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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汝欲何往》[第1页]

作者:皮皮树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内容提要:一部探索失败的婚姻背后,未成年人心路历程的小说。

    第一章 他们俩
    爱情总是始于偶然。
    十九岁那年,刚过完生日的常静娴和同村的好姊妹兰花去赶集会,碰到了兰花的高中同学单秋林,两人一见钟情。虽然常静娴的父母嫌弃成秋林家穷,但是拗不过姑娘,只好依了她。两个月后,十九岁的常静娴做了单秋林的媳妇,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单青。结婚三年头上,常静娴把刚过满月的女儿抛给父母,与单秋林在宋庄矿上摆起了摊卖早点。那时候,夫妻两个很能吃苦,每天三四点钟起床,静娴和面,秋林去点豆腐脑、煮油茶和豆浆,静娴切小菜、拌凉菜,秋林就洗碗筷,把炸油条的煤气罐放到平车上,静娴站在平车旁清点必带的物品,秋林一边听一边把漏掉的东西放在平板车上。夫妻俩夫唱妇随,同甘共苦。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倒也十分滋润。
    辛苦不到两年,他们就开了一家小饭店。一开始只卖本地的一种吃食——花菜饸烙。后来客人多了,要求也就多了。夫妻俩就琢磨着增加点服务项目,开始摸着石头过河,学起了炒菜。好在俩人都是遇到事情喜欢钻研的人,倒也发明了几道能撑起门面的家常菜。再后来,脑子活泛的秋林见宋庄矿上没有一家高级一点的饭店,就去村信用社贷了八万块钱,再加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还差一两万块钱。静娴爹心疼闺女,把老俩辛辛苦苦攒下的两万块钱“养老钱”给了闺女。秋林去取钱的时候,和老丈人说这个钱算作是入股的钱,等到饭店盈利之后,就给老丈人分红。就这样,夫妻俩在宋庄矿开了一家高档酒楼,四五个年头就还清了银行的贷款。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店里需要的人手也越来越多,秋林就劝妻子回家专心照顾老人孩子,自己开始独自经营。
    短短几年,秋林两口子就盖起了两层小楼,东屋宽敞,西屋明亮,南屋气派。小楼外墙贴着白净的瓷砖,屋檐上琉璃飞瓦,气派非凡。老话说,树大招风。这栋小楼不知让西王村多少人看了心急眼热。往日穷的叮当作响见人低头逢人便笑人前矮三分人后遭白眼的单秋林一下子就成了西王村的红人、能人,不仅村上的书记、主任见了他们两口子都让三分,就是乡里的领导见了他们都是笑脸相迎的。平时见惯了人冷眼的单秋林初次受到这样的礼遇的时候,还总是战战兢兢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拱手谦让,后来也就见惯不怪,一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样子了。
    静娴有次和秋林在炕上干那事的时候,曾问秋林说,你现在咋这样强呢。秋林一口叼住静娴的奶子,嘴巴嘟囔着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现在就是上层建筑!至于为什么是上层建筑,上层建筑都包括点啥,静娴不明白,秋林也不太清楚。只是从这一天起,单秋林干起那事来地动山摇,惊天地泣鬼神,每天不折腾的精疲力竭决不罢休。男人创造了资本,资本也在重塑男人。流淌在单秋林体内恭顺、卑怯、懦弱的血液因为资本的原始积累而快速地膨胀,如同他的阳具一样日复一日地博大,亢奋起来。
    后来,静娴怀了儿子单晓彤。有一天,静娴起夜的时候,看到秋林光着腚,手里拿着两胯之间的玩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当时静娴感到很难堪,就蹬了秋林一脚。秋林见妻子醒了,一骨碌翻起身爬到静娴身上就要干那事,可静娴却一脚把他踹到了床下。秋林从床下爬起来,啥话都没说一句,倒头就睡了。也就是从这天起,静娴再也没有被秋林滋润过,即使静娴主动要求,秋林都表现出极不情愿的样子,仅有的几次都差强人意,令静娴很不满意。有时候,静娴觉得秋林在外面有了女人,或许这个女人就是酒楼里面的白娥。可是那终究是捕风追影的事情,静娴没凭没据也不能随意指责秋林,再说她也不是那种撒泼耍横心胸狭隘的女人。所以,尽管秋林在性生活上不能满足静娴,但她不怪他。她体谅自家男人过日子的辛苦。日子也就这么流水一般平淡而幸福地继续着,静娴很知足,也很满足。
    第二章 扑火的蛾子
    农历三月十六,风暖了起来。槐树嫩白色的花朵,像是少女微翘的兰花指,空气里弥漫的是蜜糖一样的芬芳。院子里的枣树抽出了嫩芽,但绿色是稀稀拉拉地,不惹人喜爱。这时候苹果树是最漂亮的,满树的花,含苞的是粉色的,绽开的是白色的,还有那半开半不开的,外粉里嫩,像是美人半露的酥胸。院子的西侧,有一块自留地,种着些蔬菜。西红柿长得最茂盛,有八九厘米高了,黄瓜却还像个小姑娘一样瘦弱地伏在地上喘息。韭菜已经割过了一茬,和小伙子的板寸头一样,下面的土地都裸露出来。苹果花飘下来,覆在躲在树上睡觉的白猫脸上。那只叫做“黑蛋”的土狗睁着迷离的眼神趴在堂屋门口,不时地打个哈欠,伸着懒腰。
    阳光不咸不淡地,正好。这个季节的太阳合乎每一个人的胃口,所有的生命都在这美丽的春光里无限伸展,无比惬意。静娴坐在堂屋门口,正专注地打毛衣。闪亮的银针下上下翻飞,粉色的毛线团子在面前的笸篮里滴溜溜地乱转。阳光照耀在她白皙红润的脸上,额头一缕长发轻盈盈地垂下来,有一只蜂打枣树那边飞过来,“嗡嗡嘤嘤”地在她的耳畔徘徊,她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用手去驱赶,不小心手中的银针一下子刺在了柔软的胸脯上。她痛的流出了眼泪,把手里织了半截的毛衣放到笸篮里,解开罩衫看到银针所扎的地方已经破了,流出了血。她皱了皱眉头,放下衣服,转身回屋看看墙上的挂钟。十点。离准备午饭的时候还早。她再度转身,坐在条凳上开始织毛衣。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竟莫名地跳动起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的嘴里嘟囔着,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她觉得慌慌的。于是,她放下手里的伙计,闭上眼睛,揉压着太阳穴。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静娴睁开眼,突然觉得眼前的阳光变得强烈起来,让她有些晕眩。她抬起手挡了一下眼前的阳光,等适应了才看清进来的人是白娥。可是秋林怎么也在后面跟着呢?她感到有点纳闷,这个时候正是饭店里忙着准备食材的时候,他怎么挑这个节骨眼回来了?难道是出什么事了?静娴的心“咯噔”一下。
    “你咋这时候回来了?店里不忙吗?”静娴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迎了过去。“嗯——哦——”单秋林支支吾吾的。此时的秋林,站在大门外,正犹豫着是进还是不进,被静娴这么一叫,蹩着脚就从大门外挤了进来。
    “稀罕啊,你咋有空来俺家串门了?”静娴扭过头对白娥说。可是却看到白娥迎着秋林走过去,还用手拉扯秋林的衣衫,催促他往前走。她感到有些吃惊,看看自家男人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静娴好像有些明白了。“难道早先的言传是真的?!可是,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白娥有啥行动,更何况白娥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丈夫狗剩又是村上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要是白娥和秋林有什么,那狗剩咋能坐视不理,他还不得杀了白娥?嗨,也许是我想多了。可能白娥就是来串门,两人碰巧撞上了。”静娴想到这,定定神,从条凳上起身,强做镇定地笑着去拉白娥往条凳上坐。
    “哦。我没啥事。”白娥尴尬地笑笑,“今儿天气好,想你在家呢,就顺道过来瞅瞅你做甚呢。”
    “没做甚,给闺女织毛衣呢。这不是今年要参加中考嘛,要是考上一中就得住校,得提前准备好过冬的衣裳。”
    “现在谁还打毛衣啊,都是买好毛线,送到矿上的毛衣铺去打的。”
    “嗨,机打的不软和,穿在身上硬邦邦的,保暖性不好,不随身也不暖和啊。再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给闺女打打毛衣还能有点事做。”
    “静娴姐真是贤惠啊,我秋林哥娶了你可是有福了。”
    “啥贤惠不贤惠的,儿女都是债啊,不干能行?等他们成了家,就知道做父母的不易了。”
    “哎,也是。孩子这辈子都是要债的。我下辈子可是说啥也不生了。”
    “你说不生就不生了?你家男人能饶得了你?”
    “是啊。做女人就是苦,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那下辈子就做个男人,不受这苦了。”白娥说完,却突然话锋一转,冲着秋林嚷道,“秋林哥,你在家没给我嫂子甩脸子吧?”
    “没——没——那倒没有。”突然被白娥扯进话题里的秋林愣了一下神。说完之后,他看了看静娴,又看了看白娥。此时的白娥正瞪着眼,直勾勾地盯着秋林,看到秋林看过来,就狠狠地剜了一眼秋林。可是,秋林却装作没看见,别过头去,面朝静娴站着。
    静娴没看秋林,从刚才秋林的一举一动,静娴突然明白今天白娥来这里的目的了,这是白娥要逼着秋林来和她摊牌。既然秋林还犹豫不决,那她就没有必要去捅破这层纸。要是自己先说出来,那才是“讨吃的打了碗,称了狗意”了。只要秋林没把离婚的话说出来,她就不能说,为了孩子,她得忍着,得打碎牙往肚里咽。想到这,静娴强忍着心里的苦,笑着说“咋没有呢。天天说我啥都干不好,尽在家吃闲饭了。”
    “秋林哥肯定不会这么说。村上的女人哪个不羡慕你,都说你是掉进福窝里了,羡慕的要死啊。”
    “哎,一家不知一家愁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也是丫鬟枕着元宝睡——天生劳碌命。还不知道将来给谁攒下这家财呢。”说完,她就拿起凳子上的毛衣,一边开始织毛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娥说话。
    秋林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他既没有看白娥,也没有看静娴。只是斜靠在堂屋门框上,一个劲地抽烟,淡淡的青烟笼着他紧锁的眉头。腊月二十八,两人在饭店三楼的客卧里一番云雨之后,白娥告诉秋林说她有了孩子,逼着他和静娴离婚。秋林不想离婚,倒不是因为害怕白娥的丈夫狗剩闹事。这孬货早几年就知道了他和白娥的事,因为好赌成性,隔三差五就去讹诈秋林点钱。这几年下来,差不多能有个十几万了,每一笔秋林都记着帐。万一狗剩闹起来,秋林就把手里的证据往乡派出所一送,保管让这小子吃牢饭。而且对于一个赌鬼来说,只要手里有钱去耍,老婆孩子又算啥呢?所以这些年,秋林、白娥、狗剩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谁都没吵没闹,大家相安无事。而秋林不想离婚的主要原因,是怕伤着孩子,还有静娴。毕竟静娴是和自己同过甘苦共过患难的夫妻,自己背着她在外面有了女人,已经是对不起她了,要是再和静娴离婚,岂不是成了千人骂万人唾的“陈世美”了。秋林觉得保持现状挺好的,可他哪能想得到,白娥竟然有了孩子,还吵吵着和狗剩闹离婚。为此,狗剩还去求过秋林,让秋林劝白娥不要和他离婚。这孬货!关键时刻在老婆面前软蛋了,要是狗剩厉害点,压住白娥,就不会有这事。可也奇怪了,以前在狗剩面前惟命是从柔柔弱弱的白娥却硬邦起来,在狗剩面前说话粗声大气的。而且,白娥也不像前几年在他面前那么温顺了,动不动就发脾气,有几次秋林乘着下午没事,拉着白娥到客卧干那事,裤子褪到一半,欲火难耐的时候,白娥却说没心情就跑了,搞的秋林在床上自己给弄了出来。为此,他很恼火,想要和白娥断了,可是下了好几次决心,还是没舍得。开了年,白娥不知道耍了个啥心眼,许了狗剩啥条件,狗日的竟然乖乖地去和她去打了离婚证。如今,她逼着自己和静娴离婚,不然就死在他面前。话说到这里,秋林纵使千般不想万般不愿也只得答应。可打从秋林答应白娥的那天起,白娥就软磨硬泡非要秋林赶紧说。今天一早,白娥就跑到他办公室里哭天抹泪非要秋林给个交代,半晌午饭店里人来人往,秋林抹不开面子只得答应她现在就去和静娴说。一路上,白娥生来硬拽,秋林犹犹豫豫,惹的村上好些个人指指点点。
    “迟早也要说,赶紧说开算了。”秋林猛吸了几口烟,然后把烟屁股扔在地上,前脚掌踩在烟头上转了几转。
    两个女人还在那东拉西扯的扯淡话。“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家狗剩每年也不少挣啊。”“算了吧,都赌了。我呀,一辈子都是这苦命。哪像你,守着秋林哥这么个聚宝盆,不愁吃不愁喝的。我啥时候也能像静娴姐一样拾个大元宝呢?”白娥再次看向秋林,“秋林哥,你刚才不是有话要和静娴姐说吗?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说,我先走了。”白娥起身假意要走,却站在那不挪步。
    日头在向上攀爬,静娴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发冷,喉咙眼发紧,像是吃了一个冷馒头被噎了一样难受。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瞬间变得模糊难辨。“他要当着白娥的面和我说离婚。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和她说离婚!十几年夫妻,到最后他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给她吗?”胸口像被锤子狠狠地扎了一下,静娴好像一下子被人掐住了喉咙,气一下子没上来,她趔趄了一下,秋林看到静娴好像要晕倒了,几步上前,赶紧扶住静娴。“你咋了?哪不舒服?”静娴扶墙站定,看着秋林一句话也不说。
    “这还是自己的丈夫吗?这么多年来,自己在这个家任劳任怨,像个保姆一样照顾完大的伺候小的,到头来却落的这么个下场。可是,他怎么就能装的这么好,演的这么好?!每天在一起吃饭睡觉,她咋就一点都没有看出他的外心来呢?”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夹带着恨意从脚跟直溜溜地窜上心头。静娴扭过脸来,瞪着白娥,目光犹如千万把钢刀一样刺向白娥。白娥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肩膀,向后退了几步。
    不知道为什么,秋林看到静娴的态度之后心里反而有点高兴,“如果静娴坚持不离婚,那么白娥也就拿自己没办法。她要是再闹,我就都推到静娴身上。这样子就能维持现状了。”秋林脸上不由自主地带出些笑容,虽然只是微小的笑容,但还是被白娥看到了。她狠狠地瞪了秋林一眼,秋林转过脸,假装没有看见。
    太阳光白晃晃地照着,白娥立在院中,汗珠凝聚在她的额头,然后从上面流下来。白娥有点鄙视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去求静娴吗?本来自己就理亏,求静娴,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不行。还是得逼这个男人,只能逼他。不为她,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秋林也不会这么绝情。再说,静娴已经知道了,秋林也捂不住了,离婚是迟早的事。今天就到此吧,耗下去也不会有啥结果。想到这,白娥甩下秋林,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一言不发就离开了。静娴也别过身去,进了堂屋。秋林没进去,他走到门口向里瞅了瞅,见静娴背着身躺在沙发上,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于是,单秋林故意咳嗽了一声,说:“晌午就不用做饭了,我一会让人送过来。”说完,转身走了。
    @zhx13661189881 2017-06-02 14:16:28
    很棒,楼主文字功底深厚
    -----------------------------
    谢谢。
    第三章 夜深沉
    女儿要上早自习,五点半静娴就起床了。打发女儿吃完饭走了,她就开始叫儿子起床了。晓彤上幼儿园大班,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赖床,每天叫他起床就费半天劲。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却早早地起床了。刷牙洗脸之后,没等静娴催,就自己跑到厨房端了饭吃起来。静娴觉得很奇怪,就跟着晓彤走进厨房。”今天表现这么好啊,是不是昨天在学校烦什么错误被老师批评了啊?”
