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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致敬:七零后的《醉梦尘缘录》[第1页]

作者:我乃乡下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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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梦尘缘录》

    第 一 部 目 录

    第 一 章 秉诚心杨炳南忧公乐道 求欢娱何九丰恋酒贪花
    第 二 章 夺乡魁负才结爱伤往事 追夙念薄财重义羡良缘
    第 三 章 俏女儿含爱离乡欠思虑 穷小子借钱束手添恨忧
    第 四 章 乐陶陶快意欢心开盛宴 忧戚戚披襟解带议良方
    第 五 章 奈何天海涛受援非乱象 昏醉日云鹏落骂是邪端
    第 六 章 慰情缘雨露巧裁相思结 从心欲政道豪赢名利场
    第 七 章 携旧朋邂逅同窗聊趣话 入新校欣逢学友睹芳容
    第 八 章 坠风花率性无拘尘心乱 贪酒色生财有道欲障痴
    第 九 章 刺隐情怀壁公子生怨怼 推诚志枕书少年作笑谈
    第 十 章 盼鸿雁偶遭调笑且同乐 怀旧人互答诗书须共珍
    第 十 一 章 夜沉沉梦里挽歌遗悲恨 日迟迟眼前乱象动冥思
    第 十 二 章 逞疯癫蔡仕学逢场作戏 鸣口舌李云鹏遇事生风
    第 十 三 章 除暗流何九丰翻云覆雨 纳贤德于珍苹饰过掩非
    第 十 四 章 耽情女月貌花容惊酒客 重义男幽思雅趣动悲心
    第 十 五 章 葬生母陈海涛当家立事 悼亡魂王凌振助婿消灾
    第 十 六 章 伤怀日良朋吊唁催热泪 窘迫时旧友逢迎露哀音
    第 十 七 章 品佳酿刘晓玉情迷意醉 担隐忧李云鹏梦噩魂销
    第 十 八 章 消族怨老杨讨方终留痛 稳军心小崔行令反认输
    第 十 九 章 抚伤痛海涛受邀触幽梦 怜困穷春光应募融赤情
    第 二 十 章 诉衷情王海玲温言款语 抨时事马然军快意遂心
    第 二十一 章 揽重任何九丰移兵换将 求正媒周铁树忍气吞声
    第 二十二 章 正班风杨炳南殚精竭虑 分红利蔡凤龙斗角勾心
    第 二十三 章 落魄男志坚行苦身易病 痴情女心善意诚爱难求
    第 二十四 章 登山寺暗解诗签疑宿命 返故乡窃闻警语乱初心
    第 二十五 章 假名流蔡政道移花接木 真绅士何九丰溯本求源
    第 二十六 章 保声名反复周旋脓易腐 谋职位轮番打点梦难圆
    第 二十七 章 蔡书群点菜吟诗方夺帅 韦若兰举杯赋句欲成仙
    第 二十八 章 情难割允道终留冤孽债 志尚存海涛初入梦魂缘
    第 二十九 章 嘘冷热影华诚意披赤胆 探亲疏海涛苦心祭亡灵
    第 三 十 章 弄情人丧德风罪仇终伐 仗义者行豪侠禽兽始除
    第 三十一 章 奔颍水诉愁肠意笃街巷 赏西湖歌志节魂迷馆楼
    第 三十二 章 慧影华巧约期顾母评戏 呆海涛暗生恋刘姐劝媒
    第 三十三 章 雪魂夜新交苦纳情终变 冰魄天故人惊遇志乃迁
    第 三十四 章 奸邪主任通风政道谋计 豁达支书设宴良才附缘
    第 三十五 章 娶娇娘政道斋心杀堂叔 交荣位九丰慈面喝家妻
    第 三十六 章 毁婚约海涛纳情送良友 藏锋芒逸文开局筹妙方
    第一章 秉诚心杨炳南忧公乐道 求欢娱何九丰恋酒贪花
    1
    七月,正午,阳光炫目,遍野生辉。白云片片,懒若蛾眉。河边杨柳,叶片翻卷,枝条半垂,面无血色。知了声声,竟如文人诗那样枯燥无味,却成为好事的孩子捕捉它们的福音。风来潮涌,宛如桑那,燥热气闷,动辄汗出。村子里,公鸡和母鸡齐聚树下,众目相对,好像回忆早晨出笼时的恋情。闲夫懒汉手摇蒲扇,哼唱着黄色小调,或挟一顶凉席,或搬一条板凳,来到河边一棵大杨树下,或睡或坐,打牌逗乐,拉着家常,不是东家媳妇昨夜又跑了,就是西家婆婆今早又骂娘了。只有几个持家的婆娘,仍逼着勤劳的汉子到姜田或玉米地里浇水抗旱。这便成了闲夫懒汉们的笑料,笑他们不知享福,大热天还要上地活受罪,简直就是二百五。
    村西头大路上窜过来一辆自行车。骑车男子一身的长衫长裤,可怜的白衬衫紧裹着脊背,额头汗水直流,头顶几绺稀疏的头发像打了发蜡,一闪一闪地与阳光逗乐。他径直将车子拐进村子,并不理会站在路旁树下纳凉的几个汉子,便顺着被三轮车和四轮车祸害得满是伤痕和肿瘤的村路,像坐木轮车似的,蹦跳着向前行驶。他倒能耐得性子——眼看车子停滞不前,几乎就要歪倒,他却紧握车把,双脚用力,硬是平衡着车身坚持驶到杩前河边那棵大杨树旁才下车,慌得与那帮闲人招呼道:“请问一下,你们村有一位在蔡湖上学叫陈海涛的学生吗?”
    几个爷们一回头,并不认得此人,便不理会。那时计划生育大行其道,计生干部常来此清查骚扰,村民怕多言会惹出是非,所以多对陌生人大多置之不理。骑车男子大约了解民情,便放稳车子,摸出包黄盒钟鼎香烟,笑着为众人各散一支。众人见他还算盛情,又听他解释不是搞计划生育的,狗剩便凑过来点燃了香烟,眯着眼睛吐一口烟问道:“你刚才要找谁?”那人受宠若惊道:“我要找在蔡湖上学的陈海涛。”“是涛子那孩子吧!”身材臃肿的二胖接过话来。那人点头说:“可能就叫涛子吧!我来下通知,他考上学了。请问,他住哪儿?”便听二胖指挥道:“狗剩,你领他过去!”狗剩像得了命令一般,夹着香烟起身欲走。那人又追上来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来夹在耳朵上说:“走,我带你去!”二人左拐右拐,穿过几家瓦房,来到一户杂砖筑成的小院前。“就这儿!”狗剩用手一指道。骑车人正欲道谢,他一扭身已经走了。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在四周高大的瓦房和平房中间,它像形容丑陋、个头矮小的侏儒,极是格格不入。两扇油漆斑驳的过道门透着边缝,泛白的春联被撕扯得面目全非。墙头上满布着绿苔和青草。来人下意识地把车子靠墙立牢,掏出皱巴巴的手绢,在满是汗水的脸上擦了擦,方伸手上前敲门。院内响起了狗叫声。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位五十几岁的农家妇女。
    “请问,这是陈海涛家吗?”
    妇人听声抬头审视来人,疑惑地问:“你找涛子有事吗?”
    “我是他老师。有点事儿!”
    “哦,是老师呀!”妇人惊喜之下,急忙让他进院,关切地问:“这大热的天,你从哪来?”
    “从学校里。分数下来了!”
    “下来了,分数下来了!”她满脸疑惑,急忙问道,“涛子考了多少呀?”
    “考得不错,估计能上县里的师范!”
    妇人惊疑地停住脚步,眼睛眯成一条缝,双手不住地揉搓着衣襟,竟忘了请来人进屋,忽又醒悟道:“哎哟,光顾说话,你赶快进屋坐。我给你烧茶。”来人这才进了屋。她随即去了厨房。来人迟疑半天,看到门槛下有一木墩,伸手拉过来坐下,从衣袋里掏支烟,摸出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仰脸向外看去,打量着院里的一切。
    这是农家最普通的小院。三间正屋,面南背北,红砖“18”墙,没有粉刷,缝中泥土,依稀可见,房顶的水泥瓦长满了青苔。堂屋门两旁各有一棵杨槐树,枝叶繁茂,撑起一片阴凉。东边树下拴一只大灰狗,那狗绕树打转,眦牙咧嘴,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小院周围是一圈墙头。过道低矮狭窄,只容一辆板车通过。过道西侧有一凉棚,一头二百来斤的大白猪正卧在一滩污泥中洗澡。院内弥漫着浓烈的腥骚味儿。小院东侧是一间杂砖盖起的厨房。这时候,厨房屋顶上青烟袅袅。许是天热,浓烟像刚过门的媳妇一样,羞涩地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呛得妇人一连串地咳嗽。
    一种少有的悲凉袭上来人心头。他没料到陈海涛家竟这般贫寒,这如何让孩子继续求学呢?
    不久,那妇人颤魏魏地端着一碗开水走进堂屋。看到来人坐在木墩上,她歉意地笑道:“哎呀,我真是,竟忘了给你找板凳!来,快喝口茶!”她把开水碗放在一张破旧的四方小桌上,慌张搬来一条板凳,放在桌旁。来人便移身坐到屋内。她已取来一个罐头瓶,里面装着农村人待客的“茶叶”(红糖与白糖的混合物)。她拧开瓶盖朝碗里倒,“茶叶”已经融化,倒不出来。她便踮着双脚奔到厨房取来一根竹筷,在瓶中搅拌几下,方朝碗里倒下许多,再用筷子搅动茶水,将碗往桌边推推,微笑道:“你喝一口茶吧!”
    来人看着他忙活着,心下有些异样,便道了声谢,抚摸着茶碗端起来却又放下了。他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张旧式条几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面凸凹不平,油漆驳落。墙上一幅山水中堂。房梁上满布着蛛网,二檩处垂下一盏灯泡。没有电扇,但还算凉爽。可是他脸上仍在冒汗,他便掏出手娟又擦了一把。
    妇人见状,忙起身到外面端来一盆清水,取了一条毛巾,热情地笑道:“你先擦擦脸吧,看把你热的!”来人便起身洗了脸,方觉得有些安然。刚坐下来,妇人已从里屋拿一把旧蒲扇递过来,开言道:“请问这位老师,你贵姓呀?
    来人笑道:“我免贵姓杨,人都叫我老杨!”
    妇人立即惊喜道:“原来你就是杨老师呀!我天天听涛子说你这人咋样咋样教得好。今天可是真见到你了!”听到赞扬,老杨腼腆笑道:“哦,我可没他说的好!海涛可是个好孩子呀!他星期天还经常回家,是不是帮家里干活呀?”妇人微微笑道:“是呀,他怕累着我了!唉,只要他好好上学,我啥都不求的!我让他不要回来,他偏偏都赶回来的,不是帮我拉粪,就是帮我打理家务活。”
    老杨抽完一支烟,将烟头掐灭。妇人慌得站起道:“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家里还有一包烟呢,也不知放哪儿了!”便在条几上几个抽屉里翻起来,却没找到,叹息着要出去买。老杨诚恳拦道:“不要忙了,我这儿有的。对了,海涛上哪儿去了?明天还要上县建档呢!”
    一听这话,妇人很是沮丧道:“他哟,可等不及了!一大早去他舅家借钱,要出外打工。唉,也真是难为他了!”说着眼角一红,便伸手去揉。
    眼见妇人伤心,老杨有些莫名。原来三年前,身为民师的海涛父亲突遇大病,不治而去,然而填写学籍材料时,海涛一直写上父亲“陈凤宇”的姓名。所以老杨并不知晓这些。此时他也不便追问,以免误会。曾有一位教师家访,因为不了解学生的父亲在外地再婚,学生的母亲又颇具姿色,这教师大约感到与她交流不畅,便问她当家的哪儿去了。谁料那女子误会了他,脸色一寒道:“问我当家的干吗?你是干啥的?”弄得这老师脸红脖子粗,只好摇头撤离。后来才打听到那娘门本就风骚,早被村主任承包了,她丈夫才起了外心。那老师就此感叹道:“幸亏我反应快!搞不好要被倒打一耙子的!以后家访千万别多问人家的家事儿!”
    老杨当然不会有这种尴尬。他看出来海涛妈是正派人,便关切道:“我也不长坐了,你就告诉海涛,明天一早带上钱和准考证,还有四张照片,到蔡湖一同上县里建档。”妇人担心记不清,又问了两次,方才记下。老杨起身要走,她却竭力挽留道:“你能到俺家几回?说啥也不能走,我杀个鸡给你尝尝!”说着话就要出门逮鸡。
    老杨哪能住下?忙端起碗喝茶,许是太急,茶水便洒在衬衫上,他随手一擦,不容分说地走出了院子,推上自行车,与追出来的妇人招招手,翻身骑上车子,顾不得坑洼不平的路面,顶着烈日离去。
    默默地搬砖盖高楼,恳求涯友们的支持、批评和点评!致谢!!!
    第一章 秉诚心杨炳南忧公乐道 求欢娱何九丰恋酒贪花
    2
    出了陈家庄,老杨将车子驶上大路。
    这是一条乡村公路,从南向北贯穿整个蔡湖乡,由此可抵达蔡湖中学。砂浆铺成的路面还算平坦,路旁的杨树大多有两三把粗,枝叶正茂。人行其中,迎面当风,甚是爽快。五年前,时任蔡湖乡乡长的柳明光一声号令,要修一条纵贯蔡湖的“富民路”,向村民摊派每人两千斤砂浆和二十元钱。听说政府要修路,乡民俱是兴奋,只要有力气,地下砂浆有的是。但资金就麻烦了。有的村征收上来了,碾压路面便由机器代劳;有的村收不齐,只好男女老少齐上阵,一同拉着大石碾子。这便使得各个路段碾压效果参差有别。全乡人民苦战一春,终于修成了这条道路。竣工那天,柳明光请来县电视台记者,他背对着浏鞍河大桥大谈在没加重农民负担的情况下打造了一个富民工程和民心工程,大大地露了一回脸,从此扬名一时。
    说起柳明光,倒有一个绰号叫“西德兔”。那时全国大办乡镇企业,为实现举国第二个战略目标而奋斗。柳明光积极响应号召,率先引进一批“西德兔”,在蔡湖北岸办了个“西德兔”养殖场,让他那位好吃懒做爱讲排场的老婆担任场长。开办不到一年便倒闭了,乡长老婆此后便进城休养去了。蔡湖民众看他官僚十足,又吃得脖短肚大,两耳招风,便叫他“西德兔”。不久,柳明光又搞来一批资金和技术,在旧养殖场办了个制伞厂,厂长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据说是他新找的老姘。那时蔡湖人见闻寡陋,不知何谓“老姘”,有他躬亲示范,蔡湖人懵懂大开,方知“老姘”乃是你拼一样家伙我拼一种工具共同生活之意。当时便有人断言:“伞厂伞厂,拼出来的家伙,不散才怪呢!”半年后,制伞厂作鸟兽散。女厂长荣膺为柳明光的革命伴侣。同年夏,柳明光又从外地引进优质“胡萝卜”种,一斤种子一千二百元,与蔡湖村民签上包种包销合同。蔡湖村依托蔡湖充足的水分,抛弃种植多年的生姜,一次种了一千多亩胡萝卜。一时间,以生姜闻名的蔡湖成了胡萝卜的天下。秋季胡萝卜喜获丰收,柳明光却踪迹全无。地里胡萝卜堆成了小山,也没人收购。农民们每天锅里碗里都是胡萝卜,哪能吃得完?街上的菜场里,到处都是上等的胡萝卜,一毛钱五斤都没人买。最后,成千上万斤的胡萝卜白白烂在地里。当时便有人唱道:“蔡湖的官蔡湖的贼,蔡湖的萝卜便宜了谁?胡萝卜红胡萝卜甜,胡萝卜都让西德兔赚够了钱!”
    一条富民路让柳明光名扬全县;又因“胡萝卜”事件,柳明光从此臭名昭著。这正是“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遗臭万载”的真实写照。柳明光再不敢回蔡湖主政一方,缩在泉安城守着两位夫人自得其乐。后来被组织调到泉西镇当书记去了。如今蔡湖人仍会唱起这样的顺口溜:“九二年,派干部,蔡湖来个孬干部;先要砂浆后修路,坡里养起西德兔。西德兔,没保住,乡长夫人进城住。办个伞厂养情妇,没撑半年又跑路。抛生姜,买良种,村村都种胡萝卜。萝卜烂掉没人收,都便宜了他娘的西德兔。”
    然而今天依老杨的眼光来看,这些民谣纯粹是些不敬之辞。搞改革哪能一次就成功呢?总会有失败才有成功。他教了多年数学,对学生提出的难题怪题可谓是手到擒来,但也会偶有失手,一时下不了台面,他便不耻下问,向学生征求解题之法。教学尚且如此,搞改革更是且改且珍惜。古语说:“吃一堑长一智”。乡民们自然是吃了一次亏,就再不上你的贼船。穷该穷,再不能拿钱打水漂玩了。老杨叹惜道,不敢闯不敢干,左怕吃亏右怕骗,这样下去咋能挣大钱?历来凡成大事者,无不是和风雨同舟,与虎狼共存,方才苦尽甘来,有所建树。柳明光说过:“不吃亏,不受骗,八辈子学不到好经验。”老杨当然明白,蔡湖的生姜种植已到了衰退期,不仅技术跟不上,而且一半以上的土地易发瘟姜病,不再适宜生姜的种植。值此关键之时,不改变种植结构就无法再提高农业单产经济总量。柳明光是识时务者,却生不逢时成了末路英雄。好在领导慧眼识金,又任用他当乡镇书记,也算他遇到了贵人。
    老杨对行政工作虽不热心,却一直关注着当地农业经济的发展。他认为柳明光高瞻远瞩,当年若不是修了这条贯通全乡的公路,今天他老杨就得像在陈家庄一样坐木轮车,那可够他受得了。他曾亲眼目睹,这些年蔡湖再没搞大型工程,足见当政者的确缺少柳明光的气度和胆识,都在借无为享清闲,靠无忧保帽子。这都是被老庄所害,如何能有大作为?唉,除柳明光敢为人先外,更有何人?蔡湖之悲,怕不只是损失了一个乡长而已!
    其实老杨也了解一些柳明光调走的内幕,就是和蔡湖村的蔡政道闹分歧。然而他宁可相信柳明光是老牛掉到井里——有劲使不出来,也不相信是他是惧怕地方势力而退缩了。这样想着,他蹬车蹬得越发起劲。他忽然发现,他对人物评价颇有独到的见解。古语“盖棺定论”说得好,仅凭一时一事去评价人的功过是非是片面的,只有等到人死后才能有个全面中肯的结论,更何况柳明光仍在泉西任职,如今对他是不能够“盖棺定论”的。
    半小时后,老杨赶到蔡湖中学校长办公室门前。这是整个校园中的一家独门院落,虽不起眼,但还算清静幽雅。在它西边,是三间大办公室,集老师办公、开会于一体,是一室多用的综合型办公室;由此向东十几间瓦房被分隔成四五家小院,住着几家教师。北面两排红砖瓦房是教室和学生宿舍,兼及几家教师住宿。原来蔡湖中学只是个乡村中学,撤区并乡前只有两排瓦房,校园里坑洼不平,一条路每至下雨泥泞不堪,教室里连个灯泡都没有,二三百学生,十几个教师,极是萧疏。有顺口溜为证:“两排破瓦房,一条泥巴路;风吹尘灰起,雨落水进屋;破钟铛铛响,上课没定数;教师爱赌博,学生乐糊涂;一群逍遥子,天生没痛处。”撤区并乡后,乡党委政府为显政绩,要求几家砖窑厂送来三十万砖头,拼全力又建成一排新瓦房,蔡湖中学俨然老态龙钟的老头换了件新马甲,又焕发了生机,终于迎来了春天。。学生当年即突破五百人大关,上级又增调六七名年青教师,再加学费渐高,效益日见提升。政府领导以此为荣,三天两头来校视察,幸得校长何九丰酒技超群,把他们一个个喝得望风而逃,才免遭灭顶之灾,否则不出两年,他们定能把蔡湖中学给吃倒喝闭。那倒闭的西德兔养殖厂和伞厂便是前车之鉴。然而上级三令五申强调“普九”工作务必在今年完成,学校最大的硬件设施——教学楼却无着落,何九丰因此惴惴不安,便常皱着眉头苦着小脸向分管教育的乡政府领导写申请打报告,极力要求落实教学大楼一事。好在领导都是人,乡长韦满囤看他年纪一大把还在东奔西跑,而且还是带着厚礼来的,这便动了恻隐之心。当年即将全乡教育附加费破格每人提升到一百元。他拍着胸脯保证,今年秋季教学大楼一定得破土动工,否则便对不起全乡父老乡亲。到那个时候,蔡湖中学该是啥子模样呢?老杨一边幸福地畅想着,一边把车子放在小院外的树荫下,抬头看太阳刚好正南,心下疑惑,何校长这时还没走吗?便迈步走向院内。
    何校长五十多岁,肚皮突兀,胖脸红鼻,此刻正坐在藤椅上享清闲。办公桌上放着一把摇头扇,凉风徐来,吹散他头上仅有的几缕头发,颇是飘逸。正值暑假,他仍要为学校操心劳力。看老杨一脸汗水走进来,他便满脸堆笑道:“哎呀,老杨辛苦了!快,盆里有凉水,洗洗再说!”老杨受宠若惊地上前洗脸,走过来向他汇报一上午的工作。他翘着二郎腿听完汇报,正要发表见解。老杨却问道:“何校长,明天包车上县的事儿安排没?”他皱眉摇头道:“这事儿咱问不了,都有许站长打理。哦,你今儿没少累,太辛苦了!得,今儿我请客。时间不早了,走,上老王饭店!”他不容老杨再问,便关掉电扇走出去。老杨看他盛情一片,心下虽是迟疑,却不便推却,只好顺水推舟跟上去。
    第一章 秉诚心杨炳南忧公乐道 求欢娱何九丰恋酒贪花
    3
    老王饭店是蔡湖街上众多饭店中很有特色的一家。
    蔡湖地处泉安西北,西与临省接壤,是一个四五万人的小乡镇。因集北有一个六七百亩的小湖,村民大半姓蔡,其余多姓范,另杂以他姓,尽管民以食为天,但“饭(范)贱菜(蔡)贵”,所以便美其名曰“蔡湖”,而不叫“范湖”。与邻乡相比,蔡湖人口虽少,但近年乘上了改革的春风发展进步很快。九二年撤区并乡时,蔡湖差点儿并入东面的杨新镇。为了不至于让蔡湖受制他人,蔡湖名流们共同筹资数十万元,由村书记蔡政道出面斡旋建乡大业。蔡政道果然手眼通天,五进泉安,四上颍水,两下省城,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多方游说,几番陈词,从蔡湖特殊的地理位置讲到特色的生姜经济,从乡亲的古道热肠讲到悠久的历史风物,再加着重打点,领导们均是心悦诚服,频频点头。于是蔡湖终成当地乡镇政府所在地。此后是一番街道整修、政府机关安置等相关的筹划和建设,蔡湖大街全面亮化美化,颇像丑媳妇经过一番梳洗后便光鲜得足以会见公婆了。建乡大业定局之后,为了公平合理,在蔡政道的强力推动下,全乡所有民众每人均出资三十元钱,才算填补了前期筹建政府时的诸多花销。柳明光首届到此主政,强力推进政府工作。由于有了诸多政府机关的存在,便促进了蔡湖集市商业的发展。尤其是饭店和药铺更是火爆异常。有句话单道此事:“进了蔡湖抬头看,除了药铺数饭店。”原来蔡氏祖上数度悬壶济世,现有几十家子弟秉承祖业,家家都藏有秘方,个个能妙手回春。蔡湖大街可谓是诊所霸市、药铺横行,把刚成立的卫生院挤兑得门可罗雀。然而即便如此,卫生事业仍然斗不过新兴的餐饮业,蔡湖大街上从东到西,甚至连菜市街都遍布着大小不等的饭店,每至逢集,各家饭店都是客满为患。
