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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冰壶已随清风去》定时更新

作者:都被注册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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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明:
    1、本文始发天涯,杜绝转载。
    2、谢绝抄袭、剽窃等侵权行为,违者必究。

    数九隆冬,夜。
    雪花一片片落下,房家大宅院里,已厚厚一层白雪。
    厚厚的雪层光滑似缎,没有人走过,大宅院里的各房院都已熄灯歇息,只有房老爷的屋里还亮着光。
    四野寂静,灯火微茫。

    房老爷端坐在书案前,书案上已铺好一张上好的画纸,他慢慢研着墨,而那张画纸上,已画出一枝梅的轮廓,只须稍加点墨,画出它的风骨来。
    那是一朵冷峻的梅花,枝干遒劲,梅朵傲骨。
    而在书案旁的小几上,已有画好的2张梅花图,不同的纸,同样的风骨。书案上已是房老爷即将画出的第3张梅花图了。
    每天画梅花图,这个习惯他年复一年的坚持着,已经坚持了18年。
    研好了墨,汤老爷拿起画笔,在已经成形的梅花骨架上泼着墨。
    专注,深情,微弱的灯光映红了他的脸,双鬓已见风霜。

    “咚咚........咚咚咚.......”叩门声紧促而轻缓,在这寂静的冬夜,却仍显响亮。
    听到这叩门声,房老爷就知晓,一定是房家的大管家房仲。这位房仲原是房家太爷的车夫,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自从来到房家跟了太爷牵马起,就一直没离开过这里。如今在房家做了大管家,服侍房家上下。
    雪夜叩门,何事这么急呢?
    “吱呀.......”门开了,一股冷气夹杂着雪花,直往屋子里扑。
    房仲闪进门里来,随后关上了被风雪冲击的门。

    房老爷回转身,已经坐在了作画时的那张太师椅上,望着那副未竟的梅花图,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老爷,城里有传,房家的鸳鸯转香壶害死了人。”房仲站定,先开了口。

    房老爷将视线从那张梅花图上移开,轻声叹道:“怎么会有这种谣传呢?”
    “大家都知道,房家鸳鸯转香壶是朝廷御供,从老爷您烧制出这奇世珍宝后,朝廷便御赐鸳鸯转香壶为御供珍品,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寒素百姓,谁人都知这把壶只会在朝廷宫廷中出现,绝不可能在民间现身啊。”房仲说完,顿了顿接着说道:“可城里现在风言风语,任由风起,对房家还是有影响。”

    “这是怎么回事?”
    “响马镖局的柳四爷,是我的至交,他今日在城中猎猎客栈喝酒,听到隔壁饭桌上有两个人言传这个事,便仔细问了清楚,说是城里一位政老爷突然暴死,家里有人传言出来,说是喝了鸳鸯转香壶里的酒中毒而死。柳四爷思忖事关重大,雪夜特赶来告知。”
    “可是城中最有名的那家客栈?”房老爷问,
    “对,那里每日酒客如云,这种风言在那里传开,很快整个京城便无人不晓。”
    “传言事小,但关系房家名誉事大,鸳鸯转香壶自从御供后,每年烧制5把,不多不少,5把全部由我本人亲自来烧制,派专人护送到宫中去,今年的5把刚送出去。”
    “可是宫中谁又递了手,将壶传到了宫外?”
    “这种可能性很小,”房老爷挑了一下渐渐微弱的灯芯,灯光迅即又亮了起来。
    “宫中也知晓,这把壶能盛美酒,也可以是杀人秘器,所以当今皇上将壶赐给谁,谁也明白,不会轻易将壶假手他人。”
    房间内寂静无声,窗外风声正急,将窗棂打的啪啪作响,良久,房仲说道:“老爷,您的制壶秘方........”
    “秘方只有我一人知,没有我过手,谁也制不出鸳鸯转香壶。”房老爷打断了管家的疑虑。
    “制壶秘方至今没有第二人知。”
    除了风声,屋内复又寂静。

    “明天去打听一下那政老爷的死。”
    “好。”
    房仲走出房间,院子里的雪又厚了一层,将他来时的足迹全部覆盖,脚复又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清早,风停雪住。
    房家大院里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绺子。
    房家年龄最长的吴妈,带领几个年轻丫环在院子里忙活,有的扫,有的戳,等太阳高起,这扫成小山的雪融化了,这院子里也就成了河。
    至那时,这里,必定成了院子里那帮孩子们的天下。

    房老爷踱手走过来,看到院子里异常热闹,各房的男孩子们正在院子里打雪仗,吴妈刚扫好的一堆雪,刚一转身,就被那些淘气孩子抓起,扔了个天女散花。

    “小祖宗,这大冷的天,你们家娘都还窝在被窝里呢,你们倒早早出来受冻呢。”吴妈喊着,顾得上这个,顾不了那个。
    四爷家的景欣,第一个看到站在屋檐下的爷爷,跑过来将冻的通红的小手往爷爷身上蹭。
    “哎哟,这小手冻得........,来,爷爷给你暖暖。”
    “爷爷,我要放在你的白胡子里暖。”
    “好,好,放在白胡子里。”
    房老爷笑着,用手捂住了那双胡萝卜手。
    见状,三爷家的景忘、景初,都跑过来,要求在爷爷身上暖手,房老爷暖了这个暖那个,忙成一团。

    一股冷气窜进来,房家三爷房子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大清早的,开窗子干什么?”三爷怒问。
    房家三奶奶胡杏回答说,她来看看,那二个小崽子是不是又被老四家的给欺负了。
    “都是小孩子,哪里来的欺负一说?”

    “哼,你懂什么,老四家那小子,人虽小,但心眼多,鬼精着呢,我上次就瞧见,老爷派分给他们一人一个水灵灵的桃子,汤景欣那小子,先是说看谁的桃最甜,他们互相咬了各自的桃一口,最后那坏小子对你那两个儿子说,吃出来啦,我的最甜,给,我的桃给你们,你们把手上那不甜的桃,都给我。”
    “你猜怎么着?”
    三爷回答说,给他呗,不是他的桃甜吗?
    “哼,一窝光长年岁不长心眼的闷头呆脑货。”三奶奶随手拍了一下房子施,下手还挺重,三爷怒目道:“怎么?还下起死手来了?”

    三奶奶没有理他,哐当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挪步坐到另一扇窗户前,窗前案几上,是一张华美的梳妆镜,自顾对镜描画起来。
    “快点快点,马上要赶着吃饭了,你倒在这,稳拿上了。”
    “怎么?看不顺眼呀?你老婆我每日打扮的风风光光,光彩照人,给谁长脸了?”
    “谁像你大清早的在这晃荡,赶着吃饭了你倒在这忙活上了。”
    “我忙活我自己的事,我乐意。像老四房里的那样,整理里灰头土脸的,难道你就乐意看了?”
    “去去,又扯上别人。”房子施不耐烦的走向大门,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章

    房老爷坐中堂,房家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一家大小围坐在饭桌上。
    房老爷扫视了一圈,问道:“二奶奶怎么没来吃饭?”
    “她头晕体热,怕是感了风寒,卧床休息。”房家二爷房子德忙应道。
    “身子骨还是弱呀,用点心给她调理调理,不要天一有个变化,她就吃不消了。”
    二爷忙点头。

    全家人饭毕,吴妈同几个丫环收拾。
    “你们四个,到我书房来。”房老爷走在前面,房家四位爷紧随其后,来到老爷的书房。
    “你们可听闻鸳鸯转香壶害死人的事了吗?”房老爷问。
    四个人面面相觑,大家都还是第一次耳闻。

    “爹,这是怎么回事?”房家大爷房子方问道。
    “昨晚,房仲雪夜告知,说是城中传布这样的言论。众所皆知,房家鸳鸯转香壶是不会在民间出现,如今这样的传言四起,事虽小但关系重大。我已经安排房仲去打探虚实。你们四个也不要闲着,各自走动去打听一下。”
    “不能让这种传言,影响了鸳鸯转香壶的名声,我们房家烧制这把壶,不是用来害人。”
    四人依次从老爷房中退出。

    房家后厨。
    房家两个厨房婆子贵妈和王妈,正在为房家二奶奶熬粥。
    “放点冰糖进去,二奶奶口味清淡,但喜欢甜食,特别爱吃冰糖粥。”贵妈在房家服侍一家上下的时间仅次于吴妈,对于家中上下老小的口味摸得门清。

    “怕不会是怀上了吧?”王妈低声问。
    “应该是没有,昨儿我瞧见春秀洗二奶奶房里的衣服,那贴身衣服上还有那污了的东西,怕是没有怀上。”
    “这二奶奶人贤惠,又知情达理,从来没见她跟谁急过眼,一向让着人,这么让人心疼的人,怎么肚子迟迟不争气呢。”
    “药也没少喝,上次二爷听说了一剂偏方,花了大银子买来,足足喝了三个月。这不,还是脏了衣服,可见那药又是骗人的。”
    “二爷看来也急呀,他也想二奶奶早些怀个一男半女,在这院里,没个孩子,是个怎么活路呢。”

    “二爷不急,老爷催的他也急,你不见今早吃饭,老爷头一句问的就是二奶奶吗?”
    “老爷也欢喜二奶奶,那样的人,别说其它了,就是四爷家的那个混小子景欣,见了她都要乖几分呢。”
    “其实,这院里人丁也够旺了,大爷家一子二女,三爷家二子,这四爷家一子一女,子孙绕膝也够让老爷不闷了,倒是那二爷屋里头一直没孩子,是老爷的心头病呀。”
    “老爷心中,自是将他们平等看待,那四爷,虽说身份有别,但现今看来,哪一样比那三位爷差呢,我看,反倒比那三个更亲一些才是。”
    “我看老爷也更喜欢四房的景欣,人小鬼大,心眼子多着呢。”
    “粥好了吗?二奶奶饭还没吃呢,这大冷的天。”吴妈快步走来。
    “好了,好了,我这就送去,”贵妈应道。将那砂锅里的粥,盛了一小碗。
    “我来吧,”吴妈端起那碗粥,几乎小跑着向二院房走去。

    正在吃粥的当际,二爷从外面回来了,吴妈悄悄退出房。
    “好些了吗?”房子德说着,用手背在二奶奶额头上测了测。
    “手好凉,人家的热额头也被你摸凉了。”二奶奶嗔怒着,打下放在她额头上的手。
    二爷凑近了身子,低下头仔细瞧着二奶奶那张脸。瞧的非常认真,几乎目不转睛的看着。

    “早上体乏赖床,没有好好梳洗,”二奶奶低眉看了他一眼,娇羞的脸上泛起绯红。
    “那有什么,还是这么美。”二爷说着,迅即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二奶奶脸更红了,佯装打了一下俯身低着的二爷的头。
    “天天这么看,难道还没看够吗?”
    “看不够,这辈子看不够,给我下辈子,还看不够。”说着,二爷的嘴巴又凑了上去。
    二奶奶歪头躲了,佯装生气道:“还让不让人喝粥了,还说疼人家呢。”
    “好好,喝粥喝粥,快喝,都要凉了。”

    看着二奶奶喝完,二爷递给她一杯茶,边递茶边说:“老爷今早将我们四个留下,让我们各自去打听一下,鸳鸯转香壶害死人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香壶害死人?是宫里吗?”
    “不,是京城里一位王府政老爷,说是被房家的鸳鸯转香壶倒出来的毒酒所害。”
    “鸳鸯转香壶怎么会到了民间呢?”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我看出来老爷对这点非常担心。”

    “这要是传开来,对房家不利,世人都知,只有房家老爷能制造出鸳鸯转香壶,也都知晓转香壶是当今皇宫御供,不可能流落到民间,即便到了宫中,这把壶到了谁手里,谁就是它的终生主人了,决不会递手给外人。如今有这种传言,老百姓不会想到是宫中的壶到了宫外,只会猜疑是房家不守规矩,烧制了多余的壶卖到了民间,而烧制这把壶的,并非房家人人可为,目前烧制鸳鸯转香壶的方子,只有老爷一人知晓..........”说到这里,二奶奶表情凝重了,她望向房子德,同样在他脸上发现一丝凝重。
    “这,就是事情的关键。”
    “所以我们一定得查清楚了,杜绝这种传言再滋生蔓延下去。”

    房间里一阵沉默。
    二奶奶轻声问道:“现在有什么眉目吗?”
    “房仲去打听,我今天也亲自到猎猎客栈,找到马掌柜打听了,马掌柜早年受恩于房家,对我还算是说的明白。”
    “他怎么说?”二奶奶急问。

    “他告诉我,最近这种传言确实愈来愈盛,每天酒桌饭局上的人,三三两两都有谈论此事者,但是最早散步这种留言的,是城里两个街头杂耍的毛头小子,一个叫张启,一个叫张贵,是亲兄弟俩,大家都谣言说,房家的鸳鸯转香壶到了民间,成了杀人秘器,至于那王府政老爷如何致死又如何传出这等传言,马掌柜也说不清楚。”
    二爷顿了顿,接着说下去:“只说传言愈传愈烈,愈传愈奇,要赶快止住为好。他知道那张姓兄弟每日杂耍之后,中午必到这客栈来吃饭歇息,让我中午再去打探。”

    “找到最早散步流言的人,问个清楚。”
    “这还是八杆子没打到要害,没抓到事情的关键。那政老爷是何许背景?他为何一夜暴毙?又为何会牵扯到喝了毒酒进而又扯到了鸳鸯转香壶?这都是必须要去了解的。”
    “房仲快回来了,这也快到了中午吃饭的点,我再去客栈一趟。”
    二爷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二奶奶目送他走远,才关上了门。
    第三章

    京城政老爷家,白色重重。

    一夜暴毙的政老三夫人,此时站立在灵堂侧,脸上既无泪痕,亦无表情,就那样端端正正的站立在灵堂前,看到有人送祭奠过来,微微低头,算是有了回应。
    而政老三唯一的女儿,正披麻戴孝的在一旁恸哭,哭声凄婉,令人动容。
    她近乎匍匐着爬在地上,全然看不出容貌长相。

    房家大管家房仲送上祭奠,倒退到一侧的时候,政家管家赵鸣也跟了过来。两人走到僻静处,方站住了说话。
    “这政三爷人好好的,没病没灾,怎么一夜之间就死了呢?”房仲问。
    “咳,你我相知,有些话说了,您可不要外传。”赵鸣压低声音。将嘴巴凑到房仲耳旁。
    “被政老二给害死的。”

    又将嘴巴从房仲耳朵上移开,长叹一声:“他不是第一个,老大在前,如今,轮到他了。”
    “政老大……也是被这二爷给害的?”房仲当时只是听说,他是暴病而死。
    “因为利。政家在这京城,经营着布料坊生意,这繁华京城里权贵夫人们最欢喜的,就是他们家的布料。铺面一间连着一间,生意越做越好,这政老二想将老大和老三那些铺面都私吞了,于是发狠心害死了亲兄亲弟。咳,这世上的狠人,可多着呢……”

    “那他为何要栽赃嫁祸到房家的鸳鸯转香壶呢?”
    “咳!这里头,又是一起风流事体夹杂在里面。”赵鸣叹息着。
    “依我们对政家老二的了解,这政老二虽心狠手辣,但脑门子却绝没有那么利索。他顶多会栽赃到病身上,说老三暗疾突发,一夜暴毙,却绝不会想到房家的鸳鸯转香壶,想到栽赃到房家老爷身上去。”

    “你是说……这里面有人挑拨为之?”
    赵鸣点点头,“对,那都是桃舞那混球出的主意。”
    “桃舞?”房仲心中不由一颤。
    这个名字一提及,他猛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桃笙。
    见老伙计沉思,赵鸣叹道:“没错,这个人跟你们家老爷,还有一丝关系。”
    房仲心中,暗暗的又肯定了一层。

    “这个桃舞,就是当年那个桃笙姑娘的亲弟弟。当年,他姐姐因为跟你们家老爷两情相许,暗结珠胎,却因为身世凄苦遭到房老太太的极力反对,甚至以死相抗。房老爷孝心在上,无奈置情于身后,含恨与桃笙姑娘诀了手。”

    房仲脑中,忽然闪出房家四爷房子仲的脸来。
    “桃笙姑娘……是老爷一生的痛,半生遇知己,末了却生死相隔。”房仲一生叹息。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什么,问到:“这桃舞与政老二是什么关系?他想栽赃到房家,或许为了报一己私仇,但这政老二,为何会如此听从他的主意呢?”
    “两个人有相交之好。”赵鸣压低声音说。

    “想来那桃舞也而立之年了,那时,他随同姐姐在街头卖艺杂耍,一晃18年过去了。”
    “人各有爱。只是你看这政老二和桃舞,看似各自遂了心,但不知后续有什么道在等着他们走呢。看到那灵堂上的政老三夫人了吗?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怎么?”

