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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连载《云梦山》写给九零后的我们俩,七年的爱情归宿

作者:蛰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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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小说前的感想:
    2021年9月28日下午,天气:雨。在我准备点击鼠标把写好的小说复制粘贴上来时,望去南边的云梦山上还在趴伏着云,窗外下的毛毛雨是那样静谧。
    在我大学写小说,写完一点就立马给我对象看的时候,我经常会让她给我点评一番,我对象每次都鼓励我说:“写的好。”然后我问她,到时候我投稿了,会有人看不?她就和我说:“现在人们看的不是文学,是故事。”
    当时我一直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还反问她:“我写的不就是故事?我写的是文学,更是故事。”我对象没反驳我,就算我一意孤行她还是会支持我。当时我就像是钻进死胡同一样,一直沉浸在自己认为的文学里,身临其境般进入了小说的故事角色里。有时候长期坐那勾着头写,眼睛又涨又疼布满血丝。冬天天气冷,坐凳子上写小说写到蛋疼,疼得受不了了去医院检查是精索静脉曲张。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没有放弃,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向文学杂志期刊投稿,出版社出书之后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作家。
    我有着强烈的写作欲望,不光是怀揣着文学的梦想,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可以说这个私心源自于我和我对象的爱情。这还是要追溯到2015年,那时候上高一我和我对象正式恋爱的时候。那时我和她恋爱,却被家人发现了。不用想,我和她的父母,双双都是反对的。那时我和我对象说,到时候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他们就不会反对了。我和她都很努力,却没有考上同一所大学。在高中的时候,看过马尔克斯写的《百年孤独》,同时了解到他还写过一本叫《霍乱时期的爱情》。上了大学我和我对象说:“豆宝儿,咱们俩的爱情比马尔克斯写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还要伟大。”我对象说:“嗯呐”。此时,我俩只能用手机联系了。我突然灵光一闪地对她说:“我想写一本小说,因为我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我对象非常支持我,她的支持,是我写下去的动力,要不然我会像《百年孤独》中的奥雷里亚诺上校那样一直活在孤独之中。
    每当我写一部分,就让她看。我一直认为我写的是最伟大的文学作品,等我写完一发表就能一举成名,我赚到钱后就能和我对象结婚,把她娶回家。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写完第一部已经有二十七万字,我尝试着向杂志社投稿,却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直到最近几天,我才想着在网上发表,前天在天涯莲蓬鬼话上投了所写的《云梦山》,点击量只有50左右,我有些心灰意冷地像版主申请删帖,也是因为我投错版面了,我最初打算投在舞文弄墨上但是不知道怎样点进去。而在此之前一个月我在天涯杂谈上发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我就顶帖了两天,点击量就在200以上,我才明白过来我对象说的:“现在的人们看的不是文学,是故事呀!”
    窗外的云梦山上趴伏着云,雨还在下着。此刻我才知道:哪有什么文学呀!哪有什么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呀!为啥非要出版社出版的,文学杂志社发表的才叫文学作品呀!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看的不是文学的厚重、神圣,我们只是为了故事里那某个片段的似曾相识而怦然心动呀!只是为了片刻的静谧而感到暖心呐!我为了故事而写故事,却差点忽略了这些。我为了文学而写文学,却差点背离了写作的初衷。还不如直接把我和我对象的故事分享给大家。能出版不能出版没什么的,马尔克斯说:“真正的文学在垃圾桶里。”我和我对象把小说分享出来大家一起看,一起获得快乐就好。
    今后,我在这个帖子上发表《云梦山》时,我和我对象会给大家来答疑解惑。这样,至少在阅读上不会这么生硬刻板。我写的《云梦山》,《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是为了写爱情,我和我对象,才是真正的爱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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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梦山》梗概部分:
    一、时代背景:九十年代末本年代初,改革开放进行,工业化、城市化不断推进。但工农业剪刀差,城乡二元对立使得农村地区在工业化、城市化背景下处于一种被牺牲的局面。在本书中表现为:1村经济凋敝,农民进城打工不断增多;2村资源破坏性开采导致生态恶化;3基层政治生态环境变差。4、人们的精神生活变得十分匮乏;5代表着农耕文明的“黄发垂髫,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具有封闭色彩的文化逐渐消失。但是,农村地区这些情况随着经济深化改革,政治生态的变好,三农问题的重视,农村地区也在不断变好,合乎城乡一体化的大时代背景。


    二、地域环境:选取河南省中原地区的西南部地区。因为河南省是农业大省,人口大省,本书所写的农村地区则具有普遍性。而河南省西南部所处的秦岭淮河线,因是山区则使农村地区的交通、文化的封闭性,可让本书的农村素材更加典型。


    三、题目名称:本书以所写地域《云梦山》命名。云梦山简介:秦岭山脉的余脉,整个云梦山将书中的小镇包围,故事中的人物、事件都发生在云梦山地区,所以本书以山命名。

    四、人物:主要人物:陈松、陈柳依、万牛,故事多以主人公陈松的经历来串联。云梦山是封闭的,陈松则是云梦山孕育出的孤独。陈柳依是陈松的堂姐,当他们知道陈柳依是因计划生育从别人家抱养的和陈松没有血缘关系,长大后彼此相爱。万牛和陈松是完全不同的人,陈松善良,腼腆,万牛和他截然相反,但万牛却也逃避不了孤独,他只是孤独的另一种表现。


    五、事件:故事从陈松、万牛上四年级开始写起,以他们作为儿童的视角,经历了云梦山地区的人们因土地交界不清发生口角,红眼病,云梦山因化境恶化导致的干旱,后来的大水……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的推进,他们年龄的增长不断升学而陷入了孤独。他们是农村地区九零后的代表,孤独挥之不去,本书通篇都带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宿命论的色彩。

