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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历史上,不会留下名字的皇帝身边的女人[第1页]

作者:朝歌夜饮酒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大沥十三年,皇帝醉情后宫,不顾朝政,叛军借机举兵造反,一时间尸横遍野,四处狼烟。
    皇帝下旨征讨叛军,不想六军哗变,六军主帅程伯庸要皇帝凌迟处死祸国妖姬赵贵妃,才肯发兵。
    江山美人,不得两全。
    点将台上,皇帝眼中闪过痛苦之色,面对百万士兵,高声嘶哑道:“朕被妖姬蛊惑,不顾朝政,朕之过。如今朕幡然悔悟,处死妖姬,还我唐朝一个清朗天空!”
    台下士兵百万,振臂高呼:“处死妖姬,处死妖姬!”
    一时间,群情激愤,那一声声,一阵阵都在昭示着他们的愤怒与热烈。
    赵令仪不由得讽刺一笑,纣王亡国,妲己之错。幽王亡国,褒姒之错。女人一不能摄政,二在深宫,为何出了错,总要女人背负?
    烈旗嗖嗖作响,她素衣绑在旗杆上,青丝飘扬,娇媚的高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可笑,更多的,是嘲讽:“君王城外焦炭土,妾在深宫那得知。百万将士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
    把罪责推到女人身上,的确并非男人。
    程伯庸作为一个男人,为她的话拍掌叫好。可作为兵马大元帅,他必须为他的君王负责。
    皇帝的罪责,必须有人来承担,赵贵妃是后宫之首,也是最好的靶子。
    他移开目光,以示尊敬,然后简洁的下令:“凌迟处死。”
    鲜血四溅。
    刽子手挥刀而下,素衣连着肉一起被割了下去,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越发狰狞。
    刀在胳膊上转了圈,剜出一朵血花。
    赵令仪将嘴唇咬出血,意识模糊,却会被每一刀的疼痛惊醒。
    每一块肉都是刮着骨头割下,低着头,还能看见晶莹的腿骨。
    皇帝很痛苦,他内宠虽然多,但最喜欢的还是赵令仪。懦弱的他眼中含泪,甚至不敢去看一眼,低头祈求道:“令仪,你别怨朕,别怨朕。”
    他多自私,让人这么痛,却还叫人别恨。
    索性,不恨。
    自己决定要爱的男人,纵然是错爱,也怨不得别人。
    “我不怨你,你怎么看我,怎么对我,都无关紧要。”
    她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被冷汗浸透的碎发,湿湿地贴在光洁额头上,嘴唇咬的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嘴边低落,融入到血腥之中,宛若一朵隐匿在芍药群的红花,被寒风侵染,虚弱凋零,却仍固执的展现最后的优美:“我心悦你,但与你无关。”
    不曾拥有也好,完全失去也罢。即使是夜晚无尽的思念,也只属于自己,不会带到天明。
    皇帝动了动唇,万人之上的他,注定不会回应这份感情。他是懦弱的,是残忍的,是只有宠,而没有爱的。但他是人,一个会动容的人。
    一把抢过刽子手的刀,狠狠的捅进了她的心窝,鲜血涌了出来,溅了他一脸都是,宛若一个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颤音道:“我心悦你。”
    的确喜欢,但这份喜欢,比不上皇位,比不上性命来得重要。
    赵令仪知道,她微笑着吐出一口血:“再来一刀。”
    我还想听听“我心悦你”这句话。
    然后,她就真的不爱了。固执如她,生生世世,也就这么惨烈的爱一回。
    太疼了。
    眼中的光泽一点点暗了下去,她挣扎在泥潭之中存活,以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但对方终究是稻草。
    她沉入深深的沼泽之中,暗无天日,尸骨不存。
    终于死了。
    她解脱了。
    程伯庸心情沉重,凝视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女人。脸上少有的,出现一丝动容。
    皇帝因为他肃穆的神情,十分恐惧,咽了口唾沫道:“虽然没满一千刀,但朕知错了,你会出兵对不对?”
    程伯庸恍若未闻,抽出随身佩戴的军刀,照着旗杆砍了下去。尸首掉落在地,他又脱下衣服,将赵令仪包裹住。
    “你说话啊!”皇帝尖叫道。
    父皇是程家的傀儡,他是大傀儡生下的小傀儡,什么都不由己,却还要背负着恶名。他受够了,受够了!
    程伯庸沉声道:“臣尊旨。”
    这个女人,硬气,有胆识,什么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差了点。
    他微微惋惜,就在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间,天地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雨竟然忽至,一道惊雷打在点将台上,砰!
    只留下茫然无措的刽子手,和三具焦尸。
    ……
    “水……”嗓子好干。
    窒息,空气被完全隔绝在了外边。
    赵令仪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弯起五指,狠狠的抓了下去,那人吃痛,松开了手。
    她翻身就坐了起来,喉咙仿佛着火了一般干涩,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同时死死盯着眼前想要掐死自己的人。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穿锦缎长裙,衬得肤色越发暗淡,眼角的细纹如同化不开的墨,眼中尽是血丝,透着疯狂,极端的让人恐惧。
    她惊讶的失声:“母亲!”
    下一刻,就发现自己的声音稚嫩的如同少女,双手细嫩,完全没有为皇帝挡刀时,留下的疤痕。
    四周的摆设是闺阁时的样子,墙上的字画陈旧的亦如往昔,桌子上的书还摊开,随时等着人去观看。
    方形梅花砚里面的墨汁已经干涸,像是鲜血结成血痂一般。就连玉壶春瓶插着的白色芙蓉,都是昨天采摘回来的,冰明玉润天然色,虽然断了根,但还有鲜活的味道存留着。
    只是一个婢女都没有,空荡荡的没人气,静的可怕。
    飞快的往梳妆镜中一瞥,只见镜中是自己,却是豆蔻年华的自己,没有经历风霜,还带着少女的娇憨,眉梢上一丝懵懂与迷惑,让人看起来格外的无辜。苍白的脸色,像是不染尘埃的雪,唯有那双眸子,明亮的慑人。
    “你怎么活下来了?你都昏迷两天了,怎么不死!”公孙氏忽然扑了上来,死死捏住赵令仪的脖子,大红的嘴唇宛若抹上了鲜血,随时张开獠牙,给予致命一击,狰狞道:“你和清儿一起落水,为何清儿走了,你还活着!他才十四岁,都未能停灵,连祖坟都不能入就葬了,就早早下葬了!”
    赵令仪很惊讶,惊讶她竟然重生了,更惊讶赵释清死了。
    他是公孙氏唯一的儿子,赵家的独苗,被宠的不学无术,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戏弄庶妹。这次将赵令仪推入水,不想也脚滑摔了下去。
    前世赵释清虽然落水,但依旧活蹦乱跳,后来五毒俱全,仗着自己受宠之际,活的比谁都潇洒。
    可是重生之后,他竟然死了。
    赵令仪忽然想起姨娘还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
    蝴蝶煽一下翅膀,不远万里的地方刮起一场台风。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淤青,艰难的问:“所以,母亲要杀死我?”
    公孙夫人诡异一笑,松开了手,鄙夷道:“怎么会?你不过是萧姨娘那个贱人生的庶女,因为你这样卑贱的人损了我的名声,岂不是笑话。”
    说罢,她一面往外走,一面惊呼:“快来人了,大姑娘被水鬼缠上了,竟要掐死自己!”
    赵令仪冷笑,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是要借着被魇着了囚禁自己,在好好折磨。
    随着她的离开,外头守着的婢女闻声进来,面露焦急,拉着赵令仪眼泪汪汪道:“小姐,小姐,你还能认出奴婢不?夫人不让奴婢守着小姐,奴婢没用!”
    赵令仪微笑:“燕飞,别怕。”
    怕她,还怎么杀她。
    燕飞含泪摇头,坚定道:“奴婢不怕,小姐在的地方,奴婢什么都不怕。”
    赵令仪心头熨烫,无论是在府邸里,还是在宫里,燕飞都是忠心耿耿的那个人,陪伴自己度过最难捱的少女岁月。
    赵家是后起之秀,家世单薄,赵志隼能娶公孙氏,实属高攀,因此对待妻子极为敬重,公孙氏成了人人羡慕的女子,好不风光,唯一的缺陷就是,十年都未生下一子。在两人成亲的第十一年,赵志隼终于还是纳了外貌美艳的姨娘。
    这被公孙氏视为奇耻大辱,在生下一子后,开始千方百计作践姨娘,致使人郁郁而终后,又将魔爪伸向自己,眼看在劫难逃,皇帝将她纳入皇宫,如此逃过一劫。
    可以说,皇上是那段黑暗里,唯一的光。
    现在这光没了,四周一片黑暗,还好,她适应了这无边无际的深渊。
    “为我梳妆吧,待会还有好戏呢。”
    赵令仪挣扎着爬起来,换上了翡翠撒花洋绉裙,坐在梳妆镜前,镜中惨白的人,好似女鬼,枯燥的长发,似乎还有些分差,在牛角木梳之下,被一点点的通开。
    她往自己脸上抹着胭脂,脸上的红润,掩盖不住疲倦,细长的眼睛之中毫无光泽,一片死寂:“以前我傻,面对危险总去躲,可躲是躲不掉的。”
    把制造危险的人杀了,才能一了百了。
    这是死过一次的人,得到人生之中宝贵的经验之谈。
    燕飞面露担忧:“夫人会不会将小姐直接圈禁起来,毕竟老爷对后宅的事,向来是不闻不问的……”
    不闻不问,岂止是不闻不问,简直就是默认。
    默认公孙夫人为难自己,折磨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和利益相比,是生是死不重要。
    赵令仪深切的知道这个道理,没有任何成为弃子的绝望。她已经习惯了,微微一笑:“以前自然会,不过现在不会了,毕竟,我是家中唯一的后嗣。”
    公孙氏三十生子,如今四十四。父亲大了她四岁,年近五十,这样的年纪,想要再添子嗣,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大唐作风开放,百家争鸣,女子地位大大提高,不少无子的家庭都会选择招婿,来延续家族血脉。
    在父亲没有儿子之前,想要延续血脉,只能依靠自己。为此,赵令仪不得不感叹,赵释清死得太好了。
    正想着,只听外面丫鬟通报:“老爷夫人来探望大小姐了。”
    来的刚刚好。
    她站起身,就见两人进来,赵志隼见她之后,眉头一蹙,捋了捋胡须,沉声道:“你病没好,别轻易下床。”
    跟随进来的公孙氏微微一顿,她说的明明是梦魇,老爷却说是病,摆明了是想护着这个小贱人。不由得多了几分阴沉,口吻训诫道:“见着大姑娘没出来迎接,我还怕病重的起不来,不想,原来是在打扮自己,果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也要顾忌身体啊。”
    赵令仪笑了,刚来就要给自己扣帽子。

    大唐以孝治天下,父母前来探望,子女应当迎接。若说重病起不来床,另当别论,可有爱美梳妆的力气,却连起身迎一迎长辈都没有,一个不孝的帽子是跑不了。
    何况,她还是庶女,卑微低贱的庶女,有半点不好的名声传出去,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女儿上学,入道家,拜老子庄子为祖师,庄子有一言,士有道德而不能体现,是潦倒。女儿生于赵家,纵然生病,也不该不修边幅,否则岂不是给赵家抹黑?”赵令仪说完这一通话后,似是气息不匀,用力的咳嗽了好几声,瘦弱的身躯随着起伏,好似一根细弱的柳枝,轻轻一折便断了。
    如此也可验证,她是真的虚弱无力。
    赵志隼眼睛微微柔和,吩咐道:“燕飞,扶你家小姐坐下休息。”
    “谢父亲体谅。”赵令仪道了谢,柔若无骨的坐下,云髻峨峨之下,苍白的脸颊越发惹人怜惜。
    公孙氏看了她那样子,骤时想起了萧姨娘,这两个贱人,就是来克自己的!她捏紧手心,疾言厉色:“见你伶牙俐齿,思绪缜密,我这做母亲的也就放心多。只是百善孝为先,你顾着礼,却不顾着孝,何尝不是给赵家抹黑!”
    赵令仪挑了挑眉,声音沙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损坏,便是不孝。可烈士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是为天下所称赞的人,敢问,这是孝还不是?无礼不成国,无孝则无家。
    礼与孝本来就不能分个高低,只要我心是敬重父亲的,父亲感知的到,何苦要争论高下?”
    公孙氏一时哑然,望向赵志隼,后者低着头,仿佛不觉两人有火药味的对话,她顿时心凉了半截。
    好好好,清儿死了,家族稍显没落,他就开始装哑巴了。
    她伪善的笑了笑:“我不过就是怕你被水鬼迷了心智,你看你那脖子,到现在都有些淤青。”
    赵令仪一叹,拿出手帕拭泪:“这是兄上落水迷糊抓的,后来发觉是我的脖子,立刻就松开了手,兄长是怕害了我。我昏迷之中,梦见了兄长,便想紧紧抓着他的手,叫他不要放开……”
    “这是清儿的灵还未走,既然如此,还是找阴阳师相看一下,阴阳家的金先生,已经被我请来了。”公孙氏冷冷一笑,也不放过机会,直接定下。
    赵志隼眉头一蹙:“我怎么不知道?”
    公孙氏勾起得意的笑容,抬着下颚,高傲道:“我家侄儿刚刚荣升禁卫军头领,我特意叫他帮我请来的人,本以为下朝之际,他会和老爷说的。”
    禁卫军头领?
    负责皇宫守卫的三品大员。公孙家这一代不都没什么出色的人才了么,怎么会成了禁卫军首领?
    赵志隼把不悦的表情收了起来,没有吱声。作为一个投机者,利益为重,其他轻。
    赵令仪把一切都在眼中,似笑非笑,不以为然。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非捕食、竞争、相互利用、寄生。
    当然,这世上也会有一个人,懂你,疼你,爱你,那就是自己。
    她被搀扶着,踉跄的来到大厅里坐下,身体停的笔直,纵然感觉到胸口钻心的疼痛,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显示。
    再疼的都经历过,何况这些?
    她在静静等待着危险,然后思索着绝地的反击。
    男子进来时,面带玩味的笑意,那嘴角的笑意,分不清楚是微笑,还是嘲笑,只是看起来十分的轻佻,就如同他这艳丽的红衣一般,光晕甚至还在流转,细腻的肌肤之上,漆黑如星的眼睛散发着迷人的光亮。
    不像是术士,反倒像是一个风流的公子,但没人敢否决他在知天命方面的权威。
    毕竟此人是阴阳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他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心,很是无聊,不过当视线落在那虚弱的少女身上时,眸子忍不住眯了眯,活像个狐狸。那把折扇一指,言辞犀利:“此女,有祸国之相。”
    赵令仪眉头一蹙,还未说话,公孙夫人便“噌”的站了起来,将八字递了上去:“还请金先生相看,这是她的八字。”
    金玉锵装模做样的掐了掐手指,肃然道:“男占二五八,女占三六九。二月二十八的生辰,这是男人命,生在了女儿身。
    何况二月生的女儿,大多不吉。一生坎坷,亲人缘,太薄了。”
    公孙夫人扣紧桌面,面露愤恨,毒怨的看向赵令仪,“果然,是你克死了清儿。”
    “夫人!”赵志隼低呵了一声,告诫她还有外人在。但自始至终,都没看女儿一眼。
    赵令仪不意外,也不以为然,双手捧着茶杯,妄图用水温来温暖自己。
    金玉锵很意外,如果说断定有祸国之相时,因为太过荒谬而不以为然的话,在被说克亲人时,也该有反应了。
    或者崩溃不敢置信,或者质疑自己所说的真假,唯独不该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他玩味一笑,沉吟道:“实际上,赵大人的面相上,本该是多子多孙,但这位小姐的面相……”
    省略的部分,给人猜想,这样往往能达到比话语本身更有力度的意思传递。
    赵志隼果然变了脸色,飞快的看了女儿一眼,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金先生的指点。在下已经备下了薄礼,还请先生笑纳。”
    “我还以为,赵大人会向我寻求解决的办法。”金玉锵将折扇展开,那双狐狸眸微微上挑,眼中深埋着碎裂的玉珠。在闪动着光芒,像是夜空,如此的漆黑而明亮。
    赵志隼眉头一挑,惊讶道:“有解决办法?”
    他支着下颚,摇着纸扇,慵懒的意味十足,微笑着说:“自然可以,只要此女久居道观,断了红尘,自然不会妨碍赵大人。”

