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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吻别废园

作者:雁度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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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个有柿子树的院落
    柿子熟了,好像满树挂了红灯笼,那个日子,费雯雯并没去那个熟悉的院落。
    往年秋,霜降一过,院的女主人李慧就招呼了:雯雯快来吧,该打柿子啦!
    不用说,那棵长的很拧巴的老柿子树,一根细细的侧枝早就弯到李慧卧室的窗前,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楚楚动人,满树的大柿子金黄色里透着晕晕浅红,皮儿亮的光芒四射,似乎轻轻一触就要落满一地了。
    老树生福地,说不清树龄,能够在京都寸土寸金的前门楼子旁,一条苍老朴拙的小胡同里落地生根十几年,来历比肯定宅主还悠深呢。

    李慧夫妇刚回城那年,没有落脚地儿,打从进京就一直住在这里的公婆搬到干休所,腾出两间厢房,接着于公公单位来人,挖空心思,的硬是从大门到影壁挤出一段空间,与原先屋子连成一气儿,成了小书房,原先的屋门伸出一间窄逼的小厨房,虽说简陋,一个拐把型的小四居成型了,满足了他们一家三口客,卧,厨三处需求。在朋友圈里也算是地段好屋子大的主了。
    那堵灰色影壁成了卧室主墙,挖出的一扇窗户朝向院外,与那棵不知啥年月种的一棵柿子树自成一景儿,虽然主屋没窗户,只有一个遮了玻璃的小天窗放进些阳光,又被柿子树的枝枝叉叉夺走些光线,但是李慧搬来正好是个秋天,看着压弯枝头的一树金黄的大柿子,就没心思改变啥了,屋外一切原样不动。
    其实那时,四合院原貌已然大走样,恰逢一个动荡与革新衔接的变幻年景儿,前前后后十几年,竟然唧唧歪歪住进十几户人家。
    院落的大红油漆门保持原貌,斑驳的裂纹里透出一种曾经的大气派,青黛色的石门墩磨得菱角全无,模糊不清,雕刻精细的一对石狮子,却活灵活现的似乎要扑过来,透着富贵人家的霸气。
    冷不定走进来这院儿,会给人一个与院大门相差甚远的感觉,但另一个出其不意就在院外了。
    出了院走十几米狭窄胡同路,就右拐到一条繁华大街,那里车水马龙红尘滚滚,越发显出这四合院闹中取静的优势了,再走十几米,左边是正宗的便宜坊,一块金字大匾额熠熠生辉,连着附近一条古香古色的琉璃厂大街。细想起来,这院子还是贵气加福气,李慧夫妇真是生在了好家庭,啥都等现成的了。
    知青岁月的风雨飘摇日子过去,几十年前嘎巴利索迁了户口,义无返顾出京城奔了大西北的老友们,第一次重逢就在有这棵老柿子树且绿荫浓郁的院子里。
    院子的一溜儿正房有几层石台阶,贵族气很重的红油漆屋檐,垂下几根茅草,高低错落,随意入列,这重新返京的二十三个人站的坐的就与这一景完美落框了。

    那天李慧的丈夫江宇龙烧了一条足有五斤重的红鲤鱼,二十三双长短不一的筷子七插八叉,一会儿风卷残云似的,就剩一堆鱼骨头鱼刺了。
    这种吃相被费雯雯暗笑,回家刚脱了外衣,她就对一旁搓香皂洗手的丈夫章一平说:
    真没见过你这帮弟兄们,一点儿客气不讲,人家主人还没动筷子呢。

    费雯雯不是他们一伙儿的,与他们家境也各异,贵人语迟,她说话又讲分寸,一起聚会默默在一边看的多,听得多,日久见人心,也就对每个人都掂出分量了。

    两人落座大沙发,一起聊起刚刚聚会的场景,不免生出许多感慨来。
    十几年前,一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大潮,来自京城各区的几百老三届同乘一个火车就西去了遥远的大西北新疆,随着返城大潮,又挤破头的往东走,能够回京城的可就寥寥无几了。
    流过汗流过血的那块热土如影随形,无论身在何处,简单一件事一个话题就扯出一堆往事来,仿佛前半生就一个景儿,再没有更出彩的内容了。也把这些人紧紧联在一起。

    总陷入回忆是老去的象征,但拔出来也不易,有一年聚会,一个官位最高的老友说,这帮人老见面觉得烦,不见又想的慌。

    费雯雯每每提起这话头就禁不住赞同几句:到底在官场混过的人,看事儿犀利,就这感觉呀。斩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所以他俩的原则是,凡见面聚会,招呼了就去、不招呼也不考前,这叫不远不近,游刃有余。

    但李慧招呼了就不同,人生的有些经历,不说生死与共,也是风雨同舟啊,即使过去的再久远,也定不会遗忘。

    她们两人 交集的日子可谓断断续续,有一段时光,她俩都在一个学校任教,李慧教数学,费雯教语文,她刚从连队学校上调到大队负责中学部。
    这之前是各在天山两边,李慧在山北连里当牧马人,一年风餐露宿的艰苦奋斗后,就上了大报纸被报道,解放军画报也拍摄过,很是辉煌灿烂。采访里心地单纯的她说话直来直去,总给人傲气十足的感觉。

    比如聚会那天依然是动嘴多于动手。亏的江玉龙早习惯了,他腰里系着一条脏兮兮的花围裙,忙前忙后的一人洗菜切菜抄勺做大厨,烟雾腾腾的昏暗小厨房不时冒出鱼香肉丝红烧鲤鱼的香味儿来。
    光线暗暗的客厅餐桌旁的李慧,时不时夹起一口尝尝,大声招呼道:嗯!我家店小二厨艺真不赖!都来趁热吃啊!
    大家从屋子各个角落冒出来上了桌,也不拘什么礼节,举箸大嚼,江玉龙又一弓腰从白门帘出来,两手各托一盘热气腾腾炒菜端上桌,不知谁揶揄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店小二。一来二去,江玉龙的绰号小二日益巩固起来,一叫几十年,同伴们觉得亲切,他自己也欣然接受。

    江玉龙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为人豪爽,在接触一段日子后,费雯雯觉得他改名叫江闯王更合适,这后话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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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朋友!问候。

    2/情诗有些长

    那年,一个规模不大的学校坐落于天山之南的白杨林深处。。
    从天山路下来,往南,一片浩瀚大戈壁,一马平川的望不到边际,星星点点绿色,是人们辛劳开垦的戈壁绿洲,那是与干旱和风沙搏斗,人类意志获胜的踪迹。
    某年,马场领导红笔一点报批有关部门,一个垦荒大漠的园艺队诞生了。
    费雯雯从场部电话室调出来当老师、接任一个去了宣传队的女生。
    她那时心情并不好,孤独,陌生,离开知青聚集最多的马场文化政治中心,又翻过了海拔二千多米的高高天山,一山之隔,交通极其不便利,没有苍松翠绿的南山坡,更远离骏马奔腾的大草原,景致的冷清与心的冷清叠加一起,在白杨林旁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里,她独自一人度过了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元旦,几十天后又遇到一件更烦心事儿。

    大约月末,天气晴朗的一日,寒冬似乎要溜了,一抹春色在柳树捎掠过,鹅黄浅出,一片暖意,人的心也被暖融融的天气撩拨的不安起来。
    这天场里电影队来了,要放一场当时轰动全国的电影芭蕾舞剧白毛女。
    小连队仿佛过节一样洋溢着欢乐气氛,那时的文化食粮就是两报一刊。邮路不畅,隔天的报纸要抢着看,新闻变旧闻,关于艺术之类的作品更是稀罕。
    费雯雯喜欢与艺术有关的一切,所以一门心思的专注了这场电影,不料却发生一场爱情表白事件。
    电影看到快结尾,大春在山洞救出了喜儿那一幕,放映机的白色光柱里,蓝欣生推推坐在影片箱的费雯雯低声说,出来一下。
    从骆驼刺纷灰满屋的饲料仓库掀起门帘,咋一从暗处出来,眼睛被刺眼的阳光逼得睁不开,费雯雯身子晃了一下,蓝欣生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关切的问,穿这么点儿不怕冷?
    费雯雯有些意外,这话透着几份亲近和随意,她躲开蓝欣生的手,避开他热辣辣的眼光,心虚的回答说:穿着棉裤呢,就是改了裤脚。
    他们肩并肩地穿过空阔的大场子,向费雯雯的宿舍走去。
    早春柔和的风从他的额角掠过,一缕略卷曲的黑发搭在年轻人光洁额头,挺直的鼻梁,斜提的眼角,让一张生动的面孔增加无数内蕴。
    林带旁一排平房,水泥台阶上面,蓝油漆单门的小屋里是雪白床罩雪白窗帘的一片纯洁天地,经费雯雯尽心布置一番、又有了与众不同的书香气息。
    略显阔绰的一张办公桌放一张大玻璃板,下面贴了一张红色娘子军女主角吴清华剪影,一身水红衣裤,流线柔和优美,一副昂首挺胸的英姿,女性的曲线尤其魅力无限,那是那个年代的大忌,也许就因为费雯雯看到了这幅画独特的魅力,特意留下来点缀色彩单调的宿舍。他坐在椅子上四处打量着,一边嗫嚅着说出几句话。
    听了第一句话后,费雯雯很疑惑。
    我说一件事儿你可别生气啊!
    蓝欣生的话语未落,脸先红了。
    下面话没听清,只觉得耳旁嗡嗡作响,究竟蓝欣生如何向她表白一番久藏心底的秘密,费雯雯只记得自己惊讶不已和心跳加速。
    这难道是爱情表白吗?
    喜欢你......,但是我们先好好工作.....。

    我喜欢过他吗?费雯雯的脑海里飞速旋转出一个个画面。
    备战紧张时,电影队抽调两人去军区学无线电报务技术,滴滴答答的电声曾伴随费雯雯高中几年,那时她被选去业余体校国防教育俱乐部,收发电报技术在所有学员里非常优秀,再坚持一段时间可能评为少年运动员级别。
    听说费雯雯有这绝活儿,蓝欣生经常邀请参加一起互动收发报。看着她低头追逐每一个电码,白皙的小手紧握铅笔,笔头沙沙作响,留下一串串数码,更令他惊讶的是费雯雯能一次压了十个数码在心底、边抄边收听新的,蓝欣生不由得表现出深深爱慕之意,他有意无意凑近她,好几次二人几乎要脸贴脸了。
    费雯雯装作不知,又有意躲开,还要使劲捕捉发报机里飘出的急促滴答声,
    仅仅一个共同爱好而已,她没在意。

    但那天她不能再与往常一样不在意了。
    她对他有好感,也有一种吸引,但从未深想过,他居然会这样,实在是一个大大的出乎意料,费雯雯是个严肃的女孩儿,冰清玉洁是座右铭,何况那个也很严肃的年代。
    她首先想到的是不要自己的无意,而耽误别人,想也没多想,那场电影过后的几天,费雯雯就提笔写了封信,整整一页,娟秀的小楷,通篇都以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口气委婉道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太幼稚了吧。这本是一句真心话,
    不料那边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年轻人圈里传开了,似乎费雯雯脚踩两只船,成了三角恋爱专家。
    波澜的圆心从一个核心发出,原来蓝心生接信后,找到月姐,一位喜欢给别人指导人生,总以成熟和善于给人排忧解困的面目出现。
    据说交心的当时场面,一边是痛哭失声,一边是义愤添膺。
    一个小社会永远不缺八卦,即使独处一个边缘连队也躲不开舆论压力,不错费雯雯是有个通信三年在部队的同班同学,但从未涉及感情问题。
    值此,处于烦恼的她索性提前明确表示,要谈感情了,那位摸不著头脑的同学没有丝毫思想准备,草草回信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也未考虑。
    结局是老同学毁了友谊,断了书信交,那个寒冷的冬天,费雯雯成了彻底的失败者,第一次陷入人生低谷。
    一根火柴烧了老同学的厚厚的三年来信,里面有他们纯洁的友谊见证,比如,彼此在工作里遇到的苦恼倾诉,或者分享所遇的快乐,他最惊险的塔什干沙漠急行军片段……。

    几十年后回京,第一个来访者竟然是蓝欣生,又是一个意料之外。地点依旧是浓郁的白杨树林带旁,只是此平房非彼平房,一切与几十年前那次出奇的一致。
    世界真的太小了!费雯雯几乎惊叫出声。
    3/人生的擦肩而过

    一辆红色夏利车停下来,走出一位身材碩长的中年男子,费雯雯最先注意到的是那缕弯曲在额头的乌发,眼神略略羞涩,一下子拉回到二十几年前,阳光灿烂着 ,天色蔚蓝略重 ,一切依旧,哗哗的白杨树凑热闹。
    一时语塞,激动还是也很羞涩,自那件事后,两人见面也不说话了好久的日子。
    同办公室的女同事看出尴尬来,说,还不让进屋来。
    他先深伸出手来。
    嗯,第二次握手?
    费雯雯想打破这气氛的紧张,她已迈上人生新台阶几十年。
    对方的手有些汗湿与温暖。
    一进屋,蓝欣生就看出费雯雯应该是个领导,中国式的办公室布局很为合理,领导要总揽全局,办公桌的位置很讲究。
    杯茶不能释怀,毕竟有过一段浪漫情怀,蓝欣生没说出,寒暄照例,场合不易,又快到饭点儿,坐了十几分钟,蓝欣生起身说,到我们单位看看,就在隔壁不远的地方。
    于是费雯雯给同事交待几句话 就出来了,蓝欣生早就做出迎驾护驾的准备姿势,他打开车门,另一只手小心的护着车厢门框。
    那就出发吧,仿佛疾驰在茫茫戈壁路,迎风送绿意,京汤路的绿化带美丽了远郊的寂寞。
    在一片浓荫深处,一个像四合院的院落停了车,费雯雯被引进一个机关食堂的包间里。
    冷气十足,几样凉菜与一瓶干红葡萄酒候着来客,蓝欣生对跟来的司机说,可以上热菜了。
    两人对着满桌佳肴,互相对视良久。
    你没多大变化。
    你呢,还是猴急猴急的,也没个电话就来鸿门宴了。
    费雯雯还是一副大姐神态。
    蓝欣生叹口气,若不是你大我一岁,就成了?
    算了,有缘无份罢了。说说你的情况吧,夫人就职何处?何方人氏?
    蓝欣生说不忙,先吃饭吧。 有的是时间嘛,我这么幼稚天真的人,还能有什么能瞒你?
    真是一言难尽,费雯雯把话咽肚里了,本来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的后来情况,她听人说,蓝欣生自认为被她拒绝后,便陷入深深苦闷中,也许真的幼稚,或许是初恋,他觉得自己被深深的刺痛自尊心,怎么也要修复好久,不料冒出个大大咧咧的女生,很快两人就坠入情网,这叫费雯雯有些惋惜了,要找也要找个比我强的吧,哎,还是幼稚,据说失恋的男生最容易迷失方向,弄不清自己需要什么,就稀里糊涂的又做新决定。
    她有些内疚自责,无意伤了别人的心,尤其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好久的时间里,她意欲弥合,做朋友总是可以的罢,但结果是见面互不理睬。
    场部南山坡碧绿苍翠,暑假了,费雯雯过山了,很久的慢性阑尾炎需要处理了,但为什么选在这个金色的季节去山那面,她也说不清,为身体还是迷乱的心绪?
    场部医院有几位手术刀尚佳的医生,但关于立即手术还是否,尚在犹豫间,不料这个白白净净看似柔弱的女孩儿坚决的说,要做,立即手术。
    她想多些理由待在这里,也许彼此见面机会就多些,多年过去,回想这段日子,觉得真的幼稚天真的人恰恰是自己,不计后果的飞蛾扑火般的执拗,假如手术不成功呢,虽然是个小小的阑尾手术,足足做了四十几分钟,看着像蚯蚓一样扭曲的长长的伤口,心里很疼 ,为自己的无知,也是为青春的懵懂,那次手术没对家里说,妈妈后来发现了伤口 ,问及,才淡淡说,急性发作,不做不行了。
    真不知谁欠谁的?
    术后住院期间,蓝欣生应该知道,但是没有来看,朋友的朋友特意安排一次见面,也转达了她曾经一句话的误解,歉意。
    可,蓝欣生表现的很冷淡。
    朋友的朋友赋诗一首,其中一句,劝君何忧.......。
    起码,那时她是忧虑的 ,在那个美丽夏日,白白辜负了草原的金色季节,那应该是一个浪漫季节。病假即满,费雯雯出院,去机关新办公室办事,厚厚的玻璃门里,有歌声传出,军号哒哒响.....。熟悉又陌生。
    推门一刹那,一个身影闪出来,她闪进去,她在左门,歌者在右门,对视也在一刹那间,然而分秒里彼此错过,一种擦肩而过的遗憾,在他还是在她?

    山南的绿荫永远静默如谜,她的小屋在一片天蓝和纯白里,无人信高洁,唯有独处心,费雯雯变得沉默了,日记是最好的倾诉,已经坚持数年,然而全部的斗私批修,不言一点个人情感友情之类的,本不懂什么叫恋爱,误入花丛,反遭荆棘丛生的误伤,她一心一意当起自己的乡村女教师来。
    雪白的床单窗帘,天蓝的绸子被面,冷冷的感觉,教师里十几个孩子读书,她觉得再多些好 ,挨家挨户动员六岁儿童入学,家长自是喜欢,识字次要 有人看着就好,三十二人的复式班热闹了新学期,忙坏了费雯雯,一片真心对着童稚的纯真,如鱼得水的快乐时时伴随,她开了体音美全套副科,外加语文数学,一人全包,孩子们张开小手奔向自己的老师,每逢假期探家回来,这个场面令她感动。
    二亩地,学农田 ,放学后就带着学生去种地,西瓜,南瓜,花生,玉米,就连西红柿这样的细菜,她也种的很有滋味。
    三棵吊葫芦居然结出一百零三个大大小小吊葫芦,宛若教室门前绿色影壁。
    秋天收获了成堆大南瓜,分给每个学生,都要家长来帮忙拿回家。
    工作的愉快驱走了那一段感情纠结,至于风言风语任其所以吧。
    风景这边独好,费雯雯在春天播种,夏季耕耘,秋季就是个喜获丰收了。
    日子在悠悠的阳光里一寸寸越过,白杨林带绿荫,山北距离遥远,她不想知道那边有什么消息,也不去想过去,直到有一天奇遇。
    那是个炎热中午,毒日头晒得人晕晕乎乎,树叶晒蔫了,草丛晒蔫了,费雯雯正去连部办公室开会,窄窄的沙土小路上,迎面来了一群人,他们指指点点说的很热闹 ,经过一棵老柳树,突然一个卷发姑娘叫道,你是费雯雯吧?
    定神一看,也认出对方,是初中一位女生。
    点点头后 ,第二句话,你和某某结婚了吗?就住在这儿?
    费雯雯惊诧极了。
    这是哪到哪呢,那只是翻过去的一页,而且,这个同学初中同级不同班,毕业后就离校参加工作了,竟然传播的如此久远。
    没有,这也不是部队。
    简短回答后,轮到费雯雯问了,你们来这儿有事?
    对,去附近铁路干校,我现在铁路局作团的工作。
    参观完学校教室,女同学一行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费雯雯还在纳闷,难道那件事影响真的很大吗?
    但她内心波澜不起。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上的事情莫过如此。
    4、蓝门的出与玫瑰色门的进

    余音袅袅在沉淀在那座蓝门的小屋里,那时一人站着,局促不安,另一人坐着,莫名其妙,喜欢为何意,费雯雯猜了很久,不解风情而郁闷,而匆匆书写了一封没有结果的信。
    虽然见面不说话,却时不时会冒出蓝欣生的影子,那座蓝门小屋后是密密的白杨林带,冬春在落叶的稀疏后,会显出远方旖旎的山影来,北山,一座横亘着大蟒蛇,定期能来访的就是电影队了。
    春风不解意,何事入罗帷。断断续续的剪影里,青葱的成熟也在蔓延开来。
    夏天接近尾声,摘瓜的,收葡萄的,多余的熟透的哈密瓜淌出甜甜的汁液,粘的手指分不开,老保管是个颇有经历的老兵,他及其支持雯雯的务农尽心,种子管够,还时不时说出指导意见,比如,西瓜打顶叉,甜瓜打侧叉,西红柿要找打脱裤子叉,好俗气却形象。
    周日就邀请雯雯一起凉瓜干。
    瓦蓝的天空,风轻轻吹来,搭梯子上了房顶,泥巴的平平坦坦上,张开网眼的铁筛子,切开一个熟透的哈密瓜,去了籽儿,皮儿,切成条儿,一一摆开,干燥的热风掠过,不出一周,就浓缩为一条条瓜干儿,柔韧甜腻,不论黑眉毛还是香梨瓜,都露出淡绿浅白色,然后井字型码块儿,压的瓷瓷实实。十几厘米见方就有几斤重量。
    雯雯拿它招待来客,没料到第一波儿就是电影队的,队长直奔雯雯的小学校来,宽敞大教室对开四扇大窗户凉风习习,拿来瓜干客人自是喜欢,蓝欣生也跟进来,拿了一条就吃起来,借机搭讪着,死扣儿解开了。
    玫瑰色的门里充满希望,依旧是雪白的窗帘与床单,天蓝的绸被面上罩了乳白的纱巾。
    墙上多了一幅条幅,鹤与松,颇有些闲云野鹤之意味,窗台水瓶插了几支芦苇。
    雯雯觉出他看着那些翠绿的颜色凝视良久。似乎有话说,却没说出来,这些想说的话一直等了几十年后,才尽情倾诉了。

    京城的聚会自然也会出现蓝欣生,二十三人能回京确属不易。你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也好.一路顺风也罢,距出京一百多号人,大部分都围着京城转悠,而进不了北京城。
    第一次会面,二人并无异样,费雯雯俨然一个看穿世事的大姐,大大方方主动找蓝欣生交谈,一起举杯畅饮,散场时 还特邀蓝欣生一起合影,弄的好事人再无兴趣八卦了。
    李慧也从来不问当年风传,她笑嘻嘻的说,雯雯你就是坏,雯雯反驳道:慧,你就是赖。

    5/小风波与大风波
    在这所山南学校,两人都必须面对一位叫青老夫子的河南人。
    他自流到边疆地区,一笔流利钢笔字,上课挥洒自如的娟秀板书没人能比,戴一副黑边近视镜显得文绉绉的,与雯雯也算忘年交。他佩服雯雯在连队学校独当一面,教出来学生品学兼优,那时一二年级不出连队,三年级送大队学校上。最优的都是出自费雯雯连队。
    李慧任青老师班的数学,互相看不顺眼。一个自傲另一个孤傲,雯雯不免向着李慧这就得罪了小心眼的青老师,害得一级工资丢了。本来那个零点四的指标稳拿。

    星期日太阳老高了,李慧赖床不起,床边一溜儿摆着三个脸盆都泡着脏衣服,费雯雯都打了午饭回来,李慧赖嘻嘻的说,一起吃得了,省的我还洗碗。
    晚餐她们到菜地弄些茄子自己做茄夹,俩人一份米饭綽绰有余了。

    太阳慢慢升起来,又落下,一天的光影在三尺讲台上起起落落,一座规模不大的学校,在方圆百里算得上顶尖级,最早的学堂在雯雯任教过的那个连队,学生上三年级就要过天山了,从东往西,葡萄园的绿色一年年在蔓延着,当五个连队相继建立,一所包括初中三年的学校应运而生。

    校舍建的很正规,马蹄形的布局容纳了九个班,初中小学部各自办公室,雯雯负责中学部,任课教室里很满,想象里的气氛成为现实,而现实里的矛盾很多。

    李慧骨子里的优越感在一言一行里,她聪明数学教的很棒,文人相轻,并不买账,反而掣肘,起初费雯雯没感觉,不久,迎春文艺演出排练节目里,矛盾大发。

    一天放学,她照例在学生集合队伍前讲话,之后通知一部分女生留下来联系舞蹈,那可是她精心设计的 从动作到服装,创意多多,话音未落,青老夫子突然插话说,我们班的不许留校,一律回家。

    事出突然,又不能当着学生的面冲突,憋着一股劲儿,那天练的很晚,但效果极好,尤其自制的舞裙坎肩,极美极艳丽,费雯雯裁剪好了,让学生各自找家长做好,用闪亮的锡箔纸剪了贴画,黏贴了彩笔花朵,活灵活现,女孩们喜欢极了。

    演出结束,掌声热烈,看看青老夫子表情很尴尬,费雯雯觉他真可怜,狭窄心胸,对着大大咧咧的李慧,日子不好过。

    李慧像是得了铁证,对雯雯道,看吧,就是小肚鸡肠,真没劲儿。

    李慧自然对明面上的事儿针锋相对,暗地里的事儿浑然不觉,弄的负责人费雯雯感觉很为难。
    李慧说不理就是了。

    那段日子好惬意,可惜夏季过了,要分手了,李慧借调地区中学继续教书,也没想到,这一分别,再重逢就是几年后了。

    变数多多的年代里,似乎那段日子涌动着一股力量,由聚而散的阵势,在熟悉的土地蔓延开来,催醒了一个坚定在马场干一辈子的热血青年的信念,真不知外面世界的风云滚滚。

    七十年代中期,知青返城正式拉开序幕,此前的先知们都零星离去 多是参军为由。此番大有巨浪滚滚的意思。缘由,云南一位女知青难产,山高路远,耽误治疗,结果不治而亡,引起公愤,接踵而来的是在云南插队的北京,上海, 四川等地知青聚集情愿,以至于后来演绎成集体到省城上访告状,受阻后,他们为此卧轨抗议,事情闹大了 ,上级派来工作组调查,大会场场面震撼,发言者痛哭流涕,深深打动了来客,调查发现,必须切实解决知青面临困难,情势迫在眉睫,后来就有了允许知青返城的文件。

    于是百万知青奔走相告,家长们个个欢欣鼓舞,然,马场除外,他们不属于知青,属于占用指标的正式招工。世上的事有时很滑稽,明明顶着知青的名儿,一去八千里深山沟 ,却没有谁能证明他们真正身份,落实政策眼见无望,在此后日子,许多人努力过,纷争过,这些对于家庭有背景的人来说,离开插队地儿,无非是一个电话,一张条子的小事,绝大部分人望尘莫及,各凭造化了,要离开就要办理调动,一个拼爹社会大戏在马场的舞台上演的淋漓尽致。

    从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末,一潮高过一潮,余音未止,也许如今的腐败萌芽从那时诞生了,只是悄无声息,不被察觉而已,唯有卷在调动漩涡里的当事人,才真的感受到权利与金钱的魅力无穷大。
    调动 ,调动 ,一个魔咒,不发被迫拆散的鸳鸯,也不乏无奈放弃的认命。种种因素,最终,扎根在那片土地的仅仅几人,仅仅是百分比的零头。
    绝大部分人把一腔豪情给予了日记本,站在草原望北京,歌与现实全部拧了,东进序曲继续下去,就是一场人生的马拉松。

    秋季末尾,费雯雯去京城旅行结婚了,一个单身的快乐岁月结束了。
    一个无奈之举,但是没有放弃。
    因为期间有痛苦的心理挣扎,走与留的矛盾里 ,关系着一个人对承诺的忠诚,以及我们究竟为什么来,又走。
    费雯雯的执拗个性在这个人生紧要关头,很可贵也令人耽忧,她站在十字路口,徘徊很久很久。

    6/一篇写给夜访者的日记

    春天风沙大,一刮三天,挥过红笔,被圈点过的沙丘,在这个初春被惊醒了,百年沉寂被隆隆马达轰鸣声替代了。一个月时间,
    一场平整沙丘的大会战开启并结束,日夜鏖战的十几台拖拉机奔驰高低不平的沙丘,高处达四五米,不停息开垦荒野惊跑了四脚蛇,它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躲藏,深埋地下一米多的甘草也被连根拔出,还有沙丘里最艳丽的骆驼刺花儿,它们一簇簇的点缀着大漠荒寂,但是新开的地里,不久会变成葡萄园,苹果园,未来的规划很宏伟,人类的意志改变着原生态的沙丘丛林。

    犁铧在夜色里闪亮,破开处女地的芦苇根,芨芨草从,狂风卷着扬沙迷漫半空,操作者都变成土人,蒙尘裹土,谁都面目不清。

    那夜有个潜行者就是费雯雯,她周六回家,次日匆匆赶回,原因是和父母做了一次面对面的沟通,她不想离开已经有了自己事业的小学校。

    这是一。块有情有景的热土,初恋的终结与开启圣地,独立思考与揭开生活真谛的启蒙乐园。

    夜漆黑,宛若一个巨大的锅底,大地被扣的严严实实,不露一丝儿亮光,月亮惨白着,淡淡的拢住一座??似的小车站,那儿除了值班的扳道岔工人,无一个人影。
    一列晚点的的蒸汽机火车吐着浓浓白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停车了,只有二分钟时间,在一道雪亮的车灯光柱里,费雯雯敏捷的跳下车厢,落在没铺路基的铁轨旁的石渣地,地面的尖棱差点儿崴了脚腕。

    她去了车站值班室,急切等待来说好来接迎的同伴,也许风狂沙吹,迟迟不见,等了半个小时后,她焦急万分,就鼓足勇气决定独闯夜路了。反正只有十几分路程,白天走多了,不会迷路。

    惨淡月光下 一切若有若无,踏在软软的沙地,有一种走一步退两步的感觉,狂风呼啸,冷风迎面,迈步很难,不时吹过的沙砾打的肌肤生痛。她喜欢这种感觉,刺激新奇。

    白天柔弱的柳丝依依,此刻变作张牙舞爪的奇异怪影,耳畔风呼呼,隐约听见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应了几声,停步,在一丛芦苇旁,凝神细听,自己的声音和对方的呼唤,却飘忽如丝,沉入漆黑夜空,莫名的一种恐惧突然袭来,她感到自己浮在半空,一切都是幻影。

    幸而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好有定力,想起一句成语,便定神四望,挥手空间,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呀!

    远处灯光闪烁,拖拉机的灯柱穿过雾气腾腾的沙尘,落在隐约起伏的沙丘,可就是走不到跟前,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摸到亮灯的一间屋子。
    推门进去,恰好看见接她的两人,正在叙说路上的奇遇,说有人喊他们的名字,却又忽然消失,吓得他们扭头往回跑,此刻还心神不定呢。
    费雯雯忍不住笑了,那就是我在喊你们呢,怎们两个壮汉还不抵我这个小女子?

    风停了几天,费雯雯还是回忆那夜惊险刺激,一些惆怅也涌上来,她觉得人生路也就这样,前面总是黑的,不知会遇到什么,然,唯有勇敢前行。

    周日晚,正灯下夜读,有人敲门有不速之客来访,那是最早连队的一位舍友,那个连队地处偏僻,人称青疙瘩,在雯雯眼神里却是浩瀚无际山海里的一叶小舟。它载过自己跃马奔驰的梦想。
    我要走了,离开马场。
    女生的腹部微微隆起,脸上红晕浮起。
    家里指定的婚事,你离开青疙瘩后,一年后我就回去结婚了。
    爹妈说,我们普通百姓人家,早就指望我嫁人好回城。
    丈夫是军人,活动了好久,才以夫妻分居两地的理由得到一份商调函,今晚特意看你来。
    雯雯 ,你不想离开吗 ?山北的知青都在想尽办法离开,现在没人有心思上班,都在活动调动的事儿呢。

    雯雯知道,所谓的活动,就是请客送礼,拉关系。真庸俗!
    其实本连就有陆续调回去的知青 。被雯雯不屑,她说当初都怎么来的 ?不是一个个都发誓要扎根马场的嘛?
    舍友眼圈红了,她人很老实,嘴木纳,在青疙瘩,雯雯没少照顾她。
    一次排队打饭,一个男生故意撞了她,当啷一声,饭盆扣地下。雯雯一下子冲在前面,硬要对方赔礼道歉,重新打一份来。

    噼噼啪,来打麦,那座宿舍,依山建筑的地窝子里好温馨,一缕阳光从巴掌大的天窗射进来,木板床边露出清香的金色麦秸杆。
    人投缘了,啥都一起做,半夜起来抓骆驼,一起骑着骆驼越过柳条河冰冷刺骨雪水,奔跑着去追拖拉机。
    一个月后,雯雯抽调场部电话室。
    青疙瘩像一声口哨,一片飞扬的马鬃,烙印出一张刻骨铭心的成人明信片。
    对于舍友离去,雯雯不能原谅,也有依依不舍,扎根的队伍日渐缩小 莫名的悲哀袭来。看着她走路又些吃力,雯雯非要送到车站去。
    那夜月色皎洁,照的沙地一片雪亮,拉长的人影投在地面,白杨林轻轻的歌唱。
    列车走远了。
    一夜无眠,索性披衣而坐,笔尖沙沙,雯雯写了一篇幼稚的小说,肺腑之言落在一张薄薄的信签上,小楷字体,每一笔都充满惆怅,忧虑,为他人,为自己,为前面的路标模糊为啥起来,如果离开不对,为什么,背叛诺言的是大多数,谁之过?

    她不禁翻箱倒柜,找出曾经写过的第一本日记,紫色布面,烫金字,保家卫国,是父亲送给她的。
    扉页有一段话,奥斯特洛夫斯基说,人不应该虚度年华而悔恨.....。
    日记的纸张写了一半厚薄,中间插进一幅自创画,一条通往红日升起地方的大路,两旁黄橙橙的向日葵盛开,红领巾在向共青团迈进,一步,一步......。

    又二日,同校同学来访,初中小男生侃侃而谈,他也是力劝雯雯尽快离开,还说,如若需要帮忙,他倾尽全力。
    末了说,别看他是初中的,论年龄和雯雯一样大,雯雯觉得这活很唐突,和帮忙有关系吗,再说自己也没那意思。
    话谈的很长,总是没话找话,雯雯觉得这个学弟怪怪的,包括表情。送走客人,就忘了这茬儿,几十年后,见到一位高中学友,人家说,那个孩子告诉我,看上你了,想建立进一步关系。
    雯雯觉得别扭,就因为早上学,又跳级,比起同龄人多上出一个高中三年,至于吗。

    学弟离开马场了 舍友也离开了,一个个熟悉的人,都各找各妈了,想家的念头也 越来越强烈,少小离家,图的是痛快。翅膀硬了。就想飞,不听劝,那时爸爸就无不忧虑的说,马场是好,但太远,坐火车就一夜,雯雯头也不回的说,革命青年要有远大理想,再说了,我每年都有探亲假嘛。我们享受部队待遇,除过领章帽徽,军装军帽军鞋一样不少。
    去了才知道,都是从西安军服厂运来的旧衣服,有的打着补丁,颜色参差不齐,年代久远,不知是解放战争还是 时期的,作文职的还好,像马群的人,扯了衣服,露出棉花是常事,有人任其所以,曰为,革命的艰苦朴素,任白花花的棉絮随风飘摇,勤快一点的就用订书机咔嚓几下,缝合裂口,此法广为推广,果然少了许多衣服的破绽。
    写给舍友的小说,一直没寄出去,几十年后,在一堆沾了水渍的稿纸里重见天日,岁月磨的早已人事皆非。
    7/夏日某天

    是飞鸽牌呢?还是永久牌?徘徊在十字路口的知青,往往被老职工们戏称如此。
    女性做飞鸽有足够的能力,比如舍友,嫁人就是出路。
    但对雯雯绝不可以,想都不要想,她是个极其自尊的女孩儿,男儿国为家,长剑走天涯。欣赏,羡慕之后,一字之改,抒发自立自强的精神,女儿国为家,不也一样?

    那个夏日足够漫长,零星的消息像夏日熏风阵阵吹来, 搅得心头不安。
    七十年代初期,谁谁参军的消息最多,比如父母一辈就是军人的,或者父辈的朋友有在军营的,年龄与户口都不是问题,被当时视为生命线的档案都可以不管,人走了,几张薄纸有多少份量。

    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插两边,多少有理想的热血青年梦寐以求,来马场的多一半人都向往军营生活,尤其女兵,走在大街上,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至于费雯雯的为什么,几十年后有缘相聚,回答也各异,千秋功过谁与评说。

    雯雯继续在自己的事业里忙碌,伴随连队越来越少的知青,学生家长们似乎更是上心,见面就问,费老师,你啥时候回城去,我们好送你呀!
    我不回城,如果走了,孩子们谁来上课?回答半真半假。
    当真是,那一双双天真的眼光黏在她身上了。说假,大部队都转移了,自己的坚守还有意义吗?