    老王原是个屠户,眼看饭店生意渐好,便放下屠刀,将两间门面装修一番,开起了饭店。生意开始并无起色,他百思不得其解。后经内行人点破:“一菜分两码,价钱各不同;私家多优惠,公家大胆留。”老王心领神会,生意日渐兴隆。又兼其杀猪之时练就拿手招牌菜——卤猪蹄——实乃蔡湖一绝,味浓爽口,肥而不腻,人人称颂。何九丰家住附近,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今日名为犒赏老杨,实则是他前天刚刚招待完客人,尚未和老王结账,今天再次光顾,以便完善了结此事,此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前来陪席的是教务主任李云鹏。此人三十多岁,原在杨新中学工作,很不得意,后托人调到蔡湖中学,不满一年便深得人心,已当上教务主任。其实老杨明白,李云鹏是深得何校长之心,尤其是酒量不凡。每次何九丰款待他人,李云鹏都趋身陪同,奔前忙后,殷勤备至。每到何九丰将醉未醉之时,他便手把酒瓶,声东击西,南征北战,誓死捍卫何校长权威。不管何九丰杯中还有多少酒水,哪怕都是口水,他都杯杯代饮。时间一长,众人皆知他酒力深厚,拳技超群,酒后居然还不误教学,便有幸没像何九丰那样荣膺上“酒疯子”的绰号。那何校长酒后最爱装疯批评女下属,趁机捞些便宜,因他名叫“何九丰”,得此名号也算实至名归。李云鹏乃“云中鲲鹏”,岂能做这种荒唐之事?不过,众人只是背后议论,一旦当着何九丰的面还是毕恭毕敬地称他为校长的。学生们虽也知此绰号,却不敢直呼其名,每见他站在校门口笑脸相迎,他们都还是礼貌地称呼一声“校长好”。足见世人对领导的敬畏之心是古而有之,此乃传之于师,授之于生,以至于斯,仅凭一个不雅的绰号是极难摧毁这种根深蒂固的民风的。
    至于李何关系,老杨也是清楚的。原来李夫人乃何夫人娘家侄女。据说李云鹏并不待见内人,李夫人每回何家总是以泪洗面。但自李云鹏来蔡湖荣任主任之后,一切便大有改观了。老杨却不自在,若不是李云鹏横插一杠,教务主任早就是他老杨的囊中之物了。不过老杨还算有自知之明,他还是不要得罪何九丰的好。李某人来此大约是镀金的,不久即会调任他处,何必去争?如无意外,李云鹏一旦调走,教务主任一职就非他老杨莫属了。
    饭桌上,酒菜虽不丰盛,但鸡鱼肉蛋皆有,尤其是卤猪蹄不能少。三人依序坐下。李云鹏便履行教务主任之职,教导老杨喝起酒来。在他的强劲攻势下,老杨喝了白酒喝啤酒,先用小盅再用大杯,最后对瓶吹,直喝得两眼昏花,天旋地转。何九丰看两人如此卖力,不由心花怒放。他铭记着柳明光的经典语录:“喝酒看工作,酒风看作风。”当老杨稍有迟缓,他便不失时机训导道:“炳南,忘了柳明光的话啦?我看你是不想干复习班班主任了!”老杨只得就范,把酒饮下。
    何九丰年轻时可谓海量,酒后不知有过多少风花雪月。而今他得了“酒精肝”,为了身体健康,更为了占据校长之位,还是少喝一点为佳。否则身体一旦下了岗,便保不住这个职位了。家中那位小少爷还在读高中,正需要钱,又加门事日多,他不多捞几个,让那个黄脸婆上哪儿搞钱去?再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身处捞钱位,不捞白不捞,捞了也白捞,正所谓当仁不让、时不我待!当两位干将划拳猜枚之时,他竟能置身事外、心若止水,有时举箸而食,选个猪蹄啃起来,偏要喊道:“老王,今儿猪蹄有点儿欠火候呀!”便拿起卫纸擦手擦嘴,不料猪蹄粘性极高,便粘得满手满嘴都是纸巾。李云鹏提醒他后,他只得起身到卫生间去洗手洗脸了事。
    酒足饭饱,三人畅谈酒后心得。何九丰乐呵道:“今天少酒无菜,炳南吃好没?”
    老杨打着酒咯道:“好了好了!谢谢校长关心,谢谢校长关心!”
    李云鹏也歪着头笑道:“这就对了!老杨今天不吃好喝好,校长心里不得劲呀!”
    何九丰嘴唇一跷道:“今年炳南工作出色,就算犒劳犒劳!”
    李云鹏却毫不客气道:“老杨,你干活倒像《小二黑结婚》中的老杨,是个好把式!喝酒却耍滑头,老爱打酒官司!”
    老杨挠挠头皮笑道:“我这么大年纪了!哪像你恁年青!再说,我也没少喝呀!何校长你说是不是?”心中却暗笑李主任虽是语文教师,但还是用错了典。大约是他公务繁忙,考证太多,以至混淆了人物。不过老杨很识时务,明知领导有错却不当面挑明,以免难堪,那就得不偿失,所以仍微笑着洗耳恭听,颇是恭敬。
    李云鹏看老杨要摆老资格,沉着脸道:“你才多大呀?顶多四十旺岁!你问问何校长,他还等着你给咱学校扛大梁呢!”
    何九丰忙搭话道:“是呀,炳南,你今年搞得不错。但喝酒看工作,酒风看作风。柳明光的话还是不能忘记的。你总不能一到酒桌上就说自己老了,再老能有我老吗?”
    老杨顿时没了底气,双手合十笑道:“好、好,下回我一定表现好,争取校长表扬!”
    此话一出,三人皆乐。无奈人不凑手,否则就要斗几圈“地主”。像何九丰这样的革命战士,“斗地主”固然是革命传统,无论啥时候,只要一斗地主,他心中就坦然了;对李云鹏而言,与领导斗地主无疑是职悦上司的一种手段,那定是逢场必斗,出牌必盯着上司的脸;而对老杨来说,“斗地主”无疑是聊以取乐,平时教学的辛酸和苦恼,外界的白眼与轻视,一斗起“地主”来便全忘了。
    既不凑手,只好散伙。李云鹏急去结账,一看账单三百余元,便签单了事。
    出了饭店,何九丰呵呵笑道:“炳南,你走好呀!”老杨向他拱手道:“多谢校长关心!你也走好!”又回头和春风得意的李云鹏告别。李云鹏会意地点点头,跟着何九丰说笑着走了。
    老杨推上自行车就骑,上了两次都没踩到脚蹬子,差点儿歪倒。他怕旁边熟人多,便不敢怠慢,小心推着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有人招呼他道:“老杨,谁又请客啦?当教师就是得劲,今儿晕明儿醉的!”他呵呵应道:“没人请,没人请!”还有人打趣道:“看,老杨又没少喝!脸都红了!”他报之一笑道:“哎,哎,喝点儿啤酒,喝点儿啤酒!”便红脸粗脖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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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理会,默默工作!!!!
    第一章 秉诚心杨炳南忧公乐道 求欢娱何九丰恋酒贪花(4)
    4
    回到家中,看到老三正在屋内看电视。老杨便问:“子华,你妈呢?”
    子华见爸脸红脖子粗,耷拉着脸说:“你上午哪去了?妈找不到你,地里庄稼都旱坏了,她和爷爷抗旱去了!”
    老杨方想起妻子早上安排他去抗旱,自己跑了一上午竟全忘了,怪不得儿子埋怨他。他没作声,把车子放好就戴上草帽出门上地去了。
    此时正是三点多,太阳火辣明亮,刺得人眼发花。人们大多躲在家中休息纳凉。一路上偶尔碰到几个下地的人,都是些享不了福好干活的老汉。
    老杨想到妻子月娥与那七十多岁的老爹正顶着烈日抗旱,心口发酸。他十八岁下学当民师,三十多年来勤勤恳恳,心思全花在工作上,平时很少过问家事。月娥虽是女人,但在农活上是个好把式。她娘家在离此不远的洪河寨,很穷,没啥亲人,只有个傻弟弟洪亮。这孩子一直没成家,有时十天半月来此窜趟亲戚,老杨总是热情地招待,却老觉面子上不好看,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难受。好在月娥极能打理,三个儿子相继长大。大儿子龙高中毕业当了兵,五年前转业到县酒厂工作,如今成了家,媳妇是城里人,也在酒厂上班。二儿子云今年上大二,暑假里一直在外做家教,能挣两个钱贴补着花。三儿子华正上高中,明年也要考大学,暑假便在家温书。
    这两年,老杨手里正要钱花,好在工资比以前涨了不少,每月四五百元,每学期还能有五六百块的津贴。听说工资以后还要涨,他感到很知足。若是前几年,就他那一月一百多块钱,不要说儿子上大学,一家人生活怕都没着落。幸亏月娥在街上摆个小摊做生意,家中还养两头老母猪,生活基本上能过得去。但子华如若明年再上大学,手里就太紧迫了。所以老杨还得想法子多挣钱。例如今儿下通知,本来可以让老蔡头去跑的。老蔡头是个单身汉,专为蔡湖中学看大门,平时便替教办室下通知挣点零钱花。但昨晚他喝酒喝多了,今儿在家躺着,何九丰便问老杨闲不闲。老杨没多考虑,他也想下乡了解一下生源。至于钱吗,那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他没有告诉妻子,便骑车下乡跑了十来个村庄,还真了解到不少中考落榜生的想法。想到此处,他忽然想起饭桌时何校长压根儿没提钱的事儿,不由犯嘀咕,何校长难道忘了不成?他再一想,坏了,何校长精明过人,办事滴水不漏,莫非用一顿饭便将自己给打发了?他盘算许久,心中忐忑不安,奔波了一上午,本来能有四五十块钱的收入,结果竟打了水漂。他想骂一声狡猾的“酒疯子”,又一想罢了。所谓“至诚者能胜至伪,至拙者能胜至巧,”不管咋说,何校长也没亏待过自己,还是以后再说吧!这几日终究上县建档,还不都是管吃管住的?若为这点儿钱计较,岂不让人见笑?日后算账再提,何校长自然是不会计较的。不久,他赶到自家豆地里。他家共有二亩半地,一块在蔡湖西岸种了玉米,另一块在集南种了大豆。自从柳明光引领村民弃生姜而种胡萝卜,老杨一直也没栽植生姜,一是投资大,二是生姜动辄生病发瘟,风险太高。如今能看到几块生姜地,倒是件稀罕事儿。胡萝卜自然更不能种,那玩艺儿倒是高产,但没有销售渠道,再高产也白搭。村民们渐渐改种玉米,既不操心,收下来又能直接喂猪,也可出售;此外再种些大豆、芝麻等油料作物,不然吃油烧菜都成问题。
    老杨远远看到妻子打把黑伞站在豆地中间,老爹手捏水管向四周喷水。再朝四面一看,仅有几户人家在浇水。他暗自叹道,好吗,如今抗旱也不像以前那么累人了,只要一接上电源,清澈的泉水便从地下源源不断地抽上来。倘若还像过去那样人工挑水和汲水,那就太他妈费劲了。想到此处,他欣喜地快步走进田里,看到那些没浇水的豆苗低垂着叶片,活像非洲难民;而刚浇过的豆苗则伸展着叶子,像睡醒的孩子,摇晃着身子,闪着水珠,煞是喜人。他便故意咳嗽一声,意思是告诉月娥和老爹,我来了。月娥回头望他一眼,犹带生气地问:“一上午你上哪儿去了?吃饭也不见你!”“学校有事儿,校长没让走!”他生怕妻子埋怨,低着头挽起裤腿,快步走到老爹身边说:“爹,你歇一会儿!我来浇!”老人没谦让,把水管递给他道:“这豆秧正起身,再不浇就旱坏了!”他点着头,接过水管开始喷水,水柱儿像欢快的鱼儿从他手心里疾速穿过去,在阳光下闪着光亮,咝咝渗入泥土。他酒意正浓,俯首就着水管喝了两口水,打了几个酒嗝,很是惬意。尽管阳光毒辣,热风劲吹,但双手与水管相接,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他便觉得生活的变化极富有诗意,这与他从事的教育可是密不可分呀!教育质量不提高,科技便无从进步,他便只能像过去那样费力地挑水和汲水。他便挺挺腰杆,向四周望望,腾出手想掏支烟抽,一摸口袋,已经没烟了。月娥便走了过来,虎着脸夺了他的水管道:“看你可是浇水干活的料!没干就又要抽。上那边抽去!我浇!”
    老杨挠挠头,只好将水管递给他,慢慢踱到地头,与老爹坐在树荫下。老爹递给他一支团结牌香烟,他接过来,点燃后猛吸一口,便微笑着。月娥总是这样,一旦他去干活,她总会抢过来替换,生怕累坏了他,但又不肯让老爹看出来,还要找错怪他一句。这就是她独特的表达方式!然而孩子们并不理解,他们老责怪他这个做父亲的没尽到责任,老让他们的母亲受累干活吃苦。是啊,老杨也分明感觉到,月娥的脸渐渐暗淡了,她又不善保养,肌肉松弛了,头发稀疏了,年轻时的光彩和魅力便悄然逝去。每当晚间休息时,她很少理会老杨,再也没有了青春的温情火热。她更很少随他到公共场合。有时老杨在外碰到漂亮女子,偷着和她讲一下,她都会骂他老不正经。有一回还差点吵起来。这事儿竟被孩子们知道了。子龙便好久没回家来,平时他每隔两个周都要回来的,还要带两瓶好酒犒劳老杨和爷爷的。子云居然打电话道:“爸,妈太累了,家里的地就别种了!”老杨也起心要把二亩地租出去。月娥和老爹却不同意。子华嘴上不说,但也能看出在埋怨父亲。老杨深知,在孩子们眼里,他的地位远没有妻子更崇高。他便听之任之,谁让他是父亲呢?生活就得讲哲学,要有得有失,才符合辩证法吗!老杨如此想着,老爹看他心不在焉,便说:“你要有事就去办!这活有我和子龙妈呢!”老杨忙回过神儿道:“没事没事,我今晚没事儿!”便站起来踱到地中间,要帮月娥浇一会儿。她抬头看看他,沉着脸道:“这里用不着你,你回去办你的正经事儿吧!”老杨很沮丧,却坚持道:“我今晚没事儿,还是我来浇吧!”月娥才把水管让给他,打着伞站在一边帮他挪水管。傍晚时分,豆苗浇完了。三人开始收拾工具。空气中却泛起了凉意。遥望西南天,黑压压地铺过来一股黑云,隐约还有打着闷雷。太阳逐渐消失了,天色灰暗,风力强劲,暴雨将来。月娥督促老杨快回家切断电源。他及时赶到家拔掉插销,又奔过来收电线。老蔡头得意地从旁走过,嘲笑道:“老杨,这几天都是下雨的日子!你看我那块地,都裂口了,我就不浇它!”月娥最不能听老蔡头说风凉话,便冲道:“有雨怕啥?浇了总比不浇强。再说,你那庄稼跟糙毛狗似的,浇不浇都一样的!”正说着,一股黑风铺天盖地袭过来,天地间顿时暗作一团。一时间,万木俯首,尘土飞扬,对面看不到人,浓浓的雨腥味儿在空气中漂荡。老杨骂声好倒霉,刚浇完就下了雨。月娥没吭声。老爹疑虑道:“早上在菜场买菜,蔡猫就预报今晚有雷阵雨,还真灵!”老杨心想,一个神经病人的话哪能会灵验的?月娥却赞同道:“就是!我听人讲蔡猫的天气预报挺准的!”话说不及,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三人正好赶到家,大雨如注般扑下来。眼见雨下得瓢泼一般,老杨喃喃道:“坏了,明天学生要上县建档,这么大的雨咋办呀?”话音未落,一道闪电穿空而过,随即一声炸雷从天而降,风卷着雨水向着大地倾泄起来……
    第二章 夺乡魁负才结爱伤往事 追夙念薄财重义羡良缘
    1
    浏鞍河静若处子,缓缓向东,从平坦的皖西北平原流过,在泉安县蔡湖境内,河湾绕行,曲折向北,直奔县城。绕行处坐落着一个村落,这就是不足三百人的陈家庄。解放以来,陈家庄一直是大队部所在地,担负着领导周边各村开展革命生产的神圣使命。村中有一学校,集小学与初中于一体,师生哗然,本是热闹。但因其地处蔡湖西南,东与杨新相邻,西与外省临界,实在偏僻,九三年撤区并乡之时,初中部被删并到蔡湖中学,只保留了小学。从此本地学生要远赴蔡湖读初中,其间往返三十余里,甚是不便。蔡湖中学的治安状况本就不佳,远路学生常被街上小痞子欺侮。乡里人与集上人交往无异于弱国与强国之间的外交。这也是“落后就要挨打”的现实写照。当年清国留学生在日本留学倍受歧视,那是日本军国主义的罪孽。如今亚非拉各国留学生来华留学,所受优待则源于我们的国际主义精神。由此可见我中华民族博大胸襟绝非异类可比。可是这丝毫阻挡不了陈家庄的学生在蔡湖去饱受欺凌之苦。蔡湖作为乡政府所在地,难道竟不具备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美德?尽管何九丰等人多方协调,相关领导一再督促派出所要切实保证学生人身安全,但这些呼吁和斡旋因缺少武装后盾而无法付诸实际。乡下学生在蔡湖的境遇依然苦不堪言,这已成了不争的事实。
    所谓“穷则思变”,政府大力鼓励民间办学。陈家庄四周便雨后春笋般涌现三所私立学校,都一条龙地从小学办到初中,大有三分天下有其一之势。这便了去乡邻们的后顾之忧。无奈“萝卜多了不洗泥”,这些学校多无办学许可手续,教学质量更是不堪一击。
    作为民师的陈凤宇一向很重视儿子海涛的学业,与邻乡当小学校长的大舅子李如是详尽地考察了各个私学的办学条件,尽管很担心儿子会在蔡湖受到不公的待遇,仍决定送他到蔡湖读书。九四年秋,海涛便离家住校,成了蔡湖中学的一名学生。
    海涛一家三代单传,他的曾祖的曾祖曾是清国举人。后来家道中落,爷奶及曾祖在三年自然灾害中相继去世。又因成分太高,父亲陈凤宇三十岁仍未娶到媳妇。幸得他初中毕业,稍有文化,受村支书陈天九的举荐当了民办教师,才娶到李大寨李如是的老姐为妻。婚后五年生下海涛,宝贝似的养在家中老不进学堂。十岁时海涛方入校门,五年一晃而过,成绩斐然,本可升入初中,但班主任陈玉文硬是说服陈凤宇,让孩子再读一年,把基础打牢一些。海涛果然不负众望,在全乡统考中喜获总分第一。陈玉文据此挫败雄霸校长职位多年的李存河,当上了陈家庄小学的一校之长。
    十六岁,海涛终于上了初中,个头老高的他就像个高中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海涛刚升入初二,陈凤宇便患病撒手西去。海涛不忍让瘦弱的母亲独自担负家务,要弃学外出打工,被李如是一顿臭骂,才重返校门。可是自卑就像深埋地下的芦苇根,总给他诸多刺痛着。从此他心怀忧愤,孤独无依,常为另类。
    初二下学期,大学毕业的王海平担任他的语文教师。此人上课从不拿课本,只让学生轮流诵读文学名著。学生意见纷纷,要求换人。海涛仍沉浸在丧父之悲中,蔡书群找他签名,他糊里糊涂就签了。何九丰很不满这份建议,要亲自调查。找海涛谈话时,他却随口说道:“我觉得王老师的课与众不同,独出心裁,挺有特色!”
    何九丰顿觉此言极善,便极力褒扬王海平这种“素质教育”。那时“素质教育”是个新名词。经他金口玉言一提倡,大家对王海平顿时刮目相看。其实这都缘于王海平的夫人何秀莲。原来何秀莲长相端庄秀美,惹人艳羡,据说学生中流传着一首《天仙子》就是专写她的:
    妙态娇颜腰曼舞,秀色撩人眉含露;
    回眸半笑最娇羞,秋月妒,春花慕,浪蝶狂蜂朝夕顾。
    《诗经》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如今“有女同校,颜似珠玉。”何九丰当然要尽地主之谊,经常前来嘘寒问暖。尽管他平时对人不苟言笑,但对何透莲还是曲意逢迎的。民国名士黄侃为了学问曾有“坐谈不超过五分钟”的家规,但他对漂亮女生总能够彻夜长谈。何九丰虽无黄侃之才,但其性情同出一辙,经常光顾王家,并长期“坐谈”。何秀莲殷勤周详的招待更让他感到一校之长的光荣和幸福。王海平本是性情中人,怎能看不出门道?后来便几经周旋,终于找到机缘,携夫人调至泉安二中工作去了。
    海涛当然对此事毫无所知,却由此受到何九丰的关注。何称他见解独到,能和领导保持一致。班主任陈贵国特提名他担任团支书。他那篇《怀念父亲》的文章更是得王海平的赞赏,遂推荐到市报社,虽未发表,却激发了海涛的写作欲望。他便立志要考上中专。他在日记中写到:“我是一粒种子,虽然落入到贫瘠的土壤,便只有靠艰辛的打拼。打拼的过程固然艰难,但只要寻找到适合的土地,就必须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第一年中考他却名落孙山,失望至极的他又要背起行囊要离家外出。李如是又怪又劝,向他讲起本村一位女孩在初三复习了八年,二十六岁终于考上中专的励志故事。那时在初三复习五六年的大有人在。海涛也曾亲眼见到一个二十四五的男青年,跑到复习班给大家上课,字写得苍劲有力,英语说得顺畅流动,但神情萧瑟,很不正常。原来此人曾复习七八年都没考中,便得了痴癫,最爱窜学校登讲台演讲。这个现代版的“范进”让海涛深感痛惜,然而自己还得步其后尘,方有所得。李如是见他回头,让他代替自己参加民师转正考试,竟顺利过关转了正。李如是欣喜之余,许诺海涛一旦考上中专,都由他来供养。
    然而最令海涛母亲担忧的并非学业。她担心儿子年龄渐长,如果考不上学,会找不到对象的。她和弟弟一合计,便做主说了王湾的一个女孩。这女孩叫王海玲,交新年二十岁,生得很入老人家的眼。海玲父亲是个木匠。姐姐海燕同样出落得天仙一般,嫁给了李大寨村书记李老闷的长子。她学问不深,但精明强干,便当了计生专干。海玲常去姐家,俊俏的模样惹得一村小伙子都来托李老闷保媒。李如是托海燕将海玲介绍给海涛。海燕见过海涛,很是中意,又知他替李如是考试转了正,虽没了爹,但有志气,便让两人见面。海玲见海涛虽相貌黑瘦,但知他正在求学,一定是用功累的,心下很中意。海涛同样满意,归家后还填了一一首《两同心》:
    美目轻扬,墨眉生幻;乌发垂、肤似凝脂;蛮腰嫩、面如雪茧;带香来,拢袖屏唇,俯首流眄。
    莺莺声甜语慢,惠心已见;风初起、夕月逢临;花正艳、韶光苦短;旧梦圆,此去心安,两情缱绻。
    于是,海涛妈备了五百元聘礼定下亲事。大年初四,海涛携礼去看望岳父母。王木匠最烦这种亲戚没过门就来来往往的坏风俗,却当不了老婆的家,只得让海玲初六去陈家回礼。一来二往,海玲很上心,给海涛又缝毛衣又做鞋,趁蔡湖庙会送到学校。海涛便领她上街玩,像模像样谈起了恋爱。