    “怎么?政老三赢弱,她可不弱。最近风言风语,说她那已经出了嫁有了孩子的女儿被人休回家来了,但据知情人讲,压根不是别人休她,而是她休了人家。她那老娘要让女儿进宫选妃呢,您看看,这种事体,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吗?”
    “果非一般女人。”

    “桃舞这么做,肯定还是没放下那份心。18年前他姐姐一袭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姐弟二人阴阳相隔,18年过去了,他依然还记着这个仇,所以才给那政老三出了这个主意危害房家的声誉。”
    “老爷是个孝子,当年老太太以死相逼,老爷实是无奈,才选择了诀手。但自那桃笙姑娘一走,老爷的心也跟着她走了,这18年的日子,心里……也只剩一个苦字。”
    “哎.........”两个知情的人,不禁叹息在一起。

    京城繁华街头,大雪过后,太阳正浓,照在白花花的雪面上,泛着光。
    卖布的卖包子的,卖刀的卖药的,各色店铺都相继开了张,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攒动。大雪降,天寒冷,但芸芸众生日子照旧,再大的风雪,也抵挡不住人们生活的热情。

    猎猎客栈正处在这繁华十字街头的显要位置,立在大门口随风飘动的客栈旗帜,在大风吹拂下猎猎作响,正好应了那鲜红旗帜上的四个大字:“猎猎客栈”。
    二爷房子德带着一身凉气走进去,门内,迎面扑来的是一股五味杂陈的味道,五香牛肉味,扑鼻酒香味,炒菜的大油味,夹带着那吆三喝四、推杯换盏的热闹,一起扑面而来
    。

    这里是说书人,街头杂耍艺人中午吃饭落脚的必歇之地,也是江湖游侠在此会晤,呼朋唤友的必聚之地。
    因此,这里流传着市面上、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动态,因为人多人杂且流动广,所以在这里起源的世相百态、小道消息等,常常一夜之间就传遍京城。

    房子德在一个靠窗、僻静的桌子前落了座,招手向伙计要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
    晌午当口,客栈的生意正忙,马掌柜并没有发现房二爷已落了座,等到他招呼完一拨客人,得闲扫视,便一眼瞧见窗户边上的二爷。

    他快步走到二爷的桌子边打招呼:“二爷,您早来了。”
    房子德微笑着点点头。
    “我瞧着呢,那俩兄弟还没到,想是在街头忙活还没收工。”
    “您忙,我在这里等。”

    二人正说话的当口,客栈门帘打开,一股冷风再次袭来。
    走进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个人,胖的背着卖艺用的各种道具,瘦的那个两手空空,二人要了酒菜坐定。

    马掌柜抬眼一瞧,正是那张姓兄弟俩,他示意了二爷,房子德抬抬手,让他去忙活自己的事去,不用管他。
    张姓兄弟二人正埋头吃喝间,胖子张贵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看时,那个人已经在他身边的位置上落座。
    “抱歉二位,打扰吃饭了。”房子德抱拳。
    二人面面相觑,俩人都不认识眼前这位不请之客。

    房子德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看二人仍旧疑虑,他说到:“我今天来,不是找你们算散布流言的账,我只是问你们,是谁安排你们这么做的?”
    二人相互扫视了一眼,都没吭声。
    房子德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二人的桌上。
    二人没动静,又从怀里掏出一锭,胖子先沉不住气了,跃跃欲试,看他按耐不住,瘦子倒挺干脆,“说了吧。”

    “是政老二……府上的桃舞。”胖子道。
    “桃舞?他和房家有什么关系?”
    二人齐刷刷摇头:“不清楚,我们真的不清楚,他只是让我们来这里散步这种流言,其他都没讲。”胖子道。

    瘦子倒在旁边补了一句:“18年前,桃舞也像我们一样,街头讨生活。如今他活出名堂了,平常对我们也颇为照顾,他有求于我们,我们没理由不去做。”
    二爷房子德没有多说什么,他复向二人抱拳,走出了客栈。

    房家大宅外,房家总管房仲脚步匆匆,正要走进大门。
    迎面撞上春晓提着一竹篮子雪往外倒,春晓是服侍三奶奶的丫环,嘴伶俐,话口甜。

    见房仲一个人从外面回来,春晓将手上提着的篮子放到地上,开口笑道:“房老爷,您回来了?”
    听到喊自己老爷,房仲赶忙制止“快别这么叫,这老爷可不是乱叫的。”
    “那有什么,您的年纪也配的上称老爷了,再说,现在哪有外人,不就是我们两人吗?”
    春晓低下头,抬眼飞视了一下房仲,一双笑眼,勾魂摄魄。

    房仲没讲话,低头往前走,思忖着这姑娘平时看着倒挺安静,没想到心眼子倒也挺多,我都这把年岁了,她向我抛媚弄眼做什么呢?
    想到此,不由摇头一笑。步子迈开往前走。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叫住已经走开的春晓:“你等一下。”
    春晓正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忽然听到房仲喊她,忙不迭的站住,含笑望着他。
    房仲弯腰拎起那个破旧的竹篮子,认真打量着,问:“你这个篮子哪里来的?”

    “院子里捡的,早上我见景欣、景初用这个篮子玩雪,他们玩罢了就扔了它,三奶奶指使我将门前的雪往外倒,我看到这个篮子,就拿来用了。”
    “这帮淘气鬼,快给了我吧,”房仲说着,随手将篮子里的雪倒了,拎起竹篮子就走。
    “您要它做什么?”春晓在后面追问。
    房仲只顾往前走,没有回答。

    房仲往房老爷的书房走去。
    房老爷此时正坐在书案前,认真的翻看着自己画过的那些梅花图,足足有一大摞了。
    看到房仲过来,他主动先开了口:“有眉目吗?”
    “是桃舞在里面裹乱。”房仲回答。
    “桃舞?”房老爷若有所思。

    房仲就将与赵鸣打探到的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了老爷。
    房老爷听完,并没开口说话,他只是低下头,又认真翻看他以往画的那些梅花图。
    房仲没出声,他站在那里,陪着老爷的这份沉默。
    翻了几张,房老爷开口道:“不是鸳鸯转香壶真的流传到了宫外。既是谣言,就让谣言止于智者吧,不用再去管它,这种没根的传言自会自生自灭。”
    “你出去吧。”
    房仲退出书房。

    房管家往回走,迎面碰见急匆匆走来的房子德。
    “二爷,可打探到什么了?”房仲先问。
    “有,是一个叫桃舞的人在拨弄是非,老管家,您在这里多年,可知这个人与房家有何关系,他为何要处心积虑的伤害房家呢?”房仲看着他,似有话想说,但最终住了口,摆摆手走开了。
    二爷又向老爷书房走去,房仲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中叹息:“又给老爷心上洒一把盐啊。”
    第四章

    房宅二房院,二奶奶的贴身丫环重山,正将一套崭新的洁白内衣递给二奶奶,这重山,打小就和二奶奶生活在一起,二人年纪相仿,二奶奶嫁到房家来,她作为贴身丫环也跟了过来。

    “这是谁的?”二奶奶望着洁白到发亮的衣服问,并没有伸手去接。
    “给你替换的呀,”见二奶奶没有答话,重山赶紧又补充说:“你那套贴身衣服早就该换了,做小姐时就随身穿的,这带过来一穿又2年了。”
    “贴身衣服就是越久越好,穿在身上才有回忆,再说,那套衣服虽然旧了点,但还不至于扔掉。”

    “没人敢给二奶奶扔掉呢,您替换下来的小物件,衣服这些,我全部收拾好了,放在箱子里保存着,足足有两大箱子了呢。”
    二奶奶嘴角含笑望了重山一眼,心中暗想还是你了解我。这句话虽没说出口,但重山一定能懂得,她最想说什么。

    “那套衣服,主要是上次脏到了,我使劲的洗,也不能洗到不留痕迹.........”
    二奶奶知道,重山说的,是自己汹涌疾来的例假,弄脏了衣服那次。
    “二奶奶,上次二爷给抓的两个疗程的药,这也喝下去有大半了,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呢?”
    重山不想这样问,但又忍不住想说说。
    二奶奶没说什么,轻叹一声。

    正要说话,二爷从外面回来,重山将那套新衣服放在床头,悄悄退了出去。
    “换了一套新内衣?”普通的一句话,从二爷的嘴里说出,似乎就带有一种余韵悠长,他眯起眼,望着二奶奶那张桃面含花的脸。
    “重山讲,我那套旧衣裳弄脏了,洗不干净。”二奶奶悄声道。
    二爷立即明白了她话中的寓意。

    “不急,慢慢来,我上次从裕和堂抓来的药,不就才吃了两个疗程吗?赶明我再去抓几剂回来。”
    “不要再去花那些钱了,喝了这么多药,哪一剂也没见有效。”二奶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
    “不喝药?那哪成?钱算什么,身外之物,只要能打动苍天,给我房子德一男半女,将我全部的身家捐出来都行。”

    他望着二奶奶:“人,才是关键呀,只要有人在,就不怕房家无后续故事。虽说一辈人只管一辈事,一辈人只操一辈心,但你看看老爷,三代同堂子孙绕膝,他还是挂念着我们何时生个孩子呢。要说不喝药,不要说我不同意,老爷知道了,也得逼着你改变主意。”
    二奶奶听完,眉头微蹙,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心头,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讲。

    “不要有什么压力,慢慢来,我不信我房子德,这辈子连父亲都做不成。”说完这句话,二爷就后悔了,他意识到这样说,对二奶奶太残酷,又忙着宽慰她。
    “不成,你再........”二奶奶话没说完,只听咣当一声,一个不知什么物件重重的打在窗户上,窗棂震动,那个物件又重重落在地上。

    房子德打开门,出去瞧时,只见一把打磨瓷器的小榔头,躺在地上,扭头看时,只见三奶奶扭着自家二小子景初的耳朵往外走,那景初用手护着耳朵,死命往后蹭。
    “小兔崽子,你再往后蹭,当心我连你的耳朵拧下来,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对我撒谎,刚才那榔头怎么没削了你这脑袋?”三奶奶呵斥着景初,边往外走,边对站在门口的二爷尴尬的笑了笑。

    “是什么?”
    “老三家的景初,扔的小榔头砸在了窗子上。”
    “三奶奶教训起孩子来,喜欢意气用事,在气头上抓起什么就用什么,上次拿起凳子扔向景旺,那小腿好几天走路都踉跄呢,这下子连小榔头都用上了。你得跟三爷讲一声,让他说说三奶奶。”二奶奶低声道。

    房子德低声“呲”了一声,说道:“老三能不被她说,就每日里是欢喜事了,我才不乐意去掺合他们两口子的事呢。”
    “打打闹闹,这也不是教育孩子的理,再说那景旺,我倒觉得他挺懂事的,见了人也谦恭有礼,怎么到了她那里,经常被动手动脚的打起来了呢。”二奶奶一声叹息。
    “多少个孩子也不够她教训的,我现在要是有个孩子在身边,疼还来不及呢,我舍得打他一根手指头?”

    见二奶奶低头不语,房子德知道自己又话不遮拦。
    他说道:“有件很奇怪的事,我很是想不通。”
    二奶奶问道:“什么事?”

    房子德就讲上次他会晤张姓兄弟俩,得知鸳鸯转香壶害死人之事的流言,是有个叫桃舞的人在里面捣鬼,回来后,他汇报给老爷。奇怪的是,老爷听完一句话没说,见他愣在那里,就问三爷还有事吗?三爷知道这是没下文了,就自己退出来了。

    “老爷当初听到传言说,鸳鸯转香壶害死人,看起来非常着急,将我们四人叫去。这下我打听到结果了,老爷看起来却又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也不详问也不说怎么来解决这个事,就这样悄无声息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房子德挠挠头。

    “还有谁打听这件事了?”二奶奶问道。
    “我在去老爷书房的路上,遇到了往回走的房管家。想必大哥对这件事也不上心,他喜静,才懒得参扰这些纷乱事呢,老三整日里玩鸟遛狗,酒肉朋友倒是不少,他打听这件事倒占人和之势,但依他那份心,对爹交待的事未必真正去做。”房子德顿顿又说道:“老四肯定也会去打听,但具体结果如何,目前还不知道。”

    二奶奶听他说完,说道:“这么说,想是老爷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你刚才说遇到了房管家,我想,他的打探结果一定比你对老爷说的更详细。”
    二爷一听,乍是在理。

    只听二奶奶又说道:“你还是去找房管家问问,他在房家时间最长,也最了解老爷,况且房管家做事沉稳细致,老爷交待他的事,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去做到更好。他打探到的结果,一定是老爷最想知道的。而关于老爷为什么不想再提及这件事,答案,或许就在他身上。”

    正说话间,重山掀门帘进来,二人知道,吃饭时间到了。
    第五章

    房家大管家房仲屋。

    房仲正用干净的布条,在一遍遍擦试上次从春晓手上截回来的那个竹篮子,将那因污泥和雪水浸泡的地方,认真擦试了一回又一回,然后才将这把竹篮子,放到了一张柜子的上头。

    他小声嘀咕着:“这帮爷可越来越淘了,翻箱倒柜怎么就将这把篮子给倒腾出来了?今天我得放的高一些。”
    手够不着,搬来凳子站上去,放到柜子顶端才了事。

    看着那用一块崭新布幔蒙好的篮子,房仲心中不由叹道:“这是唯一的念想了,我得为四爷留存好。”

    记忆,又将他带回到18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

    18年前的冬天,比今年的冬天还要冷一些,像鹅毛片子那么大的雪,悄无声息的下了三天三夜,院子里刚扫出走道的痕迹,不一会功夫,雪又把路给盖上了。
    人们窝在家里头,哪也不想去。

    那天风大雪大,房仲忙活完宅院里的事,正打算关上大门,忽然看见有个浑身披雪的人走过来,怀里抱着一个被布蒙上的竹篮,布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
    他没有关门,他看出来了,这个因雪太厚走路步履蹒跚的白衣人,正是向房家走来。

    “房总管,您就是房总管吗?”一个姑娘的声音,低沉急促。
    “我就是。”房仲答。

    那姑娘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双膝下去,即刻瞧不见,她将怀中的竹篮子往前送了送,声音哽咽:“这是老爷的骨血,麻烦请您将它交给房家。”
    话刚落地,姑娘头就埋在雪地里,朝着房仲一连磕了三个头。

    “姑娘,快请起。”房仲连忙弯下腰,扶起雪地里的姑娘。
    房仲这才看清,被雪夜映照的那张脸,清秀亮丽,但却苍白冷峻,一丝血色都没有。
    姑娘低下头,看了竹篮子一眼,就将它交给了房仲。房管家忙伸手接住。就在这当口,那姑娘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房仲抱着那个冰冷的竹篮赶快回到屋,掀开那块被厚厚的雪覆盖的布,发现竹篮子里的男婴依然在沉睡。小脸被冻得粉扑扑的。
    篮子里除了孩子,什么都没有。

    那块雪布,后来也不见了踪影,唯有这竹篮子,房仲一直有心保留着。
    此后一连三天,房老爷在书房都没有出来,就连房仲给他送饭,他门也没有打开。
    他听人讲,桃笙,老爷喜欢的那个姑娘,风雪之夜将孩子托付给他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姑娘,悬梁自尽了。

    房仲正思忖间,二爷房子德走进来。
    “房叔,您这屋里的摆设,几年都没有变化呀。”二爷一进屋就嚷嚷。
    “够用就行了,要那些日常摆设也没多大用途。”房管家笑笑。
    “二爷,快不要叫叔了,还是喊我名字吧。”他又补充道。
    “为何不能叫?这个宅院,您呆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老爷,老爷都没把你当外人看,我们又怎敢造次呢?叫您叔是应当的。”二爷笑着说。

    二爷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房仲也摸不清他此番来意,他去倒了一杯茶水来,房子德满屋子转着,并没有打算坐下来。
    “叔,您这屋子里,最缺一样东西。”房子德说道。
    “缺啥呢?这屋子虽然简单,该有的可都有了。”房仲笑道。

    “缺女人味,”二爷哈哈笑道:“最缺一个女人。”
    “嗐!”
    “赶明我给您物色一个,貌美贤淑,我猜,叔肯定欢喜这样的。”
    房仲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问道:“二爷来,有什么事吗?”

    房子德在桌子前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问道:“房叔,您可知道老爷为何,对鸳鸯转香壶毒死人这个流言,突然不关心了?”
    “那本就是流言呀,没有依据,不攻自破。”
    “老爷一开始肯定也知晓是流言,但一开始他可不是这样,他很想知道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知道了,那流言就是无中生有,造谣是非。”
    “房叔,您心里肯定知道,您最了解我爹。”
    “房总管,房总管,”这时,屋外有人叫,一声高过一声。
    “叫嚷什么?天塌下来还有地顶着,什么事这样丧了命似的?”
    房仲说着,打开了门。

    只见院里生得眉清目秀的家奴小柱,怀里抱着一个浑身雪白的猫,那猫像是快要死掉了,耷拉着脑袋。

    “房总管,您老快帮我看看,这是四奶奶欢喜的猫,她今日出门了,将猫给我照料半日,怕小爷景欣玩它,我单注意着这个猫呢,可就在我一眼没注意到的当口,小爷不知给它吃了什么,就这样了。”

    他将猫送到房管家面前,近乎乞求:“快帮我看看,不然四奶奶回来,我得挨板子。”
    房仲竟然闻到猫身上有一股酒气。

    “先放下来,我来看看。”那小柱一连串谢谢。
    “这猫,皮毛可真好,二爷您看它这毛,光滑的像锦缎一样。”房仲望向二爷。
    “您快别忙活,您老还没让我明白那件事呢。”房子德催道。
    “哎,我自己都不明白,您让我怎么让你明白呢。”房管家叹息道。
    房家大院里,雪后的阳光正浓。虽然出了太阳,但伸手出来就被冻成了胡萝卜。
    小爷们在玩吹气哈气,口中长长的一口气吹出,都能冒出白烟来,大家你吹我我吹你,玩的好不热闹。

    春晓正和几个丫头在晾晒洗好的衣裳。四奶奶身边的丫环银杏也在。银杏拎着木桶,春晓将木桶里的衣裳一件件挂在绳子上。

    “快看,跟在你们家四爷后边的那个小子,长得那叫一个妩媚呀。”春晓小声笑道。
    银杏转头,发现小柱正从身边走过。
    “小柱,你去哪儿了?”银杏高声大嗓。
    “送猫。”小柱朝这边望了一眼。
    “送哪里的猫?”银杏又追问。
    小柱没有回答,低下头快速跑了。

    “哎,这欠揍的小子。”银杏怒目。
    “嗐,问人家话都没有落响吧?”春晓笑她。“这是人家不当你一回事,要是四奶奶问他,看他还敢跑?”春晓顿了顿,“跑了,打断他的狗腿。”
    “我怎么能跟四奶奶比呢?”银杏说道。
    “怎么不能比?不都是人吗?谁还比谁多出一口气不成?”
    银杏示意她声音低一点。

    春晓压低了声音,但没有停止:“都是娘生爹养,偏偏有些人飞上枝头,有些人被呼来唤去伺候人。想到这里,我就不甘心。”
    “不甘心又怎样?这都是命。”银杏说道。

    “你说说,命是什么?你可曾见过它?如果说有命,我也骂它是个缺心眼的偏心货,它偏心了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却枉负了我!”春晓狠狠说道。
    银杏见她说的动情,赶忙提醒她:“快搭衣服吧。”
    二个人搭把手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晒在绳子上。

    “你知道你们四奶奶以前的来历吗?”春晓又问。
    银杏迟疑了一会儿,道:“不知。”
    “你怎么不知道?你老娘不是当时的服侍妈妈?还是跟随着四奶奶到这房家来的。”
    “我娘从来不跟我讲这些事。”银杏说道。
    “你娘可真够愚,放着这么好的现成例子,不去讲给女儿听,教给女儿做,白白让她把大好年华,都浪费在了伺候人上。”春晓叹道。
    “什么现成例子?”银杏问。

    “你如果说有命,那命也是自己造就的。你心不动没有那份命,你心不诚没有那份命,你心不坚也没有那份命。”
    春晓一连说了五个命在话里头,那银杏听的云里雾里,问道:“姐姐,你说几个命,命到底怎么了?”
    春晓用手敲了一下银杏的头,“榆木疙瘩,等到我跟你说明白,那好命也都跑掉了。”
    她沉默了一下,叹口气说道:“哎,命既如此,只能靠自己了。”

    银杏拎着空木桶走开,春晓在身后向她说道:“回头问问你娘,放着现成的例子不教育,偏要自己去挣命不成?”
    银杏刚走,三爷身边的小栓跑来,对着春晓喊:“三奶奶叫你。”话刚说完,还没等春晓多问,就跑开了。
    “一个个,赶去投胎呀。”春晓嘀咕着。

    三奶奶正坐在梳妆台前,临镜描画。
    镜子上映照出她那张略施粉黛、面若桃花的脸,樱桃小口紧闭,含威不露。
    见春晓在旁边站定,三奶奶问:“干嘛去了?去这么长时间?”
    “搭衣服,今日天气好。”春晓回答。
    “搭个衣服要这么长时间?”