    “哪有啊。我在学校可乖了,老师昨天还奖了我一朵大红花呢。不信,你问老师去。”
    “呵呵,妈信。我儿子肯定是最棒的。”
    “妈——”
    “哎——什么事?”
    “大龙说我爸不要我们了,是真的吗?”
    “大龙?!”静娴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大龙不就是白娥的大儿子吗。”听他们瞎说呢,你爸怎么会不要你呢。你爸知道你爱吃可乐鸡翅,昨晚还给你带回来可乐鸡翅了。”
    “可是,我们班豆豆的妈妈和她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我爸爸要娶大龙的妈妈做媳妇。”儿子的话像针一样扎在静娴身上,端着碗的手不由地颤了一下,碗里的豆浆溅了出来,洒在地上。
    “你怎么了,妈妈?”
    “哦,没事。小朋友们和你开玩笑呢。赶快吃吧,不然要迟到了。”
    “吃完了,我上学去了。不过,妈妈,爸爸肯定不会不要我们吧?”
    “肯定不会的,妈妈向你保证。”
    “那我上学去了,妈妈再见。”
    “别跑,慢点,看摔着了。”
    “知道了——”一转眼,晓彤就跑的无影无踪了。静娴却还在原地呆呆地站着。”该来的总是要来。”她自言自语地说。
    ◇◇◇◇
    白娥放火烧了秋林饭店!而关于秋林和白娥的闲言碎语像三月的风在整个村子里刮铺天盖地的。静娴明显感觉到了人们异样的眼光,可是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和每一个熟悉的人打招呼、开玩笑、脸上乐呵呵的,装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就她还被蒙在鼓里一样。可是,谁能知道她的苦呢?谁又能帮她出出主意想想办法看看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呢?如果父母还在世,她也有个倾述苦恼的地方,可是父母先后离世,弟弟又在外地工作,远水解不了近渴,告诉他们不是给他增添烦恼吗?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人面对男人的出轨除了装聋作哑还能干什么?假如自己再年轻十岁,假如自己没有那两个孩子拖累,今天的常静娴会这么窝囊吗?可是,今天的静娴老了,今天的静娴还是两个孩子的妈。如果是她一个人,怎么活也是活,一甩手离开这个家容易,可是孩子怎么办?单青面临着中考,上一所好高中就会考上好大学,上个好大学就会有个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就能找个好女婿,嫁个好女婿就能享福一辈子。儿子晓彤才五岁,还有一年也要上一年级。她要是一甩手走了,儿子又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静娴的心里就乱的像团麻。可是,就这么过下去吗?就这么和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男人这么不清不楚地过下去吗?不能啊,这么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常静娴离了谁都能活。可是孩子呢?孩子咋办?
    走过喧闹的街道,走过回家途中每户人家的屋前,静娴满脸的笑容令每一个熟悉她的人怀疑那传闻的可靠性。大家都知道静娴没出嫁前就是个泼辣干练的有才闺女,当初嫁给秋林时候她和父母大闹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要是白娥真的和秋林有不检点的事情,静娴能饶了秋林和白娥?再说,就狗剩那孬货,要是知道白娥和秋林有啥不清不楚的,还不反了天,提了菜刀砍了秋林啊。言传估计是假的。可是为啥白娥要放火去烧秋林的饭店,而秋林又没敢声张呢。村民们的疑问写在脸上,他们把目光投向静娴,小心翼翼地问静娴最近可好,劝她有啥事别憋在肚子里要和大家说说。他们希望从静娴那里获得一些”情报”来验证传言的真假,并为下次谈资编撰更离奇更香艳的故事准备素材。可是,他们从静娴的嘴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静娴还是像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聊些家长里短,闭口不谈自己家里的事情。人前的静娴总是那么地开朗乐观,人后的静娴失魂落魄。
    一株紫色的牵牛从刘老汉家的篱笆里爬了出来,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没有一点生气。茄子已经挂花了,地里的豆角秧子扭七扭八地乱爬一气,把茄子秧都拉扯的歪七扭八。园地里大概是刚浇过大粪,臭气熏天的。可是对于今日的静娴来说,她的嗅觉味觉等其他感官都因为秋林的出轨而失去了应有的灵敏度。她匆匆却又茫然地走在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上,眼睛看着前方,心却不知道在哪飘着。不过,还好。她的脚上似乎拴着一个绳子,拉着她自觉地向回家的路上走。一颗酸枣树上的圪针不合时宜地窜出来,挂住了静娴的衬衫,另一根却深深地刺在了静娴的胳膊上。血流了出来,疼痛也使得静娴清醒过来。她放下手里提的菜,忍着痛,把刺进胳膊的圪针拔出来,然后把挂住衬衫的圪针掰断扔在地上。
    “静娴,买菜去了啊?”刘老汉在篱笆里喊。
    “是啊,叔。你忙着呢?”
    “嗯。刚打理完地里的菜,这会担担茅喂喂。”
    “哦。那你忙着啊。”静娴一边说一边快步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静娴捅开火,开始做晚饭。前几天拉的炭不好,矸石多,火总也大不起来,满屋子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烟味。静娴披头散发地忙乱一阵,可是今天这火炉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就是着不起来。看看表,快六点了,闺女小子就快回来了。照往常,她会打个电话给秋林,让他从店里送个煤球回来,用煤球火做饭。可静娴不想打,她不想看到秋林。估计秋林也不想看到她。自从上次白娥来过之后,秋林有一个礼拜没回家来了。”他现在有人照顾”,静娴不自主地说了一句。然后,去橱柜里拿出电磁炉,开始做饭。
    夕阳在枝头徘徊,落寞中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夜色如同一把扫帚清理着大道上、小路边,以及犄角旮旯的一切光线,暮色如期而至。街道沉闷的令人窒息,零星的几个黑影跌跌撞撞,几近醉酒的莽汉。一家百货批零超市在寂寥中悻悻地关门歇业,女人在怒斥着自家男人的无能,声音嘹亮的如同白昼战地上的军号。
    “咣当”,门开了。女人像在自家的院落,毫无顾忌地将脏水泼向街心。”哗——”,水花四溅。霎那间,街道鲜亮起来。女人体态丰满幅员辽阔,头发散乱着,身着绿色的背心红色的秋裤趿着蓝色的拖鞋,一只铝盆在手里拎着,将一席泼墨湿漉漉地呈现出来,用冷静的白与温暖的黄,点染了几笔。
    夜睁开了眼,冷漠地瞧着这多变的世界。
    收拾完厨房,催促孩子们睡觉已经十点多了。静娴浑身算困地倒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就睡着了。可是,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在敲大门,听到女儿在叫爸爸,听到堂屋的门被推来了。她在心里问自己,是秋林回来了吗?可是她又想不可能,秋林有白娥陪着呢。可是,回来的是谁呢?静娴想睁眼看看,可是她却怎么也睁不开。她感到有人给她脱了鞋,帮她盖了床被子。然后这个人就出去了。这个人是谁呢?是女儿还没有睡觉吗?青儿——青儿——你还没睡吗?没人答应。静娴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穿上鞋子准备出去看看是谁。这时候,秋林推门进来,”你醒了。”
    “嗯。几时回来的?”
    “十一点多。”
    “吃饭了吗?”
    “吃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变成了你问我答,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那你洗洗睡吧,我给你打洗脚水。”
    “不用麻烦了。”
    “麻烦?!他现在对她真是客气啊。十几年,他都没这么客气过。到底是已经隔心了啊。”静娴心里想着,还是抬脚去厨房给秋林端来了洗脚水。”泡泡脚,晚上能睡个好觉。”静娴自顾自地做着这一切,她没有抬头正眼看秋林一眼。其实,秋林也没有看静娴,秋林自知理亏,所以他总是在静娴的目光即将看过来的时候,就急忙躲开。
    “那我先睡了,你洗了脚,叫我,一会我给你倒水。”
    “我自己倒,你睡吧。”
    静娴没说话,她铺好衬单,抱出一床被子就睡觉了。秋林坐在沙发上看到静娴只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女人是不会原谅他的,至少现在不会。其实,他爱静娴,甚至还有点怕。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妻子出谋划忙里忙外地付出,他单秋林是不会有如今的地位的。以前,如果他做了什么错事,静娴总是会耐心温柔地安慰鼓励他,而在白娥的事情发生后,静娴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当然,他不期望妻子安慰他,毕竟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太出格了。可是,这世上能有哪一个女人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男人的出轨,甚至是丈夫的情人闹到家门都能一声不吭如此平静呢?单秋林琢磨不出静娴此刻在想什么。但是,他心里知道,静娴在做一个决定,一个艰难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无论是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一种此生都无法消弭的愧疚。
    月亮在黑蓝色的天际穿行,硬生生地穿过一切试图想要阻碍它前行的力量,把自己的光芒照进它想要辉耀的地方。静娴僵直地躺在床上,一束光透进来,照着她有些空洞的眼神。此时的成秋林已经是鼾声如雷了,而常静娴却在床上辗转成伤。
    这些日子对于她来说,每一晚都是不眠之夜。最近,静娴时常想起死去的母亲常说的那些话:女人不能太强,太强命不好。像你的春华姑姑,强了一辈子最后疯了;还有你四奶奶,强了一辈子老了也没个儿女待见,八十多岁了一个人守着一孔窑每天还得自己做吃喝。闺女啊,你这性格这么”强梁”是要吃亏的。女人啊,要温温顺顺的,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装糊涂,揣着明白也得装糊涂。做女人,得靠男人才能活,离了男人就不叫女人了。你妈做了你爸一辈子的奴才,哪天要是你爸不要了,你妈也就没活路了。每每想起这些话,静娴都觉得心头上像是有针扎一样疼,也让她感到迷惘与无助。可是,静娴从小就倔,就认死理,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却无动于衷呢。她没有她母亲那么软弱,打小她就继承了父亲那两头驴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她不会像母亲一样成为谁的奴才,更不愿意自己成为他人的附属品,即使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她也是独立的。就像当初选择单秋林,那是她觉得她喜欢这个人,而没有因为父母看不上就放弃了。现在,虽然她已经快四十岁了,可是她骨子里还是一个要强独立的女人。既然婚姻不能维持,家庭不能继续,那么何必再纠缠在这一团乱麻之中找不到方向,看不到自己。孩子们也许会失去父亲,可他们不会失去母亲。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家庭即使不完整,可是孩子们拥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们并愿意为他们付出生命的母亲,难道不也是他们的幸运吗?而我,放弃一个已经不爱我的男人,不再过那种昏天黑地思想混沌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也很好嘛?离婚,也许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可是如今也只有这个不是好办法的办法能让自己保留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尊严,让自己的生活过得稍微轻松一点。即使将来日子过的苦点,但心情一定会比现在要好很多。再说,和自己的孩子们呆在一起,看着他们成长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吗?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还有什么苦是自己不能忍受呢?