    头发剪了做姑子,和下半辈子毁了有什么差别?
    一句话,就想定了自己的一生?
    “先生信奉阴阳术,不知,可曾为自己算过?”
    赵令仪冷笑着起身,徐徐走了过来。她在宫中待久了,行走坐卧都及其的规范。此时宛若在云端之上,行不露足,偏偏裙摆没有一丝的晃荡,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金玉锵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自己,哈哈一笑,自然算过,和大夫能医不自医一样,他能算,但……
    “啪。”
    对面便迎来一泼水,他顿时成了落汤鸡。
    赵令仪就站在他跟前,手拿着一个空茶杯,居高临下的问:“先生可曾算过,你会被我浇成落汤鸡。”
    命既然重新来过,还算什么啊?!
    金玉锵呆了呆,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没算到。”
    他是真的没想到。
    “放肆!”赵志隼没想到女儿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顿时大怒,“你怎么这么胡闹,还不向先生赔罪!”
    “胡闹?”她偏了偏头,噗嗤笑了,视线直逼父亲,冷漠道,“胡闹的不是父亲么?竟然由着一个术士对我说三道四。”
    那目光冰冷,如月射寒江,让人置身于冰川之下,湍急的河流之中。
    赵至隼一时竟不能言语。
    “无妨。”金玉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严肃的问,“小姐不信天命?”
    赵令仪站的笔直,犹如亘古不变的山川。她轻轻晒笑一声,有些看透一切的淡然与冷漠,反问道:“我信,便有天命。我不信,哪来的天命?”
    好生柔弱的人!好生霸道的人!
    金玉锵笑了,仔细的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少女一番,仿佛看见了昔日的自己。正值少年,无谓的很,总是言辞切切的说:我算命不信命。
    可是这世间,便是由命数所定,不信命,也是写好的宿命。
    他摇头道:“果真是,无知者无畏。”
    这话出自孔子,意思是小人不懂得天命,因而也不敬畏。
    赵令仪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淡淡道:“无知者无畏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无知还无所谓,甚至妄下定论。你知天命,而不懂天命,你知我命,而不懂我。作为一个与我敌对的人,你的恶言恶语,更加让我确定了,我做对了。”
    金玉锵突兀笑了,不得不说,这巧言善词,竟然还有几分意思,“诡辩。”
    纵然伶牙俐齿又如何,是能改变眼下的处境,还是孤苦的人生?
    但赵令仪不以为然,她神情漠然的好像跳脱于三界,声音也带着一丝的飘渺:“金先生大可把与自己相对论的言谈都看作是一种诡辩。反正人只认为自己是对的,凡是与自己相对的,便都是错的。”
    金玉锵不停地笑,他自问也是伶牙俐齿之人,偏偏被这个少女堵的哑口无言,有些玩味道:“可你天生便是祸国之相。”
    “那又如何?谁给你红口白牙一张嘴,便定了他人的人生!”赵令仪眼睛一挑,无端生出几分凌厉与憎恨。与一向以柔弱示人的她,大相径庭。
    金玉锵瞧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那朱樱一点的唇上,眼神有些迷离,最终笑笑,自顾自的走了出去,摇头晃脑道:“有意思。”

    只是那背影,多了几分萧瑟与凄然。
    每个人总有些唏嘘的事情,有结局的是故事,没结局的是人生。
    赵至隼起身便跟了出去,不知是去送人,还是想避开妻女之争。却不想,金玉锵手一拦,表示自己离开。
    赵令仪垂眸望着自己脚尖的一寸前,对于别人的事情,她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公孙夫人没想到自己请来的人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发了,暗骂一声真是不争气,却也知道,这局是自己输了,她不甘心,抽出帕子,眼泪顺势流淌了出来,拭泪道:“妾身福薄,只为老爷生下一子,也去了,实在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若是老爷能开枝散叶,妾身九死不悔,想必大姑娘和妾身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志隼蹙眉,似乎隐隐有些被说动的意思,沉吟片刻,说道:“不如,先去道寺寄养……”
    在府邸,公孙氏只能耍一些手段,如果出了府门,令仪确定,她半个钟都活不了。
    不由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道:“其实母亲若是未家中子嗣少而忧心的话,也不难,只要给父亲纳两门妾室。毕竟女子四十不育,母亲半老徐娘,纵然父亲有心,也是无力。”
    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父亲不会维护自己。
    与其定位在寄生上,不如相互利用。
    公孙夫人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怒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怎么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
    赵令仪挑了挑眉,瘦弱的身躯却笔直的很,犹如坚忍的树干。
    任由风吹雨打,俨然不动。
    沙哑的少女音有种别样的风情:“母亲在外人面前,怂恿父亲将我送走,难道不怕让人误会?是母亲容不下家中子女,才导致父亲只有一子。早夭之后,后继无人!”
    “够了!”赵志隼眼眸幽深,这个女儿,怎么有些不一样了,“胡言乱语,忤逆嫡母,当真给我蒙羞,还不快退下?”
    “反正有不知羞耻的罪名,也不差忤逆这一条。”赵令仪也不退下,也不坐下,就这么直直的望着父亲,“只是有一点。我是赵家的女儿,所有的罪名在到我身上之前,会先落在赵家身上。父亲母亲若不想家族蒙羞,在斥责我的时候,还是掂量一下措辞比较好。”
    “你在威胁我!”
    “是父亲在威胁我的生命安全。”她坦荡荡的望了回去,无惧无畏,“父亲对于母亲说要将我送走这样的话不闻不问,我赵家先祖在天有灵,见赵家由一个后宅女子做主,残害子嗣,岂能安稳?”
    话说到这,已经是揭开了全部的遮羞布。
    顿了顿,令仪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父亲的女儿。”
    血脉相连,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赵至隼凝视着女儿,昔日懦弱的她,已经改变了全部的样子,越发的有……她生母的样子了。
    将来有没有子嗣,终究还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眼前这个少女,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这是他脑海之中,闪过的想法。
    公孙夫人气的胸前起伏,刚要斥责,他便抢先一步,一拍桌子,“你休要胡说,身为庶女,竟对长辈后宅指指点点,你的闺誉呢!给我下去,念在你身在病中,不予惩罚,赶紧回去闭门思过,三日不许出门。”
    赵令仪微微一笑,转身便轻巧的走了下去。
    这责罚看似是惩戒,未必不是一种维护 ,甚至是默认?
    公孙夫人咬牙:“老爷,惩戒是不是轻了些。”
    赵志隼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夫人一片慈母心,想必也不忍责罚太重。”
    两人之间,何尝不是暗流涌动。
    来势汹汹,最后变成了虎头蛇尾。
    不管几人是如何各怀心思,终究是落下的帷幕。
    然而战争,方才刚刚开始。
    一步一步,步伐及其的缓慢,她是刻意的。因为想要看清院内的一切,随着目光触及到了每一个地方,一切记忆里的回忆,都渐渐苏醒,展现在了眼前。
    记忆和眼前,重叠在了一起,她有些恍惚,脑海之中的记忆,是黄粱一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是在这年,无助的她,遇见了他。入太子府成了侧妃,之后成了贵妃,看似极大的荣耀之下,是无尽的寂寞。
    她心头一痛,捂住胸口,燕飞有些着急:“小姐,您怎么了?”
    赵令仪勉强的笑了笑:“没事,我有点饿了,你去帮我取点吃食来吧。”

    燕飞犹豫了一下,将她搀扶着回了房间,然后便退下。
    没了人之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站在窗户边,若有所思的看着院子。
    外边的风,萧萧瑟瑟,门口一片残花败柳,满地残枝。
    原本应该打扫院落的婆子婢女们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不关心,只是盯着落花,却并未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感受。
    花开的好,便多看两眼,不好便不看,物伤其类的感性,似乎随着时间的磨灭,彻底消失。
    “嘎吱——”
    门被推开了。
    赵令仪头也不回道,盯着那枯枝败叶,淡淡的说道:“膳食放那,我不饿。”
    “饿了,我也没吃的给你。”那一声男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她飞快的回过头,只见金玉锵懒散的靠在门框边,红色的衣摆被吹的飞扬,他整个人如同盛开的枫树,展现的夺目的气概。他明明没有笑,却又像是在笑着,眼中脉脉秋波动人:“你可知,我算命十载,从未错过?”
    赵令仪摸了摸手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冷笑道:“不知,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他面不改色道:“哦。我在离开的时候,迷路了,就来到了这。”
    神经病。
    赵令仪笑了笑,吐出一个字:“滚。”
    真是固执,金玉锵惋惜的摇了摇头:“你命该如此,我改不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但都无所谓。
    前世的祸国妖姬,已经重生。蝴蝶的翅膀扇了一扇,将是遮天蔽日的改变。
    金玉锵有些不甘心,“我知你命,为何不能改呢?”
    他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自问。
    像是在和别人较劲,又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有道理。
    既然知道,为何不能改?
    他不知道从哪生出来一股气,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嘴角漫不经心的翘起,说出来的话却是生冷无比:“若我将你掳走,只怕也没人会说什么。所以你的命,我还是能改!即便是你死在我手里,命,也是改了。”
    赵令仪脸色一变,没想到此人这般胆大妄为。
    刚要高呼,就发觉房梁之上翻下来一个人,那人身高七尺,一身黑色劲装,行动却如猫一般,没有丝毫的声息,却给予敌人,最猛烈的打击。
    他眉目疏朗,薄唇一抿,有力的手臂一挥,一下子便将金玉锵打倒在地,后者几乎是哼都没哼一声,软塌塌的躺了下去。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神棍就会欺负小姑娘。”
    赵令仪死死盯着他,这张脸,她做梦都不会忘记。
    剑眉入鬓,眉若朗星,英俊的面容引来京都少女们的追捧,对于赵令仪来说,却是噩梦。她的眼中,是无尽的憎恨。那是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痛,疼的人无法呼吸。
    此人正是程伯庸,后来的兵马大元帅,下令将她凌迟之人。
    他误以为那目光是面对陌生人的恐惧,摆手道:“我没有恶意,你别叫。”
    赵令仪抿了抿嘴,也不说话。
    程伯庸只以为她是害怕,也不在解释什么,只是道:“你记住,离当今太子远一点。”。
    昔日的皇帝,如今还只是太子。她微微一蹙眉,却还是不说话。
    如今尚且还摸不透来人的意图,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挠了挠头,心道这人根本没法交流,想了想,忽然怒目睁圆,吓唬道:“如果离太子近了,就把你扔进蛇窟里,听见没有!这是太子殿下说的!”
    赵令仪垂着头,无语的抽搐嘴角,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一样吓唬了?
    在抬首时,那人已经无影无踪了,包括地上的死尸。
    外边的花已经满地残枝,被风吹乱,却吹不走。
    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仅仅是梦一场。
    令仪的眼眸幽暗,他为何要来警告自己,毕竟按着如今的路子,两人应该是素不相识的。
    难道,他认识自己?
    不对,如果他也是重生之人的话,那么依着这位的性格,肯定会将自己扼杀在摇篮里。
    风声仍旧在呼啸着,让人从心底的升起不安的情绪。
    ……
    作为一个男人,赵至隼有野心,有耐心,诺大的公孙家,才是他忍耐公孙氏多年的原因,但随着公孙家的逐渐没落,这份忍耐已经抵达了尽头。
    一个女人妄图用权势欺压一个男人,得到报复的机率是百分之百的,何况是赵志隼那种睚眦必报的男人。
    她老了,唯一的儿子死了,只要公孙家稍显没落,就在无翻身之地。
    这样清楚的认知,让公孙夫人极为惶恐,她把这一切的恐惧,转化成了毒怨:“若非赵令仪那个小贱人,我儿怎么会死?她不死,我便是死都不能瞑目!可恨,老爷竟然为了个庶女,与我为难。”
    陈嬷嬷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夫人不能动手,不如让别人。左右膝下寂寞,养个亲戚家的骨肉,聊以慰籍。到时候两个小孩子不和,闹出什么事情来,也是没没法子的事。”
    公孙夫人眼睛一亮,诡异的笑:“小贱人,迟早要了你的命!”
    她狰狞的面容,更像是被乌云所笼罩的天空,阴暗而可憎,那淡淡的繁星,透着暗淡的光芒,仿佛即将要被乌云所吞噬。
    遮天蔽日,连月亮的光辉,也要被渐渐地吞噬掉。
    这场雨来势汹汹,冲刷着地面,在天空与地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幕帘,闪电划过,留下短暂的明亮。
    直到早上,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长廊都湿了一片,赵令仪掀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只摸到了一丝潮气。
    冰冷的身体,似乎捂不热被子,赵令仪捧着汤婆子,便起了床。
    燕飞去打水回来,将铜盆放在下,洗了一个手帕,给她擦手,神情有些郁郁道:“大小姐,听说夫人将公孙家的大小姐接进府了。”
    脑袋上且有一丝浑沌的赵令仪闻言抬了抬头,并不意外,轻笑道:“有意思。”

