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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中篇]王之骸骨——“游戏”

作者:长发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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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是一个盗墓贼。
    
    盗墓在我而言是个很具专业精神的职业,不要以为盗墓贼都是一盘散沙般的贼人,实际上我们是有着严明的纪律,否则怎会轻易破解那些复杂的机关将宝藏掠夺到手?
    
    我自小在头领身边长大,我把头领看做我的父亲。在不知道亲生父母姓甚名谁的情况下,我被头领叫做“阿戏”。据说这个名字的来由是因为某日头领哼着小曲儿在寨子外闲逛时突然看到被丢弃在角落里用破布包裹着的我,头领被这双小眼睛盯的出了神,抱我回到寨子,他叫我阿戏。其他人也开始跟着这样叫我。
    
    盗墓贼,说白了也不过是贼。即便有组织,有头领,有纪律,有规矩,也还是一窝贼人聚在一起。人与人之间被明确的利益所联系,再要好的哥们儿面对满是金银珠宝的墓穴时也会翻脸。想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我知道这一点,我更明白怎么利用头领对我的疼爱来为以后铺平道路。只要他还活着,那些眼睛动不动就往我的身上扫来扫去的家伙们便不敢碰我。虽然我的头发总是枯黄,瘦弱的近乎发育不良,然而这帮极少亲近女人的家伙们也还是用那令我恶心的起鸡皮疙瘩的眼神肆无忌惮的盯着我。而我,所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这些龌龊的我看着不顺眼的家伙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让每一个死亡的人看起来都是死于行动之中的意外。即便做的稍微露骨些,头领也不会把我怎样。他看中的,就是我的“狠”。
    
    “阿戏是个天生的戏子。”他在和我独处的时候总会这样说,用他仅有的那只眼盯着我的脸。
    
    除了头领之外,我没什么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做盗墓贼通常都有点血缘关系,以防盗墓时见财起意杀人独吞。可我们这个寨子不同,零零散散的来自各处的盗墓贼聚在一起,有的是亲戚,更多的则像我一样,独自一人,出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成兄弟。最强的人,就是头领。我有一个同伴,是个动不动就惊慌的六神无主的小子。我一直纳闷这厮怎么能做上盗墓贼,也许每个人命运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不管他性格究竟怎样。事实上我并不需要他,偶尔他能够给我探探路,拿拿工具,更多的时候是他跟在我身后,哭哭啼啼大呼小叫。我让他跟着我,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安全,不需要过多提防什么。他用异常崇拜的眼光看我,在他心目中,我就是天上降下来的神明。这是在一次行动中,睡到口水顺着嘴角留下来的他模模糊糊的梦话。我看他熟睡的样子,心想:神明会盗墓么?
    
    他叫金子。
    
    除了盗墓之外,我没有别的嗜好。头领说我天生就是为盗墓存在的。别人需要几年才能掌握的经验我只需要短短几天便可掌握,还会有更加新奇的创造,每当听到有新的目标出现我总是兴奋的满脸通红,浑身上下都被这新的挑战烧灼的炽热无比,很多人都说我那个时候两只眼睛里燃烧着对财富和破解机关后无比满足的渴望。但就在这渴望的背后,会瞬间闪出与凶狠相关的东西。金子那时是不会看我的,他说那个状态下的我会把他当成墓穴疯狂的掘出一个洞。
    
     本来我应该顺利的盗墓,一直做下去,直到头领病死或者死于非命,随后顺理成章的成为新的头领——并非世袭,而是其他人没有那个胆量来和我争这个位子。他们能在我手下混口饭吃,每次行动后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就是最大的福分。老老实实得做事便好,用不着痴心妄想做老大。阿戏的刀,从来没有为谁迟疑过。
    
    是的,我应该会成为一个极有作为的盗墓贼,我的名字会作为一个传奇出现在故事里,人们会争相传颂着曾经有那么一个瘦小枯干的女子,她有因营养不良而呈现黄颜色的头发,她有机敏而锐利的眼睛,她没有血色的皮肤成为她的标志之一,她手中的刀穿破过无数活人或死人的身体……可是,所有一切都在那个晚上被破坏掉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那天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夕阳。我在它的照耀下发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好像是在哭泣的模样,哭到流出血色的眼泪。那泪水流淌在大地上,整片整片的土地都被它染红,仿佛脚轻轻踩上去血水就会沿着脚趾缝溢出。
    
    这场面令我恶心,甚至开始眩晕。我甩甩头看见金子傻乎乎的望着我。“你看我做什么?”我问他。他咽了一下口水,道:“那个人认识你?”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男人犹如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我眼前,似乎比我年长几岁,似笑非笑的。还没等我开口,他摆摆手说:“你可以叫我贤,我找你很久了。” 是官府的人么?我的手已经摸上了刀。
    
    “你找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要找的人,找到你,我就可以回去交差。”他走到我面前,仍旧用那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的眼睛看着我。
    
    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找你挖点东西。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不能做。”
    
    沉重的脚步声,我知道是头领来了。这个自称为贤的人似乎和头领颇熟,耳语几句后,头领对我点点头。就这样,我和金子跟着他上路了。
    
    我猜想这会是一桩大买卖,从贤的服装上我看出这一点,我嗅到了财宝的气味儿,这让我欢欣鼓舞。但也同时隐约不安,因为,我发现秃鹫在暗地里跟着我们。
    
    秃鹫,一个身材高大有着瘦削的带着刀伤的脸庞的男子,头领的得力帮手。他有鹰隼般的眼睛,也因此得到“秃鹫”这个绰号,没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帮中有触犯规矩的兄弟,每每死不承认的时候,秃鹫都会用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没有任何情感掺杂在其中的眼睛,冰冰冷冷的就像我们居住的村落外那片湖水。十个弟兄有九个会在他威严的注视下双腿发软痛哭流涕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剩下那个死不承认的,就是我。
    