    黑暗中静娴的一双眼睛出奇地明亮,她感到自己还是那个十九岁的少女,又回到了那个自己为自己做主的年龄。她起身看着沙发上鼾声如雷的丈夫,轻声地说:”你不是以前的单秋林,可我还是以前的我。”
    第五章 清明节后

    西王村中学是上盘乡唯一的一所公办中学,位于西王村南面,与上盘乡政府仅一路之隔,遥遥相对。该校始建于1985年,在上盘乡经济飞速发展时期,它可是全城区教师们最向往的地方。每年七八月份,上盘乡政府都会重金奖励那些在中考中教育教学成绩表现突出的教师。奖金之丰厚,令当时的每一位教师都全力以赴,激情昂扬。而如今,乡里不仅连教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甚至连区财政拨付给教师们的工资款都要挪用。2001年,学校教师联名上书,集体罢课,到市政府门前静坐示威,抗议市区教师的差别待遇,强烈要求保证乡办中学教师工资能按时足额发放。上访行动效果是明显的,但后果是严重的。接下来的几周,教师党员被分别谈话,普通教师被隔离检查,乡政府领导力图挖出此次上访活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叛徒”被很快挖出,三年内不得评优评模上职称。
    如今的西王村中学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满脸的皱褶,与一路之隔富丽堂皇的乡政府相比,十分寒酸。而随着省义务教育标准化建设的实施,西王村中学也不时地换换新装。每次一有上级检查,乡里就派人来为学校粉刷墙壁,平整操场,修理桌椅板凳。因此,每一次上级领导视察走后,学校的墙壁就像是老妪脸上的脂粉,扑簌簌地直掉。
    清明节后,天就一直阴着。天空积蓄着大片阴霾,空气冰冷而令人窒息。傍晚迫近之时,天空零星地下了几点小雨。大约七点钟的时候,一道惊雷划过黯淡的天幕,大雨倾盆而至,莽汉般闯进每一个教室。还在晚读的初三学生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弄的惊慌失措,他们奋力地去关紧每一扇窗户,可惜的是大多数的窗户都歪胳膊斜腿的,怎么都关不严。雨水炫耀般执拗地进来,肆意而自由地流淌在教室里还算平整的地面上。校园里,雪白的墙壁被雨水卸去了伪装,冲刷出一道道黑色的斑痕,还原了自身丑陋的本相。左侧的女生宿舍楼有几扇窗户没有关,想必今晚这几个没关窗户的宿舍的粗心大意的女生要与睡魔做斗争,充当自然的人体熨斗了。右侧的操场,严格意义上说,右侧的”草场”上已经是汪洋一片了。杂草丛生的,俨然像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养鱼塘。
    七点半,初三晚自习一结束,家长们就蜂拥到教室门口接自己的孩子放学回家,一些等不到家长的同学果断地冲向雨中,教室里只有三两个人在等待雨停。
    天已经彻底黑了,浓重的像泼了墨汁。透过教室里散出的昏黄的灯光,单青看到屋檐下四溅的水花。她整理好书包,也准备冒雨前行。可是站在一楼的屋檐下,她又有些犹豫了。
    “姐姐——”一声稚嫩的童音穿过雨雾向她跑过来。单晓彤撑着自己的小花伞,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姐姐,妈让我来给你送伞。”单晓彤开心地笑着,虽然穿着雨鞋,可是他的裤子都湿透了。
    “你又调皮了吧。不好好走路,又是踩着小水坑跑来的吧。”
    “没有。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裤子才湿了。”
    “摔着哪了?”单青一边问,一边关切地低下身子去查看弟弟的膝盖。
    “没事,姐。就是把裤子弄湿了。”晓彤说着,向后退了一下。他不想让姐姐看到膝盖上的伤痕,怕惹姐姐伤心难过。可是单青已经蹲下了。她把弟弟揽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撩起晓彤的短裤,就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看到晓彤的右腿膝盖处磕破了皮,渗出血丝,还有些乌青。”你看看你,着什么急啊,都把膝盖磕破了。”单青说着,嘴巴凑到弟弟的膝盖的伤口处,轻轻地吹着。
    “还疼吗?”单青垂着头问。说来也奇怪,刚才还让晓彤痛的呲牙咧嘴的伤口,此刻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狗一样温顺地趴在那,一动不动。姐姐吹出来的气息,就像是《西游记》里的神仙,一下子就治好了晓彤膝盖上的伤。
    “不疼了。”晓彤嘻嘻笑着,”没事,姐。咱回家去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姐姐紧紧箍着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你过来,姐看看胳膊上有伤没?”“没有。”校园里一些住宿生来来往往,晓彤有些害羞,他一边说,一边向后躲。可是,姐姐依然固执地将他拉过来,挽起他的衬衫袖子,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还好,没磕破皮。”“我就说没事吧,你非要看。”晓彤顽皮地冲着姐姐笑着。
    “你还笑,以后走路慢点,别再磕着了。知道了吗?”“知道了。知道了。姐姐,我帮你背书包好吗?”单青笑笑,这是弟弟最近一段时间的一大爱好。下半年,晓彤就要上小学了。学校对于他来说,是个神秘的所在,一个充满着无穷乐趣的所在。他渴望着早点背上书包走进学堂,像姐姐一样学知识学文化。在他的心目中,姐姐是个无所不知的人,比电视机里的人都懂得多。有时候,他带着妈妈买给他的玩具塑料眼睛,捧着姐姐的书,装模作样地在那读书,那滑稽可笑的样子总是逗得爸爸妈妈捧腹大笑。碰上姐姐不上学的时候,他就整天背着姐姐的书包在家里转悠,吃饭睡觉都不离身,好像那书包长在他身上一样。直到姐姐星期天上晚自习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将书包从肩头上拿下来。不过,今天,单青没有让弟弟帮她背书包。里面放着她晚上要做的三四份作业,加上几本参考书,沉甸甸的,她怕压着弟弟。晓彤现在可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万一压着长不了个子咋办。可是,单青也知道弟弟的牛脾气,要是不让他背着,他肯定又会和她生气的。单青想了想,笑着说,”好啊。那这样好不好。你帮姐姐背着书包,打上伞。姐背你回家。”
    “不用,我背着书包,咱们一起走回去就好了。”
    “那不行,这是姐姐的条件。你答应了,我才让你背书包。”晓彤看看姐姐,又看看书包,撅着小嘴巴想了一会。最终,书包的诱惑占据了上风。“那好吧。”单青笑着,将书包挎在弟弟的肩上,然后蹲下来,说,“上来。”晓彤兴奋地趴在姐姐的肩上,一只手还不停地摩挲着书包上那条军绿色的带子。
    教学楼里的灯光熄灭了,只有校园里值班室的灯光亮着。看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没有头发,甚至连眉毛都没有。他的牙齿估计都掉光了,嘴巴是瘪着的。在他脸上,最让人感到奇特的地方是下巴,大约是受到了外力的作用,极其不自然地向上弯曲,就像卓别林穿过的鞋子,骄傲地朝上弯曲着。老头说话的腔调也非常有趣,近旁的人听起来像是过去抽大烟的人烟枪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而远处的人却能非常清晰地听到他说的话。此时,他正站在大门口,用手电筒里的强光一遍一遍地晃着单青姐弟俩,一边大声地“咕噜”着:“赶快走,我要锁门了。快点!别磨蹭!”
    夜雨中的校园有些冷清,引路两旁的冬青在雨水的敲打下瑟瑟发抖。在那束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不断下落的雨水令平日蓬头后面的路面一下子光洁靓丽起来。单青知道那老头虽然看起来很凶恶,但其实是个心肠非常好的人。所以,她一边走,一边高声回答到:”马上就回了,大爷。”单青的话音一落,就看到那原本刺目的手电筒的光芒照在了他们姐弟的脚下。黑灯瞎火的校园里,这束光是为单青姐弟照明的。单青心里一阵感激,她快走两步,走到校门口,充满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可是那老头并不领情,看了他们一眼之后,转身掀起帘子进了屋里。
    校门外的这条路从上盘乡门前经过,路过西王村,最后到达宋庄矿,全长不过二里地。最初是由宋庄矿修建的,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初,它曾经是上盘乡最繁华最热闹的“商业大道”,类似于北京的长安街。如今,它的辉煌不再,路面上“穷山恶水”迭起,“深沟险壑”无限。自从上一次乡长“微服私访”在这摔了一个大跟头之后,乡里就一直嚷嚷着要让这条路旧貌换新颜。可是,最终因为该路的“归属权”问题“剪不断理还乱”,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修成。不过,上盘乡政府还是有办法的,他们拿出了钱,将自己门前三四百米的路抹的流光水滑,套用句时髦的广告词说就是“皮肤滑滑嫩嫩的就像剥了壳的鸡蛋”;而财大气粗的宋庄矿也不甘落后,斥资三十万不仅将自家门前的路整修的面貌一新,而且还搭建起了一个光鲜亮丽的门楼,远远看起来像一条烧香拜佛的“天路”。而夹在二者之间属于西王村的这段路,则由于村财政紧张,依然保持着它如坐“过山车”的节奏,叫人时刻保持着“精神振奋”。村主任虽然多次去乡里要钱,可乡里一句“没钱”一推了之。腆着脸去宋庄矿求助,人家的领导连个照面都不打。村主任没法,就在村里搞集资,不想却被村民举报,被乡里记了个“处分”,灰溜溜地下了台。而新上任的村主任,不动声色,本着“谁看不过去,谁修的”理念,安然度日。村里的老百姓说,这条路充分体现了”一国两制”的治国方针。老百姓的话,总是那么幽默,富有智慧。
    走在这条路上,单青格外小心,生怕一不留神摔一跤,磕着弟弟。她的额头微微冒汗,寒冷的空气里,她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色的雾气。“姐,我下来走吧。”晓彤心疼地帮姐姐擦擦额头的汗。“没事,过了这段路就好了。对了,你今天在幼儿园学什么了?”“学了一首诗。”“什么诗啊?”“老师说叫《山行》。”“会背吗?”“会。”“那你给姐姐背背看。”“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不是白云‘生’处有人家,是白云深处有人家。知道了吗?”“嗯。知道了。” “冷吗?”“不冷。”
    ……
    姐弟两个一边说,一边向家里走去。雨花在他们的脚下绽放着,各家各户的灯光给每一朵花儿都涂抹上一缕淡黄,笑声飞溅,在这黯淡的夜晚。
    母亲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单青很快地吃晚饭,就回屋去复习功课了。夜里十二点多,雨还在下。单青揉揉有些困意的眼睛,合上书,站起来朝窗外看看。
    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了,淅淅沥沥的。夜很安静,能听到雨水滴落在院中果树叶片上的声音。她打开窗户,一阵凉风吹进来,雨水和着泥土的气息与花的芬芳扑面而来,沁入心脾。桌上的台灯流泻出淡雅而温暖的光芒,夜色在小雨的衬托下显得宁静而安谧。单青关掉桌上的台灯,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她抬眼望向夜空。天空除了一抹黑色的印记,什么也没有。可是,单青的嘴角却带着一抹微笑,她在想什么?是在憧憬美丽而多彩的未来吗?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爱丽丝梦游中的仙境,还是纳尼亚传奇世界里那个充满着挑战与冒险的世界?再有几个月,她就将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村子,去她向往的一中就读了。之前,她曾无数次地从一中的门口走过。看着那气派非凡的门楼,门楼上写着“笃学、求实”的鎏金匾额,以及校园内一大片毛茸茸的青草地和绿树掩映下的一幢幢宽敞明亮的楼宇,令她无比神往。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到这里来的。一定会的。”如今,还有三个多月,她就会走进一心向往的学校了,怎能不叫人激动呢?如今,就连眼前枯燥乏味的没有星星的夜空,竟然也充满了无穷的魅力,以自身单调的色彩去衬托一个对生活充满幻想和追求的女孩的美丽人生。这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幸福的女孩,她的未来就如她善睐的眼眸一样明亮。单青恣意地享受着夜雨所赐的快乐,如同舞台上忘我的指挥家,满怀信心地操控着自己人生的乐团,聆听所有人为她演奏出的命运交响曲。然而,和谐的乐章却突然被一阵争吵声打断。
    争吵声来自父母的房间,单青隐约还能听到母亲带着哭腔的质问。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单青感到有些心慌。她起身走出房门,来到父母屋前。正准备推门进去看看什么情况,却听到母亲低声喊:“离婚!”这两个字如同锥子一般刺向单青,她缩回手去,站在门边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十六岁的单青就这样站在屋外,听着屋里一个女人的哭泣和一个男人的忏悔。
    哭泣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忏悔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他们在争吵,为了一个叫“白娥”的女人。母亲指责父亲忘恩负义,道德败坏;父亲嗫嚅着说自己逢场作戏,被逼无奈。母亲说要离婚。父亲说他不想离婚。母亲说她非要离,因为父亲不仅背叛了她,而且将使她一生都活在屈辱中。父亲说为了孩子麻烦你忍耐忍耐,今后绝不拈花惹草故伎重演。母亲说那女人都有了你的孩子,父亲说就算有了孩子也可以打掉,只要你不和我离婚。母亲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冷酷无情那女人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父亲说我爱你就算那个女人怀着的是龙胎也比不上咱俩生的儿子和女儿。母亲说我觉得你脏你叫我恶心。父亲说我爱你爱能洗清一切的罪……他们的对话就像是你拿着一个圆规,绕着一个点画了一个圆圈,从哪开始,到哪结束,再从结束处开始,到开始处结束。只不过,他们的对白很生动,很生活,很戏剧。和电视上演的别无二致,一模一样。
    单青听着他们争吵,听着母亲哭泣。她身体僵直,想动却动不了;她想说话,喉咙像被人卡住了,发不出声来。眼泪从眼角无声地留下,划过她光洁的面颊,流过她苦涩的嘴角。她轻声抽泣,双眼无助,浑身无力地靠在父母门前的墙壁上,听着屋内时断时续的争执……
    夜晚还是刚才的夜晚,天幕还是刚才的天幕。只是这块黑布瞬息之间变成了包裹尸体的殓尸布。一切都令人懊丧,让人觉得晦气。所有美好的想象都随着这一晚这一刻这一幕而被黑暗抹去。
    命运是个反复无常的市井无赖,前一秒钟还与你有说有笑,慷慨地赠与你礼物,下一秒钟说翻脸就翻脸还没等你有所准备就猝然从你的手中夺走一切,让你一无所有。只剩下你茫然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失魂落魄,不知所以。
    单青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屋子里的。不过,在她离开之前,她听到父母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们会离婚,就在这周。
    父亲会搬出堂屋,搬到南屋去住。他会离开这座院子,直到他找到新的房子之前。
    离婚的消息先不说,直到她单青中考结束。
    如今,距离中考还有四十三天八个小时零三秒。
    未来,是神秘的,所以有无数喜欢猎奇的人对它趋之若鹜;未来,又是充满挑战的,所以无数耽于幻想的人对它存有无限的热情;未来,还是令人战栗的,因为它漆黑一片,你不知道危险正藏身于何处,不知道面前有多少磨难、痛苦以及不幸在等待着你。 不过,单青了解未来,至少是其中的某一部分。
    第六章 静娴的忍耐
    单秋林没有遵守与静娴的约定。距离中考还有二十一天,白娥与秋林住进了南屋,与静娴和孩子们的住房面面相对。
    一时之间,西王村似一锅煮沸的水打翻在地,四溅的水花烫伤了周边的人,一个个跳起来狂喊乱叫,好不热闹。村民们说什么的都有。女人们说,这是妲己迷惑了君心,西宫打倒了东宫,小三打败了原配,她们既难过又兴奋,既愤怒又嫉妒。她们一面悲悼静娴的不幸,一面咬牙切齿地谴责白娥的不要脸,一面又满腹心事地看看自己身边的男人,向白娥投去恶毒的目光。但女人总归还是女人,她们大多善良,同情的眼泪会很快漫上双眸,在泪眼婆娑中叹息她人的命运,悲叹自己的不幸,感叹女人的艰难。而男人们说起这件事,“色彩”就浓重了许多。有的说,秋林一三五和静娴睡,二四六在白娥炕上,周日是东宫西宫双宿双飞二龙戏珠左搂右抱好不潇洒。不过,村里的一些老人都在指责秋林忘恩负义是当代陈世美,白娥不知廉耻破坏人家家庭,理当千刀万剐造人唾弃。这起村庄里的“桃色事件”如同明星的花边绯闻热热闹闹地上演着,可是没有人真正去关心过那身处漩涡中的男女主角内心的感受。社会就是这样,看客很多,真正愿意搭把手帮忙拉一把的人却很少,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常静娴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没有了丈夫,她还有孩子陪伴。生活在继续,得吃饭,得吃菜,得买油盐酱醋茶……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钱是好东西,它能让一个乞丐变得趾高气扬;钱也是坏东西,它能让一个善良的人无恶不作。现在,静娴是“乞丐”,可她不会乞讨。孩子们可以向他们的父亲要钱,可她不会向单秋林开口要一分钱。这是她的尊严,尚存的最后一息。静娴想要和女儿解释一下发生的事情,可是她怎么也无法开口。事情已经发生,事实也已经鲜明而刺目地摆在那里,她还需要向儿子女儿解释说明什么呢?有用吗?女儿已经十六岁,该明白的她应该都明白了。儿子还小,她还好应付。可是,面对父亲的背叛,女儿怎么就能表现的那么无动于衷,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是冷冷地进门,安静地吃饭、睡觉、学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这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出乎静娴的意料。“也许她还小吧,也许是她考试让她紧张的根本无法分心,所以她才不在乎这些事情吧。”静娴这么想,叹口气,心想,“这样也好”。
    白娥搬进大院后的一周,静娴就出摊卖早点了。和十几年前一样,静娴每天四点半起床,和面、点豆腐脑、煮油茶和豆浆,切小菜、拌凉菜,把炸油条的煤气罐放到平车上……一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静娴总会想起过去。可是日子一长,紧张和疲惫就让无暇再忆从前了。每天上午十点半卖完早点回到家,就忙着收拾屋子,收拾完屋子就倒十一点多,就得马上做午饭。单秋林有时候也回来帮忙,但静娴总是黑着脸一声不吭。她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有一点粘连,要断就断的彻彻底底的。藕断丝连只能让自己更痛苦,更难堪。她已经从三个人的战争中抽出身来,就没有必要再去趟这个浑水。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单秋林知难而退。但是他并没有因为静娴的恶劣态度而影响心情,他在等待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照顾好白娥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像当初他和静娴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的心情是一样的。他总是尽其所能地满足白娥的每一个要求,而白娥每一个要求被满足后就会给予秋林无限的温存。他们的呢喃细语,亲亲我我有时候很放肆,完全不顾及屋子对面房间里住着的曾经的妻子和他的一双儿女。这对于静娴来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难堪,羞辱,还是挑衅?
