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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三国谍战悬疑小说————《斥候令》[第1页]

作者:莲湖2021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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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曾在北京影视公司上班,是一名坐班编剧,现为自由人。

    《斥候令》是以三国末期历史为背景的谍战小说,该故事人物众多,故事复杂惊险。小说虽是谍战悬疑题材,却将历史真实事件嵌入故事当中,期望让阅读者获得更真实的感受。

    《斥候令》我计划写蜀国篇和吴国篇。这一篇讲的是蜀国篇,蜀国篇共有五十章,字数大约五十万字。



    故事简介:


    三国末期,魏国准备伐蜀攻吴,一统天下。

    魏国派遣几名魏国斥候潜入蜀国,其中一名魏国斥候代号鲲鹏(鲲鹏是该小说主人公),鲲鹏借助蜀国一名叫青阳止的男子身份,以李代桃僵之计,历经艰辛通过多重考验进入蜀国校事府(校事府:等同现代情报机构)。

    鲲鹏进入蜀国校事府后,面对蜀国校事府掌管者冷不悟的数次怀疑,面对校事府校官校郎们的质疑调查(校官、校郎是校事府人员的称呼),面对隐藏在身边的假冒未婚妻芣苢的数次告密,甚至面对真正的青阳止亲自揭露他的假身份,总之,他随时都处于生死危机中。

    但鲲鹏最终解决了各种危机,完成了原本不能完成的任务:化解蜀国南中彝族部落和蜀国朝廷随时点燃的战火;找到蜀国秘密文书公库;利用龙骨水车之计赢得校事府掌管者冷不悟的信任;利用快行子查出隐藏在蜀国的吴国斥候头领申薄言;帮助蜀国武兴督蒋舒获得守护阳安关的机会;利用鲜卑部落首领拓融托和之间的矛盾,化解鲜卑借魏国出兵之机欲侵占魏国边界的阴谋;利用蜡丸密信,借蜀国宦官黄皓之手,取消蜀国大将军姜维阴平驻军的目的。

    魏国攻蜀时,鲲鹏冒着性命危险给魏国安西将军邓艾送战略地图,得知邓艾欲从阴平突破,悄悄在阴平设障拦截蜀军,同时他也查到数名潜藏魏国的蜀国斥候和刺客,为魏国攻蜀立下汗马功劳。

    魏国改为西晋王朝后,鲲鹏又接到新的任务,潜入吴国继续西晋一统三国的大业。



    斥候令
    ——蜀国篇

    作者 莲湖



    楔子


    三国末期,魏蜀吴三国均欲打破三分天下之局面。


    蜀国大将军姜维继承诸葛亮兴复汉室遗志,屡次出兵攻魏导致蜀国国力衰竭,百姓苦不堪言。姜维数次出兵攻魏正中吴国下怀,吴国欲借蜀国军队消耗魏国国力而后坐收渔翁之利,吴国镇军将军陆抗也借机精心布局。三国中魏国实力最为强大,皇族曹氏却日见衰微,大权独揽的魏国大将军司马昭有了一统天下的野心。


    待魏国朝野安定兵殷民裕,大将军司马昭定下伐蜀灭吴大略,不料朝中群臣皆曰不可行,唯独镇西将军钟会认为蜀国可以攻取。于是,司马昭秘遣钟会置重兵于关中。


    司马昭的这一军事策略也彻底改变了三国的斥候布局(斥候是古代间谍称呼),魏国吴国秘遣斥候在蜀国都城成都开始行动。一时间,蜀国成都校事府风谲云诡……(校事府:三国时期秘密机构,等同现代情报部门)。
    第一章 李树代桃僵


    魏景元二年秋(公元261年秋),魏国都城洛阳。


    一片幽静的密林中,秋意正浓,树叶红彤似火,野草半枯半黄。秋风乍起,五彩斑斓的叶片悠悠飘坠。


    在一抹斜阳映照之下,静谧的林中更增几分萧索落寞。


    密林中走来一高一矮两名中年男子,两人手执麈尾(麈尾:麋的尾巴,麈尾是魏晋时期文人手中的扇子),头戴褐色纶巾,身着皂衫皂靴,一副不引人注目的装扮。他们脚踩落叶枯草,对绚烂艳美的秋景视而不见,看似一副着急赶路的模样。


    矮个男子是魏国校事府执事,名叫荀冠。荀冠是先秦大成者荀子的后人,他出身于颍川的名门望族——颍川荀氏,颍川荀氏家族中有多人担任魏国朝臣,还与皇室结下姻亲。荀冠的叔叔荀彧在魏国更是名声显赫,荀彧是魏国统一北方首屈一指的谋士和功臣。


    荀冠官职不高却手握重权,他执掌魏国的机密文书,也掌管魏国秘派各国的斥候。荀冠五十来岁的年纪,他身板瘦弱、五官清秀,颏下一丛稀疏的黑须,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长了一对不怒自威的鹰眼,鹰眼中偶尔闪露的精光才可看出他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高个男子大约三十来岁,他身姿挺拔,淡眉细眼高鼻厚唇,微微上扬的嘴角总含着一丝笑意,长得既憨厚又亲切。他是魏国大将军司马昭的心腹,名叫司马耘,是显赫司马大世家的一员。


    司马耘身着不起眼的皂色长袍,腰间却挂着一个刺目的绯色绣花锦囊。只见司马耘从绯色绣花锦囊内取出一枚鸡舌香递给荀冠(鸡舌香即丁香,古代朝廷官员上殿奏事,口含此香),荀冠连连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此物,司马耘随手将鸡舌香含入口中。


    鸡舌香是朝廷官员向皇上奏请时所使用,意欲使讲话的气味芳香。荀冠所执掌的魏国校事府是秘密组织,他未有上朝的机会,故而不会随身携带鸡舌香。


    司马耘瞧了荀冠一眼,缓缓说道,鸡舌香滋味甚是殊妙,我每日均要含上几颗。


    荀冠听了司马耘的话淡淡一笑,并未开口讲话。


    司马耘说罢仰起头沉吟片刻,忽然怔了一怔,司马耘蹙眉说道,荀执事,今日是休沐日(汉代官吏五日休息一日,在家歇息洗浴,称为“休沐”,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隋代),朝廷吏员五日方可休沐一回,我却偏不识趣,选了休沐日将你唤到这处牢狱。
    荀冠轻摇麈尾扬起头,他的目光在司马耘脸上转了一转,才淡然答道,据说蜀国和吴国的校事府均可休沐,可我魏国校事府却未有休沐之日。


    司马耘听了荀冠之言,甚感歉仄的看了荀冠一眼。这时,司马耘和荀冠已走到密林深处,不远处突然出现青石砌起的高墙,几名士兵手执长矛、身着盔甲面无表情立在高墙边。高墙下是一重漆黑如墨的厚重大门,大门瞧上去十分光滑,门上却未见门钉等应有物件。


    荀冠率先走到高墙边,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铜质老鹰令牌,递给一名守卫士兵。守卫士兵审视令牌片刻后,将木质老鹰令牌还给荀冠。该守卫士兵冲其余几名士兵点点头,士兵们放下手中所执长矛,一起用力方能推开漆黑如墨的厚重大门。


    高墙外落叶满地,景致炫美如画,高墙内则是一派萧杀肃穆的氛围。


    司马耘紧随荀冠的步伐走进大门,两人基本并立而行。大门内有一条狭窄的青石板小路,路边每隔五丈站着一名手执长矛的士兵,士兵均若木雕般呆立着,脸上未有任何表情。


    司马耘转头看向荀冠,面带疑惑的神色问道,荀执事,你掌管的这所牢狱关押的均为掌握秘密之人,可我听说你抓的这个人只是嵇康的一名追随者,为何要将他与朝廷要犯关押在一起?


    荀冠听了司马耘之言,眼中流露出极是狡谲的神色。他轻轻摇晃手中的麈尾,抬头看着司马耘轻声问道,司马大人来之前,大将军司马昭未向你告知详情?


    司马耘微微一怔,老实答道,大将军只令我随你见见这个人,有何疑问均亲自问询于你。


    荀冠心中很清楚司马昭派司马耘前来的目的,他们想从自己口中得到一个确凿答复。荀冠微微一笑小声说道,这人虽不是朝廷要犯,可也不是寻常之人,此人复姓青阳,单名止。荀冠说到此处沉吟不语,嘴角却不禁漾起些许笑意。


    司马耘听了荀冠之言,竟诧异的张大嘴,连忙问道,青阳止……青阳是蜀国独有的复姓,难道……此人是蜀国人?


    荀冠抬头看了司马耘一眼,才轻声说道,此人是蜀国人,也是大将军伐蜀战略之关键……


    司马耘听了荀冠的话却一脸惊讶,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伐蜀战略为何要押在一名囚犯身上?


    荀冠听了司马耘的问询,忽然面露惭愧之色,荀冠眼中闪过一丝哀痛说道,延熙九年(246年),蜀国大将军姜维率军进攻陇西,击败我魏将郭淮;延熙十年(247年),汶山郡平康县夷族起事,姜维率兵平乱,雍州和梁州的羌胡族人全部背魏降蜀。紧接着,姜维率兵出陇右接应,与我魏将郭淮和夏侯霸战于洮西,姜维此战大胜,胡族首领白虎文等率部降蜀,姜维将其迁至蜀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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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冠说罢凝思出神片刻,他抬头瞧了司马耘一眼,又幽幽说道,延熙十三年(250年),姜维再次率军攻打西平,俘虏我魏将郭循;延熙十七年(254年),姜维率军出陇西,狄道长李简举城投降。姜维随后进围襄武,将我魏将徐质斩首。接着姜维乘胜追击,先后攻破河间、河关、临洮等地,将这几处居民迁至蜀境……


    司马耘一边轻晃麈尾,一边在心中寻思道,荀冠为何只提魏军战败事例?司马耘忍不住抢白道,我魏军跟蜀军交战各有胜负,近几年启用安西将军邓艾之后,那姜维再也未胜过一回。听说姜维战败后,还自请蜀国朝廷将他贬为后将军。


    荀冠答道,安西将军邓艾文武双全、深谙兵法、总能料敌先机,是一位难得的将才。可两国交战也要靠提前查知敌情,这几次败仗我这个魏国校事府执事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做为提供情报的校事府,却未能及时获得蜀军的动向。


    司马耘看了荀冠一眼,憨厚地笑着安慰道,荀执事,那几场战争已是过去之事,你勿需如此自责。


    荀冠听了司马耘好心的劝慰,却一脸沉痛地说道,还不止这些……我魏国的机密情报也在泄露,却不是从我掌管的魏国校事府流出……


    司马耘听了荀冠之言心中一震,司马耘是司马昭的心腹,魏国近些年总有重要情报被蜀国吴国提前获知。大将军司马昭近期被蜀国刺客行刺,刺客为何能提前获知大将军司马昭的行踪,此事细细一想颇为蹊跷。看来,这些事均与隐藏在魏国的泄密之人有关。


    荀冠又说道,我想派魏国斥候潜入蜀国校事府,除了可提前获知蜀国的军情,还能查出潜藏魏国之人到底是何人?此人一日不除,始终是我魏国潜在的隐患。


    荀冠说到此处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司马耘又说道,我所提之事,对我来说均是覆车之鉴啊!当下,魏蜀大战即将展开,我必须确保魏国提前获知蜀国的一举一动。荀冠讲完此话神色似有些恍惚,他沉吟良久才抬头注视司马耘,剑眉微竖慨然说道,为保我魏国伐蜀战取胜,无论采用何种办法,我这个魏国校事府执事都要尽心竭力……屋里达到这个目的,我将……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司马耘看见荀冠讲完这一番话后心神激荡,只见荀冠左手握拳头状,身子也微微颤动着。


    司马耘听了荀冠之言也有些感动,他却压根料不到荀冠所讲的不惜一切代价,是何种巨大代价。司马耘瞧了荀冠一眼,温和地说道,看来荀执事心中已有了良策。


    荀冠停下脚步轻轻吁了一口气,司马耘也好脾气的跟着停下来,只见荀冠将双手别在身后,手拿麈尾轻轻拍打腰间,荀冠又抬起头静静望着天空,良久之后才继续赶路。


    荀冠察觉司马耘正瞪着一双迷惑的双眼,不时瞧自己一眼。荀冠又说道,获取蜀国机密情报之关键在于蜀国校事府,多年来,我一直想派魏国斥候潜入蜀国校事府中枢,怎奈蜀国校事府执事冷不悟心思缜密为人狡诈。冷不悟为防备各国斥候,特定下一个规矩,只有知根知底的蜀国人方能被蜀国校事府接纳。因这个规矩,我数次派往蜀国的斥候均被冷不悟所杀。
    荀冠说罢之后低头沉吟不语,半响后再抬起头时,他的双眼中却显出一种异样神采。荀冠伸手抚摸下颌的胡须,小声说道,但当下情形却有所不同……若这位名叫青阳止的男子出现在冷不悟面前,定可被冷不悟接纳。


    司马耘听了荀冠之言,才明白荀冠所抓这名蜀国男子的重要性。司马耘又低头瞧了荀冠几眼,他察觉荀冠提到青阳止时,似有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


    司马耘却是满腹疑惑,他面露困惑之色问道,蜀国人气节甚高,视节操和品节如性命一般,你所抓这位蜀国人怎肯被你随意驱使?


    荀冠并未回答司马耘的问题,双眼却闪露一丝狡狯的光芒,随即荀冠突然加快步伐,大踏步朝前走去,司马耘急忙快步紧随荀冠。两人走到小路尽头,司马耘又看见一重厚重漆黑的大门,大门外依旧立着几名严阵以待的守卫士兵。


    荀冠又掏出一枚铜质虎头令牌,守门士兵查看令牌后一起推开厚重的大门。大门内又出现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守卫更加严密,路边每隔三丈就有两名手执长矛的士兵。


    走过这条小路之后,司马耘和荀冠才进入阴冷晦暗的牢狱。牢狱内监管密不透风,朝廷要犯们被单独关在青石隔成的小屋内,每间小屋外均站着一名牢头,可以预料关在此处的囚犯均是重要之人。


    司马耘透过木栅栏做成的小门,看见小屋内矮小简陋,每间小屋墙边均堆着干草,这些干草就是要犯歇息之处。司马耘又瞧见要犯们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目光呆滞,他们或卧或坐,大多要犯脸上衫上还挂着些许血迹。


    忽然,司马耘听见一间小屋内传出悠闲的吟诗声,习习笼中鸟,举翮触四隅。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出门无通路,枳棘塞中涂……


    从传出的声音,司马耘断定吟诗的是位年轻男子,该男子的声音既低沉又悦耳,吟诗声中透出一股清沁肺腑的魔力。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吟诗声戛然而止,荀冠也在一间小屋外停下脚步。荀冠掏出一枚铜质梅花令牌递给守在小屋前的牢头。牢头仔细看过令牌之后递给荀冠,才掏出钥匙打开小屋的门。


    司马耘忍不住连连点头,微笑说道,出示三道不同令牌方可进入由你监管的牢狱,你这个魏国校事府执事真如大将军所言,运筹帷幄却又谨终慎始。


    荀冠听了司马耘之言,一副未置可否的模样,荀冠率先走进小屋。司马耘见荀冠始终不回应自己,无奈地笑了笑,也跟着步入小屋。


    司马耘一走进小屋,就瞧出这间小屋的不同之处,小屋中竟有木板搭成的床铺,还有一张干净的木桌。木桌上油灯微光正轻轻跃动,灯芯也不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一位清瘦的年轻男子手执毛笔坐在木桌前,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司马耘望着年轻男子不觉顿了一顿,这位朝廷要犯不似其他要犯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只见他身着一尘不染的素白缎袍,浓密的黑发也一丝不乱挽在头顶,发髻竟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着。


    荀冠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放在木桌上,年轻男子竟连头也未抬,只见他优雅的将布袋揣入袖中,又将几张写满字的纸张递给荀冠。做完这些之后,年轻男子继续低头写着甚么。年轻男子始终未曾抬头也未曾开口,令司马耘感觉该男子有一股出尘的清逸洒脱,也有几分倨傲。


    待司马耘和荀冠重新走回士兵守卫的小路时,司马耘才带着满腹疑虑问道,素白缎袍瞧上去非常洁净,若想维持这种状况……至少要一日一换吧?


    荀冠淡淡一笑说道,关押他之后,他只提了这一个要求,他对饮食并不挑剔。可我每餐主动为他加些肉食,他也未拒绝。


    司马耘接着问道,你们适才交换了何物?


    荀冠答道,他母亲写的家书,换他本人的一些讯息。


    司马耘听了更加困惑,他满眼好奇地问道,他是蜀国人,他的母亲自然也在蜀国,你如何获得他母亲所写的家书?


    荀冠听了司马耘的话,眼中又露出一丝狡谲之色来,荀冠凑近司马耘压低声音说道,家书是假的。


    司马耘听了荀冠之言不觉一楞,司马耘不禁问道,假的?假的你如何骗过他?


    此事很简单,我只需找一位模仿字迹的高人。荀冠见司马耘依旧有些迷惑,沉吟片刻又解释道,抓他的时候,他身上就带着一封母亲所写家书。


    司马耘听了之后不觉点点头,他思索半响又问道,这名男子若是不傻,必可猜到母亲所写家书有假,你如何确信他为你写的讯息都是真的?


    荀冠神情郑重地看了司马耘一眼,说道,他不敢……有句话叫关心则乱。青阳止父亲已过世,世上只剩母亲一位至亲,他明白若是欺骗于我,我随时可取他母亲的性命。


    司马耘低头看着荀冠,继续问道,他是蜀国人,你怎会在魏国抓到他?


    荀冠听了司马耘之言,这才有些兴奋地说道,说来也是巧了,自大汉朝打通蜀身毒道(汉朝时打通的道路,从成都出发到印度的贸易线路),身毒国人也渐渐来到汉地(身毒国人是现代印度人)。十几年前,身毒僧人昙柯迦罗携带《僧祗戒心》抵达我魏国洛阳,成为律宗之祖后,身毒国僧人前赴后继纷纷赶来,这其中难免有鱼龙混杂之辈……

    荀冠凝思片刻,继续说道,有一名身毒国人假冒僧人到达洛阳,拜昙柯迦罗为师。奇就奇在这名身毒国人拜师后不在寺院诵经,却频频出入于洛阳的世家大族府邸。我因此起了疑心,审问后发现这个身毒国人竟熟知蜀国的事。这个身毒国人虽知晓蜀国的秘密,但我认为他目前只交待了一部分。


    荀冠停下来眼望着天空,出神半晌才继续赶路,身边的司马耘一直好脾气的陪着他。荀冠突然低声说道,我怀疑这个身毒国人是冷不悟所派,此人来魏国是要给一个人传递讯息。我虽从未和冷不悟见过面,但我们两人却是对手,一直在暗中较量。


    司马耘忍不住打断荀冠,轻声问道,这个身毒国人跟青阳止有何联系?


    荀冠答道,身毒国人来洛阳之前,路遇青阳止结伴而行。不知这名身毒国人怎样哄骗了青阳止,青阳止竟将这个身毒国人视为知己,也将自己的家事和盘托出。


    荀冠说到此处抬头瞧了司马耘一眼,见司马耘正耐心等着自己继续讲述,荀冠微微一笑说道,我这所牢狱关押的均是掌握秘密之人,这名身毒国人为减轻罪状主动讲出青阳止的一切。


    荀冠见司马耘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耐心解释道,青阳止此次来魏国,是想见倾慕已久的嵇康一面,想亲自听嵇康弹奏一曲《广陵散》,我得到讯息后带人去抓青阳止。荀冠忽然凑近司马耘,压低声音说道,青阳止被抓后,就主动将自己的身份文牒交于我。


    司马耘虽面相憨厚却也是聪明人,他听了荀冠的这句话之后,就已明白了荀冠的计策。


    司马耘不觉停下脚步,荀冠也跟着停下来,司马耘摇动手中的麈尾,心中却在细细斟酌,片刻之后才满脸诚恳的问道,你想用李树代桃僵之策?派魏国校事府斥候替代青阳止,潜入蜀国校事府?


    司马耘见荀冠沉默不语,却用一双有炯炯有神的鹰眼注视自己,显然荀冠已默认了司马耘的猜测。司马耘想到临来之前,大将军司马昭嘱咐自己要多问询。司马耘在心中思索片刻,又问道,替代者与青阳止容貌相像?


    荀冠听了司马耘的话心中一惊,这正是他心中最为担忧之处,但荀冠面上却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荀冠明白此刻绝不能暴露自己心中的担忧。荀冠轻摇手中的麈尾,故作镇定说道,我选的替代者跟青阳止容貌完全……不同。


    容貌不同……荀冠的回答令司马耘震惊不已,司马耘紧抿嘴唇,眼含担忧地瞥了荀冠几眼。


    其实,荀冠原本是一位有谋略有远见、心思缜密、机智聪慧之人,正因如此,他才顺利坐上魏国校事府执事之位。抓了青阳止以后,荀冠费尽心思才找到一位跟青阳止相貌相像之人,荀冠计划让容貌相似之人李树代桃僵,潜入蜀国成都校事府。可人算不如天算,模样相似之人突然因病暴亡了。

    对荀冠来说,进入蜀国校事府的机会太难得了,荀冠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这个机会。从魏国国情莱讲,魏蜀即将开战,时机不会等人。荀冠痛下决定,准备派最出色的魏国斥候去执行这项任务,为此他也筹谋了应对策略,但这些事荀冠却不能告知任何人。因为大将军司马昭同样是一个心思缜密顾全大局之人,若司马昭得知荀冠此计如此冒险,恐怕不会准许……


    荀冠算定此次冒险利大于弊,若魏国斥候潜入蜀国校事府,不但能获得大量秘密情报,还可做为魏国伐蜀时的内应。荀冠准备待大功告成之日,再将事情真相全盘托出。


    司马耘并不知荀冠的心思,他怔了半响才注视着荀冠说道,两人容貌不同……你方才说蜀国校事府执事冷不悟为人狡诈,若你派往蜀国的斥候被冷不悟识破,如何是好啊?


    荀冠极力隐藏内心的担忧,面上却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胆敢采用这个冒险策略,是因为青阳止此人与众不同。


    司马耘急忙追问道,青阳止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荀冠答道,青阳止深受嵇康的影响,常年流连于山水之间,不要说亲属很难见到他本人,就连他母亲也有三年未见过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据青阳止交待,他父亲从成都校事府辞官之后,才回到故里梁州成婚,蜀国梁州离成都千里之遥,因此,冷不悟从未见过青阳止和他的母亲。


    荀冠心中明白,自己的计策虽好,但依据的只是青阳止交待的讯息,因此荀冠最担忧青阳止坦白之事有假。若是那样,自己派出的魏国斥候必死无疑……荀冠这一次其实是在赌,赌青阳止不会丧尽日良,视亲生母亲的性命如草芥……


    司马耘继续问道,有件事我仍想不明白,为何非要找人替代青阳止?


    荀冠听了司马耘的询问,这时才露出自信之色,因为此事荀冠已筹谋一段时间了,只是对外秘而不宣。荀冠顿了一顿,才轻摇麈尾说道,青阳止故去的父亲是冷不悟唯一的挚友,青阳止父亲曾在蜀国校事府任职,后因憎恶官场龌龊才辞官回了梁州,回梁州之后方与青阳止母亲成婚。故而我断定青阳止一出现,就能赢得冷不悟的信任。


    司马耘一点即通,立即追问道,此计策妙是妙,但你怎能确定冷不悟会让青阳止进入蜀国校事府?


    荀冠说道,青阳止父亲是冷不悟此生最敬佩的人,青阳止也与父亲一般聪明,这个青阳止可以说是当世少有的奇才,他文才算数韬略、医卜星相、工匠机巧无一不会。如此聪慧绝伦之人,连我都忍不住想收为己用,冷不悟能拒绝这种诱惑么?


    司马耘听到这时,方才对荀冠的计策有了一些了解,司马耘忍不住感慨道,校事府是最难潜入之处,却又是机密情报来源之地。荀执事,你此番策略也是用心良苦了。


    荀冠诚恳凝重的望着司马耘,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司马大人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也算不枉我的一番心血!
    似乎发出去了,继续发一点吧。
    其实,荀冠敢于这样冒险,还因他是一名真正的士人(士人是古代的精英阶层,以“修身、齐家、治国、平日下”作为人生追求目标),心中拥有士人的远大抱负。荀冠明白此计若能成功,定能结束自东汉末年开始的战乱,让分裂的魏蜀吴三国重新统一起来,国家统一之后方能让流离失所、饱受战火涂炭的百姓安居乐业,享受太平。若能如愿,荀冠不惧任何惩处,不过,眼下还不行……


    多日来,荀冠在心中反复筹谋此策,他认为此计至少有六成的胜算,原因在于荀冠选择替代青阳止的魏国斥候,这个魏国斥候虽跟青阳止外貌不同,但两人形不似神却相似。对于未见过青阳止的冷不悟来说,神似或许更容易让冷不悟信任。况且荀冠派出的这名魏国斥候也拥有常人不具备的出色品质……荀冠想到这一层,心中顿感舒畅了些许。


    司马耘放慢脚步,他垂下手中的麈尾,低头看着脚下踩过的一块块青石砖,心中却在盘算,不论怎样算计,荀冠的李树代桃僵之计都甚是冒险。但司马耘转念一想,虽然魏国朝臣们一致反对,大将军司马昭依旧定下伐蜀灭吴的决策。魏国在这种非常时期,愈发需要蜀国的秘密情报。司马耘一番考虑后,也认为此计利大于弊,可以冒险一试。


    司马耘又问了荀冠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司马耘说道,据你所讲,青阳止才智过人,又懂工匠机巧,你不怕此人想办法逃走么?


    荀冠听了司马耘之言忽然一阵哈哈大笑,司马耘满脸不解地盯着荀冠,他不知荀冠为何突然发笑。


    只见荀冠气定神闲地伸出右手捋了捋胡须,又轻松的摇晃着手中的麈尾,压低声音说道,青阳止不会逃,我有制约他的秘法……荀冠说到此处,竟然顽皮地朝司马耘眨了眨眼睛,接着面色神秘地凑近司马耘说道,不过,这个秘密当下还不能讲,待魏国伐蜀成功之后我定会告知于你。


    司马耘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心想自己来此牢狱的目的已达到,可以回去向大将军司马昭禀报了。


    司马耘笑看荀冠,诚恳地问道,我该如何回禀大将军才好?


    荀冠知道司马耘是聪明之人,也是一心为魏国大局着想之人,司马耘知道回去后甚么话可对大将军司马昭讲,甚么话当下还不能讲。荀冠想到此处,用一双犀利的鹰眼盯着司马耘,会心一笑答道,半年之后……我的计策开始实施。

    第二章 性命缠须臾


    蜀景耀五年春(公元262年春),蜀国都城成都。


    这一日天将破晓时,一条不宽不窄的巷陌内,萧鼓喧天、丝竹相合、鞭炮齐鸣,在喧闹声中走来一支迎亲队伍。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吹箫擂鼓的奏乐者,奏乐者身后跟着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身着昂贵的绯色蜀锦长袍,披红戴花一脸喜气,这位年轻男子显然就是新郎。


    新郎身后有四名身着红衫的轿夫,轿夫们抬着一顶软轿,软轿中坐的是一位身份特殊的老者。只见老者头戴灰色逍遥巾,身着灰缎长袍,手执一柄麈尾,此老者就是蜀国校事府执事冷不悟。


    冷不悟五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国字脸染满了岁月风霜,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极有威势。冷不悟有着典型的蜀国人样貌:中等身材、浓眉大眼、塌鼻阔口、颏下留有一丛稀疏斑白的长须。


    冷不悟乘坐的轿后是几十人组成迎亲队伍。迎亲队伍正赶往成都郊区的落霞村,按照婚事约定,新娘的送嫁队伍辰时定可到达落霞村。


    该婚礼门当户对,新娘和新郎均出生于显赫的大世家。新娘之父兹夺一牙现为成都御史中丞、同时还兼任南中彝族部落大首领(兹夺是彝族尊贵的姓氏,兹夺一牙是孟获的后人,孟获彝族名字叫兹夺阿五)。新郎故去的父亲马大人也曾是蜀国朝廷重臣。


    由于是世家大族婚事,婚事严格遵照汉室礼仪,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内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亲迎。


    冷不悟官职不高却是掌握蜀国机密之人,他一般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却为何出现在这支迎娶队伍中?此事还与现高居蜀国太子家令的重臣谯周有关。


    新郎故去的父亲与蜀国重臣谯周交好。三年前,马大人弥留之际将独子的婚事托付给谯周。冷不悟是谯周的属下,也是谯周的心腹,谯周近期随太子出外巡视,临行前特嘱托冷不悟担任这次婚礼的迎亲长辈。


    冷不悟的软轿旁紧随一名中等身量腰佩短刀的精壮男子,该男子名叫五禧,是冷不悟在蜀国校事府最信任之人。


    冷不悟执掌的蜀国校事府共有四门:斥诉门、秘阖门、中舆门、辑则门。四门的掌管者被称做校官,每位校官手下有数名校郎。五禧校官掌管蜀国校事府最重要的秘阖门,校事府查找秘密文书均需通过五禧。


    五禧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他肤色棕黑、眼眶深陷、大眼扁鼻唇厚、一头浓密的玄色卷发显得与众不同。五禧从长相看来不是中土人士,而是身毒国人(身毒国是现代的印度)。按说蜀国校事府只接纳蜀国人士,为何冷不悟会将身毒国人纳入校事府,此话还要从五禧的父亲讲起。


    五禧的父亲是身毒国贱民,因不堪忍受吠舍主人的毒打虐待,带着年幼的五禧随商队经蜀身毒道到达成都(蜀身毒道:汉朝时打通的道路,从成都到印度的贸易线路)。五禧的父亲吃苦耐劳,不久用积蓄在成都买了一间炊饼铺。父亲去世后五禧继承了炊饼铺。由于五禧的炊饼铺很有异域特色,买卖十分兴旺,冷不悟也常光顾五禧的炊饼铺。


    炊饼铺生意的红火,令心怀不轨的商贩起了歹念,为抢夺炊饼铺商贩将一桩杀人案栽赃给五禧,孤立无援的五禧被投入死牢。在砍头的前一日,冷不悟从死牢中救出五禧。
    出狱后,原名叫达利特的五禧(达利特为身毒贱民,意思是肮脏的不可接触者),被冷不悟改名为五禧。五禧取自“五福降兮民获禧”,冷不悟希望五禧成为一个有福泽之人。


    冷不悟见五禧沉默寡言、力大如牛,经过一番考察之后,冷不悟将五禧纳入校事府做些闲杂事。几年后,对冷不悟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五禧成了冷不悟的心腹。冷不悟特将看管校事府秘密文库之事交给五禧。五禧也从校事府的一名校郎,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校官。


    五禧在蜀国长大,除了长相相异,日常言谈举止均与蜀国人一样。五禧身上只有一点让冷不悟难以接受,五禧吃饭时不愿使用筷子,而是以手代筷。冷不悟数次纠正五禧,但五禧依然如故,冷不悟只好让五禧“保留”这个粗鄙陋习。


    按照婚礼约定,新娘的送嫁队伍辰时到达落霞村,可迎亲队伍等到日中,还未等到新娘送嫁队伍出现……


    此时节气虽是三月末,但蜀中的天气却已燥热难耐,迎亲队伍的一众人在赤日炎炎的大路翘首以待。养尊处优的新郎耐不住烈日炙烤,他看见落霞村附近有一片清幽茂密的树林,在请示冷不悟之后,新郎率一众人去林中纳凉。


    冷不悟随后也下了软轿,他和五禧一同走到林中,两人背靠大树坐下歇息。林内鸟鸣嘤嘤、凉风习习、遍地野花嫣红姹紫,一副春光烂漫至极的美景。冷不悟赏了一会儿景致,随手取下挂在腰间的绣花锦囊,取出一颗鸡舌香含在口中,又将绣花锦囊挂回腰间。


    鸡舌香是蜀国朝臣向皇上奏请时的专用之物,蜀国皇帝刘备故去后,由长子刘禅继位。刘禅继位后专宠宦官黄皓,黄皓特请皇上刘禅下了一道圣旨,圣旨令蜀国大小官吏均需随身携带鸡舌香,不携带鸡舌香者必遭重罚。冷不悟对宦官黄皓的专权极其不满,却渐渐迷上鸡舌香的滋味,每日均要含上数颗。


    林中纳凉的迎亲队伍已在烈日下炙烤了半日,每个人均体乏身疲。一众人或依树而坐,或席地而卧,背靠大树的冷不悟也是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迎亲队伍中一名去取水的老妇惊恐的喊叫声惊醒了所有纳凉的人,只听老妇惶恐的大喊道,死人了……这里有死人……


    冷不悟疲倦的睁开双眼,他与身旁的五禧对视片刻,两人一同起身朝老妇喊叫处走去。冷不悟走到附近,先瞧见抖动如筛糠般的老妇,接着看见地上躺着一名年轻女子和一名年轻男子,两人均紧闭双眼面如死灰,身旁各有一摊呕物。


    冷不悟紧锁眉头蹲下身,他手执麈尾遮住鼻子,细细看了看呕物,冷不悟立即断定这两人中了附子之毒。由于蜀中气候潮湿难耐,百姓们喜用附子炖肉散寒祛湿,因此时有附子中毒事件发生。


    这时,五禧已探过躺在地上两人的鼻息,五禧对冷不悟说道,还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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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亲队伍一众人都远远站着瞧热闹,却未有人敢走过来看一眼。冷不悟身边的老妇忽然手指躺在地上的年轻女子,老妇颤声说道,她是……小梅,是我们府邸的……婢女,府邸派她前往南中……接……接新娘。


    冷不悟听了老妇之言,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新郎府邸的婢女去南中接新娘,却倒在这偏僻之地,但新娘和送嫁队伍始终不见踪迹。


    冷不悟立即令五禧去附近村落寻找郎中,五禧离开后,冷不悟先探了探躺在地上两人的鼻息。年轻男子鼻息虽弱却有出有入,而名叫小梅的婢女却已奄奄一息了,因为小梅的鼻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不久,婢女小梅在冷不悟的叫唤声中断了气。


    婢女小梅临死前面色时而不舍,时而愤怒,两只纤纤小手紧紧抓住冷不悟的衣袖,说出令人费解的三个字:勿……宁……分……


    冷不悟瞧着已咽气的婢女小梅,片刻之后抬起头,冷不悟盯着老妇问道,这位年轻男子你可相识?


