娘,而且从皮肤到长相,从举手到投足,叶子的仪态神情,都与秋风儿没有丝毫差别。这些都表明,胡恩的精确克隆技术,确实是取得了惊人的成功。与此同时,叶子成长所需要的外部环境,也一直是一环扣一环、有条为紊地伴随着她的成长足迹,除了这次推迟回美国,几乎没有多大脱节的地方。
    可是,无论是叶子的身体与秋风儿的没有二致,还是她后期成长的环境营造,带给叶子的,是一步一步走向完美的过程,而带给胡恩的,则是事业成功与否和他对秋风儿爱情萌动的煎熬。白天,他要全力以赴投到他的新课题中去,可是一到夜晚,他就会思念风儿或叶子,几乎到了彻夜难眠的地步。
     因此,当叶子第一次出现反常情况时,胡恩自然而然心里就有了一些不安和忧虑。就在叶子滞留在浙江大学的时间里,胡恩的头发浅浅地白了一层。而且一开始他就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但是他此的心也比其它任何时候更明白:自己不能求急,否则一切将会毁于一旦。而且他意识到,更重要的是,自己一直在叶子的心目中,只是一位父亲。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
    又一个不眠之夜开始了。
    胡恩坐在电脑面前,一次又一次通过声像视频呼唤叶子的出现,可是,他始终不见叶子的踪影。就在胡恩近乎绝望时,他的电子信箱信号闪动了一下,然后电脑屏幕出现了一行字:
     “胡恩先生,您的叶子发来 ,现在需要打开吗?”
     胡恩吞了一下口水,“打开”二个字跑到喉咙眼上时,他突然打住了。他感觉到有些异样。叶子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他进行声像视频联系,几乎很少使用电子信箱,今天怎么用起电子信箱来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胡恩将喉咙里的声音压了下去,他伸手去抓鼠标,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他感觉到自己紧张了。
    胡恩打开叶子的电子邮件。
    叶子在电子邮件里突然告诉胡恩她恋爱了,她和一位叫阿铁的男生产生了恋情,并希望胡恩也给她找一位贤淑漂亮的妈妈。
    看了叶子的邮件,胡恩一下子如坠冰窟。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他非常清楚地记得,秋风儿到了美国,在生物实验室与他邂逅之后,他们才产生恋情的,而且,胡恩是秋风儿的初恋,她在浙江大学根本就没有一场如火如荼的爱情。
    “难道是秋风儿生前一直在骗自己,她所经历的真相是,她在浙江大学毕业时,发生过一场令她不可自拔的爱情插曲?”胡恩想。
    “不可能。”
    凭胡恩对秋风儿了解,她完全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对他撤谎,而且,在胡恩与秋风儿十多年相知相爱的过程中,也证实胡恩确实是秋风儿的初恋。他俩初涉爱河时,秋风儿的处女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且胡恩一直对那个晚上,秋风儿因处女膜破裂而引发的大出血记忆犹新。
    否定了秋风儿在浙大有过恋爱经历,胡恩自然就想到,是不是秋风儿的生命信息在叶子身上发生了变异?当胡恩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头冷汗。他当初根本就没有想到,叶子在复活成为风儿之前会交男友。此时此刻,他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叶子这位自己的克隆妻子在爱情上的背叛带给他的打击,更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清楚,后面留给叶子的将是一条什么样的人生之路。一想到这一点,胡恩就不由心生恐惧。他不知道,他的秋风儿,不,现在应该是他的叶子,与秋风儿的人生轨迹究竟会偏离多远。
    “要是叶子真的是我的女儿就好啦。”
    在深深的悲哀和无奈之中,胡恩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胡恩想,要是叶子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能干预叶子交男友吗?想到这一点,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荒唐。难道一个二十几的大姑娘交男友,不是正常的事情吗?假如她现在即使是恢复了记忆,复活成了与前世的秋风儿一模一样的风儿,那么,她见到了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前生丈夫,又会作何感想呢?她会不她会怨恨胡恩在爱情上的自私呢?