    逐渐没落的公孙氏竟然突然出现了一个前世根本没有出现的禁卫军统领,赵府来了一个公孙小姐,这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剧情,实在是让人觉得有趣。
    未知的,才是值得期待的。
    她在修养了三四天后,身体已经好转,绮若苑那边已经明里暗里来了好几次,示意她去请安。
    今日推脱不过了,便要去给公孙夫人请安,或者说添堵更恰当。
    赵令仪笑的温柔。
    这一路上,能感受到秋风,拢了拢织锦镶毛斗篷,方才微微好转。
    燕飞扶着她,神色有些不愈,小声不平:“寻常人病了,也要休息半个多月,小姐秋日里头落水,才休息几天啊,就硬是叫人请安。”
    “她不就是为了折腾我么。”令仪不以为然,拍了拍燕飞的手,示意她别在说了。
    隔墙有耳,被抓住什么把柄,就不好了。
    刚到绮若苑门口,便被守门的丫鬟拦了下来,此人穿着富贵,像是小门小户的小姐一般,头上戴着两个绞丝喜鹊银钗,眉宇间有些刻薄与姿色。她唤作碧色,公孙氏的亲信,性情泼辣,府邸里的人都有所耳闻,此刻她敷衍的行礼:“夫人还没起,请大小姐等候。”
    如今的天已经凉了,墙角的野菊盛开,黄菊枝头生晓寒。桂花越过院墙,洁白的花朵,更添冷冽,那清香随着空气吸入,人整个都精神了起来。

    就这么在院子外吹冷风,别说是生病刚好的人,便是好人也会吹坏了。
    燕飞脸色有些难堪,咬了咬下唇,带起一丝笑意,上前道:“碧色姐姐,请您通融一下,让我们小姐去正厅里候着。”
    “可是夫人还没起呢。”碧色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视线划过赵令仪发髻上的珍珠碧玉簪,其意思不言而喻。
    赵令仪柔柔一笑,从头上抽下来,递了上去:“你辛苦,一点小小的心意,收下吧。”
    送出去的东西,她像来是喜欢连命一起收回来的。
    碧色立即抢了过来,心中不屑,还小姐,也就头上这东西有几分价值。她正要讥讽两句,忽然瞧见远远来了一个少女,螓首蛾眉,唇红齿白,头上的珠翠,闪亮夺目。一身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婀娜多姿的走来,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她哪还有空理会赵令仪,快步迎了过去,赔笑道:“小姐可来了,夫人刚刚还念叨呢。”
    想来,这就是那公孙家的小姐,公孙云旗了。
    燕飞屈辱,低声道:“连谁是府里的正经小姐都分不出来,还碧色,分明是眼瞎。”
    赵令仪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进去吧。”
    这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本来,也是个强者为尊的世道。
    既然她生而弱,便要想办法强下去。
    款步进去,只见正厅内铺着如意纹地衣,踩在上面,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一排排的石青撒花椅搭后,是端坐在上首榻上的公孙夫人,她此刻捏了捏眉间,一脸疲惫与不善:“大姑娘来的倒是早,吵的我连早觉都睡不好。”
    “给母亲请安。”赵令仪行了个礼,不紧不慢道:“往日里,兄长起的早,母亲便也起的早,所以请安都来得早。令仪只记得兄长在时,浑然忘了,如今兄长走了,母亲便不睡了。”
    公孙夫人被戳了伤疤,眼中冒出熊熊怒火,刚要起身呵斥,一个少女的娇声便响起:“嫡庶有别,庶出的妹妹对嫡出的哥哥这般敬仰,想来也是姑母教导有方,后宅才能和睦。”
    公孙云旗徐徐走来,柔美飘逸,行礼请安。公孙夫人笑着说无须多礼,她落坐于公孙夫人下首,露出端庄一笑:“这位便是萧姨娘所出的大姑娘吧,模样倒是随了母亲。”
    这年头,妾侍就是狐狸精的代名词,她说自己像母亲,无非就是在说自己长了个狐狸精的样子。
    赵令仪不恼不怒,径直坐下。
    公孙夫人脸色一沉,阴云密布:“大姑娘好生没规矩,给长辈行着礼,怎么突然起身?”
    她一脸吃惊道:“我以为,母亲不重视规矩呢……”
    “赵府深宅大院,怎么可能没规矩!”公孙夫人厌恶道,“果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累赘,姨娘妾侍,生不出什么好人来。”
    赵令仪面色不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可是……”
    她话锋一转,望向公孙云旗,冷笑道:“母亲不是也没教好人么?我与公孙姑娘是主人与客人的关系,身为客人,她不曾见礼,母亲却恍若未闻,这是其一。
    公孙姑娘说我模样随了母亲,可我生母是萧姨娘,母亲一词只能说公孙夫人您,她言语不敬,出言冒犯,母亲却不训斥,这是其二。公孙姑娘养在赵府,母亲却不严加管教,致使其没规矩,这是其三。这三点,我可有半句说错?”
    场面一静,落地一根针都听得见。
    她嘴角微抿,面容柔和,脸上尚且有一丝稚嫩与苍白,就是这样柔弱的少女,却说出一番辛辣的话。她的坦然,无谓,就像是一股清泉,又随时可以变成海洋,覆灭一切。
    公孙云旗眼睛暗了暗,“早听闻姑娘伶牙俐齿,可是这字字句句,难道不是顶撞长辈么?”
    赵令仪微笑着反问:“敢问君王可尊贵?”
    公孙云旗垂首,以示恭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然尊贵。”
    “是了。君王尊贵,然而古代尚且有‘邹忌讽齐王纳谏’,被称为是忠臣良将,如今我实事求是,为母亲纳谏,有何不可?”她笑着问,清眸流盼,嘴角翘起,别有一番风清云淡:“兄长在时,自有兄长劝谏母亲,兄长不在了,自然要我这女儿来接替。”
    不动声色,戳人最痛的地方,方才是正道。
    公孙云旗一时说不上话,期期艾艾,脸有些红。
    公孙夫人握紧拳头,冷笑道:“大姑娘竟是这般的惦念清儿?”
    令仪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叹,眼中蒙上一层薄雾:“骨肉至亲,哪有不惦记的道理。我这头上的珍珠碧玉簪……”
    她脸色一变,噌的站了起来:“我的发簪呢,可是掉哪了?”。
    燕飞一怔,但反应很快,附和着说道:“许是刚才小姐脚步踉跄,掉哪儿了。”
    两人正说着,碧色走了进来,头上戴着那明晃晃的发簪,十分的惹眼。
    燕飞机灵,立刻喊道:“碧色,你怎么戴着我家小姐的发簪。”
    这一声高呼,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碧色的身上。
    她有些惊慌,忙道:“这是大小姐给我的!”
    “胡说。”赵令仪脸色难看:“这是兄长生前赠给我的,我爱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给一个小小的奴婢!”
    “怎么回事?”
    赵至隼一身官服,走了进来,他在门口就听见吵闹声。甫一进来,便见唯一的女儿眼泪汪汪。不由得捏了捏胡须,沉声道:“又怎么了?”
    燕飞抢在所有人之前,捡要紧的复述,只说赵令仪的发簪丢了,却戴在碧色的头上,隐晦的表达,对方偷走的。
    碧色惊恐而又愤怒,指着赵令仪反驳道:“是你指使她陷害我!”
    “啪!”
    赵令仪慢条斯理的收回手,顺便抽出手帕擦了擦手。
    碧色震惊的捂着脸,清晰地指印浮现在脸上,她眼中含着泪水,扑通一跪,哭喊道:“夫人!她打我!”
    公孙夫人一口气憋住了。碧色自小跟着她,她没女儿,便当这女儿养,如今被掌掴了,如何能忍下,当即冷冷道:“大姑娘僭越了吧,碧色是我跟前的人,自有我处置,还轮不到你。”

    赵令仪一脸迷茫,话语却犀利的很:“女儿是为母亲考虑啊。父亲母亲在前,碧色一个婢女你呀我呀的,还敢指着府中小姐,当真是奴大欺主。若是不好好教训一番,还叫人以为,母亲没规矩,以至于身边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甚至是治家不严,约束不力。”
    公孙夫人被堵的哑口无言。
    公孙云旗忍不住道:“即便如此……”
    “这是我赵家家事,就不劳公孙小姐费心了吧。”赵令仪毫不客气的打断,“毕竟客随主便,想来无论如何处理,与公孙小姐都无碍。”
    公孙夫人恼怒:“那大姑娘这是想要做主了?老爷还在这呢!”
    赵令仪俯身跪地:“此女虽然是母亲的人,但偷窃还奴大欺主,还请父亲早下决断。”
    妻子女儿在起争执,让赵至隼头疼无比,他眼瞧着碧色有错,但公孙夫人到底背后是公孙家,不由得开始和稀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次便算了吧。”
    赵令仪听得明白,这是维护公孙夫人,她不惊不慌的说道:“可是这般,岂不是助长奴大欺主的风气?”
    碧色听的着急,不由得喊道:“是大小姐给的,奴婢没有偷窃,真的是大小姐给的!”
    “老爷!”公孙夫人知道这是被设计了,咬牙切齿道:“大姑娘口口声声说发簪是被碧色偷去,可碧色又说是大姑娘赏赐的。
    既然是两家之言,怎么能轻易定罪?”
    赵令仪柔柔道:“这就奇了,主子和奴婢言语有差,不信主子,难道还要信奴婢不成?”
    公孙夫人脱口而出:“一个庶女,比奴才又好到哪去?”
    赵令仪垂首,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微笑,转瞬变成哀伤。她在卑贱,也是赵至隼唯一的女儿。公孙氏嫌弃自己,何尝不是在嫌弃赵至隼的后代?
    她嫌弃自己成习惯,却忘了,自己如今是赵家唯一的后代。
    果然,赵至隼脸色一冷,淡淡道:“不过就是个奴婢,哪里值得你们眼红,拖下去打发了便是。”说完,便唤人进来。
    “夫人,夫人救我!”碧色怕急了,不断的挣扎,想要向公孙夫人求救,可是赵至隼都已经下令,便是公孙夫人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死死的盯着赵令仪,恨极了眼前这人。
    赵令仪是喜欢别人恨自己的,因为她恨自己,就说明她不能伤害到自己的心。
    心若不伤,一切都无妨。
    那她恨公孙夫人么?不,不恨,因为没有道理。
    在公孙夫人眼中,自己是害她儿子的凶手。是和她做对之人,想要除掉并无错。
    而自己呢,想要活下去,所以要杀死她,也无错。
    两个人都是在为自己考虑,所以只是人的本能,而不是错。
    谁都没错,赵令仪自然不恨公孙夫人,只是想杀她而已。

    杀一个人,只需要一把刀,甚至一把剪子。但是要深藏不露的杀一个人,就需要太多的筹谋。
    她微微一笑,低眉顺目,像极了乖巧的女儿。
    “我奉旨为钦差,三日后边出发,前往福州赈灾,至少要三个月。”赵至隼顿了顿,深深的看了眼令仪以及自己的妻子,并未再说什么,便拂袖而去。
    这一眼,分明是警告,警告自己的妻女,莫要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生出什么事端。
    只是女人之间的争斗,哪里是一句话能结局的?
    在他走之后,空气似乎都稀薄了一些,唯有浓厚的火药味不变,四角立方桌上摆着的绿水秋波,似乎都有着打蔫,那轻灵有美感的花瓣似乎从内而外逐次减轻,缓缓的压下。
    奴婢们眼观鼻,鼻观心,小心谨慎,不去关怀那神色各异的主子们,只恨不得捂住耳朵,什么都听不见,省着为自己招来祸事。
    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点燃着香气浓郁的熏香,这是公孙夫人往日最喜欢的桃花香。
    今日闻着,却说不出的刺鼻。
    再也呆不住,狠狠瞪了赵令仪一眼,便也自顾自的离开。
    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撕了她那张脸。心里打定了注意,定是要趁着丈夫离开之际,狠狠收拾这个小贱人。
    她的恨意,都写在了脸上,看的公孙云旗心里止不住的叹惜。
    自己这位姑母被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城府如此之浅,被一个小小庶女拿捏住。
    同时又是有些羡慕的,父亲妾室繁多,母亲勾心斗角,连自己也练就出来了一副玲珑心肠。
    早已挂上了一张含笑的脸,云旗走了过去,柔声说道:“这奴才也是蠢,不然怎么会刚偷的东西,就戴在头上呢?”
    听着她质疑自己,赵令仪不以为然,轻轻一笑道:“我又不是奴才,怎么会知道奴才的心思?”
    云旗面色不改,交叠如倒挂花瓣的袖子下藏着的纤纤玉指,却是狠狠的一抓,这是在挤兑自己是奴才么?
    她掩嘴一笑,娇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像是妹妹这么理解,那官员查案,岂不与匪类同样?”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官员。”赵令仪才没心思跟她打机锋,笑着说道,“姐姐若是关心,不妨问问令堂,我记得令堂是顺天府尹来着,肯定知道。”
    云旗的笑容有些凝固了,她父亲刚刚被撤了职位,否则也不会将她送到赵家来寄养,以求的拉高身份,将来寻个好人家。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这一下,刚刚好打到了软肋。
    赵令仪话说到此,微微欠了欠身:“妹妹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云旗脸色通红,好像抹了胭脂一般,眼中却是无尽的恨意。
    这一切,都不重要。
    恨,从不能把一个人怎么样。
    墙角的菊花被风吹落,纵然恨,却也只能在风中摇摆,求一个生存之际。