    老妇虽不愿朝地上看,但在冷不悟目光的震慑下,只得无奈地朝躺在地上的男子瞧了几眼,只见老妇连连摇头说道,不相识,他不是我府邸的人。


    新郎看来是位胆小怯懦之人,竟吓得溺湿绔裤。新郎很快打发一名婢女请示冷不悟,要带迎娶队伍返回成都。冷不悟心想人命关天,未有结果之前不能随便放走一人。


    冷不悟起身走到一众人面前,令迎亲队伍先寻几家客栈安歇。一众人见冷不悟身遭大变却镇定自若,心中顿时也安稳了些许。


    待一众人离开后,五禧带着一名乡野郎中赶到,乡野郎中显然已从五禧处得知实情,因为乡野郎中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皮囊。乡野郎中立即给年轻男子灌药汤,年轻男子一番呕吐后突然醒了。


    年轻男子睁开双眼,虚弱地说出自己名叫青阳止,就再次陷入昏迷中。蹲在男子身边的乡野郎中紧锁眉头,不知所措的盯着年轻男子。


    冷不悟知道中了附子之毒,只要及时灌入甘草等几味药材熬制的汤剂,中毒之人饮下药汤呕吐后,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冷不悟发现年轻男子虽神志不清,鼻息却一直有出有入,他悬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冷不悟让乡野郎中继续为年轻男子解毒。


    冷不悟听到年轻男子讲出名字时,心中忽然一惊。他双目如电又蹲下身,在年轻男子面颊扫了几眼。该男子剑眉长目、高鼻薄唇,俊美的容貌中带着三分轩昂潇洒的气度。从男子躺在地上的身量来看,该男子身宽体长,蜀国男子少有这般高大魁梧的身材。


    天色近暮,新娘和送嫁队伍依旧未出现。冷不悟寻思道,这或许是一宗离奇事件,而知道事件真相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这位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了。


    在冷不悟的安排下,婢女小梅的尸身被仵作带走了。这位名叫青阳止的年轻男子因涉事重大,冷不悟决定将他送到成都校事府救治。
    校事府内有一处单独内院,内院除了冷不悟,校事府其他一概人均不许入内。这所内院其实是冷不悟故布疑兵,让别国斥候误以为内院是校事府藏匿秘密文书之所,实际上内院一无所有。


    由于事发蹊跷,冷不悟为了青阳止的安全,决定将青阳止安置在内院。内院只有冷不悟钦点几名医师,一名照顾饮食起居的老媪能接近青阳止。


    第二日过去了……


    第三日过去了……新娘始终未出现,青阳止也依旧处在昏迷当中。冷不悟心想,现在可以断定新娘离奇失踪了。


    新娘失踪当日,天色破晓时,落霞村民亲睹新娘的送嫁队伍路过落霞村。由于失踪的新娘身份尊贵,她既是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女,也是彝族部落大首领之女,寻常人绝不敢犯险。而送嫁队伍的八十名彝族汉子,二十名陪嫁婢女婆子,十车陪嫁珠宝,均在落霞村附近消失了。


    冷不悟心中明白,若找不到失踪的新娘,此事很快会演变成一场彝汉矛盾。蜀国朝廷和彝族众多部落的战火随时会点燃。而伺机而动的魏国、吴国必定有所动作。最令冷不悟担心的是,蜀国和彝族是否交好,还关系到蜀国的钱财道——蜀身毒道,因为走蜀身毒道的商队要经过众多彝族部落。


    蜀身毒道汉朝时开通,也是汉朝留给蜀国的最大财富来源。西汉时,身毒国和中亚商贩在成都购买丝绸织物,经蜀身毒道到达身毒国进行交易。东汉时继续开凿蜀身毒道,蜀身毒道演变成五尺道、灵关道、永昌道三条线路。三条线路均从成都出发,最后到达身毒国。


    由于蜀国地小人少,最重要的生财之道是蜀绣蜀锦,蜀国将蜀绣蜀锦运往身毒国交易,获取的大量钱财支撑蜀国国力。蜀国丞相诸葛亮在位之时,七擒七纵彝族部落大首领孟获,令彝汉结好,就是为了保证蜀身毒道畅通无阻。诸葛亮曾说“决敌之资,唯仰锦耳”,蜀国成都也因此被称做锦官城。


    想到此处,冷不悟立时手中捏了一把冷汗。


    由于新娘失踪牵扯众多利害,原本该由廷尉彻查的事件,蜀国朝廷却交给冷不悟彻查。蜀国皇上刘禅得知此事后,竟派宫廷御医前来诊治青阳止。因为,青阳止能否救活十分重要,他是唯一知道新娘失踪真相的人。


    冷不悟事后曾去落霞村四处查访,但从落霞村民那里未有收获,冷不悟新娘的送嫁队伍经过落霞村后,怎么全都不见了?新娘失踪当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冷不悟苦苦思索却毫无头绪。


    眼下,只有这名叫青阳止的男子知道真相,为了防止再出差错,冷不悟决定亲自守护青阳止。冷不悟知道即便朝廷封锁了消息,但新娘失踪之事很快会传到南中的彝族部落,若彝族部落借机起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黄昏时,冷不悟才起身打开窗牖,窗牖外凉风阵阵,送来习习花香。冷不悟久久站立在窗牖前,当夜色渐渐逼来时,冷不悟仰头望着东边初升的明月,心中却感到焦虑不安。冷不悟心道,如此良夜美景,自己面对之事却如此棘手。


    冷不悟重重叹了一口气,关紧窗牖又走到床边,他双眼盯着床上如死人般的青阳止。冷不悟瞧了青阳止半响后,才喃喃苦笑道,青阳止,你一定要醒来,此事已惊动了皇上,你若知道自己如此重要,一定觉得不枉费此生。


    可是青阳止并不知道,因为他已昏迷了整整三日。三日当中,冷不悟几乎彻夜未眠,除去落霞村查访用了半日,冷不悟一直守在青阳止身边,而医师们的话更是让冷不悟心头一寒。成都城最好的医师和宫廷御医都告诉冷不悟,青阳止食用的并不是附子,而是附子的主根乌头,青阳止所食的乌头由于未经炮制毒性极强。


    更让冷不悟胆战心惊的却是医师们的结论,每一位为青阳止诊治之人,都说不能确保救活青阳止。医师们所能采用的方法也只有一个:不断用各种药方为青阳止解毒。


    夜已很深了,当更夫的打更声再次传来时,冷不悟才发现已至寅时。冷不悟此时双目赤红、头昏目沉,却依旧不死心的坐在床边,双眼紧盯着昏迷的青阳止。


    青阳止身形魁梧、容貌英俊,尤其是高挺的鼻梁更添了几分英隽。冷不悟打量青阳止半响之后,再次在心中寻思道,青阳止这种身量长相在蜀国并不多见,因为蜀国男子大多身形矮小、鼻梁塌陷,青阳止真是蜀国人么?


    冷不悟想到此处心中一震,他又瞧了青阳止良久却一无所获,当听见鸡鸣声时,冷不悟才将目光从青阳止身上缓缓移开。


    冷不悟走到一张木桌旁坐下,木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地上扔着许多写了字的纸团。冷不悟揉了揉赤红的双目,取来一张纸,低头在纸上写下婢女小梅临终前留的三个字:勿……宁……分


    冷不悟紧皱眉头,不停在一张张纸上写写抹抹:勿……宁……分
    :吴……狞……纷
    :无……狞……分别
    :屋子……拧开……坟头
    :乌头……凝结……分别


    冷不悟在纸张上涂涂写写了一会,抵挡不住不断袭来的困意,终于趴在桌上睡着了,从鼾声可听出冷不悟睡的很沉。


    冷不悟睡着之后,躺在床上的青阳止却突然睁开双眼,他良久未动,只是静静瞧着床顶。


    过了很久,青阳止断定冷不悟真的睡着了,才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汗巾。青阳止并未用汗巾擦汗,而是将汗巾放入口中,他费力地用口水湿润汗巾,然后将口水吞入肚中。青阳止的动作极其缓慢,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不久,一条汗巾就被青阳止用口水湿透了。


    沉睡中的冷不悟忽然转了个头,呼噜声也随即停止,青阳止急忙将汗巾缓缓放入袖中。青阳止使用的这条汗巾不是寻常汗巾,而是反复用曼陀罗汁液浸泡的汗巾。

    青阳止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令自己不断昏迷,造成乌头中毒昏迷不醒的假象。为了以防万一,青阳止全身衫裤全用曼陀罗汁液浸泡过,以备随时取用。曼陀罗汁液是已故三国名医华佗手术使用的麻醉汤,重疾之人在手术前服用曼陀罗汁液后就会昏迷不醒。


    其实,青阳止喝下有毒的乌头鸡汤后全部呕出,他并未咽下乌头鸡汤,而死去的婢女小梅,却是真的饮了乌头鸡汤。


    青阳止喝了浸润曼陀罗汁液汗巾的口水后,再次陷入昏睡中,昏过去之前青阳止的嘴角却漾出一丝笑意。


    他庆幸自己的计策生效了,他顺利来到冷不悟身边,整个事件均由他一手策划。他是假青阳止,真实身份是魏国校事府执事荀冠所派出——顶替真青阳止的魏国斥候。当然,他也清楚冷不悟是个强大的对手,不会轻易让他得逞。


    当东方第一束光照射进屋内时,医师也带着老媪一同走进屋中。趴在桌上的冷不悟听见动静即刻醒来,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先朝床上瞥了一眼,看见青阳止依旧昏睡不醒。


    医师走过来,看着熬红了双眼的冷不悟,关切的问道,冷执事,你又一夜未歇息?


    冷不悟见跟在医师身后的老媪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冷不悟连忙对医师说道,别管我,赶紧给他喂药汤。


    冷不悟注视老媪端着药碗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坐下,手拿木勺从药碗舀出一勺药汤,放在口边轻轻吹着,感到药汤不烫了,老媪才耐心的拿木勺喂青阳止。冷不悟难得嘴边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显然他对照顾青阳止的老媪很满意。


    青阳止依旧面色发白双唇紧闭,一勺汤药灌进去之后,大部分又从嘴角溢了出来。冷不悟和医师看着老媪拿起放在枕边的手帕,将流出来的汤药擦掉,继续耐心往青阳止嘴中送药汤。


    冷不悟担忧的看了青阳止一眼,蹙起眉头问医师,他的状况到底怎样?能否醒过来?


    医师看了看冷不悟,又瞧了瞧像死人般的青阳止,医师斟酌半响才踌躇着说道,蜀中百姓会用乌头的旁生根附子炖汤去湿,附子毒性弱,虽说中毒情况也时有发生,但用甘草加防风、黄连、生姜几味中药煎汤剂,就可克制附子的毒性,故而很少有死亡之事发生。但不知为何,这位男子吃的却是附子主根乌头,乌头毒性非常强,乌头中毒以后很难解毒。


    冷不悟低头沉吟不语,心道,现在可以断定,新娘失踪之事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死去的婢女小梅和青阳止必定知道内情,因此才被灭口。


    医师见冷不悟低头不语,误以为冷不悟嫌自己啰唣,急忙将未讲完的话咽了回去。冷不悟却忽然抬头瞧了医师一眼,问道,怎么不说了?

    医师怔了一怔,急忙磕磕巴巴的说道,皇上派来的宫廷御医所开药方,也是甘草加几味中药煎成汤剂,御医还令我每日喂他一碗人参汤。我想……假以时日的话……他理应醒来……但他中的又是乌头之毒……所幸量这个男子身子强健,若不然……他会跟那位婢女一样下场……


    医师明白青阳止不是寻常之人,若是寻常之人,不可能惊动皇上,因此医师心中也是提心吊胆,顾虑重重。见医师讲话时神色颇为忐忑,冷不悟清楚医师的心事,医师也担心青阳止诊治而亡,那样朝廷或许给医师定罪。


    假以时日……假以时日……冷不悟听了医师之言,嘴里反复喃喃重复这句话,心中却在思索对策。


    冷不悟毕竟是校事府执事,以他多年的经验断定,此事处处透着蹊跷,最为蹊跷的莫过于这位躺在床上的男子自称名叫青阳止,该男子竟跟故去的挚友之子同名。青阳止真的是自己挚友的令郎么?他为何会出现在新娘失踪事件之中?


    一名小吏走进来,向冷不悟通报道,五禧校官来了,他说有要事向执事禀报。


    冷不悟对小吏叮嘱道,不要让五禧进来,让他在我的公廨候着(公廨:古代官吏办公的场所)。


    小吏向冷不悟弯腰施礼后快步离开,冷不悟一眼瞧见老媪正耐心擦拭青阳止嘴角流下的药汤,冷不悟忍不住又蹙紧眉头。


    冷不悟看了惶恐不安的医师一眼,心中明白医师也未有好的诊治办法。冷不悟叹了口气对医师说道,甘草是解乌头之毒的主要药材,甘草再加些大剂量,往后一次煎两碗汤药,这样方能让他多喝进去一些。


    医师连忙对冷不悟说道,就依冷执事的办法。


    冷不悟一番交待之后才急匆匆走出去,刚出门冷不悟突然又折回来,他对医师说道,人参也同样煎两碗。说完这句话后,冷不悟才走出内院,穿过弯弯曲曲的游廊,脚步匆匆朝门厅走去。


    游廊是校事府最费银子之处,却是冷不悟执掌校事府后做的第一件事。校事府的校官和校郎,整日陷于险象环生的处境中,冷不悟希望游廊的四季美景可让属下们适意舒怀、获得片刻轻松。


    冷不悟平日也喜欢驻足游廊,游廊左右种满各种树木花草,游廊前还有一个很大的池塘。节气已至春末,池塘内荷叶已张开卷曲的小叶,嫩叶片在水面漂浮轻颤,塘面此时笼着一层轻薄的白雾。待到盛夏时节,满塘荷花盛开,荷香虫唱蛙鸣,蜂飞蝶舞莺语,景致更是如诗如画,动人心魄。


    冷不悟习惯在游廊思索问题,烦躁之时常在这里赏景片刻,平复焦灼不安的心情。但今日他内心很不平静,哪肯赏玩风景,冷不悟低头在游廊转了几个弯后,走进自己的公廨。

    冷不悟走后,服侍青阳止的医师和老媪也掩门离开。躺在床上的青阳止再次醒来,只见他眼皮微颤,却未睁开双眼,因为他的内心同样不平静。他原名叫甚么并不重要,因为到达蜀国后他只剩一个代号:鲲鹏。


    五年前,鲲鹏和几名魏国斥候就来到蜀国隐藏起来,他们这几人被称为魏国沉睡者,待需要之时再被唤醒。现在,这些魏国沉睡者一个个均被唤醒了。


    离开魏国之时,荀冠为其他几名魏国斥候安排了同样的任务,要求他们分散在蜀国各处,想方设法取得身份文蝶,且在被唤醒之前,竭尽全力和官府或有势力之人建立联系。荀冠这样做也是用心良苦,他期望有朝一日魏国攻蜀之时,魏国斥候建立的这些关系能起到作用。


    但荀冠却给鲲鹏安排了不同的任务,他特令鲲鹏在蜀国偏僻地域游荡。或许那时荀冠已有了李树代桃僵的想法,但此计实施还需一个恰当的时机,荀冠抓到青阳止之后,认为最合适的时机到了。凭借青阳止生父和冷不悟的特殊交情,便可让魏国斥候潜入蜀国校事府。


    荀冠唤醒沉睡者鲲鹏执行这项任务,等于将鲲鹏放在最危险的地方,荀冠的理由只有一个:鲲鹏是魏国斥候中最出色的一位。鲲鹏在乌头中毒之前,已记住青阳止在魏国牢狱写的文书,鲲鹏也知道自己容貌跟青阳止不同。


    鲲鹏内心认同荀冠这一冒险策略,他认为世上未有十分把握之事,有几分把握即可去尝试。虽说李树代桃僵之计鲲鹏和荀冠都在赌,但在魏蜀吴三个国家中,魏国的实力最为强大,这也给他们的赌注加了一个很大的筹码。


    鲲鹏来到蜀国之后,一直依照荀冠的命令,在蜀国偏远地界四处游荡。一次,鲲鹏到蜀国南中地区时,恰遇彝族部落小首领倮伍木土因部落冲突遇险,鲲鹏凭借聪慧才智救了倮伍木土。在倮伍木土的挽留下,鲲鹏在南中彝族部落停留了数月。在那几个月,鲲鹏对彝族各部落首领的情况了然于心。


    鲲鹏在彝族部落盘桓数月无意中起了作用,这次新娘离奇失踪事件,就是由鲲鹏一手策划。


    事情起因其实很简单,新娘另有心慕良人,新娘为跟心慕之人长相厮守,主动配合了鲲鹏的计策。但新郎的婢女小梅出现却打乱了这一计划,新娘为了逃婚,不得不对婢女小梅下手……


    鲲鹏的聪明之处在于,逃婚事件他只是幕后操纵者,新娘和送嫁队伍并不知有鲲鹏这样一个人。鲲鹏只与新娘的母亲密议了逃婚之事,但其实新娘的母亲也被鲲鹏欺骗了,新娘的母亲并不知鲲鹏会利用逃婚之事,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鲲鹏是失去双亲的战乱孤儿,也是一名心怀理想的士人。跟荀冠一样,鲲鹏的内心同样盼望战乱早日结束,待天下太平之后,百姓们方可不受战火涂炭。这是鲲鹏和其他几名魏国斥候执行任务的动力。当然,鲲鹏盼望天下太平还有一个藏在内心深处的缘由,但这个缘由目前对他来说还只是奢望……


    想到隐藏在心的缘由,鲲鹏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鲲鹏知道自己今后只有一个名字:青阳止。他强迫自己习惯这个名字,这样方能不出差错。
    不太了解天涯的规则,更新的帖子又看不到,回复一下,再看
    怎么回复也看不到帖子……
    帖子终于出来了,大致明白这里的发帖规则。
    作者:慕容余华3Lv 11 时间:2021-10-19 14:09:45
    支持佳作


    谢谢啦!
    做为魏国沉睡者的鲲鹏被唤醒时,已接到第一个任务:找到蜀国校事府放置秘密文书的公库。所以,鲲鹏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想方设法赢得冷不悟的信任,之后才能进入蜀国校事府。


    冷不悟到达自己的公廨时,看见五禧并未坐着等他,而是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五禧生性内向孤僻,后又被栽赃到一宗杀人案之中,因此,五禧除了冷不悟之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来往。当然五禧也不打算娶妻生子,冷不悟对这一点很满意,无妻无子意味着没有牵挂,做事不会受人牵制。


    冷不悟走进公廨后,径自坐到一张木椅上,他冲五禧使了一个眼神,五禧便明白冷不悟让他讲话。


    五禧走到公廨外,四处仔细的察看一番之后掩上门,才走到冷不悟身边。五禧俯下粗壮的身躯,压低声音说道,青阳止府上我已查过了,府中就剩一位老母亲,老母亲目前在青城山归省(归省:回娘家)。冷执事,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冷不悟低头寻思了良久,才抬起头看着五禧缓缓地说道,将青阳止的老母亲带到成都来,不过……此事只能你我两人知道。


    五禧小声说道,属下理会的,属下这就动身。五禧说完这句话立即直起身子,转身大步朝外走。


    五禧校官,你稍候片刻……五禧听见冷不悟在喊自己,又转身走到冷不悟身边,俯下粗壮结实的身板,等着冷不悟下命令。


    冷不悟小声说道,青阳止的母亲接到成都之后,你们先不要进城,候到夜半之时再进城。进城后你就将老母亲送到我府邸。记住,老母亲坐的软轿要直接抬入卧房,不能让任何人瞧见软轿中的人。冷不悟说完之后又思索片刻,认为未有遗漏,才点头示意五禧离开。


    五禧走了一会,小吏又来通报道,蒙戎校官求见。


    冷不悟说道,将他也带到我的公廨。


    蒙戎也是冷不悟的属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却瘦削纤弱,一张脸如女子般小巧,面色白中带黄,就似有病之人,却长了一副带有煞气的鹰钩鼻。蒙戎不讲话时眼皮耷拉着,给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瞧人时却双目如炬,时常露出几分凶光。


    蒙戎走进冷不悟的公廨后,先向冷不悟弯腰施礼,接着大大咧咧坐到了冷不悟对面的木椅上。冷不悟只好起身将门掩好,才重新坐回木椅。


    属下调查中毒死亡的婢女小梅,发现一个蹊跷之处……蒙戎说话声音难听,既尖利又刺耳,初见蒙戎的人,都会感到有些不悦。蒙戎说完这句话就停了下来,一双小眼睛咕噜噜乱转,不时瞟冷不悟一眼。


    蒙戎善于搜寻各方讯息,校事府的中舆门负责打探各种讯息,因此冷不悟就让蒙戎掌管中舆门。蒙戎瞧上去一副凶恶模样,但讲话时却很啰嗦,每当说到关键之处就会停下。蒙戎出身寒门,虽已是一名校官,但内心自卑怯懦,他每次讲话时都想获得冷不悟的认可。


    冷不悟了解自己每个属下的特点,蒙戎每说到关键之处都会停住,待冷不悟夸赞和询问后,他才会继续往下讲。


    只见蒙戎目光闪烁着焦急和渴望之色,他的一双小眼睛紧盯着冷不悟,他在等冷不悟询问自己。


    冷不悟心中感到有些不耐,面上却带着微笑说道,蒙戎校官,搜集讯息此事,校事府没人能比得上你。说吧,你发现了甚么蹊跷?

    蒙戎听到冷不悟的夸赞,扭捏一笑说道,婢女小梅不是新娘的婢女,而是新郎的贴身婢女。


    冷不悟在婢女小梅乌头中毒当日,就已得知此事。冷不悟却故作惊讶道,新郎怎会派贴身婢女送嫁?此事从礼节上也讲不通!


    蒙戎一双小眼睛飞快乱转,目露一丝狡黠说道,属下也是这样想,可若知道婢女小梅的实情就不奇怪了。婢女小梅年幼被买入新郎府邸服侍新郎,我从新郎府下人处打听了一下,下人们都说婢女小梅和新郎相互倾慕,新郎曾说婚礼之后,要将婢女小梅收为小妾。婢女小梅担心新娘不愿嫁与新郎,因此,她才主动去南中护嫁。


    冷不悟听了蒙戎之言有些困惑,往常对这种琐事他充耳不闻,但新娘失踪牵连到蜀国国事,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冷不悟不得不打起精神问道,新郎故去的父亲马大人仪表堂堂,新郎容貌想必也不差,为甚么新娘不愿嫁给新郎?


    蒙戎有些得意的说道,因为新郎有癫疾症,这场婚事按照汉朝六仪规。前五个仪规进行当中,新郎亲自去新娘府两回,两回均犯了癫疾症。


    新娘失踪事件查到这处似已了结了,新娘因新郎患有癫疾症,加之新娘已有心上人,新娘无法违背父母之命,故而临时起意决定逃婚。青阳止只是意外撞入送嫁队伍,送嫁队伍担心青阳止将逃婚之事宣扬出去,因而对青阳止和新郎的贴身婢女小梅都实施了灭口。


    冷不悟听完感到有些厌倦,他心道,这件琐事原不该校事府插手,只因自己受了谯周大人的嘱托成为迎亲长者,也亲历了中毒事件发生,朝廷为了保密才将这件琐事交给自己。

    第三章 波委瞬云集


    正在这时,蒙戎的属下牛至子匆匆推门进来,牛至子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吏。小吏满脸焦急的喊叫道,牛至子校郎,我还未向冷执事通报,你不能进去?


    牛至子显然是跑来的,他未理会小吏,气喘吁吁的对冷不悟说道,冷执事,大事不好了,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他死了……


    冷不悟瞥了牛至子一眼,顿时意识到事情愈来愈复杂了。新娘逃婚只是因为私情,为何将新娘的父亲兹夺一牙杀害?冷不悟心中一震,他断定此事绝不是简单这么逃婚,背后隐隐有别国介入的痕迹。


    冷不悟忍不住一声叹息,喃喃道,原本由廷尉调查的新娘失踪事件,朝廷为了保密才交给校事府。现在看来,此事必须由校事府彻查了。冷不悟想到此处,只觉身上每一根血管都在膨胀,双手心也是汗水淋淋。他明白此事已超过自己的掌管权限,必须禀报自己的上司谯周大人了。


    牛至子进门后一直立在冷不悟身边,他并不知晓冷不悟的心思。牛至子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满腹疑惑看着冷不悟问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是新娘的父亲,为何将新娘之父杀害?


    蒙戎听了牛至子的话,却突然和冷不悟对视了一眼,只见冷不悟冲蒙戎微微点头,蒙戎立即会意。蒙戎对牛至子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府邸。


    牛至子进入校事府后一直跟随蒙戎校官,他是蒙戎的心腹。牛至子五短身材,骨瘦棱棱,面皮赤红,容貌丑陋,下颌还留着一撇稀疏的短须。一双眉均朝向下垂,唇边还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容貌带着衰老凄苦之相。因此,三十岁的牛至子瞧上去比蒙戎还要年长。


    牛至子和蒙戎离去不久,小吏又急匆匆跑来,小吏向冷不悟弯腰施礼,大声说道,谯周大人来了。


    冷不悟闻言急忙整理衣冠,迎接谯周大人。


    蜀国自从诸葛丞相故去之后,朝廷不再任命丞相,因此身居太子家令的谯周位高权重,是蜀国当下的重臣之一。冷不悟原想去面见谯周,没想到谯周突然来到校事府。


    谯周身形瘦弱容颜憔悴,年过半百却已满头白发,谯周面色阴沉走进冷不悟的公廨,一言未发径自坐到木椅上。


    冷不悟急忙向谯周弯腰施礼,谯周只是抬手示意冷不悟坐下。两人坐定之后,谯周才说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被杀,此事你怎么看?


    冷不悟在心中细细斟酌一番,才谨慎答道,属下刚得知此事,心中感到万分震惊,因此还未想到应对之策。


    谯周沉默良久,皱紧眉头说道,看来近期需去一趟南中,南中决不能乱。


    蜀国故去的诸葛亮在七擒七纵孟获之后,为了安抚彝族部落大首领孟获,蜀国朝廷才将孟获封为御史中丞。御史中丞这个官职在彝族部落地位极高,因为只有彝族部落首领们一致认可之人,才能登山部落大首领之位,而担当部落大首领的那个人,方能被蜀国朝廷任命为御史中丞。


    兹夺一牙担任御史中丞之后,不愿再回南中彝族部落居住。兹夺一牙将自己所属彝族部落分给其他部落,自己却留在成都开牙建府,享受荣华富贵。因此,兹夺一牙并未掌握彝族部落的兵权,他的权利落到彝族部落首领瓦扎俄里和瓦扎日则两兄弟手中。


    冷不悟心念跌宕起伏,他思虑道,难道是瓦扎俄里和瓦扎日则两兄弟在作祟?两兄弟已暗自交好魏国或吴国?

    冷不悟明白,谯周的心思定与自己一样,谯周也担心瓦扎俄里和瓦扎日则两兄弟起异心。若是那样,不但蜀身毒道会被截断,更为严重的是,此事定动摇三国鼎立的局面。


    谯周心事重重,只在冷不悟公廨坐了一会就走了,而蒙戎和牛至子这时已赶到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府邸。


    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官职不小,因此,他的府邸既威武又风光。府邸外飞檐画壁,黄铜大门上挂着巨大的白玉牌匾,牌匾上写着五个金色大字“御史中丞府”,金色大字在阳光照射下闪闪金光。


    府邸内更加奢华张扬,只见错落有致的回廊连绵不断,凉亭树木花草点缀其间,令人眼花缭乱。


    蒙戎和牛至子走进府邸,就听见哀嚎不断的哭喊声。蒙戎循着哭声走过去,看见一位身着赤色蜀锦,发髻插满珠花金簪的胖妇人在嚎啕大哭。围在胖妇人身边的是三名同样肥硕的年轻男子,这三名衣着奢华的年轻男子正陪着胖妇人一同嚎哭。


    蒙戎看到这里脑中一片凌乱,他断定嚎哭的胖妇人是御史中丞兹夺一牙的正室,围在胖妇人身边的一定是她的至亲骨肉。


    蒙戎小声对牛至子说道,牛至子校郎,你去将管家找来问话。


    蒙戎校官,我们就在这处见管家么?牛至子问了蒙戎这句话后,特意撇了撇正在嚎哭的四个人。


    蒙戎想了想说道,还是去书房见官家。牛至子得令后急忙去寻管家。


    这时,蒙戎看见一个年轻婢女走过来,蒙戎急忙问道,你们大人的书房在何处?现在带我过去。


    年轻婢女打量这位矮小瘦弱、其貌不扬的男子,发现该男子身着考究的玉色缎袍,一对小眼散发出凶悍威势的目光。年轻婢女立即察觉,这位男子不是寻常之人。


    在年轻婢女的带领下,蒙戎赶到书房,这时,牛至子也领着管家走进来。


    管家是一位老年男子,长着一副忠厚诚实的容貌,管家的一双眼睛早已哭的红肿。


    管家用赤红的双眼注视蒙戎片刻,对蒙戎说道,我将所知情形告诉牛至子校郎,我们大人在书房被人杀死,大人被杀之后,我们府中只有书房凌乱不堪,其它屋子却齐整完好。我想书房一定丢了重要物件。


    蒙戎感觉管家虽在极力克制激荡的情绪,但他头脑清晰说话很有条理。蒙戎直接问道,书房丢了甚么?


    管家突然眼眶一红,小声说道,我知道大人为何被杀,也知道书房丢了甚么物件,但我不能在这里说,这里不安全。


    蒙戎低头盘算半响,突然抬头盯着管家问道,你跟了兹夺一牙大人多久?


    管家用手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老实答道,大人算是我带大的……管家说完眼泪又从眼眶滑出,他用手背胡乱蹭了蹭泪水,忽然神色决绝说道,将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定将所知的事全部道出。


    管家见蒙戎和牛至子均是一副怀疑的模样,又坦诚说道,只有这样做,才能为大人报仇,若能为大人报仇,就算让我立即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蒙戎听了管家的请求,决定带管家回校事府问话。


    在去校事府的路上,管家一直心神激荡难平,他一会咬牙切齿满脸愤怒,一会愤恨难当暗自垂泪,身体还不受控制地微颤着。路上,管家的身子数次失控欲倒,牛至子见状只得主动搀着管家。


    管家冲牛至子微微点头致谢,但始终紧抿嘴唇,未开口讲一句话。


    走在管家身旁的蒙戎,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当皇上介入此事的那一刻起,蒙戎已明白此事十分棘手。

    赶到校事府后,蒙戎先将情绪激动的管家带到自己公廨,他亲自搀扶管家坐下,又亲自去找冷不悟。


    蒙戎见到冷不悟,急忙将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冷不悟一边听蒙戎述说,一边在心中将整个事件思虑了一遍:


    第一,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女在送嫁路上失踪,送嫁队伍的一百人也全部失踪。


    第二,新郎的贴身婢女小梅主动要求送嫁,却被乌头鸡汤毒死,临死前留下令人迷惑不解的三个字:勿……宁……分……


    第三,正在诊治的名叫青阳止的年轻男子,不知为何也出现在此事当中,青阳止同样中了乌头鸡汤的毒,目前生死不明。


    第四,新娘失踪不久,新娘的父亲御史中丞兹夺一牙突然被杀,据蒙戎所言,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死跟书房内某样东西有关。


    冷不悟思谋一番后,断定眼下最关键有两个人:一个是青阳止,另一个是管家。冷不悟突然心中一惊,他意识到整件事他忽略了一个人:患有癫疾症的新郎。


    冷不悟沉吟片刻,先耐下性子夸赞了蒙戎几句。随后,蒙戎便被冷不悟派去问询新郎。冷不悟又将牛至子打发走,让牛至子去查看青阳止的状况。


    牛至子闻言怔了怔,谨慎问道,……青阳止所住的那所内院,校事府的人一概不能入内。


    冷不悟敏锐的察觉管家知道大秘密,他急于打发牛至子,冷不悟连忙说道,青阳止是事关重大的人,我特许你去内院。


    待两个属下均已离开,冷不悟在蒙戎公廨外仔细查看一番,才走进公廨内掩上门,坐在管家对面的木椅上。


    冷不悟面色郑重的对管家说道,我是校事府冷执事,你现在可以讲话了。


    冷不悟看见管家双手哆嗦,单薄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眼眶的泪水几欲落下,但管家正在极力克制。只见管家深吸了几口气,将几欲滑落的泪水又吞回肚中,两只颤动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从管家的表现上,冷不悟发现管家是一个内敛之人,若不是受了重大打击,不会如此失态。


    冷不悟静静等待管家开口,心念却在飞速回转,管家的表现只有两个可能:第一,管家跟御史中丞有很深的感情。第二,管家参与了杀害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这些表现只是在假装做戏。


    管家沉默良久后,才面带悲痛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未吃晚饭,他说一个人在书房静一静,未曾想到……管家说到这处情绪又激动起来。


    管家说罢随意撇了冷不悟一眼,见冷不悟面无表情,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管家又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我早知此事会发生,我也劝过大人数次……


    冷不悟见管家神色似乎有些愤恨,他的两只手不停地扭动着。冷不悟问道,甚么事迟早会发生?


    管家听了冷不悟的话,突然有些害怕,他惶恐的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凑进冷不悟小声说道,我们大人手里有一份名单,记录了朝中行贿官员……管家说完又不安的四处张望。

    冷不悟听了管家的话内心波澜起伏,他明白自己抓住了事件的关键,但冷不悟面色依旧沉稳平和。冷不悟也压低声音对管家说道,这里很安全,你若想为你们大人报仇,就要将真相告知于我。


    若我们大人只记录了朝中行贿官员,还不至于被杀死……我们大人那个名单……还记了蜀国派往别国的斥候名字……


    听到御史中丞兹夺一牙的死竟跟蜀国斥候有关,冷不悟心中又是一震,事情竟然比自己预估还要难办。蜀国派往别国的斥候均由冷不悟掌管,记录斥候名单的秘密文书公库由五禧看守,五禧定不会出卖自己,难道是谯周大人透露了这些秘密?


    冷不悟心中感到一阵慌乱,他故意咳嗽几声才问道,你们大人怎知蜀国斥候?