    各连及场部学校的夏季运动会如期召开,雯雯又见到蓝欣生了。平坦的草原上,一块要多大有多大的操场上,四面红旗招展,大喇叭唱着歌,熟悉不过的运动员进行曲激情昂扬,奔跑的孩子们在圆弧的跑道上撒欢儿,远望,南山坡花烂漫,绿草青青。雪峰顶依旧是来时的那样,皑皑银色,一道雪线仅仅随季节转换上下移动。红松林还是那么浩瀚无边。

    林间隐秘的小径,隐约有拉排子车的人影,他们是去拉柴禾的,过日子要样样精打细算,马场漫长的冬天,需要柴禾引燃煤块取暖,凡有家室的男人,哪个没有拉山柴的经历。
    头天备了炊饼,次日一大早胡乱塞几口,一抹嘴儿就上山了,山坡很陡,林间杂草与倒树横在路上,场里规定,只有倒了的腐朽树干可以拉走,不允许砍伐树木。
    最早在山坡就可以捡到够粗的树干,后来,越来越少,山越爬越高,没有一天功夫,见不到一棵理想的倒树,夕阳西下,山上的人急忙返回,下坡更危险,家里人就越发担心,偶然碰到拉柴禾的回来,仿佛那人整个脱形儿了。

    趁着上午没有雯雯班级的参赛项目,蓝欣生对雯雯发出邀请,可上南山坡观光?
    话说的自然带点儿俏皮,这才是他的本性,仿佛经了一场事情人就长大了许多,雯雯点头答应。
    一起沿着漫坡走向郁郁葱葱的那边,晨光映照,晶莹的露珠湿了鞋面,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会儿就走向大家关切的热门话题,扎根还是留下里,背弃理想与誓言还是否。

    走过一块巨石,雯雯称之为三生石,因为多少对情侣都喜欢在此留影,那块石头足有没肩头的高度,一面平滑,仿佛就是可以放心依靠的,另一面露出峥嵘轮廓,被一片山花烂漫遮盖了。背景是松涛磅礴的红松林。沿着山坡绵延,稀稀疏疏直到山顶。
    一辆排子顺坡从草丛与杂树里滑过来,拉车人打个趔趄,草帽遮掩,毛巾达拉两旁肩头,抬头发现他两个,就打起招呼。
    太巧了,竟然遇见他,这可是在马场第一个与本地姑娘结缘的男知青,他的大女儿都三岁了,老婆又要临盆。
    被称为永久牌的他,摸着滑溜溜的车把说,没办法,入哪山打哪的柴?
    雯雯不敢相信,这就是知青里盛传的五才子之一的元祖凌,他出身音乐世家,一手技艺超群的小提琴迷醉多少女知青,自演自导了一场话剧,枫叶红了的时候。简直轰动山南山北。

    初恋是同校不同班的女同学,无奈女方家里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坚决反对,大家都为这对金童玉女唏嘘不已时,时隔不久,他就娶了一位目不识丁的本连队职工的乡下来的外甥女。女孩儿很纯,眉清目秀的,据说婚后颇有琴瑟之和美谈,左邻右舍的家属们感叹,人家怎么这么有福分,嫁个一进门就挽袖子做饭 ,星期天抱个大搓板洗衣服的好丈夫,真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那一段日子,真有不少老职工物色知青女婿的,也有不少夹个包袱从农村到这儿找对像,模样俊俏的真不少,全看各自造化了。

    眼前的元祖凌眉间隐藏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忧郁,笑声里有旁人不解的失落,他擦把汗说,不能和你们单身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老婆还等着我的柴禾烧火做饭呢。
    说完 ,潇洒的一挥手,一路小跑,车子就推着人刺溜下道了,人影也就一点点消失在一条马蹄踩出的草原小路了。

    山坡的马路对面,整齐划一的散开一排排低矮平房,有机关办公室,有学校医院的,住户区的家家屋顶,炊烟袅袅,很有些村阔野远的意境了。
    蓝欣生眯着眼角微翘的眼睛说,手里拿着一支狗尾巴草说,小日子过的还蛮不错嘛!
    雯雯撇他一眼,也就是你这个公子哥的眼神了。
    话毕,扔下莫名其妙的蓝欣生,独自向坡下走去,又路过哪块巨石,那块在金色阳光里熠熠生辉的三生石发出异样的光彩。
    雯雯想,这也许就是不能和蓝欣生成的根本原因,他就是太天真幼稚。
    同时也为元才子惋惜,环境造就人的例子活生生摆眼前,假如扎根马场 ,若干年,不,也就一二年功夫,自己也会变成啥样 。究竟我们千里迢迢来,是要把自己改变成一个山里人吗?
    一个下午,雯雯都闷闷不乐,班里四个男孩子400米接力赛获第一,一个男生跳远得了第三名,略获安慰,比赛后,她安排好学生,仍旧独坐一旁想心事。



    8/老桑树旁
    连里最富有诗情画意的地方,队部院墙旁的那片绿荫,雯雯在暑热时,带孩子在老桑树下上课,远看一片绿云悠悠,树下学童低头写字,风徐徐吹来,盛夏得沙枣花送来浓郁飘香。
    但婚事频频,土围子里单身宿舍一间间做了婚房,不久的油烟味儿浓起来,婴儿的啼哭,绳子上挂起尿布,点缀了一幅民间俗画,只有墙外那片绿荫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春的杏花疏影,夏的知了声声,金秋老桑树挂满深紫果实。
    一个冬天雪夜路过,风声呼呼,掠过枝头,雯雯踩着冰雪路回宿舍,那条曾经遇见初中同学的小径两旁茅草茂盛,学农田里几棵大白菜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迎面的冷风让雯雯清醒了许多,刚刚争吵过,雯雯和尔丽雅,一个画一个写,她们的板报敢于针对时弊,新一期出了,立马聚起围观职工,七嘴八舌议论不停。
    但是,尔雅丽非要点名批评,雯雯说不是怕得罪谁,要允许人犯错,偷一个西瓜至于吗?
    要说直率,雯雯很佩服雅丽,她疾恶如仇,敢说话。也因此弄的自己像是浑身长了刺儿,挺美的一个女孩儿,和人相处就不那么融洽。
    同样的问题也出在连队出纳王燕身上,她们的无所顾忌也许与家庭背景有关。
    那是一个最讲背景的年代 以后的岁月印证了。
    周六下午,雯雯把教室收拾干净,等着开会,三班和团员会都在这儿召开。
    夏乏秋困,支书王燕打开好几次合拢记录本说,怎么还不来?都几点了?
    三三两两到齐已经过点半小时,王燕说,下不为例,现在读社论,一份过期的元旦社论打开,团员里唯有王燕和雯雯自己订阅红旗杂志,支部也有一份,传的不见影儿。

    接着讨论,和队部会议室对接了额,天南海北的聊起来,部分是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山北发生一桩绝食事件,一个男知青要娶本地女孩儿,家长不同意,领导不批结婚报告。

    连里小电工她妈连儿子睡觉的事儿也管,半夜操起一把扫帚,闯进小两口里屋,掀开被子打新婚媳妇儿,大骂妖精迷惑儿子,弄的屋里不消停。

    王燕像个局外人,听一会儿,就兀自发呆去了,对着门口远山影子,不知想啥呢。

    她和雯雯交换过日记本,都有袒露心思的片段。
    王燕长得很像当时一个女演员,据传,男友就是因为她,也追着来马场了,他们书信频繁,互传日记本。
    但,雯雯看了一部分觉得也没有什么,也许没有看到前部,感情必经是最隐秘的事情。

    连里新调入一个团员,分配雯雯帮她,她身体不好,允许半修养,上不上班由自己决定。

    晚上队部会,连长说雯雯,批林批孔,你看看怎们宣传,让大家爱看,还有恢复晚上学习的大讲课。
    9/一次送别认识了他
    星期天,雯雯乘一趟也是唯一在小车站停二分钟的慢车,绿皮车厢吐吐喘着粗气,它从乌鲁木齐开往甘肃玉门站,然后返回,雯雯的计划是去城里书店,她需要精神食粮补充很少的空闲日子,比如节日,报纸有限,传书很少也冒险,去书店顺便看看那个城,也是一次看眼,仿佛忘记城市的模样,马路,汽车,人群,商店,破旧的黄棉衣,被路人斜视,而浑然不觉。
    上一周和雅丽一起,她更邪乎,一只棉衣袖子露出面絮,让她缝几针,她说,这是艰苦朴素,俗人才笑话咱,一条军裤也沾了机油,也不在乎,其实雅丽很美丽,一头乌发全部塞进洗的发白的军帽里,露出姣好的鸭蛋脸行,眉毛黑的像乌鸦翅膀,天天大田班里浇夜水,脸色苍白,但一点红唇轮廓鲜美,所以也是倩影动人,她俩进了书店,人们像是碰到避水珠,纷纷闪开,看怪物似的看她们,雅丽还是满不在乎,雯雯觉得好俗。

    满车准点到站,先去办事处了,宛若一个中转站,在山南一块距离火车站很近的地方,十几前,马场建立一个办事处,无论从哪里来,凡进出马场,这儿是个重要的落脚点。常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也有有缘相识的人。

    去年春节,雯雯探家,小住一夜,次日动身,午睡时有人敲门,去送站啊!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探家,能送能接的都要帮忙,那年月物资缺乏,回家来去,大包小包的少不了。
    她急忙出去,办事处的老凡,已经套上他的骡子炮车了。
    几个知青正提着旅行包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蓝欣生,他换了件蓝制服,拎一个草绿色大旅行包,肩挎草绿军用挎包,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男生,前后肩膀各搭两个个灰色旅行包,头戴一顶大皮帽子,忽闪忽闪两护耳,一高一低,看着很滑稽。
    小车站很空阔,等他俩相对坐好,还有一些时间才开车,有个喜欢摄影的知青说,来个合影!
    说完,就给他们咔嚓来了一张,那一刻,雯雯才看清拎了四个旅行包的男生的庐山真面目。
    别看他个头儿高大,但眉目清秀的,眼角微上翘 与蓝欣生一致,挺直的鼻梁,清晰的唇线更显出一种细腻。后来才知道他祖籍扬州,和他互称老乡的还有二位男知青。

    假期很短,要办的事情很多,雯雯和闺蜜楚湘粤早就约好一起去看几位上工农兵大学的马场知青,她羡慕但不嫉妒,来场的老高三占一多半,他们中不乏京城海淀各有名附中的老三届毕业生。雯雯初到马场,被调去整理档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几人是内定保送出国上学的,可惜,一场如火如荼的文革,一切变了样儿。
    有一当牧工十几年的,一切上大学的都擦肩而过,比起雯雯等,几次推荐而终未实现大学梦的。
    称这些在校的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七十年代初期马场仅仅被拨过一次名额,据后来的一位在组织部门的女生讲,她主动请缨,去首府教育部门争取名额,人家说,你们部队系统,不属于划拨范围,如此一个小人物的话语权,白白葬送了一大批老高三的大好前途。

    地点,在某工业大学的教室里,趁着下课空儿,雯雯和闺密进来,穿着深蓝,军绿制服的工农兵学员们,胡子拉渣的,略显疲惫的神态各色,人堆里,她俩马上发现了来自马场的知青,要探望的老乐正独坐一旁,听别人热闹呢。
    嗨!我们来看你啦!
    老乐咧嘴笑了,其貌不扬的他,干啥都顺水顺风的,题干,入党 ,上大学,似乎前进路上就没有沟沟坎坎,黑板上满是数学公式,雯雯逗他,考了多少分?
    老乐又是咧嘴一乐,慢悠悠的说,够及格就得。
    雯雯有备而来,立马进入主题,听说你满大街追恋人,可不要废了学业,我们想上都来不了,你可是背负着大家伙儿的希望呢。互相扯了一些闲话,上课铃声响了,雯雯恋恋不舍的离开那些幸福的人们。

    成排的白杨树挂着干枯的叶儿,哗哗的乱响,校园出来,雯雯心里依旧不平静,自己三次被推荐,连队 大队都通过 ,一到场部研究就被阻,她好不痛快,那时最大的心结就是上学上学。
    满是幸运儿的身影经过,雯雯的眼里转着泪花,她满腹心事,忍着不让人看到,上学,还是上学,再过几年,对老三届优厚的期限过去,超龄就不收了。

    此行听来不少新闻,似乎来收获爱情的大有人在,大学生活并不是雯雯想的那样紧张。
    一个恋爱的季节来临,这是风雨的前奏。

    农学院在远郊,就没空儿去了。不过,一根红线飘起来了,不知月老拴了谁。
    10/相逢亦非昨日



    一个盛夏时节,华北平原陶醉在一片麦浪滚滚里,费雯雯奉命去省城开会,会议结束立马坐了郊区班车,来到也是一片金色麦浪的一个五七干校。

    白杨树的林带,平房一排排,风吹叶动,哗啦啦的似乎唱歌,
    分离,调动 ,几人能归来,做梦一样的感觉油然而生,费雯雯浮想联翩。
    李慧还是笑嘻嘻的赖样儿,在一间十几平米宿舍里,两人第一句话就是,好像昨天才分开呀。
    可桌旁一个九岁男孩儿,李慧的儿子,让她们立即回到现实,荏苒光影已经七年过去了。
    李慧还那样快人快语,她说,那年你到了北京结婚,我就收到调令,父亲的老战友一个部级领导写了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场里立马放人,就这么顺利到父亲单位干校,接着参加刚刚恢复的高考,毕业还当老师,此地也不想久留,下一步就是回京了,家里还在活动,江玉龙还在马场。

    李慧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接着说:他上了工农兵大学,哪来哪去,还要回马场的。

    从食堂打饭回来,二人一边吃着白菜炒肉片和高粱米饭,一边掰着手指数回京有几人,费雯雯也告诉李慧自己下一步打算。
    说,无论如何能回京都是终极目标。

    话虽出口,但办成回京事谈何容易,回城讲拼爹,自己父亲也就是个行政23级普通干部,从马场到河北,双方父母就已经倾全力了,那条遥遥相望路走了多久,其间甘苦有谁知呢?

    李慧急切想知道她离开以后,雯雯所遇的种种,那个章一平又如何闯进雯雯的生活?那年为啥急急忙忙去结婚,假如晚些不就参加恢复高考了的第一次了。而且还有第二年的机会呢?

    雯雯说,一言难尽,雯雯说,我会和盘托出,只是今天时间不对,等你春节回京再说吧。
    11/一幅画的迷蒙

    雯雯在有红门的小学校时,一扇临大操场的窗打开一个纷纭世界,天麻麻亮,值班的班长来敲犁铧片儿,一抹金色晨阳就定格在那个敲钟人人身上,铛铛铛的敲击声震动耳膜 像是公鸡啼鸣,起床了!
    然后挑水的身影一个个流向机井的蓄水池旁,杨树林下 一个白门帘子掀开,那个可怜的老人开始坐在门口捻羊毛了。
    细细嗦嗦的光影里日子一寸寸拉长又缩短。
    雯雯陷入感情漩涡,别人在演绎,自己在体验。

    阳光照亮墙面一份大图片,一池碧水蓝蓝 ,朵朵莲花红艳,一个带草帽的长辫子姑娘划着小船,穿行在碧叶仰天的莲花荡里,因为像极了雯雯,妈妈从挂历上扯下来,说带去,贴在床边吧。
    自此幻想的翅膀飞翔了。
    什么日子?自己也能到那片有碧水莲花的地方,那儿就是天堂啊!

    随着犁铧声落,一个个忙碌身影消失,重归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哗哗的杨树叶儿被风吹动,雯雯想眯一会儿。
    周日食堂只有两餐饭,早饭十点开,蓝大褂的炊事员顺手会崴一碗馅儿,秤一斤面粉,发给每人,让大家自己动手包饺子。
    他会格外照顾雯雯多给几斤面粉,雯雯的热心肠帮 他平息了家里婆媳大战,自己只会抱着脑袋蹲在老妈和媳妇中间唉声叹气,还是费老师解了围,三言两语劝了个平局。

    风吹动白色窗帘,大操场也躁动不安了,掀开一角,见一辆解放车停在有蓝门的那排平房,一个人影在车上晃动,自家窗边突然一嗓子吼起来,雯雯吓了一跳。
    接着阴阳顿挫的大骂开场了,窗外那女人嗓门是个足足的女高音:
    骗子!涮人!想吃后悔药,别做梦吧!
    雯雯急忙起来,绕到窗外,原来是临队一个家属,问原委,女人说,我好心介绍小梅给他做女朋友,你知道的小梅是你们知青里最老实的姑娘吧,说好去北京旅行结婚,今天车都来接他了,却变卦说不去了……。

    回屋里。
    雯雯很是同情那个女生,反转来想想结婚结不了,自己倒遇上一个追婚的人,也很烦。

    费雯雯的婚恋可谓奇遇,若无马场相遇,何来双双成夫妻。
    有缘的闪见只在几个场面。擦肩而过的时光也有缘分。
    她初来时,在山北劳动挖管道,他在山南学驾驶汽车,回到山北汽车连,她在总机室看电话,那天窗外一场连队篮球赛激烈进行。
    篮球架下,一个歪戴皮帽子,穿着一双大号翻毛皮鞋打篮球赛的高大身影引起她的注视,那时也有蓝欣生的活跃球场的身影。

    然后,是一次汽车连报修,她和另一个电话员一起去他们连队会议室,满屋烟味儿,油渍麻花工作衣,一盏光线不亮灯下,她拆开话筒换电池,熙熙攘攘的人影和热烘烘的声浪,在众目睽睽里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她不知什么感觉,只是一双双热烈的眼神,不知有没有他的。
    一道浅浅印痕滑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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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叠加的影子

    人有社会性与自然性。
    前者印记着生活环境,家庭,后者,是上天的赐予,比如相貌,气质,性格。
    雯雯在与部队同学绝交后,很快就模糊了他的一切,仿佛给他的光环是个自己的 运作,那时候,大家都下乡,唯独他参军入伍了,文革期间班里最有影响力的男生之一,而后来发现,自己心目中最刻骨铭心的是另外一个放飞红蜻蜓的男生。
    他是班里体育委员,校队篮球前锋,他驰骋赛场的敏捷身影,回头微笑着,在人群里与她目光接触后的得意与神奇,火花四射的一刹那,一个少年维特出现了。
    但雯雯太单纯,六年同窗,点点滴滴里,没有一点旁顾的回味,仅仅一次机会,他说咱两一起下乡,被她果断拒绝,唯一理由,他父亲参加过国民党。
    而他和部队同学是很铁的哥们儿。
    也许自己就成了重情轻色的牺牲品?那时班里的议论纷纷,明摆的雯雯应该与谁。

    想明白了,两处都化了句号,影子落在心底,便转移到新的对方,有意无意都是同一种气场。
    章一平就这样闯入雯雯的内心世界。

    场部剪影一一闪过,雯雯调离了,离开那天 ,一辆吉普车载着她万种的不快,开往唯一通往大公路的马路,两旁松树还是碗口粗细,山北寒冷,只有绿头苍蝇硕大无比,据说过眼就能下蛆虫,流泪不止。雯雯幸免,但,车里的她,心底默默滴泪,偶然一回头,从车窗后玻璃,竟然发现蓝欣生坐在大礼堂后门的台阶上发呆,那天云色阴沉,与人的心情一样。
    有意和无意纯属偶然世界的组合。

    当那个夏天跌入人生低谷的雯雯,正准备午睡时,从学校的红门外,走进车队Ch师傅,他笑眯眯的说,想给你介绍个朋友,好不好?知道你还没有。
    突兀的一问,不知所措。
    师傅原是小车司机,教雯雯学开车的第一任教练,那时同在一个部门,彼此熟识。
    谁呢?
    章一平,接着师傅数了一遍落单的小伙子,他对章一平甚为满意,人好,党员,出身工人。
    雯雯心里飞转的是篮球场奔跑的身影,高大魁梧,挺直的鼻梁和贝壳一样雪白的牙齿。
    可见自然属性的吸引远比社会属性强劲儿。
    不知哪句话哪个表情被理解为允诺。师傅笑眯眯离开时说,等信儿吧。
    没有忐忑不安,心绪沸腾,该干啥干啥。
    一周后,又一个师傅风尘仆仆来到,交信,带话,跟我的车过山北。
    好爽的秋风,仲秋十月最美丽,山南得沙枣林红彤彤一片,瓜地的藤儿牵了一个个圆滚滚哈密瓜。一马平川大戈壁,风呼呼的吹过,坐在高高的车厢顶。

    手里捏着那封信,字儿太不咋样,初中生,内容,最上端,首先,让我们敬祝........。
    末尾签名,章一平同志与开头雯雯同志遥遥相对。
    致以革命敬礼画了三个很大很气派的惊叹号。

    心情复杂,二年前从天山庙过来,一个不情愿的工作,今日,过去,见一个陌生的,但关系终身的男人,有些俗气,简直了,雯雯几次想敲击车篷,对驾车师傅说,不想过去了。
    但这样动作严禁,很危险,正在越过海拔二千七百米山峰。

    秋空朗朗,草原张开双臂,绿意流溢天际,曲里拐弯的下山路,松林浩瀚的涌来……。

    吉尔130停在车队空场地外的路上,迎面过来几人,一般从山南过来都要带些菜蔬,点缀山北苍白的餐桌,正张望是哪一位,一个高大魁梧身影逆光而来,他一身洗的发白的帆布工作服很抢眼,袖子卷起,露出粗壮有力的胳膊,一顶浅灰色鸭舌帽显得很洒脱,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一言不发,接过雯雯手里的书包,我就是章一平。
    师傅过来,嗨,不用我介绍了, 一平你负责了!

    掌灯时分,在一张矮桌旁,摆着几碟子荤菜,两双筷子,米饭盛的冒尖儿。
    几个孩子眼馋的盯着桌上菜肴,雯雯不好意思的说,过来一起吃吧。
    师傅的妻子拉过孩子们,不饿,不饿,待一会儿吃。

    章一平不停的给雯雯夹菜,被她挡了,留给孩子们吧。
    眼前人几分见过,和谁相似?
    飞走的红蜻蜓重回,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诚实的面孔略略不同,章一平下颌有些圆润,显得更实诚……。

    13/鸿雁传书的开始
    远望里有一种期盼,以前,雯雯的白窗帘低垂的日子多,她不希望大操场的纷杂影子,干扰静静的红门小屋。
    这座建筑有她的设计意见,学生多了,蓝门里装不下,老连长说该盖座新学校了,雯雯那时干的很起劲儿,还有小板报犀利文章与应时的插图,名扬各处。
    图纸上一排新的平房,就在学农田路旁拐弯处,万能师傅问,费老师,你喜欢窗户开在哪面?
    对着北山吧!
    毫不犹豫的回答,雯雯喜欢那片辽阔戈壁后的远影,天边的云彩都清晰可见。
    撩开窗帘时,遐思飘飘,电影队该来了。天要下雨了。山顶戴帽子了……。
    何时期盼,章一平从远望里飘来,似乎从一个深秋开始。
    信不断。
    初冬,一封带着油渍斑斑印痕的信,越过了冰山雪峰。它被放置在一列精美封面的书籍中,显得格外不协调。
    一边是与严寒风雪搏斗,在马达轰鸣和难耐的汽油味里的越野途中,一边是在恬静柔和灯光下的捧卷阅读,凝墨挥笔的伏案,两个世界,迥然不同,能寻找出一点共同之处吗?

    那夜的犹豫延续到夜深人静无语时。

    重展信笺,热诚,淳朴的心在字里行间跳动,燃起渴求爱情的火焰,也隐约夹杂一丝往日痛苦阴影,但从中雯雯深深感到了融合点,理想的一致,朴实,刚强,任性,稍加思索,不言而喻。

    场景重闪,篮球赛,后卫,虎背熊腰的样子,满场子都喊,一平!章一平!球传过来!

    那时觉得这人,打球也太随意,穿一双翻毛皮鞋不说,一顶军用大皮帽子,一只护耳耷拉着,跑起来直忽扇,有些滑稽,抢了个篮板球,三步上篮,最后一跃,紧绷黄棉衣的身子都歪倒了。

    还有那个炎热夏日的瓜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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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瓜田篱下

    六月的沙枣花浓郁飘香,一香百里,连队的瓜田忙碌起来,藤儿长长,瓜蛋子们成串儿的冒出叶蔓,西瓜打侧枝,甜瓜打顶枝,七月,瓜园丰收时,车队师傅们就亲近了瓜园,满载兄弟连队的情谊,运往一年四季吃土豆白菜的山北。

    章一平摊上这好任务的那天,雯雯恰好要过山,歪打正着有便车上门了。

    那时对章一平来说,雯雯仅仅场部掠过的几面,在清一色的黄棉衣,扎短辫的女生里,雯雯白皙的肤色,沉静温润的气质,却有特别之处,雯对他也仅仅停留在篮球场奔跑的身影里,两人都是浅痕一跃。

    瓜田的叶儿被晒得耷拉下来,早已经摘好的瓜堆就在地头,人们都去午休,一时无人装车,也许老天做合,百亩空阔瓜田就他俩,风习习,剪影如画。

    章一平急着走,就自己干起来,雯雯生怕搭不上车,就紧跟着到了瓜田,他们各自保持矜持与沉默,却又配合默契,一个车上接瓜装瓜,一个车下传递。

    雯雯的眼光只落在车厢板边缘,仿佛不越雷池半寸,站上面的章一平就必须全神贯注,否则,一失手,滑溜溜的甜瓜就可能落在这个看似娇嫩,干活一点儿不含糊的女孩身上了。

    俯视的角度,她一弯腰,齐腰的发辫稍儿就晃一下,柔软而轻盈的身姿在绿油油的瓜园有特别的魅力,浅绿带旋纹的的确良衬衣雅而不俗,弄的章一平差点走神,一个金黄皮儿的脆梨瓜啪嗒一声,就势磕破在车厢板,他掰开一块,递给汗水涔涔,脸蛋红红的雯雯,吃吧!歇会儿。头顶飘来磁性很重的好听的男低音。

    这让雯雯一时感到很突兀,一块流着汁液的甜瓜,正对着自己,似乎不容拒绝,忙了半天,嗓子干的要冒烟了,她就不客气的接过来。

    你怎么不去找老连长,有专门负责装瓜的人啊。

    雯雯开口道,明显有关切,也顺便让对方感到自己的谢意。

    嗨,大中午了,谁想在大太阳底下晒着。自己能办的事,就不麻烦别人了。及其标准的京味儿,听着很悦耳。

    而且回答里透着一种憨厚朴实。雯雯听了不免好感,此前她对这帮人颇有微词,京都来的嘴皮子很溜,实实在在还没见到,今日可是遇到一位顺眼的,他俩有一搭每一搭的边说边干,距离渐渐拉近了,雯雯更满意的是,今天肯定可以顺顺当当坐驾驶室过天山,不用颠簸吃土尘了。

    太阳火辣辣的继续发威,车厢板嘎吱作响,瓜堆移上车,章一平一挥手,上车!

    我还必须去趟办事处。那儿还有几人要搭车。

    迎面大戈壁风呼呼吹来,灼人肌肤,驾驶室里也闷热,幸好130驾驶室玻璃成圆弧型,很好收进外面风光,绿影旋转,远山呼应,近半小时后,见到焦急等待的几人。

    章一平先下来,围来两个维族老人,不知他们说什么,雯雯一侧车门被打开了,只见章一平面有难色的说,费老师,你可不可以把驾驶室座位让给这两个老人?

    雯雯犹豫一下,心有不快,但她什么也没说,立即从驾驶室下来,随即把着车沿,踩着车轱辘边缘,翻上车厢内的瓜堆上面。

    开出办事处上了大公路。没有房屋的屏障,戈壁热风肆虐起来,如果说拿个鸡蛋放在戈壁摊,一会儿就会烤熟了。

    雯雯搂紧怀里书包,一只发辫被吹散,几缕头发要不贴在额头,要不遮住眼睛,她担心进山了,没有多余衣服御寒意。

    大戈壁摊的蜃气描绘了一幅美丽的风景,浅浅的水波纹一轮一轮散开,北山近了,呼呼的疯降了温,车速突然减慢,正要问缘由,驾驶室一侧玻璃窗里,伸出举着棉大衣的手,是章一平,他歪过头,使劲大声喊着什么,迎面风阵阵紧。

    这件大衣你进山用吧!

    啪嗒扔进车顶,雯雯心里一股暖意,刚才的委屈烟消云散。

    浅痕加深,光洁的宽宽的额头,挺直鼻梁,轮廓清晰有些秀气的唇线.......。

    哎呀,我这是干啥呢?雯雯觉得双颊热了……。

    似梦非梦,她披着那件沾有汽油味儿与汗味儿的军大衣,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楚。似乎红蜻蜓飞回来了。
    15/蓝欣生的烦恼

    一辆吉尔130驰近了,大食堂高屋檐下的五根水泥圆柱,威严的注视路过的人们,能驾车来就餐,也就章一平。
    他有些懒散,汽车兵十有九都邋遢,环境,生活节奏,劳累种种缘由。
    此刻他为的显示一下什么,自己也不明白,似乎让眼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儿吓一跳,刺溜一下,优雅的打一下方向盘,车停的稳稳当当。
    人还没散,几个排队的,伸着脖子看窗口,所剩无几的大锅菜,冷落菜汤汁滴满台子。
    他,叹口气,雯雯说,反正我不饿,不用担心我了。
    她扭头走了。
    蓝欣生过来,不知从哪儿来。
    章一平解释道,刚刚搭车过来的费老师。
    蓝欣生莫名其妙一句,她人不错,很聪明。
    他也扭身走了。
    章一平摸不着头脑,回宿舍煮干馒头去了。
    雯雯去找她的闺密楚湘粤了,没见着,就溜溜达达顺路去南山坡了,不知有意无意,回头望大礼堂后门张望,一个人影闪进了。

    重叠一个剪影,那年离去在一个人的目送里,今日重演吗,还有意义吗。
    她最顾及的是一个男孩,不能优柔寡断,遇事无主见。
    假如,蓝欣生不属于这一类 ,为啥会听月姐的高见,拜拜了一个聪明女孩儿。
    她加快脚步走,迎面凉风掠过,南山坡的青草清香扑鼻而来,似乎那个收割燕麦的时候。
    十月初,油菜籽儿,燕麦穗儿,一波波飘逸无边,机械化程度很高的马场 也要辅助人工,上至场领导,老场长,老班长,这些抗战,解放时期老兵,下至后勤人员,电话员雯雯自告奋勇,加入割麦大军,巨大扇镰需全力挥动双臂,累的雯雯休息时,躺在秸秆堆仰望晴空,好好舒展自己酸痛四肢。
    那时电影队也不下连队了,蓝欣生就在一旁,几朵淡淡白云飘过,一种惆怅油然,雯雯不知为啥眼圈儿红了,蓝欣生问,想啥呢,家?
    16/阳光灿烂

    新建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人,雯雯从后排的间隙,寻找着熟识的人影。这届团代会要选举新的团委委员。

    火红的团旗映红一张张兴奋的脸庞。

    在宣布候选人名单里,她听到江逸龙的名字,还有几个有名的人物。

    海淀四大名校的居多,比如洪远志,于健伟,都是政治处的笔杆子。

    既定程序热烈进行,会场很活泼,仿佛过节的气氛。

    投票后,秩序更是鼎沸,雯雯被楚湘粤拉到前排,还是人多势众啊!M校的代表就十几个,刚散会,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招呼着,就涌到门外一片灿烂阳光下。

    一面硕大的鲜红旗帜被几双手撑开,哗啦啦的抖动如燃烧的火苗,几十人紧密簇拥,速成一个团结活泼集体群雕。

    楚湘粤说,还留着这样的东西呢,雯雯自然知道她指什么,她有点羡慕又不以为然,一段青春岁月流逝的时光还需要依恋吗?

    江宇龙在合影后,就过来打招呼,他说还回青疙瘩了,畜牧技术员呗!雯雯说,别不知足了,送你去上学就是幸福了。

    心里还是纠结没上学,从他嘴里知道还有几个毕业回来的,哪儿来哪儿去,分配制度如此。

    话题回到晚上文艺演出上,雯雯说,有样板戏看了。

    她从城里买了三本京剧样板戏,没事儿唱几嗓子,居然全活儿,连队里下方一个京籍老干部,晚饭后,地上碗筷没收拾,操起京胡就给雯雯来一番,现场教习,字正腔圆,运气节奏啊,雯雯从中受益不浅。

    电影队放过几次,可还没舞台尝试,真想好好看看自家演员自家舞台的演绎。

    招待所的路有一段,会议室是新建政治处一部分,距离南山坡最近了。

    于红梅说她在办公室登记文件,一歪头就能看清山坡有几对人影,她没来参加会,有些遗憾,走哪儿,她都能带起一片欢乐声,没人能像她那样小嘴儿不停说话,而且听着悦耳,这也许是情商高的表现,那个年代还没这个词儿,大家叫她,去了姓,就是红梅,红梅的叫,日久天长忘了她的姓。代表名单也就只写个红梅,真够马虎的了。

    场部机关代表团很有意思,从年龄讲,超龄的不在少数,但是谁都舍不得离开似的,老三届里高中的大都任职,团支书洪远志是一个。

    他的老成持重写在脸上,不轻易笑,一对浓黑剑眉下,眼里闪着星光,雯雯在场部时,一起开过伙委会,一起骑马拉练。

    冬天民兵拉练,沿着笔直起伏的大公路,一口气急行军到山口林子边,几百里路能坚持下来的女生可不多,红梅。雯雯是少数的几个,雯雯记得那天,自己就穿了单橡胶鞋,最后累的喘气上不来,嗓子发甜,脸色通红,红梅捂着肚子半天站不起来。

    雪山茫茫。雪野皑皑啊,无边际的银色里,宛若长蛇移动,他们几十人的骑兵队第一次出征,颇有不到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坐骑都是自己挑的,洪远志的玉石眼,总要和雯雯的小黑马争个高低,小黑年纪最小。被轻量级的雯雯压的微微塌了腰部,不用夹击马肚,他都冲的不亦乐乎,弄的玉石眼主人很无奈,后来对雯雯说,换马吧?

    老乐也如此,都争给谁?
    老乐,公认的好人,慢性子,他的马儿咋赶,就是围着原地打转儿,老肉头嘛!大家打趣,他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自嘲,马随人性,我不急,它也不急嘛。

    拉炼结束,雯雯就接到调令,一次难忘的骑兵生涯啊!
    一会儿马鬃猎猎的疾驰,一会儿拉着马儿奔跑,武装干事老越够能折腾了。
    也暗暗佩服这些看似娇嫩,关键时刻却不溜号儿的年轻人,为此,他特地给雯雯配了一个新马鞍子,灰黑色牛皮,闪亮的脚蹬,肚带,辔头,缰绳都是簇新,威武的小黑马好神奇,那一个剪影定格在永远的记忆里。
    17/舆论漩涡里的色彩
    触景生情,不断的片头,疙里疙瘩的土路上走了似乎很久,才到招待所,两两相对的开门,双层玻璃窗一律向外开,所以过道了里光线很暗,会议期间就要和这些被褥床单作伴,雯雯的喜洁到了极致,她嗅到一股肥皂混合汗味的气息,楚湘粤说,不如挤到我的宿舍??。
    雯雯谢绝了,她不想麻烦谁,即使最亲密的朋友。
    日头落山了,一切沉入浓浓暮色里。
    大礼堂里人头攒动,于红梅拉着雯雯挤到前排坐下,笑嘻嘻的说,早j听说你的事了,还跟我保密呀!
    原来非约自己一起来,就是为这。
    有什么秘密可言?雯雯笑道,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好了。
    于红梅凑近一些,对着雯雯耳朵,找他,你就找对了。
    雯雯故意不解的问,对在哪儿?为什么我就偏偏找他,一个邋遢兵,学还没我上的多。
    于红梅脸上有些复杂的表情,停顿一下,小嘴儿开始吧嗒吧嗒不停了。你不知道章一平在学校可有名了,听说是一派的头儿,老成持重,特成熟,特懂事儿,还是纯粹的工人家庭,这样的男生才靠得住啊!
    前面的话,雯雯心想,靠谱,后一句,若有所思,不知为什么,蓝欣山的影子浮现了。
    大幕拉开了,灯光雪亮,照的前排人觉得刺眼,雯雯拉拉于红梅,打住吧,看戏是主题。
    这是元祖凌任导演的首场样板戏片段。
    第一场,智取威虎山,哐哐哐的锣鼓声了,少剑波出场了。
    装画的很浓,一时看不清谁,字正腔圆的西皮二黄,一个潇洒的亮相,台下掌声雷动,兴许很久没有这么开眼过,在家门口看京剧,内行又不多,观众情绪极高,雯雯急于想知道谁演的,于红梅念叨好几个名字,最后抚掌笑道,这不是沈志光嘛!
    接着又打开话匣子啦,你不知道,他可是京剧院里玩大的,他的大伯二姑都是京剧名角儿,他拉二胡京胡样样精通....。
    旁边有意见了!
    雯雯提醒道。
    于红梅这才重回主题。
    一直等着元祖凌露面,到了李勇奇大段唱时,他才一展亮嗓儿。剧情需要,穿的破衣烂衫的,唱到动情处,声泪俱下,感动的台下有不少人落泪了。
    雯雯也觉得元祖凌真是个人才,于红梅又爆新闻,他老爸可是个演员呢,看过一个片子吗?有个反派军官就他父亲演的,当时记不起来,后来雯雯还真的对上号了。
    最后一场红灯记,压轴的依旧是沈志光。
    以前评判别人未免肤浅了,雯雯觉得这次来场的意外收获太多了。这帮男生还真的有内容,要不吹牛有底气嘛……。见识也许与环境一致,大地方毕竟不一样,雯雯仿佛给章一平的优点加了个小砝码。至于和蓝欣生也如覆水难收,还能如何。
    晚上和从连队回来的楚湘粤嘀嘀咕咕到半夜,她拗不闺蜜盛情。一起深谈到半夜,无非是调动和恋爱两大主题。
    次日一大早,分组会议讨论工作报告,例行公事,没话说,大家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个小蘑菇从地下冒出来,顶起一块新铺的方砖,连加入她们组的政治处副主任都加入大家议论的话题,会还没开完, 都想着去逛南山坡了。
    雨后初晴有蘑菇圈儿,大家都盼着下雨,副主任说,要分清可以吃的,和毒蘑菇,还有的叫狗尿苔,样子像,但一捏一包灰。大家长见识了,跃跃欲试的心情更迫切了。
    一会儿李干事拿来几份小报被一抢而光,诗刊哎,破天荒第一次。
    雯雯打开钢板刻印加印刷的双页报 ,几首古体诗映入眼帘,有一句叫胆气豪的,五言绝句押韵明显有错初,但通篇很有生活气息,还有一首写月色下骑马而归的 诗意浓,但有些苍凉意,似乎太个性化,那时都兴集体主义的,还有一首咏荷花的,倒也对仗工整,但是引用词句明显,雯雯兀自评判一番,也仅仅是自得其乐了,如果她写,也许更出彩,可惜自己独独在山南,真后悔当初执意下连队,否则和蓝欣生也不会那样了断,雯雯又想起那句话,有缘无份。

    晚饭后,晚霞漫天,几个女孩儿相约上山坡,苍茫暮色浮上来,凉风习习迎面,起初还唱着歌儿,站在草原望北京....
    ,一会儿都不出声了。
    是呀,就这么今天走一个,明天又一个的, 一个原来感觉庞大结实的拥抱,慢慢松懈了,未来发展前景有些看不准了。
    雯雯打破冷清说,那几首诗歌看了吗?都谁呀,认识吗?
    又是于红梅念叨着,除非政治处那几个笔杆子呗。
    洪远志是肯定的了。
    雯雯点头,是的,标题下有名字。
    那两位,还真是不清楚。
    松林成双成对多了,不过没见到蓝欣生。
    直到会议结束,还是没下雨。
    南山坡还是那么苍翠碧绿,流溢天际的黛色濛濛,仿佛从远古而来,故事刚刚开头儿。
    18/深夜批判与王燕

    红与绿就那么一闪而过,留在山那边的朋友依然是隔山相望,而章一平却有把着方向盘的便利,一趟出差就拐到雯雯身旁,那个年代顺口溜,听诊器营业员,人事干事方向盘,职业的吃香,拉近恋人距离。

    开会没见到他,信立即飞来,人还 在火焰山那边的盐湖。他信里形容那块寸草不生,盐根如花的大片盐池子,四野苍茫,只有戈壁路的绵延望不到边际。

    想你,他说。

    想也没用,难不成我飞过去?雯雯觉得这人和成熟还差一点距离呢,才交往数月,热度升的太快,她想继续考验这场人生最隆重的抉择。

    其实忙起来,那人早掉进爪哇国了。

    团支部黑板报要按期出,晚上队里大会,要讲课,还有配合批判孔老二,要有专栏。

    雯雯办公桌寥寥可数的几份资料,四开白纸,封面插图,工农兵铁拳怒指孔老二。

    雯雯的作用是要变出一个工人们都能看懂的东西,深入浅出,老连长再三交待过,这就令雯雯大费脑筋,孔老二名曰孔丘,周游列国,大肆宣传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不行,列国指哪些,孔丘是孔圣人啊,雯雯似乎能听到人们的议论不停,自己学术不深,也是现买现卖,中学学过什么孔夫子弟子三千等等子路如何如何的,也早忘的差不多了……,苦思深夜,自己先困的眼睛睁不开了。突然灵感一来,发现一条捷径,睡意全无。雯雯到队部,找来一瓶墨汁,也不向刚查岗回来的老连长解释什么,就回屋铺开白纸灯下挥毫的忙起来。

    雯雯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上床睡觉的,一觉醒来已经天大亮,大操场回荡着犁铧片响声,孩子们该上课了。

    她随便抹几把脸,就去食堂打饭了。

    顾不得收拾课桌上摊开的彻夜长画的作品。几个女孩进来问了好,就帮着收拾起来。

    上午放学后,雯雯就招呼学校隔壁袁兽医,一起帮着挂画去,地点选在队部会议室,从进门开始,拉起几条长绳子,用细尼龙绳一张张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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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雁度秋色9 时间:2018-06-16 00:14:55
    队部的空间很有曲径通幽之意,若从空中俯视,围墙内是一个正方形,除了门的缺口,全部闭合,正房高约三米,伸出一片屋檐,屋檐由几根木头廊柱支撑,茅草从檐下露出,遮了一部分阳光,大窗户被木棱格子充斥,糊了报纸,又遮挡了一层光亮,跨过一道门槛半米高的门,又看到一扇门 同样高门槛,裂开的宽宽木纹像张开的嘴巴,那是老连长宿舍兼着办公室,一床一桌占去几乎全部地面,一扇小窗户漏尽微微阳光,到走 ,雯雯也没有弄清楚那扇窗是镶了玻璃还是蒙了报纸。

    一样的格式里装满二任领导生涯,最早部队转业的创连队第一任,年纪大了退休了,接任从地方来,宽宽嘴角,粗壮手指,古铜肤色,像极了老农,据传在黄沙地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种地有一套丰富经验。前任与后任,一心扑在地里, 极少回家,几乎独身,食堂连在队部一侧,连队就是家。

    雯雯的画展从高门槛拐了弯儿,进了又一道高门槛,那里面是光线暗淡的会议室,摸着墙继续前进,一直环绕四壁一周,终于在门的另一侧完美收关。

    她自己很满意,老连长端着他的掉了搪瓷的饭盆,顾不得打饭,就跟进来,满意的夸赞,好啊,好啊,一看就明白了。

    昨夜画兴浓,也不知涂抹成啥样子,雯雯仔仔细细观看起来,毛笔线条犹如游龙,弯曲处落墨深,浅处不成线条,不过神似很重要,倒是画出了一个垂败而归的复辟分子。尤其一辆木轱辘车上弯腰垂背的落魄神情,自己也不知怎么灵机一动,竟然画的活龙活现。

    明晚还要趁热打铁的给全连讲课,又是一个挑灯夜战了,凌晨两点,月色如水,北山的影子浮上来,雯雯站在红门前,花圃里,吊葫芦的绿阴婆娑一地,夜色下的屋子静谧的像幻影,白杨树林有浇水的人们亮起的手电筒光柱闪耀。越发显得四周寂静无声。

    章一平也许疾驰戈壁路返回马场吧,他们的任务即将完成。但愿名月在千里随君行,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诗。

    雯雯总这样遐思翩翩的,习惯成自然,讲课稿就洋洋洒洒几十页了。

    次日晚,铛铛铛的犁铧片敲响后,会议室一百瓦的大灯泡亮起来,人们自带板凳来,高的矮的摆洒落各处,年龄大的男职工们凑一起卷起烟叶儿,不一会儿,屋里就烟雾缭绕起来。女职工三三两两凑一对儿说家常事儿,雯雯因又抓紧时间溜一遍讲稿,来晚的她,从人群缝隙里插个马扎,老连长瞅见了,就招呼她到前面来。

    这才看清平时老连长站着讲话的地方 特地摆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旁的青老夫子冲雯雯点点头,老连长说,今天你们一起讲,好集中时间完成上级布置的学习任务。

    青老夫子先开始,他主讲了战国几派观点,雯雯饶有兴趣,听的入神,但会场气氛却表现出冷落,凑一起低声说话的,抽烟的,似乎离主题很远。

    即然是请来客座,人家见好就收,匆匆一小时结束语就来了,稀稀拉拉掌声里,老连长再三强调青老师是大队理论组成员,特地来传经送宝的,掌声又鼓起来。

    此情此景让雯雯又些忐忑不安了,她鼓足勇气,展纸开讲了。前面生动有趣,加上画展做了铺垫,听众有呼应,近邻老桑还特地补充说,孔老二该批判,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太歧视妇女了,小人指谁,他说应该是小孩吧,几个男知青听的笑出声来。老连长忙说,咱们有时间组织讨论,今天不忙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手里的稿纸还有一摞,雯雯加快语速,听众也感到了她的焦急,后面又是孔老二复辟理论之核心,讲的越深,听的越糊涂,干了一整天地里活计,饭碗还没洗,就奔着来开会,大家都困了,一个角落里响起了鼾声,一会儿此起彼伏,像麦田里成熟的麦浪,涌来一阵阵蕴热。

    这让雯雯更没底了,扫一眼东倒西歪的听众,索性也不加解释,就照本宣读了,她有意提示老连长可否,只见他半闭眼睛点点头,一副任你选择的样子。

    头顶的大灯泡亮哗哗的精神着,雯雯拗劲儿上来了,她一口气读完全部,才有机会看看腕上的英纳格手表,时针指向凌晨一点了,会议室寂静一片,雯雯摇摇老连长胳膊,讲完了!