    能够和秃鹫对视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头领。
    
    我看不出秃鹫实际的年龄,他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没有过多的岁月的痕迹,他做事老道干练,我想他至少会长我十岁。可是秃鹫究竟有多厉害,我不知道。他极少出手,帮中的弟兄普遍认为他是我登上帮主位子的最大障碍。不过我一直疑心秃鹫实际上是很疼爱我的。不管我做了怎样出格的事情,总有他和头领护着我。就算我惹他生气,他也大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轻拍我的肩,也就算了。正因为如此,秃鹫的跟随令我对这次行动怀有一点点恐惧。
    
    贤带着我们一直向西走,星星出现在天空的时候我们来到沙漠的边缘。
    这片沙漠,是我们被禁止到来的地方。我从首领只言片语中模糊的拼凑出十八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那是有关于这沙漠中的王国——花都——内部的纷乱。王位继承权引起的纷争在历朝历代都有,而这里的纷争,让曾经繁华的国度变成一座空城,王室那高贵的血统在刀光剑影中已经消失殆尽。几个混乱中得以生还的大臣带着随从和逃难的百姓各自占了领地自立为王,形成若干的部落。至今这些部落还为那消失在战争中的镇国之宝究竟流落到谁的手里争论不休,时而爆发出大大小小的战争,为了将其据为己有,使自己的统治名正言顺。
    
    首领,曾经是花都的百姓,躲避战乱逃出沙漠,迫于生计干起盗墓这个行当。他对故土的眷恋从他被黑色眼罩蒙住的左眼中缓缓流淌出来,想必当年也曾过着美好的日子。
    
    花都的废墟最吸引我的是传说中的镇国之宝—— 一把名为“妖月”的宝刀。它的锋芒能够撕裂黑夜对大地的笼罩,它脱鞘而出的刹那发出的尖锐声响能使敌人魂飞天外,它是战无不胜的代名词,镶嵌在它身上的月牙形宝石是天地间罕见的灵物。得到它就得到上天对花都及其百姓的眷顾,是统治权的象征。
    
    我对这把刀深深的痴迷,尽管从未见过庐山真面目。有人说它在那场战乱中已经被毁,有人说它早已流落异国他乡,也有人说它被王室成员带到了秘室之中深深的掩埋起来,还有人说这把神奇的刀自己划出了结界任谁也无法靠近,长眠在花都废墟中。对它那天赋的统治权我不敢兴趣,我着迷的是它的刀锋。那会是怎样的刀锋呢?能将黑夜撕裂。倘若用它来斩断大大小小的墓穴之门,看着灰土土的骸骨四处散落,该是怎样的畅快?话说回来,那帮为了争夺妖月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所谓的“大人”们,如果知道我这个想法,会气得一命呜呼吧?
    
    首领知道我对妖月的向往,他也了解废墟花都中还会散落着什么样的珍宝,他更明白枉死于战乱中的百姓和王室深深的怨恨。废墟花都之所以无人敢靠近一步,就是因为徘徊于它上空那浓浓的怨气。“踏入花都者死!!!”是王室最后的诅咒。曾经有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打算趁夜幕降临偷偷弄点散碎财宝出来,结果不是被盘踞其中的狼群咬死,就是莫名其妙的被残破的城墙压成肉饼,更有甚者,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瞬间风化成干尸。唯一活命跑出来的那个,语无伦次,看来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浑身冒了三天的冷汗后,在恶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废墟花都,就这样伫立在人们的回忆中、恐惧里。
    
    每次我想偷偷溜进花都边界,总被天兵下凡一样的秃鹫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抓回寨子,为此,挨了不少苦头。然而,我对花都的向往却好像被压抑的火种,终究一天会得以熊熊燃烧。
    
    这一天,比我想像的要提早到来。
    我歇一会儿先~
    呵呵~
    路走到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说它是村落有点委屈,确切的说是一个小城。毕竟它还有不算高大的围墙和里面看起来像城堡或者宫殿的建筑。守卫城门的士兵看见贤,恭恭敬敬的行礼,他似乎是个大人物。城里的百姓三三两两,看起来并不富足,但也不至于面有菜色。继续向里走,街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店铺也由稀疏变成密集。算不上灯火通明,可是看起来也算繁华。走到那座在外面看起来是宫殿的建筑前,贤停下脚步,我们到了。
    
    “通禀长老,我带着他要找的人回来了。”
    
    两个卫兵在前面带路,我和金子跟在贤后面走进这座“宫殿”。我习惯性的用余光打量四周,注意到在走廊的柱子上都刻着奇怪的图画和文字,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发光的,是蓝色的宝石,个头不大。它们均匀的环绕镶嵌在柱子的基座上。我正在琢磨着怎么把它们完美的抠下来,耳边响起一个苍老但还洪亮的声音:“辛苦你了,贤。”
    
    贤停下了脚步,可专注琢磨宝石的我却差点撞在他身上。眼前的老头,我猜他比我们寨子前的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岁数还要大,眉毛胡子都长到一起去了,身板还算挺拔,至少没有像他那张比核桃还沟壑纵横的脸一样抽到一起去。这老家伙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年岁的原因混浊,隐隐透露出威严和慈爱。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你就是阿戏,是吧?”
    
    “是。”
    
    “贤,你可以退下了。”贤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偌大的屋子只剩下这个核桃老头和我还有金子。
    
    “我听说过你,你是这周围最厉害的盗墓贼,仅次于你的首领。”核桃老头坐下来,他身下的椅子闪着温柔的金色。看来这个小城里面还有点货色。我不光挖死人的墓,偶尔活人的屋子也是目标。“我需要你来帮个忙,当然报酬不会少了你。”核桃老头又开口了。
    
    “你是什么人?”金子忍不住开口发问。
    
    “我是这里的长老,也是管理人。这里的人都是从花都迁出来的,想必你们也知道花都的故事了。我是花都过去的王室祭司,战乱的时候带着大家逃到这里。”老头说到这里沉默了,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当中。
    
    我心中一动,废墟花都,曾经的祭司,难道他要我找的是……妖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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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妖月早就被毁了。”核桃老头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那场战争太突然也太惨烈了。存放妖月的神庙最先被捣毁,唉,上苍赐给花都的宝物呵,不复存在了……”
    
    “那你找我做什么?”
    