    管家眼神看起来有些惊恐,他小声说道,我不知大人如何知晓此事,我们大人未对我讲。


    冷不悟听了管家之言怔了怔,才凑近管家小声问道,这个名单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


    我们大人有几位夫人,大人和二夫人情意最深,我想或许二夫人也知道此事。管家见冷不悟似有疑惑,赶紧解释道,二夫人就是这次失踪新娘之母。二夫人之女被大人送到南中抚养。这位女子我也未见过,只知道她一直住在南中彝族部落。


    冷不悟听了管家的解释,反倒更加迷惑。冷不悟心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女,理应随父母住在成都,怎会住在南中的彝族部落?


    管家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看来是放下了一副重担,情绪看上去也平稳不少。


    管家看了冷不悟一眼,见冷不悟面带困惑,急忙又解释道,我们府邸的大夫人一直容不下二夫人,所以二夫人之女被大人放在南中抚养。


    冷不悟发现管家是一位聪明之人,他能看出冷不悟的疑惑。冷不悟听了管家的陈述之后,决定先去见见二夫人,没想到管家却告诉冷不悟,二夫人因女儿婚事,近期一直在南中彝族部落。


    冷不悟问道,你认为是何人刺杀了兹夺一牙?


    管家蹙眉答道,这个很难说,我们大人为官正直,得罪了不少人,朝中官员均有可能杀害他,还有……彝族部落首领们为了御史中丞这个官位,也有可能杀害大人。我唯一能断定的只有一点,策划刺杀之人心思细密。因为大人被杀时,我们府邸正为大夫人庆贺六十大寿,专门请了倡俳(三国时奏乐和歌舞杂戏的艺人),杀手定是趁乱杀了大人,顺手将书房的名单偷走了。


    这时,牛至子突然推门进来,他顾不上行礼,满脸震惊大声说道,冷执事,青阳止他……


    冷不悟一看牛至子的表情也有些担忧,通过管家一番讲述,冷不悟反倒更认定青阳止的重要性,或许青阳止才是解开事件的关键。冷不悟害怕听到自己最不愿听的话——青阳止死了。


    冷不悟忍不住颤声问道,青阳止……他……怎么了?

    他……醒了……。牛至子说罢,轻轻舒了一口气。


    校事府的每个人都知道,无论怎样考虑,青阳止都是事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因为眼下与事件相关的人,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因此,青阳止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


    冷不悟和管家的谈话其实已经结束了,他该询问的均已问过。冷不悟在心中默默将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事想了一遍,才对管家说道,你先回去,若有事我再问询于你。


    管家静静站起身,向冷不悟弯腰施礼,突然管家又说道,新郎曾来我们府邸闹过一次,新郎认为新娘失踪,定是我们大人从中使坏。新郎还扬言要找大人报仇。管家说完这番话,才转身离去。


    冷不悟听了管家补充的话,眉头紧锁心道,难道是新郎所为?迎亲那日,冷不悟做为迎亲长辈,与新郎有过短暂相处,新郎不似有心计之人。


    冷不悟走到公廨门外,一边在心中思索,一边盯着管家离去的背影。看来,管家将心里话讲出来后,心中的负担已卸下,走路的步履看起来稳健不少。


    冷不悟原想叮嘱管家回去以后要当心,但转念一想,自己跟管家交谈寥寥数句,就发现管家是个有主意之人,管家定有自保之策。再说,御史中丞兹夺一牙的名单已被盗走,不会再有人去府邸生事了。


    冷不悟急于见到青阳止,他和牛至子一起急匆匆赶到青阳止居所。冷不悟一进门,立即闻到混杂各种药材的气味。冷不悟看见桌上放着三个摞起的大碗,大碗内只剩残存的一点药渣。老媪正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个药碗,她拿木勺将吹温的药汤往青阳止嘴里送。


    青阳止半坐在床上,冷不悟顿时感到一阵欣慰,看来青阳止已能起身,也能自己咽汤药了。青阳止背靠帛枕,身上盖着薄衾,正在喝老媪喂的药汤。


    冷不悟走到床边,瞧见青阳止一直紧闭的双眼,现在半睁着,原来苍白的面容,现在也有了淡淡的红晕。冷不悟静静注视青阳止,忽然从青阳止慵懒疏散的举止上,看到一丝故友的影子,冷不悟不觉怔了怔,双眼死死盯着青阳止。


    老媪喂完一碗药汤之后,青阳止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承蒙老媪耐心照料,晚辈不胜感激。


    老媪照顾青阳止这个随时会死之人,现在这个人不但活了过来,还能对自己道一声谢,老媪的心情也非常激动。


    老媪慈爱的对青阳止说道,想吃甚么告知我,我为你做。


    青阳止只回应老媪一个字,好。


    老媪将桌上的三只大碗和手里的一只碗摞在一起,又拿起一块布将残存在桌上的几滴药汤擦干净,转身缓缓走出门外。冷不悟对老媪感到很满意,青阳止是极其重要的人,挑选照顾青阳止的人,自然是冷不悟放心之人。


    坐在床上的青阳止静静注视着站在床前的冷不悟和牛至子,让冷不悟意外的是,未等冷不悟开口询问,青阳止率先开口讲话了。


    冷执事,晚辈明白自己当下是极为重要之人。青阳止说完这句话后自嘲般笑了笑。看见青阳止的表情,冷不悟不觉又是一愣。冷不悟心道,此人与故友神色相似,难道此人真是故友之子?


    青阳止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晚辈只是一个寄情山水之人,原打算回梁州看望母亲。未曾想到在路上遇到一支送嫁队伍,晚辈喝了送嫁队伍的喜汤……青阳止的身子并未恢复,讲话声音还透着一丝虚弱,但说话条理却十分清晰。


    冷不悟并未催促青阳止,只是静静等着,冷不悟知道青阳止会继续讲下去。


    那一日天将破晓时,因晚辈还未用早饭,腹中感到有些饥饿。恰好碰见一支送嫁队伍,晚辈喝了他们的附子鸡汤,……不久晚辈便昏了过去,记得曾醒来呕过一回,接着便又昏了过去。


    冷不悟这时才问道,你昏倒之前听到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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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阳止听了冷不悟问询,沉吟良久才说道,晚辈倒下之后,才看到一个婢女也倒在地上。那婢女似乎说了话,可晚辈却未听清。


    冷不悟说道,那个婢女名叫小梅,小梅死之前说了三个字:勿……宁……分……


    青阳止听了冷不悟的话,嘴里喃喃重复这三个字,之后轻轻摇头说道,这三个字晚辈却未听见,也想不出有何寓意……


    冷不悟突然感到有些失望,若这个名叫青阳止的人只是意外遇见送嫁队伍,送嫁队伍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将青阳止毒杀。牛至子显然跟冷不悟同样心思,他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失望。


    牛至子忍不住抱怨道,你知道为了救你,竟然惊动了皇上,皇上还派宫廷御医为你诊治。牛至子容貌本就衰老凄苦,现在五官皱成一团看上去有些滑稽。


    青阳止迟疑片刻,才不卑不亢缓缓答道,此事医师已告知于我,晚辈这条命,医师说多亏了宫里的千年人参。


    冷不悟一直盯着青阳止,心道,青阳止讲这句话时,无意流露出一股傲睨自若的神色,他的神色也与故友相像。


    冷不悟不觉怔了怔,他并未表现出自己的失望,而是平静的对青阳止说道,你好好歇息,将养身子,若是你想出甚么,随时可将我唤来。


    说完这句话,冷不悟对牛至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准备朝外走。


    其实……晚辈听到一句话,这句话对你们来说或许很重要……晚辈听他们说必须走水路,一直往南行……


    牛至子转身冲到青阳止床前,忍不住说道,朝南行?他们是要去吴国么?牛至子说罢一脸惊喜的笑出声。


    青阳止的一句话竟让冷不悟多日的忧虑一扫而空,心境也顿时舒畅了几分。


    冷不悟带着属下在新娘失踪之地落霞村四处走访,并未发现任何踪迹,这就说明送嫁队伍一般人可能都活着。因为将一百人的送嫁队伍灭口,且藏匿的寻不见踪迹,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若这些人全都活着,事情就很清晰了,因为活着的人必定要有个去处。

    冷不悟思索道,若送嫁队伍从水路离开,事先计划逃走线路,这倒真是隐匿的好办法。冷不悟回到青阳止床边坐下,他耐心的瞧着青阳止问道,还能想起甚么?


    青阳止冲冷不悟歉意的笑了笑,小声说道,没有了,我已将所知全部讲出,晚辈想不出更多的事情了……不过,近几年晚辈一直四处游荡,对查访踪迹还有些经验。待晚辈身子再好些,晚辈定可为冷执事分忧。


    冷不悟瞥了青阳止一眼,只见青阳止满脸尽是诚恳之色,冷不悟也忍不住露出关切,他难得慈爱的说道,你已给了我不小的帮助,你好好将养身子。


    牛至子也兴奋地说道,好好将养身子,养好身子再去游山玩水。


    牛至子跟随冷不悟走进冷不悟的公廨,待牛至子掩上门后,冷不悟突然走到牛至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去打听一下,青阳止到底中了甚么毒,是何人救治了他?


    牛至子惊讶的看了冷不悟一眼,说道,冷执事,你怀疑青阳止?


    冷不悟皱着眉头轻声说道,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在事情彻查清楚之前,与事件相关的每一个人,我都要查。


    牛至子点头答道,属下这就去。


    冷不悟又叮嘱牛至子道,你要私下问询医师,却不能让医师察觉你在查访他们。


    待牛至子走后,冷不悟取出笔墨纸砚走到木桌边坐下,又将婢女小梅临死前留下的三个字,在纸上写写抹抹,冷不悟期望能从这三字中看到更多的线索。


    就在这时,门外有小吏通报,冷执事,蒙戎校官求见。


    蒙戎一进门,冷不悟就看见蒙戎脸上带着隐藏不住的兴奋,冷不悟心想,定是蒙戎从新郎处得到讯息了。


    冷不悟对蒙戎微微一笑,和蔼的说道,蒙戎校官,你办公事最为迅捷,这就是为何我会将最难办之事交于你。


    蒙戎微微一顿,往常他向冷不悟回禀,总是停在关键之处,待冷不悟询问夸赞之后,蒙戎再将情况和盘托出,但今日冷不悟却不愿配合自己。


    蒙戎其实是一位聪明狡猾之人,因此才会成为中舆门的掌管者。蒙戎马上说道,新郎本想隐藏婢女小梅的情况,被毒死的婢女小梅年幼被买进府,一直在照顾新郎,新郎原想成婚之后,将婢女小梅收为偏房。


    蒙戎说到这处,看了冷不悟一眼,见冷不悟并未有问询之意,只好讪笑着说道,新郎患有癫疾症,新娘一直对这门婚事心存不满……婢女小梅担心新娘若嫁不过来,自己也不能当新郎的小妾,故而婢女小梅主动请命去南中……


    冷不悟心中厌弃蒙戎讲话啰嗦,有些事他早已知晓,却不得不听蒙戎再讲一遍。冷不悟假装微一沉吟,点头示意蒙戎继续说。


    蒙戎忽然面有得色意,说道,我也问询新郎,为何单派一个小婢女去南中。新郎说婢女小梅自小陪他读书,为人聪明善察言观色,新郎认为小梅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冷不悟不觉又想到婢女小梅留下的三个字,这三个字目前看来,是打通整个事件的关键。冷不悟急忙问道,婢女小梅临死前说的三个字,新郎能猜到么?


    蒙戎答道,新郎说若能猜到,定会告知我们。不过,依属下看来,新郎有些愚笨……新郎受兹夺一牙大夫人几个令郎的挑唆,断定新娘失踪是兹夺一牙所为,因此才去兹夺一牙府邸闹事,新郎还扬言要报复兹夺一牙。但属下以为新郎愚痴呆笨,没有胆量杀害兹夺一牙。

    其实冷不悟也这样认为,接亲当日新郎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中毒之人,竟吓得溺湿绔裤。这时小吏突然来报,照顾青阳止的老媪求见冷执事。




    第四章 赴机在于速


    老媪神色瞧上去十分焦急,一进门就大声说道,青阳止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必须跟冷执事面谈。老媪讲罢之后,才想起还未向冷不悟施礼,慌忙蹲身行礼。


    冷不悟闻言立即朝外走去,蒙戎急忙问道,冷执事,属下也跟着么?


    冷不悟想到蒙戎的属下牛至子去过内院一次,蒙戎心胸狭窄眦睚必报,若不带他前往内院,恐会迁怒于牛至子。冷不悟只好冲蒙戎点点头,两人一起跟随老媪,脚步匆匆的离去。


    走进青阳止居所,冷不悟就瞧见青阳止背靠帛枕,身上盖着薄衾,一副慵懒悠闲的模样。


    青阳止瞧见冷不悟和蒙戎,冲两人淡淡一笑,双手抱拳说道,冷执事,晚辈的命是执事所救,晚辈想为执事效些微力。


    冷不悟说道,救治你是我们校事府职责所在,你在此事中关联重大,若校事府不能护你周全,皇上定会降罪于我。


    青阳止见冷不悟不卑不亢,却未拒绝他的请求,也并未接受他的请求。青阳止说道,冷执事既这样讲,晚辈也就不见外了。


    冷不悟直接问道,是不是想到了甚么?


    青阳止以手掩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才说道,晚辈一直在寻思,若送嫁队伍走水路南下,为了消除他们的踪迹,晚辈断定他们不可能雇佣船只……


    青阳止很短的几句话,冷不悟却感觉像在乌云密布的天空见到了一丝光亮,眼中刹那间焕发出诡异的神采,他好似有些激动,又好似有些不信,冷不悟继续注视青阳止,青阳止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并未做任何解释。


    冷不悟沉吟片刻,转头对蒙戎说道,你即刻启程,彻查从成都走水路的船只。


    青阳止见蒙戎领命后立即离开,断定冷不悟是一位果敢利落之人。青阳止歉意的看着冷不悟说道,不过,晚辈只想到这一点。


    冷不悟冲青阳止点点头,青阳止以为他要离开,没想到冷不悟却拽了一把木椅坐到青阳止床前。

    这时,老媪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冷不悟见状马上站起来,他将位置让给老媪。青阳止对老媪说道,老媪,我的手已经能用了,你去为我煎药吧。


    老媪默不住作声,却在热粥下垫了一条汗巾,才将热粥递给青阳止。老媪向冷不悟蹲身行礼,转身默默的走了。


    冷不悟见青阳止机智的将老媪打发走,赞许地瞧了青阳止一眼,青阳止手拿木勺,舀了一勺菜粥,耐心的菜粥吹温后送入口中。


    冷不悟看见青阳止拿木勺的手微微颤抖,这表明青阳止的身子还很虚弱,青阳止苍白的脸上已有些许红晕,这证明青阳止恢复的很快。


    冷不悟一动不动坐在青阳止床前木椅上,静静观察青阳止。


    青阳止缓慢的喝粥,冷不悟也默默看青阳止喝粥,不知为甚么两人都未说话。青阳止将一碗菜粥喝完,不拘小节地将空碗递给冷不悟,冷不悟起身将粥碗放在桌上,又重新坐回木椅。


    冷不悟继续注视青阳止,青阳止也抬头看着冷不悟,青阳止感觉冷不悟目光似乎十分凝重,这目光压得他内心忐忑。


    青阳止决定打破沉默,不能任由冷不悟掌控局面,青阳止突然轻声笑道,看来冷执事有话对晚辈讲,执事有甚么话尽管说,晚辈倾耳恭听。


    我昔日有一位知己,我和他一同进入蜀国校事府,他却比我睿智聪慧,若他还在校事府,执事之位非他莫属……冷不悟说到此处细细打量青阳止,他看见青阳止面色平静,神色未有任何波澜。


    冷不悟眯着眼睛将目光转向窗牖,他盯着灰纸糊起的窗牖,喃喃说道,我平生只有这一位知己,他因一些缘由辞官离开校事府。冷不悟说到这里目光有些茫然,他恍惚了片刻,又将目光转到青阳止脸上。


    冷不悟盯着青阳止继续说道,故友辞官其实还有一个缘由,他有幸在家乡遇到一位跟他一般聪慧的女子。


    青阳止说道,冷执事的挚友很幸运,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晚辈明白,世间聪颖的女子极为难寻。


    冷不悟淡然一笑,说道,挚友归隐十几年后,却不幸染病故去了。不过,他已留下自己的血脉,听说是一位令郎……


    听了冷不悟的讲述,青阳止脸上表情突变,他看上去心神激荡,双手微微抖动着,眼眶瞬间湿润了。


    冷不悟对青阳止说道,唉,老夫我已过知天命之年,不免会想到昔日的好光景……冷不悟说完突然起身,话风一转说道,我的往事已讲完,我也该走了。


    冷不悟看了青阳止一眼转身离开,青阳止只是静静坐在床上,神情似乎有些哀伤。


    就在冷不悟走到门口之时,青阳止突然颤声说道,冷执事……晚辈有话要讲。

    其实冷不悟这样做,只是在试探青阳止,他不知这个青阳止是否真是昔日挚友之子。青阳止意外撞入新娘失踪事件,让冷不悟心生不安。


    青阳止说道,晚辈年幼时,父亲已向晚辈讲过你们的事。


    冷不悟重新走到床前站着,他看见青阳止的眼泪从眼中滚落。青阳止并未擦拭泪水,却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盯着冷不悟,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晚辈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执事,就已知道执事是何人。


    冷不悟颇有意味的瞧着青阳止,轻声问道,为甚么不跟我相认?冷不悟的语气虽平缓,但说话的语气却有些迫人。


    青阳止的目光却不躲不避,他始终望着冷不悟,青阳止轻声说道,晚辈也不知为何这样做,或许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也过于蹊跷,晚辈不知该从何讲起……


    冷不悟打断青阳止,轻声问道,你母亲还好么?


    父亲离去后母亲一直恨伤心,母亲的身子也不大好,说起来晚辈很是不孝,晚辈已有三年未见过母亲。晚辈的性子随了父亲,常年盘桓在外东游西荡,我们父子二人都是嵇康的追随者,母亲对此很是不满……青阳止看上去有些痛苦,他沉默良久才说道,我是不孝之子……不过,我与母亲有家书往来。


    青阳止说罢抿紧嘴唇,手拿汗巾擦拭眼角。冷不悟却喜怒难辨,也迟迟未开口讲话。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冷不悟想说点甚么,但感到口舌干涩难以言出。


    半响之后,冷不悟率先打破沉默,说道,你儿时我曾去看望过你。


    冷不悟说完,仔细辨别青阳止表情的细微变化,也在等待青阳止的回答。


    青阳止又拿汗巾擦了擦流淌下来的眼泪,他继续望着冷不悟诚恳说道,晚辈听父亲提起过这件事,执事那次来访,既未见到晚辈,也未见到晚辈的母亲……青阳止沉默片刻,又说道,母亲因父亲服食寒食散(魏晋时的毒品,服用后精神亢奋,容易上瘾,等同现在的毒品),一怒之下带晚辈回青城山归宁(回娘家),晚辈那时还是垂髫小儿。


    冷不悟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青阳止半响,面上喜怒不显,冷不悟轻声说道,今日我还有要事,你好好歇着吧。


    青阳止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道,执事若需晚辈效劳,只管随意驱使晚辈,若晚辈再想起甚么事,定对执事知无不言。


    这时,老媪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冷不悟趁这个机会转身离开。


    冷不悟对青阳止初次试探,青阳止回答无误,但冷不悟的眉头却紧紧锁起。冷不悟是蜀国校事府执事,手中掌握很多机密,因此各国斥候才会无孔不入。


    冷不悟思来想去,还是认为青阳止出现的时机过于蹊跷,事情怎会如此巧合,青阳止偏僻误入新娘失踪事件?若这位青阳止是假的……

    冷不悟想到此处,身上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冷不悟又寻思道,看来青阳止还不知自己的母亲离开故居梁州,现在青城山归宁。自己已派五禧去接青阳止的母亲,此事除了自己和五禧,世上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冷不悟打算让青阳止跟母亲见面,这个办法应能探出青阳止的真假。


    冷不悟离开之后,青阳止的内心同样波澜起伏。他明白自己是假青阳止,是魏国校事府的一名斥候,方才自己只是在冷不悟面前做戏。


    青阳止在老媪的服侍下喝完汤药,故意跟老媪谈笑了一番,青阳止这样做是为了令老媪相信,他的身子已逐渐好转,很快就可以外出了。青阳止停用曼陀罗汁液后,感到身子恢复的很快,他需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老媪离去后,青阳止看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副弓箭,突然想到佩弦自急,他提醒自己也要像弓弦那般紧绷,一刻也不能放松。


    夜深了,青阳止一直未入睡,他躺在床上苦苦思索。初次较量,青阳止已发现冷不悟很难对付。今日冷不悟突然对自己进行试探,却还是不相信自己。而青阳止必须在短时间内赢得冷不悟的信任。因为魏蜀战不即将开战,他必须要为魏国做事了。


    青阳止心想,若让冷不悟接受他,还需寻到一位老妇人假扮母亲。但眼下身子还有些弱,青阳止认为此事可等一等。


    青阳止思来想去,直到更夫打更声响起,他才意识到时辰已至寅时。外面的天色已微微发亮,青阳止决定赶紧睡一会。


    闭上眼睛还没多久,老媪再次端着汤药推门进来。青阳止喝完两碗汤药,又吃了一碗肉粥后,就让老媪取来纸笔,又让老媪为他研好墨。


    老媪关切的说道,不要写太久,你的身子还很虚。


    青阳止将老媪打发走后,将床边的木椅拖拽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他将纸张铺在木椅上,趴在床边的木椅上开始写写画画。


    青阳止在纸上写的也是婢女小梅临死之前留下的三个字:吴……凝……纷
    五……宁……分
    屋……拧……纷
    物……咛……氛


    青阳止在厚厚一摞纸上写满了各种词语,疲惫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当青阳止再次醒来,时辰已是日中,青阳止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冷不悟正蹲在木椅旁,手拿自己写的那一摞纸,正一张一张细细看着。青阳止还看见一位长相异域的男子也弯着腰,与冷不悟一起看纸上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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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阳止并未跟冷不悟搭话,冷不悟却敏锐的察觉到青阳止醒了。冷不悟开口说道,你醒了?


    青阳止故作轻松的打了个哈欠,说道,或许近来睡得太多,昨晚后半夜就睡不着了,突然想起冷执事提到的那三个字,晚辈就随意在纸上涂写了一番,未想到天明后又睡着了。


    冷不悟依旧面无表情,静静注视青阳止。青阳止根本看不出冷不悟内心是忧是喜。只听冷不悟语气平淡说道,你身子虚,多睡也是好的,我给你引荐一个人……冷不悟伸手指了指身边的男子,说道,他是我属下五禧校官,原是身毒国人。


    五禧并未吭声,只是冲床上的青阳止一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青阳止见五禧中等精壮身材,一双深邃的大眼正漠然瞧着自己。青阳止也对五禧一抱拳说道,身体抱恙,恕我不能起身还礼。


    青阳止说罢,发现五禧并未开口,面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


    冷不悟解释道,五禧他不喜讲话。冷不悟突然话题一转,看着青阳止微微一笑,说道,我见你在纸上写了不少字,你是不是已猜出甚么?


    青阳止说道,晚辈和父亲一样,也嗜好猜谜。不过,晚辈只是胡乱涂写,做不得真的。


    冷不悟心中寻思道,青阳止父母均聪慧过人,若这个青阳止真是故友之子,也必是聪颖之人。想到此处,冷不悟望着青阳止说道,将你猜的谜讲讲罢。


    青阳止郑重的点了点头,却故意放慢语气,缓缓说道,勿宁分,这三个字若从发音上拼凑,可组成很多词语,若将失踪新娘之事考虑在内,晚辈或可推断这三个字的寓意。


    青阳止看了冷不悟一眼,发现冷不悟听得很认真,又瞧了五禧一眼,却见五禧嘴巴微张,一副困惑的表情。青阳止心道,五禧瞧着不是机敏之人,冷不悟对五禧毫不设防,显然五禧是冷不悟的心腹。


    青阳止故意询问冷不悟道,执事,晚辈接着往下说么?


    冷不悟很想知道青阳止猜测的结果,这也算对青阳止的一种彻查办法。冷不悟微笑道,继续讲,不过,若你感到累了,就歇着。


    青阳止说道,晚辈被毒杀之前,曾听他们准备坐船南下,晚辈猜测勿宁分三个字或许是这三个字……


    青阳止看见冷不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青阳止故作亲热的对冷不悟说道,晚辈在纸张上写写画画,已分不清哪张有用,执事可否将手伸过来,晚辈在执事手上写?


    冷不悟立刻将右手伸到青阳止面前,五禧也连忙俯下粗壮的身躯,双眼紧盯冷不悟的手。
    青阳止在冷不悟右手边写边说道,他们坐船南下,理应是去吴国,晚辈猜测第一个字必定是吴国的吴字。青阳止说罢,在冷不悟右手写出一个吴。


    青阳止接着说道,第二个字则是江陵的陵字,晚辈猜测他们所去之地是吴国江陵……


    一向少言寡语的五禧忍不住插口道,那这第三个字……


    青阳止对五禧微微一笑,先在冷不悟右手写下第三个字,才轻声说道,晚辈猜测这第三个字是成婚的婚字,依据这三个字晚辈推测,他们要去吴国的江陵成婚。


    冷不悟听了青阳止之言感觉茅塞顿开,他认为青阳止推测的有些道理,但心中依旧拿不准,是否事情果如青阳止所言。


    青阳止似察觉到冷不悟的心思,他用双手握住冷不悟的右手,诚恳的看着冷不悟说道,晚辈反复思索,此事应归咎到死去的婢女小梅身上,是婢女小梅将大家引入歧途。晚辈猜测婢女小梅是南边的人,她或许是吴国发生战事逃到蜀国,晚辈猜测婢女小梅讲话带有吴越口音,她将江陵的陵说成安宁的宁,又把成婚的婚讲成分离的分。执事只要去新郎府邸,问询婢女小梅年幼之事,晚辈认为新娘失踪这件事或能露出端倪。


    冷不悟思虑片刻,他和五禧之间已不需言语,冷不悟只瞧了五禧一眼,五禧即刻转身走了。青阳止暗喜道,冷不悟定是派五禧去核查婢女小梅的身世。


    五禧走后,冷不悟看见青阳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见青阳止嘴唇几张几合,最终却未开口。


    冷不悟问道,你是否还有疑问?


    青阳止蹙眉说道,若一百人一起失踪,目的只是想将新娘送到江陵成婚,路上又不想引起闲杂人的注意,晚辈判断他们不会坐大船,而是买几只小船分头离开。但一百人坐小船肯定会被人关注。若由晚辈做此事,晚辈会将一百人分成两队,让多数人走小路回南中,只留少数人陪新娘去江陵成婚……


    冷不悟听了青阳止的推测,认为他讲的很有道理。冷不悟说道,其实,我早就推算他们或许乘船,船只很快会有讯息。不过……若大批人回南中,为何察觉不到他们的踪迹?


    青阳止故意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他们必定筹划多日,据晚辈所知,汉朝制定的娶亲仪规有六步,每一步的日子均由新娘方制定……


    青阳止说到这时忽然停住了,他明白言多必失,跟冷不悟讲话要适可而止。青阳止对自己并不满意,他发觉自己对冷不悟说的太多了。


    冷不悟这时才将右手从青阳止手中抽回,他低着头,又拿起青阳止写的那一摞纸,在手中轻轻把玩着。其实,冷不悟的目光并未落在纸上。


    青阳止猜测的有一定道理,或许事情真相就是如此,但冷不悟却想到蜀国朝局,此事无论怎么推查,均会归到蜀国朝局上。若南中的彝族跟吴国私下来往,此事对蜀国凶多吉少。当年诸葛丞相为了稳住南中的彝族,特意率部去南中,收服孟获之后才率部北出岐山,这说明彝族部落对蜀国朝局至关重要。


    魏蜀吴三个国家,无论哪一国率先打破平衡,三国鼎立的局面均不复存在,也意味着战火再次燃起。

    冷不悟临走之前又问道,新娘去江陵成婚,依你判断新娘是跟吴国人成婚,还是与彝族心慕男子逃到吴国成婚?


    青阳止微笑道,依晚辈看来,这两者未有区别。不管新娘与吴国人成婚,还是逃到吴国成婚,都说明吴国已参与其中。


    冷不悟站起身说道,此事多亏你的推测,你好好歇着,往后还要来打扰你。


    青阳止面上做出一副闲散不羁的模样,表明自己是一个四处飘荡的游子,对任何事均不在意。青阳止眉间眼角露出一丝放荡和倨傲,冷不悟将青阳止的表情看在眼中。


    青阳止又说道,执事救命在先,晚辈费些功夫不算甚么,若让晚辈甚么都不想,每日只躺着歇息,晚辈反倒气闷难耐。


    冷不悟甚么也未说就走了,青阳止明白冷不悟依旧不信任自己,青阳止明白事不宜迟,需立即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


    真青阳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故去的父亲是冷不悟的唯一的挚友,青阳止的母亲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州,眼下,只要寻到一位老妇人假扮青阳止的母亲,冷不悟定能接受自己。青阳止心道,若计划顺利施行,冷不悟会主动让他进入蜀国校事府。


    当老媪又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汤进屋时,青阳止还保持着冷不悟走时的模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中却在筹谋下一步。


    老媪和蔼的说道,昨日脸色还好,今日瞧着又不好了。老媪麻利地从袖中掏出一枚汗巾,为青阳止擦去汗水。


    老媪边擦边心疼的说道,瞧你面颊都是汗,你要多歇息。


    青阳止说道,老媪,给我端一碗人参汤,往后我再多喝一些罢,我想快些好起来。


    老媪听了青阳止的话,急忙朝外走去,她边走边喃喃道:千年人参真管用,原以为不能活的人,眼见一日比一日好了……


    青阳止安心享受老媪母亲般的关爱,他清楚老媪在用心照顾自己,因此他对老媪也是恭顺有礼。


    大汉朝分裂为三国后,产生了许多的战乱孤儿,青阳止就是其中一名战乱孤儿。他年幼流浪时,常常几日也吃不到一口饭,他坚信自己命运和大多战争孤儿一样,在饥饿寒冷中生命最终流逝,尸身被荒野中的野狗啃食一空。


    是荀冠大人救了他的命,也给了他父亲般的感情。青阳止对自己的父母未有记忆,唯一能记起的只有荀冠。不知为何荀冠对他格外青睐,在众多魏国斥候中,荀冠只将他一人收为义子。


    对青阳止来说,唯一能报答荀冠的机会,就是将这次任务完成,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进入蜀国校事府这件事,荀冠虽为他制定应对危险之策,但青阳止面对的均是未知事件,他需要自己想出应对办法。


    青阳止并不知道,在冷不悟的安排下,他即将和真青阳止的母亲见面。
    老谋深算的冷不悟有自己的思虑,他认为不管青阳止是真是假,但这个名叫青阳止男子聪慧是真,眼下这个青阳止还可为自己所用。因此,冷不悟决定将青阳止母亲软禁在自己府中,日常所需由五禧一人承担,待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事件彻查之后,再让青阳止母子相见。


    其实,青阳止母亲接入府邸之后,冷不悟感到万分诧异,心中对这个青阳止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因为这个青阳止长得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青阳止容貌跟双亲不同,此事不得不令人生疑。


    冷不悟将自己的疑惑对五禧道出,见五禧沉默不语,冷不悟喃喃道,一个人与双亲长相不同,这种状况你见过么?


    五禧话语不多,沉默了半响才低声说道,没见过……


    冷不悟听了五禧的话,注视五禧说道,待新娘失踪事件和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事件了结后,再让青阳止母子当面对质……冷不悟说到这时,才忍不住有些得意,他对自己的谋划感到满意。


    冷不悟眼露一丝狡黠,看着五禧说道,见面之后……就可知这个青阳止是真是假了。


    五禧突然说道,还有一种可能,青阳止母亲也是假的,她为何离开梁州搬到青城山,属下认为此事也值得怀疑……五禧说出自己的担忧。


    五禧的话让冷不悟心中一凉,冷不悟意味深长的看了五禧一眼,心中却责备自己过于大意了。其实,冷不悟十分懊悔自己从未见过青阳止母亲,当年去探望青阳止父亲,若自己多些耐心多盘桓几日,就能见到青阳止母子,今日也不用如此大费周折。


    冷不悟赞许地看了五禧一眼,说道,你说的对,青阳止母亲也要彻查。


    五禧对冷不悟言听计从,他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五禧说道,我立即动身去梁州调查。


    冷不悟却摇摇头,对五禧说道,梁州一去一回需花费半年,当下急需解决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事,青阳止母子先放一边。冷不悟又冷笑道,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接连几日,冷不悟都未来看望青阳止。青阳止寻思道,真青阳止的母亲远在离成都千里之外的梁州,梁州离成都路途遥远,路上至少要花费几个月。青阳止知道冷不悟不会放过此事,青阳止决定外出一趟,寻找假扮青阳止母亲之人,可没走几步就感体力不支,青阳止不得不又折回屋中。


    这日晌午青阳止用过饭后,开始感到焦虑不安,冷不悟已有五日未露面了,此事有些反常。青阳止思谋一番决定差人去找冷不悟,却看到冷不悟不声不响的推门走进来。


    青阳止只看了冷不悟一眼,就察觉冷不悟的面色阴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冷不悟作为蜀国校事府执事,必定经历过无数风雨,他将焦虑如此明显的挂在脸上,青阳止断定一定跟蜀国国事有关,若是猜测不错,一定是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事引起南中彝族部落的骚乱。


    冷不悟未询问青阳止的身子,径自坐到木椅上沉默良久,才看向青阳止说道,婢女小梅留下的三个字……你的猜测大抵是对的,婢女小梅年幼时被人从吴国拐骗到蜀国,拐卖者将她卖入新郎府邸做婢女。失踪的新娘也果真坐船去了吴国,但新娘去的不是吴国江陵,而是吴国都城建康。


    青阳止故意坦诚地瞧着冷不悟,关切的问道,晚辈说的话做不得准的,那三个字只是依据婢女小梅留的话做推测……


    冷不悟却有些不耐的打断青阳止,他提高声音说道,你推测的未有错,新娘原本决定在江陵停留一段时间,之后再去建康成婚。但船只路上却突然改道建康,我猜测新娘或许担心出现意外,故而未在江陵停留。

    青阳止听了冷不悟的话,又在心中思虑一番,认为新娘若只是逃婚,冷不悟不会满脸阴云,此事显然已令蜀国跟南中彝族生了嫌隙。加之彝族部落大首领——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在成都被杀,此事定让彝族众多部落心生怒火,若这时吴国突然介入……彝族部落会借机四处造乱帮助吴国……


    青阳止心道,为了赢得冷不悟的信任,应将心中的想法告诉冷不悟,但慎重思索之后认为自己不能过于主动。青阳止故作疑惑看着冷不悟问道,晚辈急切想知道,新娘去吴国是跟吴国某个家族联姻么?