    三奶奶从镜子里朝春晓望了一眼,春晓低着头没有作答。
    啪,三奶奶打开自己的脂粉盒子,里面是鲜艳的胭脂,缺了一个大口。
    三奶奶回转身来,盯住春晓问:“这个缺口,是怎么回事?”
    春晓望那里看了一眼,说:“我不知道。”

    “这个房间除了三爷和我,还有谁?难道是三爷挖去了不成?”
    “是不是景欣看着好玩..........”春晓话说了一半,只听三奶奶怒气匆匆打断她:“你少往他身上泼脏水,你是看他小还是看他笨?”说着,三奶奶站起来,围着春晓看了一圈,复又坐了下来。

    “穿着丫鬟的衣服,就配着那身衣裳打扮,要什么整日里粉面桃腮的?你那眼睛里盛着水,是要往哪里倒?安分守己守着你那份命,将我服侍好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颠三倒四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到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别怪我没提点你。”三奶奶话中有话,威中夹柔,刚柔并济。

    春晓静静的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在外面嚼舌头,现在倒成了哑巴了,出去罢。”
    春晓默默退出了房。
    两行泪水挂满双颊。

    “我还没有卑贱到偷人脂粉的地步,这容貌爹娘给的,我用不着靠它来给我挣命,何苦用这种方法来给我屈辱?”
    春晓想着,一阵心酸,泪成两行。
    第六章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大寒开花,花开满树。

    房老爷正站在院里,认真的端详着那株凌风傲雪的梅树,这棵梅树,自他亲手摘种起,一晃已有18年。

    这18年,房老爷爱梅赏梅,认真画梅,梅的低昂、分合、卷舒。
    他画尽了梅姿,画出了自己心中对梅的那份眷恋和尊重。
    他懂得梅树每年隆冬时节,花开满树的那种骄傲,也懂得花开背后,梅树内心的重负。

    他画的梅,有种奇异的冷,那种冷,能穿过纸背直抵人心。
    他将自己内心的眷恋,全部赋予了这株梅,如果没有它,如何消得这余生寂寞?

    18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数九隆冬,雪飞梅开,他最爱的那个人,一袭白绫将自己的生命了结。
    留下她和他的骨肉,留给他一生都难以抚平的伤痛和歉疚。

    半生遇知己,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爱她的温柔贤淑,至清至重。虽出身低微,街头卖艺,但她活得有尊严;虽寒衣素食,但那种与生俱来的高洁,她在他的心目中,就是那束遥不可及的冰凌花。

    他们爱的死去活来。
    多少次他们在雪地里依偎呢喃,他许她一个明媚未来,她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到了这个给她未来的男人身上。
    他们爱的纯粹。
    然而却忘了房家的高门大宅,房家老太太才是那个主宰他们未来的人。

    因为她卑贱的出身,那个固执的老太太自始自终都不喜欢这个从未谋面的儿媳妇,她只是单凭她出身的低微、抛头露面这一点,就狠心斩断了他们俩千丝万缕的情丝。
    她以死相逼,她进得了房家,她就得被抬着出去。

    爱情,岂非容易?
    有时自以为的纯粹,往往是苍白而无力的。

    房老爷是个孝子,在孝与敬面前,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感情放到了后面。
    虽然,他无法去直视他爱的人的眼睛,更无法直视他自己那份澎湃的感情和内心。
    但这些艰难和委屈又能怎样?
    它们充其量,也不过是惩罚,夜夜来啃噬他的心罢了。
    而他,却只有一个母亲。
    他选择了决手。

    而当房仲将那个篮子里的孩子送到他面前,他才真正明白,她当时的沉默,她心中的那份苦,不知比他要苦多少倍。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隐忍下来。
    因为她知道,她当时不能哭,不能叫,不能寻死觅活,更不会死乞白赖的以死去要挟爱的人,去为她做什么。

    她不会那样做。要挟来的,总归不会属于她。
    她只是选择了隐忍,直到孩子生下来,她才了无牵挂的悬在那根横梁上。

    房老爷的痛,就是从那时真正开始的。
    就在这刺心椎骨的痛纷扰他时,他爱上了画梅,一画就是18年。
    因为桃笙姑娘,她爱梅,她爱梅的心性高洁,凌寒独自艳。
    也正是在那时,他除了画梅,潜心制瓷,才烧制出了余音绕梁的万古秘器——鸳鸯转香壶。
    心事正炽,一生清脆的“爷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老四家的景欣,一手挑着一个用葫芦做成的瓢,瓢里盛着半水半雪的东西,晃晃悠悠走过来。
    “这是什么呢?”房老爷问。
    “我的新玩具,”景欣非常满意这个新玩具,认真的看了又看。
    “谁给你做的?”
    “房管家”

    打心眼里,房老爷格外喜欢老四家的这个小子。
    这个小孩,人小胆子大,有点像他,而不太像他自己的爹。
    或许那四爷房子仲,更多遗传了他母亲身上的基因吧,房子仲低调谦恭,不像老二那样张扬,更没有老三那样任着性子胡来的任性,他身上有老大喜静的一面,但,他首先是他自己。

    这个房景欣,也比其他几个孩子更愿意走近老爷。
    那老大家的景卜,老三家的景忘景初,多多少少都有些怕老爷。只有这个孩子,能以毫无戒备的心走近老爷,把他当作自己那些心爱的玩具一样。

    房老爷正和景欣一起,认真的研究着那个别致的葫芦玩具,四奶奶身边的银杏走来,向景欣喊道:“快回去罢。”
    “有什么事吗?”两个人正玩的开心,那景欣丝毫没有回去的打算。于是房老爷就问银杏。
    “四奶奶让他回去写字。”银杏答。
    “小孩子现在正是玩的好年纪,让他先玩开心了玩透了。”
    听到房老爷这么一说,那景欣十分欢喜,更加不顾银杏的催促了。

    房家四房院。
    因为一夜风大,未化的雪在厚厚的门帘上竟然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太阳照上去,亮晶晶的直晃人眼。

    那块门帘子是非常鲜艳的雪红色,上面绣着青山绿水戏鸳鸯,这是四奶奶的女工,她喜欢做这个也擅长做这个。
    她喜欢红色。不喜欢那种毫无生机的素色,用她自己的话讲,从这种颜色儿的门帘子走进走出,心中都是一团和气的。

    “开春,就要为宫里的鸳鸯转香壶做准备了。”四爷房子仲正和四奶奶说着话。
    “前日听老爷讲,今年宫里提出,要多做5把。以往每年才供奉5把,今年要的是两年的量。”
    “怎么会多出5把呢?”四奶奶问。

    “想是今年大选,宫里有新到的嫔妃,深得 喜爱的,自是会送上一把。”房子仲说道。
    “这鸳鸯转香壶,外人说起来,是谜一样的无价之宝,想是那把壶倒出来的酒,一定也是醇香无比,香中夹杂着瓷的味道。各地的瓷石有各地的味道,怕是用各地的瓷石做出来的壶,倒出来的酒,都带有家乡的味道呢。”

    四奶奶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一酸,眼角就泛了红。
    但四爷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说:“说到瓷石,以往常供房家瓷石的柳水县,今年洪灾,瓷石稀缺的很,今年的壶又要多做几把,想是瓷石的供应就成了问题。”

    “柳水县的不成,不是还有其他地方的吗?”四奶奶问。
    房子仲想了一会,说道:“对,还有泗春县的瓷石,也不差,5年前,那个地方的瓷石可是房家鸳鸯转香壶的主要供应地。”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望着四奶奶:“我那个时候去泗春采集石头,不去那里,也不会遇到你。”
    四奶奶低头一笑,复又抬头嗔怒了他一眼:“不长眼力见的,刚才说到采集瓷石,我就想到了我的家乡,心就酸了起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是吗?我来擦擦。”房子仲凑上前,低头正要为四奶奶擦泪,正在这当口,有人掀开了门帘子。

    银杏带着满身寒气进屋来,抬眼看到四爷正往四奶奶脸上凑去,她低下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站在那里做什么?景欣呢?”四奶奶问。
    “去叫了,他不回来,和老爷玩的正开心呢,老爷讲小孩子现在正是玩的年纪,让他玩够了再写罢。”银杏直肠子,就将房老爷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四奶奶听完,对银杏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到银杏掀帘子出去,四奶奶说道:“老爷太惯着景欣了。现在写字时间到了,就要让他回来按时写字的,这么小的孩子,他哪里有观念知道有恒是怎么一回事呢,现在按时做事情就是让他知道有恒的观念是什么,到了写字时间就安分守己的去写,这样坚持一阵,他自己自会按时去做这件事,不用我们来催促了。”

    “是这样的理。”房子仲想想,说道。
    “你看现在,老爷就知道由着他的性子让他玩,今天到这个时间了不写,改明他还会变着法子不做,拗不过他,到了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事也做不成的。”四奶奶继续说道。

    “老爷也是从心里疼这个孩子。”
    “嗐,谁不疼呢,但疼,也要有个疼法的,现在由着他性子疼,到他由着自己去踢腾了,他自己踢腾不起来,有了难处,到那时,他可不会想起疼他的这份好来,反倒会怪罪我们没有严加管教他。”四奶奶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些道理,现在说给他,他也不懂,但现在不让他知道,等到用时再去知道,就迟了。”
    “我去叫。”房子仲一样疼这个小儿子,他站起身,走出门去。

    老爷书房。
    爷俩玩够了那支葫芦灯,小景欣正坐在爷爷经常作画的案头,看着爷爷作画。
    看到四爷走进来,房老爷知道,准是又来喊小孙子回去写字的,于是将景欣从书案上抱下来。
    “今天玩的开心。好,跟你爹回去吧。”老爷爱抚的摸了一下小景欣的头。
    “爹,那我带他回去了,”四爷说道。
    “去罢。”房老爷挥挥手。

    银杏娘四婶的屋子里。
    银杏娘一巴掌打在正埋头吃糕点的银杏头上。

    银杏嘴里含着糕点,说话也模糊不清:“我在吃东西,招惹谁了吗?何苦打我的头?”
    “瞧瞧你那吃相,女孩子不说心眼活络些,眼皮子灵光些,就会吃,你将那吃劲的功夫花一半在说话上,也不至于笨嘴拙舌。”田婶数落着女儿。

    见银杏没有理她,仍兀自吃开去,田婶唉声叹气了一回,说道:“唉,鸡窝里养不出凤凰来,你就死相的在那狠吃吧,也不睁眼瞧瞧,人家春晓那心眼子,不比你多一千个一万个,那样的人儿,人家自有主张,哪像你,拍着脑门子都拍不出个门道来。”
    第七章

    “谁又在排我的不是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田婶正提到春晓,春晓就掀开门帘子走进来。
    “快,坐,坐,”田婶忙搬来一个椅子,春晓坐下来,看到银杏面前那盒糕点,拿了一块往嘴巴里放,说:“嗯,就是好吃。”
    “纵是好吃,谁像她那种吃法呀,”田婶说着,斜眼瞅了一下自己的女儿。
    银杏并没有开腔接她老娘的话。

    田婶瞧见春晓虽粉面含笑,但那双凤眼里,似乎有点红,像是刚刚哭过。
    就开口问她:“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过来坐坐,瞧瞧银杏这丫头在干吗,”春晓笑。

    “是的,你呢,像待妹妹一样待她,我也感激你呢,你不知道那银杏,头脑简单肠子直,没有多少花花心眼,在这个院子里,有时知面不知心的,难免被人算计了去。”

    田婶说着,瞧瞧春晓的脸,又说道:“姑娘不要见外,我也没把你当外人看,且不说你和银杏走的近,单说在这院里,除了四奶奶,我们娘俩也没有个知心体己人。四奶奶怎么可能听我们说这种牢骚话呢,现在你也是孤单一人在这院里,以后你和银杏,还是相互照应着好。”

    田婶怕自己往深了讲,春晓会不待见听这种话,但她眼见着春晓没有什么表情,眼中似笑非笑,“田婶您说的对,以后您老还得多照应着我呢,”

    春晓继续说:“我在这个大院里,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你们还有故乡老家,亲戚虽远但还算有亲人在,我连自己父母是谁,如今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我只活给我自己看,活成什么样子,也绝没有谁可以拍打点拨的……你看银杏,田婶你别老说她笨,我还羡慕她有个亲亲的娘来打来疼呢……”
    “我想让谁来敲我来拍我,可连人都找不到呢。”说到这里,春晓忽然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差点掉下来,但她忍住了。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银杏将那盒糕点全部吃完了。
    “你瞅瞅,你瞅瞅,”田婶指着银杏望向春晓,恨铁不成钢。
    春晓见到银杏吃的心满意足,暗暗笑了。
    过了一会,她问道:“田婶,您刚才说到四奶奶,那四奶奶和您有老辈亲戚吗?”

    “嗐,哪有啊,我们二人是同乡,不带故不沾亲的,当年,银杏她爹因病去世,她爹几个兄弟都容不下我们娘俩,无奈之下我们娘俩只好跑到泗春县城找活路。这不,老天可怜我们娘俩啊,让我们遇着了四奶奶,四奶奶命好,又遇见了四爷,我们娘俩才得以有了现在这个落脚处。”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只听人影影绰绰的说,却从未听您讲起过呢。”春晓问。
    “嗐,都是年古的事了,说多了对四奶奶也不好。”
    “娘,说嘛,说了也让我们长长见识,学学门道。”银杏在旁边说道。
    “哼,你前后都参与了,也没看出那门道在哪呢,别人说了一百遍,对你也没用,”田婶已经习惯了打击女儿。
    三人听了,又笑了一回。

    “那天,我们娘俩在街头,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知道下个去处在哪里,走到红轩楼前,刚要停下来歇歇脚,从红轩楼里扔出一包东西来,是个包裹,接着,一个姑娘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我们仔细看她,那姑娘满脖子满脸都是红色,一块块的,看起来非常吓人。”

    “那姑娘就是四奶奶?”春晓问,
    “是啊,从小生养在红轩楼,到了年岁长,老妈子便逼着她去接客,虽说身世凄苦,生养在这样的地方,但为了长大后给红轩楼长脸,那老妈子打小就是琴棋书画的来养着她,大了却养出四奶奶一种心性来,她哪里肯去接客呢,所以就没少挨打,又经常不给饭吃。”田婶长叹一声。

    “原来四奶奶也是个苦命的人。”春晓戚戚然。
    “她甚至比我们还苦,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却偏偏长了那份心性,”田婶接着说道:“我们四奶奶到底是书没白看,她有自己的主见,自己喝了一种叫做红斑的药,喝完之后全身发红起斑,老妈子以为她得了怪病,只想尽快将她撵出去。这正遂了四奶奶的心意。”

    “于是你们就走到了一起?”春晓问,“看来,四奶奶依仗着您,对您有感情也不是空穴来风。”
    “我们当时都是无处可去的人,只好结伴一起往前走,谁曾想四奶奶人不但聪明,接连着好命也赶来眷顾,遇见了四爷,走到了今天这步光景。”

    春晓笑笑,恍悟道:“这确实是好命,但这好命也不是命运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去挣去求的,四奶奶喝药自毁容颜,她绝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房家四奶奶,她当时只想清白不被人玷污,谁承想命运不是一层不变,走着走着就不知到了哪里。”
    “姑娘聪明,好命也会眷顾你”,田婶说着,却在心里暗想:“这丫头年纪不大,倒像看破了万丈红尘。”

    “娘,还有吗?”银杏在旁边听的痴痴然,不仅问道。
    田婶又是一巴掌拍在自己女儿头上:“还有,就是你这脑袋又该打了。”她狠狠说道。
    朝向春晓,她又说道:“你瞧瞧我养的这姑娘,实诚到何种田地!四奶奶整日见在她眼前,她还来问出这句来,所以我说她是烂泥扶不上墙头,是凤凰也飞不上那高枝头。”
    说完,田婶唉声叹气。

    “人聪明,有好命,没有那对的人,也枉然,四奶奶没有碰见四爷,说不定是什么命也未知呢,各人有各自门,有各人福,我们银杏,说不定也是傻人有傻福呢。只是不明白,纵然是四爷看上了四奶奶的好,但老爷那样的人,怎么就同意了四爷娶四奶奶进门呢。”

    春晓说完,自知自己这样看人看命,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我话问的粗糙,但现实摆在这,谁家不想娶个风风光光的千金小姐进门呢。”

    说完,春晓站起身要走,“我该回去了,不然三奶奶又是不给我好言语听。”
    田婶没留她,看着她走远了,才关上门。


    第八章

    老爷书房。
    今日书房,一如既往清爽干净。
    又是一年寒冬将尽,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每年这个时候,房老爷就会将这一年来画的梅花图,整理归纳,放到一间专门收纳他画的画室中。
    他会拣出几幅他满意的画,挂在这空间宽敞的书房中。

    那个他时常伏案作画的书案上,今天也异常的整齐。
    一支沉沉的红木毛笔,静静的搭在笔砚上,除此,几无它物。
    那张红木黑漆的书案,擦拭的光滑锃亮,有阳光透过窗子,打在书案上,泛着光,也泛出旁边坐着的,房老爷脸的轮廓来。
    当初多情公子,展眼两鬓已飞霜。

    四爷房子仲走进书房时,看到大管家房仲和二哥、三哥都在,他喊了一声爹,房老爷抬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也坐下来。

    “这冬天一过,开春就要筹备烧制鸳鸯转香壶的事。今年宫里要求多呈送5把,想是你们都知道了?”老爷开口道。
    三位爷都点点头。

    “时间快呀,这一晃景,烧制出鸳鸯转香壶已经是18年前的事了。这18年来,房家平安无事,家兴人旺,是祖上的荫护,也是我们修来的福分。
    然而天增岁月人增寿,如今我年纪大了,想要烧制出18年前那种水平的鸳鸯转香壶来,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外行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自己知道,这把壶,可是一年大不如一年了。”
    房老爷抿了一口茶。

    “爹,您身体好着呢,这鸳鸯转香壶可是咱房家一家老小的衣食之门。”
    老三房子施意识到自己说话一览无余,忙又说道:“咳,我是说我们房家一家老小,子孙后代,可全指着这把壶讨生活呢。”
    他挠挠头,怪自己不是文化人,讲起稍显水平的话来就力不从心。

    “老三,你话说到了一半,”
    老爷补充说:“当初,我只是因为房家世代制瓷,我也潜心钻研,谁曾想上天美意,让我们房家意外获得这无价之宝,我当时是因为爱好,从来未曾想过,要靠这把壶来给子孙后代立根基讨生活。”
    顿了顿,房老爷又道:“说白了,我们房家还是手艺人,手艺人得有手艺人的精气神,得将这门手艺做精做透,这样,你才能指望上靠它来吃饭讨生活。”

    “爹说的是,只要宫里需要这把壶,只要人们还记得鸳鸯转香壶,我们房家就有立足之地,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了鸳鸯转香壶,我们也有制瓷手艺,不做壶,可以做杯,做盘,只要我们这门手艺在,就饿不死人。”二爷房子德说道。
    房老爷点点头。

    “手艺人,就要安心将手上的技艺做好,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基,这鸳鸯转香壶千道工序,也要从第一步走起,这一步的根基没打好,就走不到那把无价之宝的面前。做这把壶,瓷石很重要,瓷石的优劣影响泥坯,这一步要做好。”