    那时复习班学生年龄偏大。全班二十二人,男生十六,女生六人,典型的阳盛阴衰。不少学生复习多年,资格渐老。况且男女共处一室,岂不日久生情,再久生爱?谈恋爱更是家常便饭,随处可见。大家性情迥异,多狂妄自负之徒,争风吃醋之事时而有之。为了和意中人坐得靠近一点,众人纷纷强占有利地形,座位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家自信“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只求“进了复习班,且共乱红飞;明年得考中,抱得美人归。”年前就有一对男女是前后桌,自习堂突然停电,两人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趁机又是亲又是摸的。送电的也真是缺心少肺,此时推上电闸,二人大白于天下,从此回家领证结婚,外出打工度蜜月去了。
    老杨最初对此事很重视,又批评又劝导。然而一些男生父母颇有看法,孩子考上考不上倒无所谓,只要能领回一个不花钱的媳妇,那就是成就。老杨只好像领导对待亲属腐化一般,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了事。
    用手机贴出的章节只有一个段落,这种状况可能规避不了。遗憾中……
    敬请有识之拙作给予指正,农夫不胜感激!
    敬请有识之士对本人拙作给予指正,农夫不胜感激!订正中
    第二章 夺乡魁负才结爱伤往事 追夙念薄财重义羡良缘
    2
    中考结束半月有余,分数还没有下来,海涛实在等不及了。他早和海玲商量好,如若名落孙山,两人便一同外出打工。海玲欣喜得像只鸽子又跳又唱。她也担心海涛一旦考上学,会把她踹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儿在农村是屡见不鲜。十年前,王湾有一姑娘未出嫁便有了身孕,却被考上学的男方退了亲。姑娘家搭了不少钱财,请媒人千缝万合终是无用。女方族人便到男方家大闹一场,把锅碗瓢勺砸个稀巴烂,还把男方母亲打得拉了一裤裆。这事儿闹到区政府,因是民事纠纷,区政府便彼此压服,最后不了了之。这可苦了那姑娘,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夫妻极不和睦,至今很少回娘家。如今她王海玲可不能犯糊涂。海涛考不上学就是她王海玲的福气,如若考上了,她只能乞求老天,让他别成了陈世美就算烧了高香!
    那天老杨来送通知,海涛正在舅舅家借钱。老舅问他何事,他说了要出外打工,便被老舅骂得狗血喷头:“你真是钱迷心窍,外面的钱都是大水淌来的?好好回家等通知。我听教办室孙胖子说了,今明两天分数就下来。就是考不上,你也得再复习下去;不考上学,想借钱,门都没有!”话说得比当年胡屠户对待范进还要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海涛挨了训斥,怏怏地走了。李如是没留他,他对这种不求上进的孩子一向是秋风扫落叶那样绝情。
    海涛暗恨舅舅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但也无可奈何。他想到了海玲,径直来到王湾。海玲恰巧赶杨新集去了,老岳父也到外村做活去了,只有岳母在家做针线。她是个世故的农家妇女,见女婿来了,慌得请邻居翠玲骑车到集上找海玲,又把正下蛋的母鸡杀了。海涛呆在屋中无趣,搬了板凳摇着蒲扇坐到树下与她叙话儿。
    岳母知道女婿正在考学的事儿,便故意试探他:“听说你考得不错,考哪儿啦?”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海涛开口应道:“哪考上了?分数还没下来呢!”岳母乐了,考不上正好,省得俺闺女以后受气,却又想到,真考不上呀,这门亲事还两岔子着呢!心下一走神,开水烫着手,疼得她直甩手,一撮鸡毛“啪”的甩到海涛脸上。窘得他连忙起身,抹掉鸡毛后再不敢凑得太近了。
    这时海玲推着自行车赶到家,一脸汗水遮不住脸上的欢喜。她翘着嘴唇怪道:“你来俺家也不和俺大娘讲一声,她在集上到处找你呢!”她说的大娘便是海涛妈,因未过门,所以只能称大娘。
    海涛惊讶道:“找我做啥?”
    “我和翠玲从集上回来,碰见她刚从李大寨找你回来。翠玲说你在俺家,她就说是分数下来了,让你明天到县里建什么档。”话音刚落,岳母便明白女婿是考上了学,忙笑道:“乖乖,刚才还哄我呢!我问考哪儿了,还说分数没下来。看,这连党都要入了呢!快快,我们赶快做饭,吃了好去入党!”说完便进厨房烧火做饭,丢下两人不管。
    海涛明白哪是入党,分明是到县里建升学档案。看到岳母进了厨房,他和海玲会意进了堂屋。海玲擦一把脸,回头望着他,心口犯了疑惑,他这一考上学不知是啥想法,得试试他,便启齿笑道:“看把你美得!以后就行了,不用买俺这一挑子了!”海涛故意把头仰得高高的,嘴里笑道:“我美?我看还没你美吧!”说着便要拉她入怀。海玲一时性急,掐了他的胳膊一下。海涛没防备,还真吃了亏,回首仍要抱她。她灵巧地一闪身,不幸正好搂住了关键部位,吓得海涛立刻缩了手,却被进屋挖面的老岳母看个正着。老岳母装作一低头,到里屋挖了瓢面出去。这可羞坏了海玲,她满面通红地看着母亲离去,噘着嘴巴,赌气不理他。海涛却耐不住了,他最爱看她生气的样子,娇羞的嘴唇,高挑的鼻梁,透亮的眼睛,极是惹人怜爱。他悄悄绕过身从背后抱住了她。海玲要使劲挣脱,怀里的那两只没见过世面的兔子便活脱脱地膨胀起来,直撩得他心底发痒。他拉过海玲扭转身,抱紧她的腰,伸口堵住了那两片红艳艳的嘴唇,狠命地亲起来。海玲也不躲闪,双手抱着他,任他亲吻。那对兔子在两人拥挤下越发膨胀。海涛感到异样,伸手顺着她的腰身向上探去。她知他要使坏,要扭身挣脱。海涛哪容她动?一只手抱紧她,另一只手偷偷迂回向上,终于扯住了兔子耳朵。原来她只穿了件胸衣,并不戴胸罩的。海涛抚摸着,皮肤光滑柔软让人几乎晕眩,身下涌上一股热浪,口中更不忍放开她的双唇,紧紧地噙住了缠绕在一起。
    海玲也是第一次与他这般亲热,哪舍得就此丢下?虽在她家里,好在爹妈都不在屋中,便任他亲热一时。海涛下身鼓鼓得挺起来,顶在她腹下分外难受,便伸手捂住那里。海涛便挪身要拉她到里屋去。海玲看他得寸进尺,咬了下他的舌头松口道:“别没正经!这可是在俺家里!”海涛忽听院内有响动,一时紧张,便松手老实地坐下。
    海玲忙去里屋取来两双布鞋,递给他道:“走的时候别忘带着!看你那大脚,比俺姐夫的还大一码呢!”海涛接过来细看做工,针脚细密严实,便脱下鞋一试,还真合脚,故意笑道:“嗯,你还真行,这鞋就是合脚!不过,你咋知道的?你姐夫的脚能有多大?哪有我的大?”海玲听他在编圈骂人,立即抓起鞋拍在他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她又心疼地帮他揉揉。海涛趁势将她揽在怀中,她也不再忸怩,两人又亲热起来……直到岳母做好饭菜,在外喊吃饭,他们才松开沾在一起的嘴唇。
    饭桌上,岳母尽将好吃的菜往海涛面前端。海玲止不住看着她笑,笑得她还以为哪点做得不妥,翻眼瞅女儿两眼,便不再理会。海涛只一个劲地吃,忽然抬头看海玲在笑,圆嘟嘟的脸上两颗水灵灵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彩,最能摄人心魄。他不觉忘了吃饭,筷子举在了半空。海玲看他如此憨实,一口饭几乎喷出来。老娘傻愣愣地看着两人的举止,不知说啥才好,心下极是不满。想当年她与海玲爹年轻时可不这样,两人见面都是正襟危坐,说话怯声怯气的,绝不敢正眼去看对方,结婚那天上了床还是规规矩矩的,直到后半夜闹洞房的人走光了,海玲爹才敢摸她的手……哪像现在的孩子见面没三天就没正经,一见面便搂在一起亲呀拧的,真是的!唉,现在的女孩子都咋了?疯疯癫癫的,多让人瞧不起呀!想到这儿,她瞪了女儿一眼。可海玲像没看到一样,照样把一张笑盈盈的脸儿对着海涛,仿佛他们已是一家人似的。老娘气得端起饭碗,扭身上厨房去了,眼不见心不烦落得个清静。
    老娘一走,可喜坏了两个年轻人。海玲忙把海涛刚才夹回盘里的鸡大腿又夹到他碗里。海涛不再谦让,一口咬掉一块,却把余下的鸡肉夹到了海玲碗里。她看着他不知何故。他便张着大口,学着吃鸡肉的模样。她只好抿着嘴夹起那块鸡肉,放在鼻前嗅了嗅,这才有滋有味地吃起来。这种吃法类似于远程接吻,却比远程接吻更令人意犹未尽以至回味无穷。
    饭罢老岳母故意到邻居家去做针线去了,留两个孩子在家叙话。两人缠绵一时,又亲吻又抚摸。窗外夏荫铺地,蝉鸣阵阵,两人四目相对,倍觉温情。半晚上要走之时,海玲从屋里取出三百元钱递给海涛,说是上县建档办事用。海涛说啥也不能接下,恰巧老岳母回来,不满道:“不要算啦!你嫌少就别要了!”海涛再不收就不好看了,这才把钱装进口袋里,心下一时感念不已。二人送他出了门。两村相距很近,不用送那么远。海玲因为没和老娘商量拿钱的事儿,生怕会落了埋怨,就不再单独送他出门。海涛推着一辆破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那两双新做的布鞋,缓缓骑上车离开了王湾。
    海玲在过道门前望了许久才回身进屋,见老娘的脸顿时虎起来,忙向里屋走去,却被老娘叫住了:“看把你鬼的!什么都是他的啦!你也要留些心眼,省得吃后悔药!”海玲一时羞惭,红了脸争辨道:“谁给他啥啦?那钱还是他家的吗!”当娘的赌气不理她。海玲回屋后便美得唱起了《大花轿》,双腮红润,面若桃花。老娘心底便犯了嘀咕,坏,这妮子是留不住了,这可得想个法子呀!
    第二章 夺乡魁负才结爱伤往事 追夙念薄财重义羡良缘
    3
    当天傍晚便下起大暴雨。海涛望着门外的大雨,穿上新布鞋在堂屋里走来踱去。母亲便夸海玲心灵手巧。他便将海玲拿钱的事说了,母亲点头笑道:“玲儿就是懂事!你可要好好待她!”海涛默默把准考证和照片装好。母亲便说,明天让舅舅也去。他便反对道:“他去干啥?”母亲安慰他道:“多个人多条心,让他去吧!你不知道,他一听你考得好,可高兴哩!”海涛心下不满,也没再反驳,只顾看着外面一泻如注的雨水发呆。
    当夜无语。第二天一早,海涛听到有人敲门,开门见是舅舅,不热不冷道:“舅,路不好走,你就别去了!”
    李如是一脸微笑道:“去,我得跟着你去,现在办个事儿可不是容易的!”
    母亲与舅舅打了招呼,便去烧饭。舅舅拦住道:“姐,俺爷俩到街上再吃。我带着钱呢!”母亲点头同意。海涛收拾停当,搬起自行车赶到村外公路上,见舅舅的自行车也撂在那里。爷俩儿便骑上车上了路。
    一场暴雨把砂浆路面冲得干净如洗。车轮碾上去“唰唰”作响。浏鞍河桥上露出光洁的砂石,桥下浑浊的河水翻腾着向东流去。路旁的玉米、芝麻、大豆都一株株叶片青绿,枝节向上,精神抖擞。偶尔一两块生姜地,姜叶墨绿,气息扑鼻。李如是感慨道:“乖乖,这谁家的姜?长得不赖!”
    李如是本是小学校长,平时就爱研究农事。他每年都栽一二亩生姜,收入还算可观。海涛家以前也栽生姜,可陈凤宇不事农桑,栽的姜瘦得像没娘的孩子,老是生病发瘟。那时浇姜要挖深井,用橛杆子一桶桶提水。海涛撒欢似地盯在身后帮忙,有一回差点掉到井里,陈凤宇一气之下便将井填掉,从此再不栽姜。海涛大约秉承父性,对农事并不感兴趣。耳听老舅赞叹,他心下暗道,教个小学有啥本事儿?不是我替你考试,看你能转了正?李如是好像窥到外甥心态,暗自捉摸,好小子,摆起谱来了,等着看吧,有你求我的时候!
    二人赶到蔡湖中学,但见老杨和李云鹏站在大门口。老杨看到海涛,以为李如是是他家长,便说:“就差你爷俩个了!路还好走吧?”海涛答道:“还行,砂浆路,不粘车轮的。”他便向两人介绍了舅舅。老杨一时诧异,李如是忙上前握手,他便象征性地握一下。李云鹏却扭头和刚赶到的一对父女打招呼。李如是只好讪讪地摸出包渡江烟,拆开散给众人。
    海涛认出和李云鹏说话的是同班同学薜雨露的父亲。此人乃蔡湖的副乡长,李主任自然要悉心巴结。那薜雨露长得细眉杏眼,一头乌黑的秀发衬着白净清纯的瓜子脸,颇具江南女子的气色,说话尖声细语的,却温柔大方,班中无论谁都想和她交好,人前背后叫她一声“小露”,她都乐意得满面春色。尤其是周童,对她更是痴心以求,赞不绝口,曾私下填过一首《佳人醉》赞道:
    窈窕飞花入梦,浑似青桐栖凤。慧目常相送,芙蓉秋水,柳醉花宠。隔路闻香欲醉,一心温佳梦。
    兰心动,惠言传颂。徒教仆童,夜半投书无数,归去争私讼。恨和宠,千般伤痛。定是姻缘错弄!
    周童还曾感叹,谁若娶到雨露那才是三生有幸,一辈子的福气!当时雨露和金苹同桌,周童便常在金苹缺课时趋身相奉,便落个“候补委员”的绰号。而今中考已过,众人都要上县建档,却不见周童身影。海涛忙问杨老师:“周童考多少分?”老杨摇头叹道:“还不到四百分!整天头翘尾巴蹶的,一上战场就蔫了?”海涛一惊,周童竟又名落孙山,那真叫天妒英才,令人扼腕!
    这时一辆小客车开过来。原来教办室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统一乘车最安全稳妥。至于车费吗?历来一剪羊毛羊们都有意见;但不剪或是剪得太少,又不值得动刀子。但羊毛终归是要剪的,剪多剪少都不能让羊说了算。既然开刀,剪一刀是疼,剪十刀也是疼,那就干脆来个痛快的,一切开销都分配到建档费上——羊们在此关键之际,是不会在乎十块八块钱的!
    车门一开,众人纷纷上车。老杨姗姗来迟,只好站在一旁。海涛正要让位,舅舅却殷勤道:“杨老师,你坐这儿!晌午你还要受累呢!”老杨只好坐下来。海涛忙把座位让给舅舅。车子便向着县城驶来。海涛便想起那个落榜的可怜的周童,心下极不是滋味。
    周童面孔轮廓极像周润发,长着一对虎牙,一头黑发飘然不群,此乃一绝;毛笔字龙飞凤舞,又是一绝;文章常引诗赋词,撰写情书更为一绝,被人戏称“三绝才子”。他原在县城读书,去年回到蔡湖复习。报名当天偶遇雨露便一见倾心,竟把收费条丢在窗台上。海涛恰巧拾到,待他去寻,便还了他。他当即请海涛上街吃饭。从此两人遂成成挚交。
    周童待人大方,常为哥们买零食,对女生更显慷慨。他父亲是村书记,家有两个水泥预制厂,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海涛担心别人笑自己攀高,与周童若即若离,坚守着“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似醴”的原则。周童对他却无话不谈。两人偶以诗词酬和,尽管饱受他人诟病,两人却也自得其乐。
    今年大年初一,周童顶风冒雪赶到陈家庄与海涛说乐。两人在浏鞍河畔踏雪前行。眼望着茫茫雪野,周童诗性大发,仰首吟道:
    “人生何处对愁伤?白雪皑皑驱夜光。
    浩宇银涛铺壁野,青天冰玉泻汪洋。
    陋床独处须眉凝,高岸同行骨鼻凉。
    我辈从来心气傲,锦衣夜行不还乡。”
    海涛便赞道:“好一个‘浩宇银涛奔旷野,青天冰玉泻汪洋’!”也豪情涌动,仰天唱道:
    “愁绪无端万事伤,风旋雪荡斗春光。
    五洲云怒开荒径,四海帆高向大洋。
    厚土荣滋新麦旺,苍天哀宠旧衣凉。
    英年征路终知远,梦断山河到异乡。”
    周童听罢便说海涛心思太沉,悲凉太重。海涛也笑他傲骨突兀,狂态倍增。他却话题一转叹道:“唉,你所期望的爱是纯朴简单的;而我所渴求的爱却毫无影踪!人生就像这条长河,看似波澜壮阔、浩浩荡荡,其实在白雪之下更是坎坷曲折,真正汇入汪洋时,不过就是一条平凡细小的河流。我这一生能否与她汇成一条浩荡的江流,还真无法预料!”海涛被他感染,面对着满川冰雪高声长啸。周童也大声疾呼着。声音穿越雪岸,在空旷的河床上回荡着……
    中考前夕,周童痛下决心,今生非雨露不娶。海涛劝他以学业为重。他反驳道:“你还说我?你天天咋和海玲上街了?”在县城考试时,他拉着海涛一同用餐,要来一盘酱猪蹄和几个粽子。海涛嫌浪费,他却笑道:“考前啃个猪蹄,‘取熟蹄(熟题)之谶也’;再吃个粽子,遇到‘熟题’就能高中无忧了!”海涛笑他迷信,他却摇头晃脑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如果再买上笔、定胜糕之类,就‘笔定糕粽’了。”海涛只得叹道:“当年顾恺之听信桓玄的话,拿着知了遮身的树叶来挡身,却被人尿了一身还洋洋得意。这真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知识越多越害人呀!”周童纠正道:“那姓顾的绝不笨蛋,那是痴,并不是所谓的达克效应所谓的能力低下。我这可是让你吃好喝好!你怎么这样污蔑我!”海涛只好将就吃下,可一进考场便觉腹中不舒,幸得他定力十足,千忍万忍,等到答完题后方上厕所。周童却受不了如此憋屈,没答完题便交卷走人。这不,竟考那一点分儿!全是那没煮熟的“猪蹄”惹的祸!
    此刻薜雨露正坐在海涛身后。她低头和父亲叙话,声若流莺,清新悦耳。海涛偏是动气。这人真寡情薄义!周童眼长腚上了,竟会看上她!
    正骂着,一只玉手递来一瓶娃哈哈,又一句温柔可人的话:“给,涛子,解解渴!”海涛扭头见雨露满面含笑地看着他,婉言笑道:“谢谢,谢谢,我不渴!”玉手只得缩回去,盈盈笑语响在耳畔:“爸,他是全乡最高的分!”
    这话让海涛吃了一惊,他只知考分达到建档线,并不知竟是全乡最高分。这话让众人都听到了,大家把目光同时投向了海涛。他哪受过这般恩宠,顿时满面通红。李如是也是惊异,乖乖,厉害,厉害,便喜得面露红潮,起身向大伙散烟,又大谈特谈外甥如何刻苦用功,羞得海涛哪敢抬脸示人。
    第二章 夺乡魁负才结爱伤往事 追夙念薄财重义羡良缘
    4
    泉安县地处泉水河畔。泉水是淮河的一条支流,流经四个县区,在泉安城西与浏鞍河交汇绕城而过。谓之泉安,乃取其平安之意。泉安是全国闻名的人口大县和国家级贫困县。九十年代初,曾有一任县长在国家级报刊撰文,吹嘘泉安已脱贫致富。这条假新闻几乎祸害了全县人民奔小康的最后一点儿愿望。当时还有两大新闻名扬一时:一是泉安三十八个乡镇都安装了电视发射塔,轮番上映三级片四级片,竟使央视一套节目无法正常播放,焦点访谈出面报道,县政府方强行关闭各乡镇电视台,却留下一批高耸入云的发射塔,成为当地一道特有的风景,后来被便移动或联通公司收购,倒得了不小的便宜;二是泉安师范学校五十九名在校生集体“捉刀”,替人中考,一经举报,举国哗然,被替考者全部开除学籍,替考者俱称是受人蛊惑,决非贪图恩惠,一切都是监管不严,教育局长颜庆军只得辞职,后升任县财政局局长,也算因祸得福。新任教育局局长韩流即从整顿考风入手,严把升学质量关,决心将泉安教育打造成民心工程。此时正当中考建档之际,他只忙于开会,具体事宜交由招生办料理。招生办里人来人往,个个是行色匆匆,却都是神情愉悦,喜笑颜开。这正是他们创收的最佳时机,岂能不喜形于色?
    蔡湖乡教办室在距教育局不远的“光明”旅馆设有办事处。教办室主任蔡凤龙做事一向从俭,不事张扬,能有个地方办公就不错了,绝不像杨新乡教办室那样住在高档宾馆。其实光明旅馆的老板娘是一个胖胖的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但她与人相见绝不像徐妃那样只画半面妆,而是盛妆相迎,尤其让人大饱眼福的是她那一对丰满的隆成小山似的玉兔,让人想入非非而又无法释怀,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当然,蔡凤龙在此办公全因距教育局近,办事方便,再加旅馆收费低廉,老板娘待人热情,绝非其他原因。
    老杨指挥着汽车开到“光明”旅馆旁边的小巷。海涛认出这仍是中考时住的那家旅馆,这是他们的老根据地了。见老杨走来,老板娘晃动那对惹人心动的玉兔,喜笑颜开道:“哎呀,杨老师,你可来了!许站长刚才还说你坏话呢!”话音刚落,院内走出一个胖子,满脸横肉,两眼细小,穿条花格短裤,一件白衬衫盖不住满身脂肪,颇像举重运动员,与老板娘倒像一家人。此人便是蔡湖乡教办室辅导站站长兼会计许文发。在蔡湖教育界,除了深居简出的蔡主任以外,他许某人可是个炙手可热的家伙。今天建档,他就是总导演。演艺界的导演总是让演员们脱下衣饰,本色出演,才能打造出艺术精品。许导演却总是让学生们打开钱袋,花光银子,方能完成“升学大计”。他一大早赶到招生办,取得建档资料,在此专门等候。此时他便笑道:“老杨,你来这么晚,上午必须罚酒!”老杨趋身迎合道:“许站长,大家都到了,该办正事了!”许文发朝众人看去,一眼看到薜为民,像见到亲人似的弓身握手道:“哎呀,薜乡长,你的千金考得好,上午可得请客呀!”他口称“乡长”却不带“副”字,此言善矣!事实上,天下所有的副职都不喜欢这个“副”字。薜为民自然是未能免俗,急忙应承道:“好的好的,上午就由我包了!”说完递上一支阿诗玛,许文发接过来点上,又奉承道:“薜乡长,听说你今年包了几十亩生姜,秋后可发了!”薜为民乐道:“哪都是儿子的!不过生姜价格回落,长势也不好,动不动就生病,能不亏本就烧高香了!”他转身众人各发一支烟,不见了何九丰和李云鹏。老杨也惊奇道:“怪了,这俩人上哪儿去了?”海涛方答道:“刚才李老师让我告诉你,他们在那边等你吃饭。”老杨忙低头和许文发一合计,让大家该吃饭吃饭,半小时后再集合。许文发便高声强调道:“大家吃过饭后千万别来晚了,否则后果自负。老杨,你早点儿回来,有事儿要讲一下!”