    冷不悟听了青阳止的话皱起眉头,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或许就是这样。


    冷不悟已将话挑明了,加之他认为青阳止是聪明之人,青阳止认为自己不适合装糊涂。青阳止斟酌一番说道,如此想来……此事他们一年前已做好谋划,但顾虑婚事是两个蜀国大世家联姻,新娘思来想去也无法悔婚,最后才决定临时逃婚。


    冷不悟在青阳止面前并不掩饰自己的忧虑,冷不悟说道,这也正是我担心之处。


    青阳止说道,蜀国自诸葛丞相七擒七纵孟获后,与南中的彝族一直交好。近几年虽说有小嫌隙,但南中大部分彝族心还是向着蜀国。新娘是彝族大部落首领之女,却敢于公开弃婚……


    青阳止停顿了片刻,见冷不悟正眼含焦虑看着自己。青阳止接着说道,晚辈判定,吴国定是许给彝族部落更多的好处。


    其实,冷不悟来见青阳止之前,心中已有了解决策略,但不知为甚么,他还是想听听青阳止的想法。冷不悟有自己的算计,若这个青阳止是真青阳止,那他的计谋定高于自己。


    冷不悟对青阳止说道,正因为如此,此事当下变得更为棘手。


    青阳止认为时机到了,可将提前谋划好的策略告诉冷不悟。


    青阳止轻松一笑说道,晚辈只是一个乡野小民,不想意外闯入这种离奇事件。晚辈生命垂危时,执事全力护卫救治晚辈,皇上也派御医前来诊治。晚辈虽向往嵇康飘然于世外的洒脱,但晚辈也是蜀国的士人,不想看到蜀国跟南中彝族再燃战火。晚辈当下该做些甚么,执事只要开口,晚辈若能做到绝不推脱。


    冷不悟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青阳止一番,才轻声说道,你有这个心思就够,明日我就要随谯周大人前往南中调停……冷不悟说罢看了青阳止一眼,发现青阳止突然心神激荡……


    冷不悟说道,你是聪明之人,但此事你无法效力,目前你能做的就是将养身子。这样罢,你闲暇时替我好好想想,这两个事件中还有很多未明之处。待我从南中回来,你我再细细商谈。


    冷不悟说到这时忽然换了一种语气,他眼露慈爱的目光,幽幽说道,毕竟,我跟你父亲是挚友。冷不悟说完淡淡的看了青阳止一眼,又强调道,唯一的挚友。


    青阳止从袖中掏出一枚汗巾,擦了擦面颊的汗。冷不悟注视青阳止,心中却是别样的心思,冷不悟心道,也不知这汗水是心虚,还是体弱?


    青阳止手拿汗巾,感激地望着冷不悟动情说道,父亲在世之时,也常想念执事,晚辈曾为无缘见到执事感到遗憾,没想到天下之事逃不过一个缘字,我和执事竟在特殊机缘下相遇了。


    冷不悟近几日忙于国事,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抽空来见青阳止,或许因为心中想要再次试探青阳止?或许是想从青阳止这里获得一些计策?其实,冷不悟内心很矛盾,他既希望这个青阳止是假的,又希望这个青阳止是真的。


    若青阳止是假的,那青阳止必定是事件的关键所在,能让整个事件水落石出。若青阳止是真的,必能像五禧那样成为自己的心腹,成为自己最信任的人。五禧虽对冷不悟忠心耿耿,但五禧不可能成为冷不悟的智囊。若青阳止是昔日挚友之子,他定可成为自己的智囊。


    冷不悟突然想到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后,书房中丢失的蜀国斥候名单,心中不禁涌出一股寒意。若名单如管家所说记录蜀国官员的恶行,还记录了蜀国斥候。不论魏国偷走这份名单,还是吴国偷走份名单,都有可能改变三国鼎立的格局。


    此事冷不悟特意禀报了谯周大人,谯周大人听后也是忧虑重重。依冷不悟对谯周多年的了解,他已断定名单不是谯周向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泄露。冷不悟心道,到底是何人泄露了蜀国斥候名单?

    冷不悟是蜀国的臣子,他一直奉行食君之禄、奉君之事,他对蜀国忠心耿耿。正因如此,他对蜀国现状也感到忧心不已。蜀国丞相诸葛亮去世后,皇上刘禅下旨蜀国不再设立丞相,朝中能担起大任的只有大将军姜维和太子家令谯周,但姜维和谯周两人却因立场不同而矛盾重重。


    姜维继承诸葛丞相的遗志一向主战,认为只有蜀国一统三国,天下的百姓们方可安享太平。但谯周却因蜀国多年征战导致国贫民穷,格外反对战争,谯周甚至因此写了一部仇国论。


    冷不悟来看望青阳止之前,已安排蒙戎继续追查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事,冷不悟急需找到丢失的蜀国斥候名单。对于青阳止冷不悟并不相信他,也已安排专人监视青阳止,冷不悟担心自己走后,青阳止这处再出乱子。


    青阳止心中却是焦急难耐,一番谈话后青阳止已明白,若冷不悟离开成都前往南中,自己不但无法行事,还会受到严密监视。青阳止心念飞转,他迅速斟酌一番后,决定行一招险棋。


    冷不悟站起身准备离开时,青阳止突然开口说道,执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青阳止说到这处故意停了下来,他眼怀诚恳望着已起身的冷不悟。


    冷不悟稍一踌躇,面色平静说道,你说吧。


    青阳止说道,晚辈想跟随冷执事前往南中……青阳止说完这句话,发现冷不悟已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青阳止明白冷不悟认为自己异想天开,才会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青阳止神情激动的站起来,他突然握住冷不悟的左手,颤声说道,冷执事,南中之行晚辈必能为蜀国出一份力,恳请执事让晚辈将话讲完。


    青阳止的话令冷不悟有些诧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青阳止双手正紧紧抓住自己的左手,而青阳止的双手却微微颤抖着。


    冷不悟突然笑了,他轻声说道,别着急,你慢慢讲,我听完再走。


    冷不悟心想青阳止此刻心中波澜起伏,冷不悟反手握紧青阳止的双手,想令青阳止平静下来。


    青阳止感激地看了冷不悟一眼,他明白冷不悟这样做的目的。青阳止眼含歉意说道,冷执事,晚辈有些失态了。


    让冷不悟诧异的是,青阳止说完这句话,又反手握上冷不悟的手,将冷不悟的手握得更紧了。青阳止激动的注视着冷不悟说道,执事提到明日跟随谯周大人前往南中,晚辈突然想到此事晚辈可以效力。


    青阳止见冷不悟双目凝视着他,脸色也郑重起来,青阳止心中微微一松,继续说道,两年前,晚辈因故在南中一个彝族部落停留了几个月,意外与部落首领倮伍木土结下深厚感情。几个月后晚辈离开南中时,倮伍木土提出跟晚辈结为兄弟……我蜀国朝廷跟彝族部落建立关系靠的是相互制约,这次新娘失踪之事,原本也是朝廷想跟彝族部落联姻,让两方继续交好。但晚辈跟倮伍木土之间却不同,晚辈与他建立了真正的感情。


    冷不悟听到这时忍不住打断青阳止,冷不悟一脸凝重说道,就算你跟一个彝族部落的小首领亲如兄弟,但此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稍有不慎就会燃起蜀彝战火,而一旦燃起战火,就不单单是蜀国跟彝族的事情了……


    青阳止连忙接口说道,晚辈明白执事心中所忧,若再次燃起战火,魏国吴国定会趁机加入其中……青阳止看起来心情跌宕,他原本握紧冷不悟的双手,现在又加了一把力,冷不悟的手被青阳止握得隐隐生疼。


    冷不悟现在想走也走不了,见青阳止如此为朝廷着想,他内心却没来由的感到些许遗憾。冷不悟心想或许看错了面前这位男子,若看错了说明他一定是青阳止。冷不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或许不需再校验他,或许他真是意外撞入此事。


    但青阳止接下来的几句话,又让冷不悟改变了想法。

    倮伍木土兄弟六人都是彝族部落首领,他们兄弟六人情深意厚,晚辈意外救了倮伍木土的性命,因此,这六部落首领晚辈必能说服。青阳止说到这处,冷不悟已意识到青阳止的建议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确有实现的可能。


    冷不悟轻轻的将青阳止双手从自己手中拿下,拉着青阳止一起坐到床边。冷不悟望着青阳止说道,别急,慢慢说。


    青阳止向冷不悟点点头,将自己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接着说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被杀后,晚辈猜测接替他位置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兹夺一牙的远房堂兄瓦扎俄里,另一个是他远房堂弟瓦扎日则。这两人目前统领着彝族最大的两个部落,他的远房堂兄瓦扎俄里晚辈有幸见过一面,谋略才华均要高于他令弟瓦扎日则。执事跟谯周大人这次去南中,若晚辈猜的不错,必是去见瓦扎俄里。
    注:瓦扎、倮伍是彝族黑彝贵族姓氏,兹夺则是最尊贵姓氏,孟获原名叫兹夺阿五,孟获后人姓氏兹夺,这些后面会出现。


    青阳止说到这处,冷不悟已听明白其中的关节。冷不悟表情严肃的问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几位令郎均在成都居住,我也见过那几位令郎,按朝廷惯例来说,御史中丞兹之位应由几位令郎担任。


    青阳止将自己的所想告诉冷不悟之后,心情也平复下来,他明白自己的目的快达到了。


    青阳止淡然一笑,说道,南中地区的彝族首领,也就是部落大首领之位,兹夺一牙成都的几位令郎绝不可能继任。因为想坐上部落大首领之位,必须获得各部落首领一致认可。而坐上部落大首领之位的那个人,才能担任御史中丞。


    冷不悟想到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后,他的几位令郎均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他们遇事惊慌毫无章法。冷不悟心道,青阳止说的对,客观来讲,那几位令郎的确不适合做首领,况且他们也不愿回南中担任部落大首领,南中彝族大多住在山洞中,饮食起居艰辛劳苦。


    冷不悟眉间的阴郁逐渐散去,他轻声说道,不提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子,你接着讲罢。


    青阳止说道,瓦扎俄里跟倮伍木土六兄弟均交好,他们之间互有姻亲关系。青阳止讲到这处冷不悟已明白,青阳止想去南中并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经过慎重思考。


    冷不悟沉吟不语,面上喜怒不显,但一丝赞许却从他眼中一闪而逝。冷不悟心中暗道,看来,此去南中还非青阳止不可。近几年蜀国跟彝族矛盾,均与瓦扎俄里和瓦扎日则两兄弟有关,因此提到瓦扎俄里和瓦扎日则,蜀国朝臣都知道。


    冷不悟突然问道,这次逃到吴国的新娘,是否与倮伍木土和瓦扎俄里有关?


    青阳止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晚辈认为他们之间未有关联。


    冷不悟说道,这也是我疏忽了,竟未查清逃婚新娘的底细。


    青阳止说道,此事也不怪执事,新娘突然失踪,接着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被杀,不论是何人,短时间均难以理出头绪。


    冷不悟思索了一会,又问道,你如何保证倮伍木土能听你的?倮伍木土如何能说服瓦扎俄里?


    青阳止先回答了冷不悟的第二个问题,青阳止说道,倮伍木土是六兄弟中的老大,他的令弟都听令于倮伍木土,这相当于倮伍木土掌管着六个彝族部落。而瓦扎俄里就因得到六兄弟的支持,才成为部落最大的一支。


    青阳止顿了一顿,又说道,至于倮伍木土是否听晚辈劝解,晚辈认为他会听,青阳止说到这时忍不住顽皮的笑了。


    青阳止瞧了冷不悟一眼,继续说道,我救倮伍木土的性命,不是救一次。倮伍木土和其他部落发生冲突,外出打猎时遭到突袭,倮伍木土却只带了两个属下,对方为了置倮伍木土于死地却带了很多人。我帮倮伍木土逃过了一次又一次刺杀,最后安全回到部落。再加上,晚辈为救倮伍木土又受了点伤,所以我们两人的交情,晚辈认为是很深厚的交情,因此才结为兄弟。


    冷不悟眼中渐渐现出一股光彩,他双目紧盯着青阳止,神色似十分感激。冷不悟柔声说道,此事我做不了主,我现在就去面见谯周大人。

    青阳止听了冷不悟的回答,脸上看上去极为喜悦,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大声说道,晚辈明白,请冷执事向谯周大人带一句话,倮伍木土六兄弟都不愿跟蜀国开战。


    冷不悟意味深长注视青阳止说道,你也知谯周大人不愿开战?


    青阳止满脸坦诚说道,自从谯周大人写了仇国论,蜀国人人皆知谯周大人不愿百姓受苦,因而不想再起战火。


    冷不悟眼中忽然闪过一晃即逝的狡黠,冷不悟问道,你赞同谯周大人的想法?


    青阳止的双目快速流转,他注视冷不悟说道,这个问题不是几句话便能讲清,但晚辈愿意在冷执事面前斗胆说出自己的想法。


    冷不悟说道,说吧。


    青阳止说道,晚辈虽知谯周大人心向百姓,但谯周大人的仇国论晚辈却有不同的看法……大汉江山延续了几百年,才得以让百姓舒适平安的生活。可自从东汉末年董卓逆反作乱以来,连年战火不断,使得大汉江山四分五裂,百姓们也因此流离失所。晚辈以为只有重新恢复大汉江山,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


    听了青阳止的一番见解之后,冷不悟心中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冷不悟心中暗自认同青阳止的想法。


    青阳止所言也正是冷不悟所想。当下蜀国朝局复杂,朝中未有真正主持大局之人。谯周位高权重,始终如一支持冷不悟,冷不悟一直很敬重谯周。但在见解方面两人却不同,冷不悟认为谯周的和平主张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软弱无能。冷不悟也认同只有三国统一,蜀汉掌权重回大汉盛世后,百姓方能安享太平。


    冷不悟离开青阳止居所,却见五禧等在门外,五禧小声说道,诊治青阳止的几名医师已查过了,他们几人在成都行医多年,过去从未见过青阳止,更不可能跟青阳止有交情。


    冷不悟听了五禧禀报,心中松快了些许,他立即去面见谯周,谯周听明实情后,也赞同带青阳止同去南中。


    当然,老奸巨猾的冷不悟也安排五禧监管青阳止的母亲,青阳止从南中回来之后,即将面对母子相见时刻,这种特殊时刻冷不悟定会在场。


    临去南中的前一日,恰好是每月的初一,青阳止突感心境起伏难平。青阳止几番踌躇后,还是决定告诉老媪,自己想去静山寺拜佛,祈祷南中之行顺遂。


    青阳止清楚老媪是冷不悟的人,一定会陪着自己前往静山寺拜佛。而冷不悟的属下,一定也会偷偷跟随自己,但青阳止依旧决定去静山寺拜佛。


    青阳止下了决心后连忙沐浴更衣梳洗装扮,还特意选了一件藕荷色绸袍,发髻也用藕荷色缎带束起。


    老媪看着装扮一新的青阳止,面如冠玉、气度轩昂、英气飘逸之中带着三分不羁,令人一见之下,油然而生钦佩。老媪不禁连连点头赞叹道,蜀中少有如你这般气概之人。


    青阳止虽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在意,但听了老媪的赞美之言也很高兴,因为他精心装扮都是为了远远瞧那人一眼,也期望那人能看见自己。


    青阳止和老媪出门后雇了一辆马车前往静山寺,静山寺在成都城内,却是一处难得的清净之所。快到静山寺时,青阳止和老媪下了马车,缓步而行。


    只听见寺中的钟声随风送来,令人一洗烦俗之气。节气正值春末初夏,寺外青松翠竹萦绕,姹紫嫣红的野花随处可见。寺内古树茂密高耸,花香暗自浮动,令人心醉神爽。


    由于是初一拜佛日,寺庙内香客络绎不绝。青阳止和老媪到达静山寺时,听见大殿内传来有节奏的木鱼声。接着看见许多善男信女手执线香排队,耐心等着进入大雄宝殿正殿拜佛。


    青阳止也拿了一束线香,他装作来拜佛的香客,老媪见状也急忙拿了一束线香,跟在青阳止身后。


    青阳止站在人群之中远远望了一眼,不由得心中一跳,胸口宛如被大锤重击,霎时间便觉唇燥舌干、神思恍惚,心也开始砰砰跳个不休。


    一位身着藕荷色绸袍的年轻女子,在一群仆佣拥护之下,正袅袅婷婷缓步朝大殿后堂走去。青阳止知道后堂是寺庙偏殿,偏殿内供着韦陀菩萨和十八罗汉,那里很少有香客光顾,却是那位女子停留时间最长之处。


    那位女子只是随意回头瞧了一眼,便可知她是一位清丽不可方物之人,她长着一双灵动如秋水的凤眼,发鬓如雾、眉目如画、香腮胜雪,绝俗容色中透着一种雍容华贵。女子在众多香客中就若天仙一般,令人一瞧之下,登觉自惭形秽。


    青阳止痴痴的望着,心中盼望女子的目光能落到自己身上,可女子只是随意瞧了一眼,美丽婀娜的身影就消失在大殿后堂。由于青阳止身高膀宽,站在青阳止身后的老媪并未看见这一切。


    青阳止来此处只为瞧这位女子一眼,他心中略感失落,更多的却是感到庆幸。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冒险行事,他们两人早晚会见面,只是还未到见面时机。若此事被冷不悟的属下看出端倪,后果将非常严重,甚至他和女子均会因此丧命。


    青阳止平复心情之后,才随着香客们的步伐进入正殿,青阳止将线香点燃后插入香炉,神色虔诚的跪在地上的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拜佛之后,青阳止轻轻吁了口气,迅速和老媪离开静山寺,重新回到居所。


    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中的青阳止闭目不语,心中却是一荡,随即升出一股柔情。青阳止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已有五年未见了,她还是那般美丽娇艳动人心魄。


    五年前做为魏国沉睡者离开魏国时,摒弃了姓名,只剩下代号,女子代号叫精卫。来蜀国之后,女子很快取得身份,改名为东方舜华。

    第五章 南中平祸稔


    第二日,冷不悟带着青阳止,跟随谯周大人一同前往南中。冷不悟将心腹五禧留在成都,只带了贴身护卫骆校郎。


    骆校郎身形健壮,为人憨厚,对冷不悟忠心耿耿。骆校郎除保护冷不悟的安全,也常替冷不悟做些秘密之事事。骆校郎粗心大意,远不如五禧细密,冷不悟对粗枝大叶的骆校郎办秘事并不太放心。


    冷不悟和谯周身着官服,同乘一辆马车,青阳止由于身子还未恢复,冷不悟也为青阳止安排了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之后跟着骑马骆校郎,还有几名骑马都尉,都尉身后是长长的士兵队列。


    去南中的道路崎岖难行,路两旁均是陡峭突兀连绵不绝的大山,大山上倒是生机盎然丛林草木郁郁葱葱。山峰间隐约可见一条宽约五尺的小路,这条小路就是蜀身毒道三条路中的一条——五尺道。五尺道从成都出发,经南中彝族部落等地,最后到达身毒国。


    蜀身毒道是蜀国的财力来源,必须保证蜀身毒道的畅通无阻,这也是谯周和冷不悟此行南中的主要缘由。


    一众人日出而行日落而歇,谁也未料到,士兵队列后面,远远跟随着五名彝族装扮的汉子。五名汉子均中等身材,体肥貌凶。


    这日艳阳高照,谯周和冷不悟坐在马车内闲谈。谯周说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突然被杀,却未定下部落大首领由何人担当。南中彝族部落众多,部落大小首领均有可能争夺部落大首领之位,他们必会将此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死迁怒于朝廷,以此事为借口作乱。


    冷不悟叹了口气,不知说甚么才好。谯周看了冷不悟一眼又道,我们此去南中责任重大,稍有不慎就会燃起战火。我最为忧虑的是,彝族部落又可能截断蜀身毒道,让我蜀国的蜀锦蜀绣不能运到身毒国贩卖。


    冷不悟在心中斟酌一番,才小声说道,若战火再燃,定会波及百姓安危。若截断蜀身毒道,定会影响我蜀国朝廷财力,这两方面都将影响我蜀国的国力。


    谯周听了冷不悟之言沉默良久忽然问道,现已查明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之女逃婚至吴国,新娘失踪之事朝廷未有过错,但此事也需安抚新娘至亲,我们不能让逃婚新娘这件事再添乱子。


    冷不悟说道,谯周大人,此女逃婚吴国,属下对此心有所忧,属下心中在想一件事:彝族是否与那吴国私下交好。


    谯周听了冷不悟之言默不作声,脸上的忧色却越来越浓,谯周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彝族部落众多,部落首领们想法各异,此女只属一个部落……我寻思彝族与吴国来往,或许只是此女部落所为。不过,此事也需暗查清楚。


    冷不悟突然瞧见谯周官服上有一大块污迹,冷不悟指着大块污迹笑道,听说大人家中新添麟孙,这污迹可是大人麟孙所为?


    经冷不悟提醒,谯周才发现官服上有一大块污迹。谯周怔怔看着身上污迹,面上却露出愉悦的笑意。谯周说道,多亏冷执事提醒老夫,做为朝廷命官,若老夫这样去南中面见彝族部落首领,定会给我蜀国朝廷丢脸……谯周说到此处却忍不住一乐,笑道,我这个新添的孙儿,我府邸的人都说长得像我,我也因此对他格外疼爱。


    冷不悟听了谯周之言,忽然心中一动。冷不悟未见过青阳止,却见过青阳止的太公,眼前这个青阳止与太公长得也不相像。


    冷不悟注视谯周轻声问道,大人,你可曾听说儿孙与双亲祖辈……长的均不相像?


    谯周听了冷不悟的话愣了楞,他不知冷不悟为何讲出这种古怪言论。谯周顿了一顿才开口说道,……这种情形有是有,不过……理应很少见罢,只要是一家人,容貌总会有相似之处……


    谯周反问道,冷执事为何这样问?冷执事见过一家人长相完全不同的情形?


    冷不悟心事重重,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冷不悟故作轻松道,我也未见过这种事,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谯周沉吟片刻突然说道,去年吴国给我蜀国朝廷送来一只大象,众皇子都去瞧热闹,唯有五皇子北地王刘谌在民间巡视。


    冷不悟答道,我蜀国数位皇子中,北地王最为勤勉,太子最为宽仁。


    谯周听了冷不悟之言笑而不语,半响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近期我和太子商议了一件事,我打算让北地王替我分担一些朝务,我看,今后就由北地王刘谌接管校事府事务罢。


    冷不悟是谯周的属下,多年来,蜀国校事府秘事均由冷不悟和谯周商议。谯周做为冷不悟的上司,给了冷不悟许多支持和方便,冷不悟不明白谯周为何不愿再管校事府事务。


    谯周见冷不悟对自己所言感到惊讶,解释道,老夫现高居太子家令,我见太子侍奉双亲虔诚恭敬,很有古世子风范。太子心中也始终以国事为重,他待群臣也格外仁义宽厚。故而老夫欲一心辅佐太子,校事府事务就让北地王替老夫分担一些罢。


    谯周是冷不悟的上司,冷不悟只能接受谯周的提议。冷不悟清楚谯周这样做也是为了国家,当下蜀国皇上刘禅沉溺玩乐,不理国事,谯周曾数次流露失望之意。但冷不悟心中也有一些顾虑,北地王刘谌是一心为国之人,但刘谌为人刚愎自用,容不得任何反对意见,远不如谯周这般刚柔并济。况且若由皇子掌管校事府,必会增添许多繁杂礼仪。

    谯周见冷不悟沉默不言,淡然一笑,未再说甚么。谯周心道,待解决南中问题返回成都后,冷不悟定能接受刘谌成为自己的新上司。谯周知道五皇子成为上司这件事,冷不悟需一些时间才能接受。因此,谯周才特意选了这个时间,将此事告知冷不悟。

    冷不悟默默思索这件事,他明白若北地王刘谌成为自己的上司,刘谌将获知全部重要机密。冷不悟掌管校事府机密分为三种:寻常机密、重要机密、绝密机密。


    寻常机密数量庞大均被记载于文书,比如校事府派往各国的大量刺客和斥候,蜀国朝廷的一些秘密,这些秘密均被记录成文书,文书放在五禧看管的秘密文书公库内。


    重要机密只有冷不悟和谯周两人知晓,重要机密不算多,但全部记在心中也颇为不易。谯周是年迈之人,想必谯周会将重要机密记录成文书,藏在府邸内。这或许正是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获得蜀国斥候名单的原因。但冷不悟却无法责怪谯周,因为谯周是他的上司,他也找不到谯周无意中泄密的证据。


    还有一种绝密机密,冷不悟将绝密机密记在心中,对谯周大人也绝口不提。绝密机密牵扯的人早已成为别国重臣,关键时刻能起重大作用。


    青阳止乘坐的马车,远远跟在冷不悟和谯周的马车之后,他并未听见冷不悟和谯周的对话。


    青阳止一路上都在思虑一件事:新娘之父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到底被何人所杀?书房被盗的那份名单究竟落到何人之手?难道真是吴国取走了名单?青阳止很想亲自彻查此事,这样一来,他不但能获得冷不悟的欢心,还能借机看到丢失名单的内容。


    青阳止心道,蜀国跟吴国相邻,往来极为方便,蜀国校事府或许早有吴国斥候潜入。


    青阳止通过不长时间的交锋,青阳止发现冷不悟面上和蔼可亲,实际是极难接近的一个人。青阳止暗下决心,这次南中之行必须赢得冷不悟的信任,这样才有可能调查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事件的真相。


    走走停停一月有余,这一日行到日中时分,终于到达南中地界了。


    冷不悟见大家人疲马乏,他就令一众人到路旁树林中歇息,第二日再赶路。兵士们闻言后,纷纷到林中的一条小溪旁埋锅造饭,不久便有袅袅白烟升起。众人腹中饥饿,忙着在锅底添柴加火,不久都围到热气腾腾的锅前,等着开饭了。


    节气已至初夏,树林之中满眼翠绿,四处散落着各色野花,四下里虫声卿卿,鸟语盈盈。未褪去的晨露还在叶片上轻轻滚动,景色既安详又宜人。


    青阳止忽感一阵内急,他走到远处僻静避人之处,正欲解手,忽听得附近传来轻微响动。青阳止心念一动,连忙隐到茂密的草丛中。


    青阳止借着草丛的缝隙,看见五名缠着头巾,身披兽皮的彝族汉子,迅速隐到一丛大石之后,顷刻之间,五名彝族汉子便看不见人影了。



    青阳止心道,这些彝族汉子似冲我们而来?青阳止原想将此事禀报冷不悟,但转念一想自己对此事只是猜疑,或许五名汉子只是外出打猎的猎人。冷不悟当下并不信任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当日夜晚,青阳止心中还想着那五名彝族汉子,三更过后,青阳止还未入睡。躺在帐篷中的青阳止忽听见似有脚踏草丛的细碎之声,他好奇心顿起,连忙披上外袍走到帐篷外。只见一轮皎洁的月儿静静悬在夜空,借着月色青阳止四下张望,恍惚间似见到人影一闪。虽只是迅速一瞥,青阳止还是瞧出这人是彝族装扮。


    青阳止寻思道,看来五名汉子一直尾随他们,这次随行南中的兵士有几百人,若真有事情发生,几百人对付五名彝族汉子如探囊取物。青阳止想了想还是走到守夜士兵面前,叮嘱几句方回到帐篷安歇。

    当晚甚么事也未发生,第二日一早林中起了大雾,浓厚大雾弥漫四处。青阳止突然发现自己竟瞧不见一尺外的树木,他心中忽然有了不祥之感。青阳止借着迷雾的掩护,蹑手蹑脚走到昨日解手之处。


    青阳止忽然听见附近有一名男子小声说道,跟了一路了,借着大雾,我们动手罢……


    青阳止摸不清这些人的真实目的,依旧决定静观其变。不久,青阳止就听见远处兵戈相撞之声,声音是从宿营地方向传来,青阳止急忙朝宿营地跑过去。


    刚跑到宿营地,青阳止发现自己撞上一名彝族汉子。只见该彝族汉子身子晃了几晃,一歪头倒在地,身子扭曲了几下,便不动了。


    接着,青阳止又瞧见三名士兵扭着一个彝族汉子的手臂,从自己身边走过。该彝族汉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只听冷不悟阴恻恻开口说道,放开他罢,放开他他也跑不掉。三名士兵用力一摔,放开被扭着的彝族汉子。


    站在冷不悟身边的骆校郎手提长矛,指着彝族汉子的胸口厉声道,我们有几百人,你逃得掉么?


    冷不悟走到彝族汉子身边,他双目凝视着彝族汉子,眉毛却轻轻竖起,冷不悟面色发青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青阳止也走到这名彝族汉子面前,只见这名彝族汉子肤色白皙,面上的肌肉微颤着,神情显得甚是恐慌。青阳止心念一动,他双手拉住彝族汉子兽皮外袍,朝两边使劲一撕扯,便将兽皮外袍扯开,露出里面的青色麻衫。


    青阳止轻声说道,你身躯肥胖,肤色白皙细腻,你不是彝族汉子。你说罢,为何假扮彝族汉子?


    该汉子见自己被揭穿,他克制心中的恐惧,有些焦躁的大声喊道,是又怎样?


    冷不悟见青阳止临危不惧,小小年纪,竟有些侠士风范,心中不禁对青阳止有些钦佩。冷不悟也走到这名彝族汉子面前,突然伸手一阵乱扯,撕开汉子的青色麻衫前襟,这名汉子露出一身白嫩肥厚的肌肤。这时,另三名彝族汉子也被士兵抓了过来,三名汉子们看见同伙敞胸露怀,不由羞愧的低下头。


    冷不悟神色漠然说道,行刺朝廷命官,原本死路一条,若你们讲实话,我便饶你们一条命。若有半句假话,死罪难逃。冷不悟说到最后一句话,已是声色俱厉。


    冷不悟见三名汉子均望着敞胸露怀的汉子,他认定敞胸露怀汉子是这几人的首领。青阳止见敞胸露怀的汉子面上似有犹疑。


    冷不悟又厉声说道,怎么?你嫌自己活的太长了,想现在去见阎王?你可知道,若你不说出实情,你的父母妻儿朝廷也要追罪。


    敞胸露怀的汉子瞟了冷不悟一眼,看见冷不悟霎时间便满面怒容,但怒色一现即隐,他心中不禁打了个突。这名汉子急忙跪下哀求道,是小人无知受人蛊惑,求大人饶命,小人家有八十岁的老母亲,求大人放过小人。


    敞胸露怀的汉子跪在地上,他抬头望了冷不悟一眼,看见冷不悟阴恻恻的目光,吓得又是一哆嗦。这名汉子急忙说道,小人们尾随你们一路了,因胆小一直未敢动手,但一想到你们已到了南中,小人们收了别人的银子,因此才一咬牙,决定借着大雾做事。

    青阳止笑道,你们是想借大雾逃走吧。围观的一众士兵哄堂大笑,其他三名汉子见此情形也纷纷跪下,他们情知若不服软,这些朝官真可能将他们杀了。


    五名汉子彝族装扮的汉子已死一名,剩下四人很快供出实情。原来这几名汉子只是成都城里的泼皮,他们接受新郎的重金前来行刺。汉子们还说他们一共有十个人,五人扮成彝族汉子行刺朝廷命官,五人扮成汉人行刺南中彝族部落首领。


    冷不悟听到此言,与身边的谯周大人对视了一眼。两人均认为顾不得追究新郎为何这样做,必须昼夜不歇,立即赶往彝族部落首领瓦扎俄里处。


    青阳止却对谯周和冷不悟说道,两位大人,晚辈认为虽已快到彝族部落,但为了两位大人的安全,晚辈有一个主意,建议两位大人与骑马都尉换装而行。


    谯周见冷不悟沉吟不语,看着青阳止问道,你认为还有危险?


    青阳止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冷不悟对谯周点点头,他面色喜怒难辨,但青阳止看见冷不悟眼中一闪而逝的赞许。青阳止感到有些释然,也有些怅然若失,因为冷不悟对他甚么也未说。


    冷不悟和谯周接受青阳止的建议,两人均换上都尉服装骑马而行,换做两名都尉坐在马车内。路上,冷不悟心中苦苦思索,新郎并不像聪慧胆大之人,新郎到底跟这些事有何关联?新郎背后又有何人?冷不悟思涌如潮,心乱如麻。但有关新郎之事,他也只能回成都后再彻查。


    一众人两日昼夜不歇急着赶路,眼见还有半日就可赶到瓦扎俄里的山洞。冷不悟正想下马跟都尉换装,忽然,一名肤色黝黑、满腮虬髯、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快速冲过来,对着马车连射了数箭。该男子头缠头巾一副彝族装扮,他身长膀阔,手臂肌肉虬缠盘结,颈中青筋根根凸起,瞧上去甚是剽健。


    年轻男子射完箭后发出一声唿哨,突然从山坡跑下一匹黑马,年轻男子迅速翻身上马。


    青阳止反应最为敏捷,他冲上去拉住年轻男子的兽皮背褡,未曾想年轻男子将兽皮背褡随手脱下抛在地上。年轻男子骑黑马扬长而去之后,青阳止注意到年轻男子上身肌肉隆起盘虬,显然这名年轻男子与那几名泼皮不是一路人,这名年轻男子是受过训练之人。


    士兵们这才纷纷搭箭射出,箭头全落在年轻男子身后,年轻男子就这样骑着黑马逃走了。


    谯周见此紧锁眉头,心有余悸。他庆幸自己听了青阳止的建议,若不然受伤甚至死去的就是自己。坐在马车上的两名都尉均受了伤,所幸两人都还活着,几名士兵急忙上前为两名都尉包扎伤口。


    青阳止捡起年轻男子扔在地上的兽皮背褡递给冷不悟,却见冷不悟睁大了眼睛,凝视自己,一脸迷惘之色。冷不悟忽然皱眉说道,适才那位年轻男子应由另一方所派,但只凭外表很难断定他是哪里人。


    青阳止见冷不悟说罢,兀自苦苦思索,便说道,晚辈也是这样想,晚辈担心这名年轻男子若有同伙,同伙定会身着汉人衣衫去彝族部落行刺瓦扎俄里。


    冷不悟听了青阳止之言,知他所言非虚,脸上登时罩上一层严霜。此时一阵大风忽起,山间林木如涛,鸟儿啾鸣。冷不悟快速爬上小山腰极目远眺,只见道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这时,谯周心有余悸的走了过来,他对青阳止说道,这次多亏了你,若不然老夫这条命恐怕要送在这荒山野岭。


    青阳止向谯周弯腰施礼,谦逊答道,大人是我蜀国重臣,福泽深厚,老天定会护卫大人的周全。


    冷不悟急忙从山腰走下来,对谯周说道,还有半日,属下担心瓦扎俄里也会被刺,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谯周却说道,我此刻惊魂未定,还是歇歇再走罢。若刺客两边同时刺杀,就算我们现在赶过去也于事无补。


    冷不悟转头看向青阳止问道,短短的路程,竟然来了两路刺客,你怎么想?