    @北京D北 2021-09-28 21:03:42
    传统文学可以尝试投杂志,即便是“故事”,也讲究“表达”,持续关注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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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 多谢铁汁
    想再详细介绍下:
    2021年9月29日,天气:晴
    今天天晴了,邻居家一早就开始用机器脱玉米棒,趁着天好晒玉米。我在家里学Java之余来天涯写点东西。
    在此我想说下就是我写的小说《云梦山》中的人物,都是九零后的。因为我和我对象都是九零后的,而且都是99年,最后一代九零后。但是小说的人物的出生年代,他们生活的年代,大都可以往前到1995年。因为农村的自然环境,是越往前环境越好的。我是从他们上小学四五年级开始写起的。其他的先不说了,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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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云梦山》第一次发文:
    那个满身灰衣,戴着贝雷帽故意压低帽檐的人来到泉眼旁时正是秋天,泉眼还没开始结冰。他看到泉水源源不断从石头缝儿里喷涌而出,顺着山谷汇成河流,自北向南流去直到时间的尽头。他趴泉眼上猛喝一气,还是那样清凉。
    云梦山上枫红万千,层林尽染,山下同样秋意正浓。白水河从云梦山山谷的龙泉流下来,水尤清冽,鱼虾肥美。河边的杨树落叶儿最晚,此刻也把河床的石头、沙子上铺满了落叶。黑牛吃完草卧在河边儿反刍,白鹭成双,飞到牛身上。静,只能听到流水拍打卵石的声音。
    那个戴着贝雷帽故意压低帽檐的人朝山下走去,他看见一群喧闹的孩儿们来到河边儿,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孩儿们放学,伴着夕阳,不在乎水已泛凉,纷纷下河捞鱼、逮螃蟹。
    河岸,水不深,顶多漫过膝盖儿。水底全是泥沙,根本不会担心陷进淤泥里。小天儿胆子大,脱了鞋扁起裤腿就往里跳。顺着河沿岸掏岸边的洞。岸边那些刚出水面的洞,全部是螃蟹打的。有些大人们说那里面有长虫,孩儿们听着害怕,大多不敢掏。小天儿一边掏一边跟其他小孩儿说:
    “那是大人吓唬咱们哩!他们不让咱们下河,才那样说。咱们几个年年夏天在这儿洗澡,见过这河沿岸的洞里蹿出来多少长虫?就是有长虫,只要不是水长虫,在水里就不会叨人。”
    小天儿一边说一边掏,说话间的功夫,就从一个洞里抠出来一个大娘螃蟹。母螃蟹肚皮的盖儿里:密密麻麻包了数不清的小螃蟹娃儿。孩们见小天儿掏出了一个大螃蟹都欢呼雀跃,高兴的不能行。
    “别慌别慌,搁这袋儿里。”在河岸吃方便面的万牛儿,见小天儿手里的螃蟹急忙说。
    万牛儿把袋里的北京方便面一个人一把分给了陈松、肉蛋儿他们俩,自己又往嘴里倒完剩下的方便面。
    “他妈嘞个逼我吃了一嘴调料面,咸死我嘞!呸呸。”陈松、肉蛋儿见万牛儿一个劲儿往外吐,笑开了花。
    陈松接过万牛儿的方便面袋,走到小天儿跟前,挣开了口儿。小天儿一只手按住螃蟹,另只手拨开母螃蟹肚子上的盖儿,把数不清的小螃蟹给拨进刚才掏的洞里去,又把母螃蟹装进了袋儿,继续掏。
    万牛儿机灵些,虽然他也敢徒手下河掏螃蟹洞,可他看不上那些满身盔甲的“黑石头”,也不好吃。他来的时候事先在家找了一根长竹竿,一节粗铁丝,又偷着把他家装蒜瓣儿的镂空尼龙袋儿偷拿了出来,把他妈在家辛辛苦苦剥好装好的蒜瓣倒得满地都是。他把这些东西拿了出来,绑成了一个网兜儿。万牛儿想:这个季节白水河里的鱼鳖虾蟹没数儿,只要把网兜儿往水里一杵,那可不得捞得锅碗瓢盆里全是。万牛儿往水里一跳,用网兜儿在水底一划拉,果真心想事成。网兜儿出水,上来就是一条尺把长的小白条在网兜儿里扑棱。孩儿们一个个都高兴坏了。
    陈松和肉蛋儿在岸上接过万牛儿的鱼,方便面袋都快要撑破。万牛儿网了一条鱼,骄傲地拿着竹竿在水里乱扑腾,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鲫鱼、沙发子、花鲢苗什么的都有。万牛儿兴奋的网了好一阵子,裤腿儿湿了半截儿都不知道。
    “陈松,肉蛋儿恁俩去找些柴火,再把鱼择择去。”小天儿向二人说道。
    小天儿一说,二人马上就去了
    在孩童的世界里:谁个大谁打架厉害谁就是老大,他们可不是按长幼、排辈分论的大小。即使是叙天伦,按年龄小天儿也是最大的。再说,这几个货整天狗跑圈子一样栓在一起,同村儿的大多是同性,根本不分你我。他们整天玩起来都快忘了爹妈。要是没事闲得慌,去邻村打邻村的小孩,更是打掉了彼此的嫌隙。几个货跟着小天儿,是架子车车轮围着车轴转。
    陈松性子弱,一次她妈在地里干活,给他逮了个猫头鹰让他养着。猫头鹰一不留神被猫吃了,他都要哭上好几天。陈松对这世上的弱小生灵充满了怜悯。小天儿让肉蛋儿他俩去择鱼食柴火,他不敢择鱼,给肉蛋儿说让肉蛋儿择,他去拾柴。
    肉蛋儿年龄最小,也最老实。那仨货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没有一点儿其他的心思。仨货都知道,肉蛋儿老实,无论干啥都护着他。也都知道肉蛋儿好吃,有啥好吃的,都让着他。
    陈松去捡柴火去了。肉蛋儿把万牛儿捞的鱼都用砖头砸死,又找了块儿尖锐的砾石,给这些鱼开膛破肚。鱼太小,不值得抠鱼鳃,他就用清澈的河把鱼冲洗的又干净又白亮放在草堆儿上。至于方便面袋儿里的螃蟹,肉蛋儿不敢招惹它们,因为它们发起狠来,能把小拇指给夹掉。若是用石头砸,这些家伙全是硬壳,还不砸个稀酥?肉蛋儿只好一会儿让小天儿来择这些家伙。
    陈松捡柴回来,小天儿、万牛儿也停止了捕捞。上了岸,小天儿拿出火柴熟练地擦着了绒草和玉米秆,万牛儿折断了长的干枝,往火上搭。小天儿力气大,两手就掰断了粗枝往火上搭架。
    火着大了,万牛儿又去折了几根棉软结实的榆树条,把螃蟹和鱼都串起来准备烤,
    “他妈的,咱忘了拿盐了。”
    万牛儿说完就匆匆蹿回家去拿盐,回来鱼和螃蟹熟了大半。万牛儿把盐掺合着河水一化,把狗尾草束在一块儿蘸着盐水抹在鱼蟹上。鱼和螃蟹在火上炙烤,发出滋滋的声响,这是鱼肥蟹美自带的油水冒出来的声音。
    白水河的源头是云梦山山涧的泉水,清澈甘甜,可以直接喝。若是谁家盖新房,还没淘出新井,就直接去河里挑水来烧火做饭。河里生长的鱼也没有一点儿土腥味儿,反而有股草香。出水的鱼,除了鱼脊背上是清灰色。鱼肚、鱼身全是白花花的,这是大自然界赋予他们的,也是这儿的山水给他们特有的点缀。只是大人们都在忙,没有时间抓鱼。即使是有时间,也没人会想到河里的鱼还可以吃?孩们就不一样了,他们馋这自然的味道。
    落日的余晖燃烧着西边的天空,离太阳近的云彩也被烫的通红。几个人的鱼、蟹烤熟,抢着拿起火堆上的美味大口吃起,越吃越香。他们不讲谁大谁小,谁先吃谁后吃,谁吃的多,谁要吃的少,谁抢到就是谁的。孩儿们吃完了,一个人一泡尿,把火堆儿浇灭。他们挺着圆鼓鼓的西瓜肚朝家走去,蟋蟀唱晚,狗尾草狼尾草随着凉风打转儿。万牛儿说道:
    “又是幸福的一天”。
    陈松回了家,到了家门口儿,长吁一口气。他心想:幸好妈去地里薅花生还没回来,不然又该知道我上河玩儿去了。不一会儿,王戏凤一手拽着后背背着的大半袋花生,一手拿着锄头和没弄脏的鞋子,拖着两条泥腿也回来了。
    “妈——妈——”。陈松老远看见妈回来了,带着一丝侥幸和永远也离不开的依偎大声地喊着。
    “妈你快点儿回来开门,俺哩作业还没写哩!”