    “请你……帮我找到花都王位继承人的骸骨。”长老的这句话像炉子里蹦出的火星一样烫到了金子脆弱的神经。“找……死人骨……头???进废墟……花都……???”他求救般望着我,我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出息。
    
    “为什么要找那些?你难道有起死回生之术?”
    
    “年轻人,人死不能复生。如今的百姓总算是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座小城虽然不是特别的富有,但百姓也还安居乐业。可是身为老祭司的我,一想到先王惨死的场景……唉……我无法安心呐!即使这十八年来我再没有踏入花都,也能想到那里面是多么悲惨的景象……至少在我咽气之前,我要把他的继承人的骸骨找到,以王室的礼仪来安葬呵。”
    
    “老人家,你这个忙可太大了。弄不好要没命哦。谁不知道那座空城的诅咒。”我抬了下胳膊,“再说,那城里到处是死人骨头,我怎么知道哪个是花都的继承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衣服早就烂没了,难道他骨头上写着‘我是花都的继承人’?”
    
    “诅咒?哪里有什么诅咒。都是后来的人瞎编的。人吓人而已。唉,我老了,走不动了。要不然我一定会亲自去寻找的。”老人说罢,两行泪水沿着他松弛的脸流淌下来。
    
    这老家伙居然对我用苦肉计激将法。我斜了一眼金子,见他两眼无神,双手死死抱着他的那把不离身的小铲子,此刻他的脑海中大概正演奏着由废墟花都的各种诅咒和野狼嚎叫组成的曲子,他脸上抽搐的肌肉说明这曲子再演奏下去,他就要魂飞出窍了。
    “为了这件事情,我打听了很久,只有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事成之后,你要什么报酬我都会付给你,只要是我能给你的。”“都是死人的骸骨,我怎么能分清?”“阿戏,花都的继承人,是个刚刚出世不久的孩子,只可惜还没来的及看到花都就在战乱中……唉。”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或许被人救出来也说不定。”
    
    长老的眼神黯淡下去:“那孩子若还活着,也有十八岁了吧。十八年前,王在去取妖月的路上被谋反者刺死的,在我眼前。”
    
    “权势啊,是蛊惑人心的妖魔。只因为王对当时就要临产的侧室说,出生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将继承妖月,成为花都的统治者。唯恐被废除的王子就篡权夺位,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我怕侧室遭到毒手,便把她藏在存放妖月的神庙秘室中,并且约定在城外的湖边会合。当晚,听说花都发生权力变更的外族趁乱大举入侵,他们对花都进行了屠城,王室和大部分的百姓都被屠杀了。我在湖边等了她三天三夜,也没见她来……”
    
    “这么说,花都应该是有统治者和人民的,即便你们逃离了,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空城?”
    
    “天火。我们要离开湖边的时候,花都上方的天空突然有一道闪电,整个城瞬间变成一片火海。城中的惨叫声让听过的人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场火烧毁了一切……
    
    “阿戏,请你一定要找到那孩子的骨骸,还有,还有侧室的。”老人说到这里似乎有点迟疑,我不解的看着他,怎么又多了一具?“那个侧室,也是一名祭司,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那个孩子叫长发阿修罗~~~哈哈哈
    女儿。这个字眼深深地触动了我。我也是某个人的女儿,可从没有人想过找寻我,或许他们都已经死了。没有人用“女儿”这个字眼来称呼我,它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陌生而遥远。在首领那里他们都叫我“阿戏”,陌生人叫我“盗墓贼”,秃鹫叫我“丫头”,可是没有人叫我“女儿”……我,也想有个父亲。
    我终究还是答应了核桃老头的请求。尽管这个决定让金子面无血色,我看他吭吭唧唧的样子,丢下一句:“不想跟着就回去。”独自向废墟花都方向走去,没走出多远,听见身后有人跑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我知道这小子终究还是要跟着我,无论他有多么害怕。
    
    “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金子小声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我看看同样瘦弱的金子,在他带着对前方道路恐惧的清澈的眼中,我捕捉到自己坚定的目光:“废墟花都里面,一定有数不清的宝藏!这是一笔大买卖,没有理由错过它!”“我看你是想找那把刀。”金子撇嘴。“捎带着找找,那老家伙的话我才不信呐。妖月不会那么轻易被毁掉的。”我拍拍巴掌,“若是被毁,它就不是妖月了。”
    
    太阳渐渐升起来,气温变高了。我感到一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金子的脚步愈发磕磕绊绊,我将腰间的水袋甩给他:“喝点水吧。”看他喝水的样子,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过去。这个家伙是在我十几岁某天突然跑进寨子的,开始的几天像只小癞狗儿一样蜷在墙根下,用戒备的眼光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既不说饿也不说渴。首领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访客是见怪不怪的,每天都会有人来,每天也都会有人走。想入行的人会直接找他说明来意并拿出曾经盗过的东西,或者在寨子的中心空场上把自己的功夫夸张和显示出来,若得了首领的信任和认可,其他兄弟也认为他有两下子,自会成为我们的一员。金子他如同一块在角落里的破布,无法吸引人的注意。直到有一天我厌倦了他在墙根下一动不动的趴着,走过去把他拽到我的屋子,给他塞了几个馒头几块肉,看他狼吞虎咽噎的一个劲儿翻白眼。而后翻出几件旧衣裳把他按到桶里让他把那张小花脸和瘦巴巴的身体洗干净,从那时候开始,金子就跟着我。虽然嘴上说他是小家伙,实际上我们年龄大概也没差几岁。但在日后的行动中,我有点后悔把他留下来,事实证明,他并不适合干这行。也许当初应该让他吃饱了离开才对,说白了还是我给自己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金子,你爹娘是做什么的?”我问。
    
    “我爹娘啊?”金子愣了一下,阳光把他额头上的汗珠照得亮晶晶的。“我娘是个很凶很凶的人,我只记得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被她打。爹很少回家,记不太清楚他的样子了。每次他回来总要和娘吵架,吵得可凶了。自从爹喝醉了酒掉到山下摔死以后,娘打我打得更凶了,后来她把我卖给了一个到各地表演的杂耍团。我被团里的人拽走的时候,看见娘在数钱……”金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少有的表情,混杂着哀伤和漠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嘲讽。“杂耍团里我比猴子过得还惨,受不了了就摸黑跑出来,也没有可去的地方,就胡乱的走。然后你就都知道了啊。”他抬头对我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为什么问这些?”
    