    完了?

    对,讲完了!

    仿佛大赦,老连长一声散会,清醒的迷糊的都一致匆匆出门去,老连长似乎完全清新了,他说,今天讲的不错嘛!

    雯雯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磨蹭到最后出门,王燕过来,一边拉拉帽檐儿,塞塞鬓角头发,说,准备的好是好,就是太长了。

    她告诉雯雯,团支部还有一堆学习文件呢,也要集中完成了。
    19/沙枣花正开

    窗外飘来浓郁沙枣花香,熏的人昏昏欲睡,文件学习的程序就是读与听,团员们早已经习惯王燕,所以教室里一片安静,近午的阳光从田野的上空一泻而入,坐门口的王燕宛若镀了一层金色。她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全然忘了周围的一切。

    哎,读完了,书记同志!

    雯雯放下最后一份文件,是关于几个团员的处分决定,环视一圈,眼睛落在王燕那儿,见她如雕塑一般,还是没反应,就招招手,大家跟她了就去老桑树下乘凉了。

    被风吹落的桑葚散落树下沙地,大家边检边吃,嘴角沾了沙粒儿也顾不得擦,雯雯的手指染了一些紫色,说这比城里卖的好吃多了,带一把给王燕吧。

    一个女生说,不如对她说,留着给你的心上人吧……。大家都开心的笑起来。

    王燕人长得美,五官,身材,在众多女孩儿里都属上乘,看着柔柔弱弱,但特较真,比雯雯大几岁,总是笑话百出,她怕蚊子,盯着墙上的飞蛾愣说,看见特大个儿的一个,明明是她眼神儿差,近视。杏树叶铺在床四围,能防蚊子,她就认人真正的左一层右一层,筑起一个树叶堤坝,很晚队部灯光亮着,一定是王燕在记账,灯下的她伏案疾书,戴一顶不睡觉不脱的黄军帽,一头乌发不留一丝全都塞进帽子里,一个清晰的剪影落在窗纸上。她负责全连财务,很少用白天时间来记账,每天听着犁铧片钟声去地里干活。

    她和雯雯都归于三班,能插手的就是饲养班的活儿,雯雯帮过忙,给猪打预防针,一针下去轻轻落在猪猪耳朵,蹦的一下,针头针管一起跳起来,逗得当时的饲养员尔雅捧腹大笑,尔雅拉过头一年大猪,用力剁下去,针头插入,迅速推进了药水,不等嗷嗷叫的家伙挣脱,早就松手了。

    王燕轮着去大田班或后来成立的园艺班,扛一把大铁锹,军帽发白,军服后背也晒的发白,老工人说,她松土铲草眼睛盯着地下,一板一眼的起落,动作及其认真,慢慢悠悠,总落在大家后面,地头休息和别人话不多,一个人坐一旁想心事儿。

    雯雯和王燕交换日记时,她真诚的对雯雯说,我和他??就说好,有啥说啥,你们通信三年了,明显有意思,干嘛不挑明呢?

    那时候雯雯不解啥叫恋爱信,王燕看了说,这就是啊!

    结果呢?

    看来王燕式的通信恋爱只适合于她自己,据传,人家那位就是奔着王燕来马场的。可谓毫无波折喜结良缘。

    老桑树下玩够了,雯雯说该回去了,那位的梦也该醒了。

    大家又蹑手蹑脚进了教室,那位一手支着下颌,还低头思情郎呢,大家又是一通取笑,王燕脸上浮起一片红晕,也不生气,忽闪着好看的大眼睛说,早知道你们溜号了,给你们换换脑筋,好下一步讨论处分决定。

    头一个就是小报刊登过古诗那位,具体内容是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严重,予以团内警告。

    闪烁其词里有难以启口意思,其实早传遍了,就是一对知青恋爱未婚先孕,后补了证的事故,男生很聪明的对人解释,我家孩子不一般,满六个月就出生。他是学兽医的,因此这话雯雯就更加笃信不疑了,雯雯甚至相信,女生不能在男生用过的浴盆洗澡,否则就会怀孕。初二有过生理卫生课,没好好上,全班四十人谁都没勇气直视黑板挂的性别解刨图,雯雯觉得好流氓啊,怎么要上这种课。

    班里有个大胆的男生违抗老师警告,竟然偷偷去看一部香港影片,大儿女经,被班主任一顿狠批,那个狂徒就是与红蜻蜓有关的一位。

    那份处分传到队里,老工人都拿资产阶级享乐思想这事儿当笑话,这又让雯雯大惑不解,怎么不讲原则性呢。

    团员们的讨论也七嘴八舌,最终还是统一了认识,提高了思想觉悟,爱情可以谈但要专一,庸俗的资产阶级享乐绝不可沾,雯雯觉得用冰清玉洁保持一个女生的自尊最贴切,大家举手赞成。

    会开成这样,王燕也满意,她对雯雯说,板报也要配合一次,雯雯道,那自然,不过彩色粉笔不够用了,需要买。她最近学了一种套色刊头画法,很是得心应手,就是费粉笔。

    王燕的抠门,是众多周知的,说她死板的也好说她认真负责也罢,雯雯该说啥毫不顾忌,以前的过结也不在乎。

    连长批就行!

    这次很痛快,她又说,我要探家回北京了谁要带啥,就告诉我。

    又是一阵热闹 女生们都要的确凉衬衣,雯雯也凑了热闹过去,王燕在记得满满一张纸上,又添一笔。


    20/夜半接车

    人没来,信到了,章一平说,他坐火车来。
    小站像几千里陇海线一颗明珠,挂在茫茫大漠戈壁,东疆重镇哈密算个繁华地,从那儿无论火车,汽车,十五分钟即到连队。
    唯一的慢车停靠时,正当夜晚,老是晚点,延误到半夜也是常事。
    雯雯有些紧张,坐在小车站硬板凳,先目睹了一场惊险,维族副站长,手提红灯,去接一趟路过而不停的列车,谁知扳道岔时受卡,两辆相对而行的列车就在几秒间呼啸着擦肩而过,如果道岔晚一点后果难以想象。
    等待很漫长,心情平抚好一阵,挂钟指向凌晨一点,晚点车才到。
    雪亮的灯柱里,走来一个高大身影,章一平有些歉意,让你久等了。
    文绉绉的一句,雯雯觉得温暖也好笑,两人告别那位惊魂未定的副站长就朝杨树林子走来。
    月亮像一个巨大银盆,照的沙地的起伏像一轮轮浪波蔓延到远方,杨树林被月色染了一层神秘,雯雯觉得好有情调。
    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彼此要说的很多,章一平一只手搭在雯雯肩上,沉沉的暖暖的很舒服,雯雯猜不出他是因为累,还是关心自己,月色很美也清冷,雯雯胳膊的肌肤冰冰凉。
    盐湖 ,还好吧?吃住条件呢?一天跑几趟?累不累?
    没话找话,章一平有感觉。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沙窝里走,月光投下长长的两个人的影子,若即若离的起伏在沙浪上。
    回答也是简单几个字,不错,还好吧,不太累.....。
    突然,章一平停住不走了。
    他转过身对雯雯说,咱们在一起吧,我老是想你。
    一股男性的热乎乎的气味扑面而来,雯雯的脸扭向一旁,竭力躲开那热烈的冲击。
    她说,快走吧,我还要给你找住处呢,再晚,都不好意思敲人家门了。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章一平清醒了些。他抱歉的说,算了,先不提这些了。
    盐湖的日子太单调太寂寞,住在顶不住烈日炙烤的帐篷里,窄窄一张行军床,翻身都要倍加小心,晚上起夜光脚踩上石头也是常事,就地安置,一切简陋。
    不过我们伙食可不错,你要去,我们那儿的野葱拌凉粉儿,野葡萄还能招待你。
    野葡萄?
    对啊,那里有条葡萄沟,自生自灭的,还有大山望不到头儿,连到火焰山……。
    雯雯心动了,凉粉儿算了,看看大山深处自然风景倒不错。
    说着话儿,小学校就浮现了,宛若浮在月光里的童话小屋,三棵吊葫芦搭起棚架像是一堵黛色朦胧高墙,绕过叮咚摇晃的大小葫芦们,雯雯借月光开了门。
    电灯光哗的亮了一片世界,这才看清章一平油渍麻花的一身工作服,脸上也沾了油泥,忙端来一盆水放教室里,章一平就哗哗哗的洗起来,水花四溅,半盆水瞬间没了。
    雯雯觉得那样子好威武呀,露出结实背影的章一平也不客气,又接过半个西瓜大吃起来,也是稀里哗啦的大动作。
    现在打扰谁家都不好,雯雯从小屋里抱来一个淡蓝绸面儿的被子,对章一平说,凑合一夜吧,两人用课桌拼张床,一会儿功夫,摊开一半被子,雯雯说,就半铺半盖的将就着吧,明天再找地方。她关了灯离开。
    章一平没搭话,心想,明儿一大早就返回了,但他没说。
    小屋的灯还亮着,雯雯批改一摞作业,心思还落在月光下的章一平。
    在一起,傻话,不是在一起吗?
    她内心深处觉得就这样最好,分别,聚合,思念里有难言的痛,但是那种缠绵柔情就是这么磨出来的,两人间的这种距离宛若一条风景路,行走越久,经历的越长,魅力无穷的滋味儿就越浓了。
    章一平很累,看着门缝里露出的几线灯光渐渐朦胧了,雯雯有时让他猜不透,信里的话语那一句都情切意深的,见了面却拒之千里,多识几个字就是不一样。
    心里略略不平的也许就是比雯雯少三年寒窗读书。
    21/若遇美少年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雯雯的故事就这么绵长,她和章一平相识相谈五年,马拉松式的情景,马场沉浮也在那几年里做了背景。只想恋爱不想结婚,离开马场,理由就这么简单,却呈现出一个人生的抉择,再深刻一些说,是某种或多重因素的影响,童年的际遇或者成长的印痕所致,与李慧叙叙说前几幕之时,春节的京城正沉浸在浓浓年味里,她俩却都在原地踏步。
    真是调动难,难于上青天。
    父母的家,温暖的窝儿,还没暖和够,便要匆匆的走。
    临行前,俩人选在王府井大街的橡树餐厅。
    那儿可以逛逛百货大楼,王府井,还可享受车水马龙的京城繁华气息。
    选了临窗座位,点了几样菜,老话题重提,雯雯信守诺言,已然全盘端出。
    李慧说,他们俩各有千秋,只在取舍间,想尽快调离,社会关系太重要了。
    雯雯沉吟一下,剥开一个花生壳儿,盯着看了一会儿说,是的,从出生那一刻开始,我们每个人都被锁定在一个社会关系网里,关键时刻的作用泾渭分明。
    她知道李慧的所指,曾经也这样说过,就故意岔开话题,哎,你说月姐也谈了,和谁呀?
    本不愿搀和俗事的雯雯,如此关切月姐,事出有因。
    李慧笑道,就是十八连那个长得最帅的安生啊!
    他俩呀?雯雯有些吃惊,一个高三,一个初三,男生小她好几岁吧!再说.....。
    雯雯突然打住了,李慧知道她想说啥,就先入为主的说,安生是比月姐显得年轻,可是安生先提出的,他可崇拜月姐了。马克思不是比燕妮小几岁吗?
    不过,雯雯,我给你说,月姐真的特好 ,她成熟稳重,关心大家,谁有事儿,都想听听她的意见,她人真的不错。李慧话语很恳切。
    我也没说她什么,看把你急的,我知道你和她要好,初中同校同学。
    如果说雯雯有成见,还是她确认月姐曾对蓝欣生说过什么,不然,他后来的态度为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
    俩人又评价起安生,雯雯说,听说他喜欢苏联文学,我就看过经过他之手,传来的几本名著,普希金,果戈里就不说了,巴尔扎克的红与黑我都看了。
    那让领导发现了,就坏事了。
    李慧担心的说。
    事儿早过去了,大家秘密传递,旧报纸裹了好几层呢。
    话题又转了,俩人论起青年近卫军,雯雯情不自禁的说,我最喜欢书里的柳芭,发报,打枪样样行,漂亮又浪漫。发报?蓝欣生又出现了。雯雯眼角掠过一丝惆怅。
    对方毫无察觉。嗨,论起相貌,李慧赖赖的笑道,如果,没和江宇龙谈,我会找安生的,多帅气的小伙儿。
    雯雯听了,暗自把章一平和蓝欣生比较了一番,没觉得谁更胜一筹,若论性格,后者似乎更活泼俏皮,但,现在还有选择么。
    想起妈妈说的一句话,瓜挑多了,挑花了眼,挑来挑去最后挑个苦瓜。我挑个啥瓜呢?
    22/恋爱纷纭
    似乎大家都进入挑瓜的季节。
    当初一个火车匹运来的生瓜蛋子都渐渐成熟了。在南山坡林密草绿的旖旎风光里,在马鬃飘飘的激越浪漫里,男生们褪去稚气,女生们少了些羞涩,大胆的主动出击,胆小的被动等待,青春的荷尔蒙多少战胜了理性的压抑。
    有些带着先天优势的,比如同校学友,花季岁月的初恋进一步发展为情人,最自然而然的进程,比如王燕一对儿,郎才女貌得以最好的诠释。也有半路分手的,因为异地恋。
    瓜园也因为加入成员的纷纭而各现缤纷多彩,有不同城市知青之间的,有大学生和知青的,有知青和马场子弟的,还有一些职工纷纷当了月老,牵线于自己老家农村女孩儿的,人们奔着各自美好憧憬,演绎了一场婚恋大戏。
    历史风云里的组织拉郎配印记犹存,但形式柔和许多,隐晦了许多,却用另一种方式框住了进一步的自由空间。比如约定俗成的舆论里,恋爱与婚姻一个目标最佳,若有变,先弃人者必然是作风败坏,被弃者赢得广泛同情。
    天崩地裂,乃敢 与君绝,诗经里的坚贞情爱观与从一而终巧妙结合。不 知不觉里鱼龙混杂了。
    雯雯从几年深入连队里,在形形色色俗世里懵懂出世一个独特思维模式。
    她没问过李慧恋爱经历。只是知道他和她分在一了连队背水泥板,女子放牧班的光环笼罩下,江宇龙一定是仰视李慧的,同校也是个大背景。
    两情相悦在调动风云里,经历着考验,受着爱情观, 家庭观,乃至个人的性格因素影响。纯然爱情有几许,问君几人能圆满。
    那时的月亮好圆,对对恋人徘徊南山坡下,无尽的松涛声是历史的见证。
    这个古代征战将士安扎营盘的地方留下多少属于知青的历史遗迹。
    南山坡的称呼是大家的约定俗成,其实古往今来历史有记载,名曰松树塘是也。
    它南面是巴里坤山,北面是巴里坤草原,在洪积扇缓坡的山腰,深谷间,生长着茂密红松,云杉,树海滔滔,一直沿展到平野,高高的峰顶积雪终年不化。古代这里曾今设立驿站,烽火台,汉唐大将在这里立下过汗马功劳。
    雯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片红旗翻卷出辕门的营盘对面,有一座小屋与之遥遥相对,自己会成为那屋子的女主人,生儿育女,陷入篱笆,炊烟,鸡鸣狗吠的最俗的日子里。
    从正式建立恋爱关系到进入婚期,漫长五年里,看自己看别人,一幕幕坎坷情景一一浮现出来。
    两地书日益频繁,连队的葡萄地旁添了个小邮局,去信寄信,隔几日就去那座白杨树下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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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半塘隐者5 时间:2018-06-20 22:14:04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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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雁度秋色9 时间:2018-06-20 22:47:05
    那座白杨树浓荫的小屋连着雯雯有红门的小屋,一根看不到的红线从山北飘到这了,一头扯着他,一头扯着自己,信很及时,他来的可不及时,那夜,他并非奇想,突然来找他,而是美丽的夏末秋初,已经成了探亲或者旅行结婚的佳期,章一平受到伙伴感染,下决心开口,也预料雯雯会拒绝,他知道她崇尚那种柏拉图式的恋爱方式。

    自有一种书卷气让她动人,让爱她的人觉得她有时很冷,这次相聚,就如此,雯雯说,难道你不打算离开马场?还有。我就是不想结婚,你也不要那么俗气。
    一起相约回家的都开始买火车票了,卧铺自是一票难求,有硬座熬过四天四夜就不错了。
    蓝欣生回京了,带着他的女友,他的调动已有了眉目,在一个单位有职务的父亲完全有能力办到。也许他母亲对未来的儿媳有较高的期望,所以蓝欣生基本是失望而归,一条坎坷路第一次横在前面。
    他伤心难过,但又不得不依靠家庭帮他摆脱调动的困惑,父母之命难违,也演绎在现代社会,雯雯很同情他,但有一丝庆幸,假如我和他当初成了,面对他的母亲大人,做何反应。

    听说那个女生对蓝欣生的无微不至生活关爱,已经整整二年,七百天啊。
    怎么能说断就断了?涌起同情,也对蓝欣生另有看法,一个男人的优柔是绝对缺点,又一次肯定自己想法,天平的砝码向一边倾斜了。

    东行的列车开动了,章一平给自己打气儿,明年,明年我会一定说服她。他不妒忌对面座位的一对热恋情人,蓝欣生那时还沉浸在母亲会被打动的幻想里,一脸幸福快乐,全然不知章一平内心波澜起伏。

    23/高高的白杨树下

    耐寒耐旱,生命力极强的白杨树,有叫新疆杨的一种,它挺直伟岸,树干结满斑驳的疤痕,那里记录了多少风雨沧桑,它的树梢一律向上伸展,仿佛仰望天空,做好准备尽可能多承受雨露阳光。
    从邮局小屋到雯雯的学校小屋,白杨树的林带几路纵横,构建了一堵抵挡风沙的绿墙。
    最有期望的时刻,就是在周日起个大早,周围一切物与人沉浸梦乡,自己独自踩着软软沙地,悠闲自在的去获取一份新的阳光,那时他的声音,在不算公正的字迹,而且寥寥数语的仿佛无话可说里浮现,但是,又分明能感到一份浓浓的灼热,有时简直是一种燃烧,撩拨了另一半的思念。
    虽然调动如一座横亘在未来路上的高山,就像那座连绵的天山,跨越需要强大动力,比如乘车,也有人步行过,就是个奇葩,那人就是盖了这座有红门的学校的设计兼着施工负责人,这位川籍老职工,草鞋一双,大饼一摞 ,就沿着弯曲山路独行了,据说走了一整天,天黑透了才到达目的地。
    也有尝试不成功的,雯雯来场次年 ,又有一批几百人同时来马场的知青t,那个大国企选了马场安排自己的子弟 ,他们受不了六月飞雪,八月降霜的苦寒之地,一个大雨磅礴夏日 ,集体逃离 ,唯一的出山山路,很快被寻找到,劝解说服,最终不到一月,全部回城了安排了。
    这也令人费解也好懂,一张印在白纸的黑字儿,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弄懂背后的操控,是无解。
    反正雯雯在调动的问题感到很无助,父亲属于事业单位 ,争取招工名额极难,章一平家里更是无望,而他只是一味推波助澜,热恋升温。都快赶上这个炎热夏天了。
    虽然清晨,依然热浪扑面,雯雯钻进林带,五排画线栽种的杨树是几年前,小学生的功劳,树叶儿哗啦啦唱歌,她走在树行间,清凉的风吹过来,绿叶与阳光构成一个奇妙空间,仿佛一个绿色宫殿,走着想着,眼看五一节即到,又是他催婚的好借口。
    他催婚的样子很好笑,一副父母之命不可违的为难样子,但眼神里分明写着自己的渴望,雯雯故意装糊涂,有那么急吗?过了五一,还有十一,京城的秋天最美丽,小时候,我就上过这一课,红墙黄瓦,高大美丽,一群鸽子带着鸽哨飞过蓝天,还有工厂的烟囱画着墨写的大牡丹........。
    对话完全走题,不至于太刺激他,雯雯提出必须让我家里通过,雯雯不算个乖女孩儿,执拗任性时有,但在婚恋问题上绝对听话的乖乖女。父母养育之恩难以相报,难道还要在选择另一半时,惹他们伤心吗?一定要选个父母称心的,哪怕自己留有遗憾。
    邮递员睡眼惺忪打开门,说昨晚列车又晚点,半夜才接信。
    他赤脚踩在泥地上,啪嗒啪嗒走到大木架前,在一个格子里捧出一堆信件报纸,还有雯雯订的刊物,两本美术,诗刊。
    迫不及待的抽出几封信,没有熟悉的笔迹。
    松了口气,放下忐忑不定,雯雯安排自己去大队找朋友聊天。她匆忙吃过早饭,对炊事员说,不打饺子馅了,我在大队食堂吃晚饭。
    出门遇见老保管,秤了两个哈密瓜,黑眉毛和黄梨瓜。沙地宛若魔术师,每年地里都有不同品种的哈密瓜冒出来,大家就以葫芦画瓢,,长了一道道黑纹的叫黑眉毛,皮儿淡黄若香梨的就叫黄梨瓜,都是极甜的。别看都在一块 大戈壁荒滩种瓜,雯雯连队的就是不一般。老连长的秘诀,足足的上够有机肥。一个瓜坑儿添满一堆,最后结出的瓜能不比蜜甜吗?
    距离大队部几里地,雯雯一手提着一个瓜,沿着铁路线走在石渣路基,沙枣林红彤彤的果实结满枝头,白杨树哗哗伴唱,热风呼呼,远山清晰,那人又浮现脑海中,四野空阔,看不见一个人影儿,低头急急走,前面出现一个高个儿男人背影儿,宽宽肩膀,结实的臂膀挥动的很有军姿的样子,石渣地很窄,一边是铁轨,一边是慢坡,左右都要小心翼翼,雯雯距前面那人很近了,几乎能听到他呼哧呼哧喘气,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人似乎在赶路,圆圆脑袋,发型理个小平头,有力的脖颈,让雯雯联想起一匹马鬃飘飞的骏马。
    越来越觉得像他,心跳加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试探着叫了一声,章一平!
    啊!真的是他,四目相视,碰触一簇火花,两人都有些激动,尤其章一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心底流溢的深情,闪在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整个人立马大放光彩。
    不等雯雯来问,他说,去过你的小学校,队里有人说,你拎着瓜可能去哪儿了,我猜想你走得不远,能散心的大地方还有哪儿。
    结果蒙对了。
    雯雯想起和蓝欣生擦肩而过的一幕, 情不自禁的掏出手绢,擦去章一平鬓角流下的汗珠,娇嗔地说,知道啥叫缘分吗?
    真心想吻他一下,四野茫茫,太过袒露,只有白杨树哗哗哗的响动,更显远近一切寂静无声,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相对,屹立。

    两人回家转了,计划变了,瓜给章一平吃了,一个下午静谧温馨,微风掀起白色窗帘,雯雯刚换了一个人造棉质地的,更柔和洁白。
    那张湖中采莲图还挂在正面雪壁。无论睡觉醒来,画里女孩儿那只幸福的小舟总在自己心里荡悠,幻想又驰骋,啥时候才能抵达理想之地?
    我和他。

    24/所闻所见的启示
    自打从京城回来,章一平不再提结婚,他带了十个糯米粽子,装在一个点缀了红瓷珠儿的白尼龙丝网兜,挂在车窗外,一路跨越五省平原河流,当它们展现雯雯面前,她不知说什么好。
    一路大漠长风,粽子叶儿的绿色有点淡了,干了,但剥开后,甜甜糯糯依旧完整,她感觉到他的家庭和他一样的质朴。
    而他,再不去催婚,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一对儿恋人的分手,就是那么简单。
    他去了蓝欣生家里,有气质有知识的阿姨,明白事理,态度可亲,但对于蓝欣生的孩子气的请求,不以为然。
    两地恋爱现实吗?一起调动难度大,他都想过吗?
    一张疲惫的母亲的脸,章一平心里的天平倾斜了,并非传言里那样,哪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
    只有一起调动成功,与方方面面都妥当。
    他此行来,就是告诉雯雯 ,先调动后结婚。
    雯雯显然很愿意,而且告诉他,见过父母就确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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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雁度秋色9 时间:2018-06-22 22:18:09
    消息一箩筐,熟悉与不熟悉的,亲近与不亲近的,章一平主讲了许多调动故事。
    理由各有千秋,有意思极了,想参军的,家庭出身受影响不能再待下去的,家长自作主张给联系的,场里为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给联系的,凡此种种,千奇百怪,但有一个铁律,那就是有个好爸爸。
    一位其父身居要职的伙伴,愣是被一火车皮煤炭换回去了。一位被直调京城,这就掀起因感到不公平,给伙伴的新工作单位写了揭发信的风波。最牛的是章一平舍友,自己还没动心思,父母两边都着急,一个电话到场里,两份调动函同时到,人事处来人请去选单位,是去找南方还是去北方。
    来电请的,来函要的,来人催的,各现神通,有个硬背景,好爸爸,走的痛快,场领导绝无二话痛快放行,一般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好不容易弄个商调函来,人事部门在商字儿上做文章,不是商量着调动吗,因为马场就是你的家,需要你,所以不批准。
    医院一对大学生夫妇,文文静静的女医生三个来函,都不批放行,情急之下,只好用了村妇撒泼打滚的招数,才被放行,要知道,普通百姓得到一份函,那也许是家人送足礼物。或跑了无数次的求情,才到手的。
    25/拜见岳母大人吧

    那天来的早,院里很清净。
    章一平扛着一只羊进了大院里的小院落。准确的说是他为促结婚,赖着要来拜见岳父岳母大人了。
    这是一个机关家属院,高大屋檐,水泥台阶,本来是一个招待所后来改建,雯雯家就从机关大楼后搬出,一住十几年。
    尽心归置的小环境处处透出对生活的无比热爱。
    小门正对的大玻璃窗,擦的铮亮,盆花透出红红的花朵。
    映照的二人脸儿通红。
    W城冬日奇冷,雯雯选了探亲,为的春节一家团聚,却引来章一平这个外人,事出有因。
    就怪自己多嘴,本来雯雯只是顺便提一句,妈妈探望生病的外婆,要顺路看看马场,刚刚返回盐湖的章一平却觉得机会来了。他说,要不,我也回,如果你妈妈去山北,咱坐车不也便利嘛!
    雯雯无语,那家伙就踩着点儿似的到了。
    夏日的风吹的花草飞动,一地阴凉让学校的红门几分生动,妈妈高兴,作了几样菜,米饭从食堂打得。
    教室临时拼了一张餐桌,红黄绿菜蔬闪着油汪汪的色香,人高马大的添了一人,屋里顿时温度攀升,雯雯借口天热,夹几筷子菜就一边去了,其实是不习惯和章一平坐的那么近。
    章一平一边连声道谢,给他餔菜的雯雯妈,一边起身端起盛了炒鸡蛋的绿搪瓷盆,就拨了一半在雯雯碗里。
    入夜,娘俩无睡意,评价起教室里鼾声阵阵的章一平。
    妈,他太实诚了,对我也就算了,对所有人都无戒心,要上当受骗的。
    嗯,我看出来了,不过,老实人有两种,一种呢,心里实在没啥,好像臥了只黑狗。一种人看起来憨厚,实则心里有底儿,这叫老实,老实,怀里揣个宝石。
    显然,妈的意思,他属于后者。对长相妈妈就基本满意,说。你也不是个七仙女,这个孩子就很不错了,就是眼角儿再宽些,眼睛就显得更大了。
    章一平眉淡,眼角上挑的厉害,再加鼻若悬胆的映衬,活脱脱一个京剧武生的扮相。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妈说,这孩子脾气好 ,跟了他不受气。
    怎么前辈们都一个口气,老指导员妻子在办事处做服务员,一天就拉着雯雯的手,郑重其事的说,你可找对人了,他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儿。
    还有,政委老婆见了章一平就聊个没完,还多次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初会岳母,章一平大喜过望,又萌生了专门拜访之意,雯雯春节探亲,他就粘上了。步步为营啊。
    那年月,一切生活物资凭票供应,每人一月半斤肉,咋过年,他就盯上畜牧连队了,弄了一只五六十斤重的肥羊,风风光光扛回来啦。
    至于一般兄弟就惨了 ,弄个猪头,还要抓阄儿,僧多肉少,背个猪头拜见岳母大人就万幸了。
    绿皮车厢里,同行的另一对知青正腻歪,坐对面的雯雯嘟着嘴满扭过脸不看,她故意不理睬章一平,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一登门拜访,明显的给他加了砝码,如若哪一天,自己反悔,不就是身败名裂之时吗?
    马场圈里的约定俗成,谈了就要结婚,崩了就是作分败坏。
    W市天寒地冻,一夜火车到,公交车地板结了冰疙瘩,两人眉睫霜花,脚底结冰,到家天刚亮。
    爸妈见了自是欢喜不够,弟弟妹妹们悄悄地问是谁。
    饭罢,章一平要进一步表现,拿个大斧子去劈柴,身高力大,噼里啪啦一会儿就干完了。
    妈妈说,还是你上回运盐稍带的呢。
    那次简直是给岳母送个大门面,章一平开车进院,雯雯妈出去买菜未归。事后邻居阿姨到处宣扬,看人家大女儿找个多好对象,放下一麻袋盐,没喝一口水,就开车走了。那个冬天,满院子阿姨腌咸菜都沾了这一麻袋盐的光。

    码好柴禾,小厨房挤的转不开身,雯雯指着露出树杈子的天花板说,要你早来,盖小屋就得你主力了。
    认可了是认可了,但雯雯家里也是担忧结婚后,怕不好调动。有些单位不愿要结婚女性。
    八字没一撇,愁云已飘来,雯雯又感到内疚,是自己不好,爸妈早说过,别在场里找,暗示好有条嫁人的后路。
    这在马场已不新鲜,马场似乎是一座围城,进不来时打破头的钻进去,有的知青在马场招工严格的政治条件下,不符规定,写血书来的有之,还有跟着同学来,先斩后奏补办后续手续的也有,如今拧了个儿,想方设法要离开。女性优势也彰显,不是有句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
    在雯雯这里,就是一种耻辱,她的信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谁是玉,哪个又是瓦呢。
    下乡大潮初期,就有嫁人而躲风头的,一个漂亮女生被军宣队长看中,嫁了去做团长夫人,不下乡了,传为w城头号新闻,自家院里邻居阿姨拿来两张年轻人照片,一个飞行员,一个名航局报务员,避开雯雯和妈妈嘀咕半天,人家走了,妈妈笑了,雯雯哭了,妈妈说,我就知道你不想,照片都没留,可雯雯觉得受了侮辱,不依不饶,咬牙发狠,对妈妈说,以后绝不要这阿姨再登门。
    在雯雯看来,这和出卖自己没两样,说媒拉纤儿的都是作风不正。院里人又传开了,说费家老大,女大十八变,也还是个学生样儿。
    26/春天里来暖洋洋
    一冬无雪,春季就旱。
    当雯雯度过寒假,假满归队时,戈壁滩的大风刮了整三天,鹅黄冒出树稍儿,一片烟云漫过苍色,每天放学后,雯雯望着滚滚黄沙涌上地平线,心里就发紧,生怕学生们被大风刮丢了,关紧教室门,她一弯腰,背起一个六岁小女孩儿就直奔小车站去,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砂砾吹进嘴角,也腾不出手抹一把。把女孩子交给车站作电工的家长手里,汗水湿透了雯雯的后背。

    风天里,孩子们也不能玩足球了,雯雯组织的小小足球队连获低年级几届冠军,她的教练水准在一本简易手册,自己定位球,左内侧,左外侧的练个够,再教学生踢,有了章一平,自要来队,就扯着他教,他是中学时代校队的后卫队员,教几个孩子没问题。

    新来的指导员征求雯雯意见,说你一人教三个年级的复式班好几年,就加了个男知青小杨来帮忙吧,他笛子吹的极好,就负责教体育音乐了。
    雯雯又分配他负责跑外,结果看上大队部学校一个女老师,怎么追人家都不动心,他对雯雯诉苦,末了说,男 追女,一堵墙,女追男 ,一张纸啊。
    暖洋洋的太阳里,大地苏醒了,地里的蒲公英抽出嫩嫩绿叶儿,司务长的菜地新韭菜几寸高了,卫生员薰子姑娘就照呼雯雯一起包饺子。
    她是队里很瞩目的人物,成天背个药箱出了这家去那家的,家有老小,哪个不打针吃药。人缘很好。
    从司务长地里割几把韭菜,食堂讨几个鸡蛋,她山东老家时不时寄来新鲜虾皮儿,两人就干皮儿和馅儿忙起来。
    雯雯和她说得来,可王燕看不上薰子,说一样是三班勤杂人员,从来不见她下地干活儿。
    可王燕探亲回京带大家买衣服,给薰子最美的一件?
    王燕说,人家爱美,就给了。
    几乎队里所有姑娘都有王燕从京城带来的的确良衬衫,王燕挑的认真,花花绿绿的都很适合。
    雯雯买了两件,都给妹妹们,她们比雯雯爱打扮。

    这会儿和薰子一起吃饺子,雯雯觉得有些怪,她好像特别馋这一口,垂下长长睫毛,露出一对儿浅浅酒窝儿,连说真好吃,真好吃!接着告诉雯雯自己要探家去了。
    啥事儿没说。
    暖洋洋的日头下,围墙院里晒了好多被子,像是穿花渡柳,雯雯过去找雅丽商量板报的事儿,嚼了一阵儿茶叶嘴里还有味儿。
    雅丽和王燕一个调子,知道薰子又找雯雯了,就说,跟那种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人有啥共同语言。
    雯雯反驳道,人家喜欢干净整洁有啥?职业所需。
    院里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雅丽关了门,这两口子天天打打闹闹没个完。
    雯雯独居院外,全然不知大院里的鸡飞狗跳,东头新婚二个月,丈夫就怀疑妻子有外遇,每晚必审,操起马鞭子就打,今天换了时辰。家暴事件似乎不新鲜了,所以没有劝架的。

    雅丽紧咬银牙恨恨道,咱们不如出一期板报,镇镇那个专门破坏人家两口子的大坏蛋!
    雯雯皱皱眉,忘了上回教训了?领导不会同意的。
    暖风熏的动物们提前开始了发情期,猪圈里,牛棚里,甚至空地儿的狗狗们都追着跑,马群开始了配种期,以前在城里从未见过的动物原始形态,在这里比比皆是,是不是文明与落后,就在于对动物性的掩饰,雯雯起初不习惯,见了躲着走,后来见怪不怪,放牧班的知青们更是司空见惯。

    一方面是精神食粮的缺陷,一方面是原始的自然状态尽显,那些赤裸裸的人性丑态因此有了宣泄,于是不断有关于作风的传言和与之严肃处理文件传达。雯雯为此苦恼过,自己有净土一方,读读写写倒也眼干净心平静。
    活在自己纯洁的世界里,继续牢记非礼无听,非礼无视的古训。
    一旦觉察异性的冒犯,必然凌然以对,弄的人家十分尴尬,甚至警惕到自己的恋人。