    青阳止微微一沉吟答道,依晚辈想法,这名刺客目的是离间彝汉关系,不过,晚辈一时间也难想以清,刺客到底是何人所派。晚辈认为,吴国魏国均有可能做此事,当然,彝族部落大小首领众多,也难保首领们为了抢夺部落大首领之位而出此策。


    谯周抚着胸口说道,歇息半柱香时辰,我们再赶路。


    待一众人赶到瓦扎俄里山洞外,冷不悟先看见地上躺着死去的五名肥硕汉子,这五名肥硕汉子定是由新郎所派。


    冷不悟心道,瓦扎俄里此时一定又怒又气,他竟未出洞迎接朝廷命官。冷不悟对谯周耳语一番后,带着四名彝族着装的肥硕汉子,手拿一件兽皮背褡主动走进瓦扎俄里的山洞,青阳止和谯周大人均在山洞外等候。

    冷不悟走进山洞,先将兽皮背褡递给瓦扎俄里,向瓦扎俄里解释事情真相,又将那四名抓到的彝族汉子推到瓦扎俄里面前,令他们将实情讲出。


    事情如青阳止所预估,瓦扎俄里的两名属下已被刺伤,刺伤瓦扎俄里属下的果然是一名肤色黝黑、满腮虬髯、虎背熊腰,汉族装扮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看来受过专门训练,瓦扎俄里属下虽竭力刺伤了年轻男子,却并未抓住此人。


    此时正是春暮初夏时节,山洞外景致颇美,四下花香浮动,暖风拂衣。待冷不悟和瓦扎俄里一起走出山洞时,杀气尽消,人人相安。


    青阳止见事态已平息,急忙向冷不悟请示,自己先去探望倮伍木土。青阳止的请求得到冷不悟允许,冷不悟还派遣一小队官兵护送青阳止,这队士兵由骆校郎带领。


    青阳止知道骆校郎是冷不悟的耳目,他在倮伍木土部落的一切行为,冷不悟都会知道。


    倮伍木土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五官英俊粗狂,他头缠头巾,面带风霜,身粗膀阔,络腮满面。两年不见,魁梧健壮的倮伍木土也苍老了不少,两鬓已生出些许白发,身子也微微佝偻着。


    倮伍木土见到青阳止十分兴奋,专门出洞迎接青阳止。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后,部落大小首领纷争不断,倮伍木土身边未有出主意之人,他正发愁该如何应对当下情形。


    倮伍木土和青阳止一番寒暄后,一并走进倮伍木土居住的山洞。彝族人世代都居住在山洞,虽说蜀国朝廷曾为他们盖了房屋,但房屋只被当做储物之处。


    青阳止打量着倮伍木土的山洞,山洞的布置跟两年前一样,墙壁上挂着弓箭长矛和一些兽皮。


    青阳止看见倮伍木土的上首座椅上铺着一张新虎皮,这表示倮伍木土新近猎了一只老虎。青阳止和骆校郎随即坐在下首两处,倮伍木土为了表示对青阳止的欢迎和尊敬,特令下人在青阳止座位上也铺了一张旧虎皮。青阳止知道彝族人好客,很快就有一桌丰盛的宴席和美酒等着他。


    倮伍木土性子内敛憨厚,他未问青阳止为何来到这里,也未问为甚么青阳止身边跟着官兵。


    宴席还未端上,倮伍木土就对青阳止说道,山水,你这个聪明人来的真是时候,我正不知该怎么办呢?


    青阳止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骆校郎面露诧异之色,青阳止赶紧解释道,我是游山玩水之人,结识倮伍木土之后,他问我叫甚么名字,我笑称自己名叫山水,因为这个名字简单好记,他们也就这么叫起来了。


    倮伍木土听青阳止向骆校郎解释,明白青阳止和骆校郎并不熟悉。倮伍木土好奇的问了一句,你真名叫甚么?


    青阳止对倮伍木土说道,青阳止。


    倮伍木土嘴里喃喃念道,青阳止……青阳止。倮伍木土忽然爽朗笑了,他大声说道,你这个名字不好记,还是山水好记,我还是叫你山水吧。


    青阳止笑道,名字只是代号,兄长愿意叫甚么就叫甚么罢。


    倮伍木土听青阳止这么说,哈哈一笑说道,山水,你这人就是爽快,我喜欢你的性子,我们男子就该这样坦荡爽快。


    坐在青阳止对面的骆校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他跟青阳止并不熟悉,对青阳止这人他也没有好奇心,骆校郎只想完成冷不悟交给他的任务,冷不悟命令他将今日见到的事单独禀报。


    这时,倮伍木土的属下端着一盘盘肉走上来,属下将肉摆在石头几案上,又扛来几瓦罐酒。骆校郎是青阳止带来的人,倮伍木土也将骆校郎当成贵客。


    待三人喝了半瓦罐酒之后,骆校郎率先放下瓦罐说道,原谅在下不胜酒力,不能陪你们二位了。


    倮伍木土听后爽朗的笑着,他对骆校郎说道,你多吃些肉罢。倮伍木土又看着青阳止说道,山水,你也尝尝这些肉,全是昨日打猎所得。


    青阳止吃了一块肉,突然问道,兄长,你心里有甚么疑难,就对我说出来罢,看小弟能否帮兄长出些主意。


    倮伍木土喝了一大口酒才放下瓦罐,他收起笑容说道,瓦扎俄里和瓦扎日则两兄弟已经闹起来了,搅得我们整个部落乱糟糟的,加上又来了几个你们汉子的刺客,部落大小首领现在都很愤怒。


    青阳止将路上遇到刺客之事告诉倮伍木土,倮伍木土才明白刺客之事另有隐情。


    青阳止也想通过倮伍木土了解一些真实情况,青阳止毛遂自荐才来到南中,他知道自己此行肩负重任,因为他必须在离开南中之前,赢得冷不悟的欢心。

    青阳止沉吟片刻,对倮伍木土说道,小弟猜测,除了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之外,部落应该还发生了一些事。兄长,你给小弟说说。


    倮伍木土听青阳止的话,面色果然松快了一些,倮伍木土转头望着青阳止说道,山水你真聪明,全都猜对了。部落大首领这个位置,其实每个部落首领都想争。跟你说句心里话,兄长我也想争,但我的能力和家世都够不上。


    青阳止心道,瓦扎俄里为人宽厚大度,心底善良也有谋略。瓦扎日则却是一个心胸狭窄,冲动暴躁之人人。青阳止明白,倮伍木土六兄弟都支持瓦扎俄里。


    倮伍木土忽然面色一变,发愁道,实际上,若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两人争抢这个位置,部落首领们肯定向着瓦扎俄里,可现在出现了第三个人。因此。其他部落首领们才跟着争起来……


    青阳止听了倮伍木土的话愣住了,他实在想不出怎会有第三个人。青阳止心道,难道是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夫人之子么?部落大首领之位,只有土生土长的彝族首领才会垂涎,大夫人之子均在成都长大,他们会来这荒山野岭担任部落大首领么?


    骆校郎跟青阳止同样想法,骆校郎和青阳止异口同声问道,是何人?


    倮伍木土用右手抚摸着胡须,皱着眉头说道,其实,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有一位外室子(古代私生子的称呼),这个外室子由兹夺一牙的二夫人养大。


    青阳止没想到倮伍木土提到的事,居然跟自己有了关联,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二夫人名叫弥弥,弥弥就是逃婚新娘的亲生母亲。青阳止跟二夫人弥弥一起策划了新娘逃婚事件。新娘离开之后,青阳止才发生乌头中毒,乌头中毒是青阳止自己所为,二夫人弥弥并不知后面发生的事。


    青阳止急忙问道,二夫人弥弥我认识,可外室子这件事我却不知。


    倮伍木土叹了一口气说道,男子多娶几位夫人,多生几个孩儿原本没甚么,可这位外室子的母亲是娼院女子。蜀国朝廷早有规定,官吏一概不能光顾娼院。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刻意隐瞒了此事。那个外室子说起来也是可伶,亲生母亲生下他以后就死了。恰好二夫人弥弥只有一个女儿,因此,二夫人就将外室子抱去抚养了。


    青阳止寻思道,未曾想到二夫人弥弥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二夫人当年抱养外室子,必中必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若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活着,定会任命瓦扎日则或瓦扎俄里担任部落大首领。可兹夺一牙突然被杀,又未留下任何遗言,这位外室子是兹夺一牙的血脉,外室子争夺部落大首领之位,就成了可能之事。


    青阳止越想越觉得事情很复杂,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背后竟隐藏着可怕的阴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杀死兹夺一牙的最有可能就是这个外室子,背后的主使必是二夫人弥弥,书房丢失的那份蜀国斥候名单可能被二夫人弥弥取走。


    骆校郎问道,这个外室子有甚么能力争抢部落大首领?


    倮伍木土说道,二夫人弥弥是彝族女子,也是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最宠爱的一位夫人,二夫人弥弥这些年积蓄了不少财物,也笼络了部落的很多人。


    倮伍木土说完后,看着青阳止问道,山水,事情就是这样。


    见青阳止沉默不语,倮伍木土抓起一块肉,一边吃肉,一边拿瓦罐大口往嘴里灌酒。


    青阳止顿了一顿,缓缓开口说道,小弟也没想到二夫人心机这么深,不过,小弟认为……或许这里面不全是二夫人的主意,想必那个外室子也不简单。


    倮伍木土吞下一口肉,又喝了一口酒之后,才用手抹了抹嘴,对青阳止说道,你猜的对,那个外室子今年才至弱冠之岁,但人却非常聪明,做起事来也是心狠手辣。以前我们都没瞧出来,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垂髫小儿。


    青阳止问道,两年前小弟在兄长这里盘桓数月,怎么小弟从未见过外室子。


    倮伍木土说道,二夫人花费很多银子,专门为外室子请了两位先生,外室子并未与我们住在一起,他住在一个远离人群的山洞中,他也不像我们常年居住在南中,外室子还常去成都。


    青阳止听了倮伍木土之言,寻思道,二夫人弥弥肯花重金养育,定是外室子在年幼时就显出过人之处。二夫人弥弥想方设法将亲生女儿远嫁吴国,其实也是在利用自己,亲生女儿远嫁之后,二夫人弥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一心一意实现自己的野心。


    青阳止认为必须去面见二夫人弥弥和外室子,青阳止也担心这两人会成为自己进入校事府的障碍,因为逃婚事件是自己和二夫人一同谋划,二夫人弥弥若讲出逃婚这件事,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青阳止对倮伍木土说道,二夫人弥弥和外室子现在何处?小弟想去见见他们,待小弟了解实情后,再为兄长出主意罢。


    倮伍木土说道,他们两人现住在瓦扎俄里的山洞。


    倮伍木土的回答又让青阳止震惊不已,瓦扎俄里居住的山洞,从未有人胆敢居住。二夫人弥弥和外室子公然占据瓦扎俄里的山洞,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依仗,可他们依仗的是何人呢?难道是吴国?


    青阳止想到这处心中一颤,他面上却显得很平静,青阳止望着倮伍木土问道,外室子叫甚么名字?

    倮伍木土说道,兹夺阿狸。


    青阳止早就知道,兹夺是彝族最尊贵的姓氏,当年被诸葛丞相七擒七纵的彝族大首领孟获,彝族名字叫做兹夺阿五,而被杀害的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是孟获的后人。如此想来,这个叫兹夺阿狸的人一定是兹夺一牙的亲骨肉,抢夺部落大首领,兹夺阿狸甚至比瓦扎两兄弟更有资格。


    青阳止向倮伍木土告别之后,急匆匆赶往大首领居住的山洞,骆校郎也带着一小队士兵,形影不离地跟在青阳止身后。快到山洞时,青阳止看到身着三种不同颜色的彝族士兵,正剑拔弩张地支起各自的武器,准备随时开战。


    隔开三路士兵的却是谯周大人带来的蜀国军队。


    彝族每个部落都各有专用的颜色,因此从衣衫颜色很容易分辨是哪个部落。


    青阳止猜测山洞内除了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外,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定在里面,冷不悟和谯周也必在里面。


    青阳止走进山洞并未受到阻拦,一直跟着青阳止的骆校郎,认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他并未跟青阳止进入山洞。


    瓦扎俄里统领的部落最大,因此,他的山洞比其他部落首领的山洞奢华一些。只见石壁上挂满各种来自汉地的物品,这些物品定是蜀国朝廷赐给瓦扎俄里的。青阳止还看到墙壁上挂着几把镶着宝石的大刀。


    当然,瓦扎俄里毕竟是彝族人,他的山洞也很有彝族特色,上首的座椅边铺满各种兽皮。青阳止虽在南中彝族盘恒了几个月,但瓦扎俄里的山洞,他从未有机会进入。


    冷不悟站在洞口附近,他第一个看见青阳止,青阳止向冷不悟弯腰施礼后,默默站到冷不悟身边。青阳止看到谯周坐在一块兽皮上,正跟同样坐在兽皮上的三个男子说着甚么。


    瓦扎俄里身材魁梧,比青阳止还要高大精壮,他头上缠着的头巾,长着一副憨厚的面容和一个巨大的脑袋。或许坐在地上很不舒服,青阳止看见瓦扎俄里不停的扭动着巨大的身体。


    瓦扎日则长得细眉细眼,不大的脸上却留着许多黑须,他头上同样缠着的头巾,一双细长的眼睛正咕噜噜乱转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瞧瞧那个人,同威严的瓦扎俄里相比,瓦扎日则的表现看起来有些浮夸。


    那个名叫兹夺阿狸的年轻男子,却静若处子,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谯周大人。兹夺阿狸肤色白腻,瞧上去更像一位汉地男子,只有他头上缠着的头巾,才显示他是一个彝族男子。


    青阳止发现兹夺阿狸面容俊美,一张脸竟比女子还要好看。兹夺阿狸鼻梁高挺,面若冠玉、唇若涂丹。一对浓黑的剑眉入鬓,剑眉下是一双灵动的狐狸眼,双眼之中隐隐似有荧光流动。瞧人之时却带着几分不悦和不耐,甚至有些讥嘲之色。


    兹夺阿狸身边站着一个身形丰满,面容妩媚的中年妇人,中年妇人也在专注听谯周讲话,这个中年妇人就是被杀御史中丞兹夺一牙的二夫人弥弥,也是与青阳止密谋新娘逃婚事件之人。


    二夫人弥弥是一位中年美妇人。她容貌艳丽妩媚,双蛾似怨似蹙,一双水汪汪的凤目眼波盈盈,瞧人之时总喜欢斜睨,眉梢眼角均含着一丝春意。唇边带着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表情,即便不笑也妩媚暗生。


    二夫人弥弥朝站在山洞口青阳止斜倪了一眼,目光随即移走,重新看向谯周大人。


    冷不悟低声问青阳止道,你在倮伍木土那里问询的怎样?


    青阳止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冷不悟,青阳止说道,倮伍木土说他们兄弟六人的心都偏向瓦扎俄里,但忽然之间却冒出一位弱冠男儿,因此事情才变的复杂了。


    冷不悟老奸巨猾洞悉人心,他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他可不是弱冠男儿,而是个棘手难缠的对手。


    青阳止听了冷不悟之言,又看了兹夺阿狸一眼,刚成年的兹夺阿狸脸上还挂着一些稚气。

    兹夺阿狸漠然的瞧了青阳止一眼,随即将目光收回。冷不悟压低声音说道,原本只需安抚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两人,但忽然出现了第三个人,让事情的走向完全不一样了,其他首领们见此才开始争夺部落大首领。


    青阳止听完冷不悟的话,随口嗯了一声,他并未发表自己的见解。


    没想到冷不悟又突然说道,三个人争夺部落大首领,必定会形成制约关系,这一点很像魏蜀吴三国……冷不悟说完这句话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青阳止一眼。冷不悟并未继续说下去,因为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忽然厮打起来。谯周为了阻止他们之间的矛盾加深,起身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慰着。


    当谯周回到临时搭起的帐篷时,已然筋疲力尽了,他不顾冷不悟和青阳止都站在身边,一头倒在铺在地面寝衣上(寝衣:古代的薄被),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谯周并未讲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歪头看着冷不悟问道,冷执事,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冷不悟说道,这事现下还是家事,因而很难处置,我们只能先在一旁劝慰。


    谯周说道,他们看中的并不是御史中丞之位,若只想要御史中丞这个位置,我可以奏明皇上为他们三人封同样的官职。但他们看上的却是部落大首领之位,只有部落大首领方可掌握兵权。


    谯周说到这处不知该如何讲下去,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冷不悟突然转头看向青阳止,问道,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青阳止明白冷不悟并不是简单的询问,还包含着对他的考验。青阳止沉吟良久,才轻声说道,晚辈大约已清楚了整个状况,正如冷执事所言,此事是家事,晚辈认为家事难断,最好以不了而了之。


    冷不悟接口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三人争抢部落大首领,最好的办法就是旁观,待他们争夺有了结果,我们再介入其中。


    谯周躺在寝衣上,将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直盯着帐篷顶沉默着。良久之后突然开口说道,思来想去,也只好如此,只要他们不打起来,我们也算不虚此行。


    青阳止认为此刻才是自己讲话的时机,他说道,若两个人之间的争斗,也许会将战火燃到我蜀国地域,但三人的争斗却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谯周听到这处,瞧了青阳止一眼,显然他对青阳止的话上了心。但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开口说话。


    冷不悟对青阳止说道,你接着说下去。


    青阳止冲冷不悟点点头,继续说道,晚辈也是受冷执事的提醒,才想明白这其中隐藏的道理……适才冷执事对晚辈说,这三个人争夺部落大首领,这种关系就像魏蜀吴三国的关系。三个国家互相制约,没有哪国敢轻易打破这种制约,每个国家都会等着另两国出错。正因为这样,晚辈认为他们三人不会闹翻,最后,他们表面上还会假装言好……不过……


    青阳止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冷不悟和蔼的对青阳止说道,你不要心有顾虑,只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阳止假装很感激的看了冷不悟一眼,接着说道,既如此,晚辈就斗胆往下说。晚辈认为瓦扎日则会最先打破这种平衡,以对晚辈对瓦扎日则的了解,他是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他也会最先出局。事情到最后,必是瓦扎俄里和兹夺阿狸两人争夺部落大首领。兹夺阿狸依仗的只有二夫人弥弥,而瓦扎俄里却经过多年经营,晚辈认为部落首领大多会支持他。若是不出意外,晚辈认为瓦扎俄里会登上部落大首领之位。但此事总透着一些蹊跷,晚辈认为兹夺阿狸背后似有依仗,若不是这样,兹夺阿狸不敢出面跟瓦扎俄里争夺。


    谯周听了青阳止的话,依旧未开口,而是一直沉默着,青阳止知道谯周在思虑自己所言。


    冷不悟却说道,你说的这一点,也正是我和谯周大人担忧之处。若兹夺阿狸背后还有依仗,他得到部落大首领这个位置,必会对我蜀国朝廷不利,因为我们不知他背后依仗的是甚么,或许魏国和吴国已介入其中。


    见谯周和冷不悟均满脸忧虑,青阳止故意装作很激动的模样,对冷不悟说道,晚辈曾在这里停留数月,晚辈愿意暗自查明兹夺阿狸之事。


    青阳止的提议合情合理,这种事由他出面做调查,比冷不悟和谯周出面更为妥当。毕竟冷不悟和谯周是蜀汉朝廷官员,他们不便在这个偏僻之处公开走动,引起其他部落首领的怨恨。


    冷不悟同意了青阳止的想法,但他提议为了保证青阳止的安全,还要派人继续保护他。青阳止明白冷不悟并不是想保护他,而是想监视他。冷不悟虽在利用他,不过对他却根本不信任。


    回到自己居住的帐篷后,青阳止才卸下伪装,他一头倒在铺在地面的寝衣上。忽然,青阳止发现寝衣破了一小块,似是被人刻意割开。青阳止伸手朝割开处一摸,摸出一封家书,青阳止连忙将家书塞进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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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忽又生一秦


    青阳止起身走到帐篷外四处查看,四面均是蜀国士兵的帐篷,并未有人监视他。青阳止重新走进帐篷,仔细将帐篷掩好。


    原想等夜深人静,士兵们睡着之后再看这封家书,但经过一番斟酌之后,青阳止认为若夜深人静,只有自己帐篷里点着油灯,反倒显得蹊跷。青阳止决定还是现在看家书,他悄悄掏出袖中的家书凑近油灯看起来。


    这封家书是二夫人弥弥所写,二夫人弥弥约青阳止择时见面。二夫人这时找自己见面,定是有事求于自己。青阳止原想甩掉跟随自己的骆校郎,再跟二夫人弥弥见面。但甩掉骆校郎谈何容易,况且,青阳止也找不到理由摆脱他。


    青阳止一夜未睡,最后他认定与其甩掉骆校郎,不如大方跟二夫人弥弥见面。二夫人也是聪明人,她一定会想出应对办法。何况,骆校郎必定也知冷不悟和谯周允许自己出面调查。


    第二日傍晚,青阳止带着骆校郎和一小队士兵去见二夫人弥弥,二夫人弥弥和那个叫兹夺阿狸的男子,热情的款待了他们。


    在二夫人弥弥盛情招待之下,青阳止和骆校郎很快喝醉了。当然青阳止是假醉,而骆校郎是真醉了。青阳止发现自己对二夫人弥弥所知甚少,这个中年美妇比他想象的更加机智。二夫人弥弥明白只有将骆校郎灌醉后,才能与青阳止谈话。因此,二夫人弥弥为了达到目的,竟利用自己的美色灌醉骆校郎。


    其实,依照二夫人弥弥的地位,原本可让彝族少女来陪伴骆校郎,但二夫人弥弥并未这样做。这也说明二夫人弥弥心思缜密,她担心人多嘴杂出现意外。


    青阳止心想,这么看来,二夫人弥弥必有密事找自己商谈。


    骆校郎喝醉之后,兹夺阿狸从袖中掏出两块布塞入骆校郎耳中。兹夺阿狸小声对二夫人弥弥说道,现在可以说话了。


    青阳止是经过训练的斥候,骆校郎突然醉倒,青阳止已察觉里面有问题。青阳止直接盯着二夫人弥弥问道,你给骆校郎酒里下了药?


    二夫人弥弥冲青阳止妩媚一笑,娇声说道,不这样做,怎能跟你说上话呢?二夫人见青阳止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兹夺阿狸忽然走到青阳止身边,弯下腰盯着青阳止的眼睛说道,彝族的麻药很厉害,喝了便会人事不省。我拿布块堵住他的双耳,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放心,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今天被麻倒的真相。


    二夫人弥弥赞许地看了兹夺阿狸一眼,伸手捂住樱唇咯咯娇笑着。见青阳止满脸疑惑,兹夺阿狸又对青阳止解释道,麻药我们昨晚找人验证了几次,你放心吧,此事万无一失。


    青阳止这才明白,二夫人弥弥为了跟自己见面,居然处心积虑拿人做麻药实验,心中不禁对这两人多了一层提防和戒备。


    二夫人弥弥对青阳止说道,我女儿现在吴国建康,此事我会报答于你。兹夺阿狸这时走到外面仔细看了看,随后静静的坐到二夫人身边。


    青阳止撇了二夫人弥弥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不用谢我,对我来说,那只是举手之劳。


    二夫人弥弥却娇笑道,我谢你,是因为我接下来讲的话,你也许会恨我,但我知道这些话必须对你说。


    青阳止预感二夫人找他绝不是甚么好事,他面上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轻声说道,请讲罢。


    二夫人说道,其实,我不谢你也是可以的,因为你同样也利用了我女儿。


    青阳止听了二夫人弥弥的话,身上涌出一阵寒意,他立刻明白新娘逃走之后,自己乌头中毒这些事,二夫人弥弥已全部知道了。青阳止思来想去,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新娘给婢女小梅下毒逃走后,青阳止才现身。他当时四处仔细查看,并未发现附近有人。除非已有人提前知道自己的目的,特意藏在隐匿之处……


    二夫人弥弥见青阳止未问自己任何问题,继续笑盈盈盯着青阳止的双眼,轻声说道,能给自己下乌头这种毒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青阳止心中寒意更浓,面颊却带着笑意说道,二夫人在说甚么?我听不明白。


    兹夺阿狸突然讥讽一笑,斜倪着青阳止说道,你做的整件事我都看到了,我们明白你这样做定有目的。若我现在前往冷不悟那里,将看到的一切都讲出来,你很清楚自己会有甚么后果?


    二夫人弥弥见青阳止沉默不语,娇滴滴地问道,你真正的名字一定不叫山水,也不会是青阳止,我们并不想知道你到底叫甚么名字?你费尽心机想赢得冷不悟的信任,到底是为了甚么?这些我们都不关心,我们唤你到此,只想让你帮我们做些事罢了。


    青阳止背上已流下一道道汗水,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害怕了,这是他在蜀国遇到的最大危机。面对冷不悟时,他从未这样紧张害怕过。

    二夫人弥弥肯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将用乌头给自己下毒,骗取冷不悟信任之事讲出去,自己将彻底暴露,青阳止立即准备将这两人灭口。


    二夫人弥弥似知道青阳止心中所想,继续娇笑说道,我最讨厌杀人了,人死了还有甚么希望?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我们之间为甚么不能配合,你用乌头给自己下毒此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青阳止看着二夫人弥弥,冷笑道,我没有秘密,这只是你信口雌黄。


    二夫人弥弥却又娇笑道,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事,才能叫秘密,两个人知道的事,已不能叫秘密了。当然,若我们能互相帮助,你的秘密将永远是秘密……


    青阳止沉吟片刻,心中已翻过无数个念头,他斟酌之后决定赌一把。青阳止面色平静问道,你们想要我做甚么?


    二夫人弥弥这才收起笑容,说道,我想要你做的事其实很容易,两年前,你来到我们彝族部落,救了部落首领倮伍木土数次,那时我就看出你聪慧过人。事实说明我未看错人,你策划我女儿逃婚之事,就已说明你非常聪明。


    说到这里,二夫人弥弥又忍不住咯咯的娇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其实你本不在我的计策之中,但这次你跟谯周大人来我们彝族,我才明白你不简单。我和阿狸思来想去,你的目的只有一个:进入冷不悟掌管的蜀国校事府。


    二夫人弥弥竟然猜出自己的意图,青阳止心神激荡不已,但他面上还是强作镇静。青阳止故意吃惊的说道,在下真要谢谢二夫人,没想到二夫人已安排了我今后的去向,我原本计划离开南中之后,继续去游山玩水呢。


    兹夺阿狸毕竟年轻,他对两人之间试探不断的对话感到不耐,兹夺阿狸说道,我直说了吧,我们想让你进入蜀国校事府之后,给我们提供跟吴国有关的情报……兹夺阿狸说到这里和二夫人弥弥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我也不想瞒着你,我能跟瓦扎日则瓦扎俄里争夺部落大首领,是因为吴国给了我们重金支持。若你能为我们提供情报,我们母子获得的就不仅仅是重金了,我们必会得到吴国更多的好处。


    兹夺阿狸说完才对青阳止微微一笑,接着好整以暇的死死盯着青阳止。兹夺阿狸的意图很明显,他的话已全部说完了。


    青阳止双眼同样盯住兹夺阿狸,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


    二夫人弥弥说道,你定会认为我们母子异想天开,我们不想瞒你,吴国现下已在帮我们。若不是吴国的支持,我们怎能拥有众多兵士,跟你明说罢,我们现已能跟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分庭抗争了。


    二夫人弥弥说完一番话,忽然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小口抿茶。


    青阳止心中却波澜起伏,此事超出他的预估,他必须马上思谋应对之策。若将这对母子除掉,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若跟他们两人合作,为他们提供所需情报,或许更为有利。这对母子为了利益,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之事,反而能为自己所利用。


    想到这处,青阳止对二夫人弥弥含糊说道,你想让我替你去蜀国校事府盗取情报,可我能否被冷不悟接纳,还是未知情形。


    二夫人弥弥听到青阳止讲出这句话,明白事情已谈的差不多了。二夫人弥弥眉角轻轻一挑,对青阳止妩媚一笑说道,进入蜀国校事府之事,我们恰好可以帮你……


    青阳止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冷漠地瞧着二夫人弥弥。


    二夫人弥弥说道,瓦扎俄里、瓦扎日则和我们阿狸之间,有可能坏事的只有瓦扎日则,瓦扎日则若不闹事,就不会点燃战火。若是没有战事,你们此行的目就达到了。


    兹夺阿狸突然插口说道,我们有办法让瓦扎日则安静下来,这个办法由你去对冷不悟讲,当然,这个功劳也由你去领。兹夺阿狸话语不多,但兹夺阿狸的每句话均切中要害。


    青阳止对蜀国的朝局了如指掌,这几年南中彝族数次燃起局部战火,蜀国朝廷对此感到十分头疼,也数次动用重金和军队平息战火。青阳止想到这里,心念不停涌动着,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若帮助兹夺阿狸夺得部落大首领,此事其实对魏国有利。


    目前大将军钟会已秘密置兵关中,魏国伐蜀战随时会发生。若在两国交战时,让兹夺阿狸带兵在后方进行扰乱……现在,这母子俩愿意帮自己踏进蜀国校事府,至于进入校事府之后,给他们提供的情报是真是假,却全由自己一手掌握。


    想到这时,青阳止感到心中才稍感松快。青阳止会心一笑,故意不在意答道,好啊!这些年整日游山玩水,我也感到有些厌倦了。既然你们愿意帮我,我弄个官职玩几年,也未尝不可。


    二夫人弥弥说道,你回去禀报谯周大人,只要朝廷给瓦扎日则御史中丞这个官位,瓦扎日则绝不会再挑事了。你可以对谯周大人讲,就说倮伍木土会帮你说服瓦泽日则。至于瓦扎俄里和我们阿狸,其实根本瞧不上御史中丞这个虚职。


    兹夺阿狸听了二夫人弥弥之言,眼角显露出狡黠之色,神情却有些倨傲。兹夺阿狸说道,只有部落大首领才能统领所有士兵,至于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嘛,中看不中用,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要。不过,我们三人之间的平衡早晚会打破,那也要由我来打破。

    二夫人弥弥忽然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轻声说道,夜已深了,我身子也乏透了,对我们女子来说养颜也很重要。二夫人弥弥说完这句话,缓慢站起身,竟扭动纤细的腰肢飘然而去。


    待二夫人弥弥离开之后,兹夺阿狸也站起身,他先撇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骆校郎,对青阳止说道,你也走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置。


    青阳止蹲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骆校郎,骆校郎塞进左耳的布块不知何时已掉落。青阳止捡起布块,抬头望着兹夺阿狸问道,塞在耳中的布块掉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兹夺阿狸伸手接过青阳止手中的那块布,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待兹夺阿狸笑够之后,他才低头瞧着青阳止,目光透出一股狡黠说道,这布块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此事我骗了你。


    青阳止听了兹夺阿狸之言,感到有些愤怒,青阳止说道,布块既然没用,那我们讲的话岂不是已被他听到?他是冷不悟派来监视我的人,只要他回去向冷不悟禀报,我们今日所谈论之事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我这颗脑袋回去就落地了。


    兹夺阿狸倪了青阳止一眼,解释道,给他下的麻药很厉害,他喝下麻药就人事不醒,我保证他甚么也不知道。兹夺阿狸见青阳止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又弯腰凑近青阳止,笑眯眯说道,这种麻药我们彝族用了几百年,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让你试试这个药的厉害。


    青阳止心想这对母子既狡猾又狠毒,今日所谈之事,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大业,他们一定会非常慎重。想到这里,青阳止认为可以相信兹夺阿狸,但心中也对兹夺阿狸多了一层戒惧。


    兹夺阿狸此刻感到称心畅怀,青阳止意外来到南中,对他来说却是雪中送炭。兹夺阿狸突然打趣说道,这个药,其实比你的乌头还厉害呢,不过,这个麻药对身体没有伤害。你往后若需演戏就来找我,我对药材很了解,我知道很多比乌头好用的药材。


    自己处处被这对母子制约,青阳止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有些狼狈,他明白自己遇到一个比他更为聪明的人。


    青阳止未向兹夺阿狸打招呼,转身就走了,刚走到外面,兹夺阿狸突然说道,你的身量比蜀国男子高些,而你的身架又比吴国男子宽些,因此我认为你是魏国人。一个魏国人为何要跑到蜀国游山玩水?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青阳止听了兹夺阿狸的话,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兹夺阿狸脸上未褪的稚气欺骗了很多人,其实,兹夺阿狸比冷不悟还要难对付。


    兹夺阿狸见青阳止背对自己,也收起笑容轻声说道,等你走了之后,我就唤醒这个昏睡的骆校郎,你回去好好歇息吧。还有,你不需再防备我,从今日起我们就坐上同一条船了。


    第二日一早,冷不悟就带青阳止去了谯周的帐篷,青阳止看见谯周跪坐在寝衣上,身旁有一只小木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冷不悟知道谯周正在写奏折。


    冷不悟和青阳止向谯周弯身施礼后,走到帐篷外面静静站立,大约过了半炷香时辰,才听到谯周招呼冷不悟的声音。


    冷不悟走进帐篷,发现青阳止并未跟过来,他转头对站在帐篷外的青阳止说道,你也进来。


    谯周看起来面容憔悴,他对冷不悟说道,此事我反复思虑,认为只有先奏报朝廷,将争夺部落大首领的两人,都封为御史中丞,才能化解眼前一触即发的战火。


    青阳止明白谯周此行南中只想平息战火,那样就可回去向蜀国朝廷交差了。


    冷不悟说道,属下认为此举不妥,瓦扎俄里和瓦扎日则一直有矛盾,听很多人说,他们兄弟一直想争出个高下。若大人将他们两个同时封为御史中丞,他们还会继续争斗下去。再加上那个叫兹夺阿狸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谯周打断冷不悟说道,兹夺阿狸还是孩儿,不需将他考虑在其中。若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两人处置不当,他们之间必会发生战争,战火一起,就会危及南中周边百姓的性命。


    冷不悟突然问青阳止道,你有甚么想法?