    “我以为……爹娘都是疼孩子的。”接过金子递来的水袋,我抿了一口,想到金子的爹娘和这个让我们找骨骸的老头,我的胸口有点疼。
    
    已经过了正午,我模模糊糊的看到几个沙丘后有城墙的影子,看来我们要到了。可是,秃鹫到哪里去了?莫非他已经回了寨子?我四处张望着,金子问我在找什么,我不想告诉他,打个哈哈过去了。脚下的鞋不知何时进了沙子,磨得脚板生疼,进入花都之前得清理干净,天知道那废墟里面是什么情景,我不想因为这几粒沙子影响面对无法预见的敌人时自己手中那柄刀的发挥。“你累了么?”我问金子。他摇摇头,嘴角使劲抿着,两颊被太阳晒得通红。“那前面就是花都吧?”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问话。我有点喜欢看每次行动之前金子的表情,他脸上的肌肉总是抽搐的,尽管他努力控制也无法掩饰他颤抖的双腿,他为了避免自己因为恐惧而变得走调的声音遭到我的嘲笑,就很少说话,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些语句就会从他的牙缝里一点一点被抽丝一样的抽出来。我习惯了这种表现,并且把它当作一种极大的娱乐,有时,会故意逗他说话。我用目光对这个问题做了回答,一面绑好鞋带站起身。就在我站起的瞬间,脚下的沙粒突然如流水一样缓缓的移动,那一刻我仿佛站在水中,身体开始下沉!流沙!“阿戏!救命啊!!!”金子惊恐的叫声撕裂了我的耳膜,他的挣扎加剧了下沉的速度,只是一瞬间,流沙便已经侵吞了他的小腿。
    
    我的心脏加剧了跳动,脚下的沙像噩梦一样,那冰凉的温度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不是没来过沙漠,几年前也曾经和首领他们盗过一个沙漠中的大墓。但是流沙却是第一次碰到。我必须要快速做出反应,否则我只能叫金子为“沙子”,而我自己也会永远成为历史。突然我想起首领曾对我说过的话,“金子!不要动!”吓傻了的金子听到我的话马上保持着当下的姿势,“快向前趴着!趴在沙子上!快!不要挣扎!!”我一面说,一面向前倾,改变身体的重心,“镇静,镇静。”我对自己说,鼻尖上的汗珠却滚了下来,落在沙地上,瞬间消失了。慢慢的,我的双脚被沙子浮了上来,整个人趴在沙地上,金子也逐渐地浮出沙粒的包围。我不敢用力站起来,唯恐脚下的沙再度流动,伸手拽住金子顺势一个翻身,滚下沙丘。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只感觉到满头满脸都是黄沙,鼻孔里也充满沙尘的气味,似乎有东西咯到我的骨头,也许是我的刀,也许是金子的铲子,也许是沙漠中不晓得哪年哪月死去的动物的骨头或者是没有挣脱流沙怀抱而死去的人。我来不及多想,也不能睁眼看,就这么一路翻滚,直到渐渐停下来。
    我喘着粗气松开惊魂未定的金子的手,掌纹中全是细细黄黄的沙,嘴里有些牙碜,赶快啐了几口。金子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不确定他那颗脆弱的心脏是否抵挡住了这次突发事件,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边。他双眼紧闭,胸口却还在一起一伏。我放下心来,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也算增长见识了,我安慰自己。我记得七岁那年第一次跟着首领进到墓穴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喘着粗气,不同的是心脏在胸腔内跳动得更加厉害,似乎要从我口中冲出,一直冲到那颗似乎正在地上痛苦呐喊的头骨当中。黑洞洞的墓穴里充斥着死亡腐朽的气味,墙上怪异的壁画在同伴手中的火把映照下显出离奇的形状和色彩。我死命的揪着首领的衣襟,几乎要把它扯碎。而首领只是拽着我的衣领向前一抛,我便像一块探路石一样砸在那具骨架上。我听见有什么物体七零八落的声音,睁开眼,这个无名氏已经变成灰色的大腿骨贴着我的鼻子,一瞬间我的头发几乎要离开它们生长的头皮。由于极度恐惧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么呆呆地坐在骨头中,半晌自己的牙齿才开始相互碰撞。这碰撞一直持续到首领带我回到寨子,我听见首领对秃鹫说终究还是个丫头,干不了这行,以后就让她烧火。躺在床上的我强迫自己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后来,我偷偷钻进了空空的墓穴,把那根大腿骨揣进怀里离开了。回寨子的路上我遇到首领,他瞥见从我怀中支出的灰突突的骨头,一句话也没说。我俩擦肩而过,好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从那以后,行动中我再没有过害怕的感觉,直到刚才从流沙中逃出。原来死亡是令人害怕的事情。
    
    金子痛苦的呻吟打断了我的回忆,“你没事吧?”我拍拍他的脸。他的眉毛在扭成麻花后慢慢舒展开:“我已经死了吧?阿戏你也在啊?”我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死你个大头鬼!臭小子快起来!再不起来我把你埋进沙子里!!”他被唬得什么似的倏地坐起来,却因用力过猛又栽倒在一边。我赶紧抖了抖身上的沙粒,这时才发现右手臂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条大口子,伤口上沙土和鲜血混合在一起,刚才竟也没觉得疼。
    