    章一平全然不觉,反而让雯雯感到他变得俗气了,自从盐湖任务结束,就更加频频来看雯雯。住宿有备,雯雯跟一个学生家长说好,就借住在围墙外一间泥巴小屋,巴掌大的天窗进来一束阳光,照亮一张简易行军床。
    他 来了就聊个没完,场部是个信息源,天上地下,国际国内,雯雯 爱听,就是烦他讲盐湖大炕新闻,他说那儿有好多扛大麻袋的,白茫茫盐湖闪着刺眼的光芒,晒好的盐堆像一座座山丘,货场盐垛码的很高,木板一头搭在车上,盐工们扛着二百斤大麻袋 ,从颤悠悠的木板桥这头走到那头,没一身力气绝对玩完儿。
    休息时就和盐工们一起,在一条长长的大火炕上云山雾罩的侃大山,那地儿的方言叫谝闲传儿。
    跟这些五马六道的人混一起,能学出什么好来,雯雯开始耽忧,思想单纯的章一平会学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该懂吧?少听他们胡扯闲聊的。
    雯雯外公有家规,女婿进门,必先整端衣帽,爸爸年轻时去拜见丈人,中山服的风纪扣都要扣紧了。虽然不能循着进门皆鸿儒,也不能凑合个往来都白丁吧。
    本来雯雯对章一平少她三年学问,就耿耿于心,这下就更挂嘴边以示警尤了。这样一来,让章一平多了一层不解。
    后面还想当笑话的几句就咽肚里了,那个睡在身旁,四十岁就当了爷爷的盐工说,哎,小伙子,有几句话跟你掏个底儿,主要是看你实诚,日后要是娶了媳妇,千万要记住三句话,打好,骂好,玩好,女人都贱,不然,降服不了她们。
    混合臭汗味儿与劣质烟味的空间,滚过男人们一片放肆的大笑声浪,章一平弄个大红脸。
    27/如此拉大锯
    吹笛子的老师走了,他说,快离开马场吧,山北知青走的几乎差不多了,我自己活动的,家里没办法。
    咋个活动法?雯雯有些故意。
    嗨,这你都不懂?手榴弹,匣子枪唄!
    他用手比活几下,就是香烟美酒啊!
    送了多少礼物啊?
    雯雯瞪大眼睛看着他,这家伙一个暑假回来 ,就带来一份调动涵,用老工人的话,就是有章程。
    队里十几个知青也陆续走了一半。
    心底开始波动,更大的刺激在后边,星期日一大早,雯雯照例去邮局,回来门口停着一辆解放车,教室里坐着两个人。
    搭车来的一个就是专程来看往她,章一平的舍友,那个一个电话请回去的大公子,知青里最帅气的一个走了,章一平待他亲如弟兄,曾不 止一次提起过,风雪戈壁几载,互相取暖安慰。他告诉章一平,我跟我父亲提起帮你调动的事儿,可他笑笑就过去了。
    春暖花开了,几场雨撒地皮儿,地没湿透,杏花先落了,学生们捡来给雯雯,她找个水瓶,养起来,屋里徒增几分春色,可她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家里来信说,有个单位需要司机,近日可能要章一平去面试,等了又等没回音,等的雯雯茶饭不思。
    过几天又信来,说前一家黄了,这家有戏,让雯雯极速寄去一份简历,又一次望眼欲穿打了水漂。
    谷雨过了,芒种到了,终于等到一家正式面试,章一平衣冠整洁,像是相亲,因为要的是小车司机为领导服务的,章一平是个党员,才被优先考虑。
    选个周日做夜车去,好赶回周一上班,这样的事儿哪好张扬。
    兴冲冲去,蔫蔫的回来,两人会合办事处,章一平说,那个老头儿是单位会计,做不了人事部门的主,收了礼,办不了事儿,话说大了。
    半年里,如此相亲模式轮番八九回,打井队的,清洁厂的,山沟保密厂等等,不知是礼物不够力度,还是所托之人不靠谱,总之一次次铩羽而归,很是挫败二人信心。
    雯雯觉得父母太幸苦,父亲不善言辞,母亲退职后少社会联系,还是自己豁出去请假去办,但又唯恐耽误了学生,真的两下为难。
    后来总算托一位先调成的知青,事情有了眉目,简历附报表,报告,一层层上转,满以为与马场同属一个主管单位好调,哪知又被卡了不批。
    那是一段继第一次失恋后的又一个低谷,不知人生的出路在哪里?
    走不了的不是家里没章程,就是自己没本事,雯雯觉得简直要崩溃,夜里做梦都是面前一道跨越不过的大山,怎么努力攀爬都过不成功。
    烦闷伴随失意,日子失去光彩,章一平安慰她,我家也在想办法,再不成,我争取上学,你在场里等我。
    苦难贴近生活两人心也近了,但凡有空儿,一脚油门,章一平的吉尔130就拐向雯雯这儿了。
    他越近,雯雯越怕,以前绝不用嫁人而调走的信念在左右摇摆。
    几百人红火了这片草原,呼啦啦突然几乎全部撤走,留下的零星分散各处,收获的是别人投来的怜悯,甚至瞧不起。
    雯雯就是如此心态,敏感还是现实太残酷。
    那一年忙碌调动的日子里,雯雯胃口越来越差,连队老技术员自告奋勇带她去看中医,十几里沙地路,走的腿脚酸软,那是一个当地农场诊所。
    脾胃易受情思影响,调动像是一根铁线来回拉锯似的折磨神经,希望与失望交替上升,雯雯曾留影一张,在渠水柳树下,愁眉紧锁,佳人颔首,自己看了都心酸。
    向谁倾诉心底苦衷?章一平的影子又步步逼近,不是他来了,而是一种思念。
    28/极速浪漫

    自打一个交白卷的英雄横空出世后,神州大地延续千年,金榜题名的梦想之路被夭折了,推荐替代考试,大学梦就成了几人欢笑几人愁的演绎。

    雯雯屡试屡败,不是不够优秀而是年龄小,总要让年龄大的先行吧,对老三届的优惠有一道杠儿,就是年龄限制。
    时不待我,雯雯心焦,连队举荐三次,大队部审批通过三次,三次的最后一次场部领导审查卡壳了。
    章一平运气不好不坏,第一次闯关差点迈进大学门,不用说车队领导极力推荐,机关党委同意了,到了最后核心层研究时就卡壳了,组织部门找他谈话,你好歹有车开,你看某某一直在连队放马,就让给他吧。
    他厚道,让给自家兄弟,理当的啊,但他并不知自己将临的险境,雯雯被调动的风潮吹的左右摇摆时,悄然把砝码压在他能否上大学上。
    一切的平衡点还是落在少了他比雯雯少上三年学。
    雯雯心里祈祷,若他上了大学就立马结婚,不然就分手,两行热泪留下来,一种刺心的酸楚袭来。
    几年里交往的宁静与炽热构成一幅极速浪漫画。

    他见她总是一种难分难舍的样子,在深秋那个山北初次会面后,仿佛元旦来的也很慢,他争取了一个任务,连夜攀越崎岖天山冰雪路,做了一次风雪夜归人。
    大漠风长,戈壁寂寞,车到了,新年的钟声刚敲过,雯雯迎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学校的一扇门轻轻开了,皎洁月光下,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皮袍裹身,逼人寒气,夜色在朦胧里旋转。

    次日的连队新年聚餐,技术员奉老连长之令,专请章一平赴宴,他笑嘻嘻的说,老连长说了,咱连的女婿,必须去。
    队部,临时拼凑一溜儿简陋餐桌,并没有雯雯想象里的尴尬,喝酒,吃菜,人们热情招呼他。

    那天很晴冷,北风刮的呼呼,脸上像小刀儿蹭过,章一平微醉,睡了一个上午,醒来他说,你不知道夜过天山多么美。

    他从沾了油腻尘土的皮大衣兜里掏出两个干瘪的橘子说,你吃了吧,别人给的,我留了好久,看着黄黄橙色依然诱人的橘子,雯雯被深深感动了,她忍不住,轻吻他一下。
    这是第一次,她对他的,有前奏,是他的主动,而且突然袭击。
    在一个冬晚。
    那天,无意会合,办事处的晚饭刚过点儿,来了几辆130车,看不清车号,雯雯逛了一天书店,打算在办事处住一夜返回。
    灯熄了,和衣而眠,因为她闻到了被子的汗臭味儿。窗外很热闹,车灯闪烁,照的屋里忽明忽灭。
    朦胧间,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章一平听人说雯雯也在,按耐不住的一种诱惑,问了房号就突然闯进了。
    不得不重新起身的雯雯感到意外,一丝喜悦涌上心头。
    章一平紧盯着雯雯,急急道,我要去盐场了,一个月时间,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雯雯后悔刚才为啥不仔细看看车号,弄的聚也匆匆,别也匆匆的,悔意正浓,不禁情绪低落,没说几句话,就说困了,兀自倒在床上 ,拉过被角蒙脸上, 也不顾什么臭汗味儿了。
    章一平见状,左右为难了,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催他走。
    突然,他走到床边,拉开被角,什么也不说,贴着雯雯一边面颊就轻轻吻了一口。
    嗡的一声,雯雯发懵了。
    门,咔嗒一声,轰轰的马达声齐鸣,然后,雪亮的光柱直射屋内,明灭的灯光里,窗里窗外不甚分明,谁也看不清谁。
    寂静无声过后好一阵儿,雯雯才觉得自己清醒了,她感到被吻过的这边脸颊热辣辣的,一种有什么贴上去的感觉,用手摸一把,什么也没有,索性起来到卫生间水龙头旁,洗了又洗,异样的感觉依旧清晰,她怀疑一定是红了一块,仔仔细细照照镜子,没有。
    次日一大早便溜出去,直奔火车站,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被异性吻过的脸颊。
    回到连队,对着镜子又搓又揉的折腾,用香皂洗了又洗,但无痕而有感觉的一吻,像一个深深的印记,仿佛刻在脸颊再也消除不了,弄的雯雯一个星期内心惴惴不安。
    直到十几天后那个异样的感觉渐渐消失才恢复平静。
    章一平在耍流氓吗?她扪心自问,不是,为啥胆敢冒犯?大胆狂徒!
    是冒犯吗?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反驳。
    但,那出其不意的一吻,害得雯雯竟然愈加思念起这个大胆狂徒来。
    思念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啊!
    痛楚而甜蜜,纠缠心底挥之不去。
    她失眠了,半夜拥被而坐,望着远山发呆,明明就知道他不在山北,出远门了。
    浮想联翩里,就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诗句,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覓封侯。还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胡思乱想一番,觉得了无情趣。

    此时此刻的这个浩瀚大漠,也不知上演了多少别离之苦的戏目,浓浓别绪漫天,但人家是长别离,而且光明在前,在调动大潮的此起彼伏里,有分离与等待的,又双飞与单飞的,每一对恋人都被一张薄薄的调函纸攫的牢牢的,未知命运的小舟驶向哪里。

    背景硬的一步到位,自无此苦,大部分人就别有这非分之想了,顶多围着京城周边城市转悠,什么石家庄,邯郸,保定等等,迈进了,就有希望,仿佛一场持久的围城之战。
    京城,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古城,则遥遥在望,望眼欲穿, 就是不属于自己的,为啥毅然选择离开它,西去八千里,大有壮士断臂之气概,而今又要打破头似的进来。
    但,正如雯雯妈妈说的一句,出门,门槛低,进门,门槛可就高了。
    那时候的章一平一腔热血,欲洒边疆,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是个懂事孝敬的孩子,唯独去马场的事儿,和父母拧着脖子顶嘴,甚至惹怒父亲, 自己抢了户口本就跑派出所了了。
    一起商量好的同学,除了他都爽约,半路改主意的,家里藏了户口本不让办手续的,当章一平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五个省份,一头钻进个深山沟,想都没想日后人生大变样。
    一门心思,扎根草原,草原用它的美丽与严酷改写了每一个人的人生。
    29/一半白雪茫茫,一半五彩斑斓
    蜿蜒的一条天山路,宛若一根浮在半空的飘带,沿着峥嵘山岩,流过莽苍苍松林,它的多情,在于它高冷而美艳时,总有一幅挑逗意味,它的山路崎岖坎坷里埋葬了多少历史丰韵,它的俯视视角里,一个壮阔浩瀚的草原,尽收眼底,还有那万马奔腾的激越场面,哪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不热血沸腾……。
    当三月的洁白光影,照亮了一百多北京知青,当八月的绚烂绽放,拥抱了六百多乌市知青,一个命运的衔接点在一一铺陈,抛向何处,无题无解。
    只有用命运的捉弄来做解读吧。

    站在海拔最高点俯视,汉唐大军的遗迹,在大漠长风里闪烁,鸣沙山,有女将樊梨花西征,全军覆灭的悲苍传说,松树塘,有岳钟琪,驻扎营盘,收复西域领土的故事,这儿是一个创造英雄奇迹的圣地,也是纯洁善良的女孩男孩们眼里,最纯洁无暇的伊甸园。

    几百知青加一批批陆续分配的大学生们,一起为离开做准备,一个曾经有辉煌成就的地方,渐渐黯淡了。
    七十年代初,全军现场会在此召开,因为它创造了两个奇迹,百分之九十八的繁殖率,百分之九十八的成活率,一个优良品种,巴里坤马,以能驮能跑,驰骋硝烟弥漫的战场,战功赫赫而驰名天地间,在八十年代的阿富汗战争中,几百匹巴里坤马奔向那里。
    红旗猎猎,骏马嘶鸣,雯雯就牵着老场长的枣遛马在一旁,她从电话室溜出来,就想一睹最壮观的一刻,大会开幕式。
    风吹来,会场在静等的前夕,老场长说,雯雯,骑我的马,溜一圈儿,而她,不知哪根筋搭错,就是不肯。平日争着骑这匹马,此时就是不肯,一个念头闪现。
    雯雯自己也说不清,有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赶都赶不走,而且往往推翻之前的深思熟虑。是上苍的旨意吗?
    说不清楚。
    比如,来马场,一向在班里最没主意的她,一场万马奔腾的电影,一张薄薄的表格,不用十分钟,就将命运的舵盘转向马场。
    爸妈说远,又冷,就算了,她急了,抓起填好的表格就交军宣队了。
    那个放飞红蜻蜓,有着光洁前额,笔直鼻梁的篮球前锋说,咱一起去南疆吧!
    那是一种暗示恋爱的信号,军宣队宣布,可以照顾恋人一起插队去。
    想都没仔细想,雯雯对红着脸的同窗六年的老同学说,不!
    原因一个,他爸集体加入过国民党,必须划清界线。又是一闪念,全然不顾六年亲密交往。
    她也不再去想人家的感受,竟然委托他,给自己即将下乡的大妹妹,做一只木箱子,人家照办了。
    淡蓝的水笔,流利的字迹工整清晰,一份信来,你远走高飞了。
    雯雯仅仅一闪的遗憾,不解满满二页的话语深意。
    这个关键时刻的一闪念,就那么突兀出现,永远是个谜。

    调动风潮搅得人心浮动,一些老职工也想法离场了,每天传来的消息就是谁谁走了。
    丽雅到了别的连队,她的初恋背叛了她,那张有着小胡子英俊男生的四寸照片天天压在枕边,算是个青梅竹马,一个大院里长大,父辈官职同级,也算是门当户对,然,一场社会风云突变,天上地下,革干与黑五类。
    划清阶级界限,往日恋人徘徊与情与理的纠结里,他们相约最后重逢时,就是分手别离日,夏日的知了叫的呱噪,一池后海碧水,小舟没了方向,眉簇愁云,心无所恃,雅丽泪眼婆娑望着熟悉的人儿,突然觉得好陌生。
    恋人的事业前景里,不能出现她的家庭阴影,她依然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四顾茫然,还要儿女私情的连累他吗?
    可是他的决绝,又让她愤怒难抑,同归于尽的想法说给雯雯后,他们已经断绝一切来往,她从一家繁华老街的角落橱窗,取下被展示的大照片,她的微笑依然射向每一个路人,天上的带着鸽哨的白鸽子,蔚蓝天空下的红墙黄瓦,而这一切都是触动她悲伤欲绝的点点滴滴。
    安慰也许苍白,雯雯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她流泪,小板报在延续字与画的故事,坚守里,也是因曾有雅丽的辛勤付出。

    王燕是个幸福的人儿,她的他,聪明好学,一直考研到京城,避免了一场为调动的奔波,当然双方家庭也有能力助力,王燕就顺理成章的进了北京。
    曾一同乘车过天山,山峰绝美,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有人又哼起站在草原望北京那首歌,王燕独坐一旁,轻声唱起,啊,北京。
    灿烂的朝霞,映照在金色的北京...

    用情的歌声,打动了周围,起初一人低声,后开则成为敞怀的大家合唱,印在心底的故土,亲人,处处可以触动心弦。


    李慧则,君在草原遥望,我在平原麦浪里了 ,她调回父亲单位干校,就参加第二年的恢复高考,顺利录入一所大学数学系。
    见她难,见江宇龙易。

    其他人在八仙过海里,各落不同地儿,推荐上大学的哪儿来哪儿去,一批留在W市的做了那里的优秀女婿,生根发芽,与京城自此别离。
    意欲重返的则要尽力比拼,或许需要另一种法器,还有沾了下一代的光,倾向知青的政策措施总有后续,比如某年雯雯年近不惑,在三环大院里还看见一张布告曰,可照顾知青子女与博士子女与京籍入学儿童一样待遇,家乡没有忘记他们,此话后提。

    自然命运造化,他们中有皎皎者,位居高位的也有之,但磨砺的过程其艰辛种种,常人难以想象。
    几十年后能重返京城的,则又是一个回肠荡气的故事。

    走出那条山路,依旧不改初衷的人们还要来来往往,进来的继续生活,出去的展翅高飞,也有出其不意的事情。
    宏远志借调上级部门,随军采访,几篇文稿博得一个才子名号,伯乐识得千里马,就顺水顺风离开了,还谈了一个门楣稍高于他的女友,眉眼清秀,性格爽朗,热情大方一追到底,若干年后他正式转为现役,戴上了军人的领章帽徽,女友喜滋滋地带去拜见岳母大人,哪知要当场试才,啥话没说,只要求交一篇批判稿后再来重访。
    动笔区区小事,简直小菜一碟儿,阅后,女友妈喜不自禁,果然有才,点头应允,从此圈里多了一位军人妻子。一个辗转京城千里之外,一个留京城外围,进京也是一步一曲的不易。

    雯雯依然原地踏步,未来迷茫,恋情亦然。
    那山横亘他与她之间,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相聚更长一些时间。
    30,山影人影

    对于雯雯而言,窗北的山影是梦里意境,对丽雅来说,那是一座做梦都想越过的丰碑。过了就归队了,成为知青一员,有了身份,便有了尊严,而几年前她一无所有。
    背着黑五类的包袱,她无缘进入被马场招工的行列,同校学长,蔡尤去信说,你先来再想法子,那时有写了血书破例入场的。
    丽雅随其后跟着,西进的绿皮车厢追来,丽雅跟着来投奔学长,想感动各路神仙好破例收留。顾不得青山绿野的秀丽,只看各位能决定自己命运大小人物的脸色,几天下来无果,因为她不符合老三届的规定,她和蔡尤没有少费口舌,谁还知道她还有一个沉重的家庭包袱压在心底。
    时态炎凉出初次体验,一阵子跟着修水渠的搬运石头,过几天又去招待所帮忙洗被单,学会说软话,甚至奉承巴结,只求有容身之地,马场不搞文化革命,为此她身后那个黑帮子弟的尾巴才不至于被揪住。抄家,停发工资.....。她不敢想象家里父亲的境遇。
    只求有一处安生地儿,这一天终于等到,稀里糊涂的被分到山南园艺队,那个连队专门为老年职工养病,至于荒沙地垦荒种葡萄,那是若干年后的事了,雯雯去的那年,第一次见到雅丽,为她动容,是因为雅丽的确媚而雅,但一身露出棉花的黄棉衣,腰里束根褐色宽皮带,斜挎一个可以装进十个大号电池的手电筒,肩上一把沾了泥巴的大铁锹,怎们看也突兀,雅丽一对乌鸦翅膀那么黑的细眉毛,对着雯雯淡淡的说,新来的?没等雯雯回话,就转身扛着大铁锹顺着一条河边路向北走了。
    北山山影清晰,缠绵如一条大蟒蛇,雅丽从凤凰变成乌鸦,或者说下架的凤凰不如鸡,都验证在她身上,变了心态,懂得躲是非,却改不了直言快语的性格脾气。
    她并不喜欢现在的名字,温文尔雅,这个年代恰好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讥讽,最早她叫杨卓雅,她喜欢看书,前苏联的,与大多数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一样憧憬美好未来,革命理想大于天。但现实却铁一样的冷峻,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背叛了她,更不知还有一个赖以依靠的亲人也即将背叛她。
    她裹紧了黄棉衣,抬起沉重的胶皮靴子,这双足有三斤重的防水靴子,没过膝盖,踏进深深的冰碴的麦田,不怕湿了鞋袜,初冬的寒风任由吹过,圆润的脸颊冻得通红,一年四季她都将一头乌发塞进军帽里,三季单的,一季棉的,谁都没看到过她,长发流瀑的美颜,她仿佛忘了镜子里的自己。
    那年探家,京城西单最有名一家照相馆,她留下自己二十三岁的一张留影,无意间路过,发现十寸大照片里的她冲她微笑,还是自己吗,弯弯细眉,黑的闪亮,一对明眸,顾盼生情,紧抿的红唇,嘴角微撇,似乎嘲笑一切红尘俗世的纷纭。
    留着吗,任由陌生人驻足品头论足,还是金屋藏娇,就留给一人欣赏?思忖片刻,转身讨回照片,喜滋滋的回到冷落的家里,父亲那时还在牛棚,未来暗淡,唯有自己的靓照带来一线希望曙光。
    月色很美但有些惨淡,如同自己的心情,麦田里咕咚咕咚流水声,意味着这块地还没灌满,她拄着锹把,从白杨林的缝隙里看去,远远的灯影朦胧如梦,她和三个女生合住,原先土围子干打垒的墙,借三面起了土坯,一门一窗,为的应景儿,糊了旧报纸的一面单人床,她铺了淡黄太平洋床单,被跺下压着那个他的大照片,镶在一个小镜框,夜夜陪伴她做个好梦,此刻,她想着,该来信了,但一月过去没有,这都二月了,年近了,她想家,想回京过春节,但愿他也来。
    一注雪亮的灯光射来,有人吗?传来夜巡的指导员声音,她不喜欢这个很做作的领导,总感觉那游移不定的目光后藏着什么。
    哎!我在这儿呢。
    雅丽嗓子很亮,回荡夜空,格外柔美,星星都要抖落下来了。
    啪踏啪踏的声音远去了,雪亮的灯柱移向另一块麦田,旱地麦子,一年11水,地下机井日夜唱歌。
    哗啦啦的流淌里,有雅丽不尽的心思。
    山影朦胧,人影清晰,那个他仿佛在遐想里走近了,与此同时,在小教室的卧室里入眠的雯雯在梦里见到章一平。
    31/当真的心里有了他

    春天走了的薰子深秋回来了,那天是一个轰动全连的日子,她出现在雯雯的学农田拐弯处,两条辫子垂在腰际,宽大的黄棉衣挡不住袅袅身姿,白杨林,黄土陇,那儿似乎是个显示奇迹的舞台,几年前雯雯的初中同学问她,你和某某结婚了吗?
    这天同样的问号出现,因为走在薰子身后的男人,抱着一个婴儿紧跟。
    玉米地里收秸秆的,白菜地里砍白菜的,人们火辣辣的目光让薰子很是羞涩。她低着头匆匆过了小学校,空阔的大操场,直奔卫生室的屋子。

    雯雯忙了一上午,下午第一节刚下课,新来的指导员就找到她,河边的办公室能不能给熏子住。
    是征询意见也是肯定,队里没多余房子。
    无疑,薰子被亮了黄牌。
    雯雯说,停她的工作了?
    指导员点点头。
    几天后,大队领导带工作组进驻,急于处理她无故超假,未婚先孕,这在场里可是前所未有的,且有数错并罚的意思。
    核心成员先开会讨论,人们一言不发,矛盾交下面,各班大讨论。

    真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全连人马集中在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七嘴八舌,先是天气,孩子,老婆的闲情儿,女组长不悦,纠正议题,就举手表决吧,别讨论了。
    大田班班长直性子,大嗓门:教俺说,举啥手咧,给个警告就中!
    噼里啪啦,大家附和,中!中!这更令组长生气,对问题认识不深刻,这么严重的作风问题,不严肃处理,基层风气都要败坏完了。
    散会,明天继续!

    雯雯一言不发,她心里很是同情薰子,已经三十多岁,几次打结婚报告,都不批,但也觉得,未婚先孕太丢人了。
    她想有一天,章一平把她揽在怀里,对她说,贴近些,他会感到安全,才会相信雯雯不会离开他。
    那天她的单人床挂了雪白的蚊帐,章一平在里面睡午觉,去学农田浇了水回来,他醒了。午时的静谧有一种梦境的幻觉,他幽幽的说,雯雯,你过来和我坐一起吧。
    脸色微红,睡眼惺忪 ,像在梦游。
    我不要!
    不,你要。
    一把揽过雯雯,就势将她搂住,双臂弯住她,刚落了汗的雯雯,凉凉的后背仿佛就被紧贴在一堵炙热的墙上了,一个男性火热的胸膛。
    她越挣扎 ,他就更使劲儿的搂紧,直到雯雯要发怒。

    守身如玉,一个多么洁白纯然的美妙词藻,对于异性,自己的身体,不可侵犯,想想看,父精母血孕育一个小生命,小心呵护成人,有一天要交由别人任意触摸 ,简直是一个悖论。

    章一平见状,忙赔不是,但是,他紧贴她的一刹那,她还是感到一阵惊恐 ,因为腰部有灼热的被什么东西顶着的感觉。

    难道薰子,就这么一步步堕落下去的?
    可是老工人们不以为然,他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讨论自发,转入地里,一个三十多的大姑娘,不批人家结婚,还处分人家怀孕,俺老家丫头们,十六岁就抱上娃儿了。
    接连桑拿天,熬夜,各退一步,工作组不 再坚持开除,保留场籍察看一年。

    薰子蒙块花格子头巾,落单人们后面,跟着下地干活了,婴儿留 在教室旁的那间小屋睡觉。
    那个小婴儿很乖很少哭,倒是薰子来喂奶,不管老师正在讲课,就推门进来绕过讲台,钻进里间了。
    接任杨老师的赖老师不干了,要雯雯反映领导,指导员笑眯眯的说,那让她放哪儿去,一个孩儿呀。
    这事儿对雯雯的收获是,守身如玉的可贵与普通百姓的同情心。

    雯雯有时也进里间来搭把手,婴儿的尿布在一旁,散发着一股温馨的奶香,一向讲究干净的薰子,手沾了婴儿便便随意擦擦就端起杯子喝水了。
    她娇嫩的肤色晒得微红,带了手套干活的双手还是那么细嫩,她抱起吃饱的婴儿,轻轻拍拍婴儿的后背,问到,你什么时间结婚啊?谈了也几年了吧?
    快三年了吧。
    雯雯觉得很没底气,调动的双行线在东西各一边行进,耗费了双方父母多少精力心血,她感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先调动后结婚的阵地要失手了。
    关键的关键是章一平的临阵叛逃,他非但泄气首先动摇先既定原则, 对雯雯感情的攻势也日益猛烈,一旦溃堤,覆水难收,雯雯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薰子事件已经亮起一块黄牌警示。

    然,每一次的贴近,雯雯心底深处就愈发强烈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像弱柳扶风,需要一棵大树的支撑,离得远了,够不着,近了,它会用浓浓的华盖罩住你,不让你感到一丝风雨侵袭,但担心也随之而开始了,就如同他种心里了,怎么办。雯雯踌躇万分。


    32/水到渠成的时候
    那一年柳絮漫天,防地震,弟弟来,盖木屋,学生家长来帮忙,雯雯家访,认识的一家人,男的很老实,女人很能干,性子暴,急了会叫骂,他男人抡起马鞭就抽,没头没脑,不分哪里,儿子跑来告老师,雯雯劝架去,一束阳光从天窗射进来,那个男人抱头蹲地上一声不吭。
    章一平每次夜宿就他家。
    夜半过去,门吱扭一声,仿佛一声巨响,滑向寂寞夜空,雯雯不想人人皆知,心里砰砰砰直跳,两人温存至深夜,他的身影闪出门外,月光如水,照的门前一片雪亮,一个高大的身影顶着星光消失了
    黎明,天色发青,弦月西偏,门吱扭一声,他又进来了。
    清冷月光下,一张渴望温存的男性的脸庞,目光炯炯,心底燃烧一簇渴望爱的火焰,难道要融化了她吗?

    睡着像是清醒,醒来宛若梦幻 ,她怎么可以应允一个男人,深夜潜入最贞洁的闺房里,在一波波热烈的冲击里,雯雯竭力坚守自己的一道底线,决不失身。

    白天雯雯在外间上课,他闷屋里看书,一整天都不露面,但打饭的秘密,揭穿了他的到来,炊事员笑眯眯说,费老师,打这么多,一人儿能吃完吗?
    吃不完留着,下次吃,雯雯骄傲的扬起雪白的天鹅一样的脖颈走了。

    晚上开会,指导员说,去教室吧。
    故意的吧。
    那扇门里的秘密,似乎吸引了无数窥探的眼睛。
    会不完,心就不安,一回,二回,有人故意在门前绕来绕去,没那个胆儿推门,雯雯看似温润安静,但惹毛了,就立即翻脸,毫无顾忌,这也许是她能够守身如玉的武器。
    但有一次开会,指导员似乎无意一动,虚掩的门打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端坐桌前,灯下捧卷的剪影。
    他的皮大衣还没脱,身材的轮廓流线俊美。一动不动,全然不理会外界干扰。
    雯雯在众目睽睽里,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她急忙过去掩了门,故意作出一副镇定神态。

    其实那一刻,她想起天方夜谭,一个藏了黑奴的公主的故事。
    高贵的公主,迷恋一个雄壮的黑奴,穿过弯弯地道,夜夜幽会他,而且甘心情愿的匍匐脚下,任他摆布,叱责甚至残酷的鞭笞。
    一个被男人彻底征服的女人,是幸福还是低贱。雯雯心里流过一道模糊的河流,一道女孩儿蜕变为女人的河流,她漂在长长的河面,沉沉浮浮不辨方向。

    冬天,汽车发动不着,轰轰隆隆,拖拉机拉着满操场跑,雯雯相信,全队瞩目。空阔的大操场卷起一阵阵寒风,四面八方的窗户就是一双双眼睛,他们默想,这一对小年轻,都热火到这个地步了 ,咋就不结婚。

    调动依旧无信。
    雯雯去办事处了,章一平也在,那次开门事件后,雯雯无不担忧的说,还是要注意影响,少来吧。
    不见又想,改在办事处。
    黄昏给了一些心底的亮色,他俩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先去了火车站,距离办事处不远,这个城市还在发展中,灯火辉煌也就一圈儿一圈儿还没成片,这么点儿距离,都在黑暗里,唯有车站一片光明,是起点也是结点,往西去了W市,往东去了京城,他们的未来在何处。
    夜风很硬,他皮大衣不离身,渐渐严重的胃炎,保暖是唯一能做到的,雯雯一件洗的很干净的黄棉衣紧裹芳华正茂的身体,用章一平的话,不胖不瘦,最最合适。
    小辫儿留 成了大辫子,搭及胸前隆起的部位,雯雯喜欢搭在后背,好减少一些瞩目。
    咱们好久没来车站了,还记得我背你那次吗?
    引起话头,还是为的亲近,雯雯故意嗔道,还说呢,就一站路,背一半就喘上了。
    那是个夏天傍晚,天擦黑,路人稀少,在一截水泥台子前,雯雯故意试探,敢背我吗?像猪八戒背媳妇,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太不矜持,章一平却大喜,机会来了,他趁站在台子上的雯雯不备,一个弯腰低头,双臂朝后,就轻松揽过雯雯的身体,一边含笑说,快点儿趴好,准备啦,猪八戒要百米冲刺了!
    开始雯雯很不好意思,一句玩笑话,弄假成真,让人看到多不好呀,可是趴在他宽宽的厚实的背上,一股暖流立即流遍全身了,醉醺醺的像是喝了一口浓烈白酒。
    章一平跑了一段儿,就慢慢走了,听着他越来越粗的喘气声,雯雯几次挣扎说,我要下来,你累了!
    章一平一言不发,独享一个奇妙感觉,他清楚感到两团热乎乎的温润,近贴肌肤的感觉,跑起来时总有弹性的撩拨,慢走时,一种温热漫漫散布全身,那滋味儿实在妙不可言。
    还有她温热的呼吸,一丝丝吹在脖颈,柔和极了,她一低头毛茸茸的发丝擦着脸颊,痒痒的,简直就是一种享受,那想就中断了这天赐的良机。

    一个猪八戒背媳妇的仲夏之夜,在两个人命运的交集点流驰,人生如此奥妙,雯雯永远记得那宽厚而又暖烘烘的后背,裹在一件深蓝的确凉衬衣里,一顶浅灰鸭舌帽下,微微上扬的眉梢,微微灯影就能勾勒出的完美的鼻梁轮廓,还有优美的唇线。还有一种深深的不可言传的温情脉脉里融化了她。

    今夜不可能重现了,天寒地冻也没心情,两人说了调动,够沮丧了,再谈婚论嫁还有心思么。
    走过来走过去,似乎在漫长的黑暗隧道里徘徊,不知不觉,大街悄无声息,没一个人影,深蓝天空,星星在遥远处闪烁璀璨,看看腕表快凌晨十二点了。
    坏了,突然想起办事处要关大门了,急急奔去,果然门灯亮着,大门紧闭。叫人帮忙也不好,影响多坏。
    章一平拉起雯雯的手就朝旁边一个巷子里跑去,他说,别急,这儿通货场,可以直接进院子里。
    冰冷的小手娇嫩无力,被强迫似的捏在火热的大手了,巷子很深,走到一半,章一平突然停住了,他猛的紧搂雯雯说,我给你暖暖,看你冻得手冰凉。一面三两下解开皮大衣扣子,雯雯软软的依偎在他怀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刺骨的夜风呼呼吹来,漫天繁星似乎在抖动,两人多想就这样互相取暖紧紧依偎下去,突然一道雪亮的灯光射来,两个巡夜的人跑近了,手电筒照在脸,眼刺的睁不开,一人问,哪儿的,干啥的?
    章一平镇定的说,能不能关了手电。马场的,谈恋爱呢,没见过吗?
    他们走远了,还嘀咕着,这天寒地冻的,能干啥?
    似乎是一句提醒,章一平看人家走远,突然退下大衣,就又猛的紧搂雯雯身体,他的双手开始不安分了,要玉山探宝吗?
    雯雯隐约感觉,这家伙又激动起来了,荷尔蒙激发。是任其所以,还是反抗,一切来不及思索了,她全身软软的几乎融化在一块火炭上,一点儿抗拒的气力都没有,或者说就是自己盼望已久的时刻到了。
    月亮隐在一朵云后,星星在夜空飞旋。

    等一切平复,两人牵手摸黑到一块空场上,月色朦胧,两只闪亮的铁轨,蛇一样蜿蜒远去,章一平压低嗓门说,到了,我说你别急嘛!穿过堆积货物,沿着一条隐约可见疙里疙瘩的土路,就又回到办事处大院里,后门还开着,两人分头进了过道,章一平把雯雯送到住房门口,才转身离去,雯雯拉着他的手不放,可他说,别犯错误。
    望着山一样的影子消失了,雯雯的眼睛湿润了。
    @出版18731125980 2020-09-24 10: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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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覆水难收
    这是一段烦乱的日子,北风刮个不停,夹杂零星雪花的黄沙眯眼睛,冬未消,春未到,一个最枯燥的时节。
    城里去不得,翻了看过几遍的旧书,有本古文观止,还有几本言情小说,以前雯雯不屑,眼下拿来消遣,场里新建个图书馆,文化沙漠有了绿意,雯雯认识那个有残疾的年轻姑娘、时不时建议她进些文学作品、图书管理员苦于不懂,很是感激,所以雯雯借书很便利。
    读一会儿诗刊,就迷进言情小说里,诱惑的词语在挑战底线,什么女子十有五年而及,什么碧玉年华、破瓜之年。若按那个年代尺幅,自己早过了花信年华了。
    他呢,早越弱冠,朝而立迈进了。
    自己的拖延时间,对他是一种折磨吗?
    雯雯第一次自责,为了信奉守身如玉的原则,却让一个纯纯的小伙子在柔情蜜河里不断呛水,痛苦挣扎着。
    是自己的妖冶,还是对方的激越,两性的吸引在自然性与社会性里若即若离。
    雯雯不由的展纸提笔,想给他一封安慰的情书。
    他保留她每一次的信件,哪怕是责怪的埋怨的,他都喜欢,只言片语都铭记在心,红着脸给雯雯背几句,雯雯故意生气,说傻瓜才暴露隐私,急的章一平说,我又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一封长达六页的信,抒发心底郁闷,倾诉分分离离的痛楚,信到了,章一平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因为信里有一句话,假如结婚了,难道我们就守住锅碗瓢盆在山沟里呆一辈子吗,我们的后代呢?
    那么意味着调动不成就是绝对的结婚无望了。
    雯雯的心思太难猜了。不行,刻不容缓。
    他立即向领导请假要过山去,正好一趟运送拖拉机任务,难以分排,就给了章一平了。
    山路崎岖,冰雪滑得轮子往下溜,章一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控制在二挡上,长期的行车经验,深知利害其中,快速拐弯不易控制,太慢要出溜了,假如着急刹车,必定出大事故。
    一侧车门裂开大缝子,呼呼往里灌风,毛袜子大头鞋一点不管用,那双雪白的羊毛袜子,是雯雯手工捻线,又编织的送给他,所以格外珍惜。一直都舍不得穿,这次就是提醒要雯雯别忘了,你是多么爱我。
    拖拉机的链轨在车厢艰难滑动着,四角用粗麻绳子固定在车厢板,重心高,晃动厉害,车轮一点点往山下蹭着。一次冒险之行。

    冬季山南大战,要平整沙丘,扩大葡萄园面积,集中山北的农具。卸了车,章一平就来找雯雯。
    他着急了,一反平日百依百顺老是哄着她的样儿,一个劲儿的摆明自己的理,没雯雯说话的机会,他误解了,又不听解释,雯雯就赌气说,反正你说你家在努力办,那就等结果好了。说多了也是废话。
    章一平头一次不在这儿过夜,开车住办事处了。他盼着她也赶来,但一夜过去她没来。
    自此就冷淡了一段日子,偶有书信平平淡淡的,称呼也恢复最初,冠以同志二字开头。
    这一段日子是个纸牌落地的时候,能调走的走了,各军种的胡子兵不少,托人靠脸,去海军基地的炮兵部队的,在艳慕的眼神里彰显各自的能耐,权利与官职。无望的普通家庭只好安命了,结婚,年龄不等人,家里兄弟姐妹排序也是后浪推前浪。
    蓝欣生已经在河北小县,依旧做围城之战,元祖凌有了第二个孩子。拉山柴的路崎岖又漫长 。
    雯雯在寒假探亲后,忙着学农田的春播,计划扩大田亩,增加种类。
    连里少了汽车轰鸣声,老连长问,啥时候章一平再来呀?他还惦记初春,章一平给地里送肥的事儿呢。若用队里的小手扶拖拉机恐怕一天干不完,吉尔130一趟就解决大问题。
    雯雯说,好吧!写信问问他。
    整整半年之间,春走了盛夏至,两人有事儿,多半日子是托人带口信儿了。
    这封信短短三言两语,只说有空就来看看,老连长说你了。

    雯雯在一片浓荫里忙,除了正常上课,就带学生锄草追肥,地里的各色瓜菜呼呼的疯长,真是人勤地不赖,单纯的对于物与环境,总是一份付出,一份回报,可是对于同类的人,感情的付出就难以想象回报如何了。

    干累了,坐老柳树下乘凉,微风吹来,四野清凉,雯雯不由得想起和章一平的情景,一起坐在沙地里,等待小邮局的报刊,远方火车徐徐开来,天高地阔的,两人被树荫遮的很惬意,那天,章一平穿件灰色夹克,刚理过发,黑黑的小平头透着淡淡的肥皂香味儿,雯雯和他并排坐,忍不住拍拍他的背,好宽的肩膀啊!
    章一平突然一闪说,别摸,我要酥了,像过电了!
    这么大魔力?就是摸摸你的背嘛!
    雯雯心里嘀咕,太矫情,一个男生,又不是女孩子,至于吗?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在章一平心里,她占有多重份量。
    她觉得男性天生的花心,因为他们生来就是Y。然,章一平却是个例外,实心实意的,对异性魅力的关注全给了雯雯一人,这个肤色白嫩,身材凹凸有致,长辫子摇摆柔软的腰际,特别会写字儿爱读书的女孩儿,温柔,却有一般女孩儿所少的倔强,她特立独行里不乏明白事理,看似柔柔弱弱,内心无比强大。还有那股与生俱来的书卷气质,有时简直缠绵的柔情似水。
    即使心心相依,就是近不得她的身。似乎对两性知识很缺乏,一会儿热情似火,转眼就冷若冰霜,难道对异心有一种天然的警惕,自己不也是白纸一张,除了老盐工,没人那么赤裸裸的讲过女人的秘密。

    章一平傍晚到的,见面没想象的尴尬,仿佛昨日才分别,雯雯觉得他清瘦了许多,章一平说,太忙,顾不上一日三餐的按时吃饭。
    那你胃病又犯了,对吗?
    他低下头故作轻松的说,也没什么。
    端起雯雯一直留给他的那个玻璃茶杯。
    一朵红花玲珑在杯壁,淡淡的符茶如琼液透彻。
    晚饭没去食堂打饭,雯雯点了火炉,煮了一小锅挂面汤。
    白色的绵绸窗帘垂下,遮挡了外面一切,炊烟,泥屋,狗吠,女人叫骂孩子的尖声……。
    此时,这个小小的空间只属于他俩,往日回忆涌来,每一波涟漪都触动了各自心弦。
    雯雯,都是我 不好,看你那么烦我,我不好再来打扰你,就这么久没来。
    你坏,故意的,就是让我想你,念你,心里痛。
    雯雯压抑心底的委屈像溃了的堤坝,水浪滔滔扑向久久思念的人儿,她泪花打转儿,就是竭力忍着,不让章一平看到自己的软弱。
    锅里的面都不冒热气了。
    雯雯说,别吃,泡坏了,我擀面条给你吃。
    到食堂要了一根葱,一把韭菜,买了几斤干面粉,炊事员疑惑了,没饺子馅啊,今天又不是周日。雯雯笑了,也不言语。
    暑热在太阳落山后就褪了,人们在自家躲避蚊子,屋外一片静谧,灯泡亮的耀眼,雯雯有夜读习惯,老保管特意照顾配发的,他说老师批改作业多幸苦!
    吃罢,雯雯伏案备课,章一平洗了锅碗,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遐想里,雯雯弯腰擀面,柔软的腰肢一起一浮,浑圆的双臂雪白,切的面条细细匀匀,真是上的厅堂,下的厨房。
    如果成婚,他跑车,她操持家务,对美的小日子,自己也不用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实在熬不住,就只有煮干馒头了。

    夜色沉沉,听得见火车鸣笛声和远处狗吠,一切拉的那么遥远,雯雯贴在章一平身旁,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她假寐,他俯首看去,真像一个软弱的婴儿。
    办公 桌的马蹄表嘀嘀嗒嗒不停,时间过的好快啊,两人仔细回顾每次调动细节,欲以寻找新途径,话透了,心亮了,两人很轻松,雯雯直指墙上一幅新画,那是一个卷轴画,说,看到了吧,我做的轴,里面塞进了玉米秸秆呢,一幅自得俏皮神情。

    一幅松鹤图,散发着幽幽古色古香。越发衬的雯雯卓尔不凡。
    两人开心的笑起来,可章一平刚刚有意转入结婚话题,雯雯脸色就渐渐变冷了,听了一会儿,索性拿起枕边一本书低头翻起来,一句话不说。
    空气冷凝了,刚才的温馨霎时间云消雾散。

    雯雯,你为啥不能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总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两人相恋的最终不就是结婚吗?
    我没说不结,就是想调动成了再结婚。不然,不成就不结!雯雯有些绝情。
    那一直不成,就一直不结了吗?章一平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突然忍不住大吼起来。
    这一激,适得其反。
    雯雯也尖着嗓门大叫,是的,就这样!又怎们样了?
    她的倔强执拗,深深刺痛章一平,在心疼难过的同时,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里,他垂下头,不再说啥。
    雯雯冷静下来,她走近他,缓缓说,要不咱们分手吧?让你等这么多年了,实在对不起。
    章一平抬起头,好久好久,愣愣的看着雯雯,雯雯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扭过头去,屋里安静的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
    仿佛一个世纪的漫长。
    突然,耳畔响起低低哭泣,雯雯起初不敢相信,这会是章一平?
    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泪流满面的他一下子转过身来,紧抱雯雯说,我离不开你,雯雯,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呀!