    大家便各奔东西去吃早饭。海涛和舅舅吃些油条和稀饭,早早赶到旅馆外等候,过了许久却不见人。李如是忙摸出香烟走进旅馆,不久就嘟嚷着走出来道:“不一个乡就不一样,说句话都这么难!”海涛暗笑他太迂,心底却不是滋味。
    这时薜为民和雨露有说有笑地走来。两人向海涛爷俩点点头,便走进旅馆。紧接着老杨几人也回来了。海涛跟着从人进去,院里已挤满人。老杨几人和许文发在屋里开了个短会,方走出来。但见许文发双手叉腰咳嗽一声道:“大家静一下,我讲几句。如今分数下来了。今天是第一批录取的,成绩还不错。建档就在今明两天,大家别乱走,以免有事通知不到。每人交建档费一百七十元,然后领表。表格只此一份,不能涂改,否则后果自负!”
    海涛摸出钱来。李如是不免奇怪,低头看他脚下穿着新鞋,好像明白一些。海涛交了钱,领了表,爷俩个研究半天,却不知如何填写才不至于“后果自负”。
    许文发收了一叠钱,表格刚好发完,又高声说道:“大家填写时要确定是报中专还是报中师。报中师的可兼报中专,报中专的不能兼报中师。年龄都不得超过十八岁,一定要和你的毕业证一致,以后就不能再动了。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便一头钻进旅馆,再不露脸。
    众人便开始填表,却都是一片茫然。老杨正在帮薜副乡长的千金填写,众人围过来借鉴。原来先要填学籍表,包括年龄、在校成绩及评语等;其次填写报考学校类别及志愿等。海涛一时纳闷,上初一时学籍表不是都填好上交了吗?怎么现在还要填呢?舅舅左右打听,认为不请客是办不成事儿的。海涛自认为分数最高,请客就是多花冤枉钱。舅舅说他太天真,上街转了一圈,终于挑了个干净的饭店请客,菜价也不贵,便兴冲冲赶来。海涛仍坐在那儿纳闷儿。舅舅白了他一眼,进院找到老杨说明缘由。老杨拉着他到外面郑重地说:“请客就不必了。涛子家急得不得了。待会儿我把情况和领导讲一下,该咋报还咋报。他的分数高,不会有事儿的!”但李如是坚持一定得请。老杨无奈道:“好吧!我问一下领导。看咋安排。”说完便进去汇报。
    许文发正与何九丰、李云鹏、老板娘三人“斗地主”。各人门前放着一叠人民币。“斗地主”是一种崇高的革命事业,当然要分享点胜利果实才符合传统。许文发显然形势一片大好,脸上现出一抹血色,像褪净的白条猪涂了层胭脂;老板娘颇不得意,肉嘟嘟的脸上毫无喜色,像被人占了不少便宜;何九丰一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祷告;李云鹏嘴崩得像刮胡子,毫无畏惧之色,颇有士可杀而不可辱之意。这一局三人“斗”他,若不谨慎,定会革去不少mony。
    老杨附在许文发耳边说了几句。他没抬头便推迟道:“明天吧!”老杨正欲解释,但见他心不在焉,有些不耐烦,只得出来向李如是告知了实情。原来中专已取消分配,大家都想报中师,但僧多粥少,全县中师共招一百余人,为照顾偏远乡镇,每乡定向两人,但分数必须在四百七十分以上,教师子女可照顾二十分,否则就没资格报。蔡湖乡四百七十分以上的有四个人,薜雨露报了幼师,另有一人是教师子女,按政策必须照顾。听完这些,李如是急忙争辩道:“海涛他爸也是教师呀!人虽去世了,但也得照顾呀!”老杨心头一震,没料到海涛父亲竟然去世了,仍是为难道:“这个我作不了主。不过海涛分数最高,这也算优势!不如先报了再说!”
    最后,海涛横下心报了泉安师范学校。老杨指导他填好了表格,又叮咛他记住档案上的出生年月。眼看太阳正南,许文发等人结束了战斗,嚷嚷着去赴薜为民的酒宴。李云鹏唉声叹气,看来没少丢银子。何九丰与老板娘逗笑着,好像刚促成一笔称心的交易。李如是趁机将二百元钱塞给老杨,请他明天代请许文发等人吃顿便饭。老杨看众人在旁,方迟疑着接下来,随许文发等人一同走了。
    海涛站在旅馆外,红着脸目送众人扬长而去,仰面看着白花花的太阳,想起那个傲气十足如今却名落孙山的周童,心上便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三章 俏女儿含爱离乡欠思虑 穷小子借钱束手添恨忧
    1
    傍晚,红霞似火,暑气肆虐。纳凉的人们坐在树下的阴凉处,叙说着一些家长里短。海玲穿一件白底蓝碎花衬衫,骑着自行车出了村子,那条黑健美裤将她丰满的身材衬托得极是耐看。车后尼龙袋里装着几只大西瓜。这是她家生姜地套种的西瓜,一个个长得水灵灵惹人口水。她本想请海涛来尝个鲜,不料半晚上老娘便摘了几个,让她给海涛家送去。喜不自禁的她按捺着心里的激动,小心地装好西瓜,放在车后架驮着,才羞赧地推车向陈家庄赶来。
    过了浏鞍河桥,西天还一片火红。她害怕进村遇到旁人,便在桥边站了许久,等天色暗下来才驶进村来。路边聊天的人们看到一个俊俏姑娘进了村,便指点着小声地议论。心慌意乱的她脸膛发烫,又加路面坑洼不平,她担心摔倒了,只好下车推着。终于赶到海涛家门口,她轻轻地推车进了过道门。海涛妈正在门前纳凉,一眼看到未过门的媳妇来了,急忙起来接下,心疼道:“哟,看把你累的!快,快,先洗洗脸!”说着便去端盆清水。海玲卸下西瓜,不见海涛在家,便小声道:“我要回去了!”扭身推车要走。海涛妈忙放下脸盆拉着她不松。
    娘俩儿正你拉我拽,海涛恰好散步归来。近日他居家等候通知,书也少读,便常牵着狗到河边溜达。朝看云霞涌动,暮观河水东流。浏鞍河畔,生姜地边,都被他走了多遍。眼看半月有余,通知还未来到,他更是心急如焚。母亲已把猪卖了,喜滋滋地巴望着这笔钱能给儿子上学用。看到她欣喜异常,海涛更是不安。今晚他牵着狗沿河岸转悠,几次想到王湾看海玲,又怕岳母闲话,便坐在河湾里看二胖、狗剩几人电鱼。直到天色微暗,他方回来,不料海玲竟来家中。
    那狗立即绕着海玲脚后跟嗅起来,吓得她不敢再动。海涛妈却道:“没事儿,没事儿,这狗最懂事的,一家人,它不咬的!”海涛便轻喝一声,那狗竟摇起尾巴撒起欢来。海玲放下小心,再不说要走的话。海涛妈赶紧洗个西瓜,切开了一家人吃。狗儿被海涛拴在树上,打着圆圈儿吭叫。海涛扔给它一块西瓜皮,它便用前爪摁住瓜皮,啃得一干二净,逗得海玲笑个不停。
    天色全暗下来。一轮满月升了起来,圆似银盆,亮如明眸。海涛翻看日历,才知今儿是六月十五。海涛妈忙着杀了只鸡——未过门的媳妇来了,得改改口味才中。海玲搬着板凳到厨房帮着烧水。海涛坐在电灯下,嗅着从厨房里散过来浓浓的柴禾香味,顿感亲切熟稔。他便手捧《古今笑史》,一时心猿意马,畅想着今后的生活,手心里却沁满了汗。
    吃了饭,海玲帮着收拾好餐具,起身要走。海涛推上自行车送她。两人缓缓走出村子。月光下人们都在乘凉,村子静若山谷。月亮含羞般扯过一片云蒙住了脸。空气很燥热,处处弥漫着淡淡的柴禾香。这是最令海涛痴迷陶醉的,攥着车把的手滑溜溜的。海玲跟在车后默不作声。走到浏鞍河桥头,见海涛停下车子,她小声问道:“咋啦?”
    海涛望着她嘻笑道:“太热了。我想,嗯……”
    海玲看他有心事,侧身走到河边杨树林里,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来。这儿白天阴凉,此时略显凉爽。周围的玉米足有一人多高,旁边一块长势很旺的生姜,辛辣的姜叶味儿混合着青草的芳香沁鼻而入。河下蛙鸣阵阵,悦耳动听。
    海涛陪她坐下,看周围无人,便凑到她耳边道:“阿玲,我想抱抱你!”
    海玲轻轻推开他,微微笑道:“这么热,别闹,我给你唱个歌吧!”
    海涛板着脸,笑道:“你会唱啥歌?是杨钰莹的流行歌曲吗?我不爱听!”
    海玲便扑哧笑道:“我才不会唱呢!我唱的是民歌,倒不知你听过没有?”说完便轻启歌喉,宛转唱道:“弯弯的浏鞍河,缓缓地从田间流过;割草东坡下,草嫰不嫌多;蓝天映碧水,麻鸭戏白鹅。西湾船欲下,东滩摸田螺;北坡人招手,南岸笑呵呵。春草绿了又黄,秋蝉倦了又歌;夏花开满紫陌,冬雪漫过河坡。只有那悠悠的碧波,荡漾在小妹妹的心窝,想起那远行的情哥哥,我心头就长满了紫萝……清清的浏鞍河,静静地从村后流过;采菱河洲上,莲子一颗颗;白藕裹青丝,绿水染青荷。朝雨归来晚,鱼虾逐浪波;暮云飞又聚,遍野是青禾。春草绿了又黄,秋蝉倦了又歌;夏花开满紫陌,冬雪漫过河坡。只有那悠悠的云朵,盘旋在小妹妹的心窝,想起那未归的情哥哥,我心口就飞起了旋涡,旋涡……”
    一曲下来,海涛不只为歌词的清丽而喜,更被她甜美的歌声陶醉,再扭脸一看,果见她明艳无比,清纯动人,嘻笑道:“阿玲,你唱得我浑身发热!我得下去洗个澡!”
    海玲扭头埋怨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又故意吓道:“我听说这河里有鬼!”
    “哄谁!我才不怕!”
    “不怕就洗呀!我走啦!”海玲便站起身来。
    海涛一把拉住她道,“你就坐这儿!我洗个澡又吃不了你!”
    海玲叹道:“行,你去洗吧!”便背过脸去。
    “那我下了。”海涛迅速地脱了衣服下了河。河水清爽宜人。他抬头看着岸上的海玲,小兄弟便直楞楞地竖起来,便小声喊道:“喂,阿玲,你敢下来吗!”
    海玲回脸看着月光下水中的他说:“我在家常下河的!”
    “和谁呀?”海涛故意逗她。她“咯咯”笑着,摸起一小块沙浆头朝他扔去道:“你说是和谁?看我把你的头砸烂!”海涛顺势起身一跃,躲过小沙浆,故意将下身露出来。海玲看他使坏,只顾偷笑。海涛却央求道:“阿玲,这水热乎乎的!你下来试试!”见她不语,他便着急道:“你再不下来,我可要上去拉你啦!”海玲仍是不回话。
    海涛只好光着身子上岸,小兄弟在下面抖着水淋淋的光芒。海玲扭过身双手捂着脸。他便放肆地伸手解她衣裳……不久,树阴里现出两人的裸体。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海玲丰满的身子肌肤圆润,曲线优美,体香袭人,不可方物。海涛喘着气,喜滋滋地拉着她下到河中。水不深,刚好满过腰身;也不凉,含着太阳的温热。河底平滑,偶有几块碎砂浆,硌得脚生疼。海玲怯怯地攥着他的手,一动也不敢动。海涛却悄悄松了手,从背后抱起她。她便将头发别在发卡上,立在水中任他拥抱。他双手触摸那对饱满柔滑的玉兔,低声问道:“阿玲,你想我吗?”
    海玲哪敢说话,只低着头。他转到她前面,看到那对丰盈可人的玉兔越发诱人,便俯首含在口中。海玲羞赧地趴在他肩上,任他亲昵。他抱紧了她,小兄弟触碰着她的肌肤,越发硬挺。她却惊道:“哎哟,一条鱼在我腿边乱咬人!”
    他吃吃笑道:“你快抓住它!”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它,怪道:“这是黄蟮,哪是鱼?”
    他坏声笑道:“对,就是黄蟮。它要钻进洞里呢!”
    “哪有洞?”她不解地问,手使劲地攥着,上下捏了捏道:“这就是你那东西?”他“嗯”了一声,逗她道:“它要找个洞进去呢!”
    “哪有洞呀?”海玲的不解风情让海涛好笑。他便伸手探到那处毛茸茸的地方,柔滑光鲜,富有质感。海玲知道他要使坏,便一口咬在他肩上,疼得他缩进水中,绕过她身后,从她两腿中钻进去,挺身而起,海玲便牢牢地坐在他的脖子上。他张狂地打着转儿,吓得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俯在那儿,不敢笑也不敢叫,只是旋转飞舞着。一时间水花飞溅,美伦美奂……
    海涛觉得脖子处毛茸茸的发痒,才把她放到水里。两人正嬉戏着,忽听远处传来笑语,慌忙上岸穿衣,躲进林中,待路人走过,才拥在一起亲吻。此时蛙声如雨,时断时续;月光淡淡,片云飘逸;青草带香,姜叶吐辛……他将她平放在草地上,解开下衣,一股新鲜的气息扑面袭来,芳香里含着奇妙,清新中透着诱惑。他怯怯地俯上来。海玲微微叹息,闭目不语。海涛无法自持,慌忙扯下衣裤,光亮亮的小兄弟精神抖擞。他竭力控制着心底的渴望,还是移身趴了上去……
    海玲到家时已是十二点多。老爹睡下了,老娘一直在灯下等她。见她满面红光,老娘方放心睡下。第二天一早,海玲忙着洗衣服。老娘偷眼望去,内裤上竟有一处红艳的桃花,心底暗骂着,急去找海燕商量对策。
    继续更新中……
    恳求路过的朋友批评指正,农夫将持续更新……
    第三章 俏女儿含爱离乡欠思虑 穷小子借钱束手添恨忧
    2
    次日午后,海涛又到浏鞍河畔走动。远远看到周童从大桥上骑车赶来。他急忙呼喊。原来周童在家闷得慌,整天被父母训来斥去,很是心烦,便来寻海涛诉苦。两人顺着河畔边走边叙。谈到考学,周童叹息道:“唉,我对考学早就不感兴趣。说好点,是块敲门砖;说孬点,只不过是一双破鞋、一根鸡肋罢了。我就是这看法。不过你可别介意,我并不是说你捡到的是一双破鞋、一根鸡肋。你既然考上了,就努力进取吧!”
    海涛知他秉性耿直,出言无忌,便劝道:“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没考上学,也未必就没前途。人生多是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这就看你如何选择了!”周童面无愧色道:“唉,我爸还非要我再复习一年不可。我呀,就这个命了,复习也是枉然!可我不甘心的是,难道说今生今世真的和她无缘了吗?”
    听到他这般伤感的话,海涛本想劝他别生气,雨露的事儿先搁一搁,既然“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何必“多情反被无情恼”?但看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得像幼儿园的阿姨鼓励小朋友举手发言一样,撺掇道:“对,对,再奋斗一年。你一鼓作气考上了,不怕她薜大小姐不动芳心!”
    周童果然稍有慰藉,精神日渐高昂。两人论及建档之事。海涛便担心事出了意外。周童却肯定道:“只要建了档,录取是肯定的。况且你是全乡最高分,怕啥呀?”海涛仍没底气,摇头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学费高,我这家底可承受不了!”
    周童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子,侧身向河面投去,一串水波成直线射向河对岸。海涛也投出一块石子,无奈力道不匀 ,石子在水面跳了两下便坠入水底。他沮丧着脸,很是无奈。周童便安慰道:“别担心!去年俺村一人考中师范,学费才八九百块。只有高价生才交四五千。你一定是计划内的,最多不过千把块钱。这点儿钱你总不至于也没有吧?”
    海涛想起母亲刚卖猪的钱,心下稍安。周童趁机扯上他事,他不再忐忑。这晚周童住下,二人吃些便饭,睡在院里聊了半宿。天刚明,周童便起身回家了。
    上午海玲忽然赶来。她是来告别海涛的。原来她要与本村几个女孩到杭州打工。其实是她姐海燕担心她和海涛玩热了,便指使她外出,一来可挣些钱,二来也让陈家知道她是个正经人,别招惹得乱七八糟不好收拾。
    海涛没阻拦海玲。海涛妈便塞给她一百元钱,要她出外路上买些吃喝。趁海涛送她,海玲却掏出五百元钱塞过来说:“你正用钱!我家有钱,我姐给了我几百元路费。这钱就留着你用吧!”海涛心里热乎乎的,感动道:“我不知道你啥时走,也没法送你。你到那儿可一定要来信!”她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低头咬咬牙就走了。
    又过两日,海涛正在窗下读书,忽听有人喊他,出来一看,竟是蔡湖中学看大门的老蔡头,忙笑道:“哟,你咋来了?有事吗?”老蔡头答道:“我给你下通知,快拿五块钱来!”此人一向是先交钱后办事,决不像老杨那样冒着酷暑下乡却被何九丰给宰了一顿。
    海涛以为他是送录取通知书的,回屋取了五块钱塞给他。他却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陈海涛:
    见通知后立即到县光明旅馆找许站长。你的档案需及时改档。
    蔡湖乡教办室”
    海涛不由吃惊,不知如何是好。送走了老蔡头,母亲正好回来。他说了实情,母亲便让他去找舅舅,看该咋办。
    他只好磨蹭着赶到舅家。李如是以为他又来借钱,一听是这事儿也没了主意。两人只好带上几百块钱赶到县城找许文发。许文发正和老板娘胡乱说笑,见二人来到,方细说缘由。原来海涛的毕业证上面盖的钢印不清晰,提档人员认为是伪造的,把档案给压下了。
    李如是忙问如何补救。许文发微笑道:“天下没有办不好的事儿。叫你们来干吗?我也不绕弯子,先拿二百元钱,我去补办个新的毕业证;然后我带你们去找提档的人,塞两个钱就行了。”
    李如是与海涛方舒一口气,便按他说的办,很快就搞定了一切。上午便请他吃喝一通,他却拉着旅馆老板娘做陪。其间许文发果然豪爽热情,与李如是称兄道弟,仿佛一母所生,他的一句“一切都在酒中”让海涛似乎明白许多许多。他还不时与老板娘捏来掐去,海涛便扭脸推却没有看到。
    李如是盛赞许文发酒量好。他教导海涛说,当今之世不能喝酒无以混人,不能混人就无以成大事。不过这前后又花钱又请客的,终于宰光了那笔卖猪的钱。海涛更心疼这笔钱,本是当学费用的,谁想竟这事儿给敲没了。如今手中只有海玲给的五百块钱了。他思前想后,难过得要死,那毕业证本是学校给办的,钢印不清晰也应由学校负责。唉,这真应了许文发的口头禅,一切“后果”果然是要“自负”的。舅舅的教诲一句都没听进去。
    一个多周后,老蔡头送来了录取通知书。海涛急急拆开一看,学费共计陆仟贰佰元整。他脑袋“嗡”地一声,仔细再看一遍,希望计划内的学费少一些。然而,为了创收,泉安师范经研究并上报主管部门批准,收费不再分类,无论计划内还是计划外,一律都是陆仟贰佰元整。惊诧之余,海涛仍保持镇定,心想,决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事儿。
    那老蔡头仍在向母亲说着恭贺的话。母亲一脸的欢喜,竟给了他十元喜报钱。老蔡头点着脑袋高兴地走了。母亲方走进屋来,从抽屉里取一盒卫生香,小心翼翼地抽出九根,双手颤抖地拿出火柴,划了几次才点着,将香插进香炉,口中喃喃道:“涛子他爹,涛子现在考上了,你也该高兴高兴呀!”海涛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两行热泪滚出眼眶。母亲劝道:“哭啥东西?要高兴才行!”
    海涛再也抑制不住,跪在地上哭道:“爸,我是考上了!可是我没法上呀!”那张通知书沉甸甸地落在地上。母亲忙捡起来看了许久。她虽不识字,但几个阿拉伯数字还是能看懂的。泪水从她干皱的眼角流下来,但她没哭,一把拉起海涛说:“孩子,别怕,咱家有钱!”便起身蹒跚地走进里屋。海涛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不知她会从哪里变出钱来。
    不久,母亲拿出一个红布袋,双手颤抖着解开它,二十几块明晃晃的银元滚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海涛顿时惊呆了。他没想到母亲还藏着这些银货。这真是喜从天降!可是转瞬间他又犯了难,这些银元又值几个钱呢?他心底更加清楚,这应该是父母毕生的财产,决不能就此花掉。他要设法让母亲留存下来。父亲去世时母亲都没舍得卖掉,而今更要保存好。
    母亲看他不说话,忙问:“你看我们到哪儿能把它卖掉?”海涛急忙说:“妈,这东西不能卖的。现在都没人要了,你还是留着吧!”
    “不可能的!我听你陈二娘说有人收,一块银元值一二百块呢!再向你舅借一些,就够你学费了!”母亲的话里满是坚定、自信和希望,仿佛一切都有了着落。
    海涛更是伤心,只得劝道:“这不能卖。钱我去想办法。你不知道,买卖银元是犯法的。”
    母亲听到这里,反问道:“犯法?人家卖不犯法,咱卖就犯法?那你说咋办?”
    海涛苦笑道:“妈,你放心好了。钱,我去向海玲家借。海玲说她家有钱。还有她姐姐,当干部哪能没钱?”
    提到海玲,母亲叹气道:“我以为你有啥法子呢!”前后思忖许久,点头叹道:“这样也好,我想她家也该没意见!总归都是一家人,咱可不能说两家话。你这个乖孩子千万不能使了钱到头来又要改嘴,那要坏良心的!”
    其实海涛明白,他咋可能去向海玲家借钱?他早就猜测到,是海玲父母信不过他,才撺掇着让海玲外出打工的。此时的他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通知书卖给别人,得上一笔钱,他也外出打工去,那样就省去了这些揪心事儿。他不愿让母亲知道自己的主意,便应下道:“放心吧!你儿子不是那样人。咱绝不会做亏良心的事儿。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母亲看到他这般自信,心下稍安。她想着明天回娘家一趟,自古来都是亲帮亲,邻帮邻,如今儿子考上学,亲兄弟不会不帮她拿个主意的。
    自序