    待出了绮若苑,燕飞扶着赵令仪,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
    她虽然欢喜,但顿了顿,又有些担心:“老爷要走,夫人会不会借机欺负您?”
    “我奉陪到底就是了。”赵令仪的目光扫过那些盛开的菊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燕飞被那淡然的口气似乎有些安抚住了,松了口气,顺势看了过去,有些好奇道:“小姐喜欢菊花?”
    “不,只是想到了一句诗。”她轻声细语,眼波流动:“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燕飞不懂其意,但在心里念叨的时候,竟然莫名的感觉有些沸腾。
    做人那,就是在道德的底线下,给予自己最大的自由。
    当天晚上,赵至隼派人送来了许多的东西,包括精致的摆设,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张铺子的契约。
    赵令仪并未有太多的反应,只是让燕飞收起来契约,而那些精致的摆设,都被摆放在了屋子内,整个屋子焕然一新。
    因为老爷的态度,院子里的奴婢也跟着转变了样子,从原本的懒散,成了勤快。
    她也不抠搜,直接吩咐人打赏了钱财。人活着,都是为了钱在奋斗,没有钱,说什么都是虚的。
    相比起这个院子的欣欣向荣,绮若苑就阴沉的多了。
    姑侄两人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自然是都不甘心。
    公孙夫人额头上冒着虚汗,额头上湿漉漉,明明是深秋的天,偏偏开着窗户,还觉得热。
    云旗有些冷,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踌躇的说:“原本听说姑母家里有个不像话的庶女,我还不以为然。暗想,庶女能有多不像话?今日一看,这纯粹是和姑母对着干,半点没有为人子女的样子。若是不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明白自己的地位,只怕表哥拥有的东西,都会被这个女子夺去。”。
    公孙夫人正处于更年期,如何听得这话,狠狠的捏着手中的秀帕,像是要撕碎一般,有些绝望的说道:“我能如何,那个小贱人,是老爷唯一的后代。”
    云旗眼中闪过一抹幽暗:“人有旦夕祸福,若是姑父命中无子也没办法。”
    公孙夫人听着这话, 眼中闪过一抹犀利的光芒。
    三日后,赵至隼离府。
    他的离开,让本就不定的后宅,越发的不宁。暗流涌动着,深渊的颜色,似乎在蔓延每一处,爬进每一个人的心底。
    一场秋雨一场寒,空气中密密麻麻的冷气,让人指尖发凉。
    赵令仪握着毛笔的手一松,好好的一幅字迹就生生毁了。
    燕飞连忙把汤婆子送上,抱怨道:“这都十月份了,虽然没入冬,但也差不多了。奴婢听说绮若苑已经烧了地龙,偏偏小姐这她就拖着。”
    赵家诸多房间的地下有火道,火道在地面有洞口,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用以驱寒取暖,称之为地龙。
    赵令仪动了动唇,她的脸色的确是不好,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冷气,加上药的不及时,便虚弱不堪,似乎随时都能晕倒。
    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变差,她露出淡淡的笑意:“无非就是想趁着父亲不在折腾我罢了,我身体本来就羸弱,若是自然死亡,谁都找不到她身上。时间差不多了。我让你安排的事情,你安排好了么?”
    燕飞点了点头,低声道:“奴婢买通了北门房的小厮,下午的时候,有一趟运送东西的车,到时候咱们跟着离开就行了。”
    她有些不解,“小姐,为何突然要出门?”
    赵令仪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有些暗淡,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叫燕飞帮她换上一身普通的服饰。
    待时间一到,两人立即从小门离开,燕飞手中还背着一个包袱。
    两人借着掩护,成功出了府邸,而一直盯着她们两人的婢女,勾起了一个奸笑,立即像绮若苑报信去。
    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大街上仍旧是车水马龙。
    一街街一巷巷,都在门口悬挂着红灯笼,光晕流转,照耀着已经陷入黑夜的京都。
    二楼之中,不少姑娘们眺望着,取笑者,引着下面的书生仰头观望,笑语不断。
    吆喝声,香味,分别霸占了人的耳鼻。
    眼瞧着热闹的街道,赵令仪有些恍惚。
    她一辈子的时间,上街的次数屈指可数,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竟然已经有些记不得,人间烟火的味道。
    二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虽然穿着男子的衣服,但燕飞还是有些胆怯,低声道:“少爷,咱们去哪?”
    赵令仪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只是记得,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在街市上偶遇了太子,从而一朝得道。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不少人甚至还写成了故事,来诉说着美好的相遇。
    没想到竟引得许多大家闺秀都喜欢上街,期望遇到一段良缘。

    今世她不想入宫,但能借助的外力只有这一人,必须要冒险一把。
    街道一共有九条,相接为五条,寓意九五之尊,据说京都的整个布局,是昔日阴阳家的家主所布置,可保皇朝兴盛。
    不过随着代代的延绵,已经成了笑话。
    皇族大权开始旁落,朝中各大家族相争,百家争鸣,兵家一枝独秀,引领风骚。
    作为皇族的储君,早就不想开国之初,那么受人尊重。
    长期居住在宫中的太子江绎心在受到了一些委屈之后,被皇帝送离皇宫,来到城西,看看这些贫苦百姓的生活。
    而也就是在这,和令仪相遇。
    彼时,她是卖秀帕的落魄小姐,他是微服出访的储君。
    浪漫的相遇,残忍的结局。
    再次来到这个三教九流齐聚的地方,令仪有些恍惚。
    媚药,暗器,稀奇古怪的东西,你都能在这里寻到。因为这条街,也叫做黑街,只要你有钱,只要你敢来,什么都买得到。当然,能不能顺利拿走,就是一个问题了。
    赵令仪带着燕飞,走了一圈又一圈,仍旧不见故人的踪迹,她微微有些着急 ,忽然看见不远处,竟然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时有些惊讶,正准备避开,却见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你来这做什么?”
    他一身黑衣,并未束冠,只是用一个绳子,随意的绑住,垂在身后。

    修身八尺,形貌昳丽,眉宇间一抹英气。
    凤眼生威,皮肤麦色,十足的男子气息。
    那一身黑色的劲装,将他精瘦的身材,勾勒的有秩。
    甚至能透过衣着,察觉那浑身都是结实肌肉的身材,英姿飒爽,腰肢却意外的有些纤细,皎如玉树临风前。
    就算是再好看,也改变不了此人是下令要自己性命之人。
    她掩饰住身体下意识疼痛所带来的恨意,刚想回答,徒然想起自己这个时候,该是不认识他的,故而蹙眉质问:“你究竟是谁,怎么几次出现在我面前!”
    程伯庸也不回答,左右张望,似乎在提防什么。
    稍微一低头,看着仰头质问自己的男装少女,干脆拉住对方的胳膊,扭身便走。
    赵令仪没想到在这遇见他,更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拉人走,不由得有些挣扎,但拗不过那利索的身手,只得被提溜着拽走,顺便给燕飞使个眼色,叫她不要有所动作。
    她带着燕飞,两个弱女子敢来到这个地方,自然是有一定的准备。
    手里握着的,便是高价买回来的毒针,只要轻轻刺进去,一个成年男子顷刻倒地。
    黑街这地方,死人都是有专门的人处理,根本没人会去调查,死因之类的东西。
    燕飞手里握着毒针,眼神故作凶恶,心里十分的没底,只能听从小姐的话。

    这人脚步飞快的向一个酒楼里走去,里面的人并不多,那老板亲自迎上来,二话不说,直接把人请到了二楼雅间。
    屋内,四目相对,燕飞低头。
    程伯庸坐在椅子上,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光是坐姿,便有一种傲睨自若的气势。
    她站在对方面前,有些气短。手里把玩着毒针,琢磨着对方是什么意思。
    敢跟来,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对方风评很好,一个堂堂的未来元帅,也绝不会做出什么私下杀人的事情。
    何况,他对于自己诡异的态度,很难不让自己怀疑,对方也是重生之人。
    若是重生之人,他先是警告自己不要接近太子,之后截断自己与太子之间的会面,也就说的通了。
    可问题是,对方怎么会知道是今天,要知道,即便是自己也不确定。
    赵令仪拿不定主意,干脆不说话,反正被他这么一打乱,偶遇太子是不可能的了。
    “我送你回去,你以后不许出来胡乱吓跑。”他沉吟良久,出声说道。
    赵令仪冷眼瞧着他,也不说话。
    被那目光盯着,程伯庸有些不自在,沉声道:“上街很危险,会遇到坏人。”
    她挑了挑眉,不冷不热的问道:“比如你?”
    对于攻击对方这种事情,赵令仪根本忍不住。
    程伯庸一噎,心道,长的好看的人,嘴巴都很毒。
    他不是嘴皮子利索的人,干脆取过燕飞手里的包袱,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绣好的秀帕。
    隐隐约约,也知道,赵府的小姐日子过的艰难。
    却没想到,堂堂的正经小姐,竟然需要自己做活,保持家务。
    他脸上的神情一敛,顺手从自己怀里掏出钱包,扔了过去道:“这里有三千两的银票,足以够你花上一段时间的了,这些手帕我买下了。”
    赵令仪不见什么喜色,握着钱包,左右看看,将钱包上的玉佩拽了下来,扔了回去,见对方惊讶,她解释道:“程世子的玉佩,我要不起。”
    程伯庸眼神瞬间变暗:“你认识我?”
    看了他的反应,她再次确认,对方和自己一样,都重生了。
    她掩住心中的震惊,摸索着羽蓝色的钱包,漫不经心的说道:“金丝软烟罗的绸缎,我父亲有幸被陛下赐予一匹,都舍不得做衣服。也就程世子手笔大,会用来做钱包。这金丝软烟罗乃是皇家御用的东西,当今陛下膝下只有太子一子,且并无兄弟,能这么大手笔的只有程家人,而这样珍贵的东西做钱包,又符合您年纪的人,也就只有程世子一人了。”
    程家武将出身,被太祖册封为异姓王,一直手握兵权。
    权势滔天,可不是说说而已。
    而这钱包上的玉佩,名为水苍玉,是二品以下,五品以上方才能佩戴的官玉,赵令仪的确要不起。
    因为很多时候,官员会在娶妻之际,用此物来当聘礼,算是彰显身份,而新娘又会将它作为嫁妆,带回来,还给相公。
    这一来一回,也能加深夫妻之间的感情。
    这东西,赵令仪的确不能收下。却不想,对方严肃地说道:“收下。”
    程伯庸想了很久,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想着。
    他竟然被雷劈了,竟然重生了。
    在重生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一个人,赵令仪。
    没办法,谁叫那种死法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惨烈,太深刻。
    他决定要破坏太子和赵令仪之间的缘分,然后潜入了赵府,看见了一幕幕,也听见金玉锵给予的评论。
    祸国妖妃,他第一次觉得神棍竟然还真的蒙对了。
    不过瞧着神棍竟然为难小姑娘的时候,他选择了出手相助。
    虽然小姑娘并不感激就是了。
    这是重生后的第一次相遇,第二次,便是他隐约记得,赵令仪和太子路边相见的故事,所以果断的再次跳出来破坏。他成功了。
    小姑娘并不感激,还很提防。
    他能理解,毕竟自己的行为有些荒谬,不过当他脱口而出“我要娶你”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神彻底变了,明眸善睐之中,透着一丝讥讽。他很讨厌那种眼神,像极了死的那天,眼中深藏的东西。
    她一身男装,没有梳妆,云鬓浸墨,淡眉如秋水,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
    程伯庸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是不想让“赵贵妃”出现而娶了她的话,也不亏。
    不过小姑娘不领情,含笑讥讽道:“我怎么不知道,程世子还是个登徒浪子!”
    程伯庸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是好意,最终干脆不解释了:“那我不娶了。”
    赵令仪敛眉,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扭身就走。
    一方面是不想和傻子说话,一方面是欲擒故纵。

    他瞧着人快步离开,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话,眼看着天色还没全黑,他有些担心,若是她和太子相遇了怎么办?若是她再入宫,倒不如自己现在就杀了她。
    “那我送你回家吧。”他跟上,面无表情的说。
    她没有拒绝。
    其实这一次出来,她是希望太子能送她回家,不过太子没来,换成了世子也不亏。
    不过因为他之前莽莽撞撞的话, 导致两人的气氛,很尴尬。在上车之际,他伸出手。赵令仪也不矫情,手放到上面,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纵然是三个人坐着都绰绰有余,令仪敛眉,不言不语。
    身边的人,是杀死她的凶手,又是一个英雄。她觉得自己不该去憎恨,可又怎么能不增很?
    他有他杀人的道理,自己有自己憎恨的道理,两种道理,并不矛盾。只是尚且柔弱的自己,还做不到杀他,那就先耽搁一下吧。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声的说:“多谢世子送我回家。”
    利用,和杀死对方,也不矛盾。
    程伯庸没说话,他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对方为什么会恨自己,难道,她也是重生?他动了动手,同样的眼中闪过杀意,只是无人察觉罢了。
    在隐藏于浓墨一般乌云之中的月亮下照耀下,飞快的驶向赵府。
    刚刚抵达,就见门口站着管家,带着一群人,此人乃是公孙夫人的亲信,能坐上管家,全靠公孙氏。

    赵令仪刚一下马车,就被他逮住,他为了讨好公孙氏,当着众人的面,便斥责道:“大小姐偷偷出府,私会何人,如今夫人已经知晓,还不快随我进去跪地认罪!”
    说着,吩咐人去禀报夫人,还要伸手捏赵令仪的胳膊,拿豌豆一般的小眼睛之中,闪过一丝色情,大小姐,可比表小姐还好看。
    紧跟着下来的程伯庸脸一沉,飞快上前,抬腿一脚就将人踢翻在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府邸,他淡淡道:“看来我得送你进去。”
    管家疼的不行,恼羞成怒:“大小姐怎么还把奸夫带回来了?”他咬了咬牙,心道有公孙夫人撑腰,也不怕什么小姐,立即吩咐下人,冲上去拿下。
    赵令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四周,赵府在三街,这街道上不少大户人家,看样子对方是想要把自己搞臭了。她对着以保护者姿态,将自己拦在身后的程伯庸说道:“还望程世子帮我教训他们一顿,我自会有好礼相送。”
    他点了点头,下手狠辣。
    赵令仪看着鼻子出血的管家,微笑着让燕飞搀扶自己走进去。走了一天,这身子明显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不过还有最后一关,总要通过了才好放心的休息。
    正厅内,听着前来禀报的下人,公孙夫人露出痛快的笑意,眼看着一身男装走来的赵令仪,她恍惚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一股怒气喷涌而出。
    死死抓着自己把手,她冷声道:“一个奴才竟然怂恿主子不学好,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她没法直接在赵令仪身上出气,自然就选择了燕飞。
    身边的陈嬷嬷抬腿便要过去。
    赵令仪瞧着她,柔柔的笑了:“你敢。”
    她说的轻飘飘,陈嬷嬷自然骄矜的一哼:“老奴也是听从夫人的话,主子的话,总不能违背。”
    她还要伸手去抓,燕飞不敢躲,令仪瞧着,顺手拿起云旗桌子上的茶水,反手一扔,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陈嬷嬷的身上,后者疼的大叫,公孙夫人眼睛一瞪:“你做什么!”
    赵令仪含笑看着她:“手滑了,不过我是主子,陈嬷嬷是奴才,烫了也就烫了吧。”
    公孙夫人气的肝疼,但也没有为了奴才发落主子的事情,她给云旗使了个眼色,云旗心道自己姑母抓不住重点,站起身来,蹙眉柔声道:“妹妹怎么才回来,让姑母好生的担心。大家闺秀,夜晚才归,传出去了,也有碍名节,你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赵府考虑。”
    “就是。”公孙夫人拿出手帕掩嘴,眼中一抹厌恶,“老爷这才走,你便原形毕露了?”
    赵令仪径直坐下,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出府看病罢了。”
    公孙夫人勃然一怒,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冷笑连连:“胡说,我可是听下人禀报,是有男子送你回来的,竟是将奸夫带了回来,你将你父亲的脸面置之于何地,将赵家的尊严置之于何地?”
    “奸夫?”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人便走了进来,那脚上踩着一双黑色靴子,靴口绣着金边,衬得双腿越发有力。