    人生真是一个残酷的舞台,背叛者莺歌燕舞纸醉金迷,杀人者无所忌惮趾高气昂,被侮辱被损害者委曲求全苟延残喘。这让人无比痛恨的人生,刽子手都没有这般无情,恶魔都没有如此歹毒。你用邪恶的匕首刺向无辜的人,看着人在痛苦中无助,在挣扎中毫无尊严地死去。命运,你这娼妓!惯会见风使舵,粘附权势,欺凌弱小。
    静娴就这样挣扎在精神和肉体的边缘线上,为了女儿和儿子苦苦地支撑着,艰难地生活着。与此同时,女儿单青也在艰难地忍耐着,这段时间,她默不作声,一言不发,心头却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令她喘不过气来。夜深人静时分,她总是能听到从南屋传出来的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调笑声。那声音如同嗜血的狂魔用一把尖刀一点一点地划开她的肌肤,贪婪地舔舐着血液给它带来的快感。在单青听来,对面屋子里所发出的笑声中充斥着冷漠、嘲笑、讽刺与挑衅。无数次,单青都想冲出门去,冲向那个无耻的女人,那个伤害了母亲的女人,那个无耻地抛弃了妻子儿女的男人,让他们滚出去,让他们去死!可是每一次她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她想到母亲,想到母亲的隐忍,想到母亲的悲哀与无奈。为了她和弟弟,母亲承受了多少委屈,心底藏着多少的痛苦。我可以冲出去,让他们滚出去,可是,我的母亲会更痛苦。每次想到这里,单青的眼睛里总是饱含着泪水,任凭泪水横流。这段日子以来,她表现的很平静,就像一潭死水。在学校她沉默不语只知道埋头学习,可是一回到家,她就变得活泼生动起来,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让母亲开心,并尽可能多地帮助母亲打理一些家务。每次放学回家,看到歪倒在沙发上不停打盹的母亲,消瘦的脸庞,额前飘落的一缕白发,以及岁月无声地爬上额头的皱纹,她都忍不住落泪。然而,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别哭,千万别哭,决不能在母亲面前掉眼泪,决不能让母亲看到她掉眼泪。于是,本来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像变魔术一样倒流了回去。单青就这样一直忍着,她知道,只有她顺利地考上当地的重点高中,母亲才能真正地开心起来。她想让母亲开心,非常想。因此,她比以前更努力,更用心,更刻苦。她想看到母亲能开心地笑,不管那笑容有多短暂。
    六月二十日,单青在母亲和弟弟的注视下走进考场。经过三天的煎熬,她终于从学习的重压下解脱了出来。而接下来等待分数出来的日子,是最令人难熬的。这期间,单青通常在早上四点半起床,帮母亲准备出摊的食物,六点半会帮母亲把灶具和锅碗瓢盆放到平板车上推到矿上去卖,八点她回到家里,为弟弟做早饭。
    早市就设在矿区外西王村的一段早年铺设的柏油路边。道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到处都是吃早点的人泼到地面的剩菜剩饭和卖菜的小摊贩乱扔的烂菜叶。夏日的早晨有些微凉,偶尔荡起一股风,从地面掠过,就会扬起一阵阵恶臭。几只令人作呕的绿头苍蝇经年累月地盘旋其上,嗡嗡嘤嘤的,让人看着都觉的恶心。可是,这样恶劣的环境依然阻挡不了矿工和学生们吃饭的热情,每天早上七点左右,刚下夜班的矿工和刚下早自习的学生就蜂拥而至,人多的时候单青和母亲两个人都招架不过来。尽管日子有些忙,但单青感到很充实。忙碌的生活能让她忘却等待成绩的焦虑,能忘却父母离异的现实。等到吃早餐的人比较少的时候,单青就站在早摊前,默默注视着坐在条凳上的母亲,看着朝阳将金色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撒在母亲的身上,在母亲面前投下一片阴影。那时候,母亲的眼神中充满着茫然和无助,那种短暂的呆滞总是能被单青捕捉到,这令她感到异常的难过。最近一段时间,单青时常莫名地心慌,总感觉到一双眼睛在她的背后看着她,那是一双死神的眼睛,冷冷地笑着,耐心地等待着它的猎物。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单青心头。
    单青离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差一分。为此,静娴不断地责备自己。她认为她和秋林离婚的事情,影响到了女儿。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情,女儿肯定会顺利地考入重点高中。尽管懂事的女儿好几次向她保证选择上二类高中一样可以考上好大学,但是内疚深存在她的内心深处,自责与愧疚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她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弥补因自己而带给女儿的不幸。而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一条路,却是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个她最不想面对最不想再有任何瓜葛的人——单秋林。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母爱了,她总是倾尽全力地付出。必要的时刻,她们会不惜自己的生命与尊严去维护自己的孩子,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任何一点委屈。
    每一个人的父母都是一只只不断迁徙的候鸟,只要子女在哪里,他们就向哪里迁徙,不论那里是寒冬还是酷暑,烈焰还是冰窟,他们都义无反顾,一脸决绝。常静娴也是伟大母亲中的一个。她可以忍受物质上的贫穷,生活上的窘迫,婚姻上的不幸,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不能享受她本应享受的幸福以及可能拥有美好未来的希望。她决定去找单秋林,向他要三万块钱的借读费,让女儿上最好的学校。
    下午四点左右,静娴走进了秋林饭店。这个时候饭店客人最少,人也都比较清闲的时候。
    好久没来,这里变化很大,墙壁粉刷一新,吊了顶,大厅和包间的灯换了。“看来生意还不错。”静娴想。同时,她也觉得女儿上学所需要的学费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于是,她快步向三楼秋林的办公室走去。她不希望被人看到,不想被人追问她来此的目的。她选择这个时候来,也是因为这个时候饭店客人最少,服务员和厨师都应该在休息。可是她还是碰到了饭店里的员工。他们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可是静娴能从那目光中看出浮于表面的客套和哂笑。于是,她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她知道此时秋林一定在办公室。是的,单秋林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核对这个季度的账目。当静娴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明显地感到有些吃惊。不过,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也很快就猜出静娴来此的目的。他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可是静娴冷着一张脸,拐了个弯就坐在了他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秋林赶紧为她泡了杯茶,放到静娴面前的茶几上。静娴没吭声,就坐在那里。秋林有些尴尬地问:“是不是为青儿的事情来的。我打听过了,青儿差一分,能上择校。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到交学费的时候,我给你送过去。上礼拜饭店刚装修完,柜上也没有这么多钱,要不,我今天就给你拿上了。”静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秋林干咳了一下,说:“你喝水。大中午的,你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不用跑过来的。”秋林用眼角的余光偷看静娴一眼,可是静娴依然默不作声。
    她老了。只过了个把月,静娴就黑了瘦了,人也没有过去那么精神了。以前她是个很讲究的人,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可是现在她的衣服上沾着饭渣子。秋林有些伤感,动情地说道:“你早上还是不要出摊了。我赚的钱足够养活你们了。离婚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缺什么东西就和我说就好了。虽然我们现在不是夫妻,可是我们都十多年的夫妻了,感情还在,我也还是青儿和晓彤的爸爸。你没有必要让自己那么累,你只要在家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其他事情我会操心的。”
    静娴静静地听着秋林说的话,那一刻,她有些被感动了,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离婚是不是离错了。哪个猫儿不偷腥,哪个男人能不在外面拈花惹草?自己是不是做的有点极端?要是当初自己不坚决和秋林离婚,白娥也不会搬进院子里去住,女儿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考试,儿子也不会整天吵吵着追问她那些令她难以启齿的事情,她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受那份苦。然而,犹豫是片刻的,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它很快就从静娴的头脑中被拔除出去。虽然静娴只有高中学历,但在那个年代,像她这样在农村能上到高中的女孩子却很少。然而就是这点文化,使静娴无法放下心里的那份怨恨,无法面对和另一个女人有染的男人。她希望得到一个完完全全的男人,一个全心全意热爱她的男人。当初,她不顾家庭的阻挠,从众多追求者中选择秋林,就是看上了这个男人的憨厚老实,和对她的包容和爱。如今,金钱改变了这个男人,也改变了她的生活。钱是罪恶的,可是这罪恶有时候也能做好事。比如现在,静娴就需要它来弥补对女儿的亏欠,需要它使女儿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秋林说完后,静娴站起来,说了句,“你方便的时候打电话,我来取。”
    “你不用来回跑了,我准备好之后给你送过去。”秋林赶紧说。静娴“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单秋林慌忙起身为她打开门。
    寂静的走廊里,静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七章 愤怒的苹果
    一只黑猫从暗影中悄无声息地跑了出来,溜进了堂屋。它幽灵般的目光闪烁着淡蓝色的火焰,如同阴森恐怖的坟地里忽隐忽现的“鬼火”。黑猫旁若无人地在屋内逡巡,搜寻着它想要得到的猎物,给予它致命的一击。不速之客的贸然闯入,显然吓坏了趴在床上歇息的那只白猫。它拱起脊背,瞪大眼睛,盯着闯入者,准备伺机给闯入者一次教训。然而,黑猫一声声凌厉的叫声令白猫犹豫不决。这是一只野猫,自然中的风雨雷电早已为它锻造出了强健的体魄,给予它的力量使它不惧怕任何家养的同类。它了解这些家养的畜生,它们只是人类豢养的宠物、玩偶,根本不堪一击。白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软弱无力地叫了一声,慢慢地向最隐秘处退却。可是,它的行踪还是很快就被黑猫发现了。黑猫”嗖”地跳上床,跳到墙角的被褥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这只猎物。白猫缩着脖子,乞怜似地“喵”了一声。黑猫眼神中满是不屑,它显然非常得意,很享受这种让人臣服于脚下的快感。然而,它却并没有放弃羞辱眼前的这只白猫。黑猫抬起爪子去逗弄白猫,白猫本能地予以防卫。这一举动激怒了黑猫,它“嗷呜”一声,异常迅猛地扑向白猫,利爪尖锐地划过白猫的身体,“喵——”一声惨叫,白猫拼命地向屋外跑去,惊恐地窜上了院中的苹果树。胜利的黑猫没有继续追击它的手下败将,在它新获取的地盘上,它骄傲地踱着步子,帝王般地巡视着屋子里的一切,意图将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八月份,苹果树上已经挂满了果实。虽然果子还未成熟,却已有七八岁小孩子的拳头大小,果皮翠绿,还泛着一点白光。白日的时候,果子藏在叶片下面,偶尔有阵风吹过,掀起叶片,那一颗颗果子晶莹剔透像玻璃瓶子一样在微风中闪闪发亮。每年到这个时候,晓彤总是翘首企盼着苹果早点成熟。有时候,他也会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地摘一个下来吃。未熟的果子又酸又涩,晓彤常常被酸的呲牙咧嘴。可是,他总是舍不得丢掉。即使果子酸的他像是被开水烫着了脚一样跳起来,他仍舍不得丢掉,把它放在口袋里,过一会咬一口,过一会咬一口。可是今年,这孩子没有摘果树上的一颗果子吃。白天,他几乎不在院子里呆着,一有空就跑出去,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他都在外面。静娴也不知道这孩子每天在哪里玩,和谁玩。只是有一天,晓彤大中午又想跑出去玩被静娴叫回来的时候,这孩子说:“我不想在家呆着,不想看到大龙的妈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当听到这话的时候,静娴一时无言以对。她想想最近一段时间,单青也是这样,除了帮她出摊的时候在她身边,在家的时间也很少。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哪呆着,但一想到孩子们所受的委屈,静娴心里非常难过。可是现在,静娴担心的问题不是孩子们在哪玩,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静娴可以肯定他们是不会在外面给她招惹是非的。这一点让她很放心。目前,她最担心的还是女儿上高中的事情。距离重点高中开学报道的时间只有一个礼拜了,可是女儿上学需要的三万元钱秋林却迟迟没有送来。静娴有些着急,她去饭店找了秋林好几次,可饭店的大门紧闭着,没有营业。打他的电话,电话也是关机。夜里,她仔细听着大门的动静,想在大门口堵住秋林,赶紧催催这事。可是,只见到白娥从南屋进进出出的,就是没见到秋林。静娴心里打起鼓来,难道是秋林出了什么事了吗?可是就算是出事了,明知道闺女上学要用钱,也来个电话告诉一声,让她也有个其他准备啊。难道是听了白娥的话后悔了,不想给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当面说,就躲出去了?可是,静娴转念一想,她觉得秋林不是那样的人。应该是饭店出了什么事,不然饭店不会不营业?凭着直觉,静娴觉得秋林肯定是出事了,她想和店里的伙计打听一下,可是他们都闭口不言。她想问问白娥,可是看白娥那神态自若的神情,估计什么也不知道。一边是女儿的学费,一边还得担心秋林,静娴着急上火,嘴上起了一圈泡,两件事情都让她寝食难安。
    单秋林此时正在乡派出所关着,由于采购时不小心,进了一批地沟油,客人吃坏了肚子,被人举报,他被行政拘留十五天,罚款五万元。出事前,他哄骗白娥说店里营业执照到期了,等新的审批之后再开业。趁着这几天歇业,他要到广东那边签个采购合同。所以,白娥并不知道。而他为女儿准备的钱也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他想等自己出去之后,还能赶得上给女儿交学费,所以也没有告诉静娴,他不想让静娴和孩子们为他担心。
    秋林走进家门的时候,是单青报道的前一晚上。静娴看着秋林进大门,走进南屋,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她在心里自语,“等晚上让闺女去问问他爸出了啥事,顺便拿上上学的钱。”
    夜幕降临了,天上没有星星,天空被一张偌大的黑布包裹着,处于一片黑暗之中。然而,天幕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世界,不知过了多久,这块黑布就被人撕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光线从那里透了出来。天上,月亮是红色的,像一个伤口,赤裸裸地摆在那儿。
    单青站在南屋的门口,弟弟晓彤跟在她的身后。单青不想进去,她不想看见那个女人,甚至也不愿意看到父亲。她一直在门口犹豫不决,晓彤却已经张开嗓子喊叫起来,“爸,你出来,我姐找你!”