    写《醉梦尘缘录》,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对中国当代教育的悲悯。尤其是支撑教育事业的教师们,他们更值得这个社会尊敬,同样值得我们去敬仰。然而事实上,他们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和名望,所以往往就蜕变成这个社会的肿瘤。可惜的是我曾经在这个肿瘤上附庸了一十四载。所以我悲悯的不只是他们,还有自己。所以我才动手去写,写教育,也写人生;写理想,也写幻梦;写别人,更写自己。

    历时十二年有余,我终能完成此书。其间创作的痛苦忧伤自不必说,时光是最好的证明。我一边做着份内的工作(有时要忍受着诸多的悲屈和愤怒,可是我仍要乐观地看待人生),一边背地里写作、修改再修改(却唯恐写得不好受人诽谤,所以并不宣示于人)。但我最终是要全部都写出来的。书中的故事的确是应有的实情,但未必都是实事。好事者也无需对此一一考证,更不必介意做了其中嘲讽的对象。有些内容的确触目惊心,却无法与上流社会呈现卑劣无耻相比,因为此书关注的是城乡最底层的生活。文字的风格总体上是写实的,略带辛酸的讽刺。然而冗长的故事难免让人感到厌倦,尤其是人物的卑琐、无奈、势利和庸俗,更会给人晦涩无聊之感。这虽令我失望,可我也相信只有如此,才能真实展现底层教师的物质和精神现状,才能切实让有关人士关注教育教学的改革。可是我的呐喊很微弱。因为这个世界很大,而我实在太过渺小,所以并不指望有人给予更高的好评。我只求一个圆满的过程。虽然它并不圆满,可我对它是很期待的。写作过程中,受到阳春白雪女士的鼓励,她的建议自是最好的。但是此书最要献给的是我曾经的恩师。愿他们在安享晚年的同时能够得到如我一样的弟子们的尊崇。

    然而盛世之下,网络文学大行天下,真正的纯文学已经被挤兑到边缘角落中去。当初上传前两卷初稿时,此书虽受网友好评,但都预言它不会受读者追捧,因为它太过平实,绝没有任何的哗众取宠。可是我仍要坚持己见,耗时多年,穷心尽力,也要将此书修定完成。如今总算放心做自己要做的工作了。我料定此书难见天日,因为它并不吸引人的眼球。这是它的本质决定的。我的写作并非要换来名和利,而只是人生的一种冲动。用沈从文的话来说,就是“耐烦”。这也许就是纯文学的目的。我不指望任何与它有关的结果。所以我选择网络上传。至于能否得一二诸君认可,那只能看它的命运了!
    笑说平生醉梦间

    ——代《醉梦尘缘录》序

    阳春白雪

    甲申年至今一十七载,农夫于乱尘斗室之中,兀兀穷年,呕心沥血,敲于键盘之上,书于手稿之间,编回排目,穿针引钱,斟词酌句,达其意旨,终成《醉梦尘缘录》一书。

    叙及著书缘由,农夫心有感焉!其曾在堂前传道授业,亦于课后解惑答疑,历时一十四载。虽不求改善苜蓿之命,却盼诚心执教天地间,信信然安贫乐道,自娱自乐以至忘乎所以。然耳闻目睹之人事,常于世理不通,更有悖于道德风化。故常思之而不得其解,屡恨之却难以自拔。久而久之,则积郁于衷,愤然感慨,由是起笔,议论时事,宣泄胸臆,方觉快哉快哉!终致一发不可收拾,乃思之概要,构其情节,以父母之恩、儿女之情、师生之谊及友朋之思融于其中,暗示为教之德、官场之道及生命之要义,并绘其全貌,叙其纹理,四五年间得初稿两卷。彼时网络文学大行其道,乃抽空上传于几家网站,俱能得读者啧啧赞语,更有诸多建言。然因业有所专,教务冗杂,便无暇顾及,遂半途而废。庚寅年秋,农夫职有所转,离教坛而从公,闲暇之时屡念此事,长吁短叹,倍感疚愧,方拾之重驾全书。遂根除网文,革其旧制,含苦心以寄言,茹真情以解语。虑及辛酸往事,诉之笔端,未尝不泪涌痛哭。辛卯年冬月,三卷乃成。此后至今四载间,农夫夜不能寐,坐于电脑之畔,苦思冥想,删其冗杂,细添慢改,大肆整饬十余次,方有此形,聊以感慰此心。然农夫未有发表之意,愿公之于网上,静候读者心声,以俟再度改之。

    农夫少时常睹其父搓绳,先抽出两股粗细相同之麻绳,置两端于臀下压紧,以双掌上下同时搓之,待二者搓满了劲,再合二为一逆方向搓之,拧为一股。若遇麻绳粗细悬殊甚大,则于粗者中抽一小股并入细者,使之均匀,再上下搓合。如是往复,两股麻绳盘旋缠绕,从手掌之中不绝而出,久之便可得一条美观刚劲结实之长绳。受此启发,农夫乃将“搓绳式”结构首创于《醉梦尘缘录》一书。全书三卷计一百零八章,每章以回目为题,下分四节,每节三千字,共得一百三十万字,叙及两千年前后二十余载之教育人生。上卷“醉里不知身是客”,计三十六章;中卷“梦中谁是画眉人”,计三十六章;下卷“尘缘未断故人心”,计三十六章。乃取其首字命名为《醉梦尘缘录》,皆以主人公陈海涛之求学恋爱(1992-1998)、事业稍成(1999-2004)、功名幻灭(2005-2012)三个时间段心路历程来架构全书——此乃主线,并辅以泉安县蔡湖乡教育事业的发展改革为副线。双线并行,时有交叉,如两股麻绳循序渐进,及至第三卷方合二为一,融为一体。纵向连贯,脉络清晰;横向蔓延,枝叶丰繁。有对比有映衬,且前后照应相辅相成,共同推进情节发展。其间人物纷繁众多,事件参差交错,但均系两股“麻绳”之骨肉,不离于心,凝聚于主干之身。

    方此书未成之时,白雪常逐章跟读,曾预言农夫乃徒劳无益,既难成书于世,读者又难会其意;当书成之时,白雪再揽之细阅慢品,顿觉品貌不同,以至境界全出,超越流俗,实属创新之举。此书既无穿越之虚空,也无武侠之玄妙,更无搞笑之无聊,集都市、言情、官场、商场和励志于一体,结构庞大,气象纷纭,内容广博,意旨深远。所叙看似校园之琐事,家常之长短,实则多关人间风月,更与家国之事息息相关。农夫欲借海涛之坎坷遭遇宣告世人,名利如浮云,欲望似魔鬼,二者皆不可求,唯有真诚付出与灵魂安然方是人生之最高追求。海涛起初为生存而困顿和迷茫、继而被俗念所沉溺和笼罩、最终因追求而徘徊和觉醒,均是郁郁而不得志,方奋起挣扎和拼搏,却只能抱善守诚,随波逐流。然则当今之世,物欲横流,道貌岸然者有之,蝇营苟且者有之,唯我独尊者更有之,独独最是缺少诚善之辈。海涛历经十余年辗转流徙,终至愤然辞乡,远赴西部穷乡僻壤之地上下求索,虽仍涉闻世事,却不再被名利所累,完全放弃个人之私欲,于寂寞和冷静之中实践和完善着自我追求之理想。

    农夫以犀利之笔锋和近乎嘲弄之语气,对当代校园生活详加描绘,将当代小知识分子卑琐之嘴脸及阴晦之灵魂展露无遗,常有非议,时见高论,触及到教改之弊端、官场之阴暗和商场之险恶。尤对领导们弄权任性之举止和贪图权位之心态、教师们尴尬虚设之地位和繁琐无聊之工作以及学生们盲目求知之失落和空虚庸碌之灵魂,描写之细腻,揭露之彻底,讽刺之强烈,诚属前人未之有也!欲以暴露有司者罔顾人文,视教育为发财工具之内幕,或横加干涉,或监管缺失,或放任自流。此乃全书之纲要。余详观书中人物百态,忠诚者有之,虚伪者更有之;敦厚者有之,狡诈者更有之;仁惠者有之,阴险者更有之……不一而足,难辩其形。农夫对其皆有褒扬和鞭挞。透过字里行间,市民百姓之凉薄冷暖和愚昧迷信,无德教师之争名夺利和巧装伪善,政府官员之骄奢淫逸和温良恭俭,均令人扼腕长叹,以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咒其不为。余唯叹海涛之笃诚敦厚,海玲之纯静善良,影华之精明好强;亦叹周童之聪明正直,雨露之兰质蕙心,金苹之泼辣勇为;更叹李玉成之进取拼搏,孟春光之汲汲名利,刘允道之贪鄙无常。余又惜老杨之忠心耿耿,月娥之朴实无华;亦惜王朝辉之甘于流落,刘晓玉之卑颜怯色;更惜萧逸文之纵欲贪婪,姚桂霞之花貌蓬心。余至恨何九丰之心怀叵测,蔡政道之横行霸道,李云鹏之色胆淫心;亦恨蔡凤龙之庸碌无为,许文发之明哲保身,孟庆贺之得意忘形;更恨许若彬之贪财好色,冯天龙之翻云覆雨,蔡良才之阴险狡诈。至于恨之深,爱之切,情之真,妒之烈,均令人如见其形如闻其声。诸如马然军之道貌岸然,刘文艺之敢爱敢恨,彭伊味之前恭后倨和唐一一之矫情饰行,付玉石之蛮横贪色和郁梅之容忍果敢,关新之勇武豪爽和刘姐之见利忘义,以及陈天九之胡作非为和周铁树之开明宽厚,都历历在目而呼之欲出。及至其他次要人物,农夫多有启发性之描叙,如卞婷婷之花容月貌,冯敏之独具才情,陆文豪之恃才傲物,姬成龙之狂妄自大……并以此点缀烘托,勾勒出华彩盛世下隐秘多变之人性!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善者自善,恶者自恶。然纵观全书之人物,并非性情单一,更无截然分野,多是清浊并存,善恶一体,崇高与庸俗同在,慷慨和自私均有。古语云:“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本无切齿人。”人之性情于某时某地皆有细微之变化,此乃芸芸众生之本相。农夫常道,人无完人,更无十恶不赦者,正如云有黑白,月如盈亏,指有长短,方是人生之大观。白雪亦坚信不疑,善者未必无歹意,恶者有时凭良心。噫吁兮!人物与现实酷似到如此地步,亦真令人难以置信!