    见四爷房子仲沉默不语,老爷望向他,说道:“子仲,你讲讲,今年的瓷石该从哪里采?”
    四爷站起来挺挺身板,说道:“这3年来的瓷石,都是从柳水县那边采集,但今年柳水大灾,瓷石稀缺,也影响瓷石质量,倒是泗春的瓷石有好几年没去采了,今年想打算到那边走一趟。”

    老爷点点头。
    “泗春的瓷石质地倒是不错,泥坯均匀柔软,易成形,我记得咱们家里……谁是那边的人?”老爷转头问房仲。
    房仲迟疑了一下,说到:“银杏娘俩,还有四奶奶。”
    “哦,看我这记性,”房老爷叹道。

    他转头望向二爷房子德,“等开春天暖和,你和老四到泗春走一趟,”
    又转向房仲讲:“老大喜静,不愿掺合这家里的事,可是他生在房家,就摆脱不开这码事,况且我老了,子孙日渐年长,也该让他们跟着学学东西长长见识。从小不认真钻进去,哪里知道这其中的丘壑呢。回头你去和老大言一声,让景卜开春跟着二叔和四叔走一趟。”
    房仲点点头,道:“明白。”

    老爷又望向三爷房子施,“老三,今年开春,听说宫里专门负责鸳鸯转香壶的地方,来了一位苏大人,宫里又少不得多少打点一下,回头你陪着我去。也好先认识一下这位大人。”
    “好嘞,”三爷答应的爽快。

    房家三房院。
    三爷走进门,见三奶奶又坐在梳妆镜前涂画,那张镜中的脸蛋,得之细粉胭脂的装扮,越发显得娇艳。
    三爷对这一幕已成日常,就不再把它当作风景。

    他并没有认真去看那张娇艳的脸,只是说道:“成日里这样,谁认真看?”
    这恶毒的话,直伤人心。

    三奶奶从椅子上回转身,恶狠狠的对三爷讲:“你说谁认真看,在你眼里,就连那庸脂俗粉都成了上品,你又能看出什么眉目?我这样,只为自己心里美,只给自己看。”

    说着,转眼看到春晓还在那里擦擦抹抹,怒道:“没眼力见的,那桌子你想擦出皮出来吗?”
    春晓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这是在朝她卸火呢,停下来,飞快的走出屋去。

    走过三奶奶身边,三爷额外留意了她一眼,倒发现,她那双盛水的眼里,不屑中带着笑意呢。
    三奶奶又赌气似的,拿起脂粉朝已经化好的脸上猛扑,瞬间扑成了灰头白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自己反倒“扑哧”一声笑了。

    听到笑声,三爷回头来看,瞧见那似鬼非鬼的脸,不由吓了一跳,怪道:“瞎折腾。”
    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扑一声全吐到了地上。
    “想凉死我呀。”
    三奶奶在这边笑得越发紧了。

    “哎,今年去采集瓷石,又没让我去,反倒让我陪着去见宫里那些宫头奴才,干赔不进的买卖,谁做着也没劲。”三爷抱怨道。
    听到这里,三奶奶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三爷肩膀上。
    “你是说今年又是老二和老四去采石?”三奶奶问,三爷点头。

    “看来人心肉长,纵然是亲爹亲娘,也是有偏袒的心。”
    三奶奶说道:“不过你刚才说到干赔不进,我倒不这么认为。那采集瓷石每年都是有价有量的,或许因了天气或其他原因,瓷石价格有了来去,也是微不足道。何况老爷精打细算之人,给到采集瓷石的银子足额之外,想来也不会结余多少。你又何必为这点蝇头小利在乎了去……”三奶奶拍打了一下三爷的肩头。

    “老爷让他俩去,想必也是看中二哥为人成熟稳重,做事思虑周全,老四做事认真踏实,心慈仁厚,他二人搭档,自是再好不过的,所以老爷才格外重视,将今年采石的重头戏又交付了他俩去。”三奶奶道。

    三爷听了,说道:“我难道连这份苦差事都不配做?天寒路远,到那些地方采集瓷石,那点蝇头小利,这项苦差我倒未必真想去做,我只是恨爹看人有别,倒常常让我周旋那些宫头奴才,我整年跟他们接触有什么用?除了塞钱塞礼赚欢笑,我心累。”三爷仍旧抱怨。

    “啪”,三奶奶这下是使劲拍他的肩头了,三爷冷不防哎哟了一声。吼道:“冷不丁又拍我作甚?”

    三奶奶又回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那张被自己搞花的脸,从镜子中望着三爷,缓缓说道:“三爷,别说你今天打进这屋,就没有认真瞧我这张脸,我也知道,你不稀得认真瞧,可我说句实在话,你别想着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这大老爷们的见识……才是短呢。”
    三爷不解的望向她,这下,倒真的认真瞧了瞧那张镜子中的脸。

    “现在,爹让你跟着他接触宫里的人,这怎么是干赔不进的买卖呢?这可是一项大买卖,现在靠着爹,靠着房家鸳鸯转香壶,你可以借助认识的这些宫里人,铺展开自己的路子呢。”

    三奶奶望了一眼三爷,发现他听得仔细,接着说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些身份低微的宫头奴才,常言说得好,鸡头尚不如凤尾呢,打狗还得看主人,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你想想,那些掌事的人,他们见识的是什么场面?他们整日里服侍的又是谁?他们见识的,可是我们寻常百姓一辈子都走不进去的深宫皇殿,他们整日里服侍的不是皇上,就是皇上身边最亲密的人,还有他最亲近的后宫。

    他们经常见到的是达官显贵,你看他们低贱,他们就是皇宫里的一条狗,你看他们高高在上,他们也能成为你的贵人。”三奶奶看了一眼三爷,说道:“你得从心里面不排斥这事。”

    听完三奶奶这番话,三爷倒真的伏下身去认真瞧那张脸了,他瞧见三奶奶被厚厚脂粉覆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果然长见识了,”三爷调侃道。
    “你以为我整日里只知吃醋斗嘴呀,哼,那是你把我瞧低了,这才用了我几分心力呢?我让你见识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三奶奶不屑。

    “你说的在理,其实鸳鸯转香壶那么辛苦制成,这些前篇后序都是铺垫。秘方全在爹那最后一道,没有他最后一道工序,谁也别想见到鸳鸯转香壶,这最后一道前的千辛万苦,我打心眼里也看不上,也不想去吃那份苦。”

    停了一会,他又说道:“要是爹……把那最后一道的工序教给我,就好了,让他们去忙活这前头的事。”
    “你想的倒美。”
    “秘方,老爷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教给别人的,至于教给谁,只有天知道,老爷知道。”

    三爷和三奶奶正说着话,另一间屋子里,二儿子景初走进来,手里拿着写好的字。
    “娘,这2个字念什么?”
    景初将手中的字递给三奶奶,三奶奶一看,是“青楼”两个字,景初写的歪歪斜斜。
    “谁让你写这2个字的?有那么多字你不去写,偏偏写这2个?”三奶奶怪道。
    “你拿给我的书上有这2个字,我就照来抄写了。”景初解释。

    “还给我回嘴?看我不把你的嘴撕下来,”
    说着,就要动手,三爷一把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怒道:“你自己错了,还不容许别人揭错吗?”

    “爹,青楼是什么意思?”景初抬起头问他,房子施还没来得及回答,三奶奶在旁边说道:“去问你四婶,她最能说的明白。”
    “你这人,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三爷怪道。
    景初似懂非懂,也不敢再问。

    房仲正要到房家大爷房院去,刚出门,迎头看见大爷的儿子景卜拿着一本书走过来。
    “这是要到哪里去?” 房仲问。
    “前些日子我从爷爷那里拿了一本书,这才看完了,给爷爷送过去。”景卜回答。
    “我正要找你,开春你二叔和四叔要到泗春去采石,老爷交待让你跟着去磨炼磨练。”
    景卜一听,点头说好,显得非常乐意。

    “你爹呢?现在家里吗?”房仲又问。
    “我爹在书房,这个时间他会一直在那里。”

    房仲知道大爷喜静,也不想再去打扰,就同景卜讲:“回头你将开春出去的事,告知你爹,说是老爷的意思。”
    景卜点点头,二人分开各自忙活。

    第九章

    二奶奶身边的丫环重山,手里正拿着一包东西,急匆匆往厨房走。
    春晓也正要进去,看见重山,问道:“姐姐拿了什么好东西,急着去藏起来?”
    重山转头见是春晓,笑道:“你这张嘴,和你们三奶奶一个样,伶牙俐齿,倒显得我们越发笨嘴拙舌。”
    “哼,别拿我和她比……她那张嘴里,夹枪带棒,含醋带盐,我可没有那么多的佐料在嘴里,”春晓不屑道,重山知她在三房院里,日子过的并不舒坦,也没有再接声。

    “你这是干嘛去?”春晓正色问道。
    “二爷又带回来二剂药,说是要让吴妈在厨房里用心的熬,熬好了给二奶奶喝,”重山回道。

    春晓压低声音,在重山耳边私语:“二奶奶一直在喝药,这喝下来也有一些时日了,难道一点效果都没有吗?”
    重山重重的叹了一口长气。

    “哎,要说这生孩子的事,也不是女人单方面的肚皮就能搞定的,”春晓直言直语,“该不会是二爷有什么问题吧?”
    重山赶忙环顾了四周,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她们俩并无外人。

    “快别说,小声点,至于到底是谁的问题,我们哪里能够知道。”重山说着,赶去厨房熬药去了。
    春晓心头没来由的闷的很,一个人在外面溜达着,不觉间就走到了管家房仲的门前。

    屋门紧闭,人该是出去了。
    春晓爬在窗户上往里瞧,里面确实空无一人,正要往回走,便望见房仲从外头回来。

    自从那次倒雪要篮子,春晓向他抛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媚眼之后,房仲也曾在心中嘀咕过几回,但很快,他就忘记了这回事。
    今天见到她爬在自家窗户上往里看,就猜不出她到底又是何意何为,正想开口,这个时候倒是春晓先开口了,
    “您,回来啦。”春晓笑道,
    房仲点点头。

    见房仲沉默着打开门,春晓忙说:“哦,我没有什么事,只是路过,听到这屋子里有响声,我就想这屋子大门紧锁,里面哪里来的声音呢?就好奇,爬在这里朝里看……”
    说到这里,还没等房管家接话,她就低头匆匆走开了。
    留下房仲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脸疑惑。
    时间悠忽过,梅开梅落,冬逝去,春即来。

    这年的雪,下的特别大,整个冬天就显得长,且异冷。
    一整冬,房家上下老老小小都窝在那个气派的大宅院里,不曾多走出过院子。
    像动物们,他们过了一个冬眠的寒冬。

    一年一次的元宵灯会也要来临。
    当这样的消息传到房家,全家上下都显得特别兴奋。
    尤其是那一帮被冬天捂在院子里,哪里也不曾多去的孩子们,雪,冰,似乎是他们一整个冬天的玩具。

    房老爷虽然甘于寂寞,在画梅中找到了精神慰藉。
    他可以一整天呆在书房里,与画梅作伴。
    到了他这个年纪,静,对于他而言,比热闹来得要更加重要。

    但房老爷是个开明之人。
    他知道,不能以他的心境来揣摩周围的人,更何况,这个大宅院里,除了他和房仲,还有房家大爷房子方,似乎喜欢热闹的人更多一些吧。

    他告诉房管家:今年元宵灯会,留下几个安分守己、认真细心的家奴照看,其他人都去街上看灯去吧。消息传来,全家上下无不欢呼雀跃,盼望着那天早点到来。

    为着鸳鸯转香壶,老二和老四已经筹备着行囊、钱粮以及必备之物。黄道吉日,即将要到泗春采石去。

    “将那棉衣再给二爷放到包裹里。”二奶奶吩咐正在收拾的重山。
    “棉衣倒不用了罢,元宵节后,天很快就转热了,一件棉衣,便是累赘了。”二爷说道,
    “有备无患,这3月的天,说变就变,没见过春天还落桃花雪呢,带上急用,”说着,二奶奶自己动手亲自打点包裹里的东西,对重山说:“你出去吧。”

    二爷悄悄走到二奶奶身后,抱住她,此时她正弯腰收拾包裹,被二爷一把抱住,站也不是,弯也不是。
    二爷松开了手,二奶奶站起身来,回头望着二爷。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二爷望着二奶奶的眼睛。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二奶奶何其敏感,小孩子三个字一出口,便立刻像刀扎到了她心上,心中不由得一酸。
    但她极力克制住了,不让这种情绪显露出来。

    “这一去,可能要些时日,你在家安心养好身体,那药,还是要坚持喝。
    我听人讲,城里的百草堂新到了一位徐医生,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听说已经治好了京城里几家求子心切的人家。

    我本打算在元宵节前就将他请到家里来,给你认真瞧一下,这几日准备出行之事,无奈抽不出空闲来。之前抓的药你先喝着,等我回来。”二爷着实放心不下。

    二奶奶低下头,唉声叹气了一回,“这肚子,喝了这么多药下去,也没见它有丝毫动静,想是命该如此,任是喝再多的药也是没用的。”
    “心诚则灵,我们虔诚的去做,尽到我们最大的努力去求个一子半女,我房子德不信上天如此吝啬。”二爷安慰她道。

    停了一会,二爷又说道:“假如上苍真的狠了那份心,我们也会认命。”
    说到这里,二奶奶眼角已然泛了红。

    二爷搂过她的肩,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心中很是疼惜。
    他轻声说道:“有孩子有天伦,那是一种幸福;有爱人有情义,谁说又不是一种幸福呢?
    今生遇见你,能够陪伴在你身边,我房子德心中其实已经很知足了,我没有非要奢望上天再给这份爱锦上添花。
    如果它给,我要,我千恩万谢;如果它不给,我不要,亦安心从命。”
    二奶奶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倒在二爷的怀中,低声啜泣。

    她何德何能,今生会遇见这样的人。

    他理解她,懂她,知道她心里的苦和那份脆弱,也知道这种脆弱被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从不轻易示人,她表现的从容淡然,她想让所有人看到她的坚强。
    然而这一切,却从未隐瞒过二爷的眼睛。
    她隐瞒不了,在二爷面前,她就像是透明的。

    她的坚强,她的脆弱,她的担忧,一眼就被房子德看穿。
    当她试图想去掩盖的时候,内心告诉她,这丝毫没有必要。
    一生能得到这种尊重,她已经很知足了。

    其实,三爷何曾不是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她心里也是这么想。
    在外人看来,她是急病乱投医,因为自身久不能落子生根,一直喝着无穷无尽的药。
    每种药都是苦的,而她因为长期喝,已经对这种苦麻木了。

    当别人因为见惯了她喝这药那药,还在继续喝时,见到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这药还是没管用啊。
    这是一句刺伤她的话,说者其实无意,但她每次听来,心都会疼一下。
    她只会微微一笑,轻松自然的回答:是的,还得继续喝。

    说的越自然越轻松,她心里的苦就又多了几层。
    人前强颜欢笑,然而在她自己心中,却另有想法和打算。

    二奶奶是个要强的人。
    不想让别人看出,她介意自己身上的痛和不淡定,所以她故作轻松,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她又是一个特别明白的人。
    自知生与不生这样的事,非人力所为,假若上天给了她这种命,她再要强也无用。
    人的命,一半靠天数,一半靠人为。
    假若是那样,那一半的天数,她做再多的努力也无用。
    她也会像二爷说的那样,安心从命,不再折腾自己。

    可是事到今天,她不知道这是何情况。
    她也不清楚这种情况到底何时才是个头,药要一直喝下去吗?
    或许二爷刚刚提及的那个神医,能给她个明明白白。
    让她早日知道,这种命到底还要不要去争取。

    她忽然非常盼望那个神医早一些到来,她亦盼望着去采石的二爷早一些归来。
    虽然他现在,人还在她面前。
    她望着房子德那张脸,这张脸,棱角分明,双目有神,眉峰高耸。
    这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有情有义,还有一颗细腻的心。
    可为何偏偏有美中不足呢?

    即便如此,她安,二爷安,可是有一个人,房老爷无论如何做不到心安呀。
    思绪回转,二奶奶还是考虑到了现实,思虑到了这个家。
    思虑到了二爷在房家的根基和地位。
    她不能因为爱他,就爱的糊涂,而将爱之外的其它都视而不见。
    她不能因为二爷刚才那番体己的话,就吃了定心丸,无所牵挂的活下去。

    二奶奶不是那种人。
    虽然为了自己,她完全可以不张开这口,说出这些让她心伤的话:
    “二爷,我知道你对我,这份好,我感念你一辈子。”二奶奶轻声说道:
    “可是,我们终是俗人,不只有二人世界,我们身处这里,我作为房家的二奶奶,就有责任为房家生男养女,而老爷对你,期望更大,你担负的责任,更多。”

    房子德看着她,他何其懂她,早已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猜测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二爷并没有打断她。

    或许,在二爷房子德心里,也是有过那种私心吧。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如果二爷再遇见知己之人,我会像对待姐妹一样,待她。”二奶奶终于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她思虑的最多,却终还是由她自己说了出来。
    “咳,你瞎想什么,即便我有这份心,那也得有那种命才行。
    知己?朋友易寻,知己难觅。”
    他轻轻搂住她,二人无言。

    第十章

    展眼十五元宵灯会来到眼前。
    大管家房仲不放心,亲自留下来照看院子。
    又安排几个做事细致的丫鬟小子留下来,照看各房院。

    房老爷和大爷都是喜静之人,对平常的热闹概不参与。
    这种全城出动的热闹,更是避之不及。他们二人也待在家中。
    除此外,房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到街上去了。

    这一天,上到皇家宫殿,下至市井闹巷,都在庆祝这个特别的节日。
    大街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房家几个孩童因为久关大宅,这下出关,就像被关久了的小动物出笼,雀跃不已。
    跟随他们的丫鬟和妈妈,在后面紧看着,担忧着因为人多杂乱而闹出乱子来。

    房家几房媳妇儿,也都在各自侍女的陪伴下,观赏着街头流光溢彩的灯火。
    房家三奶奶见到四奶奶在旁边,走上去,二人说着话,结伴看灯。
    春晓看见三奶奶和四奶奶聊的起兴,这看灯还有些时,就悄悄走开去。
    见到银杏正像个孩子,看到绽放的漫天灯火欢呼着,跳跃着。

    春晓不仅捂嘴笑了。
    一个人的开心,能这么容易的到来,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春晓拉起看的正专注的银杏,走到街边一个僻静处。
    “拉我到这里作甚呢?人家正看灯呢,姐姐,快看,又开了一朵。”银杏指着天空嚷嚷。
    “看了有一会儿了。开了,败了,烟消云散,有什么好看的。”

    春晓说:“我问你,怎么没见你娘跟你一起来呀?”
    “我娘放心不下院里,就没出来,”银杏答。
    说着,银杏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奇的看着春晓问:
    “姐姐,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出来看灯呀?太简朴了,给我,我可不穿。”
    银杏努努嘴。

    “这衣服怎么了?我们服侍人的,难道还想穿成花仙子,盖过奶奶们的风头吗?”
    春晓叹了口气,“哎,天生是做绿叶的命,就不要想着花枝招展。”
    银杏见春晓情绪低落,有些不开心,自告奋勇说出了心里话:
    “姐姐,其实我看吧,你一点不比三奶奶差。
    谁像姐姐你,天生一双含笑会说话的眼,还有一张灌了蜜的嘴,
    像姐姐这样的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咦,你这笨嘴笨舌的,什么时候变成百灵鸟了呢?”春晓笑道:
    “看来,田婶最近没少拍这个脑袋吧?”春晓佯装打了一下她的头。
    “我娘最近可没工夫来拍我,她忙着……学编竹篮呢,”银杏不经意说道。
    “竹篮?跟谁学呢?”