    谯周知道冷不悟带青阳止前来,肯定有所目的。谯周也和善的说道,有甚么想法就说罢。


    青阳止说道,晚辈也认为不能给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同时加封一样的官位,晚辈认为只给瓦扎日则一人加封御史中丞官位即可。瓦扎俄里为人宽厚,他内心并不想跟瓦扎日则争长短,瓦扎日则心胸狭隘冲动易怒,每次都是瓦扎日则先发难。只要安抚好瓦扎日则,让瓦扎日则认为朝廷偏向于他,此事就可解决。


    冷不悟听完沉吟片刻,也点头说道,部落大首领之位才是他们看重的位置,这个位置拥有真正的权利。


    青阳止见冷不悟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再未开口,青阳止急忙接着说道,至于由何人担当部落大首领,这是彝族部落内部事,只有部落首领们一致认可之人,才能统领整个部落,晚辈认为部落大首领短期内推选不出来。至于兹夺阿狸,晚辈昨晚专门去了他那里,其实,兹夺阿狸突然出现,对朝廷来讲反倒是好事。冷执事昨日对我说兄弟三人竞争,会形成一个稳定制约关系,谁也不会率先打破这个局面。


    青阳止见谯周和冷不悟对他的话上了心,因为两人都在皱眉思索。


    青阳止又说道,兹夺阿狸很聪明,也能看清局势,昨晚经晚辈的一番劝解后,他和二夫人弥弥都同意放弃争夺御史中丞之位,当然,此事还需说服瓦扎俄里。晚辈认为此事由倮伍木土出面,一定能说服瓦扎俄里。

    青阳止的一番话说完之后,士兵进帐篷报知,二夫人弥弥和瓦扎日则在帐篷外求见。


    由于帐篷内过于窄小,青阳止率先退了出去。瓦扎日则和青阳止互相一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而二夫人弥弥对青阳止却视若无睹。


    几日后,在青阳止的努力下,倮伍木土说服了瓦扎俄里。部落首领们见瓦扎俄里放弃御史中丞之位,其他小首领也就作罢了。加上二夫人弥弥的竭力配合,最终大家一致推举瓦扎日则担任御史中丞。


    二夫人弥弥事后竟主动向谯周大人请罪,认定女儿逃婚事件是她的过错,她平日过于娇纵亲生女儿,女儿只是想嫁给心慕男子,但她们并未与吴国有私交,二夫人弥弥还请求朝廷不要听信谣言。总之,即将燃起的战火终于平息了。


    冷不悟并不相信二夫人弥弥的一面之词,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孤儿寡母,此次却敢争夺部落大首领之位,事情必有隐情,冷不悟苦于未有证据。


    解决彝族部落的矛盾后,谯周和冷不悟决定立刻回成都,谯周已是年迈之人,他对这穷乡僻壤之地感到极其不适,但为了朝局才勉力忍受。


    临行前一日,兹夺阿狸突然约青阳止见面,说是为他践行。青阳止原想拒绝他们的邀请,他想好好静一静,将整个事情思虑一遍。但青阳止忽然想到一件事,还是决定去赴约,那就是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书房失窃的蜀国斥候名单,名单有可能在兹夺阿狸手中,青阳止想将名单弄过来。


    青阳止认为,名单上一定有冷不悟派到魏国潜伏的蜀国斥候。


    或许是受到冷不悟叮嘱,这一次赴约骆校郎并未跟随。


    青阳止进入山洞后见到盛装的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青阳止见惯了二夫人弥弥浓妆艳抹,因此对精心装扮的二夫人弥弥并无意外,但兹夺阿狸今日的装扮却令青阳止眼前一亮。


    兹夺阿狸发髻由黄金和宝石制成的发冠固定,他身着靛蓝蜀锦长袍,靛蓝绣花腰带上缀满了宝石。最令人惊讶的是,兹夺阿狸脚蹬短靴竟跟长袍同色。青阳止知道蜀锦非常昂贵,蜀锦是蜀国国库银两的来源,就是在国力强大的魏国,也只有世家大族才穿得起的蜀锦。


    兹夺阿狸本是一位俊美男子,这样一番精心装扮后,令他瞧上去极其炫彩夺目。


    青阳止只是多看了兹夺阿狸几眼,他对男子的长相并不在意。青阳止抱拳施礼后就坐在酒桌旁,桌上已摆满菜肴和美酒。


    二夫人弥弥笑眯眯看着青阳止问道,你看我们阿狸算不算一表人才?


    青阳止由衷的点头说道,算。


    二夫人弥弥突然眼含深情说道,我与阿狸也是有缘,阿狸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去世了,兹夺一牙大人叮嘱我抚养阿狸。我见到阿狸第一面就喜欢上他了,阿狸比我见过的任何婴孩都漂亮乖巧。阿狸会讲话之后,我又发现他比多数孩儿聪明。从那时起,我就有了让阿狸夺取部落大首领的想法。


    二夫人弥弥起身为青阳止斟了一杯酒,接着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二夫人弥弥举杯对青阳止说道,我们共饮此杯。


    坐在二夫人弥弥身边的兹夺阿狸就像换了一个人,一直静静的微笑着,见到青阳止举杯,兹夺阿狸就会为自己倒一杯陪着,但他始终未说话,只有二夫人弥弥喋喋不休的将两人的过往全讲出。


    二夫人弥弥明白青阳止会提到那份丢失名单,二夫人弥弥未等青阳止开口,先用言语堵住青阳止。二夫人弥弥说道,书房那份名单我暂时不会给你,以后再说罢。


    二夫人弥弥又对青阳止莞尔一笑,说道,我跟阿狸,一年中大约有半年的光景住在成都,我们不像瓦扎日则和瓦扎俄里两兄弟,常年住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


    二夫人弥弥显然心情很好,说到这时又咯咯的娇笑起来。二夫人弥弥见青阳止未吱声,又说道,我们之间的事等回成都再说罢,往后,我们少不了经常见面呢。


    青阳止清楚二夫人弥弥精于算计,她一定担心青阳止若不能被冷不悟接纳,不能进入蜀国校事府,那么青阳止对她就没有用处,她也不需跟青阳止再做交易。


    青阳止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望向兹夺阿狸,青阳止举起酒杯对兹夺阿狸说道,我们成都见罢。

    兹夺阿狸优雅的斟了一满杯酒,他举起酒杯冲青阳止点头示意后,才将酒一气饮完。或许是喝的太急,喝完这杯酒之后,兹夺阿狸白皙的面颊上现出两抹红晕。


    青阳止看着兹夺阿狸漂亮的脸蛋,不禁怔了一怔,青阳止心道,阿狸容貌是真美,但瞧上去阴柔了一些。若要在争夺部落大首领三人中,选一位做朋友,青阳止定会选瓦扎俄里。他也知道在众多部落首领心目中,只有瓦扎俄里才是公认的部落大首领。但兹夺阿狸攻于心计,定会有许多办法制约瓦扎俄里。


    二夫人弥弥突然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


    青阳止明白,往后他们之间相互利用,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对他们的问题,感到慌乱和震惊。青阳止淡然说道,自然是对你们有帮助的人,也是能为你们所用之人。


    二夫人弥弥听后爽朗的大笑着,她起身为青阳止倒了一杯酒,接着又回到座位上,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二夫人弥弥举杯说道,真爽快!不过……我还想加一句话,我们也是对你有帮助的人,也是能为你所用之人。


    二夫人弥弥停了片刻又问道,两年前你来我们彝族部落,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青阳止说道,不是,不管你们信不信,那时我整日游山玩水,意外遇见倮伍木土遇险,我就救了他,在倮伍木土的挽留下我才停留了几月。


    兹夺阿狸突然说道,这句话我信。


    二夫人弥弥却妩媚一笑,轻声说道,我不信。


    见青阳止并未解释,兹夺阿狸注视着青阳止,却回答了二夫人弥弥的问题。兹夺阿狸说道,你几个月已跟倮伍木土兄弟六人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我断定在蜀国其他地方,你也会想办法跟其他人建立感情。而建立感情的这些人,早晚有人能为你所用。


    兹夺阿狸的话令青阳止心中又是一惊,他没想到兹夺阿狸聪慧绝伦。青阳止只好含糊答道,其实,天下好多事都很简单,你却想的过于复杂了。


    兹夺阿狸解释之后,二夫人弥弥也明白了。二夫人弥弥说道,不是我们阿狸思虑复杂,而是你这个人很复杂,对待你这种复杂之人,须用复杂的方法,否则……


    青阳止问道,否则怎样?


    二夫人弥弥斜睨着青阳止,娇笑道,会吃亏上当。


    兹夺阿狸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精美雕刻的埙吹奏起来,青阳止一边饮酒,一边静静的打量兹夺阿狸,他发现二夫人弥弥正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兹夺阿狸。


    青阳止心想,二夫人弥弥对兹夺阿狸有极深的感情,她将兹夺阿狸当成亲生骨肉精心养育,也一定在兹夺阿狸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正因为这样,为了兹夺阿狸,她才能痛下杀手,除掉阻挡兹夺阿狸前途的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也就是她的丈夫。


    当然,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杀害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只是青阳止的推测,并未得到证实。


    兹夺阿狸一曲奏毕,冲青阳止淡淡的笑了笑,将埙仔细的放入怀中。


    二夫人突然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家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之事,你不想知道大人怎么被杀的么?


    青阳止说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事,冷执事已安排校事府的人查访,我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


    二夫人弥弥却轻蔑的笑道,水落石出?我告诉你罢,此事永远不会水落石出。

    青阳止闻言望着二夫人弥弥,说道,若不能水落石出,那么此事,我问你也不会有结果。


    兹夺阿狸却突然说道,若此事能对你进校事府有帮助,我定会告诉你真相。


    青阳止对兹夺阿狸心生一丝感激,他说道,若是这样,我认为还是不知道真相更好。


    兹夺阿狸说道,你担心我会牵连到此事当中吗?兹夺阿狸说完这句话之后,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青阳止,似乎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答案。


    青阳止说道,对,我有这一重顾虑。赢得冷不悟好感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用这个办法。


    兹夺阿狸默默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再未开口。


    二夫人弥弥却说道,你不了解我们阿狸,阿狸能对你开口说这句话,说明他已置身事外了。你会认为我们母子心狠手辣,对自己的亲人都能下手。可你知道生下阿狸之后,大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却想将他扔掉。我那逃婚到吴国的女儿,也是大人的亲骨肉,但她的婚事却是由大人所定,定亲之前,大人已知自己的女婿有癫疾症。


    其实,青阳止并不想听别人的家事,因为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除了当事者本人,外人很难断清楚中间的是非曲直。


    因此青阳止只有默不作声,以沉默作为回答,二夫人弥弥见青阳止不再询问,微微的叹了口气之后,也不再提了。青阳止察觉二夫人弥弥的风情浑然天成,她看人之时,即便不笑也妩媚暗生。青阳止心想,这或许就是兹夺一牙在众多夫人中,最宠爱二夫人弥弥的缘由。


    青阳止寻思道,回到成都之后,若冷不悟依旧不信任自己,倒是可以向冷不悟提出,自己想调查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事件。


    宴尽人散时,二夫人弥弥对青阳止莞尔一笑,娇声道,往后你叫我弥弥罢,我讨厌二夫人这个称呼。


    青阳止已发现,二夫人弥弥对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早生嫌隙,加之二夫人弥弥是彝族女子,称呼原名并未有不敬之意,反而能让双方关系更密切。对青阳止来说,称呼这位中年美妇原名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讨好与她,从她这里获得自己所需。


    青阳止轻声说道,弥弥。


    二夫人弥弥见青阳止爽快答应了,笑颜如花斜倪青阳止,瞧上去十分开心的样子。


    见到二夫人弥弥的笑颜,青阳止突然想到临行前去静山寺,偷看东方舜华的情形,他心中不觉一荡。青阳止心道,只是一个小小的称谓,就能讨得二夫人欢心,看来女子更在意琐事。若有一日,自己能与东方舜华相守相伴,自己一定要用琐事讨好与她。


    青阳止走到山洞外才收敛心神,他想了想又转身问道,还有一事,那几名杀手可与你们有关?


    二夫人弥弥笑着斜倪了青阳止一眼,嘴角含着浓浓的笑意,星眼如波的双目却挂着一丝不屑说道,刚与我们亲近的谈了一番,你就会这般发问?


    兹夺阿狸却面色平和的插话道,不是我们做的,若是我们做的,定会告知与你。不过……此事我可给你一点提示,我想做此事之人定是想破坏彝族部落和蜀国朝廷的关系,从中获取一些利益。


    青阳止沉吟片刻又说道,如此说来,此事应是吴国所为。


    兹夺阿狸眼光在青阳止脸上一转,缓缓说道,或许是你们魏国所为呢?

    二夫人弥弥见青阳止突然沉默,打趣道,阿狸,你瞧瞧这人,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是魏国人呢。


    兹夺阿狸淡然一笑说道,此事背后有两路人,那两名训练有素的杀手,我猜不出是受何人驱使。但新郎所派的十名杀手却与我那几位兄长有关,他们虽不承认我这个小弟……兹夺阿狸说到此处,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只有极细心之人,才瞧得出他心中有些哀伤。


    青阳止问道,……你是说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夫人之子?


    二夫人弥弥不屑说道,大夫人生了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他们整日只知寻欢作乐,却如蠢猪般竟妄想不劳而获,以为派十名杀手就能搅乱彝族部落和蜀国朝廷的关系,朝廷就能让他们继任御史中丞之位。


    兹夺阿狸解释道,我那几位兄长与新郎交好,新郎忠厚老实因此才被他们利用。你若想查清此事就去找我二兄长。二兄长为人心直口快,他看上倡俳院一位叫绿夜的女子(倡俳院:三国奏乐和演歌舞杂戏的地方),据传绿夜容貌美丽,几位兄长均想收她做小妾,你若能想办法让绿夜嫁于二兄长,我想,他甚么都会告诉你。



    青阳止听了兹夺阿狸之言,心道,兹夺阿狸城府颇深,弱冠之人竟比二夫人弥弥更沉得住气,兹夺阿狸清楚往后要利用自己,因此对自己并不保留。青阳止答道,叨扰二位了,容我告辞。


    二夫人弥弥这时白了青阳止一眼,嗔怪道,怎么,你连道谢都不说?


    兹夺阿狸双眼乍一看明净清澈得就似婴孩一般,可瞧仔细一瞧,他灵动温润的双目下处处透着狡黠。只见兹夺阿狸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你走罢。


    青阳止对二夫人弥弥弯腰施礼,又冲兹夺阿狸一抱拳。转身走了。


    兹夺阿狸注视青阳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低声对二夫人弥弥说道,我们用青阳止偷取的情报交好吴国,不过,我们也需交好青阳止这个人,让他成为我们交好魏国的递话人。这样一来,不论吴国取胜还是魏国取胜,我们均可立于不败之地。


    二夫人弥弥补充道,青阳止能否进入蜀国校事府才是关键,此事我们理应帮帮他。


    兹夺阿狸说道,此事不急,先将部落之事料理清楚。待我们回成都之后,看情形再做定夺罢。

    第七章 混珠上玉钩


    第二日,青阳止跟随谯周和冷不悟踏上回成都之路,冷不悟依旧跟谯周同乘一辆车,青阳止因身子已好转,他嫌坐在车中过于闷热,改为骑马前行。


    路上,青阳止在心中思谋道,此去南中,他为谯周和冷不悟分了忧解了难。但令青阳止感到苦恼的是,冷不悟并未对他表现出应有的信任,也未提到进入校事府这件事。


    青阳止感到有些急躁,从乌头中毒接近冷不悟一月有余了,他的任务毫无进展。蜀国校事府内有一位向青阳止下达命令的人,若不能进入校事府,他就不能与自己的上司取得联系。


    冷不悟心中筹划的却是其他事,此行南中招来两路杀手。一路杀手与新郎有关,此事很容易查明真相,但冷不悟担心的却是第二路杀手,那两名杀手显然受过特殊训练,因而完成任务后能够轻易逃走,那两名杀手杀手受何人指派?冷不悟思来想去,发现此事似无从着手。


    对于青阳止这个人,冷不悟的心思却很复杂。青阳止母亲接到冷不悟府邸已有一段时间了,冷不悟决定回到成都就让青阳止母子相见,他急于验明青阳止的身份。到达成都之后,冷不悟未给青阳止安排舍宅,他令青阳止先回到养病那处居所。


    青阳止回到弥漫中药味的居所,意外看见老媪正在屋内收拾。青阳止内心颇为跌宕,在养病期间,这间小屋带给他许多温暖和宁静,他也明白自己即将离开这里了。


    老媪见到青阳止十分高兴,急忙为青阳止准备饭菜,青阳止吃完老媪做的可口饭菜,趁着夜色出了门。青阳止急着办一件最紧急的事,他需马上寻到一位扮演真青阳止母亲的老妇人,此事虽已筹谋许久,却因南中之行被耽搁了。


    夜晚的蜀国都城成都,别样的喧腾热闹。娼院、酒栈、茶肆、倡俳院均是人声鼎沸(倡俳院:奏乐和演歌舞杂的地方)。一直偷偷尾随在青阳止身后的五禧,震惊的发现青阳止走进一处娼院。五禧在娼院门外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瞧瞧,未曾想一进门后就被龟公拦住了。


    龟公鄙夷的打量身穿陈旧麻衫的五禧,面露嫌弃之色。龟公故意伸出手为难道,给我五两银子,就让你进去。


    五禧一听龟公之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身上只有一点碎银,根本凑不够五两。五禧虽居校官之位,却未有应对这种场所的经历,五禧只好退到娼院门外守候。


    五禧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看到青阳止从娼院正门走出来,五禧立即将此事禀报冷不悟。冷不悟老谋深算颇有经验,他闻言后马上带领几名校郎前往娼院。


    冷不悟在娼院亮明身份,娼院老鸨闻讯后,连忙领着一位妖艳女子出现在冷不悟面前。老鸨告诉冷不悟,青阳止光顾了这位女子。老鸨为了让冷不悟相信,特意扒开女子上衣露出臂膀。冷不悟看见妖艳女子的臂膀有一些抓痕,老鸨见冷不悟沉吟不语,信誓旦旦让冷不悟去内室查看,因为妖艳女子身上还有许多抓痕。


    蜀国朝廷早有制度,朝廷官吏一概不许光顾娼院。女子臂膀的抓痕让冷不悟半信半疑,他心中踌躇片刻后还是决定离开。


    实际上,青阳止进入娼院挑选了一位妖艳女子,他私下给了妖艳女子一锭银子,叮嘱妖艳女子若有人来查问,该如何应对。接着,青阳止就从娼院后门离开,他去了一家倡俳院,在倡俳院挑选了一位能言善辩的老妇人,青阳止跟老妇人约定明晚见面。青阳止做完这件事又急忙赶回娼院,并从娼院前门走出去。


    青阳止打算准备对老妇人进行一番训练后,主动带老妇人去见冷不悟。得到冷不悟的信任后,就告知冷不悟自己母亲身子抱恙,他已将母亲送往父亲的故里梁州。青阳止这样做的最大胜算是——冷不悟从未见过真青阳止的母亲,而梁州在蜀国最远处,离成都千里之遥。

    青阳止疲惫的回到居所,看见老媪正在等自己。老媪关切说道,你身子还虚着,我这就去给你炖参汤。老媪说罢掏出汗巾替青阳止擦汗。


    青阳止享受老媪的关心,他笑道,老媪,我还想喝一碗肉粥。


    青阳止心里留恋这短暂的温暖,老媪虽是冷不悟的人,却真心善待青阳止。青阳止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离开这里之后,不会再有这般平静安详的日子。


    老媪兴冲冲去为青阳止准备食物,青阳止察觉有些疲惫,他决定在床上歇息片刻,却不知不觉睡着了,青阳止醒来时发现天已微明。


    青阳止睁开眼睛,看见老媪趴在木桌上睡着了,青阳止有些感动。他的起床声惊醒了老媪,在老媪的服侍下,青阳止喝了一碗参汤,又吃了两碗肉粥。


    小屋内弥漫着温暖的氛围,老媪一边跟青阳止说闲话,一边乐呵呵的收拾屋子。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的正是冷不悟的心腹五禧,也是昨晚跟踪青阳止的人。


    老媪见状急忙离开了,青阳止对五禧淡淡一笑,五禧却面无表情盯着青阳止说道,冷执事让我来接你。


    青阳止问道,去何处?


    五禧并未回答青阳止的问题,又说道,你立即跟我走,或许……你不用再回来了。


    青阳止听了五禧的话心念飞速翻转,他不知等着自己的是甚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青阳止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整了整身着的长袍,笑着对五禧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朝外走时,青阳止在门外又遇见老媪,老媪是来取青阳止换下的脏袍子。


    青阳止不知能否再与老媪见面,他从未享受过母亲的温暖,老媪在养病期间给了他这种感受。


    青阳止伸手理了理老媪蓬乱的头发,柔声说道,老媪,你怎么又来做事了?你去睡一会罢。


    老媪似乎也很享受青阳止的关心,她慈爱的看着青阳止说道,我看日头不错,想将你换下的长袍洗洗。


    五禧冷眼瞧着这一切,他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冷执事正在等你。


    青阳止只好对老媪说道,老媪,我有事要做,现下我要走了。


    老媪面露不舍,却还是对青阳止点点头,小声说道,你去吧。


    青阳止跟随五禧走了,他发现五禧步伐很大,并未有等自己的念头。青阳止小跑了几步才追上五禧。


    青阳止听见身后的老媪大声喊道,晚上你想吃甚么?


    青阳止不知这一去之后,自己能否回来,这间舍宅只是他养伤之处,只是临时停留的地方。


    青阳止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老媪含糊说道,待我傍晚回来再说罢。


    青阳止说完不舍的冲老媪笑了笑,才转身小跑着去追五禧。


    一路上,五禧走的很快,他并未跟青阳止说一句话。


    青阳止追上五禧并行,他笑嘻嘻对五禧说道,我昨晚见到一位美丽女子,你若想结识她,我可以为你引荐。


    五禧面无表情说道,不用。


    青阳止继续试探道,男子都喜爱窈窕淑女……


    五禧似对青阳止所讲感到厌烦,他鄙夷的瞧了青阳止一眼,继续快步朝前走去。青阳止并不知五禧被陷害关入牢狱,就因一位美丽女子的引诱,事后五禧不但丢失炊饼铺,还因被人诬陷杀人等着砍头。五禧被冷不悟救出牢狱后,暗自发誓此生不再近女色。


    五禧感到有些不耐,他加快脚步将青阳止甩开,青阳止急忙小跑着跟上五禧。不久,青阳止发现五禧走进一条宽阔的巷陌。巷陌两边均是朱阙结隅、雕梁画栋的高墙,这里住的定是成都的世家大族。五禧随后走进一个朱漆大门,门前看护的家丁并未询问五禧,只是好奇的打量青阳止。


    青阳止心想这所府邸五禧一定常来,五禧是冷不悟的心腹,那么,这所府邸应是冷不悟的家宅。青阳止的推断很快得到证实,走过弯弯曲曲的院落游廊后,青阳止跟随五禧走进一间厅堂。一进厅堂,青阳止就看见冷不悟坐着悠闲的饮茶。

    冷不悟见到青阳止立即放下茶碗站起身,他用耐人寻味的目光定定注视青阳止,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带你见一个人。冷不悟说完这句话,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冷不悟的笑容一闪即逝,青阳止却瞧在眼中,他突然感到一丝不详。


    冷不悟对五禧说道,五禧校官,你在前面带路罢。


    五禧似对这座宅院很熟悉,他快步穿过几重院落,在院落最深处的小园门前停下,青阳止看见园门居然上了锁。


    冷不悟从袖中拿出一把铜钥匙,钥匙开锁之时发出吱妞妞的声音,说明这处小院平日很少有人光顾。冷不悟费力打开生锈的铜锁后,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院落不大却雅致洁净,院墙边种着几丛竹子,还种了几株腊梅,从院落的布置来看,这处院落像是女子的闺房。


    青阳止心中犹疑不定,冷不悟想让他见何人?甚么人会被锁在这里?青阳止又想到离开南中后,冷不悟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今日要见之人一定很重要,因此才会被看管起来。


    冷不悟在门外轻轻敲门,里面并未传出任何动静,冷不悟等待片刻后直接推门而入。冷不悟进门之时对青阳止说道,你跟我进来。


    冷不悟未招呼五禧,五禧便留在门外。


    青阳止走进屋内四处打量,这里果然是女子的闺房,屋内器具摆设处处透着精巧别致。窗牖前还放着一个绣花架,绣花架上有一副未绣完的仕女图。


    堂屋并未有人,冷不悟竟掀开青缎绣花门帘,径自走进内室。


    青阳止未跟冷不悟走进内室,冷不悟神色冷漠,他竟然蛮横地将青阳止拽进内室。


    青阳止一进内室,就看见一位老年妇人静静坐在床边,老年妇人先将目光投在青阳止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老年妇人立刻就镇定下来。


    冷不悟这时已退到窗牖边,他看起来一脸悠闲,但目光却充满了狡谲之色,冷不悟双眼死死盯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青阳止望着老年妇人心念一闪,他立即断定这位老妇人是真青阳止的母亲。短短的一瞬,青阳止却感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他的心头渗出无数念头。青阳止也明白,自己花重金寻到的老妇人,已不用再见面了。


    冷不悟不愧为校事府执事,他的这个计策太狡诈了,冷不悟心中很清楚,用这种方法试探青阳止,真假瞬间立分。


    青阳止明白,若今日未通过冷不悟的考验,不但不能进入蜀国校事府,还会被冷不悟投入牢狱。


    青阳止本是一名孤儿,并不知与母亲相处时应如何表现。但通过跟老媪的短暂相处,青阳止知道真诚的感情定能打动人心,青阳止决定将这位老妇人当成老媪。


    青阳止判断这位老妇人是冷静之人,冷不悟将她软禁在这里,老妇人或许会对冷不悟有所不满。因为,自从冷不悟进门后,老妇人始终未与冷不悟讲一句话。


    青阳止决定赌一把,赌这位老妇人会站在自己这边。青阳止瞬间将各种可能发生之事想了一遍。但有一件事他依然不能确定,他不知这位老妇人会怎样对待他。

    青阳止朝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到老妇人面前,青阳止低着头未开口说话。片刻之后,当青阳止再抬起头时,眼眶已满含泪水。青阳止和老妇人对视一眼,眼泪就从青阳止的眼眶滑落下来。


    这时,青阳止看见老妇人眼眶也红了。青阳止心想,作为母亲定会思念自己的孩儿。因为据真青阳止所言,真青阳止与母亲已有三年未见面了。


    青阳止大胆喊了一声母亲,又朝前跪行一步,扑到老妇人的膝上,将头埋进膝内呜咽着哭了起来……


    老妇人忽然一把搂住趴在膝上的青阳止,也呜咽着说道,你这个不孝的儿啊,你不知母亲思念你,你却这般狠心……三年了,你都不曾来看望于我……


    老妇人说到这处,伸手在青阳止背上使劲打了几下,打完之后,老妇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青阳止也跟着大哭起来。


    这时,青阳止听见外厅的门吱扭一声,青阳止的心立时松快了不少,他明白冷不悟已得到想要的答案,悄悄退到门外去了。


    室内哭声不断,冷不悟躲在门外偷听了良久,才对五禧说道,我们走罢。


    冷不悟和五禧一起重新走回厅堂,冷不悟掩上门坐下之后,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五禧望着冷不悟说道,母子相认了。


    冷不悟轻轻点了点头,拿起茶碗小口抿茶,沉吟良久冷不悟才对五禧说道,你为他们母子找一处舍宅罢。


    五禧问道,这位老妇人的身份还需校验么?


    冷不悟听了五禧之言,又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要校验,不过……这次母子两人一同校验。冷不悟说完,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狡猾笑容。


    冷不悟望着五禧说道,不过,要待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事件查清后,你再安排他们母子回乡省亲,到时你要陪着一起去。


    五禧得到冷不悟的指令,立刻站起身朝外走去,他在思索校事府有哪处闲置舍宅,可以安置青阳止母子。


    青阳止和老妇人一直抱头痛哭着,他们听见冷不悟关上舍宅外面的小圆门,又听见冷不悟和五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老妇人突然停止哭泣,她一把推开青阳止,重新坐直身体,脸上还挂着许多泪珠。


    老妇人是一位聪明人,确定冷不悟走远之后,才用凌厉的目光盯着青阳止,小声问道,我的孩儿现在何处?


    青阳止听了这句话,不觉身子一震。青阳止低头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跪在地上抬起头望着老妇人,察觉老妇人正审视着他,目光中透着一股威严。


    青阳止明白,已不需自己装假做戏了,这个老妇人既然能配合自己,那么,她今后依然会配合自己,因为她心中顾忌自己亲生令郎的安危。


    青阳止起身走到窗牖边,打开窗牖四处张望了良久,又支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才把窗牖关好,坐到老妇人腿边的地上。


    老妇人克制着惶恐的神色,又压低声音颤声问道,我那孩儿是否……活着?

    青阳止压低声音说道,他活着,他现在魏国。


    老妇人听了青阳止的回答,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嘴里却轻轻的哼了一声。


    青阳止说道,今日多亏夫人救我。


    老妇人听了青阳止的话,又轻轻哼了一声。


    青阳止说道,晚辈听说夫人的令郎很聪慧,今日我才明白……有其母才有其子。


    青阳止知道今后许多事都需老妇人配合,他必须跟老妇人建立真正的感情,而他们二人的联结之处只有真青阳止。青阳止早已将真青阳止在狱中书写之事记在心中,他斟酌了片刻,断定只要谈论真青阳止之事,老妇人定会跟自己建立感情。


    老妇人听青阳止提起自己的孩儿,果然有些动容。老妇人主动问道,我儿身体是否还好?


    青阳止答道,令郎身体很好,每餐都有肉吃。


    老妇人听了青阳止的话,终于露出微笑,老妇人嗔怪道,我那孩儿像他父亲,每餐都要吃肉。


    老妇人说到这时双眼盯着窗牖出神,青阳止未打破这种沉默,他知道老妇人在回忆真青阳止。


    老妇人良久之后才转头重新盯着青阳止,又问道,我儿是否见到嵇康?


    这个问题青阳止不知如何回答,做为魏国沉睡者的他被唤醒之后,就得知嵇康无意中得罪钟会,已被杀害了。


    青阳止踌躇片刻,含糊地答道,是否见过嵇康晚辈确实不知,不过夫人令郎既去魏国见嵇康,晚辈认为理应见到了。


    老妇人喃喃道,那就好,我儿也算完成了我夫君的愿望。老妇人说到此忍不住笑了笑,柔声说道,他们父子二人很像,喜欢纵情山水间,两人都心慕嵇康。说到这时,老妇人突然叹了一口气又道,若不是为了见嵇康,我儿也不会去魏国……唉!


    青阳止安慰道,夫人不需担心,待我离开夫人的那一天,就是夫人跟令郎相聚之时。

    老妇人听了青阳止的话,上上下下打量了青阳止一番,突然皱眉说道,你需跟我回一趟青城山故里,冷不悟这个人生性多疑,定会对你我两人再次校验。


    听了老妇人之言,青阳止感到由衷庆幸,庆幸老妇人既聪慧又机智。青阳止说道,据晚辈所知,夫人的夫君曾与冷不悟是挚友,还是冷不悟唯一的挚友,难道冷不悟连挚友的夫人都不相信么?


    老妇人笑道,我夫君虽与冷不悟交好,但冷不悟却从未见过我。我夫君辞官归乡之后,冷不悟曾来梁州看望我夫君,赶巧我都不在家。


    青阳止心想,或许是冷不悟将老妇人软禁在内院,让老妇人心生不满。老妇人冷笑道,也不知我夫君怎能与冷不悟这种人成为挚友,冷不悟待我无礼蛮横,将我从青城山弄来关在这里,我在这里也跟囚犯差不多。


    老妇人的话提醒了青阳止,青阳止对老妇人说道,回乡之事赶早不赶晚,待夫人歇息几日我们就动身。


    老妇人面色慎重的看着青阳止叮嘱道,回乡之事绝不能告诉冷不悟,待我们回来之后再告知于他。老妇人想了想又说道,你跟我儿容貌不同,若是被青城山的乡邻认出,你的性命一样难保。我儿或因你的缘故,也会遭遇不测。我须花心思为你做些改变,这也需几日时间,待我准备好我们再动身。


    老妇人似料到青阳止的担忧,又说道,那冷不悟国事缠身,心中不会只想着你我两人,放心罢,几日光景不会误了你的事。


    老妇人的聪慧机智远超青阳止料想,青阳止突然想起兹夺阿狸和二夫人弥弥。青阳止心中感叹道,蜀国真是人才济济,他提醒自己今后做事时,绝不可轻视蜀国人。


    眼前这位老妇人为了自己令郎的安全,真心为青阳止打算,青阳止也决定真心对待老妇人。况且老妇人才智超群,或许今后还能帮助自己。


    为了讨好老妇人,青阳止决定将自己所知真青阳止的事情,一件一件讲出来。


    青阳止说道,夫人的令郎喜洁净,每日均要换衣衫,且只穿白色衣衫……


    老妇人听了青阳止的话,眼泪又从眼眶中滚落下来。老妇人从袖中掏出绣花丝绸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专注听青阳止讲述……


    五禧匆匆离开冷不悟府邸,当日就替青阳止母子找到一处舍宅,并连夜将舍宅器具添置齐全。第二日徬晚,五禧将青阳止母子接到新舍宅。


    五禧看到这对母子均是眼眶红肿,他认为母子二人肯定一夜未眠。


    五禧将这一状况禀报给冷不悟,冷不悟寻思道,少有男子能像青阳止这般才智过人。其实,冷不悟见到青阳止母子会面情景之后,心中对青阳止的身份疑虑减少许多。但他心中依旧不放心,因为他掌管的是蜀国机密,各国斥候会想方设法接近他。


    目前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事件一直查不出结果,蜀国朝廷不断向冷不悟施压,此事并未让冷不悟忧烦,他反而感到难得的舒心。冷不悟庆幸自己又多了一个可以选择之人,这个人比十个五禧还管用。

    第二日恰好是休沐日,蜀国朝廷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冷不悟正在家中沐浴休整。这时家丁来报,谯周大人和北地王刘谌一同来访。冷不悟闻言后顾不上湿漉漉的头发,在下人的服侍下擦拭身子穿上官服,忙乱之中,冷不悟还未忘记官员应有的礼仪。


    冷不悟对下人说道,将我的鸡舌香取来?