    单秋林听到儿子的喊声,就快步走了出来。白娥也腆着肚子跟了过来。
    “过来拿钱的吧?”秋林问。
    “嗯。明天报道。”单青说。
    “拿什么钱?”白娥问。
    “青儿上重点高中要交三万的借读费。”秋林说。
    “三万!”白娥喊起来,“一个闺女家,念那么多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嫁人,添还婆家。再说,普通高中不是能上吗?为啥要花那冤枉钱。真败家。”
    “你少说两句。”秋林吼道。
    “我说几句怎么了?你们都已经离婚了,还来要什么钱。不是说不来往了吗?咋地?自己不好意思出面,派个孩子来要。装什么清高,摆什么架子。还不是和我一样,离了男人不能活。”白娥一边说,一边提高调门,冲着堂屋里的静娴喊:”有本事,自己来拿。别拿孩子做挡箭牌。”
    屋外的情况静娴听得一清二楚,她压着自己心里的火气,压着自己的脚步,慢慢地从屋里走出来,走到白娥面前,说:“孩子向她爸要钱,咋就没资格?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
    “我怎么没资格?我现在是单秋林的老婆,就有权利管这事。”白娥边说,边挺着肚子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是在用肚子里的孩子告诉静娴谁才是单秋林的老婆。
    “你是单秋林的老婆,这一点没错。可他还是孩子们的父亲。就算是离了婚,他依然有责任,有义务照顾、抚养他们。”
    “我就是不让给。现在是我说了算,我不同意,你看他单秋林敢给!”
    静娴转过身,看着单秋林,白娥也把目光对准单秋林。两个孩子也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父亲。单秋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白娥怒气冲冲地威胁到:“单秋林,你还是个男人吗?今天你就给句痛快话,是要他们,还是要我?你要是要他们,我明天就把这孩子打了;你要是要我,今儿就把话和他们说清楚。”
    单秋林望着静娴和孩子们,其实他觉得白娥是在无理取闹,在他看来养活静娴和孩子们是他的责任。可是面对着白娥的咄咄逼人,他退却了,“白娥肚子里的孩子要紧,静娴和孩子们的事情随后再说也不迟。可是,孩子们都瞪着眼睛在看着他呢,他能这么做吗?他这么做孩子们能原谅他吗?他选择白娥,就是选择放弃他们,就是抛弃他们。离婚已经对他们造成伤害,而今他又怎能再雪上加霜?”
    “单秋林,你说话啊。你还是个男人嘛?你老婆在这被人欺负,你还杵在那喘气。你个怂包。”白娥气急败坏地骂。
    常静娴一句话不说,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白娥。单青挽着静娴的一条左臂,晓彤躲在静娴的右手下,静娴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站在那儿,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想将秋林一军。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又太了解了,他肚子里有多少东西,几斤几两,她都知道。虽然单秋林没有出声,常静娴就已经知道结果了。想到这里,静娴心里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继续僵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继续为难面前的这个男人能有个结果吗?他的沉默就说明了一切,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是明摆着的。想到这里,常静娴拉起孩子们掉头向堂屋走去。白娥喜不自胜,满心欢喜于自己取得的胜利。单秋林欲语还休,无可奈何。
    单晓彤转过身来,满腹幽怨叫一声:“爸——”声音细若柔丝,肝肠寸断。
    ◇◇◇◇
    ?一阵风吹来,苹果树的叶片随风摇摆着,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屋子里的灯光亮起来了。夺目的亮光从敞开着的那一扇而又没有被窗帘遮盖住的地方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似舞台上的一道追光将院中的苹果树笼在一片光芒之中。夜晚是如此地鬼魅,自然之灵倏忽之间就赋予这生命以无穷的活力,每一片叶子都在交谈,窃窃私语,他们不停地摇晃着,焦虑地抖动着、颤栗着。每一颗果实都努力地向下垂,急于要挣脱根蒂的束缚,提前降落到厚实而深沉的土地上去。这个夜晚,命中注定是不安的,令人感到焦虑的。
    “不许你吃我家的苹果!”一声稚嫩的童音从这份不安中突然跌落出来。接着,一声嚎啕大哭彻底揭示了潜在的危险的存在。
    “妈——”单晓彤的头不小心磕在了院中的石桌上,鲜血直流。钻心的疼痛在他的额头上叫嚣着,舞蹈着,刺痛着,他大声疾呼自己的母亲,一声一声如同遭遇危险的幼雏急切呼喊着外出觅食的雌鸟。
    常静娴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从屋子里蹿了出来。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倒在石桌前,双手捂着额头,鲜血从他的指缝间留下来,流过他的脸,留在晓彤那浅黄色的背心上。这鲜血如同一枚烙铁,如同地狱里熊熊燃烧的烈焰,撕扯着常静娴本已脆弱到临近“沸点”的忍耐。情绪火山一样爆发了,滚滚的熔岩四下里溃散着,准备烧毁一切一切令她感到愤怒,感到耻辱,感到无助,感到绝望,感到无情的东西。
    “你为什么打我的儿子?”
    “我就摘个苹果,你儿子突然就冲过来拦我,我怕伤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轻轻推了他一下,是他自己不小心磕在那上面的……”白娥紧张地结结巴巴地说。
    “你为什么打我儿子?”常静娴根本就不想听白娥的解释,她攥着拳头,不断地用同一句话质问白娥,“你为什么打我儿子?”
    “……我都说了是他自己撞在那石桌上了,你不要冤枉好人!”
    “你凭什么打我儿子?”常静娴像一只母猎豹一样步步紧逼向白娥。白娥从来没有见到过静娴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她有点吓呆了。
    “你不是要吃苹果吗?好!我让你吃,我让你吃个够……”常静娴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回到屋。
    白娥长舒一口气,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她定定神,再次走到苹果树前,准备摘一个果子就赶紧回自己的屋子里去。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常静娴端着一盆“水”从堂屋出来了。白娥一开始觉得那应该是一盆水,可是那盆“水”却散发出浓烈的刺鼻的味道,那是柴油!她要干什么?她想干什么?这个女人难道是疯了吗?白娥惊恐万分地看着常静娴,一边一步步向后退去,一边大声喊着单秋林,叫他快点出来。
    “秋林,你快点出来看看——”白娥惊恐地喊道。
    “你疯了?!”单秋林大喊着要冲上去阻止常静娴,想要拦住她。可是,已经晚了,常静娴已经将一盆柴油泼向了那株苹果树。一瞬间,小院里到处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柴油味道。
    “静娴!你疯了吗?”单秋林大声地喝止静娴。可是静娴却无动于衷,继续着她的动作,将手伸向口袋,拿出打火机,试图去点燃果树,可是几次都打不着火。单秋林想冲上前去夺常静娴手里的火机。他的气势凶猛,让站在身边还在发愣的孩子们觉得他是要对他们的母亲不利。于是,孩子们本能地扑过去拦住单秋林,以保护自己的母亲。
    单晓彤已经不顾额头还在流血的伤口了,他死死地抱着父亲的大腿,用尽一个孩子所有的气力去拦截父亲,保护母亲。从厨房里刚刷碗出来的单青,也冲了过去挡在了母亲的前面。
    ?火苗从静娴的手中窜出来,如同毒蛇在急切地寻找猎物时不断吐出的信子,赤色中带着一抹幽蓝,诡异而恐怖。这条地狱里的毒蛇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果树的躯干和枝桠向上延伸。大火燃烧起来了!熊熊的大火,笔直地冲向天空,染红了这座人人羡慕的农家院落。
    热浪怒气冲冲地扑面而来,单秋林吓得向后到退两步,孩子们也随着父亲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大火。白娥六神无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着,一不留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殷红的血从她的下体流淌了出来,像是要与那燃烧的火蛇遥相呼应,蜿蜒前行。而常静娴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躲闪,没有逃避。在她的眼里,你能看到火焰在熊熊燃烧,而她迎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狂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迸流,笑得人毛骨悚然。
    “血——血——”白娥惊恐地尖叫起来,“秋林,血——血——”她向后慢慢地倒去。被孩子们拦着的单秋林急了,他用力一推,晓彤再次狠狠地撞在了石桌上,他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将静娴从癫狂中拉扯出来,她清醒了,可是绝望却再次将她捕获。单秋林没有看倒在地上额头上鲜血直流的儿子一眼,就径直抱着那女人出去了。
    “单秋林啊,单秋林!你怎么这么狠心,他可是你的儿子啊,你的儿子啊!你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
    静娴紧盯着单秋林抱着白娥出门,那目光迟迟没有挪动。直到单秋林和白娥出了院门,她的目光也没有转过来。甚至是晓彤轻轻地拉扯静娴的衣襟,静娴都没有转过头来。哀莫大于心死。此刻,静娴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被人伤害,被人背叛的滋味。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他难道不是那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吗?不是那个她爱他他也爱着她的男人吗?离婚的时候,他不是还说他心里一直都是爱着她的吗?她不是还在心底里留着一丝温暖,觉得他们虽然离婚了,可她依然还会占据这个男人精神上的“制高点”。这个男人的肉体虽然已经和自己分离,可他的精神却还是属于她的。可是,为什么转瞬之间,一切怎么就都变了呢?没有任何过渡,突然而至,令她猝不及防。如今,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不惜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无义?她又怎么会愚蠢到相信一个出轨的男人对自己所说的话?背叛!赤裸裸的背叛!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她和她的孩子们面前上演着不知廉耻的背叛!不能原谅!无法原谅!
    熊熊燃烧的果树旁,静娴像个木头人,她的目光被院外黑洞洞的夜色吸引了。那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正凝聚起一股巨大的吸力,拼命地要把她拉扯进去。她的脸上一片空白,双手从单青的肩头滑落。接着,一滴泪,从静娴右眼的眼角,流出。
    单青紧握着母亲的手臂,目不转睛地抬头仰望着母亲。在果树“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里,她看到母亲的身体也在慢慢地燃烧,变成灰烬。十六岁的她,第一次从母亲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读出了一个女人深切的绝望。
    @谁入谁的戏谁驮 2017-06-07 08:22:40
    我也从隔壁追过来了,加油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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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wukercheis 2017-06-06 10:23:16
    更新太慢啦。。。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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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弑舞経车弑盖 2017-06-06 12:19:55
    强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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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十七清颜颜钾 2017-06-06 14:16:44
    再顶,楼主加紧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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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会的。
    @十七清颜颜钾 2017-06-06 14:16:44
    再顶,楼主加紧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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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会的。
    @谁入谁的戏谁驮 2017-06-06 20:04:24
    好文,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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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娃哈哈哈忱 2017-06-06 18:08:00
    微博和QQ空间都推荐了楼主的这个帖子。 此帖必火。 楼主坚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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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花布鞋不花鞋址 2017-06-06 16:12:08
    支持一个,楼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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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第八章 痛苦的抉择
    大火熄灭了。
    经历了一场劫难的果树依然顽强地挺立在那里,只是它已不再是先前那副枝繁叶茂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此刻它好似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浑身上下满目疮痍不忍目睹。一缕缕白色的烟雾正从枯黑色的枝桠间冒出来,飘飘摇摇地在院子里荡来荡去,如同西方灵异电影中白色的幽灵,伺机寻找着可以捕捉可以饕餮的人体盛宴。它伸展着翅膀,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小院里逡巡不去。
    常静娴静静地坐在床头,看着熟睡中的单晓彤。她想抬起手去摸摸儿子包着纱布的额头,却又怕弄疼他,指尖在晓彤的额头上轻轻地掠过,手停在晓彤的身上,于是,触摸变成了轻轻地拍打儿子入睡的节奏。
    夜已经深了,隔壁张婶子家电视机的声响传了过来。那是晋剧《吴汉杀妻》中的选段。
    …………
    “手持龙鳞无情剑,我本铮铮钢铁汉,举剑容易下手难。”
    “驸马——驸马,你醒一醒,睁开眼看看宝剑下面是何人,你酒醉招来无情念,酒醒后岂不痛断魂。为妻身患何等罪,你为何举剑杀亲人?”
    “莫非是妻待婆母不孝顺”
    “你比那亲生女儿强十分”
    “莫非是妻待驸马不亲近。”
    “你与我和睦恩爱似海深”
    “莫非是三年未生儿和女”
    “此话何足再启齿”
    “既然玉莲没有错,你—你—你杀为妻是何因?不明不白把命丧,死后冤魂何处存哪?”
    …………
    王玉莲唱的如泣如述,无比哀怨。常静娴听的肝肠寸断,珠泪涟涟。
    “老天爷啊,上辈子我究竟造了什么孽,你要这么对待我?单秋林啊,单秋林,我常静娴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要这么羞辱我?就算是没有一点夫妻情分,你也不该这么狠心对待你的亲骨肉!爹娘啊,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不听你们的劝告,选了个陈世美,让孩子们和我一起遭这罪。常静娴啊,常静娴,你活的咋这么窝囊,被人欺负到家门口都不敢大声说句话。若不是因为你,闺女也不用每天起早贪黑陪着你吃苦受罪,也不会心思重重中考失利;若不是因为你,晓彤如今也不会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作为母亲,你不称职啊,不称职。”静娴陷入不断的自责之中,痛苦已经无法遏制了,她想要大声喊出来,大声哭出来,大声嚎出来,可是不能够。她的双手用力地抓着床单,所有的愤怒都凝聚在指尖深深地嵌入被褥之中,嘴唇被她咬的都淤青了,渗出了血。
    静娴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是吃再大的苦自己都能忍受,可是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们也吃苦受罪。自己的早餐摊固然可以赚钱生活,可是仅仅能够温饱。现在,女儿要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她拿不出来;儿子晓彤虽然还年幼,可是将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她根本就无力帮衬。静娴越想越感到丧气,感到绝望。“可是能有什么好办法呢?自己一个女人还能干什么呢?”