    “上次房管家编个小竹篮给景欣玩,四奶奶看到了,觉得小巧精致,可爱的很,就要来放些自己的小杂物,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我娘看见四奶奶喜欢,其实她自己也喜欢吧,就要学怎么编成这个精致的小玩意来。”
    “房管家教她喽?”
    “也没怎么教,就是让她找来一些柔软细细的竹条,教她如何如何,到现今她也没学会呢。”

    说到这里,街上,又是一阵烟火腾空而上。
    银杏的心思,早已被那烟火勾了去。
    她没理睬春晓的追问,迈开步子向街中最热闹处跑去。
    边跑边喊:“姐姐,快去看灯,难得出来一趟。”

    春晓心里却泛起千头万绪。
    她自己都说不清,这万千头绪从何而来。
    自己理不顺,也没有一丝看灯的心情,她跟上银杏,看见三奶奶和四奶奶还在交头接耳。
    在这杂乱的喧嚣中,想交头说点什么其实并非易事。



    烟花开了,又谢了。
    灯会后,天渐渐暖和起来。
    二爷、四爷还有随同的房家长孙房景卜,并做几个做事靠谱的小子,即将启程赶赴泗春。
    年年出门采石,老爷都会算定一个黄道吉日,将家中那把鸳鸯转香壶供奉在案,采石的人会在案前磕几个头再动身。

    那把鸳鸯转香壶,是老爷烧制出的第一把壶,除它之后,房家烧制出的壶,都送到了宫廷,唯独这一把,房老爷保留了18年,年年开春都会拿出来。

    全部检查完毕,没有发现遗落什么,三驾马车载着几个即将远行的人,在房家人的目视下,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消无声息。

    等到大家都走进院子,三奶奶见三爷仍伫立在大门口。
    转身同他说到:“还想着呢,是不是也想坐上那马车远去呀?”
    见三爷没有理她,她沉下声音:“没有那个安排就不操这份心,做自己该操心的事去吧,还呆立在这里做什么呢?让别人瞧见,倒落个闲话去了。”

    三爷一句话没说,眉头紧蹙,急匆匆走进院里去,没有等三奶奶。
    三奶奶望着那走开的背影,心有不忿。

    泗春,盛产瓷石奇石,这里是制瓷制陶人淘石的首选之地。
    得之产石的天然地利,这里家家户户都有或大或小的制瓷工坊,人人都有一门制瓷手艺。

    石头,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地位极高。
    一块奇石,一块有收藏价值的石头,比一位达官显贵还要更受欢迎。
    大大小小的制瓷工坊,有数百家之多,但制作陶瓷的大户寡头,只有一家。
    那就是当地以制作青花瓷而久负盛名的青花伍家。
    当家老爷人称伍爷。伍爷祖上六代都以制作青花瓷为生,那青花瓷玲珑别致,无言中透露着隐隐的万千风情。

    同京城中的房家一样,这青花瓷同样是御供上品。
    宫廷里的上好青花瓷器,大部分来自泗春伍家。
    只不过青花瓷并不像鸳鸯转香壶,只知宫廷有,民间不得闻。青花瓷同样让民间百姓见识到它的风采。
    所以,这伍家青花,民间也是热爱非常,每年生产的青花瓷都会供应到全国各地。
    即便这样,伍家的青花,仍旧是供不应求。

    于是,伍家青花工坊不断扩大,年年招兵买马。
    全国各地的制坯、拉坯等民间行家高手,都被伍家闻名收拢而去。
    伍爷是个大方又豪爽的人,每年都有他不惜以重金收罗的各地民间制瓷高手,汇聚到伍家来。

    强匠必出精品。
    这几年的青花瓷,越发做的有了风情。那一只只不会说话的瓷品,都像是饱含千言万语。

    这青花伍家,家大业大,自然是藏石颇丰。
    当地每年采集到的上好石头,都逃不过伍爷的法眼,伍家藏石之丰,藏石之巨,自然是当地首推。
    房家每次到泗春来,都会与伍家先联络,只有在他那里,才能采集到制作鸳鸯转香壶要求更高、更挑剔的上好石头。

    经过遥遥路途上的车马劳顿,房家二爷、四爷一行人于一个中午到达泗春县城。
    得之于当地石头,泗春也因石藏富于民。这里物产丰饶,民众藏富。
    小小县城,酒楼林立,商铺酒肆一排排,大街上人流来往,好不热闹,丝毫不逊于繁华京城。


    二爷一行人在一家气派的大门前站定。
    这是位于泗春黄金地带的一处气派院落,高墙林立,朱漆大门,大门上一双金环门把手在阳光下闪闪亮着光,那大门门楣上有块乌黑锃亮的大匾,上书“青花伍家”四个闪闪大字。

    随同来的一个小伙计,拍打着金环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慈祥老者望着门外的车马人群。二爷走上前,对老者说到:
    “老伯您好,我们来自京城,我是房家房子德,来这里拜见伍爷,烦请您老通报一声。”说完,双手抱拳。

    “您稍等。”老者点点头,复又将门虚掩上。
    二爷在门外刚站定落神的功夫,大门吱呀一声敞开了。
    伍爷满脸笑容,举拳向二爷道:“辛苦辛苦,房二爷快里面请。”声音洪亮,精神抖擞。

    二爷走在前面,车马及一行人跟在后面。
    走进伍家大院,院内树木葱郁,宅院齐整,倒不见那制瓷经常用到的石头。
    想来这泗春藏石第一世家,院中应该有各种石头才对。
    但在这青花伍家大院,处处可见的,是练武用的树桩、拳桩等,乍一进来,倒像是进了练功场。

    见到众人看着院中的物件好奇,伍爷爽朗的笑了一声,解释道:
    “人人都以为我伍通世家藏石,制瓷,家里最多的摆设,就是石头了。
    可他们都猜错了。我前半生以习武为好,武术才是我的心头好呀。
    如今,因为老父亲年老行驰,我只得挑起伍家青花的牌子来。
    习武的爱好,也只好在这院子里过过瘾啦。”

    一行人笑着,听着,就走到伍家上房院来。
    正值中午,伍家早已安排了厨房好菜伺候。
    在伍爷和二爷、四爷寒暄的当口,那开门老者示意饭菜已摆好。
    于是伍爷就招呼一行人先吃饭,席间杯盏交错,热情寒暄,饭菜之丰,自是不在话下。


    第十一章

    须臾饭毕。
    随同的房景卜,还有几个伙计,被老者安排着,到房间里去歇息。
    伍爷和二爷、四爷留下来喝茶,商量着制作鸳鸯转香壶的石头事。

    当听到房子德讲,今年宫中要多出5把壶来,那采石的量,自然又要多出一倍的量来,伍爷道:
    “前年柳水的石头,要盛于泗春,全国各地人汇集柳水;今年因为柳水洪灾,石头奇缺,于是今年泗春,就涌进不少从全国各地来的采石人,今年这泗春,可是比往年哪一年都要热闹啊。”

    二爷道:“是,往年我们鸳鸯转香壶的瓷石供应,也都以柳水为主。如今遇了洪灾,今年又多出5把,任务自然是艰巨了,所以,还承望在伍爷这里多多担待。”
    伍爷颔首,说道:“这个您大可放心,我们伍家和房家的交往,从老爷那一代就开始了,说起来,我家老爷到现在,还记着你们房家老爷的好呢。
    年轻时因为石头上的事没少和你们家老爷来去。
    如今岁增人寿,走动不便联络也就少了。”

    二爷向伍爷问及伍家老爷好,并说道:
    “我爹这2年也老的特别快了,家中事基本都是我们弟兄四个担起来,老爷喜欢画画,也算是人生一大慰籍吧。”

    “说起石头,我虽是半路出身,但毕竟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看的多听的多,我对好石头有种特别的敏感。
    这泗春的石头,只要被我看上的,无论多远、多贵,我都会想法设法找到它买到它,今年因为柳水洪灾,我早已断定今年必定会物奇石贵,所以我早早就已下手,将今年泗春采集到的好石头,全部收藏了起来。石头,多的是,二爷、四爷请同我来。”

    伍爷说着,带领他二人移步至石头屋。

    这间大屋子是由二个房间打通而成,室内摆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套青花茶水壶和环绕的几个青花杯子,以供来看石头的客人坐下小憩。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摆设,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梅花图,倒显得特别醒目。

    那画上的梅花,冷艳中却有一种柔骨,冷峻中有万般丰富表情。
    和室内摆设的各种石头,相得益彰。
    四爷留心多看了一眼,直感觉像是老爷笔下的梅的风骨。
    但见那梅花图的落款,并没有老爷的名字。

    见房子德认真瞧墙壁上的画,伍爷笑道:
    “想必是四爷看出什么了,没错,这墙上的梅花图,我听我爹讲起过,就是你们家老爷的亲笔,房老爷谦逊,只肯赠予梅花图,却不愿在图上留下名号。”

    “哦,我倒从未听家父说过,”二爷房子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一屋子的石头,各种形状、各种质地,在这方面,四爷房子仲更有经验,他认真拿起一块石头,仔细瞧着,并用手拍拍,拿在耳朵旁听石头的回响声。

    边走边看,这时伍爷像想起了什么,对二爷道:
    “这泗春的好石头,基本也都在伍家了,但有一块,我至今没拿到手,我听制瓷坊见过那块石头的人讲,那真是一块上等的石头,质地,成色,都上佳。”

    “伍爷怎么不收藏起来?因为要价还是.........?”
    “如果买主要价高,那就好办了,钱,最能解决要价的事,为了石头,我伍某向来是舍得千金求石,但这一件,偏偏不是要价的事,任你给她多少钱,那位老太太都丝毫不动心。”

    “那是怎么一回事?”四爷问。
    伍爷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那老太太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靠上山打石头养活娘俩.
    谁想有天为了一块好石头,儿子不惜冒险上到高耸山顶。
    石头是拿到了,自己也从山顶上滚了下来,抬到家里,不出三日就死掉了。
    老太太想念儿子,将那块石头看的比命都重。别说你给她千金,就是万金,她也不为所动。”

    二人说完,知是一个可怜母亲藏石思子的故事。
    想那块石头被传诵,也被这看石无数的伍爷看中,一定是块上好的石头。
    而只有这样的石头,才配给鸳鸯转香壶练泥拉坯,做出那万古珍品来。

    二爷忽然想去看看。
    即便他知道,对于一个痛失儿子的母亲来讲,万金在她眼中,都如同废纸。
    有什么能比带着儿子鲜血的石头更能让她想起那离她而去的亲人?
    但房子德还是想去看看,哪怕看到了,看上一眼,那也值得了。

    当他说出此意,那伍爷一直也是听别人说起,自己却从未亲眼见到。
    他也想一睹石头的风采,于是商定明天一道,寻那老太太看石去。
    一路寒暄,伍爷安排老者带领二人去休息,二人感谢之余,和伍爷道别。

    第二天一早,房家二兄弟早早起床。
    和伍爷一起,一路打听着,来到藏石思子的母亲住处。

    那是一间破败的房屋,屋内杂乱。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吃饭,简单的一碗粥,还有一碟子腌菜。
    屋门开着。见到三位不速之客,那老妇人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有问什么。
    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想是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
    她对这种经常不约而来的一拨拨不速之客,早已见惯不惯,连招呼都懒得打了。
    伍爷开口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说出来意。
    老妇人只是静静听着,一句也没有应答。

    伍爷又道:“这二位是来自京城的房家兄弟俩,这位是房家二少爷。”他指着房子德又道:“房家在京城人皆晓闻,因为他们房家的鸳鸯转香壶只供朝廷,如今寻石到咱泗春来,听闻老妇人您藏有一块上好的石头,特地慕名而来,希望有缘分得此一见。”
    听完,老妇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二爷,二爷对她点点头。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房子德,又低下头吃饭。
    说了一句:“这石头是我儿子的命换来的,我不会将它送出去,那上面有我儿子的血。”
    见她再没言语,伍爷又道:“三百两银子?这些钱足够您老置办田地宅院,安享晚年了。”
    老妇人道:“不要说三百两,五百两我也不交出去。”

    伍爷还想说什么,被二爷制止了。
    他转头问四爷:“采石的银子带了吗?”四爷将银袋交给他,房子德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到老妇人的饭桌上,说道:“石头,您老收好,我们今日只想一见,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打算,这一锭银子,您老收下,采办些瓦石,修缮一下您住的房子,您老看这房子都渗进阳光来了。”
    说完,二爷和四爷、伍爷一行走出老妇人的家。
    等他们走出房去,那老妇人才意识到什么,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外看。
    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接下来几日,房家二兄弟以青花伍家为落脚点。
    每日里出去采看石头,或者在那青花制瓷坊里查看观察,带上景卜,四爷看到紧要关键处,一一指点给他听。
    房景卜是个踏实肯学的孩子,不怕吃苦,对于四叔的教诲心存感激,每每都认真听了下来,并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这一日,四爷又带着景卜到作坯工坊里去观看。
    一块空闲的地面上,放着一排排做好的泥坯,整齐划一,光滑如缎。
    四爷知道,这制作陶瓷,制坯是极为关键的一道工艺。

    一块上好的泥坯,才能制作出仪态万千,不言不语却像是会说话般的陶瓷。
    而一个真正的制坯高手,会用他的心,他的感情融入到他手下的泥石中,在这样的心诚感念下,才会做出上好的坯子来。

    而要制作出好坯子,无不经过多次反复的制作过程。
    在到达好坯子的路上,躺有多少个或有瑕疵、或美中不足、或不满意的坯子,又积攒着制坯工匠多少淌干的汗水,千辛万苦。

    房子仲明白,匠人靠的是手艺吃饭,而那些传统工艺,往往在别人看不到的功夫之外,有太多匠人的千辛和万难,和用时间、用失败打磨的岁月光阴。

    所以,当四爷一眼瞧见地上整齐划一的泥坯时,他心里一动,就已断定:“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伙计做出来的泥坯,这是一个高手的杰作。”

    陪同他和景卜看坯的,还有制坯房的总管田云,见四爷蹲下身来,额外关注这批坯子时,他知道,这位四爷是个行家。
    他赶紧说道:“这是我们坊新来的柳永做的,据伍爷讲,这柳永做坯多年,被他以重金挖来,今日看来,果然不差。”
    “柳永?”房子仲问道。

    田管家点点头,“刚到青花伍家一月有余,做事踏实认真,话少,但活好,他做的坯子,做成青花瓷肯定差不了。”
    “的确不差,改日我来认识一下这位制坯高人,共切磋。”房子仲说道。
    “可巧,柳永刚被伍爷叫去,您现在到伍爷房去,估计还能得见着。”田管家说道。
    “那可好。”于是,四爷让景卜先回房去,自己一人前往伍爷房前走。
    快走到伍爷房前时,迎头见到伍爷和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只见那男子冷峻刚毅,倒也风度翩翩,不像是手艺匠人。

    第十二章

    “伍爷,这位可是柳兄?”四爷先开口问道。
    “正是,”见到四爷,二人站定了。
    “恕我冒昧。刚才在制坯坊看到柳兄制作的坯子,真是高手打造,于是特赶来认识,以后也好跟着柳兄学点见识。”四爷说道。
    “不敢当”,柳永谦虚道。

    “这位是京城房家四爷房子仲,房家制作的鸳鸯转香壶是朝廷御供,四爷在这一行也是专家高手,好,你们二人有甚交谈请移步会客厅,我先不奉陪了。”
    伍爷自行忙去。
    四爷和柳永一起,来到制坯坊,探讨交流制坯种种,相谈甚欢。

    时间悠忽过,一晃又是五日。
    这天,伍爷和房家二兄弟正在会客厅商谈,忽见那开门老者带领一位老妇人走上前来。
    二爷眼尖,直觉在哪里见到过她。细眼一瞧,竟是那日所见藏石思子的老妇人。
    老妇人怀中抱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老妇人也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伍爷旁边的房子德。

    老妇人开了口:“这位爷,我今天来,就是想把这块石头交给您,我年岁大了,照顾自己都成问题,我也照顾不好这块石头了。上次听说您,可以把这块石头派上大用场,要是这样,我儿子死的……也有意义了。我在心里记着他就好,这块石头,您就拿去吧。”
    老妇人走上前,房子德赶忙站起来,伸手接住了那块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石头。

    他将布慢慢展开,只见一块体形不大,但玲珑有致的石头展现在眼前。
    经常跟石头打交道的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一块得以凝聚天地日月之精华、含风霜雨露之甘甜的石头之宝。
    这样的石头,制作出鸳鸯转香壶,才是天造地设,绝世无双。
    “谢谢您,老人家!”二爷说着,抬眼示意了一下四爷。

    不一会儿,四爷将取来的五百两银子,交给二爷,二爷将银子亲手交到老妇人手中。
    老妇手抱着银子,感谢着,走了出去。

    正当众人都在为二爷得着这块奇石而交相称好时,第二日,忽然传来那送石过来的老妇人葬身火海的不幸消息。
    纵火歹徒已被抓,招供说,是贪图老妇人的几百两银子,铤而走险谋财害命。

    房子德听说此,心中一阵阵难过。
    他后悔道:“或许…….本不该要了她的石头。粗茶淡饭反倒平安,区区几百两银子反倒给她带来灾祸。”歉疚之心,无以言说。
    二爷又拿出一包银子来,交给伍家老者,麻烦他找人妥善安排老妇人的后事,也算消弭一些歉疚之心。
    伍家看门老者答应了,立即找人去办。
    石头采集的差不多了,房家一行人也要准备回去了。
    离别这天,伍爷设宴款待,并叫上家中几个能歌善舞的女孩子,趁曲翩翩起舞,并安排倒酒给房家兄弟。
    杯盏交错,莺歌燕舞,美人明眸盼矣。

    二爷房子德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四爷有所把持,只喝二杯就打住了。见二爷尽兴,当中领舞的那个姑娘,走上前来,拿起酒壶,要给二爷斟满。