    “好,别慌,我叫花生先搁这。”王戏凤咧着嘴笑着说。
    闫戏凤每次干活回来,看见在门口等着开门的陈松都是在笑着。只是陈松从来没有在意过,在他心里可能所有的母亲见到儿女都是慈爱的笑着。
    王戏凤开了门,陈松赶紧去拾院里地上的书包。这是他和小天儿、万牛儿他们几个在上河里抓鱼前,隔着院墙撂进来的。书包里装着语文、数学两本五年级的教科书,还有两个作业本,一个文具盒。陈松掂着书包去了堂屋,闫戏凤去灶屋做饭。
    陈松进了堂屋,摸黑摸到灯泡绳儿,橘黄色的灯泡点亮了屋里的角角落落。他仍旧搬个凳子趴在吃饭桌儿上,写着老师留的作业。几只飞蛾子绕着灯泡嗡嗡地打旋儿,飞累了就趴在满是裂纹的墙上。一两只土鳖子从铺满了红砖的地面上,砖与砖的缝隙间钻了出来。可能是地下潮气太重,它们想出来透透气,搬点儿新土运回洞里去。陈松从来没有在意过它们这些虫子、飞蛾儿。他现在只想快些写完作业,想快点儿吃饭,快点儿睡去,快点儿把今天过去。因为今天是星期四,明天就是星期五啦!柳依姐明天就回来了。
    陈柳依是陈松的堂姐,陈松他俩是一个太爷。
    他们太爷当年是要饭来到陈家湾的。当时的陈家湾还不叫陈家湾,叫作赵坡儿。赵坡儿只有地主赵满粟家一家人,白水河两边的河坡地都是赵满粟家的。赵坡这块河泊地,也不全是因为这片地连田阡陌才被人们广为所知。更是因为这块儿有个特点:特别壮。怎么个壮法?毫不夸张的说,春天点颗大豆,秋天收一碗油;夏初种颗玉米籽儿,八月十五了,能收两三个棒。这可不是信口开河,石滚乡的乡长杨清河可是领着几个农业技术员,三番几次来陈家湾试验过的,而且每次都令他拍手叫好。
    在以前:赵坡的地特别壮,地也特别多。可赵财主家的人丁却稀里哗啦,像老狗掉了牙。老财主生了俩败家子儿,没一个会种地,没一个能把地种好。财主的大儿子赵满斗,成天除了去平水县城逛妓院,就是坐在屋里欲仙欲死地抽大烟。他从来没想过种地的事儿。财主家的二儿子赵满袋又是嗜赌成性,整天赌整天赌,赌完回家里偷,偷完了又去赌的败家子儿。有次输光,还把寺庙里供奉的小神像给偷来倒卖掉。谁也没想到:家财万贯的赵家竟然会出贼?种地,对于赵满袋来说更是不可能。就是让他种,还害怕他俩眼对着自家的地放光,把地拿去全卖了。
    赵满粟对自己这俩儿子又气又恼,差点儿把头恼小。只是头还没恼小,人却老了,干不动了。雇来的长工见主家老眼昏花,开始偷奸耍滑不听话。赵老爷子准备寻思着找个可靠、忠实的长工。
    有年春上麦该结籽儿了,老天爷却没完没了的哭,延长了小麦的灌浆期,挤掉了小麦结籽儿的时间。还没等麦子的颗粒饱满,五月的南风一吹把麦子全给甩黄。这年春上,平水县下辖的几个乡的人都是给官家交完粮后就所剩无几,只能喝一夏天稀饭,等着秋天的玉米、红薯熟了才能吃。其中,平水县最北边儿的一个乡里有一户儿姓陈,他家就两口人,男的是哥,叫陈旺。女的是妹,叫陈萍。这年给官家交了皇粮,他们家连稀饭都没得喝,陈旺只好带着陈萍去要饭。
    兄妹二人逃荒要饭,恰巧要到财主赵满粟家。赵满粟虽是财主,可他人老了,心也善良。他见这兄妹俩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就顿顿管饱,让二人在自己家吃了几天。就在这几天时间,兄妹二人排骨架一样的身体,看上去像长了肉,菜青色的脸有了光泽。赵满粟见这俩孩儿,这些天怪勤快,干脆就让他俩留了下来,男的做长工,女的在家里干些杂活儿,工钱也零星给他们一点儿。
    兄妹二人自幼生长在穷人家,天生就有吃苦耐劳、憨厚朴实的秉性。他们要饭到赵家,赵老爷子对兄妹又如此好,二人对赵老爷子感激涕零。陈旺、陈萍二人在赵家任劳任怨。几年后,兄妹二人与邻庄儿和他俩年龄相仿的一对姐弟换亲。各自成家后,陈旺和媳妇二人没房子。他们先是住砖窑洞,后来往往用攒的钱盖了个土坯房,两口子搬了进去。再后来,陈旺一点点攒,又盖了间瓦房,是他攒钱买的料。夫妻二人为了省工钱就自己动手盖出来。苦心经营多年,他们把原先的土坯房做成灶屋,把瓦房做了堂屋。堂屋的房梁上有几根儿铆钉,屋檐上有几片瓦,他们一清二楚。陈旺和媳妇盖了新房,还生了一串儿孩娃儿:老大叫陈根儿,老二叫陈苗,老三叫陈茵(是个闺女),老四叫陈榴。这四个小孩儿,差不了几岁,他们天天给陈旺媳妇嚷嚷着饿,不过这可把赵家嫉妒坏了。