    好像刹那间坠入无底深渊,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了,她不相信眼前的真实,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双泪长流。

    我真是一个歹毒的女人,这么伤他的心。
    第一次看到高大如山的他,如此脆弱的一面,雯雯的心一下软了,化了,成为一池滚热的负疚之水,一点点融化了心底那点儿慰留的坚硬。
    她思前想后,不禁为两人的命运叹息,仅仅一纸调令,耗费他们及各自家庭的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精力心血,而且至今无望,一种痛彻心扉的伤感涌来,她也止不住流泪满面了。
    她轻轻搂过他那熟悉的雄马一样的脖颈,抚摸他短短的黑发,一股母爱的温馨涌来了,她安慰说,我怎么会舍得你,离开你,你真傻呀,一说就信?
    两人抱一起痛痛快快,酣畅淋漓的痛哭起来,宣泄至尽,几年来望眼欲穿的的等待,辛劳奔波,所受的一切委屈,伤心和忧郁。

    雯雯隐隐感到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一时说不清,但是心底满满的装的都是对这个男人的爱,他的伟岸形像一旦垮塌,原来就是个软弱的小男孩,她一直紧紧搂住他,母爱继续发酵,等一切平息,章一平恢复常态,那个伟岸如山的他又重回眼前了。
    她依旧自责,怎么可以这样残忍的伤害他,她深深的愧疚着,即然他心底最柔软处被狠狠戳了一下,就要弥补,现在,要证明给他,看看,我是多么爱他。

    一个闪念出现了,如一道横际夜空的闪电,照的心底亮堂堂的,她似乎明白自己此刻要做什么,任谁也阻挡不了了,什么守身如玉,万不可失身吧,她要献身,为他,就是眼前这个苦苦追求他几年的男人。或者就生米做成熟饭,让自己再也没有退路,和他紧紧拴在一起。再也做不出甚至想都不要想的,对不起他的决定。
    对,就这样,斩断犹豫不决,留下唯一。
    那个一闪念纠缠如毒蛇。

    雯雯什么也不想了,忽地直起身,三两下脱了个精光,露出一个雪白如玉,肌肤闪亮的成熟女人的酮体,章一平对这几秒里发生的剧变弄的发懵了,他想近一些,又不敢碰她,只能闭着眼睛竭力不去看她,低低催促道,雯雯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嘛,我不是这个意思,快穿了衣服吧。
    不,今晚我就和你结婚,不要什么证儿,就要你!快呀,快脱了衣服呀。雯雯语气里不容反驳。
    久久积攒心底的浓烈爱意与荷尔蒙喷发一起汇合,一片沸腾的爱河溅起美丽的浪花,两人在雪白蚊帐里恣意尽情,宛若牵手漫步于一个圣洁美丽的伊甸园里,开始人生第一次的两性互融。
    这样,那样,谁也不懂如何摆布身体姿势,才能紧密对接,章一平大汗淋漓的说,对不起,雯雯,我也不知道咋弄,雯雯通体湿淋淋的,头发湿透了,她埋怨说,弄半天你也不知道呀,二人苦寻无路时,突然一个偶然的动作,就很自然的紧贴一起了。

    雯雯陶醉了,他是天, 我是地,书里是这样描绘的,天地之和,原来至纯至美。
    此刻的章一平,一副健壮的男性的肌体完全进入亢奋状态,似乎一种原始的无意识喷发,激情澎湃里的他,在冰与火的交融里,驾驭自如,如浮在云端的感觉,轻盈而飘然,雯雯呢,一直羞涩难抑,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看他,觉得近在咫尺的人儿,忽而熟识,忽而陌生,一个被野性的呼唤醒了的巨人,让她迷惑又感觉一种难以抗拒的威慑,自己则醉了醒了,在交替叠加里,感受一点一滴的痛楚与甜蜜,在爱的身心融合里,慢慢深入身体最深处,刻骨铭心的记住了这个男人,一张大汗淋漓的熟悉脸庞 一个肌肉凸起,健硕如山的躯体。

    突然脑海里蹦出一句,碧玉年华,破瓜之年,俗而贴切,然,与眼下的景与情都那么不和谐。

    疾风暴雨过后,心静如一池春水,水不那么清澈了,心里翻江倒海,一遍又一遍严肃的拷问对准自己,后悔还是幸福,把一个纯洁无暇的处女身躯,就这样轻而易举,完完全全,赤裸裸的交给了他,自此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心里依然纠结,那个守身如玉的信念,在一场不可阻挡里荡然无存,化为无形,转而又结成一个冰点,一点点沉在心底最深处。
    完了,以后,我怎么面对世人。
    吵过,哭过,说算了,又行了,然,一切急转弯,来的太快,几十年信守毁于忘情一夜,大学也完了,调动又无望,雯雯暗自流泪到天明。
    她不想破坏他的陶醉之夜,尽管是她的失身之夜。章一平竟然毫无察觉,睡的很香甜。
    黎明破晓,又是一轮新的太阳升起,送走章一平,她变得很沉默。
    花之梦降临,几天后雯雯就做了一个奇妙的梦。
    34/叠加的旋律

    一本书的
    扉页。
    流溢在天边的绿色和云端的幻影,闪过似曾相识的人影,长蛇般的队伍,沿着蜿蜒天山路蹒跚移动,雯雯觉得脚步很沉,前面若影若现里,有王燕,李慧......好像于红梅在笑嘻嘻招手,走快点儿啊!
    仰头望去,山峰的雪线还飘在云端,如果降雪了,大雪封山是一定的,一切都定格在沉积雪夜,雯雯心急,那座巨蟒般的大山何时能越过,她抬脚要跑,一蹬腿,梦醒了。
    王燕的雁传书,改了线路,周云柯被推荐上了大学,大西北名校有限,能去古城长安,学一冷门也是幸运。
    一张送周云柯上大学的照片,阳光明媚,喜笑颜开,那是每一个老三届的梦寐以求,那张马场政治处合影里,洪远志在后排第二个,看不出他的心思,一向沉浸的个性不会在此刻随意,蓝欣生隔着一位也在后排,有些茫然的意思写在清瘦的脸庞,帽檐低低的压在鼓起的眉棱上,余红梅和几个女生在第一排,一条长辫子垂在胸前。
    那一刻奠定了一个人的一生,知识改变命运应在了周云柯,踏着地球的边缘,去寻找每一块闪亮的岩石,某年王燕迁新居,雯雯见贴墙的书柜,一块块石头多过排列的书册,各色姿态的五彩缤纷点缀的满屋生辉。
    自然鲜花与荣誉后面,是常人忽视的孤独感。
    王燕告别恋人,在山南的花开花落里,等他学满归来,那时哪儿来哪儿去,但周云柯是个例外。聪明,好学,勤奋,学的优异,留在大学所在地。
    一周一次的团员学习日,王燕在读报纸的冗长时间里,往往低头不语,简直到了幻觉的地步,这逃不过雯雯的眼睛,捉弄这个呆子的事儿也是有的,发呆成了王燕的专利,窗外杏花开了,鹅黄催促大地的苏醒,她不醒,一只小板凳上一座雕塑,一手撑着下巴,盯着地上一束阳光,全然不知道四周发生什么。
    雯雯有些可怜她,不好说破,学习会匆匆结束。情绪起伏的王燕也会找茬和雯雯吵架,为一节烟筒。
    一面是大批孔孟之道的大环境,一面是对连队唯一女先生的格外照顾,这些朴实人们心里,很是敬佩教书认真的雯雯老师,所以雯雯的宿舍宛若独立皇宫,雪壁,玻璃窗,办公桌椅,一样不少,而先来连队的王燕一直挤在合住的泥巴土屋里,尽管糊了旧报纸,从露着天窗的茅草屋顶,干打垒的土墙还是不断落下黄土灰尘。到了冬季生炉子时,煤灰,烟雾,随时飘飞。喜欢干净的王燕一天不知要清理几次床铺。见到老保管为雯雯改造炉子装置,火炉放教室,多加二节烟筒穿过墙壁,不亚于一个土暖气雯雯雪白的床单和窗帘就干净许多了。她忘记自己是来还铝锅的,气愤的嚷嚷道,你搞特殊化,新买来的烟筒泛出好看的银色,王燕满脸通红,雯雯忍不住回道,你也不仔细看看,多了两节烟筒,少了一个炉子,哪个更省钱,成天见你算账,这点道理不明白。王燕气的一言不发,放下锅子就出了教室门,雯雯拿起锅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又来了气儿。竟然弄坏一个锅把儿,一声不吭就走了。
    不料,王燕又返回了,红着连说,锅把儿坏了,锅子从火墙顶掉下来,差点扣出我的酸奶来。
    原来,女生们都兴起用酒曲自制酸奶的法子,王燕来借铝锅,雯雯纳闷,你不是也有吗?王燕道,我怕酸奶腐蚀坏了呀。雯雯说,那你就用我的了?弄得王燕一脸羞涩,雯雯觉得好笑好气,她喜欢王燕的呆萌,不喜欢的 她一个劲儿的抠死理儿。
    老保管三下五除二,用个铆钉,那口伴随雯雯几年的小铝锅完好如初了。
    王燕思念周云柯的心病并未除,她的思念化作日记化作信件,飞越黄河秦岭,倾吐何日相逢的苦闷。这种分分离离,在众多的马友恋人里比比皆是。围城之战刚刚开始,京都的辽阔的蓝天,黄色的琉璃瓦,鸽群掠过红墙与飞檐的故宫,多少回梦里的返城渴求,化作现实谈何易。然,没有谁轻言放弃,尤其雯雯和章一平。
    35/走进红松林深处
    夏至到了,太阳仿佛探了一下头,匆匆滑过白杨林梢,留一抹璀璨金色,就溜了。
    天热,雯雯一个下午的课都挪到了老桑树下上,日子过的好快啊,初来时,看到这棵疤痕累累的大树,仿佛回到童年,那么亲切温馨。
    上小学时她每天放学后,找桑叶喂蚕,肥硕的桑叶儿碧绿碧绿,撒一把过去,扁筐里的蚕宝宝,就沙沙沙的猛吃,眼见叶儿一点点缩小,终于盼到收获茧子了,铺开一张宣纸,蚕宝宝就像能懂人的意思,从一头爬到另一头,扯出一根根几乎看不见的丝丝,网出一张薄丝来,妈妈说可以垫在墨盒里,写毛笔字呢。
    雯雯就叠成方块,放在一只黄铜的方形墨盒里,那是个祖传,还有一只太阳镜,带马场来了,爸爸说大草原寒冷雪多,冬天出去一定要护眼。
    看着老桑树,雯雯想,树不老,人易变,看看自己成啥样了?
    触景生情的太多,自己怎么变的多愁善感起来,心底结的那个冰点没有一点消融的意思。
    周围总有异样的眼光不断向她射来,有些话简直就是说给她听的,去机井水池边洗衣,一堆女人们一起叽叽喳喳个没完,副连长老婆大声说,男人摸过的奶子就是大,不信看看,紧着又瞟了雯雯一眼,霎时雯雯就红了脸,低头搓衣服,再也不敢看别人一眼。
    也不像往常隔三差五去家访,只想躲屋里少露面。

    食堂的饭菜在夏日五颜六色的菜蔬里,日日有新花样,雯雯却胃纳极差,连队技术员信中医,常给老婆抓草药,就说,费老师,带你看一位老中医,调调就好。

    周日一大早,踩着软软沙地,走了几十里,在一排土房子尽头,见到一个眉眼带笑的老头儿,他仔仔细细给雯雯号了脉,就紧盯着雯雯眉心的上下打量,弄的雯雯疑神疑鬼,不知哪儿不对劲儿,诊罢脉,他拉着技术员去了隔壁屋嘀咕半天,出来后,技术员叹口气,神色凝重的举着一张药方安慰说,没大碍,调理调理就好啦。
    雯雯摸不著头脑,一路返程,技术员显然话少了许多。

    这天又接到通知,去参加山北教师培训,原定暑期回家计划延后,雯雯搭车过了天山,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地旁,见到章一平,场部正当秋收大忙,人人都挥动大扇镰成天收割油菜。

    无边的草原风光再现,一对儿年轻的剪影定格在蔚蓝天空下,说什么都仿佛多余,章一平说,晚饭后咱们去南山坡散步去吧。

    天空淡淡的暮霭和缕缕炊烟缭绕一起,给绿色流溢的山坡一些神秘感,满坡的野花儿朵朵,它们竞相怒放,仿佛争夺最美艳季节的尾声,让五颜六色绚烂留驻的更久远些。
    雯雯早到了,却无心欣赏这些,正盯着一抹嫣红的残阳,心里涌起无限惆怅,以前三五成群的恋人,会在暮色沉沉里,牵手走进了松林深处,静静谛听听松涛涌来的声音,再看一轮明月当空,照蜿蜒溪水,潺潺流向草原,如今,走的走了,嫁的嫁了,就连一个熟悉的伙伴都难寻觅。
    心无着处,漫游兴趣大减,自是一种落寞的神态,弄的急匆匆赶来的章一平直道歉,他说再过两天,又要外出去盐湖了。雯雯更是心绪暗淡。

    暮霭渐沉,一切都在游移里朦胧起来,两人并肩对着山下的景物凝神远眺好一阵儿。
    青疙瘩仿佛一叶小舟的再现,它飘浮在黛色重叠的群山之巅,然后一条蜿蜒的柳条河碧水漫漫,流向天际与地平线相衔接的地方,那儿有座叫红山口的水库,若瑶池一样扶摇天边,一幅绝美的大漠之画漂浮着,也流溢着他们青春流浪的踪迹?
    此时的雯雯像一座美丽的雕塑,凝神不动,弯眉微蹙,白嫩的肌肤被一抹夕阳涂了层淡淡的金色,越显得优雅而动人,令章一平感叹之余,又怜爱有加。
    可是自己竟无能力给她一个适宜的生活环境,假如她真的扎根这里,日后的磨难,还能让她保存那份与生俱来的温润与书卷气质吗?
    他看惯了师傅的妻子们一个个成天忙天忙地,双手泡在冰冷的碱水里,给丈夫清洗洗也洗不完的油腻工作服,要大吼淘气不听话的孩子,他不想雯雯过这样的日子。可有用吗?

    雯雯丝毫没感觉,继续沉醉在自己的遐想里,她指着那片青山的黛色说,刚到青疙瘩就想试试骑马,指导员不答应,就半夜起来抓骆驼骑,一气儿骑到几十里外的场部,双腿都磨破出血了,悄悄找卫生员涂了红汞药水,疼痛难忍了足有半个月。
    还有那道柳条河,我和那个为调走而嫁人的女生,一起骑马跃过结冰的河面,除了没骑过牛,毛驴,骡子都骑过。还在河边割过红柳编筐子。
    章一平欣赏的眼光掠过,他就喜欢她这样,娇柔而顽皮,胆子特别大,听说捏住老鼠的脖子就能结果了它,就还真的试了一把。每每听到这类故事,章一平就故意挑逗说,我的胆子就特别小,千万别吓唬我!
    各自的回忆,让未来更模糊,难道要牢牢拴在一起,没有尽头的挣脱,谁也无语,却想着同样的话头。

    一阵晚风掠过,万籁俱静,暮色苍茫,松涛磅礴回荡的声浪,仿佛从天边涌来,能吞噬一切,远山,草原,坡下高高低低的泥屋,都那么渺小,一种无形的诱惑,如梦如幻般袭来,他俩不由得携手走进了那片无数次经过的松林。
    森森凉意,如水掠过裸露的肌肤,脚下,松软的感觉,让人松懈,一层层落叶,尖尖松针结成柔软地毯,浅黄色深绿色,视觉在晕染里,朦胧出一座圣洁的宫殿。
    章一平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他舒展一下身体,拉过皮大衣的一角,对俯首看他的雯雯说,别一副感慨无限的样子,这么好的地方,天当被子,地作床,一起放松放松罢。
    天地之和,那个纠缠如毒蛇的一闪念复又出现,雯雯的心激烈跳动起来,一片红晕涌上双颊,她不敢直视章一平的眼睛,那个令人颤理的夜晚氛境,重又神秘的回来了。
    她依从的放下身段,轻轻躺他身旁,一股久违的雄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想要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仰望天空,密密的树梢直插青天,微微亮色从林间缝隙透下来,四周空寂无声,扭头看看他,微微闭合双眼,似乎沉浸在涛声里,又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知道雯雯喜洁,特意带了皮大衣来,不想铺在松软落叶上,成了一张天然卧榻,不排除他有更大的欲望,只是景色无限美好,不可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
    野合……。
    36/松涛见证
    古有桑台野合的传说,大禹与涂山之女,民间信奉野合能吉祥幸福,还有三月三祭祀女娲伏羲的仪式。
    两情相悦必先野合。
    这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诗人笔下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里,弥漫着一种令人陶醉的震撼。
    两两携手走进,万籁俱静里,听得到彼此的呼吸,有风吹来,松涛阵阵,仿佛亘古风云自此而发,天地人融为一体,扶摇而上,五脏六腑清澈透明,一切的人间纷繁都随风而去。
    雯雯紧紧依偎心爱的人儿,思绪翩翩,她对兀自沉醉于松涛阵阵的章一平说,你觉得那块大石头,像不像是一块三生石?
    三生石?
    对啊,就是咱们,大家都喜欢在那儿留影的地方,一块大石头那儿呀。
    这快巨石,未知何时何地降临于此,若时间倒流,一定会重现无数历史幻景,而现时里,迎来坠入爱河的情人一对对走近它,它约一米多高,一面平滑如镜,另一面凹凸嶙峋,深深扎与山坡茂草山花间的泥土里,赭红的岩体与四野的碧绿互为映衬,也许依偎它的人太多太多,抚摸它的人也太多太多,微微倾斜一边,平滑的一面晶莹透亮,雯雯又一次见到,心里一震,它灵气可感,好像触动了心底深处那个冰点。
    三生石上定情缘。

    周围是动物们的乐园,亿万年的山体,气势磅礴的最原始森林,它们在这里,演绎着传宗接代故事,春天就要发情的麋鹿,见到衣服鲜艳的女孩儿,就会猛追不放。
    最初只当一个惊奇故事,后来懂了,发情。
    对于人类,心的爱产生肉体的结合,最自然不过。恋爱结婚,如同一条河的上游与下游,顺流而下,绵延绵延不断。

    三生石下的巴里坤草原,俗称女儿国。柔情似水,轻曼多姿,
    女性的尊严,独立,主宰一切,奋不顾身的追求完美爱情,多么顺理成章。
    雯雯更加紧紧的搂住了,被一夜温柔与激越,融化了自己的心上人,他的野性十足,刚柔并济,仅仅一次,就完完全全控制了自己的心与身。雯雯感到了做一个女人好幸福,遇到一个好男人,是上苍的恩赐,如果不是来到草原,何以能相逢相识,结为恋人。
    想想好生奇怪,从祖籍论起,一个来自长江,一个来自黄河,源头同,一起奔向东方,归流大海。
    他若不是八千里迢迢一路奔西来,怎么能认识了她,而她偶尔一闪念,就果决往东行,也怎么能见到他。
    心里一颤,还是那一句,三生石上定情缘,耳畔萦绕,余音不绝。

    与初夜之不同,她坦然面对,眉发齐整,眼睛闪亮,充满爱意的注视着他亢奋的脸庞,那对微微上挑的眼角,挺直如山峰的鼻梁,轮廓优美的唇线.........。
    松涛激荡,千树摇曳,一个声音回旋半空。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番云雨后,静谧重回,章一平爱怜的抚摸着雯雯,雪白而冰凉的肩头,双臂,拉过大衣一角给她盖上,你真是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儿。
    雯雯转过脸,再搂我一会儿吧,我冷。
    又道,又被你这个污泥浊水玷污了一回。
    什么?
    污泥浊水,红楼梦里说的,男人都是。
    章一平故意叹口气,读书多了,不好管教啊!
    雯雯突然一激灵,你不去学坏,打老婆吧?
    看你,想哪儿去了,我舍得吗?
    舍得,那个背盐的告诉你的秘诀。
    哦,想起来啦,打好骂好玩好,我怎么忘了?
    章一平高高举起巴掌,吓得雯雯闭起眼睛。
    一双火热的大手紧搂雯雯肩头。

    这是一个天然的浪漫之地,漫长与短暂,冰雪覆盖与山花烂漫,让人遐思翩翩,能看到一块镜子的两面。
    雨后彩虹挂天边,薄雾袅袅轻抚草地,湿漉漉的走进,采蘑菇的小姑娘,花红柳绿的衣衫,蘑菇晾干,一种奇香,一把盐一锅鲜汤,蘑菇圈一个连一个。
    自由的灵魂放飞。
    两人不想离开身下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皮大衣下面的落叶压出个窝儿,随意拉扯起好多话题。

    讨论起这些年里,周围所闻所见,追求完美爱情故事有之,因为不完美,绝食抗争的有,更有泛滥的性丑闻,因为青春与美丽动人。
    雯雯说,哎,我还告诉你一件可怕的事儿,我们连队调来一个女生,我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儿,老是一副有话说,又无法开口的样子,她脸色青黄,月经来潮淋漓不止,后来,听说就是她们队的领导,但,施暴者依然逍遥法外。仅仅调离原岗位。
    可恶!两人深恶痛绝了一阵儿,章一平嘱咐雯雯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雯雯笑嘻嘻道,放心吧,我会翻脸不认人。再说了,我们那儿的乡亲们会保护我的。
    一段时间里,知青集中的地方,传达了一份文件,某地,有强奸女知青恶劣事件,影响极坏,为严肃党纪国法,犯人被判刑乃至枪毙。
    有些偏僻之地杜绝接受女知青。
    商量好了,再做最后一次调动努力,如果未果,就在明年春节结婚。
    暮色苍茫,山下高高低低里,浮起袅袅炊烟,林子里凉意顿时陡增,章一平把大衣披在雯雯肩上,雯雯说,太沉了。你搂着我走就行。
    也不看明月松间照了,以后岁月还长。
    两人朝坡下走去,一轮明月正升起东山洼,大的好像遮了半边天空去,照的那块巨石熠熠生辉。四野拢如一种仙境氛围。
    35/围城与分离

    李慧与雯雯分别后,一个原地教书,一个却换了活计,那时中草药风儿越吹越烈,赤脚医生,针灸,草药,在神州大地如火如荼里蔓延各处,甚至蛮荒之地。
    马场每一个连队如此,那些稍加培训,就全活儿掌握的赤脚医生们,贴近民生,头疼脑热不用去医院,就地解决问题,薰子就是,她送一把银针给雯雯。雯雯还亲手给自己扎了关节穴位。

    从南边连队又到山北,李慧打回原地,放过马,背过了水泥板,干过广播员,这回熬了一锅又一锅中草药,马场山野,遍地荒草,要按照书里图形说明,像个山野老人,爬山越岭去寻去尝,李慧很是惬意,数月后,天冷了,草黄了,任务结束,就去山南的地方中学教书了,再后来就凭一纸二指宽的纸条,虽然寥寥简单几行文字,却又有一言九鼎之威力,李慧亲口告诉雯雯,出自一个大官手笔,她的老爸曾经是那位大领导的警卫员,这一回的东行,终于停驻在华北平原的广袤田野里。

    那是母亲撒过汗水的地方,一个距离京城几百里的五七干校,物是人非,母亲早逝,因为一个普通感冒,未得及时治疗,如今柳长莺啼,她结婚了,胜利跨入大学了,成为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母亲却没来得及看一眼。

    人生总有遗憾,她的老友雯雯还远在八千里之外,出都出不来大山里,似乎进京永无希望。

    余红梅调往另一个马场,临行前她促成恋人成为最后一个推荐大学生。

    楚湘粤结婚,丈夫被推荐上了大学后,回马场服务几年,其父在新闻界颇有名望,遂轻而易举两人一同调往南方城市。
    直接回京的寥寥可数,京城的门槛太高太高,出来了,进去谈何容易,在雯雯她们更是天方夜谭。

    人家迈了一大步,雯雯挪了一小步,从连队调往大队,在团里学校里都负些小责任,她欣然接受调令,终于可以避开闲言碎语,有一阵盛传,有个白白净净的女孩,一趟趟看那个老中医,据说怀孕了。
    传到雯雯耳朵里,她突然忆起那次看病情景,吞吞吐吐的技术员,老中医盯着看她的眉心,有说,破瓜之女,眉心异样,眉毛必乱。
    难道怀疑我了,雯雯心里突突直跳,她在乡亲们眼里,已失去贞节操守,几年来在那个连队兢兢业业的工作,全部的付出,竟然毁于自己的一夜放纵,覆水难收,生米成熟饭,山北一个长者朋友在来信如是提醒,可见影响之大,丑事传千里,何况百里之外的山北。
    这令雯雯几乎无地自容,章一平呀,你图一时痛快,可真的毁了我的清白,转而一想,这也不能全怪他啊,她想起家属队那些女人们说的,母狗不调腚,牙狗不上墙哦。全怪自己轻率行事,但是心里却无时不刻在想他,念他,恨不得他立即来到身旁。
    可是好长一段日子,他没来,是没有任务,还是领导故意不派他过山?好费神!

    新接手的工作让雯雯暂时忘记一切烦恼。首要任务是建立一个大队自己的宣传队,场部早就有了,起初以海淀来的知青为主,人才本来就现成的,吹拉弹唱的,喜欢歌舞的,凑齐一个几十人的马场宣传队很容易,他们在兄弟马场,京城有关舞台惊艳亮相,颇有名扬天下的意思,春节近临,大队领导意思,赶排一场,娱乐本土。
    雯雯马不停蹄的干起来,编写剧目,很易 ,但排练难,她有个想法,来一个新疆舞蹈,别人没有的,很可能出彩。
    近邻铁路五七干校,数千人知青聚集,能歌善舞的不少,带了副队长上门取经,一个戴眼镜的苗条女生欣然接受,天天训练雯雯她俩,压腿弯腰,练习基本舞步,累的雯雯第一次感受了腰酸腿疼的滋味儿,演员这碗饭真不好吃,真是隔行如隔山,为了赢得鲜花掌声,忍住难受,一气儿学了半月,回来现学现卖,竟然成就了一场完整演出,恰好从山南收编的地方农场,调来一个会唱歌的女孩儿,她一亮嗓子,震到一片,还有雯雯编导的三句半,结合时弊,鞭笞丑恶,领导看过十分满意,不久 大队原团组织知青先后返城,雯雯升为支部书记,这下更忙了,调动的烦恼,婚期的接近,全都抛到脑后,仿佛一切从零开始,未来阳光明媚。
    回京的念头沉入大海,飘的不知去向了。




    36/耕耘的之切之难
    如果说,雯雯的初夜,在一念之差里,一块处女地被轻而易举的耕耘被播撒过,当她想起止步的时候,就不仅仅是自己的意志所能左右的了。
    章一平,作为一个正当青春活力四射的男人,尝过禁果,又耕耘过自己最深爱的这块处女地,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就日益膨胀起来。
    他觉得度日如年,车轮在茫茫戈壁奔驰,心却飘的无有着落,所爱的恋人越来越远去,就连那个永世难忘的温馨小屋也没了。
    还能回到那个令人消魂的温柔甜蜜空间吗?柔软的乳白色窗帘低垂,造型优雅水瓶,斜插几只疏影浅浅的杏花,还有那张有着淡蓝绸被面,铺了雪白床单的小床,一切的一切,恍如梦境。
    听说她离开原来连队,他不等雯雯带信,就请假专程过了天山,大队部离火车站,那是雯雯新的单位,还有十几里,他匆匆步行去,踩在软软的沙地,干冷干冷的风硬的像刀片刮脸,生疼生疼,铁轨道旁,白杨树秃秃的树梢随风摇曳,厚厚的落叶覆盖薄薄的积雪,显示了还是一个隆冬季节。
    他的心却被饥渴般的思念,燃的火热一片。越走近大队部,心就蹦蹦哒哒跳的越激烈,终于看见白杨林深处一排排整齐平房了,下道拐进一条随意踩出的土路,就问到了雯雯的宿舍在哪里。
    深红油漆门,一套二居房,雯雯在右边临窗一间里,门虚掩着,浓烈的六六粉味儿扑鼻而来,这儿原是个招待所,夏天臭虫到处跑,撒了六六六药粉,据说很管用。
    雯雯去上课了,左屋的邻居说完去打饭了,章一平四下打量一番,两张光板床一横一竖占去一半地方,靠里一角,一床一桌,雯雯的气息飘在那里,铺盖桌饰依旧,淡淡的熟悉的美加净雪花膏的香气凝滞在那一角。他轻轻摸摸被垛,仿佛可爱的人儿就 在身旁。
    门,吱扭一声开了,雯雯进来了。
    一脸惊讶的她,看清是他后,不等章一平开口,立即扑倒他怀里撒起娇来,坏蛋,突然袭击呀,也不先告诉一声,是不是待待,又要去出差呀?
    不,就是专程看你的。
    雯雯叹口气,真是紧追不放了,我知道你来干啥。催婚,对吧。
    这倒提醒章一平,距离元旦还有半月,下一个紧跟的就是春节了。
    约定在即,雯雯是赖不掉的了。
    可是女人善变哦,雯雯眨着明亮的眼睛,红唇轻启,你看啊,大队领导那么信任我,刚来,就委以重任,我们好不容易精心准备了一场演出,就想让大队的乡亲们过春节乐呵乐呵呢……。
    别说了,就知道你会推三阻四的,心底里就没打算和我结婚,还别再提你那个柏拉图式的恋爱吧!
    一语击中要害,其实雯雯心底一直依然坚持,恋爱是纯洁的,婚姻会染了世俗,一旦套了婚姻的枷锁,女性的浪漫风情会淹没在俗日子里,爱情也随之庸俗,唯有拖一天是一天了。
    这几年连队生活,一切都在给自己擦亮眼睛,揭开生活真实而残酷的另一面。
    有文化有知识,淹没愚昧落后的环境里而麻木起来,一样的不需要很久时间,环境决定意识,造就气质,从小在字画书堆里长大,家训之一,随便扔什么都可以,就是不扔书。这里可是一片文化沙漠。
    往昔与未来,反差巨大,这片茫茫戈壁里,有大自然的美丽,无垠的蓝天,洁白的云朵,明媚的阳光,可以看到大漠落日的恢弘,绿洲远影的迷朦,扑鼻而来的沙枣花香飘百里,馥郁的能迷醉每个路人。
    可这一切迷幻般的美景,有几个女人曾平心静心的有闲暇欣赏过,她们的日子在混沌里一天天模糊,丈夫,孩子,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活儿。碰到脾气好的男人,还能感受些温暖体贴,遇到坏脾气的,要经常挨马鞭子抽,雯雯亲眼看过,借宿那家的泥墙上挂的一根马鞭子,用几股细细的皮绳子紧紧扭在一起,一米多长,握手的一端较粗,往鞭梢去越来越细,挥动起来呼呼生风。
    那天,她劝架,几乎不信,平日看起来全队最老实的男人会举起鞭子抽老婆,而他老婆是远近有名的厉害川妹子。
    还有近邻,那个默默不多言的俊俏女人,每天教室窗前闪过她扛着大铁锹,匆匆去地里干活的身影,嘴里还咬着一块没吃完的馒头。
    她年过四十风韵犹存,肤色黝黑,什么护肤品,什么保养皮肤的话题,对她简直奢望,一团团日晒的黑晕贴在眼下,能想象出她年轻时的眉清目秀,因为她家大女儿就像极了她。
    雯雯也去他家拉过架,微微驼背的老丈夫大她近二十岁,一张借用的帅气小伙照片,将她迷惑,来了马场,人对不上号,也只能屈从委身,老男人是有资历的老兵,唯一可以炫耀的资本,但和爱与不爱如何衔接,不和谐的日子里,一切都用家暴来磨合,为了四个儿女她保持沉默,那个老头儿竟然得意的逢人便说,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雯雯厌恶那种吹嘘,唯一能做的是用自己的好好教书,来维护一个独立女性的尊严。
    这些俗与丑的耳濡目染,章一平能保持洁身自好?她担忧。
    对于匆匆赶来的章一平,他感觉一切宛如一幅混乱的油画,色彩浓重,没有脉络,只是随意的涂抹,有风了,浓烈如酒,有雨了,淡淡而散,冰天雪地里,那是一株凌然的雪莲,恋人雯雯,离她近了化了,离她远了,冷凝了。
    于情于理,他退让了,一切待来年春天。

    37/一个火车皮运来的弟兄们
    掐指算来,七八年功夫,弟兄们豪情万丈聚集大草原,只是弹指一挥间,如今都各奔东西,如果画一张分布图,可以看到围城之势若星火燎原,已经在跨越五省的陇海铁路两旁不均匀分布。
    从W城开始,一路向东,天山东陲哈密重镇,然后宁夏,甘肃,陕西,河南,而河北最为密集,无论省会城市还是一般县城,因为得天独厚,距离京城近,一些大单位的附属或者干校,多聚于此。
    回到曾经养育自己的故乡,北京城,成了知青们新的梦想,新的马拉松赛跑。
    能够借助家庭以及社会关系助力的,距离京城近了一步,又一步,一步到位的寥寥可数,再比如最早参军走的,当时匆匆离去,甚至连最重要的 个人档案都来不及带走。之后年龄大提干困难,专业退伍,哪儿来的哪去,终于圆梦。
    进入父母单位干校后,再迂回京城,也是一个捷径可走。还有托亲靠友的散落一些小县城。
    无奈认可命运摆布的干脆结婚落户马场,不铁心也不行,如果有朝一日能离开也会是个坚持不懈结果的奇迹。

    那时,雯雯正经历另一个磨难,父亲档案遗失。
    莫名其妙的丢失,十几年后在一堆塞进文件的麻袋里,又突然发现,一切扑朔迷离,起因,一场派性武斗,父亲所在单位办公楼,成了一派武斗据点,乱只能更乱,档案室资料被丢弃,那份几十页纸张,记录一个人一生踪迹的资料,关系到雯雯和弟弟妹妹日后前途的东西,就突然消失。
    不正常的年代,一个普通机关干部的命运因此受到极大影响,以及那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因此,在伴随跑调动的同时,寻找档案的路就更长,也因此,雯雯的进步受阻,一直只能是个老团员,从刚满十五岁加入,直到二十八岁按照程序光荣退团。一张退团证,久远保存,视为珍品,是她青春岁月里最瑰丽的一页。
    这一年的冬到春,雯雯的人生又多了许多闪光点,她参加了哈密地区首次优秀教师代表大会,全场十几个学校只有三名代表,一本精美的日记本与一张薄薄的红色代表证。还有,第一张染色的彩色照片,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两条长辫子搭在柔软的腰际,旁边一粉裙女孩儿,是会议里认识的朋友,如果不是她的热心,在那个色彩单一的年代,雯雯也不会留下这样一个绚烂无比的倩影。
    她轻轻放在箱底,继续把团的工作教学工作,做的有声有色。大队学校包揽小学到初中,她负责中学部,任务不多,人际复杂,每天在那个六六粉味道很浓的屋子,依然保持夜读到深夜。
    国家与个革命,反杜林论,论费尔巴哈猜想,一本本深奥理论的书籍,开启了新的思维,一本厚厚的马克思传,放在枕边,革命家的浪漫爱情时时感动着她,燕妮,一个神圣,美丽的女性,被雯雯深深崇拜,虽然也会陷于困境,为生活的俗务困惑,但爱情始终如一,一个远隔万水千山的女孩儿费雯雯,热恋数年,在恋爱即将进入婚姻的阶段里,虽然痛苦,迷茫,徘徊,但可慰的是心里依旧只放一个真爱,他依然身边在身旁,虽然不能卿卿我我,朝夕相处。

    其他离开马场的女伴们,虽然距离古都近了,但也都在经历一个分离之苦。
    她们独自养育儿女,丈夫仅仅是影子。
    于红梅的丈夫,学成回京,而她只能遥遥相望,带着几岁幼女,在宁夏,远在关中地区,后来到了更艰苦的格尔木的大才子,也只能无奈,妻子独自带着女儿在一个县城里,李慧也是,还有不一样故事,一样的离别之苦。
    元祖凌倒是阖家团聚,草原风光秀丽,岁月静好,三个女儿渐渐长大,成为知青里模范丈夫。