    农夫曾借老杨之口道出“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白雪亦斗胆模仿之,窃权者猖,窃利者狂,窃德者坏,窃色者盲!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然则用权亦应有据,修德亦应有品,好色亦应有度,治国更应有法。呜呼!余观览今世之事,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者比比皆是,世人多惧恶欺善,阳奉阴违,独缺匡扶正义、祛恶扬善者。难怪农夫以《醉梦长河》冠之书名!莫非谴责世人躲在醉梦中逍遥独不得醒?其实农夫曾明确断言,醉梦者非指海涛其人,真正醉生梦死者乃是那些当政者弄权者,得意时为所欲为,不可一世;失意时奴颜媚骨,缩首畏尾;还有些富贾巨商,获利时一掷千金,风流无限;破产后一文不名,意志消沉。海涛虽亲历醉梦风情,却绝非醉生梦死之代表。漫漫长河之中,他仅是一颗流星,在醺醺醉梦中闪烁着微弱之光芒,微笑着点燃起正义之激情,为我们带来微薄之希望。农夫虽未重笔书写其此后志愿者之生活,但书中竟先后涌现一批志愿者,定是有着深刻现实之意义的!如周童之妹周燕,蔡政道之女蔡晓霞,还有冯敏、余万方、赵雪等人,均预示着新生代之力量正在开创着一个全新时代。白雪暗自猜测,这些志愿者乃是用自身实践去追求一个属于他们这个时代之理想,即便偶尔举杯痛饮或是夜有诡梦者,亦不应有所缺失有所遗憾,均应当坦然面对笑谈平生。苏学士之诗“相从杯酒形骸外,笑说平生醉梦间”,正暗合他们此生之写照。只要天下所有受教者能有学堂可上,有好书相伴,有良师赐教,便是圆了他们共同之心愿。窃以为,此笔恰是全书最光明之处。当然,至于农夫此书之全部宗旨,白雪不才,确难领会得来,谨以此序为“砖”,期待引来更多荆山之玉。