    二爷醉眼朦胧,只见前面粉面佳人,冰肤凝脂,双目含笑,一双酥手正拿着酒壶,那清澈甘泉,缓缓流入青花瓷酒杯中。
    二爷在看她,那女孩竟然也在看他。

    瞧见二爷往死眼里盯着她看,姑娘不好意思起来,收回自己的目光,手一打紧,又倒了许多酒下去,早已满满的酒杯就溢出酒来,溅了二爷一身。

    伍爷早已瞧见了这一幕。
    见酒水洒了二爷一身,佯装怒道:“你是怎么倒酒的?还不赶快给二爷赔个不是。”
    “别别,我的错,不怪她。”二爷反倒比姑娘还紧张。
    只见女孩又拎起酒壶,拿来另外一只青花杯子,满满的斟满了,仰头一饮而尽。
    二爷击掌叹道:“姑娘海量。”
    伍爷没再发话,姑娘从酒席上自行退了下去。

    但二爷的眼睛,从那一刻起,却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

    姑娘自己也感觉到了,有双热切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她没敢再肆意去瞧,忍耐不住时,抬眼看去,总能遇见一双同样热烈的眼睛。
    曲终人散,酒宴结束,姑娘和众人散去。
    二爷房子德的心,却忽然空落落的。
    望着姑娘的背影,恨不得立即跟了她去。
    临别当口,柳永走过来,单独和四爷房子仲说着话。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二人志同道合伊然已成为朋友。
    柳永对四爷,也更多了一份信任。

    “这一别,或许又要一年。四爷是个厚道人,我有个珍藏多年不与外人讲的心事,想要麻烦四爷。”柳永开口说道。
    “请讲。”四爷说。
    “我父母因为一场瘟疫,双双离去,5岁起,我和3岁的妹妹相依为命,为活命走到这泗春城来。有天我去给妹妹找吃的,让她在一个地方等我回来。然而,等我拿着吃的回来,却再也寻她不着……这一别就是几十年。如今我几乎寻遍了泗春城的角角落落,全然没有踪迹,也不知……她现在是生是死。”说着,柳永眼角泛红了。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柳兄,您尽可请讲。”四爷说道。
    “不管怎样,我心中是认定,她一定还活着,活在这个世上。所以,我想麻烦四爷在京城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有无妹妹的下落。”柳永说道。

    “她叫什么?有何特征?想你们分开时她才3岁,多半不记得小时候的样子和情景了。”
    “是的,我怕的也是这点,她也许……甚至都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哥哥,”柳永说道:“她叫柳双,其它特征不好相认,我依稀记得,她右侧屁股上有朵梅花斑,想来,这就是她最明显的特征了。”
    “这个..........我尽力打听。”四爷说道。
    “谢谢四爷,”二人互道离别。

    当马车载着一行人离开伍家,离开泗春城时,二爷在送别的人群中,没有瞧见那位为他斟酒的姑娘。
    想来,她毕竟只是伍家的一个舞女,没有身份和地位来为尊贵的客人送别。
    但此时此刻,房子德却多想,再看她一眼。

    他的心已尘封多年,却因为这个姑娘,内心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梳理。
    二爷任由这种思绪疯长,不想剪,不想理,只想让它在心中如疯草般肆意生长。
    马车响起,伍家高高的宅院在视线里渐渐模糊,房二爷的心,仍旧没有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里回转过来。


    老二和老四去泗春采石后,房家就为开春制作鸳鸯转香壶而忙活开了。
    工艺上的各道环节,自是要提前打点好,因了鸳鸯转香壶是特供宫廷,因此,每年都要在那几道特别的工序上,安排做事认真细致、出活漂亮的伙计,提前进行练习。
    因为做壶的石头,都是上好的石头,是房家每年不惜重金采购而来,没有给那些各个程序上的人试错的机会和成本。

    所以现在,房家挑选出负责各道工序的伙计,拿出平时制作陶瓷的石头率先练习起来。
    来不得半点的虚假和马虎。
    房老爷时不时也会到制作工坊来,察看他们的出品。

    而他自己,更是不敢懈怠。
    人人都知道,房家鸳鸯转香壶,只有房老爷一个人,能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因为这传奇至宝,没有最后那至关一道,断然是缺乏了它传奇的根本,没有房老爷把关的那最后一道,鸳鸯转香壶和普通的酒杯,丝毫没有差别。
    沦落为普通瓷器酒具,也便没有了鸳鸯转香壶之名声,也便没有了房家之名声。
    没有了这把壶,房家的核心竞争力,似乎也不在了。

    所以,房老爷即便年岁渐长,行动迟缓,但他每日还是会花费一定时间,来温故那最后一道工序,虽然,这道工序他前后做了十八年,十八年来的摸索,早已烂熟于心。
    但他丝毫不敢懈怠,怀着深深的敬畏之心。
    每一次都像第一次做,内心充满虔诚。


    第十三章

    这日,三爷房子施来到老爷书房,见书房空空无人,便知老爷自是又在鸳鸯阁。
    鸳鸯阁是老爷用来完工鸳鸯转香壶最后一道工序的地方。
    由于最后一道工序,至今都只有老爷一人知晓,所以,这鸳鸯阁自是房家禁地,老爷从来不安排家中任何一个人到这里来,即便是家中的几位儿子。

    在他尚没有将最后一道秘密工艺交付出去,尚没有选定交付与谁时,他想让鸳鸯转香壶保留这份神秘感。
    房老爷知道,现在是因为有朝廷特赐将房家的这把壶定为御供,只准供于皇宫,只准它显现在富贵华丽之地,这,无疑给了这把壶一道彩虹,因为这道彩虹,房家才得以庇护在光环之下。

    是朝廷的眷爱给了鸳鸯转香壶光彩,给予了房家荣耀和这份荣耀背后的富贵。
    虽说房家世代制瓷,家中一应开销,多半还是靠出售其它瓷器来积累钱财。但每年,因为供奉这珍稀之壶,皇上会赏赐给房家大量的金银财宝,珍稀古玩。
    甚至哪年朝廷高兴,还会赏赐宅院良田。

    这把小小的鸳鸯转香壶,给了房家太多外在的东西。
    然而,在房老爷的心中,房家,终究是手艺世家,而房家的子孙后代,只能是靠手艺吃饭的匠人。
    任何外在的东西,再光彩亮丽,假如那些是别人赠予的,或许就不是安稳的。
    因为别人能给,亦能夺。

    房子施知道老爷不在书房,肯定就是在鸳鸯阁,他自知那个地方自己不能去,于是又回到家中。
    回到三房院,三爷刚掀开帘子,刚要走进去,春晓恰好也急匆匆的欲出屋,两人相撞,三爷一个踉跄,差点被春晓给撞倒。
    他站定看时,才瞧见春晓一只手捂着半边脸,眼角泛红。
    另外半边脸上,有个明显的手掌印,脸似乎已红肿起来。
    春晓见撞到了三爷,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捂着脸跑开了。
    三爷走进屋去,只见三奶奶坐在桌前。
    喝着茶,气定神闲,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春晓的脸,是怎么回事?你打的?”三爷张口就问。
    “你看,这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吗?”三奶奶斜视三爷一眼,愤愤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作践起我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对我说三道四。”

    见三爷坐下来喝茶,没有接她的话,三奶奶仍自说道:“今天我见她穿的俭朴,一个大姑娘家,成天穿的灰头土脸,你穿素雅一点罢了,我还能想着你不喜花红柳绿?但她倒好,越发往那个下作里去作践自己了,故意穿成那样一丝颜色不挂的。我说她两句,她脾气比我还大,倒说的话里带刺,讽刺我成了那花枝招展的肤浅之人。”

    “穿个衣服,至于吗?你们女人啊!”三爷不屑。
    “她穿成什么样,我才懒得操这份心,只是这不识好歹的,明摆着拿衣服来磕碜我,来给我脸上抹黑,我每月还给她月例钱呢,难道她连一件衣服都穿不起?”三奶奶又道,“逞上天的东西,不给她几个嘴巴子,不知道自己是何等身份了。让她清醒清醒也好,别整日里穷尽了那个小心思,来恶心我。”
    三奶奶每句话里都充满着愤怒。

    三爷没有认真听她说什么,女人发起牢骚来,都是极不理智的。
    他只是问:“家里现在有多少银子?”
    三爷的家,其实还是当在三奶奶手里,家里小财库的钥匙,拿在三奶奶手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钱是我挣的,难道问问都不行?”三爷怒视她一眼,“我还没说,问你要来钥匙呢。”
    “哼,谁说都是你挣的?我的私房钱还有我的那些陪嫁的金银珠宝,可都算在里面呢。”三奶奶撅嘴道。
    转头她认真问:“你问钱做什么?”走到三爷身边来。

    三奶奶知道,这几年,房家陶瓷销量还是非常不错。
    三爷掌管着市场,从中还是挂出不少的油水来。
    大头的钱都交给了三奶奶,放到了他们自己的小财库里面。平常,三爷从不向她问起这些钱的下落和开销,三爷平常的日用,自有他挣钱的来路。
    但像今日问起,三奶奶想,怕是要动大钱了。

    “给我拿五百两”,三爷道。
    “拿这么多钱,做什么?”三奶奶反问。
    于是,三爷将房老爷安排他见见宫中新来的苏大人,苏大人目前如何得当今皇上赏识,苏大人指明房家目前最缺一样东西,那就是朝廷中无房家人做官,假如房家有一个人,能在朝廷任个一官半职,对房家,对鸳鸯转香壶,都是绝大利好。

    如此如此,都向三奶奶讲了。

    “这个苏大人,指的确实是个好路,房家向来安心做壶,没有谁在仕途上发展,可能这也跟老爷有关,老爷不喜欢房家与官场走的太紧密,说明白一点,他还是个恪守已道的手艺人,
    只想靠着这份手艺,安身立命,佑护子孙。”三奶奶道。

    “可这把壶,能保佑房家走多远多高?靠手艺吃饭,踏踏实实无风无浪,诚然是一条路,这是老爷喜欢的路,他目前也是安排着房家往这条路上走。但,我房子施,可不想走这条无风无浪的路。”

    三爷脸上竟然泛起不屑来,他接着说道:“我想求个一官半职,我上次见苏大人,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只要我拿出足够的银两来孝敬他,他可以帮上我,可以帮上房家。”
    “苏大人有这样的意思?”三奶奶突然两眼放光,急问。
    三爷汤子秋点点头。

    “这是个机会,三爷,我觉得你得抓住喽,”三奶奶望向三爷。
    “所以,拿银两来..........”三爷两手一摊。
    “干什么从我这里出呢?”三奶奶并不乐意。
    “不从你这里出,从哪里出?"

    “从老爷子那里出。你这……万一真要谋个一官半职,那还不是房家的荣耀,还不是房家的庇护呀,这笔钱,当然要从老爷子的账上出。”三奶奶的算盘,可是打得噼哩叭啦的响。

    “我爹他……说不定非但不喜欢我去求官,还会极力阻挠呢,让他出钱,就别想了。”
    “你不试试,怎么下此定论?无论如何,这事得抓住喽,你去和老爷讲一下,先探探他的意思,接下来我们再做打算。”
    三爷自是认同三奶奶的想法。于是打算明日再到书房去找父亲,将这求官之事之重要、之迫切,一一道给他听。

    春晓捂着被打红的脸跑了出来。
    现在,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大哭一场。
    当她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时,才意识到,她和房家众多丫鬟们共住的地方,白日里自是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哪里还能是个安静地方呢?
    在房家,她连属于自己的、安静的一隅都没有。

    她只得自己去寻个僻静处来,让自己愤怒悲伤的心安歇一下。
    她走到房家后花园一个亭子旁,刚想坐定,只听到“哎呀”一声叫,这突然的叫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绕到声音处,发现三爷家的景忘和景初兄弟俩,正拿着小石头在湖面上砸鱼。
    春暖乍寒,湖面上还结着薄薄的一层冰。
    老二景初站在湖边,两只鞋子上沾满了泥巴,突然他脚一打滑,一脚踩破了冰面,滑到了湖水中,一条腿立即湿了大半。
    老大景忘四下环顾,怕有人来,看到了二人在这疯玩,告诉他们那个爱打人的娘去。
    要是那样,回去自是又少不了一顿揍。

    “快,拉他上来。”春晓喊着,并小跑着过去拉起坐在地上的景初,孩子已经冻的嘴巴发紫。“快,跟我来,”这时,春晓也顾不得自己住的地方是否有人,拉着孩子小跑着到了她住的地方,景忘一路跟在后面。

    还好,这天的丫鬟大通房里空无一人。
    春晓将景初湿了的裤子脱下来,让他钻进自己床上的被窝,点着火炉子,在火上慢慢烤着湿了的衣服。
    景忘围在回炉边,小心的往火里添着柴火。火苗映着他沉默的脸。
    “要是被你娘知道,你们可又逃不了一顿打。”春晓说。
    “我们也没少挨打,现在都不嫌疼了。”景忘并不害怕。
    “挨打事小,他万一受凉感冒了可怎么办?”

    不一会儿,湿透的裤子被烤的热气腾腾,春晓走过去拿了裤子,掀开被子给景初穿上。
    “好暖和,要是每天都能穿上这样的烤衣服,就太舒服了。”景初得意的笑道。
    “想的倒挺美,快下来吧,回去可不敢告诉你娘。”二兄弟走时,春晓在后面叮嘱。

    室内生起了炉子,温暖如春,坐下来,春晓才忽然又想起自己的悲伤。
    经过一番折腾,原先那种欲哭无泪的悲伤,似乎也打了折扣。
    她竟然发现,自己又振作起来了。
    人,真是强大的动物。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自己的修复能力和妥协能力,当你真正学会了和生活握手言好,你才会忘掉那些伤害和悲泣。

    春晓坐下来,现在,她只想安静的围着这团火,给自己取取暖。
    原来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欲哭无泪,所有欲罢不能的感情宣泄,都可以用这团安静的火来平息,可以靠着这份安静,来安抚内心那策马奔腾的忧伤。
    痛哭一场是一种路,安静坐着也是一种路,人做给天看,做给地看,其实,说到底,还是做给自己看。

    没有人想看你的悲伤和难过,也没有人非要去排斥你的笑脸和开心,苦难都是自己扛。
    所以,又何必如此矫情,自己演戏给自己看呢。

    春晓没有那份心,亦明白自己没有那种命。想到此,那颗刚才还悲伤欲绝的心,彻底安静下来,心如止水,平静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但,脸上那个红掌印还在隐隐作疼。那种疼痛,再次刺伤了她的心。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人道是冰清玉洁心高贵,无奈低眉顺眼是下人。端着这份要强,这份自尊作甚呢?到头来还不是又挨几个巴掌多听一些刺耳的话?
    春晓甚至想到,就像房家的那些丫鬟婆子一样,稀里糊涂的就这样让日子一天天流过去,过下去吧。
    然而,她想做到,但那份心,却又一次次来捣乱来提醒她,日子不能这样过。

    豆蔻年华,芳心荡漾,春晓那颗心,似乎冥冥中早有自己的感情寄托。
    这时候,她想到在房家多年的管家房仲,他年纪大了,但精神抖擞;他为人厚道,常常对下人嘘寒问暖。虽然他自己也是下人,但却常常将自己每月的例钱,匀一些给那些更困难的下人们,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在房家老老少少几十号人中,有年轻貌美的,有日后可以攀附的,也有房家沾亲带故的亲戚等各色人等,春晓都没记住,唯独在心中记下了房仲。
    他大她很多,他只有垂垂暮年来匹配她的大好年华。
    但春晓丝毫也不介意。她听从的是自己的内心。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姐姐,大白天你在这里烤火做什么?”一个小丫环走进来。
    春晓从思绪里走出来,她熄了火,走出门去。




    第十四章

    料定老爷在书房,房子施再次去见老爷,打算将“面见宫中苏大人,以银谋官”的想法告诉他,并趁此打探一下老爷的意思。

    走到书房门外,从门缝里往里瞧去,果然见老爷正坐在书案前。
    他拍拍虚掩的门,听到里面喊“进来”,房子施走了进去。
    房老爷抬眼望了他一下,又低头看书案上的一幅字。三爷在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开口道:“爹,您前些日安排的去见见宫中新到的苏大人,我已经去过了。”
    “有何情况?”老爷放下手中的字,甚是关心。
    “听来,那苏大人现在是皇帝身边的新宠,常常有机会面见皇上,苏大人讲,今年我们的鸳鸯转香壶呈送进贡,他自会多多美言…….”
    “那也得先是,我们这把壶做好喽,”房老爷打断他的话说道。
    “是,但这苏大人的话却不可小觑。他要是能在皇上身边,多替房家美言几句,可胜比其他人说一万句呢。”三爷道。
    房老爷没有回应。

    房子施知道,爹并不排斥他这样讲,更何况,他讲的也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斗胆又讲:“这苏大人同我讲,我们房家,一直以来都是以壶为贵,以壶来庇护房家,但这把壶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假如……我们房家有人在宫中求得一官半职,那样,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庇护。”
    “什么意思?”或许,房老爷并没有听明白三爷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爹,我想去求个一官半职,好为房家名声之外,再出一份力,也称得上是添砖加瓦,锦上添花吧。”
    “你能加什么砖瓦?添什么锦花?”房老爷显然不太认同房子施的话。

    三爷知道,爹其实对自己一直有所偏见。从年年安排采石就能看出,他认可二哥的城府,做事周全;相信四弟的踏实,厚道稳重,却独独对他这份自以为的聪明,处处显得不认可不支持,甚至有时还会有毫不客气的打击。

    但,那又怎样呢?三爷房子施可不想这样过。
    他斗胆又讲:“苏大人有这样的意思,只要我拿的银两足够诚意,他可以拉我一把。”说完,他仔细留意爹的表情。但那张脸,似乎任何表情都没有,仍旧在低头看字。
    三爷心想,这下没戏了,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老爷不支持他这种做法,断然也不会给他银子来。

    过了一会儿,房老爷开口道:“老三,我知道你头脑灵活,不安于房家目前这份技艺,期望有大出息,爹也希望我们房家出来这样的人,也好在这技艺之上,再多一份光耀门楣的事。但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活清楚了一些事情。但凡事情都有定数,讨巧钻营的事多不长久。今日你有这份心思去讨教苏大人,可知他为你求得是什么官职?你能胜任什么?”
    房老爷没有再言,挥挥手对三爷讲:“回去吧,细细想想。”
    房子施退了出来。

    清早,阳光升起的特别早。
    房总管开大门时,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马脖子上的铃铛声。他伸头往街角深处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什么。
    这个时候,街上的多数店铺还未开张,空落落的大街上,只有几个赶路的急行人。

    房仲想要关上门,却分明又觉得,那马蹄声愈来愈近。
    他索性站定了,望着街角深处。
    “该不会是二爷他们回来了吧?”房仲心想,伸头又望。远远望见街角处有一辆马车奔驰而来,距离太远,房仲没看清楚,就在他揉眼睛再细打量时,那辆马车并随后面的几辆马车已经奔驰到大门前。
    果然,正是二爷他们归来的马车。
    马车在大门前落定,二爷房子德从马车上走下来,随后四爷、景卜等,一并都从马车上走下来。

    房仲忙赶上前去:“爷,你们回来啦。”二爷向他道好,随后吩咐拉石的马车先将瓷石放到制坯坊去,一行人随后走进大门,房仲则是一路小跑着去通知老爷。
    听说他们回来了,家里各房丫鬟小子们都往大院里瞧。
    二奶奶和重山,早已等候在大院中。看到走过来的二爷,二奶奶走上前,轻轻用手二爷的胳膊。
    三爷看到二哥和四弟,走上前喊了一句:“二哥,四弟,你们回来了,一路辛苦了。”

    三爷家的小儿子景初,听到院中车马铃声,人声鼎沸,他呲溜一下从被窝里窜出来,光着小屁股脚丫子就跑到地上去,掀起门帘子往外看。
    三奶奶正对镜梳妆,听到响声往后一看,这春寒料峭的清晨,二小子竟然光着屁股脚丫子往外走,一时火起,走到景初的背后,朝他屁股上啪啪啪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小孩子正专心看外面的人和风景,哪承想屁股上遭受了从天而降的巴掌。
    他哇的一声哭起来。

    三奶奶不管他,径自又坐到镜前涂画。
    听到哭声,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春晓,快步往三房院走来,她看到景初光着屁股在门口抹眼泪,屁股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春晓赶忙拉着他走回屋里去,将他放在被窝里用被子围好,说道:“先暖暖,等下我给你穿衣服起来。”
    “还有柴火烤的棉衣穿吗?烤过后的衣服穿起来,真舒服。”景初对她笑道。
    春晓望着他,笑笑,轻拍他先暖和一会儿。

    三奶奶在旁边倒听见了柴火烤衣服,走过来问蜷缩在被窝中的景初,是怎么回事,并竖眉瞄了春晓一眼。
    春晓知道三奶奶爱鸡蛋里挑骨头,想是今日看到她也跑去看外面的热闹,又心生不快。
    春晓不想同她过多计较,轻声说道:“景初有一天不小心浇湿了裤子,我给他用柴火烤了一下。”
    “怎么……我不知道这件事?”三奶奶问。
    “想着是件小事,就没有汇报给三奶奶。”春晓答。
    “小事?你以为这件事小吗?要是景初着了风寒,生了病,这还是小事吗?你不是因为这事小就不告知我,你是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整日里心高气傲的,你的眼里还有谁?”三奶奶怒气冲冲。

    这种无理抢白,春晓早已见惯不惯,她曾告诫自己,忍,忍下去。
    除了隐忍,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二爷和四爷归来的日子,春晓也不想不识趣的,给这院中添加不快。
    她闭着嘴,没有说话,只是又细心的给景初拉拉被角。

    三奶奶抬眼瞧见今天的春晓,倒穿的花红柳绿。
    一件玫红色的布裙,套在淑雅的衣服外面,显得格外惹眼。
    她冷嘲热讽:“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想起穿给谁看的吧?天生低贱的命,总还想着攀高枝不成?”