    陈柳依和陈松一个太爷。陈柳依的爷,就是太爷陈旺的大儿子陈根儿,陈松的爷就是陈旺的二儿子陈苗。俗话说人不亲血亲,虽说到陈柳依、陈松这辈儿已经是第四代人了,可照样是人亲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特别是这第四辈儿人中,陈柳依和陈松的感情比他们上辈儿人还好。
    星期五,竹瓦村儿的小学下午就上两节课。星期一到星期四,这几天都是上三节课。下午一放学,陈松立马从学校蹿出来去公路上等陈柳依放学。万牛儿拉着他去买辣皮吃,他挣过万牛儿的手说“不去”。
    陈松在公路边等着,俩眼擒着路上风驰电掣的来往车辆,可就是没有迎面而来的摩托三轮车,更没看见班车。
    陈柳依自九月份儿上乡里上中学,回家大多数都是坐的摩托三轮。不去坐班车,因为班车坐回得三块钱,要是坐三轮车,一块五就够了。不仅是价钱的问题,班车一个多小时才过来一趟车,三轮车中学门口全是,一到星期五下午放学,只要塞够车就走。
    陈松在公路旁等了好大会儿,两眼直直的向东边的公路望去,直到公路的尽头,也没冒出来一个能变成三轮车的小点。他只见车水马龙,不见陈柳依归来。即使焦急地等待,想见柳依姐的迫切心情未减半分。他心想:真想坐着车去找柳依姐去。
    陈松继续等着。“呜——呜——呜——呜——”从东边公路的尽头响起了汽笛声。他的心又开始砰然狂跳,心想说不定是柳依姐坐着班车回来了。汽笛声继续响着,鸣笛的车终于从东方跳出来——原来只是一个大拉沙车。哪是什么班车的鸣笛。这拉沙车聒噪的大喇叭响就响吧,还学人家班车学的这么像。刚才还非常兴奋的陈松,现在却又兴奋过了头。耷拉着肩膀像炎炎夏日里叶子都被晒得打了卷的玉米,没陈柳依点精神头儿。
    这让人难受的拉沙车像头发疯的野牛朝陈松奔来,把陈松磕碜得锁紧了眉头又在心里咒骂:这死拉沙车每次从旁边过,都好大一阵旋风要把我卷跑过去。还一阵烧轮胎的气儿,拉沙车拉的湿沙都盖不住,比庄上挑大粪的挑的大粪还难闻。都怨这死拉沙车,说不定没有它,这会儿就能看见俺柳依姐了,俺柳依姐就回来了,都怨它。
    陈松不知道:那拉沙车过去后难闻的味儿不是轮胎快烧着的味儿,那是拉沙车烧柴油后排放出来的二氧化硫的味儿。他也不知道:拉沙车拉的河沙对环境的破坏比排放尾气的危害更大。他还不知道该怨谁,就是想大姐了,胡乱抱怨几下。他更不知道:他抱怨拉沙车挡着大姐回家是抱怨对了,因为拉沙车后面藏着一个拉满学生的红三轮儿。柳依姐正坐在上面,正是这肥胖的拉沙车挡住了他盼姐归来的视线。
    “轰——轰——”,拉沙车越来越近了。在轰响声之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突突”声。没错,陈松大喜,这是三轮车的声音,这拉沙车后面真有三轮车。刚才听错了拉刹车的声音而失落的陈松,现在又终于逮到了真正的三轮车声音。
    拉刹车迅速的逼近、驶来,陈松也飞快地将这野牛从视线里抛出去。终于看见了:那真的是街上中学门口的三轮儿,陈松特别高兴,手舞足蹈地朝三轮车蹿腾。三轮车满载而来,走的踉踉跄跄像拉石滚的老牛一不小心就要“扑通”跪倒在地,好在它终于安全行驶来了。
    不只是陈松一刻也不想等,坐在车上的陈柳依也归心似箭。陈柳依从放学坐上车,一路上都头朝外伸,看是到哪儿了?快到村的泥巴路口时,她更是急着一个劲儿的往外挤。三轮车快到陈松身边时慢了下来,还未等停,陈柳依像只敏捷的兔子从车上蹦下来。
    “大姐——大姐——”陈松看见陈柳依就喊。
    “唉!陈松,俺猜你就会来接俺。”陈柳依向陈松跑去,脸笑成了向日葵。她看见了陈松犹如现在就回了家。
    陈松也向陈柳依跑去,到陈柳依身边一把抱住她。他们从未因为年龄增长在意过男女有别什么,反而因为上了中学一星期不能相见,和他更亲密了。
    陈柳依俩手捏着陈松的脸蛋儿,和以前一样,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陈松咧着嘴只顾着笑了。
    “陈松,俺给你买了好吃哩啦!”