    此时,因为叶子的一个邮件,把胡恩原先所设想的一切理想与浪漫,全部打破了。胡恩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陷入到自己预设的情海之中,内心里充满了痛苦、孤独、失落和偶尔的清醒。最后,胡恩的的理智告诉他,不管怎样,现在的苏叶青并不是秋风儿,在她全新的人生路途面前,她有选择爱情的自由……
    然而胡恩这样想,只是情怀上的宽容与善良,并不能排除他在克隆实验上的忧虑。一个声音裹着前所未的疑问,一直在他的大脑里盘旋:如果对叶子的精确克隆是成功的,而且秋风儿在浙大读书时根本就没有一次恋爱经历,那么苏叶青现在的恋爱行为,非常可能就是那万分之五的误差所导至的结果。
    带着这个忧虑,胡恩以父亲的身份,用与以往相同口吻,给叶子回了一封邮件:
    
    亲爱的叶子:
    知道你有了自己心爱的人和人生弥足珍贵的爱情,爸爸像你一样,感到沉醉和幸福。因为,你的快乐就是爸爸的快乐,你的幸福就是爸爸的幸福。至于你提出为你找一个好妈妈的建议,因为爸爸的心中,一刻也没忘记过你的亲生妈妈,我的秋风儿。所以,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爸爸都不会再娶。爸爸的道理很简单,一个心里永远爱着自己爱妻的男人,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自己是不幸福的,对她人也是不道德的,更况爸爸心里,因为有了你妈妈,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顺便提醒你的是,你必须按你自己预定的日期回到美国。因为你入读斯坦福大学的一切手续都已办妥,而且这边的学术课题亟待你到美国后启动。你的事业和前程时不我待。
    祝可爱的女儿春祺,顺吻!
    
     爸爸:苏正浩
     2056年5月12日晚
    
    三十一
    
     叶子就读斯坦福大学生物硕士非常顺利。可是,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就是对恋人阿铁的思念,到了让她简直快发疯的地步,以致她脑子里闪现的,眼前闪晃动的,睡梦中见到的,全部是阿铁。
     叶子秉承了秋风儿的科学天赋,加上她的生物学硕士生导师就是胡恩,她在生物学领域很快就显示出出类拔萃的才华。因为年轻,叶子精力旺盛,加上思念阿铁心切,她已经不满足整天通过声像视频或电脑网络作为媒介与阿铁见面了。她一直记着胡恩说过的一句话:生命的本质在于信息,而信息的载体,又是完全可以数字化的。因此,叶子认为,生命的本质与其说是信息,不如说是数字更准确。有了这个结论之后,她发誓要发明一种网络幽会软件,以解决自己与阿铁的思念之苦。
     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之后,为了排挤心里对父亲胡恩产生的不伦念头,也为了能够打破空间,早日与心爱的人能够天天在一起,叶子开始着手开发网络幽会软件。就这样,叶子一有时间就泡到安蒂实验室的超级电脑上面,悉心研究网络幽会软件。
     就在叶子对网络幽会软件入醉入痴的时候,叶子所在的班上,就爱情与婚姻问题形成了两个不同的门派,一派是婚姻至上者,他们认为在婚姻和责任面前,人的任何自私的情感都是可有可无的,因为,这一派被叶子叫作婚姻至上派。另一派是爱情至上派,认为婚姻是对爱情的桎梏,婚姻是社会物质化和私有化的产物,因此,他们主张必须废除婚姻,爱情才能至上。这两个派别最初还仅仅停留在叶子所在的班上进行论战,因为话题涉及到每个人的未来,所以,很快就蔓延到生物学院,继而蔓延到整个斯坦福大学。没有多长时间,因为新闻媒体的参与和网络的介入,两派越争越烈,阵容越来越大,众多从事婚姻与爱情研究的学者也纷纷参加论争,最后,在整个加利福尼亚州的公众都参与了这个话题的讨论。惟独叶子一个人我行我素,仍然沉浸于她的爱情幽会软的发明研制之中。
    叶子的功夫没有白费,她很快就发明出了网络幽会软件。通过这个软件,男女双方可以通过网络到达彼此的电脑室幽会,而且使用这种网络幽会软件的方法非常简单,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将自己身体的全部指数和爱情记忆棒里的爱情指数同时插入电脑,输入到软件里面,然后,彼此可以任选一一方作为目的地,让一个和自己在身体和感觉上没有任何区别的自己,穿越时空,通过网络通道,到达对方所在的位置,从而完成所有幽会可能完成的内容。
    叶子最初的实验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认为可以做自己后娘的安蒂。
    当叶子通过电脑网络,顺利到达了安蒂家里的书房,然后又顺利返回实验室之后,她兴奋得一夜没睡。
    第二天晚上,叶子开启她发明的网络幽会软件,与远在浙江的阿铁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幽会实验。叶子打开电脑,开启视频,阿铁的笑脸立即出现在屏幕上。他从屏幕上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一下叶子的鼻子,可是,他的手始终没有穿透电脑的屏幕。于是,他只得将手变成摇动的样子,问叶子:
    “我的小天空,在忙什么呀?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影。”
    “不告诉你!”