    三奶奶话越讲越难听,像一根根针,扎到春晓那颗脆弱但又要强的心上。
    她欲哭,但却无泪。
    除了隐忍,她还能做点什么呢?
    在这三房院里,春晓将自己放到卑微之处,一低再低,可为何还是整日里被人这样凌辱践踏?难道这就是我春晓生下来的命吗?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哭着跑出屋子。

    房家大院里,房老爷已经出来,正同二爷、四爷说着什么。
    旁边大爷、二奶奶和重山、四奶奶及一双儿女站在一旁,三爷也在其内。
    春晓急忙忙掀开帘子,恨不得一步跑到那个,自己在房家仅有的一丝之地。
    那个属于她的床,这是唯一、唯一属于她的地方了。
    在她急冲冲跑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一院子的人,脚步慢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低头轻轻走过去。

    但三爷听到了响动,回头望时,瞧见春晓泛红饱含泪水的一双眼。
    二爷要带着老爷去看看那批石头,他们朝制坯坊走去。三爷回到三房院来。
    三奶奶正在给景初穿衣服,看到三爷走进来,问:“二哥他们回来了?”
    房子施嗯了一声,问道:“刚才春晓怎么了?急匆匆从这跑出去?”
    “哎哟,三爷倒关心起她来了?我都没见着你认真观察过我呢。
    就请三爷您现在瞧瞧,我今天美吗?”
    三爷显然没有耐心:“不要瞎扯其它的,问你话呢!”

    见三爷一点耐心都不给自己,三奶奶心中一阵来气,索性不回答他,也不去看他。
    那景初见娘没有吭声,大声向他爹说道:“我娘欺负春晓。”
    三奶奶听到此,抬手照他头上又是一巴掌,小孩子吓得一把抱头蹲了下去。

    “白眼狼,你倒学会吃里扒外了!”三奶奶朝他吼道。
    “别整天对人横眉冷对的,我看那春晓,做事还算细心踏实。也没有多余的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三爷在一旁说道。
    “呦呵,连你都说起她的好话来啦?那这所有的坏都往我身上倒了?你是什么头脑,你那凡眉俗眼的,能瞧见多少个她的小心思?
    告诉你,女人的心事,永远都只有女人能看得出来,你们男人,眼里面有什么?无非是瞧见这个艳那个媚,而心里面的东西,女人看起来呀,永远比男人在行!”

    说着,三奶奶朝三爷笑道:“你瞧见春晓的心思了吗?”
    见三爷没有答话。她就接着说:“春晓那丫头,心气大着呢,家里面这么些年轻小子的,她可是一个都瞧不上,她倒是看上房管家了。”
    “房叔?”三爷问。
    “不可能吧?房叔可是同我爹年纪相仿,一把年纪的人了,她一个黄花姑娘怎么瞧得上?”

    “这,你就没有参透女人的心思吧?”三奶奶一脸的不屑。
    “难道你就没听说过?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里面的红妆,还给苍苍白发郎生了一双儿女呢。”说到这里,三奶奶捂嘴笑了。

    她又说道:“当然,我的意思不在此,我是说,那春晓能瞧上房管家,这心思不一般,别瞧她整天日低眉顺眼,看着像是在我这里逆来顺受,她心气可高着呢……想来呀,我们家老爷现在是清心寡欲,假若不是这样,她说不定……弃了大管家的打算直奔老爷而去了呢………..”
    “你这又是在瞎扯什么?让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三爷怒了。
    三奶奶捂嘴偷笑,但也不敢再作声。


    第十五章

    “上次我问你五百两银票的事,这几日你拿给我。”
    听三爷这么说,三奶奶知道,这钱想从房老爷那里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但这么一大笔银子,让她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三奶奶又觉的心疼。

    她缓缓说道:“这求官的事,在外人看来,想是你三爷自家的事,但万一求官成功,走马上任,这得来的好处,到底都有谁跟着也占光呢?
    仔细想来,还不是为了房家,为了鸳鸯转香壶,这明摆着是房家的事。
    银子倒要从我们三房院出,我吞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我们家银两也不宽松,这笔钱……还得想办法从房家帐上出。”
    “有什么好办法?你赶快把银子拿给我吧,我也好快去送给苏大人,指望事情有个眉目。”三爷道。

    “宫里每年不是赐给房家许多珍稀古玩,还有宅院吗?这京城里好地段的那处宅院,目前租给一家商铺,听说租金每年也有不少呢,而且,这两年盛世太平,生意也做的好,地段寸土寸金不说,那租金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的。”

    “你想打这租金的注意?算了吧,那收租的陈户,都是定时将租金交给大哥的,每笔都有定数,难道要我从中间拦截不成?”
    “正是这个打算,”三奶奶悄悄说道:“我之前都打听过,那负责看管铺面收租的陈户,是每年将所有铺面的租金都交给大哥,但你也知道,大哥这份差事,还是老爷担心他实在寂寥,强安排给他的,他能尽力去做吗?
    我观察过,他可是从来也没去铺面上去查看一下,那租金,也常常是不按时去收,有时陈户找到家里来,他倒派使他到铺面上去等着,等他得闲了去看一并将钱拿回来。
    你看,哪里还有往外推钱的理?今年开春,想是租金又要收了,这个时节,大哥肯定还没有收来,我们去找到陈户,去将租金要了来,先顶一顶急用。”

    “这个,不妥吧?陈户未必会将租金给我。”三爷道。
    “你是什么身份?房家铺面难道只认老大不认房家老三不成?就说是大哥指派你来的,在小恩小惠招待一下,准成。”三奶奶说道。
    “万一大哥去收了怎么办?” 三爷还是有过虑。
    “按往年惯例,大哥从来没有主动去收过,都是陈户又送又跑的,这么拖延着将钱拿过来,难道今年大哥会变了不成?”

    三奶奶想了一会,又道:“即便被大哥发现了,这事又不是没提前让老爷知晓过,就说是走投无路,急用钱才想到这上面来。到时候哭哭穷,说说这散财求官的重要性,也是应对之策。”
    “好,就这么办吧。”三爷无计可施,只好默许三奶奶的建议。
    春晓回到自己的住处来。
    脱下今天一早穿起来的玫红色裙子,换上一件颜色素雅,已经洗的有些褪色的衣服来,将那件玫红色裙子收好,重又走出门来。

    路上,春晓看到二爷、四爷、老爷还有房管家正赶往制坯房。
    她回头,不仅多望了房仲一眼。要说这么不巧,房仲也特意多望她一下。
    情急之下,春晓快步走开了。
    房仲心中却嘀咕着,这姑娘,刚刚打扮的还算鲜艳,怎么一转眼,又变换风格了呢?

    制坯房内,泗春之行采来的石头,被整齐的码放在地上。
    房老爷认真看着,因为宫里多要了五把壶出来,今年的石头采石量自是比去年多了一倍的数。当看到那块精致得体、层次分明的石头时,房老爷拿起来放到手上。
    果然高人识货,这正是那位藏石思子的母亲,亲自送予二爷的石头。

    于是,房子德将这块石头的故事,前前后后告诉了老爷。老爷听完,缓缓说道:“这是一块好石头,正因为它得来不易,更要将它制成一把上好的鸳鸯转香壶来。”
    二爷和四爷听着,点点头。

    房老爷交待了今年制壶的一些重要筹备和前期注意事项,并将需要房管家及二爷、四爷重点关注事提前做好了布置,三人应允着,于是老爷回房,三人各自走开。

    四爷房子仲往回走时,迎面碰见田婶拿着一个精致的竹篮往前走。
    四爷上前打招呼,并问她拿这个竹篮子作甚。
    “咳,前日里因为四奶奶喜欢房总管做的竹篮,可以盛放小物件,我想自己也学了做来。如今笨手笨脚倒也做成了,只是还不利索,想再去请教一下房管家,也好做个让四奶奶满意的竹篮来。”田婶答。

    四爷笑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房总管刚刚从制坯房回去。
    田婶听说,于是往房仲住处寻来。

    回到住处,房仲正要倒杯水喝,见到田婶过来,赶忙让坐。
    “我来也没有什么事,这个竹篮子,被我笨手笨脚拾掇好了,您来看看,哪里还有不相称的,指点指点我,我来做的更好。”
    房管家接过田婶递过来的竹篮,查看了一下,说道:“蛮好,蛮好。”

    两人说话的当口,田婶四顾了一下房仲的屋子,这屋子里虽摆设简单,家具简陋,但收拾的非常整洁。

    “您这屋子,倒整洁的很,只是有些冷,”田婶说道。
    “咳,老爷给我这么大一个房间,我东西少,又一个人,”房仲说道。
    “您老以前有过家人吗?”田婶不觉多问了几句。
    “没有,我一生未娶,哪里来的家人,我这大半辈子啊,多半的时间都在房家度过,看来这余生……也要靠着房家了。”房仲说。

    “我多说一句,您老不要介意。年轻时风风火火,有使不完的劲和精气神,为着房家尽心尽力,可到了年老的当口,最需要的,是一个老来伴呀,儿女倒是自有儿女福,用不着多操心的。”田婶说道。

    “你看我家银杏,我为她操心操到心累,但她以后的路,不还得她自己去走不成?父母再关切孩子,也不能帮着他们走道不成?而我自己,年纪越发老了,这人到老了,可还不得指望自己和身边的老来伴呀!”

    “是这个理。”房仲回道。
    田婶见房管家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还没有挑明白了讲。

    这个年岁的人,可不像年轻人那样,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的,拉长线玩各种支线剧情,去迟迟不能到达目的地。
    她含蓄不得,她这个年月,这个身份,或许就适合开门见山,开宗明义。

    “我也不向您拐弯抹角了,房管家,您看我们都是房家的老人了,尤其是您,在房家这些年月,对这里的一切都知根知底。想必您老也清楚,我们娘俩当初同四奶奶一起,远道奔赴这里来。承着四爷对四奶奶一往情深,承着房家大院的人宅心仁厚,我们娘俩才得以在这里有个落脚安稳的去处。”说到动情处,田婶眼圈红了。

    “银杏她爹死的早,我现在拉扯她长大了,她翅膀也长硬了,我也得为自己下半辈子的日子,谋点打算。常言道,少来夫妻老来伴,可对于你我这样的情况,也许我们对老来伴的理解,要更深一层……我就挑明我的想法吧,您孤单一人,我形单影只的,俩人搭把手一起走过下半辈子的路吧!”

    田婶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心中最想说的话。
    而房仲,却完全在无防备之中。

    他感到突然,他可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念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田婶的话。
    坦白讲,他心里一片空白。

    从内心讲,他并不厌烦田婶。她为人热心,兢兢业业的伺候着四房院,况且四爷和四奶奶,也将她像亲人一样对待。

    她讲的都对。人年岁越老,越能体悟那种孤独和寂寞,如影随形。人言老来子孙绕膝是天赐之福,对于他们这样的,能寻个老来伴,互相扶持着走下去,未尝不是一条路啊。

    如今这漫漫长途,有人想和他携手走下去。
    而这个孤单半辈子的老人,却未真正想好,他犹豫着。











    第十六章

    二爷早早洗漱完毕,然后就看着二奶奶忙活。
    此时天尚早,二奶奶喊重山帮忙,将一团团成一团的绣线撇出来。各色颜色绕成一个个线团,改日打算来绣一对枕套。

    女红是二奶奶的拿手好戏,她绣的东西,三奶奶、四奶奶都喜欢,都主动朝她要过。所以今年,她打算再多绣一些出来,趁着年轻,精力旺盛,眼睛也好使。
    她甚至绣了一些女儿出嫁带的东西,还有小孩子的小鞋子肚兜之类,精致可爱,满满一筐。
    满满溢出的,也有二奶奶一腔的盼子之心。

    因此,她常常在心里想像着,那可爱的小人儿模样,常常一坐就是一天。
    绣呀绣,有时连重山叫她,她都听不进去。

    平常怎么消磨时间,二爷都不曾留意。但今天,他坐不住了。
    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怕二人看出他的窘迫,佯装喝茶,淡定的坐了下来。但眼睛始终不想离开二奶奶。见她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似乎并没瞧见他的急不可耐,心里又泛起埋怨来。

    分开一月有余了吧。
    二爷房子德正处在龙虎之年,要是在平时,别说一月,就是三天五天没有得着,就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这次两人分开这么久,二奶奶自是知道我的,我都在这边急成啥样了,她还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扯毛线呢。二爷不忿的思绪一阵阵涌来。

    但见二奶奶和重山,二人说着笑着,丝毫没有留意到旁边这样一个焦急的人。
    也正如二爷所愿,他佯装成波澜不惊,让自己同样气定神闲。
    其实,二奶奶早就识破了他的花样。

    平常都是磨蹭着洗漱的一个人,今日倒早早的完成了这些,什么事也没有的在那里喝茶,这不是二爷的惯常。
    那双眼睛出卖了他。
    “再急他一下,看他能急成什么样子出来。”二奶奶寻思着,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想着平时二爷都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今日,他不一定得急成什么样子呢。

    思虑至此,二奶奶一阵脸红,心跳加速,如坐在一团熊熊火炉旁,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一团不知名的火不由间燃烧起来,愈烧愈旺。
    她赶忙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她对面的重山,重山仍旧在专心的挽着手中的绣线。一时不见二奶奶有声响,她也抬起头看她。
    四目相对,二奶奶顿觉自己的窘迫被人看穿,她镇定下来,不早了,你回吧,明天我们再来弄。
    重山答应着,站起身走出房。

    二爷赶忙跟过去,将门关好,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二奶奶跟前,一把抱住了她,将头深深的扎进她脖颈深处。二奶奶手中还拿着一团绣线,乞求般对二爷说,让我把这些弄完了吧。
    二爷没有理她,霸道的将那团绣线扔到一边,拦腰抱起身轻似燕的二奶奶,疾步朝床前走。

    盖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柔软似雪。
    二爷并非粗鲁之人。相反,平日里他对二奶奶呵护有加,温柔相向。在心里,他爱着这个女人,正因为他爱她如此之深,所以他展现出来的爱,有时显得格外霸道,甚至粗鲁。
    二奶奶一下子被二爷扔到那团软如雪的棉被上,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闭上眼,期待这一刻,时间静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来。
    二奶奶起身点上红烛。她鬓发全乱,双颊绯红,二爷看呆了。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二奶奶才是最美的样子,远胜过她白天打扮的素雅端庄,一丝不乱。

    回转身来,瞧见二爷盯着自己,二奶奶欲语还休,低下头嗔怪道,还没看够呀。
    “没有,看不够。”
    “人家在你面前就像一个物件似的,来来回回,一点自尊也不给人家留。”
    “那个时候,要它做什么。”二爷说着,嘴巴又凑了上去。
    二奶奶支应着,身不由己。
    春晓来来回回在房总管住处的不远处,走了一趟又一趟。
    她知道,这个时候,房管家一定在房间内。
    一家人都在午睡,她睡不着,可鼓足了劲,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
    春晓甚至不明白,她现在这样打算,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命吗?
    命运安排她身为下人,却心比天高。
    她可以忍受三奶奶对自己的刻薄,可以忍受甘愿把自己放到尘埃中的下贱。
    可以忍受自己一天到晚穿成灰头土脸,而任由这青春年华就在这黯淡无光中悄然逝去。

    她不是一个矫情之人。相反,她非常清醒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该如何定位好自己,然后守位,安分守己,甚至逆来顺受。
    所有的道理她都懂,然而,却无法安稳她自己那颗心。
    那颗高傲的,要强的,不甘现状的心。

    春晓明白自己现在就如一棵无根的野草,任由风吹雨打。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不甘心做一棵没有任何想法的野草。
    她要去努力,要去尝试,哪怕尝试过后,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只要自己遵循内心去做过,就问心无愧。

    这几日来,在她脑间盘旋的,全是房管家的影子。睁眼闭眼,都是。
    怎么会这样呢?春晓自己甚至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不清楚自己豆蔻年华,而房管家,行将暮年垂垂老去?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虽身为丫鬟,但房仲,毕竟是房家大总管,自己为何会看上他?
    看上他,到底是为了其它?还是为了内心?
    春晓在一遍遍的踌躇自问中,来来回回的走着。