    “阿戏你受伤啦?!啊呀这怎么好……”金子才稳定的魂儿又要飞离他的驱壳。
    
    “死不了人吵什么!”我吼了他一句,用手紧紧按住伤口。抬头看看四周,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水坑。我走到水坑边,用手撩了点水清洗了一下伤口。金子稍稍稳住神,伸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小瓶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咬掉瓶塞,一股苦苦的药味钻进我的鼻子。“好在没忘记带这个。”他一面说一面把黑不溜秋的药粉洒在我的伤口上。“你什么时候弄到的?”“好久啦。我曾经看首领把这个当宝贝似的收着,那回我跟他们去药铺的时候,就趁伙计不注意多拿了一份。“呵呵,看不出你还有点机灵劲儿。”金子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这药果然有效,片刻工夫就不觉得疼了。趁金子在水边努力的洗脸,我打量周围的环境。经过刚才昏天黑地的“就地十八滚”,我们似乎来到了一个湖边。说是湖,准确地说这里曾经是湖。过去它有多么优美的风景我无从猜测,现在它展现给我的就是那个可怜的水坑。只有周围地上散落的鱼虾尸骨诉说着过去的美好时光。腐朽的树干挣扎着指向天空,几棵说不上名字的植物稀稀落落地生长。“阿戏,阿戏你看。”循声看过去,他抓着一个动物的头骨冲着我挥动,白森森的骨头对我龇牙咧嘴。
    
    “马的骨头你不怕,见了人的骨头就怕得要死。”
    
    “我……我怕鬼。”金子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鬼?怕鬼的话还能盗墓吗?我蹲在地上研究临行时长老给我的地图。看来,这个水坑就是当年花都城外的湖了。根据图上所画,再向北走一段我们就会到城下。我用手指头比量比量,虽然这个动作没有什么意义。
    
    “金子,铲子还在吗?”重新收好地图,我问金子。“嗯。”“那咱们……金子!快跑!!”我来不及说完下半截话,一个箭步冲到金子身边拉住他,身体迅速做出逃生反应——撒开双腿没命的跑起来。金子茫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顾着跟上我的脚步,几次差点摔倒。我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否则就没命了!
    挖坑不填是我的罪过啊……不是有意的啊,最近太忙了~~我会努力多多写的~~~原谅我吧……阿门……
    发个心情日记吧……算小小小小的忏悔……
    
    沈阳的第一场雪,来势凶猛。
    
    回家的时候路面还是湿漉漉的,一个半小时后出门一看却都是白的了。我兴奋地在雪地里跳了跳,幻想第二天可以堆雪人,对秀秀说咱们明天打雪仗吧,她白了我一眼。
    
    人家说第一场雪不会很粘,不能堆雪人,也攥不成团,谁知道呢?在外面我也没试试。
    
    松树都像棉花糖似的,一朵一朵的,有种冲动想拼命摇一棵,哪怕揣一脚或者打上一巴掌,看雪落下来。兴许避闪不及被砸到也说不定。
    
    高大的杨树和瘦弱的桃树枝条上满是雪,成了树挂。在桔色的灯光下宛如怒放的花,在这寂静的夜里,伴着无声的雪片,仰头看去,很诡异。
    
    天知道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先是流沙,现在又是这个东西——在金子身后,我看到一条巨大的沙柱。它似乎从天而降,又好似忽地从地上生出一般,飞速地旋转着向我们冲过来,它的周围尘土飞扬,远远看去犹如罩着一层黄色纱幔的巨龙,龇牙咧嘴七扭八歪地跟在我们后面,而且步步逼近。我耳边呼呼掠过的风声和 “土龙”夹杂的沙砾以及快要跳出嘴巴的心脏三者搅拌在一起,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似乎产生了某种空白,以至于短短的时间内我突然感觉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的思想和身体分了家,我以为在这一刻我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躯壳。我不能想像我和金子被卷进这“土龙”的情形,然而不用回头我都知道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金子的手几乎要被我拽成两截,他两只脚以每三步绊一下的频率移动着,并且在不辨方向地奔跑,随时有把我绊倒的可能。在我们以绝望的心态看见一座沙丘横在眼前时,我横下心,闭着眼睛掉头奔着张牙舞爪的沙柱冲去。
    金子终于把我绊倒了。我俩狠狠地摔在黄沙中,结结实实的啃了半嘴沙子,里面或许还有人和动物残破的骨片。我俩趴在地上,既不能呼吸,身体也因突然急速奔跑而肌肉僵硬。我开始耳鸣,尖锐的声音里仿佛掺着沙粒,嘶嘶拉拉的在天地间做响。我特别想把脑袋塞进沙子离去,或许这样就能逃避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可我没有力气。我们等待着奇迹降临,也许也等待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和他吸离地面,然后像在每次行动中被无情的抛出墓穴的没用的坛坛罐罐一样抛到高空,再摔个稀粉碎。
    
    可我俩依旧趴在地上。
    
    老天好像故意安排一场逃命特训给我们,为的仅仅是锻炼一下我们的腿脚以及反应速度。在那个旋转沙柱即将接近我们的一瞬间,它鬼使神差地改变了方向。我和金子,仍然活着,只是有些窒息,有些意识模糊。半晌才有力气互相搀扶着坐起来,看看对方蓬头垢面的模样和顺着嘴角潺潺而下的细沙呵呵傻笑。
    天边的残阳把它仅有的余辉洒在我俩眼前这座雄伟高大的建筑上——至少它曾经是雄伟高大的。不用看地图我也知道,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从外表上看,这座传说中的废墟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它居然还保留着城门,并且很完整。两扇厚重的大门保持紧闭的状态,这令我不解。它们就像在那场战乱后从未被人打开过,紧紧关闭,看不出战争在它身上留下的印记。只有上面略略脱落的油彩暗示了岁月的流逝。在我盯着它的时间里,它似乎也在注视着渺小的我们,一如饱经沧桑的长者注视着不更事的后辈,目光中充满威严和慈爱。这两扇此刻正享受着一天中阳光最后的恩赐的大门,在我眼中忽然变成了等待揭开的幕布,在这幕布的背后,是否有我想看得精彩演出?抑或者,我也变做舞台上的一个角色?
    