    下人将装着鸡舌香的锦囊递给冷不悟,冷不悟取出一颗鸡舌香含在口中,才脚步匆匆奔向前厅。


    冷不悟走进前厅,就看见谯周大人身边站着一位三十岁的男子,该男子玉冠锦袍,中等身材,容貌神武端正,特别是一双细长眼睛,眼尾微微上翘显出皇家威严。男子的目光流而不动却炯炯有神,瞧人之时,也极具威势。


    这位男子就是蜀国皇上刘禅的五子——北地王刘谌,冷不悟思索道,看来,谯周大人要一心一意辅佐太子了,已将监管校事府的事务交给北地王刘谌。


    冷不悟急忙向两位大人施礼,刘谌竟也微弯腰身向冷不悟回礼,冷不悟急忙又向刘谌回礼。刘谌却扶起冷不悟谦逊说道,冷执事,你勿须如此拘束,今后你我一同共事,你年长我许多,受晚辈一礼也是应当。


    谯周笑着说道,看你二位相处这般和谐,我也就放心了,我蜀国的机密之事今后就交于你们二位了。


    刘谌却看向谯周诚恳说道,谯周大人,你要多帮助晚辈,晚辈从未掌管过秘密之事,乍一听简直无所适从。


    谯周笑吟吟看了冷不悟一眼,又看向刘谌说道,你们两位有何为难之事均可随时来见我。北地王,选你掌管校事府密事,是我和太子两人共同商定。太子说在众位皇子中,只有五皇子心系百姓,不喜玩乐。


    冷不悟也知刘谌在蜀国百姓心中名望甚高,冷不悟说道,北地王不须推脱,普日之下莫非王土,蜀汉是刘家的天下,蜀汉秘密之事交给朝臣并不妥当,只有刘家人才最为合适。下官也听闻其他皇子沉湎玩乐,只有北地王一心为百姓分忧。


    刘谌听了冷不悟之言,淡然一笑道,既如此,我就欣然接受罢。


    对于北地王的到来,冷不悟内心却有些隐忧。北地王刘谌看起来憨厚亲切,实际上为人固执不懂得变通,远不如谯周大人那般中正平和。但刘谌对待战争的立场倒与冷不悟一致,两人均支持大将军姜维,都认为蜀汉一日不统一三国,三国之间将战争不断,天下的百姓也永无宁日。


    刘谌和谯周大人离去后,冷不悟心想刘谌是皇子,刘谌现成了掌管自己的人。冷不悟心中叹息道,看来,要遵守皇家礼仪了,校事府的校郎们也须随身携带鸡舌香,以应对北地王刘谌随时来访。谯周大人和北地王刘谌离开之后,冷不悟急令五禧去告知校事府的都尉申薄言,为每位校郎准备一个鸡舌香锦囊,并要求校郎们随身携带。

    冷不悟招来五禧,让五禧去通知掌管杂物的申薄言都尉。申薄言在校事府处境比较尴尬,他是一位职级颇高却只管杂事的都尉。五禧得知申薄言正在与校郎们蹴鞠,就去找申薄言。


    申薄言是一位蹴鞠高手,他正在校事府一处空闲处与校郎们蹴鞠。只见申薄言抢到外包皮革内置米糠的鞠球,用脚、膝、肩、头轮流控制鞠球,他高超的蹴鞠技巧赢得校郎们的倾慕。


    申薄言见五禧朝自己走过来,急忙将鞠球交给校郎们,转身与五禧一同离开。


    申薄言长身玉立、俊雅清癯,一头乌发漆黑如墨,一袭白袍罩身却掩不住雍容华贵之气。申薄言还长着一双喜气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下弯,任何时候看上去,他的眉梢眼角均带着温暖的笑意。


    其实,申薄言在校事府处境十分奇怪,他是一位职级颇高的都尉,却只在校事府管理各种琐碎杂事。五禧来找申薄言,只是来通知申薄言,让他为校事府每个人准备鸡舌香锦囊。


    青阳止还不知冷不悟的上司变成北地王了,北地王也将是自己的上司。青阳止虽从未见过北地王刘谌,却对北地王有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感情。半年前,东方舜华嫁给北地王刘谌,成为北地王刘谌最宠爱的如夫人。东方舜华与青阳止青梅竹马,两人是自小一起训练的魏国斥候。


    北地王刘谌从校事府回到府邸后,直接去了如夫人东方舜华的闺房。刘谌只知东方舜华是朝廷重臣东方大人之女,因东方舜华有倾城之容,加之善长折腰舞,因此在蜀地远近闻名。成都的世家公子为一睹她的芳颜不惜花费万金,谁也不曾想到,东方舜华却独青睐北地王刘谌。


    刘谌因痴迷东方舜华绝世容颜迎娶了她,却未料到东方舜华不但美丽聪慧,还善于打理家事,她嫁入刘府半年多已指挥号令如同不记名的总管。在东方舜华的一番料理下,刘谌府邸竟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刘谌走到府邸内院的小桥上,心中想到东方舜华,竟不由平添了几分柔情。刘谌停下脚步,眼望桥下缓缓流淌的小溪,嘴角却漾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刘谌心道,如夫人东方舜华娶入府中才半年,自己竟越来越迷恋于她。刘谌知道自己心系蜀汉,并不是一位沉迷女色之人。但对于东方舜华,他却动了真情。


    东方舜华平日娴淑安静,从不参与如夫人之间的争斗,每日除了打理府邸事物,就在闺房内阅读书籍。最令刘谌意外和心动的一件事,东方舜华竟能为刘谌的疑难公事出谋划策。


    刘谌一走进闺房,就瞧见正在读阅书籍的东方舜华。刘谌柔声说道,今晚原本要去看望母亲,却还是忍不住想先回来瞧你一眼。舜华,今日我又接了一件公事,谯周大人欲专辅太子,将蜀国校事府公事交于我了。


    东方舜华听了刘谌之言心中一震,急忙放下手中的书籍起身盈盈下拜。东方舜华身姿清瘦曼妙,虽裹在一袭宽大纱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刘谌弯腰将她东方舜华拉起拥在怀中,眼含爱意凝视着她。


    东方舜华对刘谌甜蜜一笑,说道,夫君劳累了一日,让妾身为夫君跳一支折腰舞,舞罢之后夫君再去看望母亲。


    刘谌闻言连忙放开怀中的东方舜华,他取来一枚埙为东方舜华伴奏。只见东方舜华高髻长袖细腰,随着刘谌的吹奏折腰翘袖,体若游龙,袖若素蜺。待东方舜华舞罢一曲折腰舞,刘谌依旧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她。


    刘谌忍不住说道,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东方舜华用长袖掩住樱唇,故意轻轻咳嗽了几声说道,夫君看望母亲之后,歇在大夫人那里罢。妾身好似受了些风寒,这几日恐不能服侍夫君了。


    刘谌疼惜道,舜华,你身子不舒服,我怎能放心离开。这样罢。母亲过几日我再去看望,今日就让我亲自为你煎药。


    刘谌并不知东方舜华的心思,东方舜华听到刘谌接手蜀国校事府事务,立时心中百感交集,就似看见了唾手可得之物一般。东方舜华假装受了风寒,只是想留住刘谌,她需从刘谌口中探问此事。刘谌掌管校事府等同掌管蜀国的秘密文书,东方舜华想通过刘谌寻到秘密文书。


    东方舜华心道,若自己能寻了秘密文书,就可为青阳止分一些忧,也可减轻青阳止面临的危险。

    就在刘谌和东方舜华你侬我侬之时,青阳止正忙着和老妇人收拾新居所。在这处新居所,他们要开始母子相处的时光了。青阳止和老妇人拒绝了五禧挑选的家仆,因为他们两人的特殊关系不能被外人觉察。


    入住新居的当晚,青阳止和老妇人各自去掉心中的担忧,两人难得安稳的歇了一晚。第二日晌午青阳止才醒来,醒来之后,青阳止忽然发觉身子很舒服。自从青阳止实施苦肉计,偷服曼陀罗汁液,体力一直感到不支,这一刻青阳止才发现身子完全恢复了。


    青阳止吃完老妇人亲自煮的饭食,正在帮老妇人收拾,五禧忽然又上门了,五禧这次终于带来了好讯息。五禧告诉青阳止,冷不悟已将他纳入蜀国校事府。


    由于家中还未雇佣下人,老妇人得知这个消息,亲自为青阳止梳洗换衣,两人看上去就如真母子一般。青阳止整理仪容后,跟随五禧前往蜀国校事府。


    青阳止察觉短暂的等待已令五禧感到。青阳止心道,五禧是一个急躁之人,也是一个无心机之人,五禧的这两个弱点今后或可被自己利用。


    青阳止来蜀国后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这是他第一次惬意的走在成都街市上。成都城街市人烟稠密,地面青石铺路,茶肆酒栈有客祁祁,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五禧对此引以为荣,青阳止也第一次静下心观察成都。


    青阳止在心中将蜀国成都和魏国洛阳比较一番,相对于洛阳巷陌内朱阙结隅、冠门重阁、石杠飞梁,成都反而显得简朴落寞。青阳止心中骄傲的得出一个结论:蜀国成都远不如魏国洛阳繁荣。


    五禧见青阳止在四处张望,突然小声说道,娼院你不要再去了,蜀国吏员不准光顾娼院。


    青阳止听了五禧的话,心中感到有些好笑,也立时明白五禧已接纳他这个人。青阳止假装去娼院只是为了甩脱五禧的跟踪,寻找假扮真青阳止母亲的人。当然,此事已不需再做,青阳止自然也不需再去娼院了。


    青阳止面上却故作愧色,轻声答道,五禧校官责备的是,我不会再光顾娼院了。

    第八章 得偿入校事


    蜀国校事府不像别的官府:重门飞檐石狮朱门一派威严。蜀国校事府隐藏在一片寻常民宅之中,外面的高墙由土瓦围成,门外没有威严的石狮蹲立,也未见手执兵器的兵士。


    走进蜀国校事府厚重的玄色大门,青阳止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经过半年的准备,也历经一些惊险磨难,他终于达到自己目的。现在,青阳止即将见到一同共事之人。


    冷不悟主动为青阳止引荐自己的属下,冷不悟掌管的蜀国校事府共分四门:斥诉门、秘阖门、中舆门、辑则门。每一门的掌管者被称作校官,校官的属下被称为校郎。


    斥诉门由冷不悟亲自统领,斥诉门掌管校事府所有事务。


    秘阖门是校事府最重要的一门,由冷不悟的心腹五禧掌管,校事府查找任何秘密文书都要通过五禧。青阳止发现五禧为人冷淡孤僻,在校事府内,除了跟冷不悟交谈,闲暇之时不与校事府任何人来往。


    中舆门负责搜寻打探各路讯息,由蒙戎校官掌管。青阳止听说蒙戎校官闲暇之时沉溺女色,且深受女子喜爱。青阳止生病后曾见过蒙戎一回,但当时只顾着应对冷不悟,并未注意躲在冷不悟身后的蒙戎。青阳止以为蒙戎必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但见到蒙戎之后,青阳止大感惊愕。


    蒙戎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中等,一张脸如女子般小巧,却长着一副凶煞的鹰钩鼻。加之身形瘦削纤弱,面色白中带黄,看起来就似有病之人。蒙戎不讲话时眼皮总耷拉着,给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感觉。但瞧人之时却双目如电,目中时常带着几分凶光。总之初见蒙戎,会令人感到几分不悦。


    青阳止又见蒙戎衣着奢华考究,他今日身着墨绿色缎袍,浅绿色缎腰带,束发的缎带与腰带同色。最奇的是蒙戎的靴面也是墨绿色,手中所执麈尾柄竟由白玉做成。


    青阳止心道,这样一位男子为何能坐上中舆门掌管之位,又为何能讨得女子欢心,想必蒙戎必有过人之处。


    辑则门负责缉捕各种要犯,掌管辑则门的校官名叫子一骍,青阳止并未见到子一骍。冷不悟告诉青阳止,子一骍在外执行公事未归。


    青阳止看见校事府的一众人腰间均挂着一个青色鸡舌香锦囊,冷不悟也令青阳止去申薄言公廨领取鸡舌香锦囊。


    青阳止按冷不悟的指点走到申薄言公廨,见公廨大门敞开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优雅的晃动麈尾,此人瞧见青阳止急忙笑吟吟起身迎过去。


    申薄言容貌英俊身形消瘦,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看起来像一位世家公子,尤其一副笑眯眯的神色,令人感到温和可亲。青阳止断定申薄言喜熏香,因为他一靠近申薄言,就闻见申薄言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青阳止心道,蒙戎校官为人张扬外露,但申薄言都尉看上去却优雅内敛。青阳止认为,越是这样的人理应越危险。


    见申薄言正含笑注视自己,青阳止轻声说道,冷执事让我来领取鸡舌香锦囊。


    申薄言注视青阳止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好啊。


    青阳止领取了鸡舌香锦囊,就离开申薄言公廨。他在冷不悟的引荐下,还见到蒙戎的心腹牛至子校郎,子一骍的心腹蛮豹校郎。


    牛至子校郎五短身材,骨瘦棱棱,面皮赤红,容貌丑陋,下颌留着一撇稀疏的短须。双眉朝向下垂着,唇边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容貌带着衰老凄苦之相。不到三十岁的牛至子瞧上去比蒙戎还要年长。


    蛮豹校郎中等身材,长脸大眼,塌鼻厚唇,满腮虬髯,瞧上去虎虎有威,尤其是精壮的身形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意。但蛮豹举止迟缓笨拙,不似精明之人。冷不悟告诉青阳止,蛮豹力大如牛、记性超群,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冷不悟说罢,突然赞许的瞧了青阳止一眼,冷不悟寻思道,青阳止身长腰粗膀阔,校事府内所有人属青阳止最为魁梧英气。


    冷不悟笑眯眯看着青阳止说道,今日我不带你四处走动,我已与蒙戎校官讲好,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事件往后由你彻查。提到蒙戎校官,我们这就去蒙戎校官公廨。


    蒙戎正坐在木桌边翻看公文,见到冷不悟立即站起身弯腰施礼,他对站在冷不悟身边的青阳止却视若不见。


    冷不悟对蒙戎说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大人被杀事件往后由青阳止校郎查访。


    蒙戎神色阴郁答道,属下理会的。


    冷不悟转头看着身边的青阳止却未开口,只用眼神示意青阳止。


    青阳止断定冷不悟想让自己与蒙戎讲话,青阳止对蒙戎抱拳施礼,又笑着说道,在下初来乍到,今后还请蒙戎校官多照应。


    蒙戎撇了青阳止一眼,嘴里却轻轻的哼了一声,并未答话。


    冷不悟依旧不开口,也未有离去之意。青阳止只好又笑道,听说蒙戎校官已着手此事,能否将之前调查详情告知在下。


    蒙戎面色冷冷道,冷执事既将这案子交于你,自然要由你来重新彻查,此事我没有甚么可对你讲。


    青阳止说道,蒙戎校官自谦了,在下听说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府邸人口众多,蒙戎校官已有问讯文书,可否将文书借与在下。


    蒙戎皱眉望了冷不悟一眼,见冷不悟面无表情,蒙戎伸手轻抚下颌,连连摇头说道,不可。

    青阳止不知蒙戎为何这般为难自己,据说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事件,蒙戎并不想接手,因为不论何人接手此事,都会因查不到真相而获罪于朝廷。


    青阳止转头看了冷不悟一眼,发现冷不悟的嘴角微微上翘,似在微笑。青阳止寻思道,冷不悟沉默无言,或许是想看自己如何应对蒙戎。


    蒙戎对青阳止接手调查事件心生不满,他故意说道,青阳止校郎,刺杀御史中丞兹夺一牙的凶手极其难寻,依我看来,兹夺一牙大人府邸每一个人都像刺客。再说,凶杀这种事本原本不应由校事府调查,应由由廷尉调查。


    门口围过来几名校郎,他们听了蒙戎之言也一起望着青阳止,大家心中所想却是一样,此事很难查出真相。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府邸有几百口人,若去问询每个人,至少需用一年时间。


    但这些人却不知,青阳止早知刺客是兹夺阿狸,刺杀事件由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共同策划。他们刺杀御史中丞兹夺一牙,一方面是为了将盗取魏国斥候的名单交给吴国,换得钱财壮大兹夺阿狸的部落,为今后夺取部落大首领做准备。另一方面是由于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对兹夺阿狸弃若蔽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让二夫人弥弥痛下杀意,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强迫二夫人弥弥的亲生女儿,嫁给有癫疾症的丈夫。


    青阳止心想,当下只需跟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见面,为此事找一个替身。但以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的精明,若跟他们见面商议这件事,自己也须拿出见面礼。


    冷不悟看着青阳止叮嘱道,朝廷一直在追问此事,虽说校事府不该接手这种凶杀事件,但既然接手了这件事,就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青阳止只好对蒙戎抱拳施礼,轻声说道,既如此,在下先告辞了,还有……在下谢过蒙戎校官。


    青阳止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蒙戎大声说道,谢甚么,我并未打算帮你。


    冷不悟深蕴管理属下之道,他期望青阳止与五禧深交,却并不想让青阳止和蒙戎结好。冷不悟笑着对蒙戎说道,一会你来我公廨,有要事安排你去做。


    离开蒙戎公廨后,冷不悟故作亲热地拉起青阳止的手往前走,冷不悟边走边说道,蒙戎校官讲的也没错,此事到目前为止未有任何线索,不过……冷不悟忽然闭口,用玩味的眼神看着青阳止,半响之后才小声说道,以你过人的聪慧,我相信此事必能水落石出。


    冷不悟并未给青阳止具体职务,只让他调查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刺杀事件。青阳止明白,此事急需跟兹夺阿狸和二夫人弥弥商议,但青阳止却不知他们二人是否已从南中回到成都。


    青阳止看着冷不悟问道,冷执事,我现在未有职位,应以何种身份去做调查?


    冷不悟狡猾的答道,自然是以校事府校郎的身份。


    冷不悟心中有自己的盘算,他急欲检验青阳止的能力,因而才将追查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事交给青阳止。此事经过蒙戎反复彻查,最终未能查到任何线索,也未找到令冷不悟忧心重重的那份失窃名单。


    当下,青阳止需要假装去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府邸调查,这样就需校事府的人陪同前往。


    青阳止想到此处,用恳求的语气对冷不悟说道,冷执事,晚辈在校事府只认识五禧校官一人,能否让五禧校官屈尊配合晚辈几日,待晚辈熟悉情况后再独自行动。


    青阳止的提议,冷不悟却非常乐意。冷不悟打算若青阳止身份是真,他将会把青阳止做为心腹培养,五禧本是冷不悟的心腹,两个心腹交好对自己今后有利。冷不悟不但答应了青阳止的请求,还叮嘱五禧善待青阳止。


    于是,五禧便陪着青阳止前往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府邸。接连两日,青阳止均在兹夺一牙府邸问询。第二日日暮后,青阳止才和五禧离开兹夺一牙府邸。


    青阳止请求与五禧一起用饭。五禧明白,青阳止往后或许是冷不悟的人,他破例答应青阳止的要求,两人一同走进一家小酒肆。


    青阳止纠缠五禧,是想找出五禧的致命弱点,青阳止急需窃取五禧掌管的秘密文书,用秘密文书与兹夺阿狸交换,这样方能知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真相。再说,也只有兹夺阿狸可寻到替罪之人。


    青阳止陪着五禧饮了许多酒,青阳止惊喜的发现五禧十分嗜酒。五禧也坦诚告诉青阳止,饮酒是他闲暇时唯一的乐趣。令青阳止大为惊愕的是,五禧喝醉后突然扔掉筷子,开始用手抓饭菜。


    五禧见青阳止神色有异,无奈说道,身毒国人都是这样用饭,在我们身毒国没有人使用筷子,我用手抓饭菜只是在想念家人,此生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不知为何,我的这种行为在蜀国却没人能接受,他们都认为我是粗鄙野蛮之人。


    青阳止急忙表白道,五禧校官,你今后在我面前想用手就用罢,我能理解你对家人的思念之情。


    青阳止的表白令五禧十分开心,两人当晚在酒肆尽兴后方才离开。两人分开后,青阳止并未回居所,而是雇了一顶软娇,青阳止接了一位女子坐上软娇。接着,青阳止跟随软娇又去了兹夺一牙府邸。青阳止这么做,是想见到兹夺阿狸提到的大夫人次子兹夺月。

    兹夺月正欲歇息却被青阳止唤出,他满脸疑惑看着青阳止,神情极为不满,兹夺月问道,该讲的已全告知你们校事府了,为何还要单独见我?


    青阳止对兹夺月笑道,我想帮你一个小忙,我能说服绿夜嫁给你,做为交换,你将杀手之事告诉我。


    兹夺月听了青阳止的话心中一动,兹夺月果如兹夺阿狸所言,是一个心直口快之人。他半信半疑的望着青阳止问道,你怎能确保绿夜嫁给我?在我看来,绿夜更喜欢我舍弟。


    青阳止说道,我已面见绿夜,绿夜果然是一位美丽女子。我告诉绿夜,若想寻一位终身依靠的男子,你们兄弟三人你最适合。你兄长性情粗暴,你舍弟用情不专,只有你性情憨厚用情专一,你才是绿夜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兹夺月并未问询青阳止为何想知道杀手之事,他只是瞪大眼睛盯着青阳止,满脸焦急之色,兹夺月问道,绿夜答应了吗?


    青阳止对兹夺月点点头答道,绿夜答应了,她现在府邸外的软轿中等你,我们两人谈话之后,你就可去见她。现在……做为交换,你将杀手实情告诉我罢。


    兹夺月想也未想,立即开口说道,那几个杀手是我们兄弟三人唤来,银子却由新郎花费。新郎因新娘……新娘也算是我舍妹罢,因为舍妹嫌弃新郎身体有疾,新郎原本心中就有怨气。加上新郎的婢女小梅被我舍妹所杀,新郎因此迁怒于我父亲,新郎一直想找我父亲报仇。你也知道,新郎曾来我们府邸闹过一次。不久我父亲被人杀了,我兄长说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新郎出面搅乱朝廷和彝族部落的关系,我们兄弟三人从中取利。


    青阳止故意挑唆道,就算朝廷封你们御史中丞之位,我估计也落不到你身上罢?


    兹夺月憨厚答道,我兄长说了,我们兄弟三人轮换坐这个位置。


    青阳止听了兹夺月之言,心中感到十分好笑,朝廷册封的官职怎可随意轮换?青阳止并不想在兹夺月身上花费时间,他急忙追问道,那十名杀手,你们从何处寻到?


    兹夺月答道,那些杀手其实是街市泼皮,他们平日也为我们兄弟做些杂事,那些泼皮收了新郎的重金后就答应假扮杀手……兹夺月说到此处神色忽然有些忸怩,他小声说道,由于凑不够十人,泼皮又将亲属唤来,最后勉强凑够十个人。


    青阳止又问道,那你可知,还另有两名杀手也做了这件事?


    兹夺月听了青阳止的话,惊讶的睁大眼睛,十分困惑望着青阳止问道,还有两名杀手?


    青阳止知道第一路杀手已查清,他对兹夺月说道,我已帮你说服绿夜,你能否将今晚所言,再对我们冷执事讲一遍吗?


    兹夺月急忙点头,兹夺月想了想又突然问道,若绿夜变褂了呢?


    青阳止没好气的撇了兹夺月一眼,说道,若绿夜变卦你再来找我,我再帮你出主意,总之,我保准你能娶到绿夜。


    兹夺月这时方才满脸欣喜,他向青阳止深深作了个揖,笑嘻嘻说道,多谢兄长。


    青阳止又连夜带兹夺月去冷不悟府邸,他让兹夺月将事情经过又讲了一遍。冷不悟将兹夺月打发走之后,才满脸忧虑看着青阳止说道,我最担心那两名专业杀手,但这两人踪迹难寻。


    青阳止答道,此事慢慢寻查,他们既做了此事,早晚会露出蛛丝马迹。


    冷不悟又问道,你判断杀手背后是何人?


    青阳止答道。我认为杀手不是彝族部落内的人,若有人想破坏我蜀国朝廷和彝族关系,最大的可能只会是吴国和魏国。


    冷不悟听了青阳止之言,顿时脸上阴云密布,他沉吟半响后说道,你与我想法一致。

    此时,蜀国校事府都尉申薄言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申薄言正在一盏油灯下作画,府邸总管忍冬走过来小声说道,他们两人已完成任务,但有一人在彝族部落受了伤。


    申薄言头也未抬继续作画,他随口问道,可被发现踪迹?


    忍冬答道,没有,此事他们做的很干净。


    申薄言突然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此事却未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忍冬却笑着说道,但另一件事却有了结果……忍冬说到此处,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申薄言嫌弃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小声说道,是我夫人,此事不能让她知晓,夫人虽是哑人,但也会想方设法告诉她的至亲舅舅……


    忍冬小声说道,你是说夫人会告诉她舅舅谯周。


    申薄言压低声音说道,身边人最是危险,忍冬,你在我耳边说罢。


    忍冬闻言先害羞地望了申薄言一眼,见申薄言正一眨不眨的瞧她,忍冬急忙低下头,但眼中却含着藏不住的喜悦。忍冬鼓起勇气一抬头,又看见申薄言正笑盈盈注视自己,忍冬不觉双颊绯红,她心知事关重大,还是面带羞涩凑到申薄言耳边低语……那青阳止原来还有……


    忍冬是一位身材修长清瘦,肤色白皙的秀雅女子,长着一张清冷的瓜子脸。她双眉修长、嘴唇樱红、嘴角边有一粒小黑痣,反为容貌平添几分俊俏。平日里忍冬神情严肃冷酷,只有面对申薄言时,才会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忍冬今年已三十岁了,却一直未婚嫁,坚定地留在申薄言身边。


    申薄言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吴国在蜀国的斥候头领,他原名申屠薄言,申屠是吴国的世家大姓。来到蜀国之后,申屠薄言担心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因此将复姓申屠中的屠字去掉,改名为申薄言。


    申薄言来蜀已多年,借迎娶蜀国重臣谯周的哑人外甥女,才借机进入蜀国校事府。但申薄言一直得不到冷不悟的信任,他现居都尉之职,职级颇高却毫无用处,冷不悟只让申薄言在校事府管理杂事。基于此,申薄言一直在另想他法,现在,申薄言终于发现一个巧妙之计……


    连接两日未去校事府点卯,青阳止今日必需去申薄言的公廨点卯,他一早赶到校事府,在门外恰遇冷不悟。冷不悟笑道,前日你来校事府,我未带你四处查看,今日带你看看风景罢。


    冷不悟率先走到校事府厚重的玄色大门前,抓起黄铜门环扣了几下,厚重的玄色大门吱呀一声被内卫打开,两名内卫连忙向冷不悟弯腰施礼。


    青阳止跟随冷不悟东拐西走,不久,就闻见扑鼻而来的幽香,青阳止这时方才发现校事府院内别有洞天。


    蜀地今岁格外炎热,节气才至初夏,院内草木却已郁郁葱葱。青阳止看见一条长长的游廊两边,各种灌木错落有致,各色花木花团锦簇,游廊附近还有一个荷塘,荷塘中荷花正含苞欲放。


    青阳止紧跟冷不悟在游廊间穿梭,青阳止这才发现校事府公廨建造的十分巧妙,每个公廨均是独立房屋,公廨间则由弯弯曲曲的游廊连接。


    冷不悟站在游廊边,笑着对青阳止说道,心累之时,你可以来这里瞧瞧风景。


    青阳止不知如何作答,冷不悟是指自己心累,还是别有所指。青阳止只得冲冷不悟点了点头,答道,是。


    冷不悟眯起双眼注视不远处的荷塘,心中暗道,青阳兄,冷不悟对不住你,望你在九泉之下能理解冷不悟的一番苦心,青阳兄,我现在对令郎青阳止依然不放心,还将试探他几回。若不反复检验你的令郎,冷不悟怎敢将他纳入校事府并委以重任。

    这一日青阳止在校事府休息厅待到日暮时分,在申薄言公廨点卯后方才回到居所,进屋就看见老妇人正端着一盘菜摆到木桌上,木桌上已摆了几盘菜。老妇人一抬头恰好看见青阳止走进来,她慈爱的看了看青阳止,就如母亲看自己的孩儿一般。


    老妇人说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先用饭,饭后我有话对你讲。


    青阳止来蜀国已五年了,由于蜀国气候湿热,蜀人饮食上十分喜食椒(椒是花椒,古代花椒被称为椒,三国时期还没有辣椒),青阳止也逐渐接受了这种饮食,但他发现老妇人做菜从不放椒。


    青阳止说道,母亲不用特意为我做菜,孩儿可以吃麻。


    老妇人却说道,往后就是想给你日日做菜,也未有这种机会了。


    青阳止疑惑的打量着老妇人,心中不禁大感疑惑,他不知老妇人此话何意?


    老妇人说道,你已如愿进入蜀国校事府,但我断定冷不悟并不会真正信任你。


    青阳止不知老妇人讲此话是何意,他心中还想着今日校事府之事。


    青阳止说道,母亲,若是公事,孩儿自己可以应对。


    老妇人缓缓的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你刚进入校事府,一定有许多公事要应付,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你讲。


    青阳止内心在斟酌老妇人所言,他吃了一口菜,缓慢咽下去后才说道,母亲要说甚么事?


    老妇人说道,我已准备妥当,你要放下校事府公事,即刻跟我回一趟故里,此事越快越好。


    青阳止误以为老妇人要回梁州,急忙说道,此事我也思虑过,但母亲的故里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州,冷不悟若派人去梁州调查,一去一回至少大半年,我认为冷不悟会用其他办法来检验你我二人。


    老夫人说道,我们不回梁州,而是去青城山。梁州是我夫君的故里,青城山是我未婚嫁时的故里。其实,近几年我都在青城山居住,冷不悟早知道这个地方,因此才派人偷偷将我从青城山接来……


    老妇人说到这里,突然扑哧一笑又说道,冷不悟这个人十分多疑,他怀疑你,必然也会怀疑我,我们两人回乡之后,方可以消除冷不悟的疑虑。


    青阳止听了老妇人之言心生感激,青阳止说道,青城山离成都不远,母亲是在担忧冷不悟赶在我们前面?


    老夫人点头说道,你我之间理应坦诚,我为你考虑就是为我儿考虑,若你出了问题,我想我儿性命也难保啊!


    青阳止跟老妇人见面那日,老妇人就提过此事,青阳止思索片刻,也认为此事不宜再延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这条路上处处是险境,自己只能全力应对一个个险境。


    青阳止点头说道,好,我跟母亲回青城山。不过我担心……母亲故里定会有人认出我不是青阳止。


    老妇人笑道,为了应对故里的那些人,我才耽搁了几日,你放心罢,我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青阳止又问道,母亲。我们何时动身?


    老夫人答道,回乡之事不能提前告知冷不悟,我们今晚就走罢。


    青阳止心想,调查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这件事,若想拖延着办理,两个月未必能理出头绪。而跟老妇人回青城山,来回却只需几日。心细如发的冷不悟早晚会派人去青城山暗探实情。


    当晚,青阳止就和老妇人坐马车离开成都,一路上,青阳止尽心尽力的照顾老妇人,两个人真像亲母子一般。


    青阳止却未发现,有一个人正远远跟着马车,这个人是冷不悟的贴身侍卫骆校郎。

    走了一半路程,老妇人突然让车夫离开,待车夫驾着马车离开后,老妇人又另雇一辆马车。坐上新雇的马车,老妇人才从袖中掏出一副人皮面具。


    老妇人对青阳止说道,我夫君和我儿都精于匠师机巧,我受他们两人的影响,也会做些小物件。我做的人皮面具骗不过真正的匠师,但定能骗过村邻。你带上这一副人皮面具,准保没人看出你是假青阳止。


    青阳止手拿人皮面具仔细瞧着,他也想知道真青阳止的容貌。


    老妇人柔声说道,我儿就是这般模样,他身量没你高大,眉眼却比你秀气些。


    青阳止戴上人皮面具后,发现老妇人目光一直紧盯着他。青阳止问道,母亲,我看起来像他么?


    老妇人点头说道,我儿的模样,就是见不着他的人,但我心中却记得清清楚楚。


    青阳止突然将人皮面具取下,令车夫停下马车歇息,原来刚才换马车之际,青阳止已察觉骆校郎在跟踪他们。青阳止在心中思谋一番,等到天黑寻到一处村庄落脚。青阳止在村中找了两名跟他和老妇人身形相似的男女,他让车夫连夜带这两人改道去汉安。


    待青阳止发现跟踪自己的骆校郎尾随马车走远,才和老妇人又雇了一辆马车赶往青城山。


    老妇人问道,你给车夫和两位村民重金,让车夫驾车去汉安,汉安离青城山四百多里,你不怕冷不悟的这位属下察觉其中有诈,回去向禀报冷不悟吗?


    青阳止说道,我只让车夫跑一半的路程,再转回青城山。待骆校郎回到青城山,我已与母亲拜访过村邻。那时,我们要求村邻来母亲家回访,我则闭门不出,只在母亲家中接待村邻。


    老妇人忍不住接话道,此计甚妙。


    青阳止接着说道,待骆校郎尾随车夫到达青城山,我让那两名男女黑夜再下马车,让他们光明正大走进母亲的居所,从我这里取走剩下的一半酬金,再让他们趁黑夜从后门离开。那骆校郎做贼心虚,绝不敢亲自上门拜访。待我们回成都后,骆校郎方才去村邻家暗查。


    老妇人问道,车上与我们身形相仿的男女,去汉安的路上怎么安置他们?