    叶子朝阿铁挥了一下手,并迅速将有关自己的左手的实物指数与情感指数输入到网络幽会软件里,然后,她抬起来左手,再次朝着阿铁挥了挥,说:“阿铁,快告诉我,没见到我,想我了没有?”
    “没有想你……”阿铁说,“是……”
    “什么?”叶子将左手抬起来,做出要刮阿铁鼻子的样子,“你再说没有?”
    “没有想你,是……”阿铁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叶子将左手伸出来,然后伸出二根指头,将阿铁的鼻子一把抓住了。
    “你干什么呀,叶子,你还真捏我的鼻子呀,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呀? ”阿铁举起双手,连连求饶。
    “我就捏你鼻子,看你还说不想我。”叶子捏着阿铁鼻子不松手。
    “我求求你好不好,我的姑奶奶,你可别把我的鼻子给捏红了,明天我怎么去见同学呀,你可从来没这么凶过哟。”
    叶子说:“反正我不管,你得告诉我,还敢不敢说不想我?”
    阿铁说:“哎呀,我的姑奶奶,我哪敢说不想你呀,我是说,没有想你,是不可能的,我可是天天时时刻刻在想着你呀。”
    “嗯,这还差不多。”叶子说罢,便松开了手,屏幕里的阿铁这才直起身来,抚摸着鼻子说,“我的小天空,你可真把我的鼻子给捏疼了……”
    阿铁正说着,突然一下子怔住了,他这时才想起,刚才一反常态的叶子,此时正在大洋彼岸,在地球的另一端,她怎么可能说捏我的鼻子就捏我的鼻子呢。想到这儿,他想一定是叶子已经飞到了浙江大学他的公寓里,此时正躲在某个地方和他恶作剧。于是,他朝叶子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然后说,“叶子,你回来了?你在哪儿?”阿铁一边叫着叶子,一边起身朝电脑后面探望,见电脑后面没有叶子的人影,他便离开电脑,转身对整个公寓进行察看,还是没有叶子的影子。他不甘心,便离开公寓,在公寓前后察看了一圈,还没有叶子的影子。阿铁不得不重新回到电脑跟前,隔老远就看见叶子仍然在电脑屏幕里面朝着他得意地笑着。
    阿铁像做梦一样,捏着自己的鼻子,对叶子大声说:“宝贝,快出来,你究竟藏在哪儿?你快点出来吧,我想马上见到你。”
    叶子说:“行呀,要想我出来,你得告诉我,你送给我一件什么样的礼物,这个礼物一定要是最珍贵的东西。”
    阿铁说:“这个最珍贵的礼物,其实,我早就送给你了,它一直在你身上的。”
    叶子顽皮地笑了笑说:“是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呀。”
    阿铁说:“你不可能不知道。”
    叶子不笑了,她知道阿铁在说什么,于是,她岔开了话题,问道:“你真的确定,我此时就在你身边吗?”
    阿铁犹豫了一下,说:“确定,你此时就在我身边,不然,你不可能捏住我的鼻子。”
    “傻瓜,我告诉你,我不在你身边,我此时正在加尼福利亚州斯坦福大学的生物实验室里,不信你看看吧。”
    叶子让了开去,阿铁的电脑屏幕里,显现出他所熟悉的实验室里的环境,而且他非常明确地看到,此时,叶子真的就在安蒂的实验室里。通过叶子,阿铁对安蒂的情况也知道一些,叶子将自己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后娘的想法,早就告诉过阿铁,而且,他们现在谈论安蒂,早就不叫安蒂,而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叫她后娘了。
    “真的呀,你真的还在后娘的实验室,可是,你又是怎么捏到了我的鼻子的呢,莫非你像二十世纪末流行的特异功能,你也有超验能力?”阿铁问。
    “你乱猜什么呀,告诉你吧,刚才捏你的鼻子的手,根本就不是我的手,而是我们的爱情。”
    阿铁有些胡涂了。
    叶子接着说:“因为爱你,我想天天能在你身边,没有别的,你希望吗?”