    陈柳依和陈松手扯手回去,柳依一手从挎包里掏出来两袋海带丝给了陈松。陈松兴冲冲的冲了过去,一看包装袋是五毛钱一袋的那种。虽然和五毛钱一袋的辣皮是一个价格,但这是大姐带来的,肯定可好吃。他又看一眼包装袋上的图片,全是辣椒掺着海带。陈松未吃心先醉,哈喇子止不住的往肚里咽。
    “大姐,咱家蒸哩有馍。等咱回去了,用馍夹着海带丝吃。”
    “嗯,中。那咱俩快点儿走。”
    两人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风吹来的树叶子,掠过陈柳依的头发。秋风也时不时的抚着陈柳依的头发,她的头发从陈松的脸上掠过,把陈松弄得脸好痒,不自觉的往陈柳依胳膊上蹭蹭。
    陈、柳二人沿着河泊西边的路上走,半道儿听见河泊里有人说话。陈松仔细听,是万牛儿他们几个。河泊里有羊群,还有放羊的老节子。陈松估计万牛儿他们几个又给老节子冤家对上头了,也顺便拉着陈柳依听听。
    “老节子,来给俺们几个唱个放羊歌。”万牛儿说。
    老节子是个放羊的,更是个远近闻名的咣当汉。他年轻的时候没钱娶媳妇,就一直是咣当汉,一个人到现在。他除了会放羊,还有个特长:给孩儿们说童谣。孩儿们见了他都爱听他说童谣。无论是哪个庄上的,还是哪一茬的小孩。
    万牛儿只要一撞见他就会拦着逗他。万牛儿是半个孩子王,老节子可不想惹他,这次只好又给他们唱上。
    “好,俺来唱一个。”
    “咳咳”
    “放羊哩
    溜河泊
    拿住羊屄打水喝
    白水河泊聚灵气
    长哩水草真肥沃
    让俺家的羊羔吃了
    下了一窝又一窝儿
    陈家湾
    风水地
    夸句世外桃源不嫌多
    山长百草育百兽
    水中卧龙
    保田丰硕
    家家户户不挨饿”
    万牛儿和其他孩们听了先是大笑,后又无比赞叹:
    “要是咱们老师讲课有老节子一半好听,咱一个个也都考上班级第一嘞!”
    “咦!那货天天眼珠子瞪哩给要崩一样,俺看见就害怕。今儿个他叫我上黑板上演板,我就算错了一个,他就拿板子打我手,把手打哩肿多高。”
    “哈哈哈哈哈。”
    几个货听了其中一个这样讲,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比听老节子说童谣笑的还灿烂。几个人,又一个人顺一句,把老节子刚说的那个给顺起来。其中有句没想起来结巴着了,又发癔症似的撵老节子去。老节子也可能,拿棍撵着羊早跑远了。
    陈、柳二人在路上看着这群赖货调逗老节子,也笑得合不拢嘴。陈柳依揪着陈松的耳朵问:
    “你平时放学了,是不是也跟着万牛儿、小天他们几个不学好,光欺负人家?”
    “俺没有,俺只跟他们几个一块儿放学回家,啥也没说,啥也没做。”陈松被捏着嘴嫌疼,很无辜的小声回答着没有。
    陈柳依当然相信陈松,知道他胆子小,心也善,就松了手。她又左手扯着陈松的左手,右手搭着他的肩膀。中秋回来了,秋意正浓,俩人迎着晚风回家去,一路笑盈盈。
    陈柳依、陈松二人先是回了陈柳依家,到了家里柳依去找她妈报账。算着这个星期她拿走多少钱?花了多少钱?结余了多少钱?又欠别人家多少钱?买了多少钱的饭?交了多少钱的学杂费?陈柳依一五一十的都给他妈说清楚。陈柳依的妈刘叶儿每次还未等陈柳依说一半就会说:
    “算嘞算嘞,花嘞就花嘞!只要是吃饭、学习,我都供着你。”
    陈柳依不再汇报,紧接着又把后背上的书包取下来。拉开拉锁,掏出大袋的洗衣粉,小盒儿的牙膏,文具盒里包着的几根大针,这些都是柳叶儿让陈柳依买的。因为陈柳依在街上上学一星期就回来跑一趟,毕竟是自己的闺女,使唤着方便。还有就是陈家湾离街上有十来里地,太远了,为了买这些小东碎西的还不值个坐车钱。公路上的加油站,虽说也开代销点,可卖的商品越是稀有,代销点的老板越是奸滑,拿着自家买的东西囤积居奇,有的东西比街上卖的价钱还高。几个村庄上的人,除非急着用,要不都不会来这儿买东西。
    陈松见大姐和大娘二人在灶屋里说这又说那,就先到大爷的西屋里玩大爷的烟袋锅去了。
    母女二人又唧唧呱呱说了好一阵子,刘叶儿又掐过来一堆菜让陈柳依择。陈松等的不耐烦了,和大娘说了声和柳依姐出去玩,拉着柳依旧跑了。大娘说晚上回来吃饭,别跑太远,陈松没回应。
    两人到了陈松家,直奔堂屋。他们蹑手蹑脚地藏到了陈松屋里的麦穴后面儿。陈松像变魔法一样抬起右手,陈柳依一看是俩馍。这是他刚才和陈柳依一起经过堂屋顺手拿的,也是王戏凤晌午刚蒸出来的,鲜的像棉花套一样。闫戏凤蒸的馍一个就有半块砖头那么大,吃一个管饱半天。她晌午把馍蒸好搁堂屋桌子上晾着,陈柳依他俩这会儿吃着正好不粘手。
    陈松把馍掰开,给陈柳依一个,又把海带丝掏出撕开袋儿。陈柳依把馍掰开,陈松给她把海带丝挤馍上,自己又舔了舔袋儿里的汤水。陈柳依撇着嘴一个劲儿地笑他,又把手里的馍先让他咬一口。三两下陈松给自己也夹好了,两人像是挤进了麦穴子的小老鼠一样大口咬小口嚼着。
    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夹进了院墙外头那棵高大杨树的树杈里,害羞的用树叶遮着脸,像被谁家捣蛋的小孩偷吃掉小半圈皮儿的月饼。陈松和陈柳依一边吃一边窃窃私语的偷笑着。夜色,像滴在清水里的浓墨,渐渐的在屋里扩散开。陈松怕黑,没等吃完就用油手拽着陈柳依的衣服。陈柳依知道他胆小,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这间有麦穴子的房屋平时就是陈松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窗户玻璃是灰蓝色,白天阳光照射进来也成了灰色,天一黑屋里黑得更快了。陈松也握着陈柳依的手,他不想让柳依姐在自个儿视线逐渐被黑夜模糊,也不想让自己消失在柳依姐的眼里。他现在还说不出为什么,自己总是在感到幸福突然来临时会悲观。夜匆匆,将他们互相紧握的手吞噬得看不见。那个满身灰衣,戴着贝雷帽故意压低帽檐的人,他打着竹笛伞站在窗外。他刚想伸手打开窗户把外面的光亮再透进屋里一点儿,灰蓝色的玻璃上他的影子突然消失后映出一条盘卧的花蛇,花蛇开血盆大口冲着他伸出的手吐出分叉的信子。他赶快把手缩回去,刹那间,映在玻璃上的花蛇连同玻璃一起消失在眼前的黑暗。