    这人一进来,身边还跟着不少鼻青脸肿却不得不跟随的小厮,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只能勉强保持着动作,至于那管家,早就被打的倒地不起,不知在何处了。
    众人的目光寻声看去,几乎是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讶地目光。
    被这么多人用眼睛盯着,程伯庸的脸色非常平静,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语调有些玩味:“本世子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奸夫。”
    赵令仪没想到,这人来的竟是这般快,倒也省去了自己很多麻烦。
    她却是不知,程伯庸急匆匆的赶来,就是怕她被刁难而已。不过这人一过来,就瞧着她神情随意从容,便知道,这小姑娘不是省油的灯,连害怕都没有,何况是吃亏。
    两个人视线交错,是心不照宣。
    其余的两个人也很惊讶,公孙夫人更是站起身来,程家的世子?
    这人怎么会来?
    和赵令仪有什么关系?
    云旗也是非常惊讶,第一时间倒也反应了过来,低眉顺目恭敬行礼:“臣女云旗,见过世子。不知是世子大驾光临,方才误会,此事的确荒谬。”这嘴角虽然带着笑容,却笑的勉强,原本以为今天能将人至至于死地,可是没想到,竟然有贵人相助,凭什么?
    程伯庸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向赵令仪,一字一句的说:“三日后的科考,别忘了,我亲自送你过去。”
    若是赵令仪提出这个事情,公孙夫人肯定连讥带讽,嘲笑过去,可这是程世子提出来的,公孙夫人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云旗还算聪慧,已经明白了如今的处境,虽然被世子无视脸上火辣辣的,但脑海当中的理智还是让她笑呵呵的凑了过去,拉住赵令仪的手,亲热的说:“没想到妹妹也要参加童子试,我也刚好要去,咱们两个正好也是个伴。”
    这态度当真是八百六十度的大转弯,脸皮也需要一定的厚度,才能在之前还兴师问罪,现在立即就改成了亲热以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真的是亲姐妹呢。
    赵令仪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云旗这样的人,每个人都要活下去,想生存,心要狠,脸要厚,但是不讨厌,不代表喜欢。她淡淡一笑,眼神锐利的逼视过去:“那我现在能回房休息么?”
    “妹妹累了,当然要休息。”云旗长的本来就端庄俊俏,又可以做出一副贤惠的样子,自然别样风姿,余光留意着世子殿下,娇声细语的说:“不过妹妹去休息,只怕世子无人想送,我便帮妹妹送一程吧。”
    赵令仪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看向称世子。
    后者重生,早就是成熟之人,不是毛头小子,又怎么会被一个丫头的美色所吸引。像云旗这样的丫头,不知见了多少,早就没了兴趣。
    只是伸出手来,拽着她的衣领,便将人拽起来,然后拖走,边走边道:“你怎么就那么累,送送我,走。”
    赵令仪没想到这人突然出手,挣扎不得,不用的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却只能被拽着走出去想送。
    再一次被无视的云旗,就站在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真是失算了。
    这世上没有谁能够确切无疑的算出所有的事情,即便是最好的阴阳师,也不行。
    天道,就如同加持在人身上一根看不见的线,即便费尽所有的努力,看似争脱,但实际上就连费尽努力,都是天道写好的宿命。
    每个人的命运轨迹也许会有些变化,但这些变化万变不离其宗,每个人都要走向最终写好的宿命。
    你也许见过那蔚蓝的天空,那么也同样见过布满乌云的黑暗,同一个地方,却有截然不同的展现,能够做到如此的,不仅仅是天,还有人。
    当万物交替,一辆车驶向了未知,那么乘坐在车上的人,是生是死,是命,还是改变?
    在考试前的一天晚上,赵令仪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谈不上,是好还是坏,也不恐怖,只是她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一片雾里,只有一个人,从做了这个梦,一直到醒,都是这般。
    几乎是凌晨三点,人便清醒了过来,一个人坐在幔帐里,坐了许久。层层叠叠的幔帐,就像是那波浪在缓缓地滚动,自己也许身处在海中,冰冷无比。

    如今自己就面临一个,改变自己的机会,那就是科举。前世的自己不通文墨,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被太子收入房中,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可惜后来还是死了。
    这一世,不想死,所以就明白了,光做一个漂亮的花瓶是没有用的。好在前世的花瓶没有白做,的确是深得太子喜欢。当时自己为了得宠而不衰败,还特意看了好多的书。毕竟男人一开始追求的是女人的漂亮,在得到了漂亮之后,又开始追求心灵的契合,这样就需要自己多读书,而皇宫的书,往往是最多最全的。
    程伯庸可以说给了自己很大的一个机遇,自己当时甚至没有想到对方随口就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方既然是重生之人,又怎么会放任自己这个祸国妖姬,去参加科考,难道就不怕自己祸乱朝政?还是认为自己其实不通笔墨?
    赵令仪舔了舔唇,不管了。反正自己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抉择,这条路走了便是未知,不走的话,又怎么能知道,是如何?
    反正自己没得选。
    飞燕醒来的时候,其实还是很早,但总是早不过自家小姐的,一见自家小姐在哪儿坐着,顿时就惊讶了,连忙过去一面掀开幔帐,一面问道:“小姐是什么时候醒的?”
    赵令仪没有回答,因为担心对方担心,只是下了地,然后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再不给你家小姐我梳妆,咱们可就要去玩了科考,回头再平白让人笑话。”

    飞燕这个人最好的一点就是容易被别人岔开话题,一听这么说,急匆匆的便出去打水,回来又是洗脸,又是吃了早点。
    这些早饭都是公家的小厨房做的,有程伯庸开口希望赵令仪参加科考,也不怕他们做什么手脚,而且因为今日是科考的日子,所以格外的好,赵令仪也不客气,多吃了一个糕点,饱饱的就准备去了。
    早就有准备好的马车,分别给府内的两个小姐,公孙云旗走的要早上一些,赵令仪出去的时候,便只有自己。
    对方的提早出行并不意外,许是教什么有用的人去了?倒是自己,现在的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倒也能够准点而去,也不祈祷遇到什么人,落得一个清闲。
    这科考试没有婢女可以跟着的,飞燕不能跟着,这心里就越发的不安,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小姐,颇为担心地问:“小姐,你能考中吗?”
    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个只要肯干活就吃得饱,穿得暖根本饿不死的朝代,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好好读书,做一个有文化,又有用的人,这也就代表着,很多人都在读书,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竞争非常的激烈。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童子试罢了,再往上追溯,还有很多的考试,可即便是如此,现在也很艰难。
    飞燕是知道自家小姐的,自小就没读过什么书,这突然去科考,真的不求考得很棒,只要别考得太低,回头叫别人笑话了,自家小姐心里难受就行了。

    赵令怡轻轻一笑,见马车边坐着的车夫不停的张望,往自己这里看,就用不高不低,却恰到好处能让对方听见的声音,徐徐的说道:“你放心,世子不是突然要让我去参加科举的,之前就曾教过我读书写字,我早就了然于胸了。”
    自己突然会读书了,肯定会让公孙夫人怀疑,索性自己也借着别人的口,让其知道,自己是从哪里会读书的,也省着再来怀疑。
    这边安抚好了人,她便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哒哒作响,一声一声,像是敲击在心间,让人的心绪有些不宁。不由得心中轻轻一笑,这马车从外表上看来的确是好,可是坐在车里面晃晃荡荡肯定是没有放什么减震的弹簧,公孙夫人为了害自己,还真是用心良苦。
    不过好在距离考场的位置并不远,马车一停下,就非常干脆地将帘子掀开,人整个就跳了下去。
    这些日子,赵令仪已经将自己的身子养的不错了,她也一直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童子试中午是要留在文院的,这里不提供饭菜,所以水和饭都是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这童生试还好,秀才试要连考三天,听人家说,吃喝拉撒睡全都在那极为狭窄的烤房之中,身体不好的根本撑不住。若是到了进士考试,那更是一考十几天,人出了考房直接晕厥,不少人都是过去抬着人出来的。
    所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赵令仪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早晨的光芒不刺眼,而且还很灿烂,映照在这文苑上,红墙碧瓦,绿树掩盖,层层叠叠的树木越发地将这个地方衬得美丽,文人的气息浓郁,显得这个地方越发的圣洁。
    此时院外已经站了许多人,基本上都是像赵令仪这样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而且看着人数黑压压的一片,估计有千人之多。
    不愧是天子脚下,便是一个童子试,都如此的竞争激烈。
    也难怪,一个个儿的都愿意读书,这成为了读书人,得到的待遇都不一样。
    历朝历代都尊儒术,还是在明帝之后,方才多多少少有了其他被打压的百家崭露头角。但是若说尊贵,还是儒术,平日里面即便是天空不降雨,都会有各地的官员办一场文会,作出祈雨的诗词,如果诗词好,据说就能引来雨水。且不论诗词是否真的能引来雨水,便当看如此,就能看明白,文学对于这个朝代的重要性。
    她在这般沉思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人将目光看向了她,没办法,想要成为宠妃,那么有一点就是必须重要的,就是脸。
    赵令仪的这张脸,着实生得不错,面若凝脂,肌肤胜雪,一张巴掌大的脸蛋上,那双明媚的眸子一眨一眨,睫毛纤长,就像是一把小扇子一般。这身形也生得瘦弱,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百花争艳,以及蝴蝶飞舞,恍若是一个仙子,被这些花朵蝴蝶环绕着。
    然而即便是长得再美,也并非是那种传统的美,用其他嫉妒的女生说的话就是,长得像个狐媚子。
    “我以前倒是不知道,赵家还有一个女儿。”
    这几个关系较为不错的女子凑在一起,成了一个圆圈,眼睛时不时飙着,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等待着赵令仪,低声道:“长得倒是跟个狐媚子。”
    云旗也就在这人群当中,瞧这悲催用的架势,显然在人群里面地位还是很不错的,她长得也很美,是那种面似圆月,柳叶眉杏核眼,红润的嘴唇,方才是那种端庄美女该有的样子,所以越发的得人敬重。
    长得漂亮,还具有侵略性,自然会引起其他女子的心中不满,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云旗,听着有人这般说赵令仪,嘴角弯了弯,随即又恢复平缓,温和地说:“只是一个庶女罢了,难怪你不知道。”
    这句话在小团体当中像是炸了锅一般,不由得议论纷纷:“区区一个庶女,竟然也能来参加什么科举?莫不是什么天才,可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贤明。”
    云旗轻轻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倒也不是如此,只是如今,也成了赵家唯一的女儿了。我那姑母可怜,三十岁方才得了一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着,竟然跟着另一个一起落入了水中。赵令仪救回来了,可怜我姑母那儿子,竟生生地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别提多伤心了。”
    那方才说人是狐媚子的女子,立马就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入水了?说不定是那庶女不怀好意,害了人。”

    云旗也不帮着辩解,只是像是默认一般,无奈的说:“无论如何都是赵家唯一的女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可怜了我的姑母。”
    这般一说,身边的人通通出声安慰,倒在赵令仪的头上,扣上了一个帽子:“这庶女的心就是歹毒,最擅长的就是钻营媚上,听说你现在在赵家住着呢,可一定要小心,别被算计了,庶女的心就是歹毒的,你也别太客气,总是那么善良。”
    “人都有向善之心,我只盼着她多读几本书,能够更善良一些,反正家中也只剩下她一个庶女了,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只要有心悔改,一切都不晚,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劝着。”云旗似是做戏做上瘾了,刚才跟几个小姐妹告别,只说好歹也是赵家的女儿,一个人站在那里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要过去陪一下。
    这样的举动自然被别人称赞为心善,还有好几个人打抱不平,到底是年纪小,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口口声声说这人善良,至于这心到底善不善良,只怕也就只有云旗自己清楚了。
    善良都是一样的,有帮人的心,不害人的事儿,但恶念就各有各的恶,比如说眼下,云旗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被捧得飘飘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有人也许天生就气场不合,有些人则是后天,后天因为某种竞争而隐隐地对,何况都是小姑娘,心眼儿也小,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一面比自己好,一面还打压自己。

    云旗远远的露出了一个微笑,直到两个人距离还算是比较近,方才说道:“令仪妹妹。”
    赵令仪听见有人喊自己,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然后就越发的不想回头,狗皮膏药最是粘人,这躲当然是躲不掉的,只能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云旗姐姐找我有事?”
    “不过就是瞧着你一个人站着,似是有些没意思,过来陪陪罢了。”云旗仍旧露出端庄和善的笑容,那双眼不停的打量着对方,在察觉到那不施粉黛的脸上,下眼圈非常的黑,便知道对方没睡好,不要得颇有些自得一笑:“妹妹第一次下考场,这事没经验,睡不好吧?”
    童子试从十二岁开始便可以参加,一直到十七岁,期间一年一次科考,第一次基本上就是来长长见识的,所以这里有不少十二岁左右的孩童。
    赵令仪听着对方过来讥笑自己,不咸不淡的说:“是呀,比不得姐姐有经验。”
    这都考了三次,还未曾考过,今年只怕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云旗顿时难以维持住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低垂着眼帘:“妹妹就一定要对我这般冷漠吗?”
    这说话的时候声音倒也不低,还吸引了旁边人的注意力,好像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容忍大度以及楚楚可怜。
    赵令仪翻了个白眼,你喜欢装大度,非得拉上我做什么?没人配合就不会演戏了吗?
    她觉得有必要给对方上一课,动了动唇,眼泪顿时在眼泪当中打圈,膝盖微微一曲,这衣服本就宽大,越发显得人不胜衣,低眉顺目之际,可怜楚楚:“姐姐怕是误会我了,我这第一次来参加科考,心中已经没点到了极点,正惴惴不安,神志恍惚,姐姐来了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让姐姐误会了,当真是我的过错,还请姐姐不要怪罪我。”