    黑夜渐渐张开它的翅膀,沙漠的气温降低了,我感到一点点寒意。金子在我身边缩着头,眉毛微微皱在一起,他在等我下一步的决定。“你进去吗?”我问他。“我……”金子的声音在空旷的沙漠里听起来尤其微弱。“你可以不进去,或者在这里等我,或者回到寨子那儿。”我又补充:“假如五天以后我还没回去,就不用再等我了。如果在这里等,就等三天。”听了我的话,金子不但眉毛更加用力的扭着,嘴角也在使劲儿表明他目前内心正进行着怎样激烈的斗争。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索性坐下来,随手捡了几根树枝,加上一些不知道什么时间从什么建筑物上脱落的木块,准备点火稍微休息一下,便于接下来开始我的伟大探险。
    
    我一面点火一面说:“你不用怕首领看你先回去责怪你,就说是我让的。首领的责罚板子虽然狠,也总比万一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强。当然,我要是死了首领会很难过,兴许还能哭呐。不过都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要来的,你放心好啦,不会打你板子再把你丢到水牢里让那些恶心的耗子咬你脚趾头。毕竟你也跟我这么长时间啦,这点情面首领还是能有的。另外,你要是在这里等我的话,也不算太安全呐。兴许脚底下还会有流沙冒出来,也可能遇上迷路的野兽也说不定,到时候你可一定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啊。”借着火光我偷偷观察金子的表情,那表情证明他在荣耀和恐惧间挣扎。虽然金子的确胆小,但绝非临阵脱逃的鼠辈,我知道尽管金子是那样的害怕这座空城,不过既然任务已经开始,他是断然不会离开的。他这一点很让我喜欢。可我也同样喜欢这么戏弄他,就像猫儿抓到耗子后并不急于吃掉它,而是不断的玩“放生与追捕”的游戏一般。金子被我戏弄过无数次,可还是乖乖跟着我,令我怀疑自己和他是否刚好是施虐与受虐的最佳证明。
    “我跟你一起进去。”金子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做声。他把事先备好的干粮拿出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随即递给我。我希望这个时候能出来一只兔子什么的,好让我抓住烤了吃。那样这晚餐就非常完美了,可是没有。
    解决了肚皮问题之后,我把随身的刀取出,从上到下细细的擦拭起来。这把刀是我第一次单干的时候得到的,当时它被那个已经腐烂的无法辨认的尸首紧紧攥在手里。在我拽出它的瞬间,刀鞘上挂着几丝散发着恶臭的腐肉。它长不到二尺,做工很精巧。首领后来把它给了我。算算看,它在我身边也有差不多十年了吧。我不喜欢用铲或镐,那是金子的活儿。我只喜欢用刀,它在我手中有着各种各样的用途,我以这不变的工具应对万般变化。似乎很珍爱它的墓主如果知道这把刀变成我盗墓的得力工具,不知会怎么想。倘若那个人还能有想法。
    擦刀,已经成为每次进入墓穴前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对我而言这是一种仪式。随着我的手指和冰冷的刀身之间磨擦的次数的增加,看着原本就很干净的刀变得越发纯净,我的心情也由平静慢慢转为无比激动。金子早已收拾好他不离身的口袋坐在一边等我。我重新把刀收入鞘,对他点头示意可以出发。
    我和金子的手指在碰触大门的瞬间,那扇厚重的门,自己开了。
    金子稍稍吸了口气,缩回手。此刻周围无风,冰冷的空气犹如凝固在我们周围一样。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星也稀稀疏疏的几颗。这样的夜晚最适合行动。那门在微微开了一道缝之后,便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仿佛它就是以那种姿态伫立了若干年。我伸出双手去推它——这迷样的废墟,曾经的花都,就让我来看看你沉睡多年后的面孔——我来了!
    到处都是静的,寂静的让人心慌,我能听到的,除了自己的呼吸之外,就是金子的呼吸。空气里夹杂着沙粒和尘土以及生锈的金属味道。我的脚尖碰到什么东西,低头仔细一看,一个早已和下颌骨分家的头骨瞪着我沾满沙子的鞋出神。我梦想许久的城,在我首次进入它的时候,以我熟悉的方式来迎接我。金子弯腰想找点能点燃做照明用的东西,摸着摸着“妈呀”一声,弄得我也跟着吓了一跳。被他抓在手里的骨棒碎裂成几段,落在地上。我掏出一枚珠子,我俩周围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金子的眼睛一下瞪得圆圆的,怎么看都像我手中珠子的兄弟姐妹。
    “怎么样?看出来是好东西吧?我们这趟的定金。”
    “这是夜明珠吗?这么大个儿能值好多钱啊!难怪你答应接下来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做赔本的生意?那老头有的是好东西。”
    在这价值不菲的定金照耀下,我俩终于能看清眼前的状况。而眼前的景象,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们头上。我轻轻对金子说:“咱们进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墓。”金子咽了口唾沫:“不是一座墓,是个大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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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我看到数具扭曲成各种姿势的骨骸,看他们的姿态,足以推测离开世界之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隐约能辨认的路两边破败的房屋,地上凌乱的堆积了厚厚的沙土的物件,几乎已经褪却了本身的色彩。