    两人吃完了,陈柳依扯着陈松出了堂屋门。她听见二婶儿一声咳嗽,看见二婶儿正在灶屋做饭。陈柳依把陈松扯到灶屋,和二婶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走的时候,她还小大人一样摸摸陈松的头。
    陈松意会:这是柳依姐在给自己说,明天去她家找她。
    陈柳依走后,陈松不舍与盼望同在。他抠着灶屋门的门鼻儿,想着明天和柳依姐去哪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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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是大自然给予人们最好的赐福。
    建国前的赵坡儿是赵满粟一家人的,地上所产的粮食也只供他一家吃。建国后的陈家湾河泊地是属于所有人的。无论他姓赵还是姓陈,不管原住民还是外迁户。只要公家本上留的有名字,就是陈家湾的人。只要是陈家湾的人,陈家湾的田地,每个人都有份。
    胡锦涛 上任后,不让再农民交公粮,举国叫好。即使陈家湾信息不通,交通闭塞,陈家湾的农民都夸着 的好。这二年来,公家不收公粮,农民的日子好过多了,岁岁有余粮不说,有的家庭还买上了电视机。
    今年的陈家湾和往年一样,接天时,傍地势,一派丰收景象。又适逢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陈家湾的人更是干劲十足,家家户户都种玉米。玉米熟了,忙起来不知道吃饭睡觉,不嫌劳作苦,但惜夏日长。
    陈松家就有三口人。陈松还没出生时,公家分地就结束了,他没赶上分地。一家三口人就陈华、闫戏凤两人有地。他家地里种的玉米也少,就二亩,剩下的二亩种成了花生。闫戏凤两三天就把玉米掰完,自个儿还用架子车,一车一车拉到打谷场。然后找万牛儿他爸张大旺,用他家的脱玉米机脱拖成籽儿,摊打谷场里晒。张大旺看上去长得凶神恶煞,右脸上一块疤,人却挺不错。王戏凤喊他帮忙,都是有求必应。张大旺见闫戏凤在地里掰玉米时就说:
    “嫂子,恁把玉米搁打谷场里晒着。晒干了跟我说,我开着俺家的四轮儿给恁卖,也省得俺华哥在外面操心。”
    陈华和大队里几个熟人常年在广州打工,都是逢年过节才回几趟家。张大旺念兄弟情分,陈华家有事,他都会去帮忙的。
    张大旺自家的地其实也可多。除了他和他女人,他爸妈也有地。而且他爸妈——万牛儿的爷、奶老两口儿正好赶上了分地,才接连故去。张大旺嘴上不说,扪心自问,也知道自个儿欠爸妈的,年年到清明重阳节都会早早地去给二老烧纸。张大旺自家地多有十好几亩,他和郭瑞云郭瑞云俩人从早干到晚上也忙不过来。不过这货可有头脑,每到农忙时都把他那些狐朋狗友叫过来让他们帮忙:砍一天玉米40块钱,掰一天30块钱。他那些朋友都是些家懒外勤的货,去张大旺家帮忙两三天就给他弄完,他们还能喝上一顿酒。张大旺卖完玉米给他们盘算工钱后,正如他所料:还是自个儿赚大头。不然若是赶上个连天阴雨,地里玉米没收完,别人家地里麦苗都得长出来一寸长。
    陈柳依家的地也可多。天刚蒙蒙亮,月亮仍在西边天上挂着。陈柳依的爷陈根儿就把一家全喊醒,连陈柳依也不例外。
    老头儿还给一家人说:
    “今儿早起来凉快,到晌午日头一高就该热嘞!咱早点把坡南的玉米砍砍掰掰,早点歇息。”
    说罢,他和儿子陈建党先去地里头地。
    其实大家都知道:老头儿子一干起活来,从来就没“歇息回家”这一说。除了让刘叶儿和陈柳依中午回去做会儿饭,干不完,谁也别想回去。
    陈柳依和她妈刘叶儿匆匆做完早饭吃吃,就带着俩男人的饭上地去。刘叶儿还把陈柳依的小叔儿锁在家,怕他胡哪儿跑。
    秋天到了中旬,白天热,夜里冷。刘叶儿母女二人箪食壶浆地走在去坡南的小路上,都穿着褂子长裤。要不然只穿短袖,还起鸡皮疙瘩哩!空气中的水汽吸了一晚上清冷的月光,凝聚成了小水珠,懒散地趴在青草的叶片上。等待太阳出来,给予它们温暖,它们好再次飞上天去。刘叶儿和陈柳依趟着青草,鞋和裤脚全是露水。她们刚从家走时,天还是浅蓝色的。快到地里时,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勤劳的人们,凭着努力换取秋天的丰硕果实,也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来诠释着世界最美的真理。
    母女二人到了坡南的地里,老头儿陈根儿和儿子陈建党已经砍了有半亩地的玉米。母女把饭送到他俩跟前,俩人吃起来狼吞虎咽,就像是往搅拌机里头送石头和沙子,怎么都不够。半个砖头大的馍,陈建党拿起来掰成四小块儿,不喝稀饭不吃菜,往嘴里塞四口就没了。老头儿子陈根儿为了吃饭省事,干脆把馍掰成小块,连同炒的青番茄一块儿和在稀饭碗里喝。就一会儿功夫,俩人就把馍篮子、菜碗、稀饭都吃成了空的,碗里的菜汤也搅和着稀饭喝的精光。
    两人吃完接着去砍。刘叶儿母女到了地那头儿,把砍倒成排的玉米一颗一颗的翻,把每颗玉米腰间怀着的玉米棒,一个个都掰下来扔到没放玉米秆的空地上。刘叶儿平时人精明,干活麻利,掰起玉米棒来,手也巧得很。她左手扒着玉米秆,右手拽着玉米棒,拽下来就扔到一边堆成一堆儿。陈柳依虽然大半时间都在学校,干起活来也毫不逊色,掰起玉米和他妈一样利索。她手指甲长,一不小心右手食指戳着坚硬的玉米棒子,把指甲戳折了,折的口子可长,连着肉的指甲一块儿快扯了下来,流了好多血。陈柳依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食指翘起,掰的时候用另外四个手指头使劲儿。母子二人蹲着掰玉米,半晌功夫从地这头到地那头儿,掰出来的玉米摆了无数堆儿。