    她不是一个做事草率的姑娘,况且今日这一步,踏出去,覆水难收。
    她要想清楚,她要自问明白。

    她想起自己日思夜想萦绕这样的念头,大概就是从那日大门口遇见,房管家从她手中将竹篮拿去,自己对他轻声一笑,开始的吧。
    似乎从那时起,她就在有意无意间,经常想起他来了。

    受了三奶奶给的委屈,欲哭无泪时。
    想到自己的身世,浑身冷到颤抖时。
    想到自己如浮萍,下一步不知何去何从时。
    很多个时候,他,总会出现在春晓的脑子中,赶都赶不走。

    春晓长吁一口气,她决定了走进去。
    对他讲出心里的想法,无论是喜是忧,将这一腔烦恼春水般倾倒而出吧。
    她推开并未关闭的门,发现房管家一个人坐在屋内。

    自从田婶给这个老管家指明了一条路,他未置可否。但心中,就多了一份心事。今日,他正坐在屋子里思量,未曾想门响了,春晓姑娘走进来。
    房仲不知她来者何意,忙站起来给姑娘让座,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房仲等姑娘说。因为他想,这姑娘大中午的找来,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吧。无论是什么事情,他在心中都做好了帮助她的准备。
    而春晓,因为心事不知从何说起,自然口难开。

    沉默了一会,房管家先开口了,春晓姑娘,三房院是有什么事吗?还是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
    没有什么事。春晓低头回答。
    要是遇到了难事,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帮。房仲继续说。
    这个困难,别人帮不了,我只有来找你。春晓红了眼睛。
    你说。

    春晓多想竹筒倒豆子,将心中的话倾泻而出。现在,这机会来了,那个人就站在面前,她却发现,开口,比憋闷在心里,更难。
    欲语还休。
    房仲见她这个样子,以为是她生活上遇到了困难,就猜测着说,要是急用银两之类,我这里有。
    春晓急了,说,要是钱能办成这件事,倒还真不是难事了。
    见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房仲在一旁倒真的急了起来。

    春晓也快要被自己的优柔寡断给憋伤了,她再不讲出来,感觉自己的内心就要爆炸了。
    她看到房仲桌子上有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一双筷子,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双筷子,又啪的一下,按在桌子上。

    她望着不知所以然的房仲,对着他一字一句的说,这里多添一双筷子吧。我要和你搭伙过日子,一生,一辈子。以后,是酸,是甜,是苦,是辣,都要一起品尝。
    说完,长出一口气。

    而房管家,却恍然坠入云里。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刚刚才有人给他指明一条路让他陪伴着一起走下去,现在,又有痴情姑娘让他多添一双筷子,想想我房仲暮年之人,何以晚来修得如此缘分?
    自从田婶的告白和指路倾倒而出,房管家自是多了一份心理上的负担。但对于田婶而言,负担不但没有,反倒比之前更加轻松了许多。

    她对于内心的想法也没有捂着掖着的意思,不是不能对人讲,对于银杏,她的女儿,她当然认为她不是合适的倾述对象。
    她将内心的想法和她去找房管家告白的事,都告诉了四奶奶。
    她对四奶奶没有戒备之心,她把她当做亲人一样的看待。
    而四奶奶对她,自是一样的心情。

    她认真聆听了田婶的话,然后说道,田婶,我为你大胆的追求鼓掌!四奶奶真的鼓起掌来。
    田婶制止了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这有什么呀,我倒觉得你俩挺合适,想想房叔也是孤单半辈子了,这到了年老的当口,有个人愿意照顾他,和他相伴着一起走余生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好办法呢?人常说,人到老时方知寂寞滋味,我想,对于像房叔这样的情况,怕是更寂寞孤独呢”。四奶奶笑说道。
    “我也是这样的念头,所以斗胆将我这层意思说给了他听。”田婶说道。
    “那他的意思呢?”
    “他没说成,也没说不成。”田婶答道。
    “这还猜哑谜呀,我想他多半是不好意思吧”,四奶奶笑道。
    “谁晓得个,我也不想去猜,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结果……就听天由命吧。”田婶说道。

    “这个简单,改日我让四爷去探探他的口风。”
    “快别,这件事怎么好烦扰他们爷们呢,说起来都觉得不好意思的,四奶奶,我是把你当成亲人,才敢斗胆将这些杂事倒给您听,这也只有我们女人间说说罢了,回头万不能去劳烦四爷,再说,四爷问了,房管家是答应成呢,还是不成呢。总之,不去问的好,顺其自然吧。”田婶说道。
    四奶奶听这些话在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而房管家那头,却如一刻间被人在心上绑了一块大石头,心浮不上来,也沉不下去。
    突然而至的两场表白让他束手无策。

    或许因为他大半辈子来都是孑然一身,他的生命多半是在看别人的感情故事中度过。这房家人来嫁娶,经他手上办理过的姻缘,就有很多次。他见到了很多上天良姻,琴瑟和鸣;也见过很多生离死别,天各一方。

    他那颗心,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浮沉激荡,自己那份对爱的心,却被捂得严严实实,一直未曾打开过。或许他一生都未碰到让自己心仪的人吧。又或许是他太过小心自己,将自己包裹成了刺猬,将一切都抛的远远的。

    然而,房仲毕竟也是男人。
    他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也有作为男人,心中倍感彷徨,脆弱的时候,他也曾望着这空落落的屋子,幻想着身边有个女人在。有个女人为他嘘寒问暖,或许日子不至于过的如此冷清。
    但这一切,房仲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他把自己包裹的太小心,让多半人意识到,他不喜欢这种夫妻成双入对的样子。
    他就是很享受独来独往。

    然而,再坚强的内心,也有想流泪的时候,再无情的汉子,遇到一份爱之花,也有让心融化的那一刻。房管家一生孤单走过了大半生,现在,上苍给他安排这样一个机会,他不想放弃。
    当然,他也无从抉择。
    房管家决定,去找老爷商议一下。


    第十七章

    其实,在房家,能跟他唠唠嗑说上话的,也只有房老爷一个人了。
    虽然他们是主仆身份。但老爷却从不把他当下人待。在他心中,他们主仆之间,自是多了一份信任和尊重。

    他知晓老爷一生有情亦多情,他并不是独爱一枝梅,他爱过几个女子。
    每个人,他都爱的死去活来,投以真心。直到遇到桃笙姑娘。
    自从桃笙姑娘离开人世,老爷的心,也像是跟随她去了。
    他寄情于画梅,再未对谁动过心。

    房仲想,或许老爷能给他提提建议吧。虽然他知道,这感情上的事,最终还得听从他自己的内心。

    在房管家闪烁其词,欲语还休之时,房老爷终于听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倒乐了。
    似是上天安排的一桩美事,却带给这个男人深深的压力。
    他不知所措,他无所适从。

    “你是说,四房院的田婶和三奶奶身前的春晓丫头?”老爷问。
    “是。”房仲点点头。
    “哈哈,哈哈……”老爷站起身,在书案前踱着步,竟然笑了起来。
    房仲倒显得尴尬,他不知老爷到底为何会笑成这样。

    “房仲啊,你到老了老了,倒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了。一个是人到中年经历岁月打磨,早已是秋日菊花;一个是年方十八尘世未破自是最美之时,这上天安排的好良缘,到底该如何选择是好啊?”房老爷打趣道。
    见老爷如此讲,房仲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倒反像是自己去主动求索这段良缘一样。

    看他局促不安,老爷又笑道:“这是上苍安排的好姻缘,自是没有可害羞的。只是你这枯木逢春,就如那万年梅树开花,乍开之下,暖成伤呀,你这要开成什么旺盛的样子来呢,哈哈……”
    “老爷……”房仲刚想说,房老爷就打断了他,他知道接下来,这个老实人想说什么。
    半辈子孤单一人,不曾动心去爱过,如今同时收获这双份的缘分,他犯了愁,那是一定的。房老爷明白他的心。

    “其实,这姻缘之事,你来问我,我又有什么良策告诉你呢?我这一生,都是为情所困,至今,还在情里走不出。扪心自问,我自己都不想走出来。

    年轻时意气风发,恣意妄为,认为动了心的便是真情,动了心的那个人,还是一生一世。我在这样的时刻,也曾爱过几个女人,她们在我生命里留下时间的印迹,为我房家添了人丁续了香火。她们认为我房某,一生痴情牵挂…..然而,我的心呢?却被那个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人带走了。”

    房仲听到老爷说至此,他知道,他陷入了回忆,他又想起了桃笙姑娘。他想打断他,转移一下话题,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真正用情多情的人,有时反倒最不懂感情,你爱过的那些人,你动过的那些情,有时,可能只是你自己的感觉。你爱过的,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当那些人逝去,当那些情逝去,你发现这没有什么,你还会再爱,还会活的更好。你不会因为谁走谁留就影响了你自己,你不会。

    但是,直到你遇见一个人,那个人让你发现,离开了她,你连自己都不想再爱,却没有能力再爱起来。这个人,让你爱她胜过爱自己。她的命不在,你的魂魄也走了。她夺走了你剩下时光里的所有感觉,她无意带走你的心,然而,你的心却再也没有回来过,随她去了。”

    让老爷陷入这样痛苦的回忆中,房仲忽然感觉罪过。他不曾想让老爷如此伤情,然而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老爷一直没有放下。

    他还是如此思念桃笙姑娘。

    房仲以为,十八年的时间已让老爷释怀。这十八年来,老爷寄情于画梅,因为那是桃笙姑娘最爱的花。他原以为在这涂涂画画中,老爷已经释然,放下,然而他发现自己错了。

    房仲起身给老爷倒了一杯茶水,房老爷接过来,放到桌子上,并没有喝。
    “像你一样,这样的话我也是埋在心中无人开口言啊。18年了,我想我自己再说起来,自是会天高云淡,风轻人静,却未曾,再次说起,仍是心痛…….咳!”房老爷倒笑了。
    房仲明白,老爷笑了,但心中,却更加苦了。

    “老爷一生用情,谁成想这份情竟无托付之人。这也许也是命吧。桃笙姑娘选择那样的命,是她自己的造化,老爷您该安心放下了。”房仲说道。

    “今日提及此,我的话也多了一点。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18年来都走到了今天,我还有多少年月供这折磨消遣呢?天随人意吧……倒是你这情况,跟我当初可不同了,”房老爷笑道:“你这才小半辈子走过去了,如今这晚照时光,当时俩人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度过余生。不再是年轻时那种死去活来的爱,你要的这个人,这份爱,要踏踏实实的,就像脚踩在这地板上一样,踏实,心安。”

    房仲点点头,他明白老爷话里的意思了。

    “至于如何选择,外人是做不了你的主的,能做的了你的主的,是你自己的心。”







    第十八章

    房家位于繁华京城黄金市道上的两间连宅带院铺面,原是18年前房老爷因为无意为之却蒙上天厚眷,造出玲珑剔透的无价之宝——鸳鸯转香壶。圣上亲自实验之,当看到启动那充满神奇魅力的小小机关,琥铂色的酒,一边可以倒出醇洌甘甜的酱香白酒,而另一边,亦可倒出余味悠长的黄酒,一壶用之,两种享受。真乃神秘器具也。

    欣喜之下,圣上褒奖。将两处连宅带院的铺面都赏给了房老爷。
    当时,那两处宅院的位置,还位于当时繁华城市中心的背面后侧,远远算不上是黄金市口。

    这几年,京城发展日益繁华,街道从正中心铺开了去,辐射3-5公里渐渐形成了各自的核心商圈。如果说一个城市中,之前就有一个城市的中心之核,那现在,则形成了多核商圈共存的态势。
    现在,房家的两间高墙大院所处的位置,在城市商圈的扩容之下,因为距离老商圈最近,得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倒成了最先借势的地方。如今,也称得上是寸土寸金的黄金地带。

    这两处房院,因为一直没有派上用场,闲置着,也就是放置一些陶瓷品。
    眼见着那个地段人气鼎盛,人烟如织,商铺繁华林立,商气也日渐浓厚。房二爷就提议,将那闲置的两处宅院倒腾出来,连铺带院租赁出去。
    得了这好市口,这两年,房租租金自是水涨船高,每年倒也有不少银子进账。

    三爷房子施寻去时,且见那两处宅院正做着茶肆酒楼生意,正值晌午饭时,生意红火,人气沸腾。
    看护宅院的房家下人陈户头,早已经在此间酒楼等待着三爷的到来。

    看到房子施走进来,已经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的陈户头赶忙起身,给三爷打招呼。
    “爷,找我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尽力。”陈户头道。
    “没有什么大事。这几年,这处宅院的租赁事宜都是我大哥在操持,一切还算正常?”房子施问。
    “正常。这几年,这个地段开张的铺面一年比一年多,店多人聚,日常烟火,吃穿住用,每家店铺的生意倒也还算红火。我们宅院的房客名叫李贵,原是之前在这片街头收保护费的地痞,这几年收手不干了,就在这个地方开了这一家酒楼。因了他之前的门路广,人缘多,打从开张那天,千人来捧场,这生意一直红火到今天。

    那李贵虽为匪气之人,倒也还算爽快。租金每年都不延时的,按时交到我手上。”陈户头说着,将一包银子放到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今年的房租费3000两,本来大爷这几日就该来取了,但迟迟没有见他过来。三爷回去看到大爷,告知他一声,或者我这几日忙停当了,我亲自给他送去。”
    三爷说道:“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这银子,我拿去,回去交给大哥,不用劳烦你亲自跑去了。”
    陈户头问:“大爷不得闲吗?往年要是这种情况,他迟来或者我亲自送去。钱,一定要是亲自交到他手上,方可算是送到了。”
    “怎么?你对我不放心?”房子施语气里有点怒火。
    “不是……三爷,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户头忙着解释。
    “我是房家三爷,这租金交到房家任何一位爷手上,都算数。这几日,因为家中忙着赶制鸳鸯转香壶,大哥实在走不开,我才来收取这租金。”房子施说道。
    “只是……没交到大爷手上,万一……”陈户头仍有一些迟疑。
    “万一什么?你还不相信我?”房子施怒了,“难道你要我为你立个收到的字据不成?”他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陈户头不再说什么,只是将面前的那包银子推到三爷面前。
    “劳烦三爷回去,一定跟大爷言明情况,这银两是交到了三爷手上。”
    “你放心。”房子施拿起那包银子,走出酒楼。
    拿到三千两银子,房子施又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拿出两千银两,筹够了五千。
    傍晚时分,他悄悄等在苏大人的宅院大门前。

    他知道,这是苏大人归朝回来的时间。这个时候,他一定能见到苏大人。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房子施踌躇满志,他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到那时,这花去的五千两,会让他十倍百倍的挣回来。

    果然,等了不一会儿,房子施便看到苏大人的轿车朝这边移来。
    见到门口等候着的房子施,苏大人对他点头一笑,抬手招呼他进院去。
    心知肚明从来不消多言语。况且房子施也明白,归来的苏大人一身疲劳,无用的废话不用多讲。
    他拿出那包银子来,放到面前的书案上,并没有多说什么。

    苏大人抬眼看了一下,问道:“今年宫中要的那批壶,已经开始制作了吗?”
    “开始做了,今年要的多,所以比往年都赶早一些。”房子施回答。
    “用心了,把壶做好喽。今年双喜临门,是大喜之年,一来皇太后80寿辰,二来今年宫中新进了一批妃嫔,这好事之年,还得有锦上添花之物来配。你们房家的这把壶,可是大受欢迎哦!”苏大人眼睛似闭非闭,他将头靠在美人枕上,闭目养神。
    “一定,一定!”三爷房子施忙着回应道。

    见苏大人不再多说什么,房子施告辞走了出来。
    刚出大门,三爷房子施兴奋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头,低声道:“天助我,好戏刚刚开场……”


    三爷进屋时,三奶奶正拉着景初的小耳朵,小子一边嗷嗷直叫,一边扭摆着身子想挣脱他娘的手。
    站在一旁的哥哥房景忘,看着弟弟被拧的直叫唤,在一边喊着让他娘快放手。

    “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的混淘小子来,整日里不是为我争光抢面,反倒让我日日生气,我这脸面都被你丢光了。”三奶奶正在气头上,手上的劲,似乎又用了一分,景初不由得又“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快放手,有这样教育孩子的吗?从小不是打就是骂,好好的孩子也被你折腾疲了。”三爷看不下去了。
    三奶奶看到三爷回来,手一松,景初得势头一低腰一扭,一转身就跑了出去。哥哥房景忘也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

    “我就是见他们不成器,才这么打骂。谁不想自己生的孩子,为自己争脸呢……”三奶奶说道:“你看咱们的大小子,人倒是挺踏实,平日里也没什么淘气事,心,倒是实诚的很。想他长大,日后定也是往这种脾性上走,安分守己,哎,也未尝不好。我倒是指望这老二呢。这小子,虽然人小,但论心眼,论眼力见和说话,都比他哥要活络一些,他这个脾性,我倒不怕他今后吃亏……现在,就是太皮了,少不得敲敲打打的让他走上正轨。”
    “也别整日里往打字上去使劲,你没看景初,越打越不怕,越管越淘。”三爷说道。
    “还能怎么着,难道任他由着性子去长不成?照这样下去,他长大了还不得把天都给我捅个窟窿出来呢。”三奶奶怒道。

    “教他管他要有方法才对,不然,真是适得其反,不如不管。”三爷说道,“我看老四家的,倒挺会管孩子,有自己的一套,不像你整日里和孩子俩,像仇人似的。”
    “呦,观察的挺细致吗?是不是还认真思索总结了一番?这观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三奶奶话中泛着酸气,三爷不再理她。
    “哼,告诉你吧,我今天就是因为她,对我管家孩子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才光火拧景初的耳朵呢。”三奶奶忿忿不平,“他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打不得谁能打得?还轮不到她在一旁给我上课。”

    话不投机半句多,三爷坐下来喝茶。
    三奶奶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筹备的银两怎么样了?”
    “搞定了,银子都送出去了。”三爷回道。
    “你是说,苏大人已经收了?”三奶奶有些兴奋。
    三爷点点头。

    三奶奶旋即一阵风,飘到三爷跟前来。她两眼放光,说道:“这可是天吹好风,送你上青云。我看呀,你这求官的事多半已成了六成。哈哈……到时候,我也是凤冠加身的官奶奶了,想想那威风那劲头…….”想象着,三奶奶自顾自的把自己笑的花枝乱颤。
    三爷看似淡定,但心里,也像是藏住了一个明媚的春日,被那火热的太阳烤着,心里暖呼呼的。

    笑完,三奶奶站定,问道:“银两的事,都是从那房租里出的吗?没见你朝我要钱呀?”
    三爷忽然一激灵,他不想让三奶奶知道,里面的两千两是自己小金库里出的,这体己之钱,可是他从上交给三奶奶的钱里,每次扣下来的,这份小心,也不容易。
    这笔钱,可以让他有充分的财务自由,体验各种生活。他可不想失去这份自由。
    “对,全是从那里头出的。”三爷回道。
    “那可太好了,这花出去的钱,不用心疼,自有回来的时候。等三爷你做了官,还怕没有钱不成?三爷,你说是吗?”三奶奶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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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08 19:48:48  更:2021-10-14 22: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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