    青阳止说道,我让车夫每日天黑之后在荒野过夜,我又嘱咐那两名男女带足干粮,每日天黑后方可下马车。不过,很庆幸这次跟踪我们的不是五禧,而是骆校郎。骆校郎一直得不到冷不悟的重用,因为此人粗枝大叶,远不如五禧心细,我断定骆校郎远远尾随,定然察觉不到这中间的蹊跷,若这次五禧尾随我们,我只能另想他法了。


    老妇人赞许道,冷不悟问起,你可说母亲想去汉安瞧瞧,你为了尽孝心,只好陪母亲改了道。


    青阳止顽皮一笑,说道,我会对冷不悟讲,汉安是母亲和父亲新婚停留之地,那里有很多回忆……


    老妇人白了青阳止一眼,嗔怪道,你是我儿,我才允许你这般乱说。


    一路上青阳止十分警惕,他发现除骆校郎之外,再未有跟踪之人。青阳止敢于这样做,也是由于冷不悟生性多疑,很难真正信任属下,因此冷不悟能调遣做密事之人其实寥寥无几。


    几日后,终于到达老妇人在青城山的居所,青阳止看见居所不禁心生赞叹。


    一条潺潺的小溪上架着一个小拱桥,走过拱桥,就看见竹子搭成的院落。院落前后种了许多花树,有些花还在开着,有些已然败落了,地上堆了厚厚一层花瓣。竹屋内雅致秀美,屋内琴棋书画一应俱全。


    青阳止见竹屋内落了一些灰尘,显然这里近期未有人居住。青阳止忍不住说道,这里真是隐居的好地方。


    老妇人对青阳止说道,我的双亲均已过世,近几年一直由我一人居住。明日我就带你去拜访村邻。老夫人明白青阳止心中依然有些担忧,老妇人又说道,隐居在这里的均是年迈之人,年迈之人必定老眼昏花,再加上……这些人见我儿的次数屈指可数。老妇人说到这里,又冲青阳止顽皮一笑。


    青阳止跟老妇人相处时间不长,他发现老妇人有着女子少有的聪慧,这或许也是青阳止父亲弃官隐居的一个缘由,因为寻到这样一位女子实属不易。


    连接几日,青阳止听从老妇人的安排,天黑之后才去拜访村邻。青阳止发现村邻果然均是年迈老人,拜访结果正如老妇人所预料,未有人察觉青阳止带着一副人皮面具。


    拜访完村邻后,青阳止就在老妇人家中闭门不出,每日接待回访的村邻。那两名雇佣的男女这时也完成青阳止指派的任务,两人趁黑夜上门来取剩下的一半酬金,青阳止付过酬金紧盯两人从后门离去。


    此时,青阳止方才感到一阵松快,他明白这件事已做完,可以连夜返回成都了。但老妇人却表明自己想留在青城山,青阳止闻言心中不免有些隐忧。


    老夫人似看出青阳止的心事,她说道,我留在青城山,若冷不悟再派人来彻查,我和村邻恰好可以为你作证。你放心回去,为了我儿我也须保护你,你去做应做之事罢。


    青阳止思索半响,决定离开时再劝慰老妇人,青阳止告诉老妇人第二日天亮之前离开。头天晚上老妇人特意翻出冷不悟写给青阳止父亲的家书,她将家书全部交给青阳止,叮嘱他仔细读阅。


    青阳止明白老妇人的良苦用心,冷不悟生性狡猾多疑,随时会向自己发难。虽说老妇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真青阳止,但青阳止心中依旧十分感动。


    青阳止将冷不悟所写家书内容记住后,将家书还给老妇人,青阳止向老妇人深深施礼说道,孩儿谢过母亲。


    老妇人笑道,勿需谢我,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

    青阳止疑惑道,母亲请说。


    老夫人说道,你一定要活着。


    青阳止不知该怎样回答老妇人,他今后面对的处处都是险境,稍有差池便会丧命。但青阳止为了安慰老妇人还是答道,孩儿答应母亲,一定活着。


    第二日破晓之前,青阳止收拾妥行装,他依然想说服老妇人跟自己回成都。他知道人心难测,青阳止并不能完全信任这位老妇人。


    青阳止跪在老妇人膝前,诚恳说道,母亲年岁已高,留母亲一人在此,孩儿不放心。


    老妇人却注视青阳止笑道,等你走了以后,我会雇几名婢女服侍我。两个月之前,那冷不悟派人强行将我押到成都,我当时断定此行成都绝不是好事,因此将家中婢女全打发了。


    老妇人忽然又缓缓说道,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老妇人吟诵的这首诗,讲述了将士的铠甲因连年战乱不得脱卸,因而生满了虮虱,百姓也因战乱大量死亡。青阳止明白老妇人是想告诉自己,战争带给士兵和百姓的只有苦难。但青阳止并不清楚老妇人吟诵这首诗,到底想告诉自己甚么,是指责魏国不应攻打蜀国吗?


    老妇人像是洞悉青阳止的心思,她突然抓住青阳止的双手说道,我的祖上在大汉朝做官,据说那时的长安城十分繁华,后来大汉朝迁都洛阳……老妇人说到此处眯起眼睛,她顿了一顿,才看青阳止动情说道,我太公是洛阳人,太公因做官才来到蜀国,后来太公娶了蜀国女子,在蜀国安了家。这般说来,我也算半个洛阳人呢。


    青阳止正想讲话,老妇人却伸手打断他,老妇人又说道,当下魏蜀吴三国鼎立,蜀主刘禅,吴主孙休两人虽年轻,却均不是贤主,当然,你魏国皇上暗弱,当下全由司马氏掌权……


    老妇人说到此,嘴角忍不住露出几分讥讽,又继续说道,但魏国国力却最为强大,若魏国能打破三国鼎立的局面,最终一统天下,造福的还是天下苍生百姓。因此,你心中不需有任何顾虑。虽说我故去的夫君无意官场,但夫君为官期间也是为百姓立命之人,我夫君曾说过,宁做盛世犬,莫做乱世人……孩儿,为了国家重新统一,为了三国百姓不再饱受战火涂炭,你就放心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罢。


    听了老妇人的一番肺腑之言,青阳止心中万分震惊,半响也讲不出一句话。他心道,真青阳止的母亲身为妇人,竟能有如此的胸襟。老妇人的胸怀远远高于冷不悟这些蜀国臣子,也远远高过自己。冷不悟是蜀国官吏,因此心向蜀国。自己是魏国斥候故而忠于魏国,但老妇人心中并未偏向任何一国,而是从天下大局考虑。


    青阳止虽未见过真青阳止,但真青阳止有这样一位母亲,想必真青阳止的胸襟也不会差。青阳止心中不禁对真青阳止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青阳止向老妇人重重磕了几个头,他动情的抬起头,眼望着老妇人小声说道,母亲,其实我是一名战乱孤儿,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若有一日我能完成使命,盼望那时我还能做母亲的孩儿。


    老妇人听了青阳止的肺腑之言眼含热泪,却强制不让眼泪落下,老妇人面带笑容哽咽道,你不顾危险亮明自己的身份,说明你我两人见解相似,因而才能这般交心。儿啊,不论结果怎样,我都愿认你做我的孩儿。


    青阳止明白这一跪之后,自己跟这个老妇人的关系已发生根本转变。作为一名魏国斥候,他不能信任蜀国任何人,因为人心随时在改变。但做为一个孩儿,他却可信任自己的母亲。


    青阳止离开之时,老妇人替他重新戴好人皮面具,叮嘱道,我已雇佣村中赶车的李二,让李二将你送到附近市镇,你到市镇之后就让李二回来。再去寻一个僻静之处,将脸上这个碍事的面具毁掉。


    青阳止遵从老妇人嘱咐,待赶车的李二离去后,青阳止却先办了一件急需做的事,此事他无法在成都进行,因为成都到处都有冷不悟的人。这一路,青阳止始终未发现骆校郎的身影。青阳止心想,骆校郎必定要在青城山盘桓数日,他必须去暗访村邻。

    青阳止在市镇一家布靴铺买了七双皂色布靴,接着,他又在市镇四处寻觅,觅到一家绣花铺,青阳止将七双皂色布靴交给绣娘。


    青阳止对绣娘说道,每双布靴外侧,各绣一朵梅花。


    绣娘是一位中年胖妇人,绣娘好奇问道,客官想绣甚么颜色的梅花?


    青阳止答道,七双布靴,用七种不同颜色。


    绣娘仔细询问梅花的大小和图案,青阳止接过绣娘递过来毛笔,在纸张上画了梅花图样。


    绣娘又问道,客官何时来取?


    青阳止答道,越快越好。


    中年绣娘经验丰富,她将青阳止细细打量了一番,见青阳止神色有些焦急。绣娘说道,我们绣铺还有两位绣娘,若客官急需的话,明日就可来取,但需加一些银子。


    青阳止答应了绣娘的要求,提前付了银子。第二日按照约定时间,青阳止将七双绣着七种颜色梅花图案的布靴取走。


    青阳止这才走到僻静无人处,将面上的人皮面具取下来,他仔细看了看这副人皮面具,记住了真青阳止的长相。之后,取出打火石将人皮面具烧毁。


    青阳止这么做是在等自己上司,他需每日换一双绣着梅花图案的布靴,在校事府内四处走动,有人见到绣着梅花图案的布靴,会主动与他联系,那个联系人会给他下达各种命令,并替他向魏国传递讯息。


    青阳止沿着偏僻小路走到另一个市镇,才雇了一辆马车,又买了一些干粮,坐上马车急匆匆赶回成都。
    第九章 见疑许嫁女


    离开成都已有几日了,青阳止回来后去了居所一趟,就急忙去校事府向冷不悟禀报实情。


    但青阳止一跨进校事府大门,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校事府每一位看见青阳止的人,都对他露出颇为怪异的笑容。待青阳止一走开,一众人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青阳止能感到这些人议论之事跟他有关。


    青阳止在游廊上遇见蒙戎校官,蒙戎突然扬起手中的麈尾拦住青阳止,他似笑非笑上上下下打量青阳止,青阳止被蒙戎犀利的目光所迫,感到浑身均不自在。


    蒙戎却对青阳止狡黠一笑,怪声怪气说道,你青阳止校郎虽说才进校事府,但你的名号却已传遍整个校事府了。蒙戎说罢用手指在青阳止身上轻轻一弹,又将一张难看的脸凑近青阳止,故作神秘道,冷执事说若见到你,就让你立即去他公廨。


    青阳止有些厌烦蒙戎轻浮举止,但他在心中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可知冷执事找我有何事?


    蒙戎又露出那种怪异的笑容,他死死盯着青阳止双眼,小声说道,我想……对我们男子来说,理应是美事罢……


    蒙戎的话并未讲完,他又上上下下打量青阳止良久,忽然发出一阵狂笑。接着,蒙戎也不理会青阳止,竟然手摇麈尾转身离去。


    青阳止与蒙戎片刻的言谈,就已断定蒙戎是个极难对付之人。青阳止转念一想,蜀国校事府内又有何人容易应对?自己身为魏国斥候注定时刻面对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连累魏国。一想到魏国,想到魏国不久就会攻蜀伐吴,一统三国,百姓们从此安享太平,不会再产生跟自己一样的战乱孤儿。青阳止想到此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


    青阳止不知冷不悟找自己何事,从蒙戎怪里怪气的言语中,他断定此事没有危险。一番思索之后,青阳止才走到冷不悟公廨门前。却听见里面传出银铃般娇俏的笑声,还不时传出鸟儿的鸣叫声。


    青阳止心中微感诧异,他从声音辨别,冷不悟公廨内有位年轻女子。


    公廨大门敞开着,冷不悟一眼就望见青阳止,急忙快步迎出公廨。青阳止看见冷不悟双眉高扬双眼含笑,他伸出双手握住青阳止的臂膀,定定注视着青阳止,那感觉就似冷不悟对青阳止有说不出的喜爱。


    冷不悟放开握住青阳止臂膀的双手,又笑着拉起青阳止的一只手,紧紧拽着青阳止朝公廨内走。冷不悟边走边说道,虽说我们整日谈论公事,可男子也需享受世人之乐,闲暇时间光需一位佳人相伴。


    青阳止听了冷不悟之言心中一惊,适才听见冷不悟公廨中传出年轻女子的笑声,难道冷不悟要为自己做媒娶妻?想到此处,一阵寒意瞬间传遍青阳止全身。此事青阳止绝不能应允,若他身边跟着一位女子,会令他不便做事。


    一踏进冷不悟的公廨,青阳止就看见屋内果然站着一位纤瘦的年轻女子。该女子身着淡青色麻布长衫,腰上束着一条灰色腰带,略宽的腰带显得纤腰不盈一握。更令人青阳止惊讶的是,这位女子手中竟提着一只鸟笼,鸟笼中有一只黄绿黑相杂的鹦鹉。


    青阳止发现该女子长的很好看,她容颜清丽,一双乌溜溜的杏核眼晶光灿灿,闪亮若星,双目极为灵动,瞧人之时流波转盼,单单一双眼睛竟似能说话一般,樱唇边也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年纪瞧上去约莫十七八岁。


    青阳止见该女子对自己灿烂一笑,露出两排如碎玉般洁白的牙齿,女子笑容中透着一股天真烂漫之态,整个人清新得就似叶片上的朝露。


    自打青阳止进屋之后,这位女子便毫无矜持之态,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青阳止,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青阳止被女子瞧的有些尴尬,他不觉低下头。


    冷不悟这时才主动松开青阳止的手,径自坐到木椅上,他笑呵呵的瞧着这两个人。

    该女子瞧了青阳止良久,才转头对冷不悟说道,跟年幼之时比起来,他的容貌变了不少呢。女子的声音清脆动听,声音中含着一丝娇憨。


    青阳止听了女子之言,一颗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青阳止不知冷不悟葫芦里到底藏了甚么药。为何又弄来一位与真青阳止相识的人,难道冷不悟经过数次试探,依旧不能相信自己?


    青阳止面上故作镇静平和,脊背却有一道道冷汗滑落。青阳止寻思道,若这名女子与真青阳止青梅竹马,她心中已知自己是假青阳止。人的容貌不论怎样改变,依稀脱不开年幼之时的模样。


    只听冷不悟打趣道,芣苢,你说青阳止是变得英俊了,还是变得丑陋了?


    青阳止看过真青阳止在魏国牢狱写的文书,真青阳止从未提过芣苢这样一个人,除非真青阳止敢于不顾母亲生死,故意隐瞒关键讯息。


    青阳止想到此处,鼓起勇气抬头注视芣苢,他看见芣苢一双杏核眼飞快地转动。见青阳止盯着自己,芣苢双眸如惊惧小鹿般闪烁躲避,芣苢不敢直视青阳止的双眼。青阳止见此情景心中稍安,他鼓起勇气继续注视芣苢,芣苢一双杏核眼乍一看明净清澈得好似婴孩,可细细一瞧,灵动的双目内却透着狡谲之色。


    芣苢见青阳止死死盯着自己,故作娇羞地睨了青阳止一眼,急忙转眼望着冷不悟小声说道,儿时他身躯肥硕,没曾想现在却是这般模样。


    这时,芣苢笼中的鹦鹉忽然喊叫道,难看……难看……


    鹦鹉的发声引得冷不悟欢畅的笑了起来,冷不悟笑道,你养的这小玩意口齿甚为伶俐。


    芣苢听了冷不悟的话,神色得意瞧了笼中的鹦鹉一眼,笑吟吟答道,它名叫花皮,我养花皮两年了,花皮非常聪明,会讲不少话呢。


    冷不悟虽心思缜密狡诈,却对男女之事并不了解,冷不悟笑着对芣苢说道,好孩儿,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不知该寻甚么样的女子配他,你一来恰好解了我的难题。虽说你们两人是儿时定的婚约,但父母之命一定要履行,过一段时间就由我来为你们主持完婚罢。


    青阳止面上强颜欢笑,心中却万分抗拒,他低声说道,冷执事,此事不易过急,我需先告知母亲大人。


    冷不悟却说道,听说你母亲留在青城山了,我已写了一封家书派人送给她,若你母亲也同意这门婚事,我看就由我先为你们完婚。我是你父亲的挚友,也是你们的长辈,待你们新婚之后,择日再回去跪拜母亲。你母亲年事已高,不宜舟车劳顿。


    青阳止听到此处,脸上一直蕴含的笑意渐渐消去,他脸色微变,心中颇为不快。


    女子却双目炯炯,大着胆子凝视青阳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青阳止发现芣苢讲话时双目流动,声音娇柔悦耳,但她双眼却不时露出贼兮兮的神色。青阳止心中突然起了疑,真青阳止的母亲知书达理,老人家虽已年迈却甚是优雅贤淑,举手投足均似世家闺秀。以真青阳止的家世,怎能为他定下这样一位世俗女子?


    青阳止不顾冷不悟在场,又转头细细打量芣苢,青阳止突然发现芣苢白嫩的双手略显粗糙。芣苢见青阳止定定望着自己,突然对青阳止甜甜一笑,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精乖顽皮的神色,青阳止心中不禁又是一震。


    青阳止心念飞快转动,暗道,莫非此女是假的?冷不悟故意找一位年轻女子来试探自己?


    芣苢撇了青阳止一眼,忽然小嘴一扁,娇嗔道,我已来了半日,也不见你上前问询一句话。


    冷不悟充满风霜的老脸上竟溢满笑意,冷不悟对青阳止说道,你还不赶紧招呼人家。


    青阳止怔了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青阳止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连忙弯腰对芣苢深深作了个揖。


    芣苢见此掩唇娇笑,她也微屈身体,缓缓向青阳止蹲身回礼。青阳止察觉芣苢笑声中似有一丝惊惶,青阳止不禁更加生疑。


    青阳止细细回忆真青阳止所写文书,文书上并未提到曾定过婚约,青阳止心中断定:这个芣苢极可能是一个西贝货。
    冷不悟虽是校事府执事,却是真的不解男女风情,他的夫人早已过世,只留下一对儿女。


    冷不悟见青阳止又低着头,芣苢却落落大方的瞧着青阳止。冷不悟认为这是由于自己在此,两个人不方便讲话。冷不悟微一沉吟,突然说道,我还有些公事要办,你们二人先在此慢慢叙旧。


    青阳止抬头望着冷不悟,嘴唇几番翕动。冷不悟却瞪了青阳止一眼说道,好好待人家,你堂堂男儿竟不如一个女子大方。


    冷不悟说罢径自快步走出公廨,又转身利落的将公廨大门关上。冷不悟趴在门前听了片刻,听见芣苢娇滴滴问道,你我多年未见,难道你未有话要对我讲?


    这时,只听见那只叫花皮的鹦鹉聒噪道,我饿了……我饿了……


    青阳止看见芣苢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从布袋内取出带壳的黍子,将黍子小心放进鸟笼内的小碗。芣苢瞧了青阳止一眼,说道,花皮喜欢吃带壳的黍子和稗子,隔两日还要喂些菜叶。


    冷不悟这才直起腰身,嘴角忍不住又漾起笑意,他大踏步离去自己的公廨。


    实际上,冷不悟心中也有自己的思虑,他对青阳止数次试探,均未探出问题。现在基本可以断定青阳止是故友之子,冷不悟又开始担忧青阳止无意于官场,只愿寄情于山水间,冷不悟觊觎青阳止的才华,心中开始担忧青阳止突然离开校事府。青阳止拥有的聪慧才智是冷不悟所需,冷不悟确信青阳止定能成为自己的心腹。


    对于芣苢的来历,冷不悟心中也有所怀疑,但他不能让青阳止看出自己的怀疑。冷不悟决定暗查芣苢的来路。不管结果怎样,冷不悟都很感激芣苢,因为芣苢让他看到留住青阳止的办法。若青阳止成婚生子后,定会被自己死死拴住。


    留在公廨内的青阳止望着芣苢,郑重说道,不管你怎样想,我都认为儿时的婚约不能作数。


    芣苢突然可怜巴巴的说道,我的父母均已过世,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管我……我无路可走才想到投奔你……讲到这里,芣苢眼眶发红了,突然小声哭起来。


    芣苢几句话说得楚楚可怜,青阳止更加断定芣苢极有可能是假的,但青阳止望着芣苢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心不禁也软了下来。


    青阳止问道,我未有成婚之意,你若无处可去,我可想些法子帮你。


    芣苢听了青阳止的话,将鸟笼放在桌上,竟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见芣苢这样青阳止也有些慌乱,这里是蜀国校事府,门外人来人往,自己好不容易才进入校事府,绝不能让这女子生出事端。


    见芣苢大哭,笼中的鹦鹉竟也学着哭了起来。


    青阳止从未遇到如此怪异的情形,他有些慌乱,急忙从袖中掏出汗巾,将汗巾塞进趴在桌上芣苢的手臂内。芣苢一把拿过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到木椅上双眼盯着青阳止。


    芣苢面容姣好,正怯生生望着青阳止,可怜的模样确实惹人怜爱。青阳止心道,若芣苢真跟真青阳止有婚约,此事也与自己无关。自己心中早有了东方舜华,岂能再容下别人。再说,芣苢和真青阳止的婚约,也不该由自己代为履行。若芣苢是假的,更应早早解决,不能因此生出不必要的祸端。


    芣苢拿着青阳止的汗巾又擦了一把泪,幽怨的望了青阳止一眼,小声说道,我无处……可去。


    青阳止急忙答道,此事好办,我先将你安置在驿馆,至于其余之事……我们慢慢再做打算。


    芣苢听了青阳止的话,突然嘟起小嘴,似乎有些气恼,她蛮横倔强的说道,我就要跟着你。


    青阳止发现芣苢讲起话来,也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油滑。青阳止答道,你跟着我有甚么好?我当下只想做事,不想成婚。加之我脾气很不好,你会受不了。


    芣苢顿了顿,她踌躇片刻后鼓起勇气,竟大言不惭说道,你脾气不好,有我陪你解闷说话,脾气岂不是可慢慢变好?芣苢说完这句话似也有些害羞,她明白自己讲的话有些过分了。没想到芣苢脸上一红,却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你平日换下的衣衫,我也会为你缝补浆洗。


    青阳止见芣苢纠缠不休,心中有些烦躁,他皱着眉头答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需要,衣衫我自己会洗……我有力气,洗的更干净。


    青阳止心中也在思虑另一件事,若芣苢和真青阳止见过面,必定知道自己不是青阳止,若芣苢是真的,却为何不在冷不悟面前揭穿自己,若芣苢是假的,她背后又受何人操纵?

    青阳止沉吟片刻说道,芣苢,你我之事往后再说,今日我先将你安置到驿馆罢。


    芣苢白了青阳止一眼,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青阳止的安排。


    两人离开冷不悟的公廨,两人顺着游廊朝大门方向走去。一路上,不时有人带着暧昧之色前来搭话,青阳止均笑着沉默以对,身边的芣苢也害羞的低着头。


    这时,申薄言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他大声喊道,你们两位这是要去往何处?


    青阳止感到芣苢听见申薄言的声音,身子似颤抖了一下,但此事青阳止并不敢确定,他想也许是自己眼花了。


    申薄言跑到青阳止前面,伸手拦住青阳止,青阳止只好停下脚步,对申薄言说道,我先将她送到驿馆。


    申薄言闻言,竟诧异的望着青阳止说道,驿馆住着蜀国各地校事府的人,里面均为男子,你怎能将未过门的小娘子送到驿馆?


    青阳止听了申薄言的话,也是愣了一愣,他并未细想此事。青阳止认为申薄言说的有道理,但到底该如何安置芣苢,对青阳止来说却是一个难题。


    申薄言笑道,我府邸只有一位夫人,夫人还是哑人。你也知我在校事府杂务颇多,不常回府邸。若你同意,就让未过门的小娘子先去我府邸暂住,待你们办了婚事,再将她迎回家中。


    青阳止心中踌躇不决,他跟申薄言并不熟,但申薄言的提议却很合他的心意。


    芣苢突然说道,我还是想去驿馆。


    青阳止察觉到申薄言和芣苢之间有些蹊跷,青阳止直接问道,芣苢,你们两个认识?


    芣苢偷偷瞟了申薄言一眼,看见申薄言弯弯的笑眼中射出一丝厉光,芣苢慌乱的低下头嗫嚅道,不……我从未见过他。

    申薄言也说道,我怎会认识你未过门的小娘子?只是……你们两人虽有婚约,却还未入青庐(从东汉至唐初,古人都是在青布搭成的帐篷里举行婚礼,婚礼被称为青庐)。青阳止校郎,你仔细想想,让一位妙龄女子与你同居一室,定会玷污女子的名节。若让她住到驿馆,同样会玷污名节。


    芣苢怯生生望了申薄言一眼,见申薄言眼含期盼看着自己,芣苢急忙说道,我去……你府邸……陪你夫人。


    青阳止沉吟片刻,就同意了申薄言的提议。青阳止向申薄言深深作揖,说道,即如此,劳烦申兄了。


    申薄言诚恳答道,你我今后一同做事,无需这般客气。我夫人身子弱很少出门,有人能陪她我也高兴。那么,我这就雇一辆马车,带着你未过门的小娘子先行离去了。


    青阳止又对申薄言深深一揖,青阳止直起身子,就看见芣苢跟在申薄言身后,身姿窈窕缓缓朝前移步。


    青阳止注视两人的背影,心中却是别样心思,此事发生的过于突然,令他措手不及。


    青阳止急需向魏国的荀冠执事问询此事,但他不知让何人替自己递出讯息。他一直在等自己的联系人,此人并未现身。魏国校事府荀冠为防止魏国斥候出意外,每一位魏国斥候只安排一名单线联系人。青阳止知道东方舜华可为自己递出讯息,但他不愿让东方舜华为自己冒险。


    青阳止一番思虑之后决定先静观其变,芣苢若有蹊跷,早晚会露出端倪。


    青阳止候到傍晚才离开校事府,他并未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又去了御史中丞兹夺一牙府邸。他去兹夺一牙府邸不是为了调查,而是想探知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在成都的住所,青阳止急需与他们两人商量一些事。


    青阳止向兹夺一牙府邸的家丁通报,说明来由之后,家丁自作主张将青阳止带进了府中,青阳止进府之后就听到吵闹声。


    家丁悄悄对青阳止说道,我们大人去世后,大夫人的三位令郎,为家产之事整日吵个不停。


    青阳止心想兹夺一牙到处留情,也不知他到底娶了几房夫人,现在他留下一堆后人,他的家产分配定是个难题。


    青阳止正跟家丁说话,管家突然走过来,管家对青阳止说道,需要问甚么就找我,府邸我最熟悉。


    管家面容憔悴,身子也佝偻着,神色看起来依旧悲伤。可见兹夺一牙之死对他打击最大。青阳止心道,绝不能向管家询问二夫人弥弥的住址,因为管家毕竟是大夫人的管家。


    青阳止对管家说道,你将我带到下人住处,我想问询他们几个问题。


    青阳止从府邸下人那里,顺利打探到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在成都的住所,得知两人已从南中返回成都,青阳止决定去见他们。


    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起居奢华,居住的府邸也是极尽奢华张扬。青阳止到达府邸大门,先看到两头威武的玉石狮子盘坐朱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朱门,朱门正中写着“兹夺阿狸府”五个金色大字。门前左右旗帜上各绣着一只大蝎子,这两面旗帜在一派奢华中显得有些怪异。


    青阳止心道,彝族部落各有自己的标志,看来蝎子是兹夺阿狸在彝族部落的标志。


    青阳止向衣着奢华的家丁说明来意,家丁敲开厚重的朱门,开门的是一个衣着同样奢华的中年男子,青阳止看见家丁跟中年男子小声说着甚么。两人说完话之后,朱门又被关上,中年男子也消失在朱门之后。


    青阳止只能在门外静静等待,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朱门重新打开,那名中年男子示意青阳止跟着自己。走入内院后,中年男子停下脚步,一名身穿翠绿绸裙的年轻婢女继续带着青阳止往前走。


    年轻婢女对青阳止说道,二夫人正在闺房等你呢。


    青阳止问道,你们公子在么?


    年轻婢女笑着说道,在的,可公子昨晚喝醉了酒,这会儿还在歇息呢。


    青阳止心想今日只见二夫人弥弥也可以,跟二夫人弥弥商量也是一样。


    青阳止跟着婢女在内院左拐右拐又走了一会,最后婢女带青阳止进入一间闺房。青阳止看见闺房内挂着桃红和翠绿帷帐。青阳止明白,这里是二夫人弥弥的闺房。


    青阳止站在闺房门前踌躇着,年轻婢女却笑着对他说道,你进去罢。

    青阳止心想,二夫人弥弥和兹夺阿狸行事风格与众不同,想到此他淡然一笑,随即走了进去。


    二夫人弥弥身着鹅黄色绸裙,身子斜斜依在绣花靠垫上,她在床上半坐半躺,双眼斜睨着青阳止。年轻婢女走过去,拿起床边一把大绸扇,站在二夫人弥弥身后轻轻的扇着。


    身处明艳的女子闺房内,青阳止本就感到不自在,青阳止又发现屋内竟然没有木椅,青阳止只好说道,既然屋内未有木椅,那我就站着说话。


    屋内静悄悄,二夫人弥弥并未回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也有些诡异。


    二夫人弥弥突然莞尔一笑,娇声对青阳止说道,既然未有木椅,那你只好坐到床边了。


    青阳止认为二夫人弥弥在说笑,青阳止又说道,我站着说话罢。


    二夫人弥弥对年轻婢女摆了摆手,年轻婢女放下扇子,轻轻的走出闺房,并在屋外将门关上。


    二夫人弥弥这才坐直了身子,将一双腿垂在床沿边上娇笑道,你找我必定有事,婢女我也打发走了,这里不会再有外人。不过,要是你不嫌累呢,你就站着,若说累了呢,你也像我一样坐在床边。


    青阳止寻思一番,他身长体阔,站在二夫人弥弥面前有些居高临下,也有些奇怪。于是,青阳止对二夫人弥弥施礼后也坐到床边。


    青阳止忽然想起自己在南中时,答应二夫人弥弥往后不再称她为二夫人,于是青阳止说道,弥弥,既如此,恕在下失礼了。


    二夫人弥弥拿起一把玉石做柄的丝绸小扇轻轻扇着,轻声说道,让我猜猜你找我有何目的。


    这时,兹夺阿狸突然推门走进来,兹夺阿狸说道,不用猜,他来这里表明他已进入蜀国校事府,御史中丞兹夺一牙被杀之事一直寻不出凶手,冷执事想试试他的能力,必定会将此事交于他。但他清楚此事是我们所为,故而来找我们商量。


    青阳止惊叹于兹夺阿狸的聪明,他对兹夺阿狸说道,真是甚么也瞒不过你。好罢,此事总得有个交代,那份失窃名单最好也能还回去。


    兹夺阿狸坐在二夫人弥弥旁边,身子却靠在二夫人弥弥怀里,兹夺阿狸说道,你在南中表现出色,也是因为我们配合你,现在你如愿进入蜀国校事府,却未想过要报答我们。反而又来找我们帮你,你不认为此事很不妥当吗?


    二夫人弥弥抚摸着兹夺阿狸的头发,也轻声娇笑道,做交易,理应有来有往才对。


    青阳止说道,为你们找情报之事我一直记着,我刚进校事府,还未探明秘密文书公库在何处,我希望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


    靠在二夫人弥弥怀中的兹夺阿狸仰起头,望着二夫人弥弥问道,他这个理由母亲是否可以接受。


    二夫人弥弥反问兹夺阿狸道,阿狸,你说呢?


    兹夺阿狸沉吟片刻,注视着青阳止说道,我答应你,你的事我帮你解决,我们的事也需你快一点办才好,你今日在我府邸四处查看,已猜到我们府邸日常花费一定不菲。


    二夫人弥弥娇笑道,我家大人去世后,我们母子就得靠自己了,因此,我们格外需要银子,用你的情报我们方可换来银子。


    青阳止看了看二夫人弥弥,又郑重的望着兹夺阿狸说道,我答应你们。


    兹夺阿狸盯着青阳止的双眼,良久之后才说道,好罢,我们母子再吃一次亏,我给你那份丢失的名单,我也给你一个人,你把这个人交给冷执事,冷执事一定会觉得你既聪慧又能干。


    青阳止不知他们要把甚么人交给自己做替罪羊。青阳止皱眉思索道,若随便找一个人,那么必然会有纰漏。


    兹夺阿狸提到此事神色轻松,青阳止看见兹夺阿狸的面颊挂着一丝稚气,他不知这个刚到弱冠之年的男子经历过甚么,才令他变得如此残忍狠毒。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是他的父亲,也曾为他提供奢侈浮华的生活。


    兹夺阿狸笑道,不会有纰漏,因为这个人跟我一起参与了此事。


    兹夺阿狸的话令青阳止感到震惊,他没想到兹夺阿狸杀害兹夺一牙还有一个帮手。这个帮手不会是二夫人弥弥。青阳止思索道,帮手应是兹夺一牙府邸的人,但为何蒙戎调查此事近一个月,未发现任何线索?


    二夫人弥弥用手指轻轻玩弄着兹夺阿狸的头发,娇声说道,你不用猜,你不可能猜到。


    兹夺阿狸又仰起头望着二夫人弥弥,眼里蕴含着笑意说道,母亲,我们不跟他打哑谜了,直接告诉他结果罢。


    二夫人弥弥重新将目光转到青阳止身上,二夫人弥弥注视青阳止说道,你明日直接去找管家问话。二夫人弥弥说完这句话一把推开怀中的兹夺阿狸,她伸了个懒腰说道,你们都出去,我要躺一会儿。


    真相来的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管家知道御史中丞兹夺一牙所有的秘密,管家与兹夺一牙一同长大,也只有他对兹夺一牙的死最为痛心,因此从未有人怀疑过他。青阳止跟管家数次交谈,发现管家并未作戏,他的伤心发自内心。


    走出二夫人弥弥房屋,兹夺阿狸又细心的将门关好,才对青阳止说道,你不用苦思,你再想也想不出来,明日你去问管家,他甚么都会告诉你。


    青阳止对兹夺阿狸说道,不管怎样,我都要道一声谢。


    兹夺阿狸却顽皮地答道,不用了,我们母子在等银子用,你可要快一点行动,别让我们等得太久,等久我们就饿死了。


    兹夺阿狸说完这番话,忽然闪身走入一个院落不见了。那位身着绿色绸裙年轻婢女不知又从哪里走出来,婢女对青阳止微笑道,公子让我送你出去。


    青阳止满怀疑问离开了兹夺阿狸府邸,回到五禧为自己安排居所,青阳止看见桌上还放着老妇人那日做的饭菜,他们两人那晚前往青城山,离开的时候过于匆忙,连桌上的饭菜也未收拾,现在这些饭菜都已经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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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20 13:18:51  更:2021-10-28 14:3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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