我捡起一个烂得不像样的东西看了半天,觉得它曾经的身份大概是个马鞍,尚能发出金属碰撞声的锈迹斑斑的马蹬证实了我的猜测。金子把做好的火把交给我,自己擎着另外一把胡乱照了几下以后就四下里找什么东西去了。冷不丁的我有点儿发蒙:我的双脚,如今真真实实地踏在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花都的路上。这条路,在过去的岁月里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吗?躺在这里的尸骨,是试图逃命的百姓还是当夜野蛮的入侵者?轻轻踩了踩一根骨头,随着我的踩踏,它无声无息的变做粉末和大小不均的碎片,一阵冷风吹来,它们打着转儿消失在尘埃里。我的心情突然也跟着这些骨片变得悲凉起来。这就是首领的故土么?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他,是不是会放声痛哭?这些我所看到的和我还没有看到的尸骨中是否也有他的亲人?我的爹娘,也会在这里吗?
    “阿戏,阿戏!你看!”金子把他的新发现在我眼前晃着,可我仍沉浸在自己的哀愁里,丝毫没有反应。“阿戏,阿戏你怎么了?”金子很奇怪我的异常状况。通常情况下的我早已打开口袋迅速地把经过我缜密的判断认为值钱的物件搜入袋中,而现在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周围能不能有可疑情况出现。
    我终于回过神,注意到眼前晃动的是一个宽宽的镯子。和通常所见的镯子不同,它很薄,也宽出许多,质地似乎是银的,像由银片扣成的。通体刻满精细的花纹,在开合处还嵌有精致的由银丝制成的图案以及奇怪的文字,表面罩有一层泥垢,看做工和样式似乎是异地的物件。
    “很少见的东西啊。收了。”我点头表示认可。金子乐滋滋地把它放入袋中。“这次颗容易了,又不用挖土,也不用担心有机关。我刚才四处看啦,这地上仔细找找有不少宝贝呐。比以前的活儿好多啦。”他手舞足蹈地说着,全然没有了早先怕得像筛糠的模样。我戳了戳他的额角:“没出息,看这么点儿东西就不知道北啦。别忘了咱们到这来是干什么的。那些东西捎带着收着。”“哎。”他答应的倒是很利索。
    “阿戏,我们怎么找到那东西啊?”金子问我。
    怎么找?一具儿童的骨骸,姑且认为他是儿童,在那种情况下能够得以逃生的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他的母亲的尸骨是否存在于这座城内还是个迷。也许她在逃亡的路上被掳走也说不定。怎么找呢?那老头怎么就认定了他的女儿和外孙还在这里?我思忖着,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间。“老头告诉我说,花都的王室有个很特别的特征。”我撩开额前的头发,对金子指指眉心:“他说,那些人这里有一只眼睛。”
    “三只眼?”
    “嗯。说是什么上天给的额外恩赐。”
    “长着三只眼睛的人??会不会他们都是妖怪??”金子开始发抖。
    “有什么奇怪的。既然能有长着六个手指头的人,就能有长着三只眼睛的。以前我还挖过一个长俩脑袋的人的墓呐。”我对金子动不动就发抖的习惯表示不屑。
    金子一副长了很大见识的模样,长长舒了口气:“是吗?还有人多长一颗头啊?那吃饭岂不是要比其他人多吃?是不是还能自己和自己说话?”
    “兴许吧。所以啊,稀奇古怪的事儿多着呢。咱们就留心哪个头骨上有三个窟窿,再看大小,估计就差不多啦。”我顺手扔掉一个缺了大半的瓦罐,任它跌落在地上,发出不甚清脆的声响,“要是他身边有大人的骨头,基本上就能是那个女人吧。”
    “咱们不找,就这么走了的话,那老头能把我们怎么样?”金子仰头看天,喃喃地说。
    “傻瓜,事先肯定和首领说好了,你不记得那个叫什么贤的跟首领说话的样子?你想我们回去被狠狠揍一顿啊?”不断回答金子三无不时地冒出来的问题的我倒是现在很想揍他一顿。“另外,平时哪来的这么好的机会能大摇大摆地到这来?你不记得我偷偷来的那几回结果都怎么样了?”
    “唔,我还以为你会被打死。”
    “这不就结了。又能光明正大的进来,还有钱赚,活儿也不累,你还能得到额外的好处,这种事没必要推掉吧。而且,我也能大大方方的找那把刀——我先说好啊,找到了就归我,你别打主意。”
    “那把刀你能不能找到也不一定啊。不过你忘了以前那些进来的人后来都变成什么样自了?”
    “那是因为他们胆小。”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那些都是什么人?能和我比?我早打听过了。一个是离我们不远的村子里卖酒的掌柜,结果还没等进来摸到银子,自己就被城外的砖石砸死了;成干尸的那位,兴许就是被流沙吞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又被弄了出来,一下子被蒸干了呗。吓傻的那个我认识,平时胆子还没你大呢,就琢磨着这里遍地都能是金银珠宝,进来捡几块回去好发财。你想想,就他那胆儿,估计进来之前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块死人骨头,这一下没当场把他吓死就算不错啦。你不想想我是谁?”我指指自己的鼻尖,“我什么时候失过手?”
    金子听了我的话,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不做声了。
    我俩一路向前走,偶尔不留神踩在不知道是谁的骨骸上,发出“嚓嚓”的声响。我只捡平素不曾见过的希罕物件,这样回去以后也可卖个好价钱。我发现少数人的骨骸明显比一般的大,而且也粗壮的多,我猜或者他们就是当年的入侵者。我找了一支锈迹斑斑的箭做为搜寻用的家伙,挑挑拣拣的过程中,很多骨头变成了粉末。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和金子更像为这座沉寂多年的古墓做彻底清扫的两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卖力地挥动着不存在的扫帚。
    