    第三章 俏女儿含爱离乡欠思虑 穷小子借钱束手添恨忧
    3
    海涛考上师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陈家庄。
    陈二娘最早得知此事。她仿佛肩负着宣传的神圣使命,逢人便夸道:“人家陈凤宇两口子不知哪辈子修了德,涛子竟考上了师范!”在村口陈国道的小药铺里,她不厌其烦地向众人叨唠。陈国道正给陈天九量血压,一旁的狗剩撇嘴道:“考个屌师范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个干蛋教师吗?”陈天九瞪他一眼道:“就你个孬熊会胡说!有本事你考一个!涛子人家争气考上学,这是好事儿。他以后吃国家饭,你还得打你的地套!”陈国道也点头道:“嗯,凤宇这儿子还真争气!”
    狗剩低下了头,二胖却阴阳怪气道:“咦,我最不能听这话!陈玉文当校长不比谁精,还不是天天捣弄他的公羊公猪,挣两个配种钱!他俩儿子都没考上就不过啦!我听陈玉文说了,他一个月那几百块,还没他儿子可乐打十天工挣的多呢!”
    陈天九伸手指着二胖道:“你就是个半吊子!整天除了打牌还能干啥?收个粮食都不安稳!那可乐是考学的料吗?”陈国道把血压计从他胳膊上解开,安慰道:“85到125,很正常!少喝些酒就中了!”他点头头,两手往后一背出了药铺。
    狗剩看他走远,添油加醋笑道:“考学?陈玉文那儿子不知哪个人的种!要能考上了学那才错了种呢!唉,说到底,那可乐上学时笨样与书记的高血压可都是酒精惹的祸呀!”二胖呵呵笑道:“咱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我看陈凤宇那老婆咋供养起这个花钱篓子!陈凤宇要是也当个书记,今天喝这家的,明天吃那家的,应该还差不多!”陈二娘听两人你说我和的,便使个眼色道:“你俩个二愣子说话可以留些心!这要是过去,有你俩好看的!”
    陈天九远远听着这些话,也没回头。他知道,必须想法治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了!也难怪,他三个儿子都不愿读书,大东和二东先后成家,都指望着他这个当书记的爹吃香的喝辣的,虽然混了不少人,却都没个正经职业。眼看三儿小东也要成家,还整天东游西荡的不干正事儿,总不能就这样混呀!必须找个正经事儿让他干,也好将自己的宝座继承下去呀!
    多年以来,陈天九虽是书记,却也不重视教育。受他影响,全村人也很少有人把上学当正事。大家都把盖房娶媳妇、生儿育女当作人生大事。上不上学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挣钱。只要能挣钱,不管是上砖厂、下煤窑,还是进城打工、出海打渔,什么苦力活都能干,甚至有人到河南卖血挣钱,也不把上学当回事。因为上学要花钱,而卖血倒能挣到不少钞票。
    海涛当然注意到这种怪现象。他曾作过统计,如今全村初中毕业生还没父辈那一代人多。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他分明看到,农村学生上初中时大都十六七岁,身体已成人,家人不想再花钱让他们上学,他们也乐意外出打工。男孩挣钱盖瓦房,女孩挣钱买嫁妆。说到底,上学要花钱,打工能挣钱,一出一进悬殊十几万。近些年生姜价格低迷,乡邻们不再靠种植生姜维持生计,而是以外出打工为主。“每到年下三六九,拖家带口往外走。”农忙时节,大批民工又从城里返家收获庄稼;农忙结束,他们又匆忙离家外出,过着候鸟般的生活。他们只忙于挣钱,根本无暇顾及子女的教育。他们自信,人老八辈没读书都没饿死,“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只要有个好身体就能挣钱,而且挣到的钱并不比大学生少。
    眼见村里同龄人一拔拔在外务工,海涛几次也想出外,都被舅舅拦下了。与此同时,村中一排排的瓦房盖起来,彩电、冰箱和电话开始走进寻常百姓家。已经有人要谋划着盖洋楼,修卫生间,像城里人那样过日子了。海涛家却还是那几间旧房子,实在寒酸。他心头苦涩至极,只盼有一天靠自己改变家境。然而命运偏又让他考上了学。这正如周童所说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海涛便打定了主意,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他甘愿把通知书卖掉。既已圆了升学梦,便证明了自己的成功。为了再次证明自己绝非无能之辈,他打算来个一鸣惊人,弃升学于不顾,打工挣钱来振兴这个危难的家庭,也决不能让母亲再作难受罪。但为了安慰母亲,他必须保持沉默,待一切都料理稳妥后再和她说。
    这天上午,海涛妈去了娘家李大寨。
    李大寨是远近闻名的文化村,一千六七百口人,几乎每年都有十来人考上中专或大学。这些人成了才,可没少为乡邻们办事儿。一旦哪家有啥难事,或是出了啥案子,大家都要去李大寨请人帮忙,不管牵涉到县里还是市里或者省城、京都,他们总能找到手眼通天的能人,把事情料理得顺顺当当满满意意。
    陈家庄和李大寨相隔四五里路,隶属两个乡镇。纵贯蔡湖南北的那条富民路仅通到陈家庄以南二里的小郭庄,由此向东到李大寨全是土路。但李大寨通往杨新及县城的却是一条八米宽的柏油路。原来李老闷的堂叔李朝南在京都为官多年,九四年回乡探亲,县领导陪同,看到路况太差,立即拔款重修。去年李朝南又回乡探亲,便夸县领导做得好。
    李如是身为小学校长,算个有头有脸的人。村中先后考中的一百多号人与他所领导的启蒙教育密不可分。每与人论及此事,他便津津乐道,尤其爱讽刺数落陈家庄人不仅穷,还没头脑没眼光,更不重视教育。海涛父亲病逝办丧事,为这事儿他和陈天九竟吵了起来。陈天九毫不在乎他这个外村的校长,即便是陈玉文,陈天九也爱理不理。最后,李如是自叹“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陈天九却得理不饶人道:“今天凤宇没了,我得主持办事儿。要不然,我可不听你胡扯蛋!”说罢悻悻地到一边主持丧事去了。从此,李如是每说起陈天九这个人,总是摇头叹息。
    李如是看到老姐到来,坐在那儿听她细说海涛接到录取通知书的事儿,便喜上眉梢道:“姐呀,让我说中了吧!涛子有出息!这不,咱家又出个端铁饭碗的。说到底,涛子要不听我的话,哪有今天?”
    海涛妈听他如此夸赞,心里很受用,便说起学费的事儿。李如是一听学费要六七千,脸色顿时阴了。虽然老姐并没要他帮忙,但他记得曾经夸下的海口,今天若不表态显然不妥。但倘若真要他拿六七千块钱给外甥上学,别说老婆不答应,他更舍不得。毕竟他还有三个孩子要花钱上学呢!可让他如何安抚这个老姐呢?姐夫死了,姐姐在陈家庄孤门独户,连个堂兄弟都没有,这让她上哪儿求助呢?这个重任无疑历史地落在了他这当舅舅的肩上。想到这儿,他忽然有种神圣的责任感,果断地说:“上是自然一定要上!你回去对涛子说,别担心,有他舅舅在,学费不是难事儿!”
    海涛妈一听这话,很是感动,还是有个亲人好呀!然而她仍不踏实,眼看着亲兄弟迟疑地问:“兄弟你这样说我就踏实了!可你看看,我手里就卖了一头猪,八百块钱,上次让你和涛子上县都花完了。你看这六七千的,能有啥好法子呀?”
    一旁择菜的李夫人似乎听出了门道,便打岔道:“海涛这孩子真出息!一下就考上了师范,这不又是个吃商品粮的吗?哎哟,我的姐呀,你真是有福气呀!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我要像你就好了。你看你这侄女侄儿的,一个个都不争气,这以后可够我和你兄弟受的了。又要发嫁女儿,又要盖楼房,还要娶你侄儿媳妇。这得花多少钱!到现在一年到头年吃年干,我让他省些花,他就不听,天天与那些教师不是吃就是喝的!这以后有他着急的时候!”
    海涛妈一听就懂了弟媳的话,面上含笑道:“涛子舅舅去年不是都转正了吗?”
    “转正有啥用?到现在工资都没兑现一分!”李夫人的话咄咄逼人,面上更是可怜兮兮,心里埋怨丈夫多事,哪有闲钱支持海涛上学?谁有钱能借给她几千几万的才好呢!
    李如是长叹一声附和道:“不是你弟妹叫苦!我一年的工资除去教办室的学习培训费,就剩不了几上仔儿。要不是上几年栽些生姜,又赶上价格好,还真不知道该咋过呢!现在更不中了,生姜长势差,价格也不如意!”他自顾叹息着,极力地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第三章 俏女儿含爱离乡欠思虑 穷小子借钱束手添恨忧
    4
    刚刚还很有主张的李如是,并非是听到河东狮吼才改了主意。那时的民办教师不比奴隶强多少,教办室领导就是奴隶主。一年两三千块的工资大都被用来学习和培训,何况奴隶主们不是今天办喜事就是明天得贵恙,每回都要惊动大家前去道贺或看望,再加上日常人情礼份,你来我往,工资便所剩无几。学校那点儿收入,也都是入不敷出。李如是做事更是严谨,平日里也不敢随便请一回客;若是一同打回牙祭,饭罢他总拉个人与他一同结账——那是作个见证,留待日后用公款报销。众人也知时事维难,一学期能蹭三五顿酒饭已属不易。他李如是虽转了正,工资也多不到哪里去!而今海涛的学费的确不是小数目,一旦当老舅的掏了第一回还得有第二回,谁敢保证海涛日后就能有大出息?李如是最清楚教师的光景。如果海涛只当个干蛋子教师,与海玲成了家,养个老娘,再要个孩子,一月那三四百元的工资,养那一大家人,能不饿嘴便是万幸,哪有闲钱还给他?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必须分得清亲情与金钱孰重孰轻。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他干脆既不说赖话,也不提钱的事儿,老姐和外甥总不至于把他扳倒在地从腰包里掏钱!
    眼看亲兄弟也叫起穷,海涛妈又委屈又想哭。但她不能哭。这是在娘家,自从爹娘离开人世,这个家就交给了弟弟。她很少回娘家,尤其是凤宇走后,她几乎没在兄弟家吃过一顿饭。虽然她每次来都要为侄女侄儿买些礼物,但她怕给兄弟添麻烦,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如今她也想起身就走,又怕兄弟和弟媳抹不开脸面,只好忍着委屈不哭。
    午饭,李夫人杀了一只鸡,做了顿丰盛的饭菜。海涛妈没动筷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李如是倒吃得开心,一边啃着鸡大腿一边热情地谦让着:“姐,你吃呀!这小鸡嫩着呢!今天我高兴呀!海涛这孩子有出息,这是你的福气!”又端起黄亮亮的啤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海涛妈眼看三个孩子坐在桌前,便用筷子将鸡肉夹到他们碗里。这是她娘家的亲人,她打心眼里疼得慌。大侄女红花略已懂事,又将鸡肉夹到她碗里;小侄儿向光偷眼看着吃得正欢的爸爸,怯怯地夹起鸡肉细嚼慢咽;小侄女玉儿站在桌前,伸手抓起鸡肉往嘴里塞,被妈妈筷子一敲,鸡肉掉在地上,她张嘴就哭起来。李如是抬眼怪道:“小孩子吃东西不用手拿用啥拿?”李夫人翻眼瞅他道:“就你吃得欢!高兴得很!”李如是一仰脖子,打着酒嗝道:“唉,我高兴呀!海涛有出息,我再喝一杯!”他又斟了一杯。海涛妈生怕两口子吵起来,弯腰拾起鸡肉,到外面用清水冲洗干净,放到桌子边上。李夫人趁人没注意,把那块鸡肉扔给狗吃了。海涛妈心中一片凄楚,端稀饭碗,忍泪慢慢喝下一些粥。
    看到自家姑娘如此艰难,李夫人也算于心不忍,待老姐临走时,就把一个装有五百元钱的红包塞到她手里。海涛妈捏在手里,泪水涟涟地回到家中。
    当天上午,海涛也坐在海玲家饭桌前。看到母亲去舅舅家,他知道不会有啥结果。为了安慰母亲同,他也必须为借钱努努力,便骑车赶到海玲家,一是打探海玲的消息,二是看王家有什么动向。海玲出外十来天了,给家中写了封信。王木匠拿出来给海涛看,字写得歪歪扭扭,但还能成句。信上说她去的地方是浙江杭州的一个小镇,给人家做衣服,一天十二个小时能挣三十几块钱。信中只字未提海涛升学的事。这让海涛有些失落。因此他也不便提起这事儿。岳母做了几碟农家小菜,岳父陪他喝些啤酒。他却喝不下去。王木匠似乎已经心知肚明,他也听说女婿考上学的事儿,更清楚陈家一个老太婆供养孩子上学的确不易。可他在外混了大半辈子,最懂得人情冷暖,若是不声不响地掏出钱来供女婿上学,只怕这孩子出息了会背信弃义,他便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所谓“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他一定要拿捏稳了才能松口。
    一顿饭下来,海涛礼节性地喝了两杯啤酒。岳父却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两人所谈多是题外话,东家母狗生了个怪胎,有嘴巴没肛门;西家儿子打工不正混,被人打断了腿。王木匠态度很坚决,你姓陈的考上学也没啥了不起,当初海燕嫁给李老闷家当儿媳时,我王家也没上杆子撵,今天我王家也是一样的态度。
    饭后时光更是难挨,两个男人相对无语。海涛便起身道:“我还要去一个同学家,就不坐了。”岳母忙示意海玲爹。可他只说了一句“你走好”,便打着酒嗝进里屋休息去了。海涛推着车子走出来,岳母踮着小脚送他,慢声问道:“你今儿来有啥事儿吗?”
    “没啥事儿!”海涛强作欢颜道。
    “海玲那地址你记住了?”女人总是细一些,她以为小女婿一定是来打听玲儿的事的。
    “记住了!”海涛早默默记下了那个地址。
    途经浏鞍河桥,他只顾低头骑车,差点儿和周童撞个满怀。周童看他满脸忧郁,没下车便嚷道:“咋啦?哥们考上了学,也不抬头瞧人啦!”
    海涛紧握车闸,惊怪道:“我哪儿敢呢?撞了你那还得了!”
    “咋!有啥事儿的,说给我听听!”周童下车放好车子,示意他坐下来谈。海涛也扎稳车子,与他一同坐在桥边的草地上。
    “到底是啥事?是和王小姐吹了?得,你现在可是正走桃花运!”这话让海涛很伤心,便拾起一块石子向河里扔去。周童明知他不爱别人开他玩笑,继续追问道:“咋,她不理你了?”
    海涛摇头叹道:“别提这事儿了行不行?哥正烦着呢!”
    “哪儿呢?”周童仍是调笑,“我是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儿与王小姐结婚!难怪柏拉图说过,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 所有的这一半都在苍茫人世寻找另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依我看呀,王海玲就是你失去的那一半自己!你就干脆从了她呗!”
    海涛更是沉默,连看他都不看。他如此损人,就让他损个够吧!周童见他许久不应声,便叹道:“想不到你对她还真是讳莫如深呀!汤显祖讲过,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你可要想清楚,你能否达到这个境界!”
    海涛捏着一枚石子,面无表情道:“你呀!尽是说些没用的!我达不到这个境界,就只有你对小露达到这境界!这总行了吧!”
    周童尴尬道:“停,停,停!咋说着说着朝我身上泼起来了!打住,打住!还是说你上学的事儿吧!”
    海涛只得冷脸叹道:“不怕你笑话,我考上师范,恐怕也上不了。学费实在太高了!”
    “去年还不到一千块吗!你不是计划内的吗?”周童很是疑惑。
    “今年统一都是六千二!”海涛激奋地站起来,将石子朝玉米地里奋力扔去。
    “他娘的!这些学校真是厚颜无耻!”周童也站起骂娘道。
    一阵沉默过后,周童问道:“你家上些年没种生姜吗?也该有些钱呀!”
    海涛气哼哼道:“以前种,后来老发瘟,就不种了!”
    周童突发异想道:“要不,你去海玲家问问!”
    海涛摇头道:“她打工去了。她家人并不热心。我总不能热脸往冷屁股上贴吧!最坏是把通知书卖了,我也去打工。”
    “那可不行!”周童立即建议道:“我找我爸帮你贷款行不?他认识信用社的领导!”
    海涛果断道:“不贷了!贷款去上学,还不如去打工,早点让我妈享些福吧!”
    两人坐到天将黑,也没想出好办法,只得分手。回到家,海涛看着母亲愁容未展的脸,知道舅舅并没给她更多安慰。夜晚,他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万千,实在无法入眠,便进屋取来纸笔,愤然写下一首七律:
    “喜报传来气恨长,学资高涨断难偿。
    家徒四壁声情少,身价三文志气亡。
    诤友抚怀安乱绪,红颜垂爱慰愁肠。
    悠悠白夜何人念?愧我今生食稻粱。”
    此后他回到院里躺下,周围已是万赖俱寂,他的心底却暗潮涌动。他听到母亲仍没睡着,便闭上眼睛,打起鼾声。母亲悄悄起身走来,将一条被单盖在他胸脯上,方才躺下来。海涛满擒热泪,侧耳细听,苍穹万里,寂然无声。唉,炎炎盛夏之夜,人间竟如此凉薄!
    第四章 乐陶陶快意欢心开盛宴 忧戚戚披襟解带议良方
    1
    暑假就像一场怦然心动的春梦,没来及享受就忽然溜走了。老杨不爱赌博,也不窜酒场,就爱在家看个梨园春,或帮月娥上街守摊儿,也算自得其乐。这天一早他接到老蔡头的通知,下午四点到校开会。他摇头笑道:“哟,这么快又开学了!”老蔡头摇头晃脑道:“你呀!是有福不知道享受!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里搁。你整天慌啥呢?你看我多自在!哪天阎王爷请我,我都不遗憾!”老杨知他吃喝嫖赌全都会,赞道:“是啊,你老蔡这辈子过得值!”
    待老蔡头走后,老杨对正要拉车出摊的妻子说:“月娥,下午有会。打玉米叶子我就不去了!”
    月娥点头道:“你忙去吧!没办法,谁让我嫁给你呢?”
    坐在房檐下看书的子华做个鬼脸道:“爸,你开会能开一下午吗?”
    老杨瞪他一眼道:“这孩子,我还能偷懒不成?去,好好学习,少插嘴!”月娥撇着嘴道:“你哪能偷懒?你还不是想和老蔡头学习!可惜有那心没那个胆儿罢了!”老杨不好再争辩,嬉笑着帮她推车上街去了。
    下午四点,气温稍降,老杨准时赶到学校。何九丰和李云鹏正在办公室里说笑,见他进来,三人谈起了南方的大水,以示关心国事。四点四十,人员基本到齐。李云鹏建议到大办公室开会。何九丰挥手道:“没几句话,就在这儿让大家坚持一会儿。”几人便坐在条椅上,另几人靠着院内的树半蹲着,其他人便都站在门口,。
    工会 孙世云手捏两包渡江烟,拎一袋五香瓜子,将烟交给老烟民牛子武,把瓜子递给于珍苹,乐呵道:“散散吧!这是何校长赠送大家的慰问品!”
    政教主任陈贵国开玩笑道:“孙 ,这瓜子过了暑天,是不是都快过期了!”
    孙世云故意板着脸道:“那哪能会呢!这是刚进的货!”
    牛子武拆开烟散给众人道:“陈主任你真是哪壶为开提哪壶!孙 的瓜子即使是刚进的货,也没王校长家的香!不过这烟绝对是纯货!”大家都会意地一笑。陈贵国红了脸,也不与他争辨。
    何九丰听到外面说笑,咳嗽一声道:“人差不多了!开始吧!”
    李云鹏站起来朝外面大声道:“大家别说笑了!外面的朝门口围围,别听不到!”
    众人静下来,何九丰又咳嗽一声,正色道:“明后天就开学了,今天我们先开个会。我说呀,我们也不是小单位了,得有个规矩是不?以后开会是要点名的,迟到的要处罚!今儿有几个事儿,具体让云鹏和大家说说!”李云鹏也咳嗽道:“好!以后就按何校长说的办。今儿主要是布置开学的相关工作!”他将这学期的编班情况宣布一下,三个年级共设十个班,初一开四个班,初二与初三各开三个班;接着提名班主任人选,因上学年中考成绩不错,复习班仍交给老杨;至于学费,就按二百八十元收。牛子武像被人拧了一把叫道:“咋,我们也涨了?”话音不高,何九丰还是听到了,缓缓站起来道:“关于学费的事,我来解释两句。还是云鹏讲得好,我们学校太偏,生源都在蔡湖周边。如果学费收二百四,可能多收个百把几十人。按六百人来算,除去开支,每人只盈余八十块钱,也就那四五万文!但我们收二百八,即便少招一百人,也能多得一万好几!这样看来,何乐而不为呢?”众人便都叹服,领导就是有经济头脑吗!
    何九丰继续说道:“刚才提名的班主任,有个叫崔浩的,是从杨新调来的。另外有两个刚毕业的学生,一男一女,是九五年考上泉安师范的,大家该认识的。他们今天都没来。提前和大家讲一下!”
    孙世云忙插话道:“何校长,咱们以前只要大专生,现在咋啥人都要了?”何九丰立即愁眉苦脸道:“我们庙小,留不住大和尚。王田文上面有人,说走就调走了!咱们能拢住这几个人就不错了。不然按照这学期开设的班级,我们连香火都烧不起来了!”他便吩咐总务主任许治春安排好这几人的住处。许治春连声说好。何九丰这才叹道:“前些年,我们连中师生都不要。这些年乡政府发工资,保障差,大专生是不会回来的!再过两年就不分教师了,学生越来越多,现在来谁我们都要,反正不用我们发工资,何乐而不为?”
    孙世云半闭着眼听着,很不自在。何九丰借王田文调走一事搪塞,狗屁的理由都没有。前年,孙世云的儿子孙阳中师毕业,和未婚妻于勤都想到蔡湖中学工作。可那时何九丰规定,非大专生不要。他凭着老脸又请客又送礼,总算将两人安排进来,还少发了五个月工资,这钱据说是用来请乡长和书记吃饭了。与孙阳同届的秦卫东,一不请客二不送礼,也少发五个月薪水,最终回到秦营小学工作。何九丰还老在孙世云面前卖人情,为此又搭了几场酒菜。如今刚过两年,行情大变,即便是师范生,不花钱也能进中学了。唉,这背后有没有弯弯绕?只有老天知道了。
    何九丰眼见孙世云脸色不好,转移话题道:“我们的苦日子不长了!前天乡里开党政联系会,我们的教学楼马上就破土动工。快的话年前我们能搬进去。另外,我们还有个小想法,现在还不告诉大家,等开学后再说。好好干,日子会好起来的!”他面色生辉,仿佛经他这么一鼓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治春便抿嘴附和道:“大家好好干!面包会有的,牛肉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牛子武却掏凉腔道:“屁!都是驴年马月的事儿!”惹得大伙笑个不停。
    何九丰抬头看他一眼问:“子武,你胡嘀咕啥?”他一向对教师直呼其名,有时干脆省略姓氏,以示亲切。
    牛子武忙分辩道:“我没说啥!你咋老盯住我不放?”
    何九丰没看他,便宣布散会,示意门边的老杨等一下。待他人散尽,他对坐在角落里的老杨笑道:“炳南,上学期你搞得不错,今天大家要陪你喝几盅呢!”老杨笑道:“谢谢校长关心!这是你领导有方,我哪有啥成绩?”
    就这样,老王饭店的炉子又红红火火地烧起来,包间内传来一阵阵斗地主和搓麻将的声响。
    八月二十,天清气晴好,蔡湖中学正式开学。
    校园小操场上,班主任并排摆十来张张课桌,打开收费单据。大家正襟危坐,专等着学生前来报名。许治春和一位年青的陌生人抬着一盘大红鞭炮向外走去。那人廋高个,刀条脸,身穿白运动服,看起来挺有精神。他边走边问:“许主任,今天我算开了眼界!学校也是生意,放挂鞭炮图个吉利!”对方微笑道:“何校长让买大盘的,五十块钱的就不小了!”两人忙着拆炮、点火,“噼里啪啦”的炮声震耳欲聋,惹来一群学生驻足围观。
    老杨便问旁边孙阳:“这放炮的谁呀?”孙阳答道:“就是刚来的崔浩!”老杨不由纳闷,看来这崔浩不简单,刚来就和许治春黏糊上了!
    正捉摸着,孙阳提醒他道:“杨老师,有生意了!”老杨抬头一看是周童,不觉笑了:“我以为啥生意呢!”
    孙阳微笑道:“还说不是生意?开门炮都放过了!”
    周童接过话道:“孙老师说得对,学校也要图个红火!”
    老杨摇摇头也笑了,抬头诚挚地问道:“你是打算复习还是有啥想法?”
    周童态度恭谨地答道:“嗯,我本来要出外。可我爸非让我来复习,否则就打断我的腿!”
    经过一个暑假的思考,周童对学业仍是不感兴趣,颇像官运亨通的领导对发妻的了无情趣,还得维持家庭和谐和工作大局,和她携手同床共枕,潜意识里却一直憧憬着一场桃花运。此时的周童虽然听从父亲的教诲前来复习,心底却盼望着在此再风流快活一阵子。但他也惴惴不安地想,万不可再让杨老师逮着就给劈头盖脸地撸上一顿。对他来说,这无疑就像一场劫难。美女遭遇劫难自有英雄相救,而自己一旦在劫难逃之里便无人搭救了。但若要复习就必须面对杨老师。好在他态度恭谨,笑脸恭迎,杨老师即便想撸他一顿,也开不了这个口呀!。然而老杨还必须说几句。他填好票据,撕下两联递给他道:“你既然来了,千万别像上学期那么荒唐了。必须拼真本事,否则要后悔的!”
    周童的脸顿时一红,本想和杨老师好好说说海涛上学的事,但为了少落责怪,便态度恭谨地点着头,转身到缴费处缴费去了。
    第四章 乐陶陶快意欢心开盛宴 忧戚戚披襟解带议良方
    2
    报名的学生陆续赶到校园里。沉寂近两个多月的校园顿时热闹起来。
    那些初一的新生,他们骑着或新或旧的自行车,喜滋滋地把几张钞票交给了收费室,得到一张盖着印章的票据,从领书处领到一摞散发着墨香的书本。他们怀抱着这些书本,很是陶醉。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每一次的陶醉似乎都连带着一次无知的上当。
    他们依然在校园里好奇地游逛着,像刚出笼的小鸟,好奇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摸摸门窗,数数桌凳,欣赏着花花绿绿、龙飞凤舞的黑板报,时而欢呼雀跃,时而手舞足蹈,满满的一脸都是向往和希望。
    忽然一阵悦耳的音乐声传来,正是甜歌妹子杨钰莹唱的。几个学生循声走到校园西边的一个小院前,一个胆大的男孩上前推推院门,却纹丝不动。他们只好拐向后院,才发现那儿是一家小卖铺,年轻漂亮的老板娘正笑吟吟地卖着雪糕,容艳亮丽,举止优雅,令人不觉陶然生醉。有人又看见东边也有一家小店,老板娘竟是一位老妇,货虽齐全,但人气差多了。这些孩子摸摸口袋,钱已所剩无几,还是等开学上课时再来购买心仪的物品吧!
    西面的小店是蔡湖中学王副校长家的。其人姓王名朝辉,细瘦身材,眼珠突兀,仿佛要从眼眶里呼之欲出。这便是古人所说的“纵目”。再加他鼻梁丰挺,挺立于宽厚的嘴巴上,恰与双目遥相呼应。据说异相之人必有奇才。王朝辉八九年毕业于江南某外文专科学院,能说一口流利标准的英文;到蔡湖中学后又与街面头人蔡政道认了契家,不久便荣任副校长之职,一时才名远播,权位倾天。
    眼下,王副校长拥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妻子是他的得意学生,姓刘名晓玉,上学时便有人用一首《女冠子》形容道:
    清纯明艳,似月如花淡淡,任人怜。娇媚温柔貌,清新妙惠言;
    冰肤临雪露,素面映青天。风尘随我愿,醉心欢。
    当年王朝辉初上讲台,一眼看到坐在前排悉心听讲的晓玉姑娘便心花怒放,始信世间多尤物,即盼日后结良缘,于是竭尽所能晓之以情,动其芳心。晓玉姑娘果然不负所望,为了请教音标发音的问题,经常捧着英语课本往返于王副校长——不,那时他还是她的王老师而已——的住室与教室之间。这无疑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机缘。
    不久,晓玉姑娘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不过,王朝辉是认真的,他并非那些禽兽不如的教师一心只想老牛吃嫩草,吃了嫩草又不拔一毛,不拔一毛还想拍屁股遛跑。晓玉姑娘乃远近有名的校花,如今为了他王朝辉牺牲了青春年华,他当然荣幸之至而又百般呵护,哪敢有“遗弃”之心呢?刘家人虽不满意,但那时能寻到一个吃商品粮的女婿,绝非易事,更何况王朝辉亲口允诺,绝不让晓玉务农从桑,务必给她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刘家人还能图啥呢?晓玉那时已流产两次,她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心早拴在他身上。也算好事多磨吧,后经何九丰亲自出面,蔡政道从中鼓捣,再加晓玉的表哥陈贵国多方周旋,刘家人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
    不久,晓玉姑娘从校花摇身一变成了王夫人。新婚之日,贺喜者络绎不绝,有亲朋好友,有一校同处的教师,更有在台下聆听着王朝辉授课学生。王朝辉喜不自禁,极难表达满心的喜悦。晓玉也挺开放,与众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被引诱上当受骗的感觉。时至今日,王朝辉升任副校长,晓玉姑娘也为他诞下一个女儿,取名丽达。一家人欢爱温馨,小日子过得蜜一样甜美。
    唯一遗憾的是晓玉姑娘仍没有工作,只能做一朵鲜花让王朝辉倍感荣耀。多亏他善谋营生,经何校长同意后,便让晓玉代管学校邮政业务,为学生收发信件,从而得些补贴;同时不知是眼红孙世云老婆的小卖部生意,还是为了进一步方便学生,他也开了一个小店,让晓玉专营生活用品,尤其是女生用品。这些产品经晓玉躬亲示范后稍一宣传,全校女生都来购买,生意一时不胜其火。
    孙世云之妻年老色黄,一生哪儿用过这些新鲜时尚的女性用品?孙世云平日精研书法,常到县书协参加活动,是个老书法会员,对生意也不精通。他也顺便从县城批来几包此类用品让夫人销售。孙夫人早过了更年期,无缘自用,便不能口售其中的妙处,结果仅卖了一包,其余便悉数退还。从此孙夫人只卖些文具与零食,再不和晓玉姑娘争客源。
    王朝辉又开动脑筋,把学校图书室的几百本书拢进家中,请人做了几个书柜,同时买来一批盗版的言情武侠小说,展示柜中,诱惑着少年男女的眼球,便租给众人阅读,收入自然不错。
    因公务在身,王朝辉只担任复习班的英语教学,每每闲来无事,便与周边一些名流,诸如蔡政道、蔡凤龙、何九丰等聚众打牌,或是欣赏较为新潮的三级影视剧,聊聊观后感等,也算校园沙龙文化的一种。晓玉在一旁倒茶递水,同时供众人品之评之,其乐融融,不胜其欢。
    平常日子里,王家小院都是紧闭院门。小店后窗正对着空旷的校园,便于营业。晓玉常端坐于此,或读书看报,或搔首弄姿,或顾影自怜。她仿佛怕见阳光,独自静坐其中——女儿是不用她照顾的,自断奶后就送到娘家去了,每到周末才接回来团圆。由于不大外出,她的皮肤保养的格外好。仅此一点,王朝辉在人前背后便倍觉极有面子。
    整座小院荡漾着悠扬而和谐的乐曲,这便淹没了校外的一切冗杂。每碰到这种聚会,校领导班子要么提前到达,要么等众人散后才悄然而至。只有老杨那些班主任仍在忙活着。他们并不知王朝辉返校,更不奢望一顿免费的午餐。十一点过后,学生散尽,他们便三三两两收了桌凳,顶着烈日各回各家。
    坐在收费室里的会计刘三顺惬意地收钱盖章。他精瘦得体,慢长脸,性情和顺,慢条斯理,早年娶一美妻生一对双胞胎儿女,前些年栽植生姜又大发其财,而今儿子在省财校上学,女儿正待字闺中,故人称其人顺家顺财顺“刘三顺”。待他点着唾液数完钞票,才磨磨蹭蹭地拎着皮包,向王家小院走来。
    大约所有会计都是这种慢条斯理的禀性。虽然这个职务属后勤管辖,但其权位不可小觑。因为领导的每笔开销都须经会计之手方可实现全额报销,其位自然是炙手可热。但并非所有财会学校毕业的人都能坐享其位——那必须有过硬的关系。刘三顺的堂叔刘启系泉安县政协副 ,安排侄儿当个中学会计还是绰绰有余的。何九丰和刘启曾是师专校友,又是多年酒友。平日里刘三顺常对何九丰说:“我叔说了,哪天回老家了,他要和你见个高低呢!我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我谁都不能替喝的!”何九丰抿嘴笑道:“我可没让你替喝!你都是主动喝的!”众人知晓两人这层关系,谁还敢把刘三顺当“瞎眼子”看待?
    过了半小时,老王挑着两只大饭盒,屁颠屁颠地赶到学校上门服务来了。
    第四章 乐陶陶快意欢心开盛宴 忧戚戚披襟解带议良方
    3
    二十二日下午,何九丰核查各班人数,全校已突破六百人大关。除初三复习班只有十三人外,其余各班均突破七十人。颔首之余,他对老杨很有些看法,看来老杨再不下乡动员复习生前来复习,复习班恐怕是开不起来了。放学后,他让人通知老杨过来,虎着脸道:“炳南,你这个班不行呀!把你的强项拿出来!下乡动员去!你看啥时候去呀?”
    老杨为难道:“我打算明天去,但是学生住址我都不清楚。两个应届班毕竟都不是我教的!”
    何九丰略一沉思道:“云鹏存有学生简明登记表,你找他了解一下!”
    老杨便去找李云鹏。李云鹏与王朝辉是邻居,门上挂了把锁。老杨便到王朝辉家打探。此刻李云鹏正面红耳热地坐在沙发上和晓玉促膝谈心。见老杨进来,他问有啥事。老杨说了一遍,他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两人刚抬腿要走,王朝辉恰从外面回来。老杨诧异道:“王校长啥时回来的?”他话中少个“副”字,这都是和许文发学的。王朝辉欣然领受。几句寒暄过后,他微笑着,翻着厚嘴唇对老杨道:“老杨,有空来坐坐,弄两盅咪西咪西!”
    老杨点着头,乐意地答应。一直冷在一边的李云鹏不耐烦道:“真琐碎,想喝酒直接上老王饭店!到王校长家里,老杨你是想喝哪一壶?”王朝辉听他胡言乱语,但因是同事,两人又不外,开玩笑是常事,他不便发作,不然倒显得领导格局太小了。晓玉倒很生气,这李云鹏真是色鬼,刚才还想占人便宜,现在又拐弯抹角骂人!不过,看丈夫没理会,她一扭身进屋去了。王朝辉便乐呵呵地送两人走了。
    老杨回到家中,天已全黑。月娥做好晚饭,端到院内的小桌上。一碟小白菜炒豆腐,一碟自制的酱豆,几个馒头,便是家常便饭。她盛好稀饭,一家人坐好,正要开饭,子华却随意问道:“爸,你那复习班收多少人了?”
    老杨叹道:“别提了,才十来个!”
    子华得意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别多嘴!”月娥看到丈夫气色不佳,忙拦住儿子,“你咋就知道恁多?”
    子华却照说不误:“咋知道恁多?我就知道恁多。你们学校早就走下坡路了,而今是渐行渐远,有些不着调了!”
    坐在一旁的爷爷也怪道:“你爸累了,别和他拌嘴!”
    老杨没出声,端起稀饭碗喝起来。喝完一碗,月娥又给他盛了一碗。他抹抹嘴,对子华道:“你都听说啥了?这样说你的母校可不对吗!”
    子华不慌不忙道:“我听蔡晓霞说过一首《好了歌》,就是写蔡湖中学的。想听听吗?”
    老杨翻眼瞅他笑道:“哓霞咋知道这些?她和你又不一届!卖啥的关子?有话就说吗?”
    子华捏着馒头,半说半唱道:“蔡湖中学真是好,吃喝玩乐少不了。校长眼睛最色了,漂亮女生都跑了。教师麻将技术好,打架恋爱流行了。帮主要收保护费,远路学生都跑了……”
    “就这些?”老杨脸色阴郁着,心里极不是味儿。
    “后面还有,多着呢!我记不了。怎么,这写得不对号?”
    儿子针锋相对的态度让老杨陷入了沉思。这种外界的闲言碎语他不是没听过,有些学生家长就对他讲过,他却坚信这并非实情。一切迹象表明,蔡湖中学还是很稳定的,例如今年的中考,考上十五位中专生,这不是很好吗?再如目前的招生,不照样有六百多人吗?可社会上为何还有这些唱衰的论调呢?
    其实老杨心里明白,何九丰一不嗜赌,二不坑人,只有三个爱好,一是喝小酒,二是斗地主,三是喝酒、斗地主后爱找女人乐乐。因为这,他年轻时就被批斗过,但这都是些陈年旧事!现在的他斗地主还行,喝酒就差远了,与女人乐乐也只能眼观六路(脸蛋、胸脯、屁股、大腿、玉手和嘴巴),饱饱眼福而已,再不像当年那样见一个抱一个了。其他偶有桃色事件,如王朝辉娶了晓玉一事,的确给学校带来不良声誉,但他毕竟娶了晓玉,并无玩弄之心。至于一些教师课后小赌小闹的,虽被派出所抓过几回,也不能上纲上线。街上的人在赌场里大肆豪赌,却也没人指责发难。怎么学校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被传得像狗啃的烂馍那样不能瞅。所以老杨坚持认为,子华的话有些夸大其辞,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
    第二天一大早,老杨欣喜地吃过饭,骑上车下乡去了。学校里其他班都已上课,只有他的复习班暂时无法开课。依照往年惯例,即使学生都报了名,复习班也要拖到八月底九月初才能正式上课。这些复习生呀,举棋不定,意志不坚,左右摇晃,像墙头草一样,一个个都想着再多玩一天是一天,根本体会不到父母和老师的那片苦心。
    老杨每见一个学生和家长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从周边学校与蔡湖中学的升学状况对比分析,直说得家长为之动容,学生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方答应过两天就去蔡湖中学复习。
    一连下乡忙了三天,总算又招了十多人,基本上可以组成一个复习班了。老杨清查学生名录,觉得实在再没有值得动员的学生了,只好作罢,一一通知下去,复习班八月二十七正式开课。
    第四章 乐陶陶快意欢心开盛宴 忧戚戚披襟解带议良方
    4
    复习班正式上课的第一节课照例是老杨主讲。他觉得有必要给学生“洗洗脑”,以便让他们及时收心归正,以求善果,便做好准备工作,而且还写了讲话提纲。
    真那日天色稍阴,老杨不免有些黯然,担心讲演不好反受其累。但他还是精神抖擞地走进教室,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讲起来:“大家都认识我,就不用介绍了。今天我们先不上课,我与大家谈谈心。谈什么呢?就谈谈当前的形势吧!”
    接下来,他从全国的经济大潮谈到社会的发展动态,从人才对社会发展的决定作用谈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尤其对“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作了深刻剖析,希望大家能有所触动,真正警觉起来,为自己的明天付出足够的努力。讲着讲着,他还真找到一股激情,一些经典的名人名言和生动详实的案例竟脱口而出。那真是慷慨激昂气势磅礴!他万没料到自己还有这等绝活,倘若是演讲比赛,这一定能中个头彩。
    然而可惜的是,台下坐的不是评委,而是一群心不在焉、耽于玩乐的老油条。他们似乎厌倦了这种口若悬河似的说教,一个个毫无兴趣、昏昏欲睡而又无动于衷。更让老杨气愤的是,那个“三绝才子”周童竟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虽无鼾声,但站在讲台上的他看得是一清二楚。他满以为这堂精彩的讲演能让大家反省再三,没料到竟是这个结局。他气得够呛,同时也渴得够呛、累得够呛!最后的总结便是道理多于事实,纯粹是以气势压人了。他本人也感到枯燥乏味,却又不能停下,硬坚持到下课,立即拂袖而去,刚出门又扭头喊道:“周童,你到办公室一趟!”才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周童正在恍惚之中,同桌代伟拍醒他说:“班主任请你大驾光临!”他揉揉困倦无神的双眼,很是恼火。唉,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开学第一天就要挨批受训!尽管他有十二分的不乐意,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办公室。
    老杨的办公室比不上校长办公室,这里没有风扇,没有藤椅,五六张简陋的办公桌和几条板凳随处而放。桌子上都是些教科书和散乱的作业本。因为刚开学,屋内也没打扫,地上到处都是灰尘和纸屑。老杨简单地收拾一下桌面,便坐下点了一支烟,单等周童前来受训。
    周童来到门前,站在那儿迟疑着,怯声喊道:“杨老师,你叫我?”
    “嗯,周童吗?进来吧!”老杨没抬头,只是淡淡地问。
    周童应声进了屋,见没别人,心下更紧张,忐忑道:“杨老师,啥事呀?”
    老杨没有动气,面色和蔼道:“你上课咋又睡着了?可像话吗?”
    周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明知是来挨批的,但他敬重杨老师,便任他批评。
    老杨看他知错,语重心长道:“周童,你也不小了,复习的事你就该有个是非标准,咋能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屌二郎当?”
    周童惭愧地立在那儿。他想起这个暑假便倍觉伤情,不只是没考上学,让他最难过的是薜雨露对他毫无表示。整个暑假父亲铁着脸不理他,妹妹小燕也嘲笑他,母亲虽疼爱他,但还是劝他再努力复习一年。而他整天只思念着那个人,哪在心思考虑复习的事?报名那天,他竟意外地从金苹手中接到雨露的短笺,从此便坠入陷阱,至今还没苏醒过来。其实那封信只有两句话:
    周童: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也应该多努力才对呀!
    薜雨露
    八月十五日
    就这样一封短笺,让他激动了好几天。她总算有了表示,这是个好兆头。虽然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态度,但他以为她是在暗示他要努力追求下去,趁热打铁,不能有丝毫懈怠,却没想到对方是让他致力于学业。在自我兴奋了几天之后,昨晚的他再也抑制不住,熬到半夜写了一封洋洋洒洒满是甜言蜜语的情书,信末另附一首自以为得得意的情诗:

    致YL

    当你的消息从天国飘然来临
    我寂寞的心在月下不再拘谨
    为你摘一枚灼灼燃烧的红豆
    献上我迟到而又炽烈的殷勤

    当你的目光在我的身后逡巡
    我思念的梦在夜晚袭来潮汛
    借上一缕江南羞涩的杨柳风
    轻轻拂去你眉下那两朵愁云

    如果你是滴含霜履雪的春雨
    我愿化作一株山茶随你起舞
    如果你是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我将捧起一片荷叶把你拖住

    就这样痴痴想你默默地守候
    我心底只有爱你这一份理由
    谁都无法阻断我终生的奢求
    我要陪你赏阅每个冬夏春秋
    情书既成,他方安稳睡下,此时已经是东方既白。刚一眨眼他便起来,一大早赶到金苹家,请她帮忙把信转给雨露。金苹看他如此郑重,便乐意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提起这个金苹,真是生性开朗,待人和善。周童曾赋诗赞她道:
    “身为金枝不媚娇,花容月影自逍遥。
    何人能识东风面,且教高山赋美谣。”
    然而金苹一脸的青春痘,并非花容月貌,便认为周童这诗是嘲讽她的。但周童对她信任有加,给雨露的信都是请她代劳。可就是这等善解人意的姑娘复习了两年,竟也是生不逢时,一再地名落孙山。同是天涯沦落人,周童更视她为红颜知己。一到样他便决定,如果金苹今后有求于他,他一定不遗余力地伸出援助之手。不料因为疲倦竟睡着了,如今落魄到要挨批评,实在让他不甘心。
    此时此刻,站在老杨面前的周童忽然有了主意,挖空心思诚惶诚恐道:“杨老师,昨天我骑车到泉安买复习资料,累得腰酸背痛的,谁想就睡着了。我保证今后不这样,你别生气!”
    这谎话编得天衣无缝。老杨准备摆手让他回教室。周童却又凑上来语气沉重道:“杨老师,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老杨坦率道:“你说吧!”他对周童暗恋薜雨露的事略有耳闻,以为他真心悔过,是要全面坦白,便神色庄重地愿闻其详。
    周童便满面戚容道:“不是我的事,是海涛的事儿!我前些日子见他,他要我找门路将他的通知书给卖了!”
    老杨猛地一惊,海涛要卖通知书?这孩子肯定是疯了!他抬头看看外面,天还是阴沉沉的,仿佛他心头的黯然。他一时压抑,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童见他如此伤情,叹道:“我也不知道咋办。要不你劝劝他。他一向最听你的啦!”
    老杨低下头,一时没了主意。尽管他也对近年来一些大中专院校提高收费标准很有意见,但这是教育体制改革的需要,他老杨一个基层教师既发不了声更左右不了时局。可是这便苦了一帮穷人的孩子,是教育最大的不公。如今听周童这般建议,他只能点头道:“好吧!明天看看是否有时间,我亲自去他家一趟。要不你也一块去吧!”
    周童顿时面色生辉道:“好,我随叫随到!”
    老杨仍是担忧道:“海涛的事儿我来想办法解决!你自己的事儿更要慎重!既来之,则安之,可不能胡搞!你可要记下了!”周童已得了应允,立即点头道:“杨老师你放心!我周童是啥人你还不知道?我答应我爸来复习,就一定要好好干的!若是还胡来,他可不愿我的意!”
    老杨一时心安,摆手让他去了。周童喜滋滋地走出去,恰迎着牛子武走过来,他忙点头招呼一下便朝班里奔去。
    牛子武匆匆进来,见老杨坐在椅子上发呆,便叫道:“老杨,许大站长正找你!”老杨抬头忙问:“许站长找我干啥?”
    “这谁知道。他说他在校长办公室等你,看样子怪急的,肯定是请你喝酒呢!让你赶快去!”牛子武快人快语,直来直去。老杨疑惑着,放下手中的笔便起身向外走去。
    半小时后,他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神色冷峻地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许文发跟着走出来,拍着他肩膀说:“老杨,这事儿你可要办成!不能办砸了。回来我请你洗桑拿,否则……”“后果自负”尚未出口,老杨便应道:“我尽力,我尽力,你放心就是了!”
    何九丰也跟出来笑道:“炳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你是助人为乐,功德无量,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老杨点头道:“虽是好事,但人家未必同意。我得想个万全之策!”许文发便乐道:“这不全凭你去安排。千万别出了漏子!”
    回到办公室,老杨思之良久,终于有了“万全之策”,决定明天就去陈家庄。他没想到海涛竟还有这一劫,如若不然,他老杨怕是爱莫能助了。他抬头再看窗外,刚才还阴气很重的天突然阳光明媚起来,他心头也豁然明朗起来。
    第五章 奈何天海涛受援非乱象 昏醉日云鹏落骂是邪端
    1
    “凋零座上亲朋少,寂寞人间岁月长。”身处困境的海涛最能体会到此番滋味。他得知舅母塞给母亲五百元钱之后,情绪更加失落。这种无望和孤独让他看清了人性的冷暖和世俗的凉薄。但他不能怨恨别人,更不能怨恨父母。唯一能让他得以寄托的,是他能够心静如水地阅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是他在地摊上花七元钱买的盗版书。那时的众多学生最爱买盗版书,许是看中了它便宜的价格。至于其中的错字和断章,不仅没给他的阅读带来障碍和错解,反而能提高他纠错和思辨的能力。这便是那些盗版商人无意中给平民学子带来的最大公平、欢娱和恩惠。他们不仅获得了巨额收入,而且为提高广大国民文化素质做着默默的贡献,善莫大焉!这实在有些滑稽可笑。举目当时的大小书摊,包括新华书店在内,都不乏盗版书籍。正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事实上,政府没有追究和打击盗版商的罪责,购书者又何罪之有?有人说政府官员的贪腐和堕落缘于薪水太低,而老百姓购买盗版的山寨货,根本原因也是收入低。前者能通过贪敛弥补贪欲,后者只能通过购买廉价的商品来节省钱袋子。原因与结果何其相似,但二者的危害程度大相径庭。许多专家极力提倡保护知识产权,打击非法盗版物,呼声甚烈却无济于事;更有专家要求公开政府官员的财产来惩治贪污和腐败,但声若蚊蝇,更无人问津。这种尴尬让决策者们既头痛又无可奈何。
    书已读了大半。沉浸其中的海涛似乎忘了所有的不快。他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只要一开学,母亲借不到钱,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出门打工了。舅舅不出手相助,这不能再责骂于他。然而日子仍旧一日日、一时时、一分分地向前推进,它不会因个人意志而加速前进或者停滞不前。海涛若要逃避现实,便只能手捧小说,或徘徊于浏鞍河畔,或坐在河湾树林中细读慢品。他为孙少平的坚强勇毅而怦然心动,却认为这种拼命式的奋斗徒劳无益;他也为田晓霞的纯真挚爱而感叹不已,却断定她所追求的爱情是神化而遥不可及。尤其是当下,这只能是一个幻影。海涛联想起自己的经历,更加黯然神伤。如果真有一位田晓霞般的女孩在身边支持着他,他又该如何呢?可那是小说,是那个物质贫乏时代特定的爱情模式。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人际关系正在逐步物质化,爱情亦然。海玲不是地委书记的女儿,她只是个农家女孩,却连封信都没给他写。也许远在异乡的她正忙得焦头烂额,早就被城市的繁华迷惑得不知去向。但不管如何,她这个农家女与田晓霞在文化和精神上都有悬殊。想到此,海涛心底便沉淀着无限的忧伤和痛楚。生活对他实在是太刻薄、太挑剔、太不公平了。
    母亲仍在探听银元的价格。陈天九曾上门问过此事,母亲担心上当受骗,推说银元是舅舅家的。陈天九便失望地走了。母亲当然不指望舅舅插手此事,以免有了闪失。海涛便劝她别再卖了,以免引狼入室。她口上应着,却仍不死心——她实在别无良策了。
    这天上午,天又热得发了疯。狗儿一直躺在树荫下耷拉着舌头。海涛只穿着大裤衩,光着脊背,双脚浸在一盆清水里,坐在书桌前读书。桌子正对窗户,窗外的阳光刺眼的亮。书桌是旧式的,底部有一个大而低的桌肚子,他只能坐下来挺着腿将双脚浸在水盆里。书桌右边横着一张床,一床泛白的花格子被子叠在一旁。几张港台明星头像张贴在灰色的墙上。海涛并不追星,这只是生活的一种点缀。
    几天以来,他耳听着乡邻们的一些不恭之词,心中更加难受。有啥法呢?真的不行,他只能卖掉这张通知书,也许还能换得一笔钱。他估算过这张通知书的价值。前年,有人替某乡党委书记的公子考上师范,书记一把赏了五千块。如今就算便宜一些,也值三四千块吧!倘若如此,他可发了“横财”。尽管丢了学业,那也是值得的。
    其实海涛压根儿就没想到要上师范。父亲曾是民办教师,他一生清贫守正,并没获得世人更多的尊重。更何况如今不少教师的言行举止让人不敢恭维,甚至是鄙弃。例如他那见风使舵的舅舅,实在让人无法尊敬。这大约与海涛从小没能立下当教师的“远大志向”有关。可如今他偏偏考上了师范。这也许是歪打正着,但也可能与父亲的影响密切相关。父亲是一直教语文课的,他曾对海涛讲过,他们祖上曾中过举人,在当地还小有名气。于是海涛便萌生过做“举人”的奢望,可惜那是在古代的事儿,于今之计他只能当教师了。这就不错了,毕业好歹还能分配。如果不再包分配,那这张通知书便真的是一根“鸡胁”了。过去最吃香的粮校和商校,早就因不包分配而像个半老徐娘失去了旧日风采,终至无人理睬,其校产多被倒卖转租,变成了私立学校。好在政府还在努力支撑着师范生毕业分配的办学方针。这对海涛来说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师范学校因此身份倍增,从当年不受人待见的“丑小鸭”升级成万人瞩目的“白天鹅”,所以才有了这种高昂到无以复加的收费标准。
    想到此处,他摇头一叹,低头继续读书。母亲不知是听了陈二娘的话,还是另有打算,要去找舅舅帮忙贷款。他没拦她,让她去吧,否则她会不安的。他只希望母亲不要抱太大希望,早早结束这一切,他便能退到幕后出外打工去了。
    门外传来几声狗叫。莫非母亲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起身踏上拖鞋,走出门来。那只大灰狗绕着树打转,朝着过道狂吠起来。他侧耳一听,好像有人喊他,声音很熟。他快速打开过道门,竟是满脸汗水的杨老师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他惊喜地叫道:“是您呀!我以为是我妈回来了呢!”
    老杨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笑道:“我以为你又不在家呢!”海涛忙引他进院,打来一盆凉水,取来毛巾,请他洗洗脸。老杨洗了脸看看周围,便凝眉问道:“你妈呢?”
    “上舅家去了!”他疑惑地看着杨老师,莫非升学的事儿又出了意外?假如再有闪失,那正好收场算了,也不用再花钱去忙活了,干脆不上得了。
    老杨呵呵乐着,扭身取下车把上的黑提包,走进屋坐下来。海涛递给他一把蒲扇。他摇动蒲扇,一脸祥和地问:“咋样啦?”
    海涛莫名地反问道:“啥呀?”
    “学费呗!”老杨笑了,“我听说你不想上了,要把通知书卖了。有这事儿吗?”
    海涛似乎明白了,原来杨老师是奔这事儿来的!得,倘若杨老师做中间人协调卖通知书的事儿,那一定是很稳妥的渠道。海涛立即郑重地点点头。
    “想多少钱呀?”老杨还是乐呵呵的。海涛犯难了,这啥意思?这种通知书能卖多少钱,杨老师应该是最清楚行情的呀!莫非还想压压价格?他低头沉思着,忽听杨老师郑重其事道:“多少钱都不能卖!这是你多年苦学的心血,你咋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卖掉?你爸妈供养你这些年,他们也不允许你胡闹的。”
    海涛抬起头来,看到他一脸严肃,心品热血沸腾,还是他深知这张通知书的份量呀!可这份感动在海涛心头仅是一荡,便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涨红了脸,双手一摊道:“可是,我实在没钱!你让我咋办?”
    老杨见时机成熟,慢声细语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你别担心。有人愿意为你出钱,就看你乐不乐意了。”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海涛以为他在开玩笑,又一想他大老远从蔡湖赶来,不会是开个玩笑,心中便忽发异想,莫非有人见我考上了学,想要招我做上门女婿?这种事儿从古至今都屡见不鲜,古戏中的寒门子弟经常接受富贵人家的赠银许婚,可这些寒门子弟历经重重磨难后,一旦发迹又大多背信弃义,遭人唾骂;或者将新人与旧人同纳门下,来个中国特色的皆大欢喜式的大团圆。这都很可笑。所以海涛始终相信,如今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尤其对他他陈海涛来说,更中绝无可能;即便是有,他早已应了海玲这门亲事,也万不可答应。于是他近乎苦笑道:“是谁?都是啥条件?”
    老杨便满脸慎重道:“是谁?现在我还不能说。这得保密。也没条件,就看你的态度了。”
    第五章 奈何天海涛受援非乱象 昏醉日云鹏落骂是邪端
    2
    海涛突然间有些惶恐不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上即使砸下一个馅饼也不该落到他的头上呀!他满脸孤疑,神色迥异。老杨担心他起了疑心,便直言道:“这没啥可怀疑的,是希望工程对你的援助。你应该高兴才是。”
    听到这儿,海涛两眼瞬间明亮起来。他早就听说过希望工程,还曾和周童私下议论和抨击过希望工程为何一直没有对泉安这种国家级贫困县施以援助,全县竟然连一所希望学校都没有。没想到希望工程竟然会援助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村少年!他激动地看着杨老师,神色凝重地问:“真有这事儿?不可能吧!”
    “这哪有假?我今天就把钱带来了!手续都办妥了,就等你签收了。”老杨看他半信半疑,立即拎出皮包,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来。
    望着眼前这叠钞票,海涛由衷地感谢杨老师!这不仅是他的福音,更帮他走出了困境!此时此刻,他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他哆嗦着嘴唇,双手也在抖动。凭他的人生阅历和社会经验,是不会再对这笔钱的来源表示怀疑的。他并不知道希望工程的援助还需要更多更复杂的手续。他只盯着眼前的钱,忘记了一切烦忧。老杨提醒他数一下钱,他便颤抖着手数起来。他从没数过这么多钱,他数得太快,竟至忘了数目,又重头再数,终于数清了,一共八千元整。
    “现在一次性付给你八千,以后可能还有一些。”为了稳住海涛,老杨像许多优亲厚友的领导小声安排道,“不过,海涛,这事儿可不能和别人讲!这在全县都没几人,咱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千万别到处说!”这更让海涛至信不疑。他郑重地点着头,当时简直想认杨老师为亲戚,却明白师徒之情远胜于父子之亲,便也罢了。
    两人谈了许久,老杨了解到海涛父亲去世的详情,心下更是感慨。他今天情急之下编此谎言,目的都是为了帮助海涛。这是善意的,只能另当别论。眼见天近中午,他拎起皮包要走。海涛无论如何都要留他,这大热天,不是为这事儿,杨老师哪会来到这里?老杨却想,今儿说啥也不能住下,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海涛反悔咋办?他掏出张纸,让海涛写了收条,谎称要去乡教办室履行手续,执意要走。眼见母亲迟迟未归,海涛只得眼含热泪地送他走到村外。陈天九和几个闲汉正站在路旁吹牛。老杨当然认得他这个陈家庄的一把手,远远地便笑道:“陈书记在这凉风呀?”陈天九忙上前与他握手,客气道:“涛子,杨老师来了,大热的天,咋不留下?我也陪着喝两盅呀!”老杨连忙婉言道:“不,不,涛子留我也不能住。我回蔡湖还有急事儿呢!”他扭脸和其他人点头微笑着打了招呼,便骑车上了路。海涛看着他顶着烈日走远,心头五味杂阵,泪水在眼眶里溜溜地转。陈天九又和他人搭话吹起来了,在他眼里,海涛上起上不起师范学校,大约和他这个支部书记毫无干系。海涛不便多言,便默默地走了。
    老杨回到蔡湖,刚进家门就嗅到了饭菜香。忽听有人喊道:“爸,你上哪儿去了?我和天龙等了你一上午呢!”
    老杨一听是大儿子龙的声音,便疑惑他怎么回来了?这天龙又是谁?看来家里来客人了。他忙笑道:“我下乡看学生去了!”忙支好车子,回身问道:“你咋回来了?”
    “爸,你真忘事!上次我不是讲过吗,我有一个战友要来咱蔡湖当所长了。他一直想来看看你,在屋里坐着呢!”站在屋檐下的子龙对父亲介绍着,魁梧的身材放射着青春的光彩。
    “哦,哦,是,是。我差点忘了!快进屋!快进屋!”老杨挠挠头,乐呵呵地走进来。屋内开着电扇,比外面凉爽多了。一位来客端坐在条椅上,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穿一套崭新的公安制服,腰间别着一部手机。见老杨进来,他面带微笑地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伯父好!”老杨忙还礼道:“哎,好,好!你坐,坐!”还未坐下,老杨忙问道:“子龙,倒茶没?”子龙答道:“早倒好了。你的茶在杯里冷着呢!”说着便将一杯凉茶递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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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14 23:02:55  更:2021-11-19 18:3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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