    在巨大的生活压力面前,在残酷的生活现实面前,她显得是那么的无力和无助。她后悔了,后悔当初自己一意孤行那么执拗地留下这微不足道的自尊。自尊能干什么呢?买不来一斤盐,买不到二两醋,甚至买不到一根廉价的冰棒,换不来女儿上学的费用。如今,她是有了自尊,可是一双儿女却要因为她而吃不好穿不暖受苦受累一辈子。可怜的自尊啊,难道你是受了白娥那女人的蛊惑来欺骗我的吗?如今自己深陷两难,已入绝境,何去何从?没有了物质保障的尊严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孱弱无力,如此的不堪一击。
    静娴想起一个人,一个高中时代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玩偶之家》里的那个女主人公诺拉,当她愤然摔门离去之后,她是如何生活的?她的孩子们过的好吗?诺拉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信心继续更好的生活。那时候,老师没有讲,现在生活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她诺拉最后的命运。她必须做出选择,而选择是艰难的,是痛苦的,可是世界上还能有什么痛苦是比自己的孩子受罪自己却只能无力地站在一旁看着更让人揪心,更令人痛苦的呢?面对丈夫背叛的无力感,面对儿女因自己受到伤害的愧疚感,令她深深陷入不断的自责当中。她渴望得到解脱,渴望找到一个能解决所有事情的完美的方法,可是尽管她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来。今晚,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种疲惫与伤心即使是父母去世的时候都不曾有过。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身体如一面布满裂缝的墙,四面八方的风长驱直入,将她的每一根还热络着的神经都冻结了。不想说话,也不愿意动弹一下,像一条冬眠时被人发现的蛇,人们用树杈、短棍随意地抽打它,凌辱它,虽然它能感觉到来自四周的恶意与伤害,却由于严冬的冷酷而动弹不得,无力反抗,任人摆布。
    ◇◇◇◇
    墙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在寂寥漫长的夜晚,声音显得震耳欲聋。常静娴长长地舒口气,自言自语道:“是该下决心,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只有这样,只能这样,单青才能上个好大学,晓彤才能不跟着她受罪,孩子们将来的生活才能更有保障。我不能拖累孩子们,从今我撒了手,单秋林是不会忍心看着孩子们不去管的!”此刻的静娴比往常更加清醒与冷静。她不再抱怨,不再自责,也不再感到痛苦。那个念头如火焰一般在她的心头跳跃,她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喜悦和欢畅。
    夜里十二点多,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房间灯还亮着,单青独自坐在书桌前发呆。她想去安慰母亲,可是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脚步。打小她就知道,平日里言语不多的母亲,其实是个很要强的女人。虽然母亲和父亲离了婚,但她知道母亲的心里还有父亲,不然不会允许父亲带着那个女人住进这所院子,和他们同处一院。而母亲也知道父亲心里有她,所以才在离婚的时候只要了这座院子,而没有去和父亲争抢饭店的股权。母亲知道父亲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不会抛下她们不管。但是,今天当父亲挺身而出护着白娥的时候,她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绝望与痛苦。尤其是当父亲把弟弟推在一边抱着白娥出门的那一瞬间,单青知道母亲心中的那座大山轰然倒塌了,母亲已经彻底地对父亲感到失望,甚至是绝望了。单青虽然年龄还小,对男女之间的爱情不甚了解,但她也是一个女人。女人的感觉都是相通的。女人们都是非常敏感的,她们总是能从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最细微的最不易被人察觉的讯息。
    “今夜,也许是母亲一生之中最痛苦最无助的一个夜晚吧?”单青想。她站起来,走出自己的房间,踮着脚尖轻轻地走到母亲住的堂屋前。
    屋子里一片黑暗。往日里,月亮都会把光亮照过来,可是今晚却没有月亮。屋外的单青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在她的耳边,隐约能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呻吟声。声音忽高忽低,忽强忽弱,似乎就在耳边,却又在千里之外。一阵寒流袭上单青的心头,她莫名地惊慌起来。她推开屋门,想要进去看看母亲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然而,就在她探进屋子里半个身子的时候,一股浓烈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叫“乐果”的农药的味道,单青对这种农药很熟悉。以前母亲打理院子里的蔬菜时,偶尔会用它来杀虫。单青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怦怦直跳。她拉着了屋里的电灯,飞快地跑到母亲的床头前。
    床上,母亲的身子痛苦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按着肚子,浑身是汗。头发凌乱地贴在她的前额上,双眼紧闭,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血丝。
    “妈,你怎么了?妈——”单青焦急地喊着叫着,弟弟晓彤也被单青的尖叫声吓醒了,他从堂屋侧面的小屋里跑出来,冲到母亲床边,看到满头大汗、痛苦不堪的母亲,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晓彤,赶紧给爸打电话!妈,你是不是喝农药了?妈,你说话啊。”单青吓坏了,她用力地晃动着母亲,希望母亲此时和她说句话,告诉她该怎么办。可是,母亲没有说话,紧闭着双目,紧咬着已经发青的下唇。一时间,单青六神无主,泣不成声。房间的那头,晓彤不断地拨打着父亲的电话。但是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他哭着喊道“姐姐,爸爸的电话没人接啊!”单青站起来,跑过去,继续不停地拨打父亲的电话,然而电话那头还是无人接听。怎么办?怎么办?单青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只手拉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不断帮母亲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和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用微弱的声音喊:“青儿,叫晓彤过来!妈交代你们几句话。”晓彤扔下电话,哭着跑了过来。静娴强撑着坐起来,将晓彤的手放到单青的手里,然后把自己的手覆在孩子们的手上,有气无力地说:“青儿,你一定要去上高中,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要照顾好弟弟。”静娴吸口气,冷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流,“晓彤,你以后一定要听姐姐的话,一定要听姐姐的话……”静娴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颓然地瘫倒在床上,不再说话。紧接着,她浑身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晓彤在一边吓得“哇哇”大哭。单青从慌乱中清醒过来,满面泪水,跑向门外向邻居求救。
    左邻右舍被两个孩子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吵醒了,他们纷纷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单青把母亲送到医院。
    ◇◇◇◇
    生命脆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从世上消失。静娴走了。她的遗体原本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可是单青坚决要让单秋林把静娴的尸体拉回到家里来,她说她要给母亲穿的漂漂亮亮的,让她从家里走,说是这样母亲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在巨大的悲伤面前,单青表现出了超出她年龄的成熟,冷峻的神情令单秋林感到害怕。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女儿了,她像她的母亲一样虽然沉静却极其地有主见,一旦她拿定了的主意,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所以单秋林答应了单青的要求,将遗体从医院送回了家,然后就一边张罗操办静娴的丧事,一边照顾因流产而住院的白娥。
    @呵呵怪怪目 2017-06-07 11:05:51
    我顶我顶!!!
    -----------------------------
    谢谢支持
    @轻语无言言床 2017-06-07 19:29:56
    好
    -----------------------------
    谢谢
    @wipblk7465637 2017-06-07 16:38:06
    继续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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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的。谢谢支持。
    @wukercheis 2017-06-07 13:51:29
    牛掰哦,很好看。哈哈。楼主,更新啊,昨天为了看帖,两点才睡,太给力了。
    -----------------------------
    谢谢
    @yhldty7041 2017-06-07 13:34:09
    顶!并转牛帖——
    既使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尚处于积弱愚昧状态之下,一大批接受了西方文明的文人,亦并未用多少丑陋和畸型揭示中国,鲁迅笔下的阿Q虽蠢猾至极致,毕竟还是国人劣根之夸张,并未回至原始之蒙昧。却是当今文学,无视泱泱汉唐文明高贵雄立之遗传,忽略漫漫民国精神质朴高雅之风骨,不见今日煌煌中华蓬勃繁华之大气,独追俗寻陋,满纸淫荡、全篇荒唐!
    但在浮躁泡沫的水下,总会有一个理性的力量喷......
    -----------------------------
    谢谢支持
    @呵呵怪怪目 2017-06-07 11:05:51
    我顶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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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第九章 悲伤的孩子
    有人说过,每个孩子的出生,都是对女人的一次惩罚。那是她们前世所犯下的罪孽,今世要由她们的子女来索取。然而,尽管如此,每一个女人还是都想成为一位母亲。因为,比起上帝所给予的惩罚,母亲从孩子身上所获取的快乐更多。常静娴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成全孩子们一个美好的未来。在令我们唏嘘感叹的同时,我们不禁在想。在如今这个纷纭变幻的世界中,命运是否能对她垂怜,按照她所设定的程序前进呢?我们对此感到怀疑,并且在怀疑的同时感到了一种切肤之痛的颤栗。那是对未知的未来的一种恐惧。从母亲的怀抱中被推出去的孩子们,他们是否会像行将脱轨的一辆列车无法掌控呢?我们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也许只有无所不知的神知道。而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冥冥之中存在着一种可怕的力量,在它的面前,我们通常都显得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死亡——赤裸裸地摆在了两个年幼的孩子面前,以狰狞的面孔恫吓着他们幼小而脆弱的心灵。
    单青跪在母亲的遗体前,一动不动。她目光呆滞,神情黯然。一夕之间,自己最亲的人与她阴阳相隔,令她始料不及。关于父母的离婚,她曾经设想过种种场景,例如争吵以及漫无休止的战争。然而现实是父母和平地分手,和平地居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他们没有为了财产争得头破血流,也没有为了争夺子女的抚养权而对簿公堂。在单青面前,他们甚至连一次像样的争吵都没有,平静的就像村后的小河,无波无谰。无论如何单青都没有想到母亲会以这种残忍而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就像是有人猛然在她背后打了一记闷棍,等她醒来之后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她试图去回忆事情发生的那个晚上所有的事情,留在她脑海里的除了母亲在床榻上痛苦绝望的挣扎,还有父亲抱着那个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面对母亲的突然离世,单青心里充满了愧疚与自责。母亲要不是为了她,怎么会低三下四地去求父亲,又怎么会默默地承受那个女人的侮辱。都是因为她,母亲才走到这一步。可是,要不是那个女人介入母亲的婚姻,介入到这个家庭里来,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不是父亲背叛母亲,残忍而决绝地剥夺了母亲最后的那一点“幻想”,母亲又怎么会撒手而去。他们都该死,该下十八层地狱,父亲,还有那个女人!
    仇恨在单青的心里犹如夏日荒原上的杂草一样疯狂地蔓延滋长了。她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酷而冰冷的眼神看着眼前进进出出的女人们。从她们闪烁的眼神和三三两两聚在一堆的窃窃私语中,单青看到了另一种残忍。母亲的死,只是为她们平淡无趣的生活增添了些许谈资。仅此而已。
    屋子里的人越聚越多,空气也逐渐变得闷热而污浊。就在几个年龄大的妇女要帮静娴擦身子,穿衣裳,手刚碰到死者的身体时,单青突然大声喊:“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单青的声音就像是晴空里的一道霹雳,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青儿,婶子们这是要帮你妈擦身子穿衣裳。”
    “不用,我来!”
    “你小小年纪,弄不好。还是让婶子们来吧。你起来去吃点东西吧。”
    “我说了不用。你们都出去。出去——”单青大喊:“你们出去不出去?!”
    年老的妇人们并没有理会单青的嘶吼,依旧有条不紊地帮静娴脱衣服。单青气疯了,她随手拿起床上放着的一把剪刀,冲着她们喊道:“你们出去不出去?”
    “哎呀,你这孩子是作甚呢?快,快把剪子放下,看伤了自己。”有人一边说,一边就要上来夺单青手里的剪刀。单青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剪刀喊:“你们出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她的目光阴冷,语气坚决,充满着威胁。妇女们都吓坏了,她们大声喊着“这闺女疯了,单青疯了”,纷纷跑出了堂屋。
    “砰”地一声,单青将门关上,插上门闩,背靠着门颓然地倒地。堂屋门口聚着很多人。闻讯而来的父亲分开众人,用力拍打着房门,焦急不安地呼唤着屋内的女儿。然而,父亲的声音此刻在单青听来,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那么的让她感到厌恶和憎恨。
    有人透过门窗玻璃向屋内窥视,还有人向秋林建议让他打破窗户跳进去把门打开。听到这话,单青腾地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她跑到窗户前,疯了似的喊道:“你们要是敢进来,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们都出去,从我家出去,滚出我家院子。”可是没有人出去,没有人听单青的话。
    “你们出不出去!”单青举起剪刀,用力地刺向自己的胳膊,鲜血喷薄而出,顺着她白色碎花的衬衣淌下去。外面的人惊呼起来。晓彤也吓得大哭起来跑上前去抱住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扎了啊,姐姐……”围观的妇女们流下了眼泪,有的人轻轻地敲着窗子,抽泣着安慰着眼前失去母亲的俩孩子。
    单秋林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他惊慌失措地让众人离开院子。然后走到窗前用恳求的语气说:“青儿,你别这样。都是爸不好,你别伤害自己好不好?算是爸求你了。”然而,单青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你也出去!”
    “你打开门,爸帮你包扎一下就出去,好吗?青儿,你开开门啊。”
    “你不是我爸。你出去!我让你出去!你出不出去?!”单青说着,又再次举起了剪刀。
    “好,好,我出去,我出去……”单秋林吓得浑身哆嗦,紧张地倒退几步,走出了大门。
    ◇◇◇◇
    屋子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令人窒息。单青放下剪刀,用一块布子将胳膊缠了下,就打开房门。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当空,如同一把钢刀,刺目又令人胆寒。单青打开房门,走进厨房,将暖壶里的热水倒在洗脸盆里,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端着水走进堂屋。她叫晓彤去院子里坐着,然后将堂屋的门关上。
    单青轻轻地解开母亲的衣裳,动作缓慢的像是怕惊醒了母亲。当一件衣裳被脱下时,单青将衣服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流着眼泪用力呼吸着,那上面有母亲的味道,这味道曾经陪伴了她十六年。这十六年,就是这味道带给她快乐,让她觉得安全。而今,这味道就要随着母亲的离开而消失了。眼泪滴落在母亲的衣服和身体上,单青急切地用白色的毛巾拭去。她知道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怎么能让自己的眼泪污浊母亲的身子呢?她忍住泪水,为母亲除去其他衣裳。然后,她在水盆里将毛巾拧干,小心翼翼地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为母亲擦拭身子。她用去了六盆水,直到为母亲擦身子的水像它最初时的清亮,单青才停下来。之后,她开始为母亲穿衣服。不过,她没有穿放在床上的寿衣店送来的装椁,而是挑选了母亲最喜欢的衣服。接着,她开始为母亲剪了指甲,还用平时母亲很少用的口红为她抹了嘴唇。然后,她将母亲最喜欢却一直没舍得穿的淡蓝色的风衣和寿衣店送来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母亲的床头。
    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她就坐在床边,将母亲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着,嘴里喃喃自语地和母亲说着话,谈着心,就像母亲还活着一样。她不知疲倦地说着,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晓彤在门外喊她,才把单青从恍惚中拉回来。单青擦干脸上的泪水,打开门,叫晓彤进了屋。她从衣柜最上面的一格抽屉里,拿出一块白布。
    单青用力抖开这匹布,阳光之下,白色的布匹在空中跃动,掀起一层一层的波浪,姐弟两个的眼泪也随着白色的布匹飞洒。没有人能懂他们的悲伤,而最懂他们的那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也已经离开了他们。单青将白布撕扯成四个布条,给晓彤系在了头上和腰上,然后也给自己系上。
    单青对晓彤说:“来,跪下。给妈妈磕个头!”晓彤听话地走到姐姐身边,姐弟俩流着泪给母亲磕头。做完这一切,单青拉着晓彤的手说:“你记住,从今往后,这世上你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
    “那爸爸呢?”