    阿铁说:“当然,可是,我总感觉我今天像在做梦,你也总像在说梦话。”
    叶子说:“我的阿铁哥,你没做梦,我也没说梦话。快告诉我,你现在希望我就在你身边吗?”
    阿铁不知道叶子为什么老这样说,想想她刚才的举动,看着她的表情,阿铁感觉到他和叶子之间,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叶子脸上那股怪怪的红晕,再次让他确认,事情正在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阿铁说:“想,我一直在想,我总感觉我们如此相爱,却又天各一方,好像是上帝在故意折磨我们一样。可是,你能回来吗?”
    “不……”叶子说,可是她马上又露出了笑脸,说:“我能!”
    “真的吗?”阿铁脸上露出了欣喜,可是,马上又暗淡下去了,他说:“宝贝,你可不要一时冲动,现在学好学业可是大事。可不能因为我,而毁了你的专业前程。”
    “阿铁哥哥,你想多了,叶子不会的。可是叶子就要回到你身边。”
    叶子说着,很快就将早就准备好的身体与精神的全部数据库打开,然后,输入到网络幽会软件,打开传送程序,然后点了一下发送。
    阿铁看到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奇怪的英文
    
     发送第三维实物/精神文件,是接收,还是取消?
    
    阿铁用鼠标点在“接收”上,可是,因为不明究里的紧张,让他的鼠标一滑,滑到了“取消”上面。叶子的发送被退回来了,可是阿铁刚才的样子,通过电脑视频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叶子说:“别紧张,来,我再发送,你再接收。”
    说完叶子再次将自己的信息通过幽会软件发了出去。
    阿铁刚用鼠标点击了“接收”键,只见叶子像一个长着翅膀的雾精灵一般,出现在他电脑的上空,像烟与光在空气中构成的投影,在空中随风飘荡着,随着电脑传输速度的加快,传送数字比例的加大,在电脑上空飘荡的叶子越来越清晰,身上的颜色也越来越丰富。最后当数据全部传送完毕之后,一个清晰可感的叶子从空中缓缓落下来,站在了阿铁的面前。
     阿铁走到叶子跟前,轻轻捧着叶子的脸颊,轻声问道:“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是我的天空,我的叶子吗?”
    叶子眼含泪水,一把抱住阿铁的腰,点点头说:“是的,我是叶子。”
    阿铁把叶子抱在怀里,轻轻说道:“怎么可能呢,你使用的是什么样的魔法,让你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叶子说:“傻瓜,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是从电脑网络里面出来的。我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因为我成天想你,这是我专门为你发明的网络幽会软件。”
    “真的?”阿铁满脸惊喜,“太好了,那我们随时可以见面了?”
    叶子再次点点头,还没容她抬起头来,阿铁那热切的吻,早就堵住了她的嘴唇。在阿铁狂热的举动中,叶子心里的疑虑消除了,她第一次发现,父亲胡恩没有在她的脑子里出现。于是,带着多日深情思念的煎熬,叶子迎着阿铁的狂热,向他们向往已久的那间床走去……
    从此,叶子与阿铁几乎每个周都通守这个软件在一起幽会。他们每到一起,就疯狂地亲吻,作爱。在这个期间,父亲胡恩在叶子的心脑成像中,再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就在叶子陷入到网络幽会软件里不可自拔时,因为网络幽会软件的缘故,一场巨大的纷争悄然而至。
    梅丝是叶子在班上最要好的同学。叶子之所以和梅丝成为好朋友,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梅丝的恋人也在英国读书,他们也沉浸在彼此思念的痛苦之中。叶子发明了幽会软件,梅丝自然也成了受惠者。可是,叶子没想到,在她全心研制幽会软件时,梅丝参加了爱情至上派与婚姻至上的论争活动。