    很不幸的感冒啦~~~在家里趴了好几天,现在鼻子还不通气儿~~~希望各位看贴的同志也要注意身体哈~~~~~~~
    这么干了一阵以后,我就放弃了这种做法。理由是太费时间。我判断了眼下所处的方位,决定和金子快速沿眼前的大路向北前进,那是王宫的所在,运气好的话,我们差不多能迅速找到想要的东西。金子一向对我的决定百分百赞成,就在我们抬脚的瞬间,我听见身后有奇怪的动静,回头看去,和我们遥遥相对的城门正在慢慢关闭!
    如同重演我俩刚要进来时的情景一般,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那扇门关上了。金子的双脚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迈出了一步,随即又停下来,他看看我,在等我的反应。夜风轻轻吹起我耳边散乱的头发,在掺着尘埃的风里,我嗅到一丝不安。
    我缓缓拔出刀,金子小声叫了一下我的名字:“阿戏?”他不知道我到底感觉到了什么,“嘘。”我打个手势示意他拿出家伙。我们背对着彼此站立,用火把照亮眼前的一切。周围的空气中隐隐流动着危险的气息。会不会是有另外的人进来?我们距离城门太远了,看不清楚状况。假如真的有人进来,在一片黑暗中我俩的火把无疑明确地告诉对方我们的存在。如果熄掉火把,眼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打斗起来也很麻烦。我的大脑飞快地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进行的时候,金子轻轻碰碰我的胳膊:“阿戏,你看。”
    顺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我俩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双绿莹莹的眼睛。它们如同这黑暗中的鬼魅一样把我俩团团包围。我不太确定我看到的东西——它们居然是一群狼。
    首领不止一次地告诫我,这片废墟中有狼群出没。我从来都没有相信。在我的概念中,狼应该出现在草原、山地、森林中。这一片荒凉的沙漠怎么会成为狼群的所在地?我一直把首领的话当做是糊弄我编出来的瞎话,可眼前这群狼证实了首领并没有骗我。难道它们把这里的尸体当作食物?
    “举好火把,掉了我俩就完蛋了。”我对金子说。火光使狼群在距我们不远处停止了前进,它们或坐或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大会儿工夫,一头巨大的狼走出圈子,面对我坐下来。说它巨大,是因为它超出了我印象中狼的大小。我粗略地估计它如果站起来的话,大概要比金子还高一大截。金子背对着我,因此没能看到这头大狼,否则他定会被吓个跟头。
    我想它应该是这狼群的头狼。它毛色发亮,黑中带那么一点点暗红,两只眼睛周围有一圈白色的边,好像被人用笔细心描过似的。额头至鼻尖有条桔色的印记,像一簇火。它神情很是高傲,似乎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嘴角略略上扬,隐约可以见到它洁白的牙尖,有那么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它静静地和我对视,俨然以一个主人的态度对待做为不速之客的我们。
    它身下的石头增加了高度,这样可以保持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我俩。我极不习惯这种情势,它令我感觉被动。仿佛我俩是随时可以被干掉的小猎物,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汗珠顺着我的鬓角缓缓淌下,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和一头狼进行心理战。最为恼火的是,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而狼却好像明白我此刻的想法似的近乎消遣地和我对抗。
    
    媚媚你是仙女哈~~~~~~
    隐隐约约有一丝香气随风飘入我的鼻孔,它在这乱坟岗一般的地方显得格外不寻常。我和金子四下张望,找寻香气的来源。而狼群,也好似听到号令般发出“呼呼”的低吼。
    我虽然不像寻常女子平日里涂脂抹粉,但也能辨得出这香气中有一股脂粉气,但似乎还混杂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以及厚重的尘埃气息。伴着香气飘过来的,还有飘忽不定的歌声。听不清究竟是在唱着什么,有点像歌儿,也有点像女人的哭泣。声音忽长忽短,时慢时快。在我听来就好像是一个女人被人卡住了脖子气若游丝一样发出的最后的不甘心的挣扎叫声,这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恐怖。金子手臂的抖动通过衣衫传给了我,我轻轻说:“别慌,看她到底是人还是鬼。是人有对付人的法儿,是鬼有对付鬼的招儿。” 金子使劲儿点点头。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也不知道如果对方是鬼的话该怎么办。虽然我盗墓,却从未遇见过鬼。尽管每次行动前,总要焚香祝祷,我心里始终没把它当回事,认为那是吓唬我们这些后辈的玩艺。首领说做我们这行儿的心里要有点敬畏,否则就会出大乱子,我从未在意。与其敬畏不存在的鬼神,倒不如敬畏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那样还能继续进步。不过现在我必须要这么说,如果我不做声,金子会更害怕。其实很多时候无所谓什么胆大,或者什么坚强,只要你装出一副很强大的样子,装久了也会真的变的胆大或坚强。就像我。
    眼前倏地飘过一层纱,在我尚未听到任何声响之前,这层纱已在我的鼻尖掠过了。我惊了一身的冷汗,倘若这是一把刀的话,此时的我已经咽气了。与此同时,金子绝望的叫声在我背后响起,我迅速转过身,看见金子像一只小鸡崽子一样被一个女人牢牢捉住,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身上穿了不知道是几层的轻纱,飘飘忽忽的衣袍掩盖了她的身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一叠轻纱中生出了的一颗头似的,除了她的头颅之外,其余的东西全在纱的掩盖下。她的头发长及地面,隐隐反着灰白的光,部分的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髻,七枚钗子呈半圆形分别插在发髻上,额前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我能看清的唯有那双眼,那红色的瞳孔里充满愤怒和怨恨,她长长的、关节分明的手指卡住金子的脖子,长约寸余的指甲微微向内弯曲着,我分明看见它们已经在金子的脖子上留下细小的抓痕。这个女人似乎很高大,金子在她的手中显得那么弱小不堪,我无法判断她是否用双脚行走,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脚,她身上散发着脂粉的香气,,同时也有腐朽的味道,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一个名词——鬼。
    她突然冲着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像两片血红的花瓣,在黑夜中突然绽放。她是个极美的女子,或者说是个极美的女鬼。笑的瞬间,她便轻飘飘的从我头顶掠过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像一片洁白的羽毛,除了那淡淡的香气在我周围弥漫开来。狼群也四下散去,她的身影在不远处时隐时现,我来不及多想,拔腿追上去。不管她是人是鬼,我都要把金子救出来。
    这个女人就像悬在半空中似的,忽上忽下轻盈地在废墟间穿越。看样子她极熟悉这里的地形,我不得不在避免摔倒的同时尽全力加快脚步追赶她。可就在我追赶的时候,她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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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15 21:16:17  更:2021-11-18 12: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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