    “我们没有爸爸。”
    “可爸爸不是就在那个屋子里住着吗?”
    “他不要我们了。现在他是别人的爸爸。”
    “可是妈妈说,爸爸不会不要我们。”
    “不要再提他了。就是他逼死了我们的妈妈。从今天起,我们的爸爸早死了,你记住了吗?以后不准再去找他,记住了吗?”
    “可是妈妈说,爸爸不会不要我们的。”晓彤再一次重复着母亲曾经告诉过他的那句话。单青发怒了,她用力晃动着晓彤,声嘶力竭地冲着晓彤喊。“我们没有爸爸,他已经死了。死了,你记住了吗?”晓彤吓坏了,他哭着回答到:“我记住了姐姐,记住了。”单青看着弟弟被吓坏了的一脸无辜委屈的表情,一把将弟弟搂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下午六点多,突然起风了,大风乌泱泱地刮着,果树燃烧的灰烬在院子里漫天飞舞着,厨房外面那个简易的搭棚哐啷哐啷地响着。风停歇之后,一道闪电将黝黑的天际分割成两半。那只叫做”黑蛋”的土狗想要进屋里去,不断地用爪子挠着门扇,鸡窝里的母鸡被轰隆隆的雷声吓得挤成一团”咯咯咯咯”地叫着,白猫早就躲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大雨倾盆,宣泄着自己无人能懂的悲伤。
    院门外,单秋林焦急地拍打着大门。可是院子里无人回应,透过门扇的缝隙,单秋林看到堂屋的灯光亮着。他是来给孩子们送饭了,怕饭菜冷了,他就放在怀里暖着。他叫单青,可是单青没有回答。他叫晓彤,晓彤答应了一声之后,也没了声息。大雨吞没了他的喊声和敲门声,可是他仍然持续不断坚持不懈地敲着门,左手敲不动了,就换右手,右手敲不动了,就换左手。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两个孩子就是不给他开门。等了许久之后,堂屋的灯也灭了,院子里漆黑一团。
    电闪雷鸣之下,单青躺在母亲身边,紧紧地抱着母亲。
    大雨滂沱之中,单秋林无助地靠在大门之上,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和失落。
    @枫丰漫漫漫蔷 2017-06-08 08:37:11
    Mark楼主继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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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vnxzld3279817 2017-06-08 10:19:59
    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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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章 女人的命运
    大雨之后,杨树的叶子油得发亮,路面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成了一个个小水塘。一个水塘就像一个世界,滋养着属于它这个世界的物种。它们都漫射出一个天空,只是每一个水塘的情状是不同的,这就像人,每个人的内心是不同的一样。有些水塘清澈见底,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甚至飞鸟。而有些水塘则污浊不堪臭气逼人,隐约可见食腐的蛆虫在那里缓缓蠕动令人作呕。活着的人,大多被人世的各种欲望所累而目光向下垂头丧气,脸上像被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泥巴,笑与哭都看不分明。
    早上七点一刻,头缠白布条腰系白绳的单青拉着弟弟走在去村委会的路上。村上的人起得早,老远就有人和单青打招呼,询问她的去向。可是单青目不斜视,不理不睬。于是,有一些好奇的人跟在她们姐弟身后,或叽叽喳喳,或低声议论,紧随其后走进了村委会大院。
    还不到上班时间,大院里阒无一人,只有一颗古槐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据村里的老人们说,这颗古槐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灾荒年间,老槐树曾用她的槐花和槐豆子救了不少人的命。以前她枝繁叶茂的时候,村里开中药房的张屎蛋时常拿着笸箩来村委会捡豆荚。会计陈有金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敲张屎蛋的竹杠,让他买个饮料西瓜啥的才肯让张屎蛋捡豆荚。去年一场大雨之后,老槐树遭了雷击,被劈成了两半。右侧的树干黑黢黢的,已经坏死;左侧的树干疙疙瘩瘩的,如同患了血管瘤的病人,那肿块令你十分不快。村委会换届之后,新上任的村委主任认为有这么一颗相貌丑陋的大树在院子里,会令乡里的领导觉得不快,有碍观瞻,力主砍掉,种植一些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进去。然而村里的老人们对这颗树是有感情的,他们说这棵树就好比是西王村的魂,砍了这棵树,西王村从此就没了魂,没了命了。为此,他们还曾跑到乡政府告状。结果,乡长大人甚为感动,诗兴大发,挥笔写就八个大字:“古槐有恩,百姓有义”,并直接批示村主任要妥善保护好老槐树,如果老槐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村主任也就当到头了。而村主任深知“朕意”,第二天将乡长所书八个大字鎏金打造,悬于树旁,以示他对乡长的忠诚和忠心。此举深获乡长赞许,年底就给了他一个先进个人的荣誉称号。
    单青到村委会的事情早就传到了村主任王大能的耳中,本来他打算吃过早饭就赶过去的,可是一只脚迈出大门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秋林的闺女到村委会干什么呢?”王大能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出单青到村委会的目的。
    “你站在门那嘎想甚呢?要么爬进来,要么赶紧出去,像哇傻子一样你站那作甚!”王大能的老婆翠兰喊道。
    “没作甚。”说完,他把那只迈出去的脚缩了回来。“我说,老婆子,你说秋林的闺女单青跑到村委会找我,能作甚?”
    “作甚?你这榆木疙脑。人家不缺钱不缺人,能找你作甚。还不是要你埋人家妈呢哇。”
    “秋林是他爸,她为甚不去找她爸。”
    “我没说你那疙脑叫驴踢了,昨个你没看到青儿那阵势,举着剪刀硬生生地往身上扎。那血流的。唉——我瞅着都怕。当时,也把秋林吓得半死。这静娴才没了,要是青儿再出点事,他秋林就是再有钱,也买不来后悔药。”
    “你尽说些废话。这些我都知道。我是问你青儿咋不去找他爸去?”
    “就你这颗脑袋还能当主任?真不知道谁瞎了选了你。你想想,青儿连静娴的身子都不让别人碰,她会低下头去求她爸爸?你不想想单青她妈叫谁逼死的?”
    “白娥啊。”
    “白娥这会是谁呢媳妇来?”
    “秋林啊。我说你能不能不拐这么多弯弯。”
    “前儿个黑来,白娥把晓彤弄得头破血流的,秋林管都没管。虽说是离婚了,可孩子还是你秋林的啊,你咋能说不管就不管,抱着白娥那妖精就跑了出去了。你说,这事搁那个女人身上能咽下这口气。秋林这做的就不是人事。”
    “那还不是因为白娥流产,秋林才抱着白娥跑出去的嘛。也不能完全怪秋林啊。”
    “他要是不在外面勾三搭四,会出这事?有了俩臭钱,裤腰带就松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瞧你,说着说着就把人给捎带着骂了。”
    “骂你咋了。老娘我起早摸黑一天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有一会会闲工夫来,嗯,说两句你还不服气。也就是静娴那软脾气,要是搁我身上,我先弄死你,在弄死那骚狐狸。”
    “你瞧瞧你,发这么大火干嘛。秋林是秋林, 我是我。我哪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咱村哪个女子不知道你的威名。母老虎一个!”
    “你说甚呢?你再说一句。”翠兰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扫地笤帚朝王大能扔了过去。
    “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娘不是君子,就动手。你几斤几两老娘还不知道。要是你有俩钱,比秋林还能祸祸。”
    “好了,好了,老婆大人,我错了。别打了。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事。”
    “还琢磨甚。赶紧去听听单青那闺女说甚,能帮忙就帮忙。青儿那闺女心高气傲的,你不要说话重了,没了娘的孩子可怜。”翠兰说完,叹口气,就回屋收拾家去了。可是,王大能不仅没出门,反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的太师椅上悠闲地点了一支烟抽起来。
    “你咋还没走呢?”
    “不急,等秋林打了电话我再去。”
    “人家家里死了人,娃娃们伤心着呢,青儿又不让秋林插手,你这个时候拉人家一把,人家会不念你一份情?”
    “等等再去嘛,又不是不去。你一个婆娘家懂个甚。”
    “你就作吧。你那花花肠子不知道又在打啥小算盘了。”
    “没我打这小算盘,咱能挣下这份家业?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句话噎的翠兰半天没搭上话,她不甘心的说:“你也积点德吧,看哪天栽个血窟窿。”
    “嗨——我说你这婆娘,有完没完了。”王大能不耐烦地嚷道,翠兰没搭理他,继续去做自己的家务活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王大能的手机响了。
    “喂——喂——哦,是秋林啊,你稀罕啊,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单秋林不知道说着什么,只能听到王大能嘴里一个劲地“嗯—嗯——嗯”,“好—好—好”。直到挂电话的时候,翠兰才听见王大能说,“小娃娃们好哄,你就放心吧,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好。哦,事情办好了再说,啥钱不钱的,我也知道你不差这几个钱。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丧事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还不让单青知道。你放心吧,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了。嗯,好——好——”
    王大能接完电话喜不自胜,脸乐的像开了一朵花,冲着翠兰说:“媳妇啊,我咋长了这么个疙脑,太有才了啊。你真是有眼光啊,找了我。”说完,王大能几乎是跳着就跑出了门。
    “呸——”翠兰朝王大能啐了口唾沫,骂道:“我瞎了眼,才找了这么个要钱不要脸的东西。哎——你慢点,和青儿那闺女好好说啊——”翠兰冲着王大能远去的背影喊。可是,王大能已经跑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站在院门口,翠兰自言自语地说:“静娴真是犯糊涂啊,咋就忍心走这一步路呢?你说,撂下这俩孩子日后可咋办?唉——”翠兰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
    单青坐在村主任的办公室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面上挂钟旁一个黑色的小圆点,目光逐渐地开始涣散。那一个黑点移动了,转移到墙壁的另一面去了。单青的目光追随着它,直到它消失不见。此时的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怎么说呢?怎么说村委会才会帮忙埋葬母亲?若是村委会管,父亲要出面阻止,怎么办?若是村委会不管,又怎么办?凭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将母亲安葬的。那怎么办呢?去求父亲吗?去求那个逼死了母亲的仇人吗?若是让父亲来操办母亲的丧事,母亲的在天之灵会安息吗?可是怎么能让一个令母亲感到痛苦感到羞辱的男人来操办母亲的丧事呢?”一切的推测与想象在单青的脑海里纠结,像是一群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嗡嗡”直叫,吵得她的脑袋像浆糊一样糊里糊涂的。而此时,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主任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单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晓彤也紧张地拉住姐姐的手。人群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王大能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看到单青,他换了一个表情,和颜悦色起来。
    “闺女,你找叔啥事啊?”王大能明知故问。
    “晓彤,给叔跪下。”单青一边说,一边就双膝跪地。
    “你这是作甚呢,闺女?有甚事,站起来好好说,叔看看能不能帮。快站起来说话。”王大能一边说,一边假模假式地伸手去拉单青。可是单青倔强地推开了王大能的手臂。
    “您先答应我,我再起来。”
    “好的。我答应你。你先站起来。”单青拉着弟弟站起来,然后带着恳求的目光看着王大能说:“叔,我想请大队出面帮忙埋葬我母亲。”
    “你爸不管这事吗?”
    单青没有回答。
    “村上没有这个先例啊。咱们村的五保户,还有那些没儿没女的光棍和寡妇死后没人埋,咱村上才管。你妈虽然不在了,可你爸爸还在啊。这个事情应该你爸爸管。怎么?你爸不管,要不我和他说说看。”
    “不用。我想请村上帮忙。一切花费,将来我打工赚钱了之后还给大队。”
    “不是钱的事情,闺女。村里可以替你们办,可是你家这事情况太复杂了,不好办啊。”王大能停顿片刻,”再说,你打算把你妈埋到哪?”
    “埋哪?”这个问题令单青感到困惑。人死了,不都得埋在土里面吗?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不埋在土里,能埋在哪呢?单青不明白,作为一村之长,王大能怎么会问出这么没有常识的话来呢?可是,看着村长一脸认真的模样,单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看着村长的脸,等着听他下面怎么说。
    “对啊,你爸和你妈离婚了。你要是让你爸来办丧事,你妈可以先‘寄埋’,(寄埋:民间有寄埋之俗,凡亡人不应在祖茔入正穴,必须暂借坟角或暂借他处荒地短期埋葬者,叫“寄埋”。如少亡之男女青年及先夫而亡的女棺,一般有男等女,女不等男的惯例,即男先亡,可入正穴等女,以待合葬圆墓;如果女先亡,则不能先入正穴,必须通过寄埋,待男亡故后,才能正式合葬。但也有许多地方寄埋没有男女之别,老人过世,若夫妻一方健在,则先将死者暂葬于土洞或土窑中,待以后夫妻合葬时,再将死者先柩取出,人土下葬。)然后等你爸百年之后再把坟迁进祖坟;要是你不让你爸来办丧事,那你让妈埋哪呢?”
    “在我们家地里给我妈立个坟,不行吗?”
    “闺女,不行啊。老话说,女人修房不能上华梁,死了不能立主坟。你要是把你妈挖个坑埋了,你妈妈不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吗?”
    “那和我姥姥姥爷葬在一起呢?”