    过来考试的不仅仅是一个人,心里没底儿,全部的人心里都没底,在心里没有底的时候,还要去应付别人,多烦多燥。应付不好了,还要被人挑刺,这才是最可怜的吧。
    几乎每个人心底,都有这个想法。
    赵令仪的反将一军,十分奏效。
    云旗没有想到在这方面输给了对方,刚要说话,却听旁边有人插嘴:“既是姐妹,理应宽容,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这突然插嘴的也是一名少女,瞧这年纪,好像十四五岁,模样倒是极为的好,眉目疏朗,就是显得有些英气,梳着羊角髻,上面扎着粉红色的头绳,垂下来两抹流苏,几根金珠别在发髻之上,虽然简单,但也看得出富贵之姿。
    这身上穿着一件橘色襦裙,裙子上面绣着淡紫色的蒲公英花瓣,采用银线缝制花心儿,颜色自然格外的亮。外边罩着一件儿琵琶襟马甲,那边缘的地方全都是用金线缝制,上面一个个都是如意的花纹,寓意着美好,就连琵琶襟上面的扣子,都是用珍珠做的,自是能看出身份的尊贵。
    这说起来也是有意思,这个地方的人三六九等不一,整个京城里面的考试之人都在此,有的人穿绸缎,有的人穿麻布,若是能结交上两个身份尊贵的,也不枉白来一次,不过倒也艰难,毕竟每个人生活的地方不同,想要交谈上,只怕连交谈的话都不一样。

    那突然插话的少女,赵令仪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但是也记不清楚此人是谁,倒是一边的云旗,似乎是反应过来对方是谁,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说话,欠了欠身,又先行离开。
    如此这几个举动就能判断出来,这位少女的身份,倒也不一般。
    赵令仪本着不惹事儿的缘故,倒也没有开口搭话,没想到对方反而走了过来,说了起来。
    “你那位姐姐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是人缘倒是极好,不过我瞧着,并不是什么好人,就是嘴皮子比较利索,难得的是你,比她嘴皮子还利索。”那位少女挑了挑眉,嘴角荡漾开一些笑意,从这对方爽朗说话的态度,以及走路的姿态,看样子出生应该是武将世家,而且说出来的话不以为然:“不过瞧着你这黑眼圈的浓厚程度,只怕应该是没睡好觉。我以前没见过你,你应该是第一次来科举吧,也无妨,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来考,考到今年我都十六了,也没考过。所以心态放平整一点,考得上就考,考不上就拉倒。”
    赵令仪见她说话爽朗,倒也生出几分的好感,不由得掩嘴一笑,略带调侃地说:“就是因为不在乎,所以这位姐姐昨日不去复习,反而跑去习武了?”
    那少女虽然穿着裙子,但举手投足倒像是穿着劲装一般,闻言之后微微惊讶,挑眉询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赵令仪指了指她手上的伤,慢悠悠地说:“那伤一看就是新的,应该是昨天弄得吧。”
    少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倒是宁愿去出去玩儿剑,今玩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玩可乎?反正玩也是考不过,考也是考不过,还不如玩儿呢。可惜这伤,是我不想来科考,我爹揍的。”
    她说这句话的原话是,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意思是,如今逃跑是死,起义也是死,同样是死,为国家之事而死可以吗?
    偏偏改成了这个意思,显然也真是有些不学无术。而且能将自己爱做的事情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这姑娘有意思,她父亲也挺狠。
    赵令仪不由得摇了摇头:“即便是喜欢兵刃,也未尝不可读书呀,这两者并不冲突。”眼睛又瞥见了那手上的伤,顿了顿又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老天爷会给人设下艰难险阻,您父亲,应该就是那险阻,如今已经过了,那这一次肯定能过了大任。”。
    少女用力的翻了个白眼:“我如今除了《论语》《孟子》《易经》《周礼》和《春秋》,其他的东西都未曾读过,若是能过,那可真的是我家,老子给我走后门了。若是我家,老子肯给我走后门,我也不至于考这么多回。贴经也太难了。”
    这是速来的一种科举考试,《通典?选举三》:“帖经者,以所习经,掩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凡帖三字,随时增损,可否不一,或得四、得五、得六者为通。”
    总的来说,其实就是需要读书人饱读诗书,然后死记硬背。
    赵令仪这心里越发好奇,这人究竟是谁,但是对方不说,自己总不好去问,好在这不一会儿,便有人叫道:“院士开门了,快排队站好。”
    好奇心也压了下去。
    这童生考试并非是免费的,需要提前去交钱,然后才能领到牌子。赵令仪手中也有一个,那少女自然也有一听说要排队了,自然便将牌子拿了出来,那牌子一闪而过,赵令仪还是看清楚上面写的名字。
    穆青。
    这段时便知道对方是谁了,原来是武穆的女儿。
    当今朝堂之上,手握兵权的便是异姓王程家之人,可谓是权势滔天。而除了这异姓王之家,还有一人手中有兵权,那便是武穆。
    此人名叫做穆武,因其武功高强,就把武这个字放在了前面。据说此人是出身草莽,凭借着一身功勋,硬是杀上来的,能在手握兵权,笼络一切的异姓王,手中分得一些兵权,可谓是能力过人。

    多少人看不上异姓王,觉得其把握朝政,都指望着这武穆,可是赵令仪却是知道,这个人之所以能上了,全是异姓王提拔。
    在知道了此人是谁之后,赵令仪少了一些亲热的心思,只要是和程伯庸走得近的,她多多少少,心里都会有一些忌惮。
    这同时也多多少少知道,穆青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帮自己说话,还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只怕是那个人的意思。
    程伯庸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令仪心中不解,低着头,垂眸沉思。
    好在因为排队开始,穆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她本人也不是话多的,只是握着自己的牌子,等着念到自己的名字。
    为了防止作弊,吃饭一类的东西的确是需要自己带,但是考试所用的笔墨纸砚,全都是学院发的。在门口排队进去的时候,就会凭借自己的牌子按着顺序,领到着笔墨纸砚,再行进去。
    这两人陆陆续续都领了东西,走了进去,穆青还不忘嘱咐了一句:“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牌子,今年似乎才十四岁,不用着急,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来这长长见识,和他们也都一样。”说着,努努嘴,示意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眼瞧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把自己当成孩子,赵令仪心中不知是笑是哭,索性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点。”
    穆青没有理会对方说了什么,只是摸了摸下巴,心中暗道,还要自己嘱咐什么来着。
    程伯庸倒是说了一堆,要自己记着,自己说了两句,就给全忘了。
    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像是背书一样:“这童生考试里面贴经至少要写十卷,每一次的内容倒也不尽相同,答不对也没关系。咱们这一代,除了那些有名的才子才女,未曾有人全中,咱们这一次,兴许有一个人能全中。不过也没必要全都答对了,据说考秀才的时候,要默写五十张呢,要是全答对了,岂不是累死人?我看别说是人,便是牛也要累死了。”
    赵令仪若有所思地问:“不知姐姐口中的全中之人会是谁?”
    穆青下颚一抬,示意那边,循着视线瞧过去,只见府门外,有一辆马车才刚刚到,从马车上正下来一名女子。
    随着这人的赶来,只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商玉瓒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那人徐徐而来,只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着粉蓝色华丽的高腰襦裙,清新的衣服上面,是用针线绣制上去的花纹,一针一线极为的仔细,那梅花绣制的恍若真实,疏枝的树干都透着翩然向上的姿态。粉蓝色的袖口极为的宽大,一圈一圈的金线荡漾开来如意纹的样子,非常的漂亮。深蓝色的裙摆越发显得这个人沉稳,上面绣着一两朵紫色的花朵,错落有致的在裙摆正中央的位置上,一只正在小歇的凤凰趴在玫瑰的旁边,越发显得这个女子高贵典雅。

    华丽的发髻上,侧插着一支步摇,那步摇垂下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步伐渐渐便大,发饰也在不断的摇曳,就像是缓缓荡漾开来的雨珠,别样的动人。
    每一次开口考试,最起码千人打的多时要有两千多人,所以就硬性要求,只准雪参加考试的童生过了,至于父母一概不许陪着。
    所以商玉瓒来的时候和众人一般,也是孤身一人,但是很快便有院士走了过去,然后将人迎了进去,这待遇当真是不一般。
    赵令仪也是认识此人的,和自己之前的默默无闻,以及之后的妖女名声相比,此人是截然不同的,因为素有贤名。
    童生秀才进士状元,此人可以说是饱读诗书,一路亨通,若非是英年早逝,日后的道路只怕一帆风顺。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看,许是知道对方后来的结局,这心里止不住的便是同情。要容貌有容貌,要聪慧,有聪慧,要家世,有家室,也许就是因为太过于的十全十美,所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将人叫到了身边去。
    穆青见赵玉锵盯着看,缓缓的说道:“商玉瓒素有神童之名,据说十二岁那年便有人邀请来科考,但是为了厚积薄发,一举拿下童生之中的案首,方才推后了一年,真说起来,今年也不过十三岁。”顿了顿,想着自己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干脆就直接说:“我的意思是叫你不要与她相比,免得给自己压力。
    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出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毕竟她是神童,据说过目不忘,回头若是考中了,去的应该是星海书院。”
    赵令仪稍微有些纳闷,微笑着说:“我倒不知,姐姐这般推崇商玉瓒。”
    穆青耸了耸肩:“我可对她没什么推崇,毕竟我又不爱读书。”
    说罢,这人便往里走,找另一边也跟着往里走去。
    文苑门口都伫立着士兵,想要进去还要验明正身,只要有人过去,就只有两个字:“考牌。”
    将考牌递上去之后,又要检查一下自己所带进去的吃食,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又对考牌相同的文书,仔细的查看了一下,确定描述一致,方才将人放了进去。
    这进去之后,所能看见的便是广阔的场地,稍微一抬头,所能看见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天空白云,每一次科考考试所定下的日子,都会提前由钦天监仔细测算,确定万里无云,不会造成什么科考上的麻烦。
    这艳阳高照到也算是一个好兆头,预祝这个每个人的鸿雁高飞。
    然而这一千多名的考生,最终所能录取的不过一百名。
    也就是说每十个人,只有一个人能被选中,这种近乎于残酷的淘汰,让每个人在进来之后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接受着检验。
    陆陆续续人全部抵达,按照排位的顺序站在两侧,前面便是福邸的衙役,以及一些官员,站在最前面的,这是本次的监考以及院士,一共三位,或慈眉善目,或神情严肃,总而言之,对于这一次的考试,都很慎重。
    这进去的第一件事情并非是进去考试,而是先需要行拜礼。
    所拜的自然是立在宽阔广场上的一尊铜像,这尊铜像便是孔子,孔圣人。
    圣人象之上又有庙宇,庙宇并为书刻名字,以红墙黑瓦盖出,前面放着一尊香炉,香炉里面正插着硕大的香,此时正冒着青烟。
    自文院建立之初,便已将孔圣人的雕像建立在这里,领着学生弯腰参拜者为天下之师。
    院士此刻走到众人最前面,高声喊:“拜圣人,行学生礼。”
    随着这一声,无论是官员或者是考上一或者是老师都同时拜了下去,因为这一位才是天下的老师。
    院士虽然已经有了白胡子,但底气还是很足,开始诵读《祭众圣文》。
    知道这一系列的祭拜结束之后,方才开始宣读考场里面的规矩,一旦发现有人作弊,终生不得录取。
    听着那长如裹脚布一般的警告,赵令仪不由得有些走神,文人的规矩就是多,也难怪前世看不上自己,自己也着实是有些没规矩。
    赵令仪如今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是做伪君子,也好过真小人,至少别人在想要拿捏自己的时候还得看有没有证据。
    就在这走神的时候,监考官员已经分布,按着各自的号码,开始步入考房,正式开始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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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所到之处,与其说是考房,不如说是考棚,个个都是单间,而且十分狭小,照亮一目测了一下,每间宽三尺,深四尺,双臂伸展,只怕都开不了。
    而且还很矮小,站起来伸不直腰杆。房中有两块活动的号板,两边墙上有槽。
    和赵令仪在一个地方考试的人,低声吐槽道:“亏的只是童生考试,听说秀才,晚上还得在这里睡觉了。”
    这里有两块板一高一低,就是一桌一凳,要说晚上在这里休息,只怕是要把两块板放平,不过这床也当真矮小,十年苦读,寒窗不易。
    赵令仪看到这个之后,第一次意识到,考试也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
    可是无论如何,这是自己唯一能走的一条路,不是吗?
    她从容地走了进去,为了防止作弊,还有一个硬性要求,就是一旦进去,如果出来就是为考试结束。
    在这个窄窄小小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这心莫名其妙的就静了下来,在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上,自己不会认输的。
    当的一声敲响钟鸣,考试正式开始,气氛骤然的紧张了起来,每个人似乎连呼吸都渐渐变得缓慢,一些有经验的人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放平放缓,不至于太过着急。
    不多时,便有发卷的人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发卷的人挨个儿递上发黄的试卷,到了赵令仪这里的时候,她恭敬地接了过来:“多谢。”

    送卷人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径直向下一个考生那里走去。
    赵令仪也不以为然,这解说尽到自己的感谢,对方接不接受得到,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眼下还是考试最为重要,没想到自己靠脸吃了一辈子的饭,回一头竟然要靠脑力。
    还好自己有脸也有脑。
    因为有这两点东西,所以太子当初还算是宠爱自己,自己倒也借机知道了不少东西。
    所以她在拿到考卷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开始写东西,而是仔细的先看了看。
    太子说过,因为题量很多,答题的时间其实非常的少,与其去挑那些自己不熟悉的题勉强写,还不如先找一下,挑选熟悉的来。
    这考卷一共有十页,其中的七页都是问题,剩下的三页是用来写的,除此之外,还另外赠送十张空白的卷子,方便前面写坏了,然后重新抄。
    这般粗略的看了眼,赵令仪开始在脑海中回荡,同时开始研磨。
    这上面,前三张基本上都是一些圣人的言语,都是一些非常经典的事情,需要自己原封不动的填上去。后三张则是诗词歌赋,最后一张,则是默写一段著作。
    因为只是童子试的缘故,对于活了半辈子的赵令仪来说,到真的不算难。
    赵令仪自己提笔便写,心中也不免自嘲,前世看了一辈子的书,不过是为了取悦一个男人,今生倒好,为了入朝。