     网络幽会软件成为爱情至上派与婚姻至上派论争的焦点,是叶子发明了这个软件一个周之后的事情,而且,事情就出在梅丝身上。爱情至上派和婚姻至上派,都办有自己的电子刊物《至上的爱情》和《婚婚万岁》,双方以此为阵地进行论斗,并渐渐形成了各自的爱情产业和婚姻产业。论争时间一长,双方的论战就变了味道,演变成了一种实战,相互在现实生活中开始进行攻讦、谩骂,甚至,不惜动用起两派的黑社会进行暗杀。两方的产业链也在市场上展开了激烈竞争。爱情至上产业,由定情礼物、玫瑰花、避孕套等产品迅速扩展到动漫、速递、爱情交通等领域和周边产品,。婚姻至上产业也从结婚证用纸、婚检等发展到一系列周边产品,诸尿布、抹布、拖把等。双方依仗各自的经济实力,对对方的论战 进行无休止地暗杀,以至州警察局调动了美国最精锐的警力,都没有任何效果。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叶子发明的网络幽会软件,通过梅丝流到了爱情至上派手中,并迅速在爱情至上派中得以快速蔓延。婚姻至上派过去因循时空观念建立起来的观点与证据,倾刻之间土崩瓦解。因为,叶子的网络幽会软件,直接对婚姻至上派的生存与发展构成了极大威胁。他们最初是威逼叶子毁掉这个软件,让它永远从地球上消失。这一招没有凑效,他们又决定绑架阿铁,以此来给这个软件附上不吉祥的宿命感,并作为促使叶子毁掉这个软件的筹码。
     面对如此强大的压力,叶子并不畏缩,而是将爱情至上派与婚姻至上派的代表召集在一起,并请来了新闻媒体,公然宣布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无论是爱情至上者也好,还是婚姻至上者也好,利用这个软件进行幽会,即使他们与他们的爱人幽会一千次,一万次,即使他们作一千爱,一万次爱,可是,他们的男人依然是处男,女人的依然会是处女。也就是说,爱情幽会软件不会对任何人的婚姻构成威胁与伤害。
     正是这个秘密,解除了婚姻至上派对幽会软件的仇视。他们也以非常快的速度接受了这个软件,并在内部大量使用起来。正在婚姻派也接受了这个软件,认为这个软件不仅没对婚姻构成了威胁,想反,它有利于婚姻的稳定。与此同时,大量调查也表明,事实确实是这样,那些没有爱情的家庭,因为有了幽会软件,爱庭亲情加重,压力释放,反而活力增强。同时,因为幽会软件,一夜之间消除了爱情至上派与婚姻至上派的隔阂,两派的人们从此开始握手言欢。
     为此,婚姻至上派与爱情至上派因为幽会软件,结束了近多年的斗争,瓦解了婚姻至上派和爱情至上派各自的堡垒,两方的全体成员都对这个软件着了迷。
     网络幽会软件产生了如此强大的效果,也只是在两派内部流传着它的神奇故事。但是,作为一个潜心生物科学的专家,胡恩对幽会软件一直一无所知,一则是叶子在尽力对他隐瞒,二则胡恩对外界的论争没有一点兴趣,一直保持着隔膜和距离。因此,可以说,胡恩是斯埋福大学里最后一个知道幽会软件的教授,而且,如果他不是亲眼看到叶子与阿铁幽会的情态,他或许不会相信,这个神奇的,而且对他而造成致命情感伤害的玩艺,竟然是出自叶子之手。
    叶子周期性地把自己紧锁在屋子里读书上网,在胡恩看来,已经成了习惯。而且在叶子走进她的书房之后,胡恩也从不去打扰她,他知道,一个真正治学的人,沉静的心情比什么都重要。他常常给里尔克说,一个沉浸在自己课题中的人,和一个一丝不挂的人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一丝不挂是身体的赤裸,而沉浸在课题中的人,则是大脑的赤裸。所以,往往在这个时候,一丝冷风都会对他们构成伤害。而且,根据叶子的成长计划,秋风儿虽然在叶子这个年龄就与他相识相知了,可是,他当时并不是现在这个年纪和这幅样子,而是那种青春少年的样子,如果胡恩更多地深入叶子的生活,对秋风儿的再生多少是不利的。加上胡恩一直认为,一个完整的女孩子,是必须有自己的秘密的。
    基于这样的想法,胡恩自从叶子在美国的学业走上正轨之后,就很少进入她的书房,他们有事情,也主要是在客厅里交流。因此,即使胡恩与叶子的交流时间比以前少了许多,胡恩对叶子的变化和感觉,却始终是灵敏的,她的任何变化,胡恩都了然一心。
    就在叶子与阿铁通过幽会软件如火荼地热恋时,胡恩感觉到了叶子有些不对劲儿。她走路时神情恍惚的样子,做事时丢三落四的劲儿,甚至有时在房间里碰上了她,他看见叶子的眼睛里透出的光芒,分明是陌生的、迷茫的。