    大队部学校仅剩三个知青,一个在雯雯来后数月就调动成功了,另一个演绎了女追男的悲情喜剧,那个女孩儿,仿佛是诸多故事里的皎皎者,她,清瘦单薄,对爱恋的人儿,大有义无返顾的决绝。
    那时人少,都享受了独居待遇,夕阳西下,那女孩儿必定带了好吃好喝的进了男生宿舍。
    一碗面一碟菜都是对情郎的执意,拴住男人的胃就是拴住他的心,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就在无望时,W城一个企业学校来场,专一调动本单位子女,还急需老三届教师,校长亲自去雯雯家里,和父母面谈调动事宜,一切妥妥的,只等一纸调令,然,风云突变,场里规定必须带走对等名额的本场子女,于是雯雯的名额被顶替,那个校长对雯雯抱歉的说,只好先带走我们本单位的了,如果不是你们场半路插手,你和那个小易,铁定就调动成功了。
    七十年代末,云南知青一场力争回城之英勇无畏的壮举,产生一份深合民意的知青回城文件,先是东北兵团钢铁长城几个师级农场,组成浩浩荡荡的回城大军,继而各地纷纷落实政策,余波到了大西北几近尾声。
    章一平接到家信,自是喜出望外,一张赠与北京知青的挂画,是京城政府送给每一个知青家庭的温暖,起首有知识青年几个字,落款有北京政府几个字儿,这正是喜从天降啊。
    然,好事多磨,家人去知青办,被告知,准允返程名单里,查无此人。
    许多马场知青家庭也得到同样答复,于是那个寒冬,聚集京城中山公园一个凉亭,共议回京大事,有本人探亲专程来参加的,有家里弟弟妹妹来听信儿的,众人合意,起草一份报告,执笔出自山丹马场一北京知青之手。
    于是一份关乎几百人命运的报告,辗转于街道,区,市,有关部门,知青办门槛几乎踩破,一关键人物,人称刀条脸的特别原则,就是不批。
    洪远志那时已经调到总后,于是他也全力推进,但最终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将大家一棍子打入冷宫,上书,这一百三十六名为马场招工。
    因为他们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发表之前,就离京了。那是一个时间节点的分水岭,之后的才算知青。
    但是经历了数年艰苦生活磨练的知青们,拿出契而不舍的劲头,要做最后一次与命运的抗争,寻觅突破口的方向,一位众望所归,德高望重的老干部曾经负责这项招收知青的工作,北京市方面也积极配合,谁家的孩子谁急。
    可老人家正在住院,接见在病榻前,来人带着几百知青的重托,就要老人一句话,他们是算知青还是算招工,尽管来者有意往知青方面意思引导,未知没听清还是其他,老人自豪的说,是我亲批的招工名额呀。
    尘埃落定,不算知青。
    最后的争取结果,像竹篮打水一场空。
    上述,都是若干年后,东一下,西一下,拼凑一起的传闻,也许有水份,但一个善良的愿望,百万知青渴望回城之切,父母兄弟姐妹盼望亲人团聚之心,方方面面,尽力促成,都汇集了一个历史大趋势。
    飘在潮流边缘的,依然徘徊于人生必经之路,雯雯很累,章一平很累,那么选择结婚哦,抱团取暖。
    山北的冬天还是冰天雪地的,山南没有一片雪花,干冷的寒风里,雯雯带着成立两个月的宣传队,巡回演出,获得好评,唯一的女声独唱,后来补选到场部宣传队,她的一句,太阳一出闪金光,清丽悦耳,震动全场,算是雯雯选对并贡献了一个人材吧。
    春节没请探亲假,五一节,章一平也没回去,他时不时的突然袭击而来,又匆忙离去,雯雯似乎也习惯了。
    又是一个风雪夜,三辆汽车轰隆隆开进大队学校,两位老师傅也不住办事处了,陪伴而来,他们很是体贴热恋中的徒弟。
    章一平几乎是赖在那间六六粉味儿很浓的屋里,夜里十二点舍不得不离开,凌晨一点还是不 走,像一个耍赖皮的大男孩儿,他要和雯雯一直亲热下去,一声长长的叹息里,被开垦的处女地继续被任情的耕耘着,处女二字不复存在。
    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房顶的瓦片似乎被掀开了,夜很静,隔壁左屋传出隐隐的女人低泣声。还有噼里啪啦击打声,一个男人压低嗓门呵斥什么,雯雯担心又害怕,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她拉起被角盖在章一平肩头,紧紧依偎他宽厚的肩膀上,再过二三个小时车要出发了。
    迷迷糊糊睡去,不知多久,响起细细嗦嗦的穿衣声,接着,门响动,进来一个师傅,低声说要开水浇浇发动机,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慢慢缩紧被窝里的雯雯,向章一平会心一笑,章一平假装没看见,窘的雯雯头埋在被里,一动不敢动。
    汽车马达声渐渐消失了,曙色微明,雯雯的心随着飞走了,也许,他正在黑漆漆的戈壁路上奔驰着,没吃一口热饭喝一口热汤,只带了几块干馒头,他的胃已经很脆弱,一片生萝卜就能引起呕吐。
    心底隐隐做痛,结婚吧,还等什么,内心在呼唤自己。
    天亮了,她一出门就看见左屋女孩儿,她新婚不久。和丈夫还两地分居,问她,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回答,一双眼泡红肿的好看的眼睛盯着雯雯说,一定要嫁对人啊。
    雯雯感觉她更多的是在说给她自己听呢。
    垒巢
    苍白的冬天,葡萄园赤裸的土地,任北风呼啸而过,雯雯京城归来,她带了很少的婚礼,婆婆摆开一堆暖瓶,被面,床单之类的,她只看上一条淡蓝的纱巾,婆婆给带了一对新婚之夜的被面,棉花网套不要,枕芯不要,轻装回场,拎一只旅行袋,三只鹦鹉的鸟笼子。
    临行告诉婆婆只要留那一对褥子面即可,因为有黑色镶边和深红碎花图案,有些乡村气息,但后来回京,发现小叔子的婚房竟然铺着那床褥子。
    勤俭的婆婆懂得节省,但不知有风俗,婚房床品不能重复使用,否则会生不了男孙。
    果然章一平和弟弟都生了女孩儿。
    雯雯从内心喜欢女孩儿,所以无所谓,但若婆婆知道此言,会不会后悔莫及。
    学校有条不紊的上下课,六六粉味极浓的屋子迎接新婚的妇人。
    她有些怕,呼呼的北风敲打窗户,落叶擦过窗棂,提出换一间,竟然听到此话,单身的时候怎么不怕,结婚了竟然怕。
    雯雯做反义的理解,李慧得罪了那位领导,报复落在自己,她不再争取,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要给宝宝一个好心情。
    伴随而来的孕期反映,吃饭吐,闻到羊肉味儿吐,妈妈担心,打发放寒假的四妹来照顾,寒冬凛冽的最后几月,接到调令,章一平老是山南山北的跑也照顾不了怀孕的妻子,组织很温暖,没等他们开口 一切停当。
    婚屋布置在紧锣密鼓进行中,一个调走的知青留下了一口菜窖回了河北小县城。章一平抽空刷了白灰,雯雯出主意,用木棍子缠一块羊皮就行,横七竖八,四壁如雪,在哈密城请了木工,一张双人床,一个五斗柜,油了蛋黄油漆,从京城带了一张圆桌,两只折叠椅子,还没有书桌,从基建队买了胡桃木色的三抽屉两柜子,样式很新潮,椅子从办公室借来绿色不匹配。
    这样一座草原小屋落成,真有门泊天山雪,窗映草原绿的意境。河南人设计建筑的屋子,光线不足,只有早晨和黄昏一缕阳光斜射进屋,其余时间都昏暗一片,根本看不清床上铺着什么,泥地湿漉漉的阴凉着,在屋子里炒菜做饭,满屋油烟味。
    雯雯挺着大肚子继续上班,她见了熟人特别不好意思,宽大衣服遮不住隆起的腹部,进教室人未去,肚子先报道。
    场部医院是一座有过道的建筑,并列的病房窗户一面向阳,一面背阴,医生在方圆百里都算高手,地方医院看不了的病都来找马场。
    接生的老医生性子很慢,谣传她许多接生趣闻,比如产门都开了,她还在值班室迟迟不来,孩子露头了,才慢悠悠带了手套准备。
    产房不分待站不待产,按照顺序排列,普通的木头床,产妇仰卧姿势及其不利于分娩,有两根带子系在床架上,最后关头使劲时,产妇就拉动带子。
    倒影回放

    灯火辉煌,北京站在一片绚烂中巍然屹立。
    她的端庄与恢宏令人仰视,那时没有更多高大建筑,后来听章一平讲,京城有名的十大建筑,它是其中之一。
    留一段老城墙在站的一隅,更显城与站的悠久与现实。
    可惜,70次列车在夜色里停靠,雯雯看到了繁星闪烁的间隙里,飘飘的雨丝,和一座朦胧里很美的古城。
    空阔的站前广场,他的父亲和弟弟接站,在一辆老式的甲壳虫小车旁停住脚步,雯雯深深地吸一口夜空下,被雨水冲洗过的空气,它甜美而陌生,迎接一对儿旅行结婚的新人。
    从城东到城西北,黑色小车沿宽阔的长安大道直行几十公里,近一个小时后到了,紫竹婆娑的公园,曾经传说有三只老虎出没地石桥,一块连着一块的菜地,四季青人民公社的萝卜,白菜顶着薄薄的白霜,马路,田埂,小路,不知司机如何倍加小心的开到几排平房的尽头,那儿有一家灯光明亮,屋里的老人在等待儿子儿媳,从八千里外的大西北,坐了四天四夜的硬座,深秋的凉意,屋里也沾光,雯雯感到的是温馨。
    这是一间半的格局,大屋住着公婆和小女儿,里间一床一五斗柜是新房。
    印花床单和床对面墙一面镜子,彰显这是布置过地新房,婆婆说话很慢很柔,她五官精致,长的很美,屋子中央生了一个铁皮炉子,炉火红通通的,满屋子喜庆,吃了一碗窝了鸡蛋的热汤面,婆婆说,你们洗洗澡吧。
    一个圆圆的大铝盆,冒着热气,章一平殷勤的照料雯雯洗,一会儿毛巾一会儿香皂的,今夜是他的大喜日子,他故意装的没事儿一样,对正擦头发的雯雯说,快点儿早睡吧,明天还要准备请客的事儿呢。
    一盏有罩儿的灯泡散发着橘黄的光,照的床单有种诱人的粉红色彩,一床玫瑰红的缎子面儿,一床杏黄线緹的面儿,一对绣花枕头是孔雀开屏的图案,床沿摆着一个笤帚,把儿光滑闪着淡淡光泽,雯雯好生奇怪,全新卧具,唯独它是半新的,自己先钻进被子,这时章一平洗刷完毕,也过来了,他一脸严肃,对雯雯说,你过来,趴着!
    雯雯不解,还未调整好姿势,呼地一声,章一平举起那把笤帚,就朝雯雯后身几下子,疼的雯雯哎呀一声,急忙护住自己臀部。
    章一平扔下手里家伙,就拉过玫瑰红那床被子,紧紧搂住她说,对不起啊,老家习俗,新婚之夜,丈夫要立威,不给你几下子,你怎们会听丈夫的话呢。做做样子给老人看的,刚才你那声喊叫,肯定传我妈耳朵老人 家耳朵了。
    果然门外静静的,心里一丝不快,委屈的泪水湿润了眼睛,雯雯觉得在他家似乎他的腰杆壮了许多。
    次日起的不早不晚,家里人早就各忙各的了,早饭就他俩,大米粥,芝麻饼和糖火烧,一圈圈儿剥开又甜又香,婆婆在院里收拾蔬菜,打过招呼,也插不上手,雯雯就看新鲜,突然发现昨夜洗澡的圆盆里泡了几条大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屋里屋外的找,就这一个圆盆子。

    婚宴与游览
    新婚小屋里,有淡淡的煤烟味儿,虽然装了风斗,满世界的粉红色充满温馨,但雯雯觉得有些俗气,好歹住的时间不长,就一个月探亲假,还要复课,心里有事儿,就对婚宴没啥感觉,反正忙碌的喜悦,最受益的是章一平,作为长子,他负有顶门立户之大任,无论娶个啥子媳妇,总算功德圆满,他不知忙啥,雯雯躲在几平米空间自己看书,从小姑子那儿借来数理化就轻车熟路的复习起来。她暗自庆幸没有丢掉所学,因为喜欢数学,闲来就解解数学习题,语文轻车熟路,余者看看就都牵出回忆。
    婆婆那头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她态度不冷不热,很客气小心,弄的雯雯也放不开手脚,自己知道嘴不甜,索性少对话,章一平一个弟弟,排老三,还有两个妹妹,大的什么事儿都不上心,小的很精,大大的眼睛老是顶着雯雯看,作为新媳妇新嫂子,雯雯给他们每人一份见面礼,大姑子对一条呢子裤料很是满意,那是雯雯花了十二元买的,那时的工资每月也就五十元左右,给小姑子一块绣花绸子,金碧辉煌,雯雯自己本来要做一件新棉衣的,跑到西单最有名的缝纫店问过,工期一月,婆婆自告奋勇说,她要亲手做,雯雯二上街头,购得一块的确良,淡蓝底儿,白色碎花,到缝纫店剪裁好了,婆婆在一张大炕席上忙乎二天完工。
    雯雯接受心意而不敢恭维手艺,粗针大线的,与妈妈的不能相比,后来才知道,婆婆很苦,做为家里长女,亲爹是个掮客不下地,家里几亩水田,经由全靠她,春天在冰冷水田插稻秧,秋天弯腰收割,到了城里,也是从干体力活开始。
    婚宴准备妥了,请了三桌客,物资匮乏,到处踅摸,一个老乡带了一个厨师就当院忙碌起来,秋雨绵绵的,搭起个简易篷子,切菜剁肉,弄的小院里热闹非凡,雯雯眼见厨师从圆盆里捞起鱼儿,洗洗拆拆的,反正她不想吃那条鱼。
    客人来的那天应该是月底了,三张圆桌摆在屋里,一张在院里,公公那时作一个建筑公司队里的工会 ,颇有面子,他们的队长带着几人贺喜,有个作陪的司机还特意送来一只鸟笼子。里面活跃着三只美丽的虎皮鹦鹉。
    来客对雯雯的教师职业很感兴趣,章一平父母都是工人,除了小妹妹。另外弟弟妹妹也是,娶一个有文化的媳妇也是门楣生辉呀。
    客人们又问了雯雯老家哪儿,队长很活泼,出几道题目让雯雯猜,结果总是落落大方的雯雯回答很圆满。
    然后敬酒,然后雯雯退下,然后大家喝的酩酊大醉。
    雯雯给了婆婆二百四十元钱,她很体谅婆家,按理,新媳妇见公婆,应收见面礼,但雯雯不懂,章一平也稀里糊涂,婆婆似乎看重钱,所以也没有拒绝就收了雯雯给的大礼物。
    婚宴简单却隆重,满屋子酒气烟雾,看得出主家客家都满意,淡淡灰色的天空下,一个普通院落就这样走进一个新人,此后的岁月便有了数不清的家长里短的故事。
    婚礼毕,旅游开启,小叔子背着一个海鸥相机,陪着哥嫂游览名胜古迹,颐和园,动物园,香山,北海,故宫,凡能去的都去,拍了一张张珍贵留影。
    雯雯有个写日记的好习惯,晚上回来记几笔,但是无奈复课要紧,匆匆列了标题,始终没有下文,也不能不算是个遗憾。好在以后有机会。
    复课很顺利,恢复高考的消息也确定了,临行前,雯雯交代给楚湘粤一切报名事宜,单单没有叮嘱所选科目,阴差阳错,给雯雯报了兰州大学中文系,又没有及时告诉,那时情况也不允许,结果雯雯埋头复习数理化一点没用上,匆匆提前一周赶回来,又改复习文科,历史地理题目繁多,还没背完一半,就去应考,作文第一天上午,就不很顺利,心慌紧张,捏笔的手在发抖,脑子里担忧历史地理考试,结果累及语文,还没结尾,铃声响起了。
    结果是所料也是不料,从感觉讲,雯雯觉得也差不到哪儿去,但就是没有录取。场部会议室召开参考人员大会,政治处主任讲话里让人听不懂意思,他拿出考生某些答题错处大讲特讲半天,不知是说明没被录取的就是理应如此,还是解释什么,总之,雯雯听得很别扭,她甚至猜疑是否有调包的可能,因为感觉自己明明考的还不太差。也许兰大录取标准高,那次打击是空前的,是雯雯又一次人生低谷,还是那个冥冥之中的一闪念,纠缠如毒蛇,事后问自己,为啥不坚持再等等,或者婚期提前去,又或者章一平坚持最终决定,先等等高考消息,一切悔之晚亦,唯有用命运二字去解读。
    人生的岔路口,总有一种看不清的力量在左右方向。
    雯雯更加笃信妈妈的一句话,前面的路是黑的,只有走下去。
    一念之差
    可是当初,她为什么要作如此选择呢,她记得暑假过山来,参加学习培训,章一平说,办了吧,就十一,我们家来信了。
    再也没有推脱理由了,从那次答应春节后接着推脱,日子就移到立秋了。
    北京的秋天最美丽,去了好好逛逛。
    瓦蓝瓦蓝天空下,风儿很轻柔,雯雯的心里也轻柔,总算了断一桩老是内疚的心思了。因为那个一闪念,章一平的胃炎越来越严重,她求过老中医一个偏方,自己还给配了白芨等草药,分包装好,嘱咐他按时服药,可是最终无果,不是去盐湖,就是过天山,没家就永远在漂泊。
    自己也奇怪,这次轻易吐口,就仅仅是为了他不再煮干馒头。
    那天他伸手过来,一只瘪了的铝盒里,是一团面糊似的水煮剩馒头,雯雯惊讶,这是什么?
    章一平苦笑道,我每天风晚餐,出车回来晚了,就这样对付。
    她念起他的种种好来,浅粉底色,淡淡蓝色的一抹,紫色晕染出梦幻,一朵朵花蕊与花瓣簇拥的菊花。
    章一平送给雯雯的第一件礼物,流行的的确凉衬衣。
    多么贴心!
    雯雯激动的几乎惊叫,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秋天,喜欢菊花儿。
    内心有个秘密,她的乳名里有个菊字儿。
    抱在胸口贴紧,仿佛收下一片痴情。
    。
    雯雯结婚吧!
    那时候说这话还早,刚刚鸿雁传书。
    雯雯想试探,继续买吧,你会买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买啥?
    章一平每年都探亲北京。
    嗯,扭捏半天,低声说,买个小内衣。他脸红了,她也是,尽量不去对视。
    就要那种,带尖儿的,粉色的。
    比划半天,不懂,还是装懂为妥。
    探亲归来,章一平浑身去了戈壁烈日,风沙的印痕,俊朗,挺拔,肤色白皙,雯雯欣喜的几乎偋住呼吸,山下打量,仿佛重新认识一遍。

    一件淡淡粉色伸过来,他脸红了,嗫嚅道,不知合适不合适。
    雯雯接过,顶峰带尖儿,是那种,一层层叠加一起,让软软的棉布有了衬的感觉。
    以后,别让我干这种事儿了。
    章一平正色道。
    为啥?
    太难了。
    接着他陈述情景,雯雯乐不可支。
    那天,章一平到了西单商场,这里除了王府井和北京百货大楼,货品最全。
    他寻到一溜儿柜台前,高高低低挂了许多妇女用品,他不敢近距离看,远远的瞅几眼,走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年纪大些的大姐过来,小伙子,买啥,走近看看。
    就是那个。
    他及其不好意思,指指中间挂的一件。粉色,雯雯一定喜欢。
    哪件?说出来吗!
    章一平脸红的更厉害,就是那件,随着售货员手里挑杆指向,中意的东西被拿下。
    开票,付款,取货,急忙逃出商场,章一平一身大汗。
    好了好了哦,以后不会再有。
    雯雯安慰他。
    历数章一平的耐心,细心,还没有谁和他相比,雯雯暗想,这就是南方人的好处,似乎家暴一类的,多出自北方。
    场里河南河北山东甘肃人居多。
    雯雯的误判成分也许有,不过对章一平的确加了分。

    家来信,可以调动章一平,一个老朋友的回报,她家老大调动,雯雯爸帮了忙。
    可他的话有多少份量,谁也没底儿。
    雯雯心焦,再拖,章一平不干,自己也觉得辜负了美丽秋天。
    一个人一辈子大事,选在自己最喜欢的季节,多么浪漫情怀。
    可不忍心伤害父母好意,就又一次无奈拖延时间。
    八月九月十月如飞旋的陀螺,等待里,那头传来消息无果。
    已经过了十一国庆节,雯雯自己说,不能再等了。
    于是过山来办手续。
    那天刚到,楚湘粤就急急告诉她,听说有恢复高考的文件了,你底子好,又好学,还不试试?
    雯雯被深深触动了,她盼望已久的大学梦终于来了。
    谁也无法理解她此刻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时,是悲还是喜。虽然其间有一段考试录取的路,但雯雯觉得触手可及。
    靠自己的努力,完全的,不受人摆布。
    复课算什么,只要付出,百分百回报。

    培训班刚结束,雯雯和章一平在场部最中心的一块空场子相遇。五年苦苦追求此刻要一锤定音啦!
    他等她先开口,满心喜悦,她也等他开口,满腹踌躇,风儿掠过,像在催促,走过五年的漫长路了,各种办法都试了,就是要注定在这儿生儿育女过日子了。
    雯雯还是不甘,考大学,天赐良机啊!
    忍不住,说了。
    章一平脸色变了。马上飘过一些淡淡凄楚,声音也飘着,无一丝底气,那就考考试试吧。
    似乎整个儿人都缩紧了尺寸。
    雯雯心里刺痛,为啥感觉的反差如此巨大?还没正式文件,八字没有一瞥儿呢。
    她关切的看着他,本来约好今日领证儿。
    这一下无疑当头一盆冷水。
    山南坡地,草地飘过绿浪,北山的青疙瘩拢在深深黛色里。
    各自转身,雯雯去北,招待所那儿,章一平朝南,回宿舍。回京城的旅行袋可能要打开,重新收拾了,独自探亲假或者一起旅行结婚。
    在往南走的一路里,雯雯内心激烈斗争着,胃炎是表象,其实他内心太痛苦,追的也苦,他俩的婚恋似乎成舆论一大主题,Ch师傅甚至对雯雯说,如果不行,干脆就算了,看章一平都什么样儿了。传言五花八门,甚至那时最后一关审批推荐关键时刻,疯传对雯雯及其不利,她要去上学,两人就吹了。似乎上下一致就要他们紧紧捆绑一起。
    她回头看看章一平要拐弯了,突然一个闪念横空出世!
    结婚吧,今天就领证儿。
    依然纠缠如毒蛇,挥之不去。
    雯雯急呼。章一平,你回来!
    脚步沉重,满腹心事的章一平,正盘算如何跟父母交代,为啥不旅行结婚了。
    急促的呼声叫停脚步,雯雯飞快跑来,拉起章一平的手,快走,快去领结婚证!
    他愣住了,刚才说的话一会儿又变卦了。
    你不考大学了?那可是你盼望已久的啊!
    不考了,以后再想办法。
    下午还有讨论会,雯雯说你去吧,我要迟到了。说这跑了。像飞走的蝴蝶,华丽炫彩,落一地空白,章一平竭力调整思绪,才跟上她的节奏,同样的情景重现,那个温馨的初夜,不就突然降临了吗?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喜讯来的太意外,他要紧紧抓住,急忙向政治处办公室走去,心飘了,步子轻了,焕发光彩的章一平就这样汗淋淋的在熟悉女干事面前,人家听了连声祝贺,填表,签字,雯雯不在现场,没关系,谁不知你俩,五年的马拉松赛跑。看的我们眼睛都直了。一摸兜,没带钱,好了,我来垫付,三角钱,一张,六角钱,两张,薄薄的红油漆纸,印了几栏目,名字,籍贯,年龄,结婚登记地址,马场。
    怀揣价值千金的证件,完成一个人生的大转折,欣喜里几分歉疚,考大学呢,雯雯说,我带课本渡过婚期。
    匆匆准备,草原干蘑菇,油菜花地的蜂蜜,带了厚厚的呢子料,还有存款,那个夜晚,70次列车,绿皮车厢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小站灯火辉煌,骡子车拉着大包小包,哒哒的蹄子声在风烈清脆悦耳。
    硬席坐还是办事处的骡子车驭手搞来的,那年月火车票难求,东行了。
    列车徐徐驶出车站,还有四天四夜的长途爬涉,八千里路云和月的等待,终于在深秋一个普通的日子离化了句号,天高云淡还有秋意。
    章一平沉醉在浓浓淡淡的秋色里,铁轨蜿蜒如蛇,通向迷蒙远方,那时,他和父亲第一次顶嘴,就要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山沟,独闯一个轰轰烈烈的天下,如今悄悄地领回来一个媳妇,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有滋有味的日子

    又要过山,最美金秋,大妹和章一平护驾回娘家生产。
    妈妈很担心,快三十的人了,就怕难产,除了一个将军肚,雯雯一身轻松,车到南山口,稍事休息,她爬过一道矮墙摘野花,惊的大妹大喊,别摔了呀!
    一夜火车到了家。
    妈妈自是高兴,早早收拾好床铺,里屋一张大双人床,褥子好几层,雯雯想起婆婆家,薄薄一张床褥,垫的腰疼不好意思说,还是妈妈好。
    过来人嘱咐着,要多走动,好生。
    去看一场电影,雯雯连续走了半小时不感觉累。
    电影也好,谁知演到一半放映室窗口冒了烟,人们纷纷往外跑,雯雯必须绕过舞台才能到门口。
    眼看浓烟滚滚,呛人的烟味弥漫四处,雯雯急了,要跳进舞池另觅逃路,章一平一把抓住雯雯胳膊说,别怕,我在这儿哪。
    扶着雯雯笨拙的腰身随人群涌到门外,担心肚里宝宝受惊,可一点没反应,掐指一算还有一个半月,雯雯打发章一平回家去,自己静等产期来临。
    妈妈每天尽心照顾,从场里带来十几斤 鸡蛋,还弄好三只洗的干干净净小公鸡,也足够坐月子用了。
    医院在附近,检查几次都正常,但是有一次却意外遇到一个熟人,一个高中的初恋,那人站在马路对面张望,目光锁定雯雯,弄的她心慌意乱,掩饰不住的狼狈不堪,因为今非昔比,她已然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了。
    紧忙混进人群里,远远躲开最好,但走了很远,还是感到那股火辣辣的目光,一直一直盯着自己。
    忘了一个人就这么难吗?自己已成人妻,斩断情思的时刻应该就在烧毁那一叠厚厚的信签开始。可是自己竟然还没忘记,她不知是否应该告诉章一平。
    五年的时间究竟能改变多少?容颜还是心路。
    她深知遥望她的还有丈夫,那是最现实的,她要顺利过了生孩子这一关。虽然有现代医术做保证。
    临产期渐近,肚子的宝宝睡得还那么沉,妈妈沉不住气了,催促雯雯去医院,一起到了妇产科,医生说先住院吧,已经超期了。
    十月是个不冷不热的季节,雯雯自己鼓劲儿,不偷懒一直??,比如挤在人群里逛街,还有恰好有迎接大人物的夹道欢迎,自己先挺着肚子,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巡视一趟,宝宝也必定喜欢如此游戏。
    妇检程序开始,母亲帮助,冷冷的护士脸,她自己不能动吗?
    昨夜妈妈就很担心,雯雯半夜肚子疼,查过,离真的生还遥远,住进病房,妈妈才放心回家。
    剩下就是等待,待产室里住进十几个产妇,说笑的呻吟的都有,医生天天查房,嚷嚷肚子疼,见红的,有征兆的送进产房,也有被动的,躺了两天不见动静的,比如雯雯,护士打了一针催产针剂,雯雯正式进入战场,一间产房,三个产妇,四壁雪白,对面墙有鲜红的语录。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雯雯开始有了反应,羊水破了,急告护士,才被送了进来。
    美丽的和不美丽的二位白衣天使,她们像蝴蝶飞到身旁,阵痛开始加快收缩,一场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与激烈搏斗开启。
    雯雯就是腰部酸痛,临近产房四妹递来一大茶缸牛奶,妈妈给卧了六个鸡蛋,四妹说妈说都吃了,好有劲儿。
    雯雯忍住腰酸弯着腰,四妹喂她,一气儿吞进六个鸡蛋,样子狼狈,自己也被肚子痛和腰的酸,弄的哭笑不得。
    临阵加餐起了大作用,她配合大眼睛的美丽和不美丽的轻柔,呼吸用力,正在顺利经程,突然旁边产妇脸色惨败进入休克,一时混乱四起,两个医生都跑那边儿了,雯雯一人坚持着,突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力势不可挡,她再也忍不住巨大疼痛,大叫一声,美丽的过来惊叫道:呀,孩子露头了。
    那位休克的已经推走紧急救室了。
    这又和不美丽一起顾着雯雯这位最坚强的产妇了,刚才一进来,此起彼伏的叫喊里,唯独雯雯一声不吭,默念语录,强忍不适,革命先烈受刑不也这么坚强吗?
    她咬着嘴唇就是不出声,美丽的和不美丽的都飘扬她,看人家一声不出!多有毅力。
    二位似乎作为鼓励,耐心的辅助雯雯,刚才有经验的高挑护士长给雯雯按摩腰腹,减轻许多疼痛。此刻她们一个动作一个喊着一二节奏,美丽的甚至喊着加油加油!
    雯雯觉得好笑,是在赛跑吗?
    快了,快了!
    终于,一轮朝阳蓬勃而出,宝宝出世了。
    余下的细节,在细细琐琐的动作声里,接着啪啪的声音,宝宝哇的哭出声了。
    粗粗的嗓门,是男孩儿?
    快看,是个女孩儿,一股天大的喜悦涌来,这是雯雯最企盼的,她及其喜爱女儿。
    那时初生的婴儿在育婴室,要与妈妈分开二天,第三日出院。
    爸爸和四妹五妹来接,扶持雯雯换了衣服,护士抱了一个襁褓,一样的小碎花儿和颜色,仅凭妈妈的床号和婴儿手腕的环牌儿,对照一致。
    护士说,这是你的孩子,红脸蛋儿,紧闭眼睛还在酣睡,旁边产妇的婆婆凑过来说,好漂亮呀,眼梢儿多长啊!
    雯雯把婴儿轻轻放床上,继续加衣服,一面想,千万别抱错了孩子。这种担忧持续好久,一直到孩子出落的光洁额头,挺直鼻梁,美丽的唇线都想极了章一平,雯雯才彻底放下了这份庸人自扰。
    一路秋阳温馨,爸爸推着一辆自行车,雯雯坐在车座上,四妹拿着住院用物,五妹抱着女儿,裹好自家小花被,露出的脸蛋儿盖了一块薄薄纱巾,急步走着,听婴儿粗粗的呼吸声,五妹很紧张,怕盖的严了,又怕晾开,风吹了。
    到家,妈妈早就生了炉子,屋里暖和极了,她掀开纱巾,抱过婴儿,开心的说,呀,多象你妈妈小时候,脸蛋儿红红的,以后就是个白皮肤呀。
    雯雯的白嫩肤色,一直是妈妈的骄傲哪。
    坐月子很有规律,妈妈天天一碗鸡汤,几个鸡蛋,或红糖小米稀饭,但不让洗脚,不开窗扉,雯雯在一个月后第一次洗脚,半盆泥垢浮在水底,我的脚象农奴的脚了,雯雯嚷嚷道,但是,这种无微不至只有妈妈能做到,拖鞋用布底子的,袜子要厚厚保暖的,一点儿不落病根儿,是妈妈的心愿。
    在喂婴儿食物与水的时间上,妈妈用经验,雯雯照书本,最后协调了,但是雯雯坚持的菜泥让婴儿拉稀了。
    只好听妈妈的了,也不盯着闹钟任婴儿哭啼,非间隔几次几时了,后来干脆哭了就喂奶,补充稀释鲜牛奶,婴儿一天天长大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
    产假五十六天圆满结束,章一平来接娘俩回家
    蓝月亮

    回家啦!草原小屋,坐落于巴里坤大草原,雯雯和章一平相恋五年后建立的小窝窝,一年后要迎接一个小太阳。
    用严格的科学用语来解读, 巴里坤草原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最东部的哈密地区,地处大约东经91-96度,北纬40-45度之间的哈密地区,其北部与东北部为东准噶尔山地,东准噶尔山地横贯戈壁,与蒙古接壤。哈密境内的东天山余脉与阿尔泰山东南支脉横贯其中形成了南北两个封闭式的盆地,其中之一就是巴里坤盆地。
    草原地形北高南低,北部天山海拔2000-3000米之间,南部多为起伏绵延的丘陵地带,海拔1000米以下。
    继续解读,欲进巴里坤草原必先穿越一条戈壁路,(确切说应是盘山路)那年金秋8月,雯雯那批知青乘坐的五辆吉尔130汽车,章一平在头一年三月来的,在一马平川的大戈壁滩行驶了整整45公里,才到南山口-进入东天山山脉的入口处。
    山路开始险峻,一个小时前可以闭着眼睛把方向盘,不用担心车开到哪里去,大自然给了戈壁博大与平坦,当时一些新手就是这样练出技术来的。
    但是进入南山口,胆量与技术绝对是安全的保障,两旁悬崖绝壁,脚下山峦重叠,远眺美景如画,俯瞰山下,有水粉画一样的黄绿相间的棋盘格,其实那是燕麥麦田和油菜花。再远处是绵延向北的黛青的山峦。近看惊心动魄,因为车轮下是悬崖绝壁,虽然有松林的遮盖,山岩的峥嵘怪异却是从未见到过的。那时没有沥青路面,路面是坑坑凹凹的石子儿路,汽车不停颠簸,胆小的害怕的叫出声。其实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一条宝贵的戈壁路。
    据记载清雍正十年前,哈密至巴里坤草原的这条天山盘道,由于年久失修,运输不畅,每当冬日积雪军备粮食囤积山南哈密待来年春才能运到山北巴里坤草原。雍正十一年(1733年)宁远大将军岳钟琪命兵部员外侍郎阿炳安修天山运道。竣工后树碑,而今路在碑无存。据后来发现的碑文记载,先是制军筹晌于甘肃省酒泉,艰苦跋涉,逾南山口时,时令八月却雪深于人,不能措足。
    六月飞雪八月霜,是大草原的景色,比起大将军岳钟琪兵部员外侍郎阿炳安修天山运道时已是天上人间了。
    从南山口沿着天山道盘旋直到顶峰,有天山庙高高矗立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四方四正的一座建筑,建筑艺术的魅力全在于它的建筑材料-青砖,据说是山羊踩着羊肠小道一块块驮运而来的。
    除了来往的汽车,唯有天山庙道班的工人们一年四季在这里辛勤维护天山道。过了天山庙汽车下行环绕山道,仍然是苍松翠柏只是比山的那一面更加茂密。
    戈壁路给予的不仅仅是这第一次的天山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四方四正的一座天山庙给了雯雯和章一平又一次美丽的天山行。
    他俩带着心爱的宝贝女儿经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戈壁,夜入南山口上了盘山路。车灯的光柱照出一片白茫茫晶莹。
    天冷极了,呵气成冰,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套着皮大衣脚登大头鞋,眉发结了白霜。章一平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军用毛毯把女儿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透气的缝儿,女儿睡的很甜。汽车在厚厚的积雪里缓缓爬行,苍穹的蘩星伸手可及,月光如水泻入车窗,攀上顶峰,他们的女儿醒了,取开罩在她小脸蛋上的毛毯,月色雪光映的天地亮堂堂,幼嫩的宝宝用她那亮晶晶的黑眼睛注视着童话般的世界,望着银盘似的月亮璀璨的群星,一动不动。章一平对着雯雯,两人惊讶极了。
    好个明月天山行。天是透彻的湛蓝,月是透彻的晶莹,星是透彻的璀璨,苍穹雪峰无一丝纤尘,冷到极点的空气是透明晶莹的,整个世界是透明晶莹的,他俩搂着刚满50天的女儿在海拔2000米的雪峰之颠的天山庙旁,俯瞰这条神秘的天山道。那种感觉难以想象和描绘。
    午夜二点家到了,一轮圆圆的明晃晃的蓝月亮,照亮一座小屋,万籁俱静,章一平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很冷,急忙生活,一会儿炉火通红,屋里暖和了许多,水缸结了冰,没法子洗脸了。
    忙完了上床,宝贝在床边,章一平的主意。说暖和,距离炉子近。半夜雯雯突然醒了,一模宝贝的脸蛋,鼻子都是凉的,急忙搂紧盖了八斤厚被子,一家三口酣然入睡。月挂中天,俯视着幸福的一家人。

    我们的草原小屋

    那是心间的一叶小舟,驰骋绿色草原,那是暴风雪里一个避风港,暖暖的散发着
    慵懒。
    也是一盏诱人回家的灯影,章一平许久的期待。
    十年风雪路,终于熬到了不再煮干馒头的幸福日子,章一平竭尽全力守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园,然,离开马场的念头愈加强烈,因为多了一份责任与浓浓爱意。
    宝宝很乖,她在满月后的五十多天,就要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每天第一件大事情就是把屋里弄的暖融融的,章一平出车,雯雯去学校上课,宝宝要独自在家睡觉,度过一个上午的漫长光阴。
    这是一排低矮平房,单砖坯,薄墙,小窗户,若各自门前一个小院就会收进家的温馨,但是像长长的通风道一溜儿东西敞开着,雯雯备了棉胎的门帘,窗帘,到了傍晚,跟着日头落山,就放下两个厚厚的帘子,到了清晨再高高卷起来。
    让第一缕阳光透进湿冷的泥地。呼啸的北风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掠过屋顶,雯雯紧紧依偎在丈夫宽大胸旁,她怕,有些山摇地动的感觉,她在山北的日子太短,来场初期一年多离开,过惯了山南四季分明,又归来,都不用自己提出要求,组织好温暖,就是让他们安心扎根过日子,但雯雯没有一天不想离开,因为心头多了一份责任。
    与章一平一样离开的念头更强烈,我们的宝宝不能生活如此恶劣的气候下。

    一年十二个月里,最暖的夏季就是六七八三个月,但从来都是毛衣裤不离身,六月降霜,八月飞雪,雯雯就亲身经历了一场九月的大雪,孩子们一年四季着棉衣棉裤,没有新鲜蔬菜水果可吃。雯雯从家里带来足够的鱼肝油补充宝宝营养,一天一粒,但是整整一天宝宝要在屋里,雯雯心急火燎赶回家,如果宝宝还在睡,心里有些安慰,但,宝宝长大了,白天睡觉时间短了,每次回家她都哭的稀里哗啦,裹紧的被子蹬开了,浑身大汗,雯雯心疼的要哭,真是无助。
    幸而邻居大嫂自告奋勇帮忙,才十元一月的工资雇了一个临时保姆。
    她家的上学的女儿也帮着抱出来晒晒太阳。宝宝不用睡在黑屋子里等待妈妈回家了。