    可兜兜转转,臣子所要侍奉的,还不是储君?
    她不可抑制的出现了一丝怨气,而此时此刻,开始写到了最后一张。
    此时已经用了大半的时间,考试已经到了末尾,不断的有人敲锣三声提醒,还有三炷香的时间,便要收卷。
    随着声音响起,自然身边有意见的人很多,此起彼伏的抱怨声,络绎不绝,都在恼羞成怒,时间的短暂不够用。
    赵令仪也微微有些着急了,因为填前面的东西,的确用了比较多的时间,好在如今只剩下一首诗句。
    可前面的圣人之言都也填满满,唯有这后面,让她提笔却迟迟落不下字。
    童子试是考试中最为简单的一种,虽然要求饱读诗书死记硬背,但是对于做诗这一方面,并没有什么硬性的要求。
    只是需要雅苑以及扣题罢了,其余五言七绝,倒是没有要求,无论什么诗体都行。
    赵令仪并非是什么有真才实学之人,便是昔日的饱读诗书,也不过是为了迎合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对于读书写字并没有什么喜好,这也就导致了,虽然读了许多的书,能够应上两句,可对于吟诗作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擅长。
    然而在看到主题,战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脑海当中猛然出现了一首诗句,下意识的便提笔书写了下去。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她写完之后,怔怔了良久,因为这首诗句,是在某个宴会上面,开始的。
    还是前世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最为得宠的贵妃,陪伴在皇帝左右,开始宴会,这是一场为兵马大元帅程伯庸所置办的宴会,不断地有人上去敬酒,庆祝,欢喜。
    而作为主帅的成伯庸,只是一味的喝酒,也不知喝了多久以后,或者是觉得身边的笑声太过于的刺耳,他忽然开始吟诗,因为他开始说话,所以所有人都静了起来,因此即便是坐在最上首的赵令仪,也听了个清楚。
    他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殿内霎时一静,所有人都沉寂了下去,他一杯一杯喝着,不是因为旁边人的喜悦,而是为了纪念这,自己那些去了,而无法回来的士兵兄弟。
    “铛!”
    这最后一声锣鼓,让人回了神智,赵令仪回过神,便见自己面前站着收卷的人,正是那个发卷之人,那人正将自己所写的东西收走,其中也包括那诗句。
    已经到了收卷的时候,这场考试落下了帷幕。
    她微微一慌,立即伸手抢,因为着急,眼中甚至含着泪。这东西绝不能被别人看见,因为即便是自己这种不做诗之人,都清楚是一首极为美妙的诗句,一旦让程伯庸看见就会清楚,自己是重生之人,并且还抄了他写的诗。

    收卷之人感到疑惑,压低了声音:“你的诗很好,我看了,给我。”
    他便是因为这是很好,所以才驻足良久,心中倒也震惊,没想到这第一次参加科考的少女,竟然能写出如此有深度的诗句,若是给那些学府的院士们看去,定然争相想要收为徒弟。这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惜才的心思,到不知这少女可请了老师没有?不然的话,认作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当真是最好不过。
    赵令仪咬了咬下唇,一旦结束考试,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往上面填些东西,可还是忍不住哀求道:“老师,求求你,让我换一首诗,这首诗不能往上交。”
    收卷之人看了她良久,这种无理的要求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来,可终于他还是把诗还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首诗的惊艳,不想人才埋没。还是说,这个少女一开始的谢意。
    “我在你这里停留很久了,快点写,你提笔就行,最后的机会。”那声音压的很低沉,为了不叫别人听见。
    赵令仪用万分感激的眼光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脑中随意的搜索了一首诗句,提笔就往上写。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因为着急甚至溅上了墨汁,不过总算还是在最后一刻,将自己的诗句交了上去。

    赵令仪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这首诗确定程伯庸不知道,因为这首诗是程伯勇的父亲,在临死之前,秘密送给陛下的。
    也就是现在的太子。
    记得诗词送过来的时候,太子当时连看都没看,只是听说是异姓王送过来的诗句,嗤笑一声,就随手扔到了一边,让自己给烧了罢了。
    因为当时人快死了,太子当时不知道有多高兴。
    后来,赵令仪忍不住打开了,这上面便只有这一首诗,虽然最后还是将那诗句给烧了,可却默默地记在了心底。
    所以在刚刚写下那首诗句的时候,名字题为,忠臣赋。
    所有人都说异姓王是权臣,但却未必是忠臣,可是赵令仪在看了那首诗句之后,还是觉得,此人为忠。
    这一番心思无人可知,那么就由自己写出来,让天下人知道,也不枉自己看见了,看见那一段的缘分。
    也许最初只是着急,只想想要写上去,可这后来的心绪却是平静了许多,写上此物,未曾不可。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此时之际,异姓王还能活很久,所以还没有临死之际,写下来的绝笔。
    也就是说,即便是自己用了这首诗,也无人知道,那么还有什么事自己知道,而暂时没人知道的呢?
    这般一想,赵令仪才恍然惊觉,前世那些惊艳绝伦的大才子,似乎在此世,都未曾出现过。
    她想起好几首较为好的诗句,可是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写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重生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也对,重新获得了一次生命,又怎么简单的起来。可是,这其中究竟涉及到了什么?
    这一时片刻,脑袋发懵,就坐在那里沉默,一些站在一行列的考生们,都已经渐渐离开,唯有她就坐在那里,可以说是失魂落魄。
    不远处,院士,考官,已经发卷之人,三人凑在一起,眼睛不住的看着失魂落魄的赵令仪。
    考官捋着自己那胡须,豆粒儿大的小眼睛不断地透着打量之色:“那首诗就是她写的,娇滴滴的贵小姐,倒也写得出来这么壮志的诗句。”
    发卷之人不咸不淡的怼了过去:“倒也不是,所有的小姐都娇滴滴,你瞧着穆家的小姐,比咱们两个都壮实。”
    那三人窃窃私语了良久,最终只听到院士一阵叹息:“这姑娘,好才气,前途不可限量呀。”
    这一声感叹是打自心里的,他们问心自问若是放在这种年岁,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才华?这心中的想法,是没有。
    发卷之人心中暗道,你还没看见另一首诗句呢,若是瞧见了便会知道,此人不止于此。
    院士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一次被人最看好的不是那神童商玉瓒吗?这人如何?”
    “略为逊色一二。”发卷之人也是收卷的,所以第一时间看见了所有人的诗句卷子,回答了一句,也是最真实的话。
    这一问一答,三人面面相觑,心里就有了数,在这样有才气的女子面前,神童恐怕,也撑不起神通了。
    不过即便是逊色一二,也是极为难得,多半是如同月亮身边的星星,但也足以照亮光芒。
    三人神色各异,显然各有主意。
    一些渐渐离开考场的考生,忍不住瞧了自己的院士以及考官两眼,心中暗道,这三位冷面书生,怎么竟然神色那么难看?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是相对于其他考生来说不大,但对于赵令仪来说,不小。

    文院内。
    考卷一旦上了,便开始批阅,而且是彻夜赶批,在最快的速度里,将事情都解决好,然后发榜。
    批阅卷宗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需要屡次的核对,一旦出错,此其一生都没办法在作为监考。
    批阅卷宗的人,皆是由吏部调任,这些人家世清白,而且批阅起来最为工整,在最后还会给总考官核对,核对正确之后,又要交到吏部付批。
    此时卷宗已批阅的差不多,有两份正整整齐齐的放在最前面,一千多份的卷宗依次排开,按着顺序,但是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前面的那两份。
    那三人面色十分的严肃,身后则是吏部调过来的官员,这些人一同拜了孔子,然后方才开始排列顺序。
    这些试卷是按照才华索取。而最终的排列顺序,则是以文排序。
    这其中的前五名,则是由监考官作为排序。
    所有的考卷都已经被密封上了,为了就是防止作弊一类的事情发生。
    作为监考,监考官自然当仁不让,直接拿起了一份,这一份自然也是赵令仪的。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前五名的名字都是会展现出来的,方便人取阅。
    诗词最能展现一个人的才气,所以诗词那一圈是放在最上面的,监考官过去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拿秀娟的笔迹,不由得微微一皱眉,能写出这样厉害的诗句的人,怎么会字体这般的秀气?而且似乎是写的着急,这上面都渗透上了墨汁,卷面整洁方面,就不及格,怎么不抄写个第二遍?
    收卷之人一见,便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懒懒散散的说:“你又开始以字取人了。
    你且仔细看看这首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你这心中有什么感受?”
    监考官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此战若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
    “临易水”虽然是交战的地点,但是颇给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壮志。
    院士屡着自己的胡须,不住的点头:“寒风卷动着红旗,部队悄悄临近易水;凝重的霜湿透了鼓皮,鼓声低沉,扬不起来。为了报答国君的赏赐和厚爱,手操宝剑甘愿为国血战到死。不愧为忠臣赋,若非忠臣良将,岂会抱着为国捐躯之心。”
    收卷之人抚摸着那渲染开来的墨迹,缓缓的说道:“我见过太多人写战场,如此悲烈的场景,如此的凄惨,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用如此秾艳色彩描写出来。这一是整首诗句句句都包含着明艳的色彩,那金色,那焉知那紫红,把它们交织在一起,本该是色彩斑斓,可是在我眼前,却只有悲壮,只有战士们将死的那一幕。”
    三人一句又一句,恨不得齐声为此事叫好,院士倒是越说越激动,当即便拍板定下:“如此好事,决不能让咱们三个人独看,待到明日放榜之后,我便休书一封,寄得星空书院,书痴集合当中,该有此诗,此诗该扬名天下。”

    监考官拿着那诗,不由得轻轻一叹:“哪里都好,就是好像写的着急了,墨已经毁了这卷面,若是我真给了甲等,只怕回头那些爱拿自己说话的人,要围攻我呢。”
    三人面面相觑,院士提出了折中之法:“不如先给一个乙,然后再看看贴经。”
    收卷之人也不忍让考官过于为难,便也赞同的点头:“虽然文采斐然,却也要看一看贴经,争夺案首之位,还需瞧一瞧。”
    虽然很可惜,但最终只得了一个乙。
    但总而言之,这三个人已经把赵令仪当成能够争夺案首之人了。
    三人几乎没有任何的异议,意味正浓,当机立断,立即就翻开了接下来的贴经。
    监考官看见,这第一句话,眼睛便是一亮,接着看下去,更是称赞都不行:“本以为只是有才华,没想到贴经也是如此的厉害,若是我与她同龄,万万不敢说,能够与她相比。”
    这越看下去,脸色就越发的凝重,弄得旁边的两个人,还以为错的多了,收卷之人不免关心:“怎么样?”
    监考官像是不敢置信一样,合上了卷子,万分惊讶地说:“竟然没有一道是错的!”
    那两人听罢,赶紧将试卷拿了过来,仔细翻阅,因为如果自己是这个年纪,也不敢说全答对,当初也考过童子试,多多少少还是错了一两道。
    现如今竟然真的有人能够一字不差,一字不错?
    除了之前出来的那几个小妖孽以外,竟然真的还有人能够做到如此?
    那两人接连翻阅之后,神色跟监考并无差别,院士还接连感叹:“我学府演出了一位难得的人才,将来朝堂之上,必定有一席之地。”

    收卷之人郑重说道:“往上追溯个三五百年,本朝只有一位贴经甲等,每朝隔个两三百年,方才能出一位,咱们这是遇到了厉害的人了。”
    一想到之前的诗句也是那般的厉害,却因为墨迹的污染,而不能给一个甲,三人面面相觑,齐声道了一句:“可惜。”
    “可惜。”
    “可惜。”
    三个人说完话之后都沉默了良久,卷子还是要继续批的,可是在看过赵令仪的卷子之后,再看其他人的都有些索然无味,即便是拿起来之后,觉得也是不错,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都是这个道理。
    一直都被人们所期待着的商玉瓒,此时此刻试卷握在手中,也没了该有的称赞。三人客观的点评了一下,的确是不错,但却是心不照宣的给了一个乙等。
    词作虽好,但也只是乙等。
    这评分当中一共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类,甲乙是毫不犹豫录取的,丙主要是要看机遇,至于丁,是不会被录取的,因为是最下的。
    不过据说在很久之前,有人考试的时候,便是一科甲,一科丁,最终院士纠结了良久,终于还是把人收了去,不过是排在最后一名。
    最终录取的五十名,按这个做的评定,排列出顺序,若是有人同等,谁回答的错误少,便在前面。
    这一忙就是一个晚上,在批阅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只能在各自的住处住先住下。
    第二日起来之后还要再翻查一遍,为“复阅”,毕竟此事关乎于一个孩子的未来,马虎不得,一旦查出来有任何的马虎行为,可能终生都没办法再担任监考官以及相关的事宜。
    今日前来再次复查,监考官仍旧心绪不宁:“昨夜久久不能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夜半梦见先贤入梦,斥责我,把一个好好的人才,给弄没了。”
    这人到现在还记挂着,那两人也一样都记挂着,直到最后还不忘将试卷拿出来,希望想要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改变的办法。
    这一看那诗句,又忍不住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此诗甚妙,然而即便是觉得再好,也没有什么办法。
    收卷之人是第一个松口的,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即便是不能成为甲等也无妨,反正案首是她的,即便是没有双甲这种虚名,将来在考秀才的时候,也会一鸣惊人。”
    监考官听着这样的话,沉默了半响,忽然精神一振,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咬牙切齿的说:“可这人明明就有双甲之财,我为何不能给她?若是我此刻昧着良心,给了一个乙,他日九泉之下,只怕是愧对先贤。
    12
    说罢,便重新写了一份评价。
    墨污人正,字潦人清。
    忠君之臣,不忍错过。
    甲!
    那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无语,哪有这么严重呀?
    这两人也不傻,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是看出来,这诏令也将是有大造化之人,想要来一个伯乐之功。
    监考官面色凝重,看向了收卷之人,眼神当中带着一些恳切:“虽然有我亲笔书函,但是此事还需要劳烦吏部侍郎王大人。”
    “你我之间,自幼的情分,现在有求于人了,开始一口一个王大人,之前怎么一口一个王尧叫的很爽快?”他微微一笑,非常干脆的接过。如果不是有心成全赵令仪的话,又怎么会说那无心之话呢。
    这件事情到要好说,两个人拼着责罚,呈上陈情书,即便是输了也不过就是罚俸而已,他们也不指着那一点点的钱财过活,可若是赢了,那可就真成了伯乐。对方日后肯定不会差,与自己见面,那就是勤奋。
    院士在那里瞧着,心中是心服口服,这两人不愧是进士出身,瞧瞧人这勇气,这个时候还是敢拼一拼,拼出来的结果肯定是好大于坏的。
    监考官笑了笑:“你当初不还是,一门甲,一门丁。几番周折才过了关,我这不是怕你嫉妒,方才说两句好话吗?”
    王尧淡淡一笑:“世间如我有几人?”
    即便两科都是甲,自己当初那么玄乎叫,也是未必不比得上的。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自然是说干就干,王耀立刻便拿着监考的亲笔书信,去拜访自己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
    正所谓六卿,便是指,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兵部,这六卿各司其职,其中吏部,管的就是天下人的科举。
    区区童子试,无需过陛下的眼,需要出来一个吏部侍郎,但此事吏部侍郎无法定夺,还是需要让吏部尚书过眼。
    既是来征求意见,自然是越快越好,毕竟下午就要发榜了。可是没想到这人来了之后,竟然被告知有客人在,需要等候。
    王尧心里便疑惑了,这是什么样的客人?
    这人坐在花厅里,便一味的喝茶,心中疑惑不解。
    能让吏部侍郎等候,吏部尚书仔细接见的,满京城寻,放眼也没有几家,不过眼前这一位,只此一家。
    “今儿个早起,喜鹊在枝头上叫,我还当是什么人来了,没想到是把您这位贵人给盼来了。”吏部尚书笑弯了眼,亲自倒了杯茶,倒是洋洋得意地介绍了一下:“是我自己亲手摘下来的冬日雪,配上的是去年的梅花,以及今年的荷叶上的珠子,是不是别有一番意境?”
    这位老爷子年过四十,方才有一子,在此之前,一直都把自己兄弟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养,也就是眼前这位吏部尚书。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倒也随便一些,若是叫外人看去了,指不定就要震惊,竟是有人能在这位老爷子面前放肆。