    胡恩感觉到,叶子与自己的联系,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一点点削弱。而他的风儿,或许从此以后也永远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想到这儿,胡恩沮丧极了,可他又心有不甘。转念一想,他爱秋风儿,如果真是秋风儿重生了,并且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她就是不爱他了,他也会尊重她的选择的。因为爱,只要她幸福,他为她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不做。这是胡恩永远对秋风儿的出发点。
    克隆秋风儿的工作已经行进到今天这个地步,叶子的种种表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现象,都会在胡恩心里引发轩然大波,包括她的爱情在内。现在,叶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叛逆征兆,胡恩的心简直就如坠冰窟。他长时间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电脑里叶子那些既定的生活轨迹。他对叶子偏离秋风儿情感运程的种种迹象百思不得其解。此时,他多么希望叶子能够重新回到那种既定的轨道上来,一步一步完成从叶子到秋风儿的生命与记忆的蜕变,从而将自己还原成真正的秋风儿,还原成他真正的爱妻。
     可是,叶子正在背道而驰。
     “看看她究竟在干什么。”
    这个念头在胡恩心里一冒出来,他立即就将它给否定了。他没想到,自己堂堂正正一个科学家,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竟然起了偷窥女孩子的念头。想到这儿,他的脸就像火烧一般,热烫起来。而且,他的心里同时也浮出了一种对秋风儿一种不贞的感觉。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明明知道叶子就是他的风儿,可是,他心里的那种不伦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但是,不观察叶子的状况,胡恩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知道叶子在想什么,甚至在干什么。这一点,胡恩自己也非常明确。而且,他知道,在叶子还没有完全还原成秋风儿之前,或者说在叶子还没有被认定胡恩克隆秋风儿是成功或失败之前,叶子还是他不折不扣的实验品。既然是实验品,那么实验主体是完全应该对他的实验对象进行观测的。就是医生,也是允许这样做的。而且,基于一种科学精神,那种取得了大面积社会认同感的道德和伦理,有时是必须牺牲掉的。所谓为科学和艺术献身,也正是这个道理。
     胡恩待自己的思维回到了一种理性的轨道上之后,才决定对叶子进行多维观测。消除了心理上的负担,胡恩要做到对叶子行连续性多维观测,非常容易而且简单。趁叶子上学后,胡恩打开叶子的书房,将按有投影头的三个顶灯置换到叶子书房的天花板上,同时,分别在她的床头灯、电脑显示屏上的指示灯、床头上的金属凤凰装饰,包括叶子的小面镜等地方,凡是有可能从某个角度观察到叶子的地方,他统统置换成了观测镜头。做好一切,如果不依靠胡恩手头的记录,他都不可能全部记住,他究竟在哪些地方,安装了多少个摄像镜头。
     回到了书房,胡恩开启监测系统,叶子书房内的每个角落都置于胡恩的视线之内,而且,全是高清晰视效,比胡恩身处叶子的起居室看得还要清楚,还要全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晚上,叶子从学校里回到家里。她将手头那抱生物书往沙发上一放,便边走边脱衣服,直奔浴室。洗完澡,她来到厨房,在食物柜前按了几个数字,一份热气腾腾的晚餐送到她手上,她抓起一块沙拉,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餐桌上走。就在这时,她看见父亲胡恩穿着睡衣,站在他的书房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一只手抚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叶子淡然一笑,问道:“爸,你怎么啦?”
     胡恩说:“没怎么,只是有点疲惫,想早点休息而已。”
     叶子说:“需要看医生吗,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个网络医生?”