    章一平尽心搭理这个家,他请人用树皮割出一个小空间做厨房,盘了火墙烤干尿布,门口垒了鸡窝,养了几只鸡下蛋,一大早起来剁白菜叶和玉米粉喂鸡,鸡们在屋里撒欢的吃,要住进鸡笼,就要一只只抓,弄的鸡飞四处,家里乱套,后来直接在窝里放了食物盒子,这才结束一个很笨的捉鸡游戏。
    五彩羽毛的美丽大公鸡像个司令带四只母鸡在满世界找吃食,山坡的蚂蚱和小虫把鸡族们喂的肥肥胖胖,大公鸡称霸一方,把上门的公鸡啄的铩羽而归,成为车队一方的霸主,常有人抱着自家公鸡来比赛斗鸡。各司其职,四只母鸡比赛似的下蛋。卷起的棉门帘子有鸡蛋,鸡窝的二层楼里有鸡蛋,淘气的白母鸡跑到邻家去下蛋,雯雯只好敲开邻家门去寻鸡蛋 ,那家维族大嫂生了双胞胎儿子。
    他们喂了牛和奶羊,有大热炕伺候月子,孩子们很健壮。
    女儿百天,留了影,黑白照片,在以后的日子来看,有些浅灰色的对照,光线和光影,然后过了第一个六一儿童节 ,在山花烂漫的草原,刚会坐的宝宝对一切都很新鲜,几朵美丽的山花握在小手里,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粉嘟嘟的衣衫,乳白的凉帽,背景是逶迤天山,蓝空白云,一张无比珍贵留影,草原童年留痕。
    抓周那天,她不看粉脂盒,也不理饼干,紧紧抓住一支笔不放,又一个聪明的读书郎,雯雯欣慰,果然女儿长大了读书很优秀。这是雯雯和章一平最为骄傲的,纯洁爱情的结晶。
    做了母亲的雯雯勇敢了许多,章一平出差没有因此而少,他恋恋不舍远行,雯雯独挡一面。
    她早起生火做饭,喂完奶后,大斗篷裹紧女儿,顶着风雪,一步步挪着,托儿所半岁才收,最难的日子过去了,好歹有人照看,虽然那是个再简陋不过的地方,木头桩子和木板钉成的通铺,女儿乖,去了就睡觉,就安排在墙角一个单放的童床上,阑干少了几根,一顿加餐也只是大米粥,还有自己带去的虾皮炒葱,雯雯没经验加了许多酱油,女儿大了以后也一直爱吃酱香浓郁。
    怕女儿冷自己动手做棉裤,续了厚厚棉裤,腿都打不过弯来,托儿所阿姨说,真是亲娘呀!帮忙给改合适了。
    有苗不愁长,眼看女儿学走路了,学说话了,雯雯的大长辫子被小手紧抓稳走,每晚教女儿数数,一天不拉。
    秋凉很快逼近,战备越来越紧,开会动员,思想和实际的备战。
    鸡窝凉了母鸡不下蛋,女儿没补品,雯雯自作聪明,把一只咳嗽的母鸡放进灶台下,谁想过了一夜,女儿也咳嗽起来,急忙抱去医院,发高烧的娘俩,一起住了院。
    雯雯跑去找车队领导,要章一平回来,她用命令的口吻说,必须打电报,要加急的,必须!
    弄的领导哭笑不得,只好招办,救星到家,雯雯委屈的哭起来,她软弱的靠在丈夫宽厚的肩上,撒娇耍赖,要他不去盐湖,守着妻子女儿。
    每天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女儿,站在医院门前草坡上,远望丈夫高大身影,章一平端着一口热锅,里面是起早煮好的大米粥,他的帽子歪戴着,一只护耳耷拉着,随着走路的节奏,忽闪忽闪的飘,在熟悉不过了,雯雯远远望见,低语道,宝宝,快看,爸爸给咱们送饭来了!爸爸不去盐湖了。
    果然如愿以偿,也许领导认为娇娇嫩嫩的女学生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劳动妇女。章一平开了几年的爱车吉尔130交了,换做一辆嘎斯六九,就在场部周围用。
    师傅惋惜,对雯雯说,看看 一平高大个儿,开个130多好,弄的车越开越小了。
    最美丽的时刻,是女儿跟着雯雯去山坡,路经维族邻居门口,牛卧底,羊儿跟着来,女儿伸出小手去喂草,她学会了哞哞的牛叫,咩咩的羊叫,草原有另一番风光,更适应的是当地少数民族,人家孩子穿空心棉衣,光脚,在冰天雪地里冻得鼻涕过河,也不感冒。
    雯雯女儿和其他汉人孩子,三天二头发烧感冒,女儿在短了母乳后几次住院,肺炎 喉炎严重影响女儿健康。想离开马场简直迫在眉睫。两家父母也在加紧活动。
    入冬,天寒地冻更甚,战备加紧,一天傍晚章一平进了家门就对雯雯说,要做战备粮了,说着递过一只布口袋,细长一米多,按照统一规定,要自备干粮,装满袋子。
    雯雯说,还传达了啥?
    章一平指着门外黑黝黝的大山说,万一情况紧张,就躲进那片松树林子里去。
    雯雯指着床上的女儿说,你不怕冻着孩子,我怕,要撤退林子,你去我不去!
    转眼开春了,天气渐暖,星期日,章一平带着女儿去晒太阳,刚回走路的宝宝,步子稳稳的跟在大山一样的爸爸身旁,雯雯追出去叮嘱说,别让孩子听那些五马六道的诨话。
    雯雯不喜欢司机师傅们之间乱开玩笑,知书达理是父母一直的教诲,自己的女儿要在一个文明环境长大,所以让雯雯烦心的调动欲望日益迫切了。
    聚与缘
    公元二十一世纪某年夏,雯雯接到一条微信,参加赴马场五十周年纪念活动。安排详尽,内容诱人,但雯雯没有一点去意。
    于红梅特别希望她去,小嘴有吧嗒吧嗒,描绘一番去的好,驾车自由行,沿着京新高速走,看沿途景色呀,看望老职工呀,机不可失,来吧!
    雯雯告诉章一平,亦心中波澜壮阔,但与去无关。
    重访旧地,访谁呢?古人驾鹤西游,得来一阵清风吹过,浮起如烟的往事 里,有青春活力四射,也有不堪回首的一页。至于知青纪馆,诺大空间盛什么?
    被过滤的不完整,在那段难忘的岁月里沉淀下来真正有份量的人的有几多?
    若讲对草原的贡献,自打第一任驾驶员张老先生,沿着最危险最陡峭的一条山路开辟通道后,陆续跟进山的108将,他们才是最值得大书特书的革命英雄,刀耕火种,播撒种子,睡地窝子,学习养马,从硝烟弥漫的战场转入军垦戍边的事业,义无返顾,唯有一个理想一个信仰。
    然,此108非彼108,在马场创建成长发展的历史长河里,每一个人都只是一朵小小浪花,知青各自情况各异,有的人就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还未等青萍起涟漪,他们已经浮光掠影而过。
    若按时间分档,二三年的寥寥可数,六七年的居多,接近十年的又少,一个枣核型的时间点,一个对草原认知的波浪起伏。
    光鲜的浮在表面,内含的沉底,在雯雯心里,这一段岁月中,他和她萌生了爱情,并结硕果,经历的艰难日子比旁人更长,所承受的磨砺更深,然,这是人生必经阶段,绕都绕不过去,正像一朵鲜花开,含苞待放之后要绽放,要承受雨露阳光,硕果累累,只是背景在这片浩瀚大漠深处,天赐的美景,给光影平添了许多浪漫与旖旎风光,异样光彩,但,走到一起天注定,即使没有草原的背衬,两颗星星终要交集,心灵契合是缘分注定。
    在夏日梅雨季里,空调呼呼的吹,应季的水果摆的五颜六色,今年荔枝大丰收,章一平饱想口腹,心思有一点点不宁。
    一百单八独留一个史力,那年他带着雯雯专程去看望,那一地黯淡,令人心酸。
    一扇木门,吱扭一声,被遮去半边阳光的院落扑入眼帘,左角落用篱笆围起的羊圈里,三只绵羊盯着进院的陌生人看,一只最小的咩咩的叫起来,仿佛招呼主人,有客人来了!
    窗户对着的墙外竖立一个排子车,两根车把被汗水浸的发亮,那扇窗的最上面留一个通风口,传出一声谁呀?
    声音苍老暗哑,章一平拉着雯雯的手像穿行一个长长的时间隧道,随时小心翼翼,门框,墙壁挂着包包蛋蛋的物件,看不清什么,可以嗅到岁月留痕。
    仿佛扑通一声踏进里屋门槛,不知门槛高还是地不平。
    一个精瘦的人坐在炕沿,他,平头,一身老式蓝裤褂,雯雯清楚记得那是马场曾发过的,工作服。
    见了久违的朋友,他有些激动,但木纳的说不出什么。问一句,答一句,得知连队土地承包经营权归自己,不知种啥好,给别人种,自己有排子车每天出去卖大葱,提起两个女儿,嘴角浮起浅笑,都上班了,在超市,老婆回娘家看看了。
    屋里空气有些沉闷,别的话头的交集不多,天色渐渐暗了。
    出屋子看看,土院子连着土院子,夕阳送过婆娑,泥墙投下长长的树影儿。
    绵羊的弯角度了一层金色,咩咩的几声,似乎招呼主人喂草。史历这时,瘦消的脸庞似乎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抚摸着最肥的一只说,过年就可以宰杀了,有肉吃还能卖个好价钱。
    但,章一平从中体味的是沧桑变化,他紧紧拉着雯雯的手,跨过院门,在几棵干涸的杨树下,对史历说,来合个影吧,见一次面也不易。
    于是,雯雯按动快门,收进一瞬间的光影。夕阳格外红,真有些残阳如血的意思。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实现调动目标,是否和史历一样,一个老妪一个老翁,完全的融入所处环境。与眼前一样土色土味的天地。

    回望离开马场那一年

    仿佛命运的时针在那一年就顺着意愿旋转,八十年代初,两张调令几乎同时抵达,一个调河北,一个调安徽,天大的喜事相差一周降临,章一平的心在激烈跳动,拿着调令的手有些颤动,心性磨灭,神经拉锯,最无望时,竟然一个剧情大反转,他对同样激动的雯雯说,快。按照信里要求填上,信来自河北某城,因为商调涵,必须填写要求调送的理由。那座城市经历一场大地震,继续重建,急需司机,于是章一平以司机职业,又需照顾震后家庭为由调回,一半真一半假,像演戏,雯雯觉得违背做人诚信,她手颤动,写不下去,章一平果决接过笔,我来填写,出了问题我承担。
    于是雯雯秀丽的字迹与章一平粗犷的字迹一并寄去遥远华北平原。等待激动而漫长,仿佛期待一场决战后的战果,这个关系雯雯和章一平后半生命运,关系女儿未来前景的大决战,有双方父母的心血和精力。
    章一平的父亲那时正在职业巅峰时期,他的工会 身份和诚信为人得到上下融洽关系,一个河北籍工人介绍自己亲戚联系接受章一平单位,在那个亲戚全力相助下,章一平父亲结束了拿着地图找人找关系的摸索经历,终于可以和一位震后新建单位的人事科长接头了,于是时不时携带几瓶国酒茅台和中华香烟,还有装的满满的点心匣子 用父爱与一个南方人的坚毅,叩开儿子归来的大门。
    这扇门终于开了,事情一点点进展,接力赛似的,礼物在通关路上传递。单位,单位的上级,上级的上级,门槛一到比一道高,终于跨越到市里劳动部门一个大红印,尘埃落地,那位徐州籍的科长严密部署,言而有信,收礼办事,终于在一九八一年初,八千里之外的章一平终于可以和走了的弟兄,一样手捏一纸薄薄的调令很爽的大呼,我终于离开你了,马场,草原。
    这是一块多么神奇的土地,多少人的命运因它而改变,它像一个美丽的伊甸园造就多少美好姻缘,又像一个温馨家园演绎了人间烟火最激情一页。还像一个绚烂尽显,落一片寂寞的大漠荒地,意欲离开时又障碍重重,那座巍巍雪峰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黑色大蟒。缠绕在每一个难眠之夜。
    章一平离开,大办一次离别宴,结婚时都没请客,屋里东西席卷一空,大半运回京城,鸡们做了酒菜,一只大公鸡留下给了邻居。
    一遛儿酒桌几荤几素凉热相伴,清了小招待所的大厨师来做,白酒管够。师傅们喝的尽兴,一直到深夜散席。
    屋里酒气和狼藉杯盘并存,雯雯心里很不是滋味,又要离别,而且远别,不 知道再会的日期,也许他们此举有些冒险,别人多一半都是成双成对一起调 ,雯雯强忍难受,故做无所谓,章一平就越难过,冰天雪地苦寒之地,只留雯雯一人,女儿送往W城岳母家里,可以放心 了。雯雯单薄的肩膀怎能扛起一个独守的家。
    接着买木料,红松散发好闻的清香,师傅们来帮忙,订了大货箱,半生家当不过如此,情谊才是沉甸甸的搬不走挪不动。
    翻越天山那天,依旧灰暗冬景,满坡积雪,印霜皑皑,松林不时落下雪块,极碎了大山里的寂静无边。
    别了,马场 ,十一年的风风雨雨,翻越天山逶迤路,多少情怀随日月磨砺锤炼,理想,青春,爱情,友情,亲情全部光影盛满这一个神奇瑰丽之园。
    来时吾如何?离别吾如何?
    刻在心底的,难以泯灭。

    章一平第一回作为搭车人在海拔二千多米的山峰,可以身心放松,仔仔细细俯瞰生活了十二年的大草原,那座熟悉亲切的草原小屋浮起来,在云影里,在白雪皑皑里,如梦如醉,屋里还有他的爱人,在苦苦等待。心痛在那一刻,挥别东行,为了未来团聚的一天。
    雯雯开始了独居的日子,一夜梦醒,景物大变,小屋里空空荡荡,眼睛湿润了,顾不得在想什么,她急急梳洗,早餐罢,踏着厚厚积雪去学校。
    弯弯小路,有清晰脚印,但不是他的,往日,他的大脚印最先出现,迎着风暴腋下夹着汽油喷灯,要去车场烤马达,准备出车了。要去托儿所送孩子,他的大皮帽子永远有有一只耷拉的护耳,他紧绷的棉衣扣子,显露着魁梧的身材,他紧紧抱着厚厚斗篷里的女儿,外面裹了又一层军毯,女儿小手要竭力推开蒙在头顶的毯子,而飞舞的雪花在半空发狂。
    他温暖的大手宽阔的胸膛好暖呀,夜夜温存的幸福……,一阵风卷起雪花,扑在脸上,雯雯从遐思里醒来,看看腕表,快打铃了,紧走去上课吧,他到那边站稳脚跟,还要忙她的调动。
    遥望

    冬季不再浪漫,露出峥嵘一面,用一道道难题,考验雯雯对寂寞和孤独的承受。
    雯雯尽量用工作的忙碌冲淡思念的饥渴,西边有女儿 ,东边有丈夫,心飞两处,大漠长风不断,牵挂缕缕。
    学校给雯雯安排了高二年级班主任,又要上两个班的语文课,在暂时的忙碌里减少了些思念,夕阳落下,雪原镀了一层金色,急急回家,两只空桶一根扁担,雯雯顶着月色去挑水,她使劲儿拧动水龙头,踩在冰疙瘩的池边,一个不小心,被滑倒,裤脚湿了大半,后来附近的学生家长,让儿子天天来挑一担水,这个难题才解决。
    菜窖的洞口结了厚厚白霜,雯雯看着黑黝黝的菜窖,犹豫半天,以前都是章一平干的活儿,要取菜,就要鼓足勇气下去,邻家大嫂看她围着菜窖口就是不敢下,就叫自己丈夫来帮忙,每次需要,邻家大哥就钻进菜窖捧出萝卜白菜,雯雯的日子有了转机。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雯雯在空暇就去同事家聊天或者参加聚会。
    夜晚灯下写日记,一篇篇的倾诉绵绵牵挂和思念。
    那一年雯雯日记本用的最快。
    春天的脚步走近,章一平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立即着手雯雯的调动,如同盘活一盘好棋,章一平的成功,用照顾夫妻团聚的理由,完成下一步就容易了,但关键依然是寻找合适岗位。
    雯雯需要耐心等待,那条小路冒出绿色小草,一直蜿蜒前方,依旧白云飘飘,长风不断,等待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她想女儿,才一岁多一点儿就离开妈妈,虽然有外婆无微不至的照顾,女儿聪明,乖巧,雯雯感觉那是因为太小离开母亲身旁,她日夜盼着见到女儿,夏天的油菜花开的漫山遍野,金灿灿的流溢天边,就去了养蜂人的帐篷,买了极纯的蜜准备带回家去。女儿喜欢甜食,第一次吃椰子丝儿的巧克力,聪明的用舌头舔尽唇边汤汁儿,那时女儿还没满月,炼乳也是坚持的补品,但那味儿也够甜,第一次翻阅天山到了哈密,她一气儿吃了十二根冰棍,自己也没经验,就觉得孩子喜欢就好。
    暑假到了,雯雯归心似箭,到家已经傍晚了,进了熟悉的大院,暮色已沉,模糊看到四妹手牵一个可爱女孩儿走在当院,急忙过去,那就是女儿啊,雯雯蹲下,脸贴着女儿说,快叫妈妈!女儿往后躲,藏在四妹身后,那就是你妈妈啊!
    小姨焦急的说,但女儿亮亮的眼睛看着眼前陌生人,小手紧紧拉着四姨就是不松手。
    雯雯吃晚饭的整个过程,她都紧盯着一举一动,但就是不肯叫妈妈,去邻家看电视是不去了,一起睡觉呢。
    雯雯想搂着女儿,她用小手推,但还是盯着雯雯看不够,一会儿,她突然张口叫道,妈妈!
    雯雯鼻子一酸,紧紧搂住分开半年多的女儿,亲也亲不够。她感到一个女人婚后有了孩子这才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她太喜欢女儿了。
    一个多月探亲假很快过去了,在依依不舍里,又和女儿分开,雯雯返校了,她要继续等待来自东边的消息。
    几乎是日思夜想,章一平,你什么时候接我们母女团聚。
    似乎第一次尝到恩爱夫妻长久分离的痛彻心底感受,她多么希望他的热烈的拥抱,在他温暖的宽厚的怀里,她可以不管呼啸的北风,不管奇怪的动静安然入睡,而现在不行,任何夜静人深里的微微响动足以让她彻夜难眠。
    想的实在难以忍受,就紧紧抱住被角,竭力想象他就在身边。可是雯雯却丝毫没有警惕到四周对一个独身女人的窥探。
    有一天,雯雯对着墙上一面镜子梳理,突然感到有人看她,果然窗外不远处,邻家女人的丈夫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紧紧盯着雯雯,她心里越紧张,连忙躲开窗户口,然后,饭都没吃就跑学校了。
    此后每天对闩门十二分的上心,再也不理睬那男人,代之而起的是邻家夜晚总传来女人哭叫的声音,雯雯知道隔壁夫妇不和,并不知还会家暴。
    她似乎感到在这样一个生活环境,作为一个女人对自身保护重要,不再多与异性接触,一旦用警惕的目光观察周围,奇怪的事情总是不少,有男同事请她晚上一起讨论诗篇,雯雯婉言拒绝,雯雯觉得那同事眼神怪怪的,非要雯雯再待一会儿,他的妻子调走,他也独居,已经快十点,她还有摸黑回家。
    不久一个调资文件下达,这是继上一次调资后,几十年工资不动的第二次机会。第一次雯雯以全校票数第一顺利进入调资名单,章一平榜上无名,雯雯几次到场里提出要求,这次终于将一个名额戴帽给了章一平,雯雯信心满满。
    谁知某日,一个女人来串门,她在暗暗的灯影下,嗫嚅道,咱们领导喜欢你,说,只要你愿意,章一平这级工资肯定上调了。雯雯起初不明白,后来知道如此卑鄙龌龊的勾当,就十分愤怒,她厉声说,你怎么不去?
    我不行年龄太大,领导说,从来没有尝过洋学生的味道,就是你了。
    呸!赶紧滚出去,别惹我!章一平的那一级工资是我到场里找领导要来的,专门指定给他的,要敢动,试试!
    那晚,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与胆量,雯雯事后想,还是自己冰清玉洁的原则使然,她属于章一平的,任何非分之想都是一种侮辱,赶快离开吧!

    一块热土,即使用理想信念去涂抹无数魅力光环,但是只要有人存在,它的复杂纷云就并存。人性钩织的锦绣总有瑕疵存在,也许待得越久,对这块曾经被认为是浪漫无尽的伊甸园,看的就更真实,对于人性的丑与恶,理解的更深刻。也许在这里所接受的人生第一课才更完整。
    相见时难别亦难

    金秋染了草原,山峰雪线下移,最美的季节里,雯雯有了最美的一份好心情,她即将千里寻夫,重逢那个梦里的新家园。
    华北平原在三天四夜的漫长旅途后闪现,红高粱,青玉米的青纱帐漫延百里,平整农舍屋顶家家亮着玉米棒子的金黄色,田陌旋转,送来缕缕秋风,在京城婆家稍作休息,雯雯就去了T城,一座废墟与新楼并存的城,矗立在白哗哗的日头下,最初的感觉就是炎热与耀眼。
    这座渤海湾的重工业城市以其,具有和德国鲁尔地区一样的丰饶和价值闻名于世,又以一场大地震震惊世界,二十四万亡者和十六万伤者,显示了大自然的残酷,然而人们从坍塌的废墟里重建家园的信念更加坚定,到处是彻夜通明的建筑工地,章一平驾驶一辆日本产的十几吨大吊车,日夜忙在抗震第一线,最先进的设备都在他们公司,他吃住在单位。
    对于久别重逢看到雯雯自然喜悦,同事把村里一间婚房让出,雯雯觉得好有诗意,农舍几扇大玻璃窗户,引进阵阵凉爽,一勾弯月挂西窗,一种久别赛新婚的感觉悠然而生。

    仿佛重回新婚之夜,大大的炕与炕席,自己是个农家小媳妇吗?雯雯一边用湿毛巾擦着 席子,一边细细留神门外的脚步声,章一平忙得很,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他大步流星穿过黑黝黝的树林草丛,在一片蛙鸣里,进了牵牛花盘绕的篱笆墙,亮的窗户,灯影,炕桌的晚餐,他扑近雯雯,一把搂在怀里,一阵猛烈的亲吻。
    雯雯使劲挣脱,说,快去洗脸洗手,一身汗味儿,太难闻啦!
    稀里哗啦水花四溅后,一个白白净净的后生坐在炕沿上,雯雯举起双著学古人道,相公有情用餐啦!
    两人在嬉戏里晚餐罢,躺在大炕上说话儿。

    徐徐晚风掠过肌肤,阵阵蝉鸣耳畔,好似梦里,夫妇紧紧依偎,急风暴雨般的亲热后,章一平散架似的睡去,一会儿便鼾声大起,雯雯睡意全无,辗转反侧不已。
    她怕幸福的感觉消失太快,一次次轻抚丈夫粗壮有力的胳膊,依偎身后嗅着熟悉的男人的体味,她算着离开的日期,不禁悄悄流下眼泪。

    分分离离何时是个头儿。
    迷迷糊糊睡去,又醒了,不知何时进入深睡。

    清澈的晨,染绿了冀东平原的秋色,一觉醒来,昨夜如梦,雯雯起身,看着窗外的牵牛花水淋淋的显着娇嫩,她拉拉睡衣领口,依稀想起一些片段,难道,他真的又动了手,带着风的大巴掌,重重落下,略施惩戒,因为她有意无意间触动了一个丈夫最忌讳的话题。
    对了,就是上半年的调动工资的所遇,本是要让他感到自己的力挽狂澜,可是他却多了猜忌,为啥领导能起如此龌龊念头。
    还是扎好自家篱笆,于是动了粗,新婚之夜的复制,恰好那条大炕也有一把笤帚,虽然不轻不重的落下,但是雯雯疼痛难忍,一身汗水,头发湿淋淋的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然后被那双大手带着深深的痛惜的轻轻抚摸。
    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雯雯在一阵低低抽泣后,完全放松的在丈夫怀里睡去,她知道丈夫的深意,守好妇道。虽然古老甚至带着历史的腐朽,但那一条红线,保证了爱的纯洁。彼此忠贞,沉重而轻盈。

    一年一次夫妻团聚探亲假已经是个社会进步,短短二十一天,再加路程时间,雯雯可以住够一个月,她,黎明即起,打扫庭处,做饭洗衣,好不温柔,这让章一平心化了,而又加剧的不放心,调回来,遥遥无期,心情始终处于矛盾中。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那天下班回来,雯雯迎上去,递过毛巾让他擦汗,他却一把拉过她,举起那把笤帚猛的一下,隔着单薄裙子,一道紫色印痕,雯雯默默的抱着他,好久好久。
    这个将所有爱意都付与一个女人,而毫不旁顾其他异性,他的心里满满的只留着你的影子,他的霸道,他的无理,仅仅就是为了全部的占有,身与心。男性的荷尔蒙使然。雯雯望着他迷懵的眼睛,轻轻说,你放心好了,哪怕一丝一毫不忠的想法,都不会有,我是你的,一切。

    疾驰的绿皮车厢,近看如铁龙飞驰,远眺如一条蠕动的小虫,在广阔的天宇下,缓缓移动,越过五个省份的景致,平原绿树,戈壁大漠。
    拼接一个完整的对方

    西去是个背离,雯雯的背影,和章一平离别的心情。他不可能像一个女性一样尽情释放内心的抑郁,调动!调动!成了全部生活的内容,像接过一个接力棒,他迅速与那位调动他的人事科长熟悉并开启一个新的起点。
    徐州人俨然已经成为朋友,他去过京城章一平家里,看到了雯雯和章一平的心爱宝贝,二岁多的小女孩儿对陌生的客人说,想妈妈啦!
    在这之前,有一段外婆外公送外孙女来京的长途旅行。
    章一平离开马场,女儿放在外婆家,一家三口分三地,那年夏季,雯雯和母亲商量还是把女儿送到京城奶奶家里,因为雯雯终归调往那里,那个夏季格外热,绿皮车厢长长的过道都挤满旅客,卧铺一票难求,仅仅一张卧铺票,雯雯和父母轮流睡觉,第一次没经验竟然挤在硬席车厢里,卧铺作了辅助,女儿热的小脸通红,半夜醒来,外公抱着她溜达,无奈举足艰辛,闷热空气夹杂浓浓汗味儿,眼前到处是熟睡的人们,横七竖八躺着,卧着的,椅子下面也有人,孩子哭着嚷嚷道,我不坐火车,我要回家家!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对陌生环境的不安,那个情景深深刺痛雯雯的心,像一幅久久清晰的画面刻在心底,一个闪烁的念头浮出,一个漂泊的家,总在旅途奔波,什么时候才能团聚一起。
    然,人生之路就在分分离离里一次次更加美好,如果,当初没有草原千里来相会,怎有他们结为良缘,又怎会有以后居住环境的越来越理想,人类的本性就是不断迁徙,那时受时代制约,迁徙之难,在于一个户口迁移的重重阻力,三口之家落户京城是个天方夜谭,但雯雯和章一平乐此不疲,也许享受期间磨砺让人生更加完整圆满,一条人生旅途,有的绚烂如锦,有的苍白无色,失与得是个天平的两端,砝码捏在自己手里。他们属于总在追求新的生活,因为总在奔波的旅程。
    女儿初到京城,最不适应的是一日三餐,在外婆家食欲极好,一只木头碗,是外公的周全,不烫手,又好用,一碗猪肉粉条米饭,自己捏一把小勺儿,吃的碗底精光,不留一粒米粒儿,外婆说,粒粒皆辛苦,要爱惜粮食啊!
    而奶奶家清淡为主,米饭加水做泡饭,就简单咸菜类,那时二老未退休,全家忙着上班,女儿先送去一个远方亲戚老人家里,吃不惯,日渐消瘦,后来托给院里邻家小妹,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小手竟然冻出冻疮,雯雯心疼的流泪,奶奶慢悠悠的说,她要玩水,挡不住啊?
    满三岁那年送去街道幼儿园,女儿乖巧聪明深得阿姨喜欢。雯雯每月准时寄去托费餐费总共二十三元。
    一次晚寄,婆婆先期垫付了,雯雯来京出差补送,她盯着雯雯很严肃的说,那可是我的血汗钱。
    听的雯雯心里一惊,就二十三元钱,而且是亲孙女的托费,至于吗?
    也许这就是家境使然,章一平家里几代纯粹农民出身,万恶的旧社会苦难日子的煎熬,使他父母对金钱有刻骨铭心的认识,雯雯的父母则完全相反,那么落在章一平身心的印记,也不免成为日后两人三观差异的裂隙。
    但这年的他俩,正处于蜜月的延续,还未到七年之痒,又遥遥盼望团聚,雯雯的日记里无不充满牛郎织女般的情思绵绵。
    她终于有了时间,远距离的观察,去拼接一个完整的真实的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丈夫的全貌,她觉得,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他是完美的,出身好,先进分子,司机,工资高,属于马场的高薪阶层,虽然工作幸苦。
    轮品貌不算特帅气,但也属上乘,而且脾气柔和,为人宽厚,虽然生活细节稍欠,比如干净和不干净的衣服,团在一起,塞进一个箱子里,再比如,发了工资,百元几十的随便塞在床铺褥子下,还有属于他的最大特色,对待女性敬而远之,从来不和异性开玩笑,是沉闷还是深沉,雯雯在很久的日子徘徊不定,难给评语。

    现在可以细细思量了。一个个片段便飞速衔接起来,他,是人家认为的那样老实吗?他,细心吗?他的爱究竟有多深?
    恋爱给人光环,彼此掩饰缺点,比如第一次会面,他的洗的发白的工作服,让雯雯以为是个干净人儿。而雯雯本就肤色白皙,温润,柔静,其实她脾气来了,十头老牛拉不回来。
    遇到争吵,看似章一平一再大度谦让,有一点雯雯心里最亮堂,那就是,对待二人爱情,绝对的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他的约束律己是本性使然,对雯雯而言是理性的冷静 ,她喜好文学,充满浪漫气息,又比一般女性更加感性,一草一花,一阵清风都引来翩翩思绪,更不待说,遇到可以相谈的知己,而她的才情又引人注目,所以令章一平格外担忧,八月团聚的婉约之夜,章一平是矛盾的,严加管束的粗暴,用他的话来说,完全是为了雯雯好,一个女人的最美是对爱情的忠贞不移, 如果雯雯是一块玉,他就期望白玉无瑕,无人染指。
    在昼与夜的双重境地里,作为人妻的雯雯是如何享受着独有的幸福甜蜜和努力克制天性的压抑。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熟虑的课题,对所有女性。无关乎时代如何变迁。
    从那个正在恢复建设的城市 归来,雯雯心疼丈夫,他要在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去跑雯雯的调动,源源不断的烟酒继续进贡,用人事科长的话来说,他还要用它们打通上面的关节。仿佛迈向一道道门槛,哪一个佛没拜倒,都有可能受阻。
    那时,一瓶茅台简装八元,精装十元。一般工薪阶层也就五六十元月薪,可怜天下父母心,章一平的老父亲因为好人缘和工会 的位置,就有同事推荐了能耐人儿,给大领导开车,领导又负责当时的首都机场建设工程,所以司机随意进出机场,顺便到免税店购买名烟好酒。
    如此的天时地利人和,于是雯雯的调动进展较为顺利。
    深秋一日,雯雯接到章一平来信,说急需她写一篇自传,有单位意欲接受,但必须看看自传,雯雯很激动,希望闪亮,好好如实回顾自己以往,也很有意思啊!她丝毫不知这几百文字的份量,随意撕下一张横格本的纸页,一气呵成,不改一字儿,她知道自己字迹潦草,仅仅工整的照抄一遍,夜很深,次日要赶着上头一节课,就装进信封 ,贴了八分钱邮票,先去邮局寄走。
    后来才得知,那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候选的十一个人里,雯雯的自传最后一个到,那家单位领导是个作风严谨爱才如命的老干部,她就是一心一意选个有才能的合适人选,见到雯雯笔迹文章,眼前一亮,虽未谋面,当即决定立即发商调函过去。
    而这整整一年的马拉松里,章一平如负重老牛,一点不敢懈怠,下班后,骑一辆破自行车,摸黑儿道儿,跑调动,说服用人单位,送礼一个程序不少,有一次,天色漆黑 ,一下子冲到一个巨大的水泥管子上,重重摔下来,磕破腿脚,忍痛又赶路,一切为了与爱妻,爱女团聚一起。
    那个冬日


    灰蒙蒙的天地,云带迟疑着,凝滞于山顶,雪线明显升高,几乎融入耀眼的雪峰,那个冬漫长的无边际,也许是雯雯盼望相聚的心情印证,她照旧在深深的雪窝子里,一步步向风雪扑面的茫茫原野走去,来来回回里,闪过日月的光影。
    因为单身的日子,寂寞也绚烂,同事里浓浓的知识分子的环境,大大语文教研室,几张办公桌分布各角落,雯雯和高二语文老师相对,一位天津籍的大姐姐,轮关系,还算是个远亲,她有个女儿大一些,她俩的女儿都在托儿所,虾皮酱油拌米粥,是大姐的经验之谈,她还嘱咐雯雯,一定要给孩子吃鱼肝油补钙。
    但不久,她和丈夫,一个农业技术员一起调去天津郊区农场,她的课由雯雯代替,不任班主任工作轻松许多,下班无事,就参与大学生的聚会,教务主任来自西安农大,能力强,善于社交,他们夫妇都教数理化,很聪明的河南人。
    他说,你一人做饭麻烦,就去我家吃饺子吧,欣然前往的雯雯,第一次见识了,饼是可以在火炉的铁盖子烙好,饺子皮儿可以用手拍好,他的四个孩子一起上手,大的干活儿,小的玩,啪啪啪,一团团面疙瘩拍扁了,再上手去擀平,雯雯觉得很有意思 ,但更专注那些可爱的小手是否洗的足够干净。
    还有吃奶的婴儿,尿湿床铺或者便便了,女老师抓起毛巾擦几次,就在床单下垫起一团干尿布,曰,布雷。
    真是创意,果然一个个鼓包隆起,诺大的床铺布满地雷。

    过几日,教政治的女老师来请吃手抓肉,雯雯依然欣然接受,各家日子不同,进屋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厚实的床铺,干净的桌椅,铁炉子上一锅香喷喷的红烧羊肉,覆盖一张大大的面饼,他们只有一个孩子,经济负担轻,自然日子过的滋润。
    仿佛轮流做庄,雯雯像个馋嘴的孩子跟着教务主任一路吃来,且作评价,比如,体育老师,来自八一体工队的军人,果然见过世面一手好厨艺,无论牛羊肉做的无一点儿膻气。
    还有河北籍的一对教师夫妇,平日交往不多,一番巡游,雯雯走进了大学生圈子,他们饭后茶余的聊天让雯雯见识大增,也深切感受他们的苦闷情绪,离开,调动 ,从一般的知青,已经弥漫到大学生圈子里,本来,他们公费读大学,国家包分配,天经地义的事儿。架不住一种浪潮的推动,弄的人心浮动。
    马场,这个曾经向往已久,为之付出十几年青春与汗水的热土,走与不走,让人唏嘘不已。
    春天的时候,场部四野油菜花黄灿灿铺天盖地的多涌来,去附近养蜂人那儿,买了纯纯的蜂蜜,它们静静地等待,何时启程,呈现给亲人一刻。
    春去了,夏过了,秋天也没影了 ,严冬里还有热烈相拥吗?
    一个个严酷的事故在动荡里发生,继吐火如荼的巅峰时期逝去,马场进入低迷,先是收编的炭厂瓦斯事故,震惊全场,继而,一次大的交通事故,再后来,雯雯亲眼所见,一个来自伊犁草原优秀的转业军人,可以跳车逃生,却执意坚守国家财产,最终献出年轻的生命。
    他的清纯的恋人,几乎哭晕在地,他们本来希望满满,憧憬一个美好未来。
    那个冬天,灰蒙蒙的天地凝滞了一切,包括飞扬的思绪,调动的急迫被严酷的现实逼到几乎绝境。
    最压抑的时刻光明突然降临,一纸调涵,飞越千山,来了!
    雯雯觉得不能相信,就在她的自传寄去短短一个月后,政治处主任面谈,并批准发出她的档案和正式同意文件。
    一切完胜,直待正式调令。
    雯雯一边上班一边忙着准备离开的事务,买木料啊,依照规定,可以带走几立方红松木料,一立方十二元,那可是那个年代的珍品。
    当时工资也就五十元左右,带去京城吧,新家需要。
    一个明媚清晨,雯雯在有圆柱的大食堂门前遇到了老场长,他俨然苍老许多,鬓发见白,虽然仅仅年过半百,他挺直的腰板,剑眉漆黑,不苟言笑的令人敬畏,但雯雯不感丝毫,只觉得他就是一位可敬可亲的老人,此刻要亲口告诉他,说,我要走了,真得难以开口,虽然有人写血书一表坚贞,有人刚刚做完扎根马场的报告后,随即拍屁股走人,还有人什么档案调令都没有,就是行李都扔了,悄悄离开完事,虽然雯雯一再动摇于走还是不走,也真的体验一年多扎根马场的含义,然而一旦真的离开,她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已经留在马场,她的青春岁月里最宝贵的那一部分精华深深融入这里的山山水水,一石一叶,人走了,心还在此地流浪,千转百回不知止处。
    她头一次初识了梦萦魂绕为何意,面对亲人般的老场长,往事浮现如涌流,她要过山,恰逢场长政委在办事处,于是场长叫她一起用餐,一起搭小车返场,路遇大雪降临,车轮悬在峭壁悬崖,再进一步也许坠崖,然而转危为安,她闹思想情绪,不愿当老师,老场长说,这是要转干部呀,活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家里老人。当雯雯鼓足勇气对他说,场长,我要离开马场,走了。老人霎时激动起来,他的手杖连连柱地,他大声说,走吧!都走吧!雯雯的眼泪流下来,她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是对老场长的愧疚于不舍,还是对这块热土的恋恋不舍……。
    那个冬日的艳阳下,一个永恒的印记,随长风散去 随光影落尘,一切画了个句号,带着浓郁的满足与深情的遗憾,吻别了!记忆长河里的一个家园。
    废墟上的小屋

    她来了,在冀东平原陌生的土地,并没有意识到,人生的旅途进了一大步,距离进京的距离缩短一大截。
    只是感到一切新鲜,白花花的阳光很刺眼,这儿是一丰饶的土地,有山区,有海滨,也许距离渤海湾很近,所以阳光被海水反射的无比耀眼。还有章一平的单位食堂总吃高梁米饭,那时粮食定量供应,杂粮占百分之七十以上,还有比如吃一种叫铬折的菜肴,和白菜叶儿混搭,黄绿相间,其实是一种用黄豆面绿豆面制作的食物,虽然不习惯,但每天从大食堂打回饭菜,章一平就觉得像个家的样子了。
    第一个家,他的宿舍,薄墙雪白,几个单身汉的邋遢痕迹犹在,虽然雯雯清扫无数次,同事们善解人意,千里迢迢夫妇团聚,人家就挤进其他宿舍,空出他俩的二人世界来。
    一张有些摇晃的弹簧床铺着熟悉的被褥,灯泡雪亮,铝制饭盒,盖子做蝶儿,吃的有滋有味,最温馨的夜晚,最紧张的清晨,赶公交车,一小时行程。
    机关大院在一座山下,岩石为地基,未被撼动的建筑,一座三层灰色大楼,办手续,分配办公室,四周是友好亲切的目光,一座刚从地震的废墟挺立的城市,和刚刚从巨灾里走出阴影的人们。
    一个城市的核心聚集无形的社会中坚力量。
    写与说,雯雯的基本功派了用途,老主任甚是满意,没有走眼,千里识马,得一良驹,她对雯雯说好好干吧!能写又有口才。
    那是一个月的巡回讲课后对雯雯的评语,刚成立一个家庭教育研究会,新鲜事物出现,雯雯用自己的执着进入新领域,得心应手是因为每夜恶补新知识。
    趴在床铺,看了写了,章一平陪读深夜。
    第一个周日,雯雯提议吃拉条子,章一平为难,没有面板, 雯雯挽起袖子,你喜欢就行,去食堂买面粉吧。
    她让章一平取下给汽车加水铁桶的盖子,一张比巴掌略大的白铁皮来,螺蛳壳里做道场,一根根手指粗的面条被搓出来,打一份猪肉粉条,齐活儿啦。
    人事科长负责到底,总不能一直住集体宿舍吧,于是帮助在郊区借一农家小院。
    石头墙爬满紫色粉色喇叭花儿,一间半的红砖房,一条大炕占据半壁江山,一遛儿向阳的大玻璃窗户,推窗远眺,田陌连绵起伏,果林盛开桃花杏花,如果不是交通不便,一直住这儿,一派田园风光,也很悠然,但,此地庄子接庄,从家到公交站,就要骑车四十五分钟 ,步行一个多小时,初春入住,数月搬离,老房东自是热情无比,清理灶坑,修补火炕,这个暖冬雯雯觉得很幸福,每天章一平都骑着一辆燕山牌大自行车,雯雯跳上后座,风吹来,鸟儿鸣叫,紧紧搂住丈夫健硕的腰背,她一脸陶醉,梦想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后来人事科长给找了一间临街屋子,孤零零屹立一条新建的大马路旁,两人自是喜欢,拎着浆糊桶,抱着一摞旧报纸,忙乎半天,遮去顶篷垂下的麦草秸秆,泥巴墙壁的简陋,正计划搬家呢,人事科长说,不行了,附近派出所发话了,不能有新的下蛋户了。
    原来只要住进一家就要牵扯落户口问题,所以继续住在那个农家小院了,雯雯又遇到好心人,同事兼领导的赵大姐说,她院里有刚搬走的人家,留了一间简易房,可以暂住了。
    于是两人又重复了一次浆糊报纸的工程,不过加了六六粉,赵姐说,废墟里老鼠遍地跑,一切收拾停当,雯雯很满意新家,在咋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明媚的阳光下,一座独立的小屋在一片废墟骄傲的屹立着,两旁是高高的白杨树,树龄怕有几十年了,它是如何亲眼所见,这一场空前的人类灾难,一个青春洋溢的学校瞬间夷为平地,诺大的空场,曾经是一排排教室和校舍。如今废墟被清理,仅有几间人们用麦秸和断壁残垣里的碎砖建立的屋子,名曰简易房。