    那人淡淡一笑,随手将茶放下:“你们文人,吃喝就是矫情。”
    吏部尚书被这么说了一下,也不恼怒,慢悠悠地喝茶,只感叹道:“这般风雅的事情,居然说是矫情,真不该拿出来招待您。下一次有事,还是您叫我过去吧,我都要尝尝王府的茶,有多美妙。”
    眼前这一位,就是权倾天下的异姓王,程伯庸的父亲,如今此人五十多岁,但仍旧精神抖擞,头发上虽有银丝,眼角虽然有皱纹,但仍旧不减当年风采。那背脊随时随地都挺得笔直,如同箭一般的眉毛入鬓,眼睛炯炯有神,手随意的一搭,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我王府当中没有什么能招待你这个泼皮的,今日来找你是有事,还是说正事儿吧。”
    吏部尚书倒也知道这一未来的目的,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茶放下:“我说老爷子,这事儿我倒真想吧,你说我好歹现在也是吏部尚书了。帮着武穆她女儿,做了一个小小的童子试,又有何难?可偏偏人家不开口,用时一年一年的弄过去,我也没办法。”
    “知道你没办法,所以我过来了。”老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父女两人脾气一个比一个要一个比一个丑,我瞧着青儿那孩子身上似是有伤,所以也想着这事儿,赶紧弄过去得了。这老匹夫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根儿,就想弄出来一个吟诗作对的女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吏部尚书在一旁偷笑,三十多岁的人了,要沉稳的姿态都没有,平日里来漫不经心,奈何的确是有真材实料之人,方才在这个位置上坐住了。
    “这事你帮着解决了,我刚才听着说,吏部侍郎来了,正好这件事情是他负责,你去跟他说一下,过了就过了吧。”老爷子说的是风轻云淡,也难怪,此人一生经历,朝堂变故也好,战场杀戮也罢,早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荣辱不惊,此时此刻,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吏部尚书点头,说道:“今儿个您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用一顿饭,我这就去跟人说了。”
    老爷子就坐在那里笑,身为帝国猛虎的他,此刻就像是慵懒的猫咪,在这个地方,享受着阳光。
    吏部尚书对于王尧,心中还是蛮有好感的,想着如果能在这位老爷子面前过一下眼,对于将来的仕途也有好处,就非常干脆的吩咐将人叫过来。
    那坐在花厅里的王尧得到传讯,自然第一时间过来了。
    这一进门就闻到了屋内悠悠的禅香,珠帘遮挡,却能看见盘腿坐在那里若有若无的身影,虽然这位老爷子已经久不露面,但是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王尧低眉顺目老老实实的走了进去,然后弓腰拱手:“见过摄政王,见过尚书大人。”
    老爷子没有说话,神情漠然,只是盯着这一盘棋,不是谁都能跟着说上话了。

    吏部尚书搭了一句嘴:“不必多礼,来了是什么事?”
    王尧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书信,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下官几人批阅试卷,有难以定夺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
    吏部尚书挑了挑眉,区区一个童子试,还有难以定夺的地方?倒也接过来看了看,这越看心越惊,眉头一挑,带出了几分玩味之色:“好久都没见过如此人才了!”
    老爷子听他这么说,仍旧低着头,不以为然,人才见多了,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然后紧接着就听见,对方念一首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原本在自顾自的下棋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老爷子随手将自己手中的黑丝扔到了棋碗里,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菩提串珠,笑着说了一句:“有点儿意思。”
    王尧心中暗道,这赵令仪真是好命,由他们三人为其说情,竟然凑巧让这位老爷子听见了,听见也就罢了,这老爷子竟然感了兴趣。
    即便是市井乞丐都知道,这位老爷子跟皇帝没什么区别,能让他感兴趣的,那么这一路也就官路亨通了。
    “这诗句写的人,唤作赵令仪,是今年的童生,贴经一字未错,诗句我们三人觉得都好,唯有一点就是此人答卷似乎是慢了一些,在最后写诗句的时候,略微有些仓促,以至于卷面有些不干净。”
    王尧飞快的将自己来的目的说清楚:“如果没有这一点点的脏乱,定是双甲。”
    吏部尚书一见老爷子感兴趣,便饶有兴致地询问了一句:“可甲可乙,您看呢?”
    “甲。”
    老爷子慢悠悠的说,脑海当中回荡着那句话,只觉得这话似乎触碰到了自己心里的某些事情,不要得轻轻的说道:“不错。”
    能得这两个字的夸奖,已经是好到没边儿了,王尧一喜,看了一下自己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笑呵呵地说:“老爷子都这么说了,那便甲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这一次科考的人当中有一个名叫做穆青呢,你应该知道,过了吧。”
    王尧立即应下,拱了拱手,知趣的退下。等着人走出去之后才惊觉自己背后已经一片冷汗,伸手擦拭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轻轻地舒了口气。
    总而言之,这一次,没有做错。
    出了尚书府邸,王尧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文苑,多了一个心思,没有再叫其他人,只是叫了考官,还有院士。
    三人在一起之后,知道今日的种种,不由得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也觉得,这赵令仪确实有运气跟着。
    人光有才学而无运气,只会落得潦草,有运有气,方才能成就大业。
    监考官沉吟再三,却是十分慎重的说:“能让老爷子亲口说出此事,便能看出欣赏之色。这一来人年纪还小,若是知道,指不定得多骄傲,难免长歪了呢。二来此事非同小可,老爷子在朝中谁然是说一不二,但是,难免有宵小之辈,迁怒到了这孩子身上。回头,若真是因为咱们而叫其香消玉损,那才是造孽。”。
    院士认真的点了点头,同时说道:“我听说这孩子是家中庶女,前些日子,嫡出的哥哥和他一起落水,嫡出的哥哥倒是病逝了,只留着孩子,怕是在日子不好过。”
    监考官听闻这话,眸间一冷:“有些女子目光短浅,这是一位天才,一定要好好的养着,若是因为一些家族的私人恩怨叫其香消玉损,那可真是朝堂上的损失,国家的损失。”
    虽然这些男人不愿意理会后宅的争斗,可绝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懒得去搀和,求个表面的平静罢了。
    王尧若有所思:“我派人打听了一下,说着赵令仪根本就没有老师,应该是自学成才,当真属于天才一类,若我此时想要收其为徒,你们觉得如何?”
    “不怎么样,即便是收其为徒,也该是我才对。”院士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出声:“你不觉得我才是最合适的吗?”
    监考官瞥了王尧一眼,又将人算计了。
    而王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先前监考官给的题词不适合公之于众,所以既然院士想要,收其为徒,便您为她写下这东西吧。”
    几句话的功夫,便把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院长提笔蘸上朱砂红墨,便书写道:其诗绝妙,心怀天下,意壮志,甲。可为首!
    于是乎,名次已定,金榜已定。
    未来,应该是一片光明的才对。

    虽然看不见,但是心,看得见。
    金榜已开,多少人过去围着,就想要看自己榜上有名,人山人海,人来人往。
    多少人就盼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因为只要中了童生,就可获得机遇。
    当年孔圣人封圣,将自己得到的天机散布于世间各个地方,后人渐渐将这些天机收了回来,为有后辈能够出世,帮其洗髓筋骨,获得更高的文学,所以立下科举,每进一层,便可获得运气。
    有才学而无运气,注定空有一番才气却无法作为。所以,每当一个人的才学足够优秀,就会给予一定的运气,作为加持。
    哪怕成为一个童生,日子过得也要比其他人好很多,一旦能够攒到足够的运气,和机缘结下关系,那么此一生便会飞黄腾达,王侯将相指日可待。
    所以,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童子,是确实不如这一运气的一步,最为重要的一步。
    不少的马车停在那里,都在张望着发出来的榜帖,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辆,就停在不远处,车帘被掀开,一名容貌俊美的女子,用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榜单。
    她那面容生得冷清,鹅蛋脸,杏核儿眼,身材修长,坐姿笔直,纤细的手指搭在车窗上,不停地望着,然后看到了。
    身边的婢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姐,您何必亲自来看呢,反正这魁首的位置,肯定是您的。”

    这话刚说完,并与不经意间,就撇了过去,然后就看在榜首呢,烫金的三个大字。
    不是商玉瓒,是赵令仪。
    丫鬟惊呼出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会比小姐更加优秀?”
    商玉瓒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坐在那里,淡淡的看着,然后轻易的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
    赵令仪?是谁?
    当榜单贴出来的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很惊讶,都在不停的问,赵令仪是谁?
    那榜首的名字尤为的耀眼,许多人看到之后,纷纷谈论,而原本应该被众人谈论的商玉瓒,那个神童,却好像真的泯然众人矣,哪怕是第二名,可是人们记住的,只会是第一名。
    穆青骑着马,用那双眼睛仔细的扫过榜单,双手抓着马鬃,缓缓地说:“难怪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仔细告知一下那个叫做赵令仪的女子,原来此人竟是如此优秀。倒是我先前说的劝慰的话,显得多此一举了。”
    与她并肩而骑马的,便是程伯庸,不可否认,他在看到榜首的时候,也是极为的惊讶。因为人人皆知,商玉瓒才是那神童。
    当初若非早亡,该是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这一次,赵令仪竟然能将人压下,但真是让人惊讶。
    这个祸国妖妃,当真是不简单。
    他之所以要特意让赵令仪去参加科考,就是怕对方再像前世一样,动了入宫的心思。
    与其去后宫,不如来前朝,学一学那些大儒的风范,总比被人扣上一个祸国妖妃的名头,要好的许多。
    程伯庸终究还是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与自己一般都重生了,所以才会特意,想要对方感受大儒风范,想要化解对方心中恨意,眼前这样的局面,也许当真是意外之喜。
    穆青侧眸,见伯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烫金的名字,轻声说道:“你喜欢她?”
    程伯庸听见这样的问话,微微有些惊讶,随即笑着否认:“你知道的,我此生追求极致,并不在男女情爱,也从未想着成亲之类的事情,这些事情距离我太遥远。”
    马打了个喷儿,在原地踏步自己的蹄子,穆青因为马儿的走动,肩膀有些颠,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马鬃,垂下眼帘,并未说什么。
    是啊,早就知道对方对男女之情并无太多的想法,一心所追求的,便是为国为民,心怀天下之大义。
    所以自己才想要追随在左右,既然学文不成,没有机缘加身,那学武也无妨,至少兵书能看得懂,领兵打仗也不在话下。将来能像自己父亲那样,以武入半圣,这便是一生的追求了。
    他既然心无情爱,自己便心怀天下又如何。
    “青儿,你入榜了。”程伯庸轻轻一笑,眼眉一弯,略带一些玩味:“第五十名,刚刚好。”
    穆青撇了撇嘴,早就看着了,无非就是有人动用了手段,否则自己干脆交了一张白色,难不成还能因为卷面整洁,而给自己一个名次?
    “我必须得承认,在读书这方面我的确是没有天赋,你至少还是进士出身呢。”

    程伯庸安慰道:“我也是叫我爹给我走的后门,硬生生给我身上添加运气,叠加上去的。所以说咱们是兄弟,都走后门。”
    穆青撇了撇嘴,谁是你兄弟?谁要当你兄弟?
    不过也只能是兄弟了。
    两个人已把要看的都看完了,自然是拉了拉马绳,调转身形离开,程伯庸驾马而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回眸。
    最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赵令仪。
    此时此刻,被所有人念叨着,好奇着,翻着过往的经历,然后看着此人,是否有朝一日,一飞冲天。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此刻人正在自己的院子当中,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她穿了一条鹅黄色的长裙,从背影上看,像极了秋日里面,落了满地的枯黄的叶子。
    飞燕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声音之中透着难以自持的高兴,几乎是用喊着说出来的:“小姐,小姐,您中榜了!”
    赵令仪晃荡着秋千,随风荡漾,青丝跟着飘起几缕,背影迁徙动人,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赶紧坐下休息一会儿吧,瞧你那气喘。”
    飞燕哪里有坐下休息的心情,走过来之后,在原地又蹦又跳,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小姐,您中榜了,是榜首!而且还是双甲童生,外边的人都已经传疯了,说您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多少人在门外,都要等着争相拜访呢!”
    “你没看错?”赵令仪心中也挺惊讶,自己最后草草写的上去,那字迹十分的潦草,文人最在乎的,就是笔记痕迹,自己那般交上去,能得个乙就不错了,还得是说,的确是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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