     胡恩说:“不用,我已经看过医生了,他们说,只要休息一下,很快就会过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爸爸的身体与二十年前没有两样。”
     叶子说:“爸,你总是那么自信。不过,我也不怀疑。因为,我亲爱的爸爸那双手,什么东西克隆不出来?万一哪个部件不好了,换一个不就行了。”
     胡恩说:“你这孩子,科学也不是万能的,也总有它的局限。好吧,我休息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叶子点点头,盘子里的晚餐已经吃完了一半,她见胡恩关上了门,便将剩下的一半放进了食物回收柜,然后再次进洗浴间清洁了一下口腔,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兼起居室里。
     “啪。”
    随着叶子进房时的热感应,胡恩看见叶子书房的灯全亮了。进了门,房门自动关上了,叶子按了一下反锁键,一个封闭独立的空间形成了,那首二十世纪初叶在少年中流行的《答应要》把一股爱的忧伤充满了叶子的空间。可是,叶子的脸上正带着笑意,她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甩掉脚上的鞋子,将身上的衣服也脱得只剩下一条三角内裤。看到这儿,胡恩有些耳热,心跳也有些加快。他第一次看到叶子的身材,竟然和秋风儿在这个年纪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看着叶子的背影,胡恩在心底一遍遍呼唤着风儿的名字,禁不住让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等他擦干眼睛里的泪花,重新看到监视器里的情形时,叶子已经与阿铁接通了视频。胡恩将监视镜头调成特写,叶子与阿铁的声像视频同步传到了胡恩的眼睛和耳朵里。
    阿铁说:宝贝天空,虽然我们只有一天没见面,可是我感觉像过了一年时间没见面。
    叶子说:你看你,连油嘴滑舌都不会,按中国古话说,这叫度日如年。
    阿铁说:不对吧,应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叶子笑了笑说:你真坏呵,原来是想缩水,打折扣。
    阿铁说:哪里敢呀,今天你的声音从电流里传过来,我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你还是快点过来吧。
    叶子说:等一下,我的传输器像出了一点问题,还是你过来吧。
    叶子说完,在那台装着幽会软件的发送器上按了几下,上面才显示出四个绿色指示灯。
    随着阿铁一声“好”字没说完,胡恩就看到阿铁突然出现在叶子的头顶上,一开始,阿铁只是一个淡蓝色的、而且是虚幻的光影,接着,他一点点变得更加丰满,而叶子电脑的显示屏幕上面,传送指数也一点点加大。在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指示柱的坐标系里,阿铁越来越清晰可感。当最后一个数字跳动完毕,阿铁从空中轻轻落到地上,脚还没站稳,他就伸开双臂,紧紧把叶子抱在怀里。
    胡恩的眼睛,盯着监视频一动不动,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他的心却被叶子与阿沉甜蜜的爱情所感动。看着叶子与阿铁疯狂地亲吻,拥抱,胡恩将右手抬起来,按住了自己的嘴唇。
    叶子与阿铁的疯狂正在继续,并且很快深入。在疯狂的拥抱和爱抚中,阿铁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然后他们走向叶子那间洁白的床。随着叶子房间的灯光暗淡下来,叶子的呻吟声音也随之传来。或许是某种进入的疼痛,让叶子发出一声前所未的尖叫,就在这时,胡恩忍不住叫了一声“不!”然后关闭了所有监视器。
    胡恩的房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死寂。
    胡恩问自己:秋风儿与自己第一次时,绝对是处女,她根本就没有失身,可是,叶子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秋风儿除了自己,曾经有过其他男人?当这个念头从他的脑际一闪而过时,他又马上给否定了。因为,作为一个生物学家,胡恩判断一个少女是不是处女作,简直太容易了。当初他对秋风儿初夜的种种记忆表明,秋风儿绝对不可能不是处女。正因为这样,叶子的问题就严重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信息力量,让她的情感轨迹发生如此巨大的偏离?难道这些全是他的克隆宣告失败的前奏?
    想到这儿,胡恩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我一定要弄清楚。胡恩想。
    “啪!”胡恩重新开启了监视器,叶子与阿铁已经做完了好事,正像所有好莱坞大片里男女主角做完了好事那样,半躺在床上,倦怠地相互偎依着。
    我真想一分钟也不分开,永远像这样在一起。叶子亲着阿铁的手说。
    傻瓜,除非我们私奔,或者到月球上去居住。阿铁说。
    这又有什么不行的呢,在一个爱情至上者眼里,只要是真正为了爱情,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叶子说。
    那,你真的爱我吗?阿铁的眼睛里涌现出一种迷茫。
    难道我爱你还不够吗?叶子闪着清亮的眼睛。
    不是,只是我常常会觉得,我们的相爱始终像在做梦,好像我们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一种梦境,而你也永远只是我梦境中的爱人。
    叶子翻起身,双手捧着阿铁的脸,满脸心疼的样子,然后,她将自己的脸贴上来,紧紧与阿铁贴在一起,嘴里轻声说道:不会的,爱情会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的。
    …………
    
    
    谢谢猫,谢谢夜色,谢谢恋上,谢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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