    陈根儿家坡南这块地是规则的长方形。老头儿子和陈建党二人纵着砍,一共把玉米放倒了有十多排才砍完。日头烧到了正南方,虽是中秋,白天热得照样让人受不了。尤其是这大中午,晒得人们争着脱褂子。谁家刚砍的青玉米秆,一两天就被烤成灰黄色。老头子也热得披头汗淌,把褂子一脱,里面穿的汗衫像水洗的一样。他看了一眼陈柳依,就喊着一家人到树荫下歇息。
    陈建党看见陈柳依的手有伤口,血流出来结成了痂。他把刘叶儿叫过来说让闺女和她先回去,柜子上放的有紫水给柳依抹抹,等吃完饭再来。
    老头儿子在树凉荫下抽着烟袋锅,悠哉游哉的样子,像极了耕完地的老牛。一会儿又拿着烟袋锅往界石上“乓乓”敲两下儿。老头儿歇了会儿,又和陈建党俩人去翻玉米秆,把玉米棒掰下来。
    天气是秋老虎。正午的日头,毒辣的把一切都蒸发了才满意,老头儿汗从头顶上淌到两鬓,又从两鬓到腮帮子,“噗嗒噗嗒”往地上掉。他皮肤黝黑,年岁大了,脸上全是皱纹,面部像是贴了一块黑树皮。这会儿一出汗,黑红黑红的像卤肉店刚出锅的卤肉。陈建党正值壮年,一家人的顶梁柱,他不怕这点热。他和老头儿一样,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下午刘叶儿母女送饭来,陈松也像跟屁虫一样,屁颠屁颠的跟在陈柳依身后。他撵着陈柳依,又在后面抓矮草上的蚂蚱和蹬倒山。到了地,他手里蚂蚱和蹬倒山也用狗尾巴草串了两串儿。
    “大姐,俺前半晌就去恁家找你了。恁家锁着门,我隔着门缝儿,只见小叔一个人在院墙上抠洞。”陈松说。
    “俺一家儿今天都来地嘞!我没来得及给你说。”陈柳依说。
    “那我今儿个、明儿个都来找你,别让你上学走了。”
    “好。”
    陈松也去地了,老头儿见到他喜出望外,眼角儿的褶子挤成一撮儿。
    “松,热呗?”老头儿问他。
    “不热。”陈松一边回答着,一边把大娘盛好的饭给大爷陈根儿端过去。
    “好好好,你再喝一碗吧!”老头儿接过饭,笑着说。
    “俺不吃了,俺在家吃了了。”陈松说。
    陈松端过饭后,和陈柳依一个人拿一个小竹筐,把地里头的玉米拾进去,倒在地这头儿。倒了几筐他也热得脸通红,身上出了很多汗。隔着汗衫的领口儿看上去,他身上被汗浸湿得又滑又黏犹如刚蒸好的芋头,用手一挤就能挤出来。
    刘叶儿说:“你看咱家松越晒越白,红白红白哩!咋晒也晒不黑。咱庄上的万牛儿不用晒,就黑明黑明哩!还恁瘦,尖嘴儿老鼠一样。”
    一家人听见了都乱笑。陈松在地里捡玉米,他赶紧把脸背过去偷着笑,生怕被别人看见。孩儿们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他这会儿干劲更足,掰了一满筐玉米棒子。
    忙活了一天,玉米终于掰完了。陈建党开着四轮拉了两车斗,把全部玉米堆到打谷场里时,已近黄昏。
    老头儿端着碗,端着晌午的剩面条子到打谷场里自豪地和打谷场的邻居们打招呼。看着这打谷场上堆成小山的玉米棒,横着成岭侧成峰,他心里非常踏实。旁边万牛儿家在用机器拖刚掰的玉米,一股玉米的香甜味儿,弥漫了整个打谷场。老头儿就喜欢闻这种味儿,他不指望自己家的玉米能卖多少钱,只知道今年收成好,心里踏实得劲儿。
    西边的日头终于知道累了,烧了一天后一头扎进西山,去喝山涧的水汽。天上的几抹云霞烧红的脸还没有歇过劲儿来。陈柳依从打谷场边缘揪了两根儿下雨草叶,和陈松一起测测明天是否会下雨。她顺着草叶儿的纹理撕开,把叶子撕成了没有断开的四绺儿,陈松两人一手捏着一绺儿看这四绺儿草叶能不能拼成一个正方形的井口儿。要是拼成了,天就不会下雨,和今天一样是大晴天。要是拼不成,明儿个就是阴雨连绵。
    这还是他们的爷陈根儿教的他们。小时候陈松爱哭。一次他去柳依家玩,一头磕门框上,头瞬间就鼓个大包。老头儿陈根儿过来拿着扫把,用扫把柄“啪啪”把陈柳依打了一顿。又抱起陈松哄了半天也哄不住,他就到墙角掐了几根儿下雨草,教陈松咋测下雨。老头儿说这个井口就是一口井,拼成了口井就好好的,老天爷就不会下雨:拼不成口,那就是井塌了,被雨水给冲塌了。陈松被这小玩意儿吸引着忘了哭。老头儿教着陈松,陈柳依在旁边抹着眼泪,看着学。
    俩人这儿会小心翼翼地拼捏。幸运,一个四方的井口被他俩拼了出来,看来明天又是个艳阳天。
    星期日。在这阳光和煦的早上,山腰的一层薄雾还没散去。陈松一大早起来就蹿陈柳依家去,“你侬我侬”地黏着她。
    陈柳依家还正在忙着剥玉米棒外面的一层包衣。陈松看到这情景,知道陈柳依今天又出不去了,他也只好老老实实的搬个墩儿,凑到陈柳依身边一块儿剥。
    老头儿问他:“松,吃饭了不?”
    陈松“嗯”了一声,便是回答。
    老头儿继续问着他。问他啥,他说啥,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一会儿小叔又过来了,小叔俩手托着木墩儿,连同墩儿和陈松一并给抱起来。陈松一脸不情愿,从墩儿上跳下去,又从小叔手里把墩儿夺了回来,继续抠着他手里的玉米棒。小叔见陈松不给他玩儿,撇着嘴去灶屋吃馍去了。
    老头儿见陈松不多理自己,就自娱自乐哼唱起了黄梅戏: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顺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此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未等老头儿唱完,陈松就笑着打岔:
    “大爷,你有个字唱错嘞!”