    “也不行。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自古以来,就没有闺女死了埋进祖坟里的。要不那就火化吧。不过,咱们村还没有人死了火化的……”王大能话音未落,单青就打断了了他的话说:“我不想妈妈死后受那趟罪。”
    “那就只能给你妈结个‘冥婚’,这样她就能入土为安,你们也能得到一些钱。”
    “那不行,叔叔。我怎么能把我妈的尸骨给卖了呢?她生前受尽别人的羞辱,难道死后还要让她受那样的屈辱吗?不能叔,这样绝对不行。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我妈妈死后竟还要受这般委屈不成。”单青大声哭喊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惹得四周看热闹的人也不禁落泪。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叔?您快说。”单青此时已经是眼泪汪汪,六神无主了。
    “还是‘寄埋’吧,等你弟弟长大成人之后,再由他决定你母亲的去处,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单青低头不语,现在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可是为什么呢?女人难道就不是人吗?为什么女人就不能立主坟,为什么死后一定要找个男人嫁了才能入土为安?母亲生前受尽屈辱,死后难道还要受尽难为,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吗?然而,不正是女人繁衍了人世的香火,延续了人类的种族吗?女人们把男人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且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将男人们抚养长大,男人们不是都说母亲伟大,母亲无私吗?可是为什么在一个伟大而无私的女人面前,男人们却恩将仇报,表现的如此气量狭窄?单青想不通,却也无可奈何。在强大的世俗观念面前,她一个弱小的女孩子怎么能想得通这么复杂的问题呢。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忍辱接受,默默承受。
    “好的,叔。那就按您说的来吧。我先谢谢您了。”单青说着就要再跪,王大能赶紧拦住了。单青和弟弟向着王大能深深地鞠了一躬,拉着弟弟回家去了。瞧热闹的人们一边谈论着单家的事情,评论着单家的每一个人,一边四下里散去。
    ?王大能目送着单青和晓彤走出村委会的大门,自言自语道:“要不是家里出这档子事,这闺女将来可了不得,可惜了啊。”说完,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嘟嘟囔囔地说,“自己家的事还操心不完呢,操心人家家里的事情做甚。今天要不是这丫头闹这一出,咋能敲秋林一笔呢。”他的目光转向院中的那颗老槐树,感叹道:“你还真是个宝贝啊!”
    老槐树沉默不语,以它百年的深沉默默地注视着这院中发生的一切。它不悲,因为人世间的尔虞我诈,悲欢离合它都曾经历过,感受过;它亦不喜,面对柔弱者无助的挣扎与无力哭喊,鲜血与眼泪混杂的痛楚,它义愤填膺可是却无能为力,又怎么能笑得出来呢?所以,它选择静默,以此表达对弱者的悲悯。
    有虫子从枝桠间滑落了下来,它通体绿色,身子细长,长有许多足,同蜘蛛一样拉着一条长长的、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高高低低地挂在树上,一只、两只、三只……一条条透亮的丝线拉扯着它们,在空气飘来荡去的,如同悬挂示众的死尸。
    @茏升九天茏文 2017-06-08 20:28:01
    坐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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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日一章
    @矜持矜钙 2017-06-08 18:26:33
    写得好贴近生活和人性、快快更新、永远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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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乱乱乱唻唻呐 2017-06-08 16:20:15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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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谁入谁的戏谁驮 2017-06-08 14:14:20
    每日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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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阿方 2017-06-08 12:43:48
    眼泪看下来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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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plpnzn2767459 2017-06-08 12:16:21
    顶。看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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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江湖无水,只有刀。
    第十一章 最后的告别
    连着几日,天气都是阴着的。昨日,天放晴了一会,接着就被东面来的一块云彩给遮住了。地上旋起一阵阵风,诡异地跟在人们的脚下打转。天灰蒙蒙的,惨淡无光。人也无精打采的,脸上没什么好颜色。
    这几日,可把村主任王大能给忙坏了。白天,他在单家进进出出招呼人处理单家的丧事;晚上,他一边陪单秋林喝酒一边汇报丧事进展情况。看到王大能跑前跑后帮着这俩孩子处理静娴的丧事,却始终不见秋林露面,不明就里的村民们一边向王大能竖起了大拇指,说他是个好主任,大好人,不图名不图利,有情还有义;一边恶声恶气地骂单秋林被狐狸精迷了心窍连孩子都不管不顾,是当代陈世美,应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一时之间,西王村舆论一边倒。王大能在村民中的威信就像三伏天的温度计,热度“嗖嗖嗖”地直线上升,这让王大能喜不自胜。他原本只是想从此事中捞点实惠,让单秋林欠个人情,没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一箭双雕,竟然还为自己赢得了个好名声。其实,在这件事情中,他王大能也就是出出面面跑跑腿,所有丧事的事宜基本上都是单秋林给安排布置的。现在既然单秋林不把这话挑明白,他也就乐得装个糊涂,坐享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农历七月二十七是静娴出殡的日子。一大早,村里帮忙的人就来了。上午九点半,村里的“阴阳”让单青和晓彤把遗像和牌位送进堂屋,准备“撤供”的时候,秋林从门外走了进来。
    虽然只有两日没有迈进院子,可是院子里萧条的景象还是叫单秋林忍不住潸然泪下。由于自己一时的欲念,静娴含恨撒手西去,闺女儿子拒不认他做父亲,而他与白娥的孩子也胎死腹中,一夜之间,他一无所有。他想赎罪,想让静娴风风光光的走,可是他害怕女儿再次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女儿的倔强令他举步不前,不知所措。然而,今天是静娴下葬的日子,无论如何,他也要来送静娴一程。于是,他硬着头皮来了。
    父亲在院门外踟躇的时候,单青已经看到他了。可是她不想看到他,一眼都不想,更不希望他进来。在她心里,是这个男人逼死了自己的母亲的。他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母亲面前?她怎么还能容许他在母亲的面前出现?今天是母亲下葬的日子,她只想让母亲安安静静地走。所以,她神情冷漠地看了一眼门外徘徊的父亲一眼,就扭过头去,目光落在母亲的遗像之上。
    遗像之上,杨柳轻轻地拂过母亲的肩头,母亲略带羞涩地看着镜头后面的父亲和她们姐弟。她的身后是一大片开的正艳的牡丹花,有一只蝴蝶突然飞过来的时候,父亲按响了快门。那时候,父亲曾和她们打趣说,母亲好像是仙女下凡了。照片拍摄于去年的今日,可是今年的今时,母亲却已和她身处两个世界,从此不见。一想到这里,单青就心如刀绞,悲愤难抑。
    “青儿——”单秋林轻声叫着女儿,在单青面前,他显得有些懦弱而胆怯。单青没有答应。“青儿——”秋林再次叫着女儿的名字。
    “你来干什么?”单青放下母亲的遗像,面无表情,冷冰冰地问。
    “我来——来给你妈妈上柱香。”
    “你们已经离婚了,没什么关系了。”
    “可是我是你爸爸。爸求求你,让我给你妈上一炷香,送你妈一程。好吗?院子里这么多人,你给爸爸留点脸面。”单秋林几乎是在哀求单青了。
    “脸面?!当初你背着我母亲做那些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你可曾想到给她留点脸面?”
    单秋林见女儿不依不饶,就没再说话,随手从供桌上拿起一把香,点着了就要插到桌上的香炉里去。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女儿单青一把就抢了过来摔在地上。单秋林呆住了,他低声呵斥着女儿说:“你还有点闺女的样子吗?不管咋样,我都是你爸爸。”
    “爸爸?!”单青冷笑道:“你是吗?你现在是那个贱女人的丈夫,那个女人孩子的父亲。而不是我单青的爸爸!”
    “我辛辛苦苦养了你十六年,你说我不是你父亲!你——”秋林气急了,脱口而出:“你个小白眼狼!”
    “我是白眼狼,可是你呢?你是条恶狼!我母亲死心塌地对你,可是你呢?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单青恶狠狠地骂道。
    “是你妈非要和我离婚的?”
    “是吗?要是你不干那丢人现眼的事情,我妈会提出离婚吗?你以为是傻子吗?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要让我提醒你吗?五月十号晚上,你和我母亲说了什么?你对她承诺了什么?你说——你说啊——”单青声嘶力竭,像一头受伤的小豹子不管不顾地冲着单秋林喊:“你说——你说呀!你倒是说出来让村里的人都听听,来评评这个理!”
    “我说了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单秋林无力地说。
    “怎么?你想让我告诉你吗?想吗?你答应妈说你要搬出这个家,是不是?可是到目前为止,你搬出去了吗?你还答应我妈说离婚的事情等我中考结束之后再说。是不是?结果呢?不到一礼拜,你就迫不及待地让那个贱女人搬到院子里来。是不是?你骗了我妈,从一开始,你就和那个贱女人设计了一个圈套,逼着我妈妈往火坑里跳。你说,是不是?我妈妈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可是你们两个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是不是?假如你真是我的爸,你就不会让那个女人搬进这个院子。”单青目光凶狠,咄咄逼人。单秋林神情紧张,满头大汗,步步退却。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单秋林倒退两步,他没有想到单青早就知道这事,更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他和静娴的谈话都被单青听在耳里,记在心上。
    “你从没这么想过吗?那你想过什么?当你让那个女人搬进院子里来的时候,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妈会是什么感受,没有考虑过我和弟弟的感受?当你和那个贱女人在房间里亲热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我妈就住在你们对面,她心里所承受的屈辱!你可曾想过,你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就住在你对面的屋子里!”说到这里,单青哽咽的无法言语。“你做了什么要让我叫你父亲?你配做一个父亲吗?你做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吗?不——你没有!你没有!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当那个女人用那么难听的话说我妈妈的时候,你就站在一边,可是你没有为我妈妈说一句公道话。你就看着我妈妈被那个女人羞辱,那个时候我妈妈的心都碎了,你怎么就能这么对待我妈?那天晚上,我妈妈喝了农药在床上痛苦的挣扎,我和弟弟着急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单青停下来质问单秋林,“你在那个女人的身边!要是没有这个女人,要是你为我母亲说几句公道话,要是你早点接电话,我妈也不会想不开,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是你和那个女人合伙将我妈逼向死路,是你逼死了我妈。你是杀人凶手!你就是杀人凶手!”单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布满血丝的两眼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怒目而视。“让一个逼死我母亲的人来为她上香,除非我死了!你走!从这个院子里出去!”
    人群议论纷纷,七嘴八舌,都把目光投向单秋林,想听听单秋林要怎么解释。然而,面对女儿的指责,单秋林哑口无言。是啊,他怎么就让白娥搬进来呢?当时难道是鬼迷了心窍了吗?他怎么就没能考虑到静娴的感受,没顾虑到孩子们的感受呢?自己一时的考虑不周,给静娴和孩子们造成如此大的伤害,铸成了今日的大错。他还能说什么呢?看着满面泪水的女儿,孤独无助的儿子,单秋林无言以对,一腔悔恨。可是世界上是没有卖后悔药的,错误已经发生,伤害已经造成,他单秋林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女儿的泪水令单秋林几度哽咽。许久,他说:“是我对不住你妈妈,也对不起你们!”
    “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你最对不起的是我妈妈。你让她受的屈辱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的。你不要再演戏了。你不就是想逼死我母亲,然后让那个贱女人名正言顺地搬进来吗?现在,我妈被你们合起火来逼死了。你们该高兴了吧?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吧?你们不就是想把我母亲逼死,然后霸占这所房子吗?我告诉你们,只要有我在,你们休想!”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单青脸上。单青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钉子扎在单秋林身上,气得他面色酱紫,浑身发抖,“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可以用这话来说爸爸?”
    单青没有躲闪,硬生生地承受着父亲打来的这一巴掌。她倔强地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单秋林,一字一句地说:“爸爸?!”单青冷笑着,“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爸爸?从我妈去世的那天开始,我就把爸爸这两字从心里抠出去了,再也没有父亲了。你说你没想过要这座院子?那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搬出这所院子?你在等什么?”单青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看看,我现在手里拿着的就是你给我母亲写的离婚协议书,这上面有你的签名,说是离婚后这所房子归我母亲。今天,趁着叔叔婶子们都在,村主任也在,请你们给我和弟弟做主,让他们搬出我母亲的家,今天就搬出去,立刻,马上!”
    眼前的情势让围观的众人感到单秋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而女儿单青更像是父母。有好事的人走上前来,拿着单青手里的协议书看起来。协议书在人群中传阅着。人们一边看,一边评论着。
    “以前老实厚道的一人,有了俩臭钱,咋就变的六亲不认了呢?”
    “还是老话说的好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了。”
    “就应该让他搬出去。他又不缺那俩钱盖房。这是欺负静娴家里没人,要是我?不找人打折他一条腿就是他烧高香了。”
    “一个大老板,一年千儿百万地挣着,没想到这么算计这孤儿寡母的。”
    “这真不是人做的事啊。”
    “简直欺人太甚啊,让他搬出去,现在就搬。”有人喊。而就在这个时候,村主任王大能走过来说,“都瞎吵吵啥。事有轻重缓急,怎么说风就是雨。没看到今儿个是给静娴办事,先把人埋了再说。真是没个眼力劲。”
    村主任一说话,其他的人都不吱声了。人们散开去,各忙各的去了。单青从邻居手里接过协议书,重新放在怀里。父女两个相对无言,晓彤紧紧地拽着姐姐的衣服。
    女儿的话就像针扎刀剜一样令单秋林感到心痛,在女儿的眼里,“父亲”这个词俨然已经与“杀人凶手”是同义词了。女儿和儿子把他当作了仇人来看待了。一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流下,他转过头去,看着供桌上静娴的照片。里面的她看着秋林,似笑非笑。一阵阴风从地上旋转着过来,人们都叫着喊着跳着躲开了。只有单秋林呆呆地站在原地两眼紧盯着静娴的照片。风朝着他冲了过来,秋林不躲不闪,那风绕着他的脚跟,盘旋直上,迷了他的眼。秋林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他像是对着女儿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神情无限悲凉地说,“好的,我这就搬出去,这就搬出去——”单秋林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耳边似乎是女儿在叫,单秋林不敢相信,可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地转过身来。是的,是女儿在叫他。因为他看到女儿在看他。只是女儿的神情还是像先前那样冰冷。
    “爸——”单青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令单秋林心里一震。刚才犹在冰窟窿里承受着寒冰沁骨的滋味,现在一下子又烈日当头。“哎——” 单秋林忙不迭地答应,心里还再想,“难道是女儿改变了心意了?”秋林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转过身去,当看到女儿锐利而冰冷的眼神时,他愣住了。这双眼神太熟悉了,在另一个他深爱的女人身上,他看到过。如今,这双眼神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单秋林有些恍惚了,他热泪盈眶,轻声呼唤:“静娴——”然而,眼前的人不是静娴,而是他的女儿——单青。单秋林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获得女儿的原谅的。于是,带着无比愧疚的心情望向女儿。
    “感谢您十六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 单青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冲着单秋林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她站起来,面目冷峻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爸,从此以后你我没有任何关系。”说完,单青双手抱起静娴的遗像,招呼弟弟走进了堂屋。单秋林木然地站在那里。时光仿佛越过了千年,只是一瞬,已然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下午一点多,村里的“阴阳”高喊一声:“起灵了!”单晓彤背起棺木前的“拉灵绳”,七八个壮汉抬起棺木,单青高高扬起手中的纸钱。片片纸钱漫空飞舞,单青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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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10 23:17:50  更:2021-10-10 23: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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