    简单的大床,圆桌,写字台,屋里空空荡荡,山墙后半截杂土未清理走,已是满坡碧绿野草丛生,透过一块玻璃,漏尽斑驳的影子,老鼠一族在天上地下疯跑,晚间的顶棚永远在抖动的呼啦啦声响里,似乎六六粉也奈何不了它们,地上四处打洞,围墙一周,几十个大大小小通往它们的巢穴。
    甚至猖狂到无视房的主人在家,有天夜晚,恰逢女儿也来小住,娘俩正在讲故事,突然有动静 雯雯抬头一看,一只足有一尺多长的大老鼠正趴在米缸上,它瞪着黑溜溜眼睛一点没有躲避的意思,雯雯叫了一声吓唬它,才恋恋不舍出溜下,啪嗒一声被夹子夹住了,可它拖着夹子往床底下跑,雯雯顺着缝隙看,它被夹子卡了进不了洞口,雯雯急忙跳下床,拎起一根木棍戳住它,那时章一平出去方便好一阵儿,急的雯雯就怕俘虏再逃脱,关键时刻他听到雯雯呼唤,立马紧急配合,灭了一只大老鼠。
    那些个日子几乎天天遇到这样的事,到了夏天才清静了,门前整理出一个小院落,高高的白杨树下垒起个鸡窝,一只公鸡三只母鸡茁壮成长,不久院里响起咯咯咯的母鸡叫,下蛋的鸡们,每天跟着大公鸡满坡草丛捉虫子吃,胖乎乎的女儿会帮着作家务了。
    她听到咯咯咯的母鸡叫,就急忙去窝里捡鸡蛋,起风了下雨了,穿着一件小紫红衣,顶一块毛巾,挥动长竹竿跑到草坡去寻找鸡们,她飞快的一边跑,一边嘴里咕咕咕的叫着,衣襟飘飞着,鸡们兴奋的跟在她身后,煽动翅膀跟着小主人飞跑回家来。晴日晒被,看到风吹落晾晒的被子,竟然抱起了八斤重的大棉被,踩在疙里疙瘩的废墟地面上,要把它们抱回家,那时她才刚满四岁多,雯雯在屋里忙,听到女儿叫她,扭头看去,只见一团面被进了门,不见小家伙还在门外呢。
    那段日子简陋且幸福着,不用赶着坐公交车,幼儿园也不远,周边有闹市,有公园,虽然一切百废待兴,但在蒸蒸日上里,星期日,章一平带着女儿,跨栏背心,短裤,一样的装束,摇着大蒲扇,去马路旁拐弯处的饭馆吃烧卖,一家团聚一起是个多么美妙的感觉。
    有朋自远方来

    离开了依然怀念,一段岁月连起一个世界 ,马友,未知何时,就默认了这称谓,也许在厚厚的辞典并无出处。
    像有一根看不见的长线,哪儿有马友,必有被寻觅的踪迹。
    于红梅在很久的日子,就用尽几乎所有时间在做这件事情。她用一本通讯录详细记载了一百零八人的名字,离开马场的时间 ,来自哪个校区,又去了哪里,于是访者按图索骥。
    雯雯在某个夏日的上午,见到了异地来访的第一个马友。
    并不是很熟悉,马场最辉煌历史时期,有四个大队 几十个连队 还有炭厂,林场,水库,面积延伸到巴里坤,哈密,一带,相互之间见见面很偶然,除非一个连队。
    来访的马友直接找到了雯雯的单位大楼,他出差路过,突然来访,章一平夫妇十分开心。
    搬进新楼刚数月,有朋自远方来,有些蓬荜生辉的意思,一顿丰盛晚餐,一场亲切热烈的气氛,各自叙说怀旧与展望,都不易呀!
    临行,雯雯特意送马友一套茶具,这个城市是著名的北方工业基地,它也有北方瓷都之称,之后,又有陆续访者,见面自是亲切。
    人家依然回京,问君何日归,章一平报以苦涩的笑容,一半是满足,一半是遗憾。
    如鱼得水的雯雯,发挥自己的特长,简报,小菜一碟儿,她常随老主任深入田间地头,基层工厂,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稻浪滚滚的田野,碧水青山的村舍,看肥猪满圈,鸡鸭成群,村舍的炊烟飘在夕阳金色里,雯雯的日记本又长胖了,满满是人间美味,她的工作简报,稿件,日记,三位一体,真正尝到了兴趣与工作完美结合的甜蜜和惬意。
    章一平呢,政治成熟,技术好,虽遇嫉妒,也浑然不觉,上下处地关系不错,所以一派欣欣向荣的日子令人十分满足。
    女儿一天天长大,寒暑假回京城,住奶奶家,回来不免说起回京团聚一起的话题,这就是一丝遗憾之处。
    住进楼房,在那个年代依然享受到煤气做饭,暖气过冬的优越条件,两间向阳的屋子,客厅虽小 够一张餐桌 ,几把椅子,他俩在布置家的感觉很一致,也许漂泊的太久。
    阳台摆满鲜花,连着卧室与书房的窗户,一种叫旱莲花的花卉开的金色一片。
    海棠花儿也争艳,粉嘟嘟的满盆绽放美丽,一个震后重建的样板小区,样样方便快捷,去幼儿园,学校都是十几分路程。
    人在异乡却感受到无比温馨,这儿的人们如此淳朴热情。令人感动。
    有朋自远方来,开心也是自然,又是一个炎热夏季,华北平原地区和京城人们都选北戴河海滨旅游,雯雯第一次参加后,对大海喜爱之情悠然神往,坐在章一平的二八车轮的加重自行车上,白雾浓浓的村子还在沉睡里,他俩朦胧睡意未退,赶往集合地点,大巴车一路东行,天明,眼前白浪滔天的渤海湾,芦苇茂密,村舍点点,下海游泳雯雯和章一平都属于旱鸭子那一列,但是在海浪冲击的岸畔,两人及其兴奋,玩得十分尽兴。
    李慧夫妇也去北戴河度假 于是有了一次非常意义的重逢,当年他俩夫妇也是分隔东西很久的日子,江宇龙在马场,李慧在河北石家庄。
    有一次,江突然来到雯雯家,那座童话般的草原小屋,江宇龙高高举起,雯雯才十一个月的女儿,忘情的说,孩子,咱多久才能回北京啊?
    其实,一个还没张口说话的小婴儿懂什么,是江宇龙太想家了。他和李慧算是功德圆满了,雯雯呢?
    大家都避开话题不谈,吃了一顿热乎乎的家常饭,江宇龙掀开棉门帘,骑上一匹大白马就挥手作别了。
    那一刻,雯雯觉得好可怜,李慧也许在遥遥千里外等待团聚一起,回京对每一家来说,是个美丽期盼也是个沉重的奋争之路。
    那一晚聊了很多,仿佛下棋,每一步都是家里的精心安排,李慧先到干校,属于老干部的子女照顾,然后进京,江宇龙是照顾夫妻分居两地而作为调动理由,那一个进京指标也是用尽多少社会关系。
    第三位来访者是章一平的同班同学,一别十几年,面目皆非,原本特别腼腆的小男生,现在已经步入文化领域,成为小有名气的一家杂志社的总编辑,又兼以勤奋和兴趣 对绘画也独树一帜,此行是到这个城市举办画展。
    他送一本画册和新出版的小说给雯雯,虽依然在京城外围打转转,毕竟距离回京城之路已经遥遥在望,最后一步,人家也是信心满满 ,有一个位居高官的父亲,足以保证后会有期了。
    那一段日子仅仅是雯雯与章一平事业发展的开端,但是那个可爱的他乡,能遇到如此之多的故知,二人甚是开心。
    小城的魅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雯雯待久了就感到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城市。
    新与旧演绎者它的存在,丰饶而古老,它东临渤海湾,几个县的滩涂,海湾大有潜力可挖,孙中山先生曾经谋划的一个大港口就在此地,之后几十年蓝图变现实 一个叫曹妃甸的现代化港口建立了。
    雯雯的那个年代,那儿还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有一项工作叫下乡深入基层,这是雯雯的最爱,她愿意看到那些纯朴的笑脸,愿意为她们的利益奔走呼号,妇联组织,让雯雯感到她以前的所见和所思,有了寄托之地。
    两年在职继续深造后,雯雯有了更重要的职务,她跟随一位脾性相投的领导几乎深入每一个郊县。她的眼界更宽,对于女性世界有了更宽泛的认知。
    于是马场的女人们汇成一幅巨大的画面,她们的生活与婚恋,铸就了一个时代的侧面与特色。
    从那儿汲取的生活内蕴,让思考更加深邃有基础。
    在一座刚刚建起的八百亩荒山的果园,雯雯看到女性解放的曙色,一个不甘命运摆布的普通农家女,领着一群文盲妇女,从识字扫盲,学习技术扫科盲开始,作了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业,推翻了那个偏僻落后山村千年陋习和传统思维模式。
    她们炸山头,背石板,垒石坝,修梯田,载果树,一年收益,果园成了摇钱树,雯雯住在队长家里,夜谈采访,一片佳文被登载全国报刊。为女队长拍摄的照片,喜摘红果也同时见报。
    工作的意义让雯雯越加热爱这片成就事业的土地,也陷入离开与不离开的矛盾之中。
    大震之后余震不断,这儿流行一个顺口溜,大震跑不了,小震不用跑,但对于没有那个八级地震经历的外乡人来说,一次余震足以引起不安,一个傍晚,晚餐后的饭桌还没收拾,突然灯泡晃动,碗盘叮咚,女儿从做作业的书房跑来,紧紧搂住雯雯,妈妈,我怕,离开这儿,去北京吧!
    从此,这句话深深刻在心底,雯雯回京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远景模糊,但是目标明确,她想离开,为了女儿的今后前途。
    一个新的马拉松赛跑开始 目标就是调回京城。

    回京的奇迹需要有新的思维,第一步是进京指标,去哪里寻呢?
    章一平家里,为了他俩从马场调出已经竭尽全力,回京显然没有任何新的可用的社会关系,唯有自力更生。
    雯雯那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在建立一个怎样的社会关系网,而它们正奠定了她回京的坚实基础。她把想法埋下心底,一心一意干着自己喜欢的事业,领导很是期待她,重大的材料都交给她完成,重要的领导讲话稿也出自雯雯之手,一花独芳,遭引嫉妒,一个工农兵学员背后说坏话,竟然捏造雯雯一片文学稿件是抄的,雯雯听到淡然一笑,反而激起更强烈的就要做给你看的信心,她白天完成单位的文字稿件,回家奋笔疾书不断投稿媒介,不出数月报社电台都知道妇联有个好写手,聘她做通讯员,一起合作采访典型,成稿屡屡登报和播出,嫉妒者难以发声。雯雯就是这样越挫越奋,没了敌手,反而没劲儿,那时候她一年十几篇稿件见报刊,系统内各种比赛屡屡获奖。
    一年后又接受编辑妇女运动史料任务,一切从零开始,采访老同志,挖掘线索,出差的任务频繁,章一平那时援助引滦河入天津大工程,常常一月不回家,上小学的女儿脖子上挂个钥匙,天天中午自己去小饭馆买包子吃,等到晚上雯雯回家,女儿都趴书桌上睡着了没晚饭吃。
    此地虽好,没有亲人在身旁,雯雯感到了孤独,回京的念头时时浮现,但是需要等待机会。
    事业再继续进展,经过二年脱产上学学 政管理专业,又经过一年的扶贫工作锻炼,雯雯被提职,担任宣传部长一职,自此事业开始向顶峰发展。
    她在各新闻媒体开辟妇女工作专栏,筹划组织每年的三八妇女节庆祝演出活动,从完成策划,书写主持人脚本,到审查节目,演出作舞台总监督,工作能力大提高,她又承接负责全市妇女学习税法任务,在宣讲巡回活动后,又在市区大广场juxing了一场异常火爆的文艺节目演出活动,最终该市获得税法宣传红旗单位,雯雯与税务部门的关系融洽互相配合,令工作成绩显著,那年雯雯被授予shiji优秀女职工称号。

    老领导升任shiji,新来的主任很快认识到雯雯的创新精神与工作能力与敬业,互相配合的极为融洽,未来的前景一片光明,如果对仕途发展兴趣浓厚,雯雯一直这样干下去,也许是另一种生活,但是雯雯无心留恋眼前的多鲜花荣誉,依旧选择回京的终极目标。
    希望实现的第一步

    社会漩涡,无法挣脱的大网,当人生遇到可以俯视的谷峰,谁愿意回到谷底。
    无数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们都归结于故土难舍难分。
    但是或许不是,漂泊是个寻根的过程,那个落点,仅仅在一刹那的心灵碰撞,那山那水那人那个陌生的似曾相见。
    京城闪着华丽街灯,每一盏都那么优雅高贵。
    离去和重返,有一个得与失的纠结,真的是心有千千结。
    章一平忘不了的莲花池,是他花季岁月钻进芦苇荡摸鸽子蛋的趣事地。
    如今在建新车站,东边的老站依旧,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焦急等车,赶点儿,他觉得够了,不惑之年的疲惫感,让他觉得该回家了。
    于是在上一个办事处调动放弃后,终是闷闷不乐。
    雯雯则信心百倍依旧寻找机会,她站在这个城市可以俯视更加广阔的角度,她的单位就是她所处的社会关系经纬线交点,获取最新的信息没了重叠的层次,也许天作合,这个城市的最高机关也要建立驻京办。
    其实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改革初期,要项目要资金,也许在皇城根儿下,有一个落脚点效率更高,所以那个年代,如雨后春笋的各地办事处,纷纷落户京城。
    听到这消息,俩人明白已经时不待我,必须立即行动。
    积累十几年的人格魅力,朋友关系 ,工作业绩是促成成功的几个关键点。
    设计者与操办者都是雯雯为主了。
    寻求帮助,二话不说,雯雯的直接领导知心女友C大姐周六找市领导讲明情况,周日雯雯夫妇去她家得到消息,紧张了一天一夜,周一上午市府办公会议研究建立办事处事项,通过人选,基层闻听,猜测种种,啥路子呀?这个章一平。
    其实就是一面急需人员,另一面又有人愿意去,而牵线搭桥的是雯雯好友知己,又有份量又说得上话。况且那时本地人多不愿离家夫妻分居。
    收到调令,先去报道去京忙了一个月后,章一平去局里拿档案,人家刮目相看,与当初从马场调出过程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对雯雯来说,又重复了十二年前,仿佛螺旋的回转到了原点,只是升了一个高度,他又走了,无期的遥盼一家团聚又要从头来过。
    初建一个单位很繁忙,从找地皮,批手续到建筑工地铺开,章一平几乎数月不回家一趟。
    后来稍稍正常一月一次,待三天匆匆返回。女儿亲不够,雯雯无语,这都是曾经经历过的重复。马场与此地旧影新景的重叠,只是如今一切安好,生活环境大提升,没多久也许又重聚,希望在明天。
    通往京城的那条路依旧迷茫。户口依然是大障碍,而终极目的是户口进京。
    在不知时间点的分分离离里,雯雯把满腔牵肠挂肚的思念,化作全身心的事业投入里,她一心在工作上,她的能力,业绩,写作水平已经不同往日,一条坦途在前,锦绣万里长。
    女儿的优秀更是别人羡慕不已。一张张奖章,一件件的奖品,画画获奖见报,稿件见报,奥数获奖,独立自主的思维与动手,唯一缺憾是不能让爸爸陪着去公园去泳池。
    不久,一线曙光闪现,那是在章一平去京一年后,某年某月北京有文件批准驻京办一些户口指标,名额有限必须速办。单位把具体实施任务交给章一平,他积极主动,请示,汇报样样周全,立即行动。
    拿着分给自己的一个户口名额,他真是百感交集,喜悦 ,兴奋,感慨......。
    雯雯和他每天通一次长途电话。交换情况合议每一次的行动计划。
    忘不了那个春天的早晨,章一平上午办妥京城派出所开的接受户口信函,当天乘火车四个小时回T城迁移户口,好在离家不远,午饭前就赶到小小派出所,一位女士接待,冷冷告知,本辖区户口全部经冻结正在审查阶段。
    何日解冻?雯雯问道。
    不知道。一副漠然。雯雯再三好言好语,我们能办回北京实属不易,恳请通融一次。对方毫不动心
    这才是心急如焚了。三天过后这个奋斗了十几年的宝贵指标就要作废了呀。
    雯雯不甘心,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说,那我能不能找你们领导?
    对方头都不抬的回道,所长在楼上,请便吧。
    雯雯拉着章一平跑到楼上,一缕晨阳斜射,照在一位同龄人脸上 似乎不那么冷,章一平开口复述一遍刚才的话,那人开口了。这一听雯雯乐了,地道的京腔京韵,对方主动坦承,我也是北京知青。
    这才是老乡见老乡啦,不用泪汪汪了,李所长痛快的说,马上给你办手续。都是知青,心相通。

    再三道谢后,雯雯和章一平有要挥别了,一个继续上班去 一个回京落户口去,轻快的脚步在一起。
    通往京城的大门敞开了,下一步雯雯与女儿的进京落户大有希望了。
    一辆大巴进了京城


    当这辆长长的大巴过白庙收费站,文文长嘘一口气,进京啦!她与章一平相视一笑,心潮难平,女儿在堆了书籍的过道旁,一些行李间坐的很舒服,她兴奋看着窗外,村落,树林,原野一马平川的过,尘土飞扬的村路有些颠簸,此时已经平坦笔直的大马路,颇有气势。这难道就是凯旋而归吗?
    全部家当在这辆大巴里,书籍与被褥衣物,家具大半送人,好年华与辉煌业绩也留在那里,那个接纳并热诚相待的城市。

    还需要几小时的路程,一半是未来的憧憬,一半留在身后远去的地方,从西北到华北,几乎跨越大半个国土,东进西往,人生的折腾里有许多精彩瞬间。
    比如去填写某个表格,接缝的几句话必须准确,举起公章落印泥,决定人生的某个转向,文文很想看看当时情景,可惜都在章一平无数脚步的匆匆里,一一模糊了那些永远也不可谋面的人们,感谢放行!而这通行证的诞生必须感恩每一个亲人,自家爹娘不必说,就是帮过忙的那些上级平级同事也难以忘怀。
    望着满车的物件,文文的眼睛落在那个圆鼓鼓的大厚被行李上,整整八斤重 马场产物,搬动的时候 累了那些孩子们,女儿的初三同班男生,当头天晚上,章一平还说要请同事来帮忙 那年月的流行方式,然后吃喝一顿散了。
    不过唯一的为难是时间紧迫,天黑也到不了京城,女儿说,我叫同学来人多,咱家东西又好搬动 没有大件儿。

    也是的,书柜,衣柜,桌椅板凳系数送了蔡姐,没她的一张二指宽纸条哪有章一平的华丽转身,接下来就没有内容可数了。准备啥吃的给同学呢?西瓜,雪糕,点心吧。孩子们大多住在附近,午间也要回家吃饭的。
    第四节课下,一条马路之隔的学校涌出花季少男少女的人流,十几个充满青春活力的男孩子呼啦啦上了三楼来,女儿的班长范儿依旧,她和班里每一个同学关系都极好,热心助人,又正义爽快,尤其男生们很是服气这个看起来白净纤细的女孩儿,在女儿指挥下,几十件物品一一搬进车厢,一顿西瓜餐后,孩子们散了,屋里空了,巴士司机师傅说刚好可以赶在下午饭前。

    一缕夕阳落在大巴车身,章一平单位的小二楼还有没下班的同事,看到一平轰隆隆开进一个长长大巴,又见他携妻女而来,几分惊异与羡慕油然,领导知晓 车是领导特批搬家的,安排司机吃饭住宿,次日去卸车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从城南到城北,刚洒过清水的路面很干净。

    竹叶街的房子都很平整,老早以前是公房,按人口分派,底子是拆迁户的回迁,因为亚运会,那儿要建一个大型体育场馆,章一平家有一套一居室的以前弟弟住着,弟弟妻子单位分了房,就由章一平住了,雯雯有话在先,无房就不来,她实在离不开那个上升空间很大的单位,她炽热自己的职业,正要大展拳脚,却要急流勇退,实在不甘心,人事局领导说,你要三思啊,干部改工人,我们从来没有过的,你的级别要经shangji部门批准。
    找到zuzhibumen也是一番相劝,雯雯果决的说,文件我起草,你们盖章即可。于是一章大红印的公章,雯雯奋斗几十年身份乾坤扭转。
    而这开了缝隙户口插进,也是用最原始的对调完成,而且唯有工人身份方可对调这条路,后来雯雯得知,几位进京马友都用了这办法。
    寻找对调宛若大海捞针,可是世界上的事儿就那巧合,踩着点儿步步对劲儿,原来婆婆给雯雯一双皮鞋,雯雯穿旧了。回给i婆婆,老人家喜欢穿旧的,舒适也节约,包一张当地报纸,爱看报的公公就仔细浏览起来,连报纸加封都不放过,可巧看到一则对调信息。告知章一平,他和雯雯合计,对方要求的条件努努力还可以办到,于是就拿二指宽的报缝儿,打电话联系见面。
    期间曲折毋庸多言,但是最最现实的是雯雯必须弃仕途,而面对一个未知数,对方是个普通工人,雯雯须得给人家要来一个干部编制,这几乎用尽雯雯的全部人脉关系,老领导简直全力以赴,依旧是雯雯以前的事业成绩与敬业被感动,雯雯觉得任何时候都要感恩她们,两位可敬的老上级。
    至于自己的未来,先回京城再说了,总之对方单位依然面临解散,即不能解决工作也不能解决住房,等于一切答应的条件都没有兑现,只是一个户口,而这正是核心,所以雯雯咬牙继续下面的程序,听说许多办理回京城的知青,放弃一切,山西有人进入司局级也为一个京城户口,放弃前程。
    回京,多少人的梦,只要一点希望就奋斗不止。
    57,户口落京城
    迁徙如鸟儿飞翔,只要有广博的天空,煽动翅膀就可高高飞翔,而雯雯她们这代人,飞回梦寐以求的地方要花费十几年的光阴,人生苦短,这是一个怎样崎岖的过程。
    户口就是一个人的身份,决定了可以居住生活在哪儿,而哪儿的户口,则待遇大不相同,那时候同迁去的还有粮食关系,也会是粮本的档案。
    一个小红本清晰记载着一家三口的名姓,还有户口如是,便落在公婆的住处户口所在地,北京海淀的派出所红色公章清晰印在那里,薄薄几张纸分量沉甸甸,这里面耗尽多少人心血。
    在经过若干年后,当雯雯提及调动经历,已过八旬的老公公感叹到,不容易啊,真难办啊。
    他老人家如大海捞针,托人靠脸,用最原始的送礼,一次次打动人家,那些可以握有调动权限的人物,好在遇到的都是收礼就办事的靠谱之人。
    雯雯后来还见到那人,一个很爽快的苏北人,带着几分复转军人的果断利索,有一种言必行,行必果的气概,因而章一平的事儿成了,雯雯的也成了,短短一年,别人惊叹,遇到贵人了。
    在变为朋友的日子里,那位贵人说,还是隐蔽些好,因为有一段时间开始清查请客送礼之类社会现象,在知青返城前,人们对此淡漠,没听说大张旗鼓的送礼之类,若有也是正常的礼尚往来,不知何时此风一开,就收不住了。本来调动过程就是一个拼社会关系的过程,处于底层百姓,没有任何可以支配自己进京的社会资源,所以送礼是唯一的途径,遇见贵人是福气,章一平与雯雯至今还心存感念,毕竟人家收了,但事情也办成了,况且这珍贵茅台酒是为了打通层层户口运行的关节,也许人家一口也没尝过这美酒的滋味呢。他俩背后称呼人家大胖子,本来年近五旬也是发福的年龄了,况且要做劳资人事工作呢。
    对于之后的工作,人家也用一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告诫雯雯,在机关单位要三分工作七分关系,可是,从信马扬鞭的大草原到了按点上班的景致小楼,雯雯懵懵懂懂,似乎不太明白。在磕磕碰碰经历一些事情后,似有所悟。不过手持京都户口住在三环一间一居室斗室,雯雯很是满意,千辛万苦终于修成正果,接下来就是可以多见见已经飞回的马场老友了,于是春节聚会就一年年兴盛起来了 。于是就有了年年去柿子院儿的美好时光了。
    眼下头疼的是上班漫长路,来回五个小时从西三环奔北五环外之外,天麻麻黑就要奔走在寒风刺骨的大街上,心急火燎的赶七点准时发动的大通套蓝色班车了。
    不过,休息日拿着各色票证,走在竹林婆娑的林荫路,去河边商店购回只有京城市民才享有的芝麻酱和一束细细绿豆粉丝,雯雯又觉得很满足。
    大院旁的小饭馆里有糖火烧,芝麻酱充裕,糖分够甜,金黄油条,还有雪白豆浆,雯雯感到了京城生活的味道。
    58/在一座立交桥上
    初冬的阳光灿烂辉煌,雯雯的心里也很辉煌灿烂,她要在这座桥旁一个叫娇娇的修理行旁,等待一辆班车。
    新单位的班车,啥样呢?一切如同接头暗号,雯雯好笑,章一平心焦,两人在桥上桥下转悠了半天,也没见班车的影儿。
    冻得脚嘛手嘛,顶着明晃晃的阳光,就回家了打个电话给人家,一位六旬老人家。
    人家反复交待别错过时间,六点半必须到。他们提前三十分就到了,那时京城天还没亮透,路灯一闪一闪。
    两人兴奋的忘记寒风迎面,只管讨论新单位的种种。
    最开心的是有熟人可以想见,或者说并肩作战。
    次日如愿,原来娇娇太不起眼,一个不大门帘,一张沾满油腻的棉门帘子遮了牌子,难怪。
    班车老旧,撒气漏风,裹着羽绒大衣的雯雯觉得好冷噢。
    迷迷糊糊一小觉醒了,班车已然过了四环路,可是还有一半路。
    这时天亮了,地面脏呼呼的铺满灰尘,一股淡淡的鸡蛋味儿,几个椅子露出里面海绵,稀稀拉拉十几个人,都是单位附近的工人们。


    畜牧培训中心,一个与马场有联系却也陌生的地方,那时物资供应凭票,京城的多半禽类都与这个地方有关,它源源不断培养输送许多技术人才,那里有许多高级职称的畜牧人才,告诉雯雯班车地址的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过了一片宛若沼泽地的河流,等了许久才通过的一座水泥桥,一片开阔地扑来原野的无边苍色。京城的北边远郊散落着会下蛋,会做盘中餐的鸡族一舍,渐渐闻到一股异味儿的时候,距离班车出发点,已过两个多小时了。
    一条路旁新栽的杨树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摇曳,一座圆弧的大铁门开在路旁,围着铁栏杆的空阔地上,一座三层灰楼与一片平房错落而立。
    班车停靠门里路旁,人们鱼贯而下,雯雯进入那座灰楼。
    里面静悄悄地,偶尔传出来授课声,原来一楼全部是教室,门口有个传达室,老师傅把雯雯引进一间西北角的办公室,一间冷冰冰的冰屋,雯雯觉得空荡荡的空气似乎弥漫着一丝神秘。

    仿佛从一个高雅的殿堂落入一个陌路的荒野,雯雯觉得身处这一团乱麻似的绿野,几分寂寞几份惆怅。
    屋里冷的出口气儿立马凝成一股白雾,还有一股霉味儿,浓浓的扑鼻子。
    雯雯打来一壶开水,捧着杯子暖了半天手,一会儿过道里传来刺耳的铃声,学生们下课了。立马轰轰的的一片声浪涌来。
    她出门下楼,二楼过道里满是十几岁的花季少男少女,到了尽头的校长室,一个秃顶男子来开门,道,你就是新来的费老师吧!雯雯一愣,立马点头道,是的,心里嘀咕怎么管我叫老师呢。
    此次全是一个权宜之计,对调的结果,对方答应的一切都没有兑现,宿舍,工作一一无着落,调动手续又必须落在一个单位,所以暂时委身于此,而且也是一个马友的热心相助结果。
    那就是江宇龙,他当初调京就落脚此地,当了畜牧课的教师,后来又被聘当校长,适逢下海大潮而来,他想富裕了单位富裕了自己,就抛下这个培训中心不管,全力办他的三产了,从外面搬来两个老头儿,一个后勤一个教务,但单位的大事小事一桩连着一桩的出,弄的自己挠头,不知所措,急于有人稳定后方,恰是雯雯要一个落脚单位 于是一拍即合,雯雯就这么来了,但心里却做着一心离开的准备。

    从立交桥的班车点到此地,长途车程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在这零下十度的冰宫一待半天,午饭是一碗浓浓酱油色的胡萝卜米饭,乱塞过一顿饭,雯雯从床底下拖出一麻袋发霉的文件档案来,就着玻璃杯子暖手,在白气升腾里,一一拆阅起来。
    一顿饭功夫清理出一份名单来,她画了表格一一填写详尽情况,一共六个高职,几个中职,还有几个农大毕业生。
    另类岁月
    59/另类岁月
    那座立交桥仿佛是个分界线,翻开另一个日子,班车晨去郊外,晚归城里,风尘仆仆的雯雯一改往日容颜,带回的长裙仅仅亮相两回,就压了箱底。
    班车越来越老,几乎是老的要掉牙了。
    撒气漏风,四个字儿足以概括了,每天雯雯都坐在露出脏兮兮海绵的班车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仿佛考验她的耐心,日子久了心里有数,先睡一大觉,那时天麻麻亮,班车人影都看不清,一片鼾声四起,大家都如此,除了几个织毛衣的女工。
    过一片沼泽地,一条像巫婆居住的脏兮兮的河流。
    越过一片模糊的城乡结合部,那里失去了田园的纯美,正渐起城市的斑斓色彩,却在灰蒙蒙的轮廓里,其中一个原点,就是雯雯新的谋生地,失落的心情陡然,反差太大,人与境地,但是一片空白的地方有挺拔的白杨树哗哗的唱歌,似乎又到了熟悉的往昔岁月。
    因为,蓝欣生就在附近上班,世界太小太小,转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原点。
    于是有了开头的那一幕,蓝欣生迫不及待的来访她。
    于是十几年后,那个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岁月,突然飘来一端,连起来,拉回往日回忆,而且要切切实实建立重新联系,包括曾经决心切割的情感与思绪。
    人与人不同,雯雯属于感性一类,但一旦对于某点决意切割,就会果决的不再回头,一点怜惜没有。
    而这一切就这么重新漂浮而来,甚至来不及做好准备,那天蓝欣生就这么走进来走近了。
    一种恍惚如梦的感觉。时间停摆了吗?
    心情复杂,原来翻过一页也不易,甚至似乎理解了什么叫缘分。
    有些事情需要继续,仿佛一个故事依然要续接下去,那色彩虽然今非昔比,却留有深深旧痕,又是雯雯所不愿的内容。

    于是重新拾起调动风潮的感觉。
    对于这样一个百十来号人的基层单位,雯雯手里乱如麻的一摊子,政务,党务,工会.......,总之凡培训业务之外的一切的工作,在忙碌一个月,开了三次会,发了二个文件后,一切井然有序。
    于是精力充沛的她,京华生涯,又展开新的一页。故事也就有了曲曲折折的意味,而这和以往又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仿佛旧影重现,而光彩是那么绚烂多彩。
    老院儿拆了

    没有看到被拆的断壁残垣,然而一切可以想象。
    那座有着大红门的古朴院落,茅草从檐下飘出,在风里张扬,在雯雯他们一回回的聚会里,留有印痕。
    棕色,黑白,彩色,一叠叠新旧照片是时代变迁的写真。
    那次二十三人聚会渐次扩大,进京的马场知青越来越多。有探亲的,有旅游的,有看病的,然而真正扎了根有户口的就拿仅仅三十八个。一百零八与三十八,其间曲折的跌宕起伏足以书写几个厚部。
    无人执笔,缘由是无从写起呢?还是没有写手,雯雯觉得是前者,论起文笔圈里人才多多,老政治处的就大有人在。
    比如洪远志。第一回柿子院里的聚会里,有一位领章帽徽的英武军官,八十年代,他在寒冷的格尔木兵站当宣传干事。

    那天阳光灿烂,于红梅手挽丈夫,喜滋滋的站在合影队伍的右侧最后,那时的她,也是明眸皓齿的,两条小辫垂肩,依然保留在马场的风格。
    她与他也在草坡青青的南山坡谈情说爱,谁追谁就不可而知,有人说,是南方高攀,因为平民子弟对高干女儿,其实女方家也没有传说里的那么高,顶多司局级干部,而作为手艺人的儿子,洪远志才气十足。
    后来在一次和雯雯的深谈里特地声明说,我离开马场,没有依靠于红梅家的关系。
    在马场当笔杆子,给附近城市报纸投稿,有了名声,后来西安办事处要走,先做了不穿军装的军人,依旧是写,转为军人做了宣传干事,一发不可收止。当兴趣与职业结合,潜力无穷。
    那天大家太尽兴,江宇龙的做的红烧鱼就留了一盘鱼刺。
    于红梅坐着洪团长的小车很是惬意,在众人里独树一帜,现职军人,她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她离开马场时,洪远志老早就到了西安,她落在河北小县城,天天盼着团聚。
    依旧是进门门槛高,甭管你有多大能耐,京城的户口政策一如既往,要么调干,一般百姓望尘莫及,据说每年一万名指标,而一般人还是走对调了。再有背景也仅仅是离开马场博个城市户口,再深入一步 东进京城,那就是万难了,所以,那时仿佛围城之战,许多人进了河北各市县的较多。
    于红梅在一个小县城等待时机某年夏季,单位来了二个年轻人 他们老家在河北,不愿留京,这个消息被同宿舍的人知道了,就告诉于红梅,这喜从天降,自然要紧抓不放了,于是在面谈一切条件后,办理一系列手续后,终于回京了,继续做自己的会计职业与兼任军人妻子。
    洪远志也博得好上级的赏识,一路顺风的到了汉中 渭南,挥笔疾书,搞文字,才气大展。
    单位隶属部级下属的兵站之类,这里气候温暖但重山峻岭,交通不便,一年一度的探亲假,也是翻山越岭及其幸苦。
    好在家在京城终有个盼头了。二十几天的亲密团聚,没有和女儿亲热够,又要匆匆返回渭南大山沟里,若和马场比,不也是从一个寒冷山沟到另一个暖和的山沟。
    而且长年累月的兵哥哥生活,让这个海淀名附中的老三届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比如生活细节。以至于造成日后与妻子的小摩擦。
    女儿长得采信了爸妈的优点 ,弯眉大眼,鼻梁高挺有些像维吾尔族姑娘,于红梅好张罗,家里总是很热闹,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那时,她单位给她的分房在王府井繁华市区,日子过的滋润,生性有喜欢热闹,女儿的学业顾忌不够,洪远志心有余而力不足,对女儿的学习也是鞭长莫及,最终高考落榜 ,他很是怨艾妻子,这也是夫妇后来口角的重头内容。
    家务俗事有欢乐也有不悦,一边失意一边得意,洪远志终于调到了部级机关可以大展宏图了。

    上着自己的班,每天的路过这里,雯雯刚好咪过一小觉,透过黄尘扑满的玻璃窗,先看到的是那片沼泽旁的矮树林,风呜咽着掠过,挂在树梢的塑料袋,五颜六色如旗帜飘扬,有的鼓鼓的像是乘风破浪的赶日头,有的飞舞着表现着各种随风的姿态,冷天的日子,那片水面,就浮起一片蒙蒙白气,有些幽暗的意思,怎么就没有人来打扫一下,好歹也是城市的郊区嘛,那时起雯雯就对城乡结合部没有一点感觉,既不是城的繁华,也非乡村的纯粹,就是混在一起的不明不白,似乎雯雯在那个单位的日子,用一个乱字儿难以形容,除了一天正常的上课,反正轻车熟路,那些夹着书本写粉笔字儿的老师们只管不坐班的好处,来去任意,只要敲一天钟响了就行,他们很自在这种日子,有宿舍在教学楼里,于是近午有炒菜的味道飘出也不为怪,男女单身宿舍也在这个唯一的楼里,脏乱的难以插脚,大象棋盘占去一半空白,围棋子儿黑白分明的洒在空出那个床上,他们很是沉醉于江羽龙的未来憧憬,老是说,校长给大家挣钱去了。
    只有雯雯知道咋回事儿,那时,借贷一大笔钱,开了出租公司,交给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年轻人,他和江羽龙一样都留着大背头,那人见了校长必然弯腰做及其恭敬状态,雯雯不以为然,在江羽龙家里碰到几次,那是中心许多事,亟待他点头批准,一把手负责制,离开他这个张屠户,大家真的要吃混毛猪了。
    比如五一节工会要不要给大家福利,雯雯是工会 ,选票最多,唯一不投的就是自己那一票,她习惯性的为职工谋利,就建议给大家买对枕巾,困难户发点补助,这都需要江羽龙签字。
    来他家签字,每次雯雯前脚到,那位老师必定后脚来,来不空手,好烟递上一两条,雯雯觉得这不是好兆头,江羽龙有个喜欢喝茶的习惯,他家的茶杯都被茶色涂抹的锃亮,严严一杯茶,摆在沙发茶几上,烟灰缸的白灰几乎冒出来,李慧从不理会这些家务琐事,包括做饭下厨,一应俱全的由江羽龙大包大揽,李慧那是从数学老师劲升为计算机老师,她聪明好学,在刚刚兴起的计算机热潮里算是活了一把,为此写过一本书很专业水平。
    茶没喝完,那位访者说一通出租不赚钱的话后,就走了,雯雯不放心,出纳会计都他的亲戚这要避嫌吗,江羽龙笑哈哈的过去,并不理会。
    请动了一把手回单位,雯雯回家做好开大会小会准备工作。
    听说江校长来了,众人真有些奔走相告欢天喜地的意思,似乎他背来一座金山,就等着给大家分呢,那时这个小地方流传一句话,校长挣大钱去了,要领着我们往致富路上奔呢。
    仿佛是是江羽龙在大会上的一通鼓动后的翻版,口才极佳的他及其善于将一个未知可否实现的目标,用滔滔不绝的演讲掀起一股热浪,而这些朴实的眼界有限的人们就及其虔诚的听下去,各个听的耳热面红,似乎一切都唾手可得。
    会场照例设在大食堂里,就餐桌椅挪开,临时摆了 台,前后勤的两个老头就座后,江羽龙也醉醺醺的过来,午餐打开几瓶酒,他经不住大家劝酒,左一杯右一杯的就喝的满脸通红,满嘴酒气了。
    雯雯手里有会议程序,催促几位坐好,就宣布开会,前面讲课老师,后面烧茶炉的,做饭的,电工木工司机都急不可耐要听江羽龙开口讲话。
    果然,人醉了,更是情趣啊盎然,江羽龙一口气讲了几乎四十分钟,从以前讲到未来,最后索性站立,挥动两臂,像要掀起大浪的热情洋溢的大呼,大家努力干吧,一切会有的!
    那场面真的有些沸腾,各色赞誉之词飞到江羽龙耳里,惹得他越发激情澎湃了,雯雯生怕他太说出不该的话来,就半拉半推的让结束发言的江羽龙下了 台。
    下午是班子会议要研究一些亟待处理问题了。

    讨论议题在浓浓的烟味里成熟,似乎简单却潜伏什么,那时候谁也没料到,某日,这一亩三分地会易主,这对别人无所谓,对江宇龙却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柿子院拆了,家搬了,从此,曾经的聚会不再重现,时过境迁。
    其间细节与过程,雯雯最清楚,而又不能告诉别人,只是,你对生活怎样,生活就会一样的回报。雯雯觉得用在江宇龙再恰当不过,也帮过,也劝过,无济于事
    又逢周末,去公园,红叶,黄叶都一扫而光,夜风太大。
    一起赏红叶,可惜晚秋已逝,雯雯对李慧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一条蜿蜒小径直通芦苇深处,这个湿地公园离城不近不远,几乎就在李慧家门口。
    "几年都没去过一回吗?"
    “ 他忙啥呢?”
    “谁说不是,这人就是不听劝。”
    李慧将纱巾塞进领口,绿色带点碎金的巴旦木花儿,那年雯雯从新疆带来的。
    关于错过这个话题,两人一直谈,穿过芦苇荡,白色的花穗浸在夕阳金色里,格外辉煌。
    看吧,人生短促,能蹦跶的不就十几年吗?可惜,江宇龙啊,就这么结束职业生涯了。
    当初,拼命回京,不就为的大展宏图吗?
    是没机遇,还是运气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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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11 14:20:35  更:2021-11-14 23: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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