    “哪个?老头儿问道。”
    “第二句那个不念露(lu)念绿(lü),是绿(lü)水,不是露(lu)水,”陈松说。
    “好念绿(lü),我知道嘞!不过都念这么多年嘞,我也不想改。”老头儿笑着说。
    陈松这会儿被大爷弄得不知所措。在他眼里:老师说的就是对的。除了班上几个赖货,老师让背诗,赖货们能把诗改成连篇的脏话以外,大爷还是他眼里第一个不按课本上念,而是按习惯念的。他原本想着:像和同学们讨论问题一样,和大爷争论一番。可是又一想学校的老师有的还听大爷的,以大爷的话为标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继续弯着腰,耷拉着脑袋剥玉米。
    这会儿老头儿看得出来陈松有些不高兴,就故意讲了个笑话,把一圈人都逗笑了。又说了句:
    “今儿个天好,恁俩别剥了,出去玩吧!”
    陈松和陈柳依听到这句话,高兴得像开了圈的羊羔,可以跑到麦地里尽情地扑腾。
    秋天不仅只让田地硕果累累,山上更是长满了数不清的宝藏。农人说:七月的核桃,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乱赶集。说的就是他们北边这座山——云梦山。云梦山山不高,有把力气的人,三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山顶。它西北接着伏牛山,是伏牛山的余脉。向西北能绵延数百里,就把伏牛山的鸟兽也给带过来了。每年冬天野猪、野狼就顺着这条余脉跑过来,跑到云梦山上。雪下三尺,野猪把山上的栗子吃完,就下来祸害人们种的麦苗儿、门前种的菜。男人们经常在夜里三五成群,拿着鞭炮吓它们,保护他们的田园。野猪异常凶猛,嘴上的獠牙能把人攮成残废。同时它们又非常警觉,它们下来偷吃白菜、萝卜和麦苗儿时,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它们便会逃之夭夭。
    陈松和陈柳依两人拿着竹筐准备上山去。云梦山山脚下有个地方,栗子树特别多,人们都叫栗子园。这个地方的栗树都有一搂那么粗,树梢参天。树上的栗子苞儿,全是绿色的青刺,比刺猬的刺还要密。谁要是在剥栗子剥的时候被扎着了,断肉里的又疼又痒,得痒上了好几天。还不敢抓,一抓就变成了疼。只能拿着绣花针把一个个刺挑出来。只有长满了栗子,刺苞才会在它该熟的时候裂开嘴,露出三颗油亮的珍馐。不用拿着棍子上树上摘,哪日晚上一刮大风,到第二天地上会铺满一层栗子儿,等着吃的人来捡。
    此时两人来的还不是时候。栗子熟了,可惜一俩星期夜里都没有刮过风、下过雨。栗子包都在树上挂着,只有一半个在树上等的不耐烦了,从树上坠下来。陈松,陈柳依二人捡了好大一会儿,捡的顶多有一小碗儿。
    “大姐,你一上街上学,俺都好长时间没跟你一起出来玩了。”
    “我也是哩。我在学校都可想咱家可想你。”
    “你一上街上学,俺自个儿去上学,也没人一块儿,感觉一个人可孤单。”
    “我在街上,学校里天天也是自己一个人。学校里人可多,可我没有一个想和他们玩的。一个班里看着怪热闹,可我不想呆在那儿,我还想回来上。对了松,你上学、放学的时候咋不给万牛儿、肉蛋儿他们几个一块儿啊?”
    “万牛儿他们几个都有自行车,他们天天上学骑着。肉蛋儿家没有,肉蛋儿上学都是他妈骑大梁车子送他。万牛儿说以后他载着我上学,我说我不坐,我也不想让他们上学碰见我,我都走小路去学校。”
    陈柳依听话懂事的像个大人一样,一胳膊把陈松搂在了怀里。
    “松,那我攒钱给你买个自行车吧!”
    “别买了大姐。俺妈说等玉米卖了就给俺买嘞!等俺家里的玉米卖了,我就问俺妈。”
    “好,那你以后骑着自行车,可别胡乱跑。”
    “知道啦!”陈松说完兔子一样从陈柳依胳膊下蹿了过去。
    陈、柳顺着山路往上走了一点儿,走到河谷纵深处的龙泉泉眼旁。龙泉在两块儿大石头下,泉水破石而出,冬天流出温水,夏天流出凉水,一年四季,源源不断。陈松看这的水比山下的水还要清澈,想脱了鞋下去趟趟,反正柳依姐在。陈柳依一把拉住他,给他指着水边的几块儿“青石头”。陈松又仔细一看,那是什么?“青石头”是几个拳头大的螃蟹。螃蟹的后背长满了青苔,正在岸边这未被树荫遮住的地方晒太阳。陈松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螃蟹,吓得抖擞着往后退。
    陈柳依不怕这些东西,不过她也不喜欢这些螃蟹、麻虾什么的,就拉着陈松踩着水面上的石头迈了过去。
    河道这边要比栗子园那边好多了。俩人在往前走点,到了老虎头这个地方。老虎头这个名字几代人都这样叫,除了陈根老头儿,没几个人知道名字的由来。大家都叫着怪顺口,就这样叫了,也没人会刨根问底去思考过为什么。
    陈松知道。他听陈根儿爷儿讲过。老头儿说这以前是土匪窝儿,是土匪给起的名儿。老虎头有块儿浑然天成的大石块,光滑无比,斜立在山腰。从山下往上看,非常清楚。站在这块石头上,山的向阳坡一览无余,无论是树还是人,尽收眼底。土匪们就给这地方取了个名字叫老虎头,示意他们是这架山的山大王。那个时候,土匪们就以那儿为家,离那块石头不远处筑的还有石头寨子。
    沧海桑田,当年占山为王,叱咤风云的土匪,不知成了哪里泥下的残骸,哪片荒野的枯骨。筑的石寨,现在也成了碎石砾。他们在这儿住的时候,留下了一大片柿子树。每年这个时候,离得很远,都能看到树上的红果儿,也算是土匪给后世人积下的阴德。
    俩人离老远就看见树上的红柿子,喜出望外,兴冲冲地跑过去。
    这些都是野柿子,长的不比杨柳树低。纵使树上红火一片,有的熟透都快裂开了,可就是不掉下来。陈松想上树上去摘,却又不敢,陈柳依也不会让他去。陈柳依想起了往年都是找根竹竿绑个网兜儿来套柿子,一晃竹竿柿子就会掉进去。这次没带绑网兜的竹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叮铃铃叮铃铃,“咩——咩——”
    山下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还有山羊的叫声。俩孩儿往山下瞅,见老节子撵着羊正在河泊里溜达。羊群在前边跑,老节子在后面跟着。有哪只羊只顾着吃草,不跟着羊群走了,他就拿着鞭子,地空抽一下,“啪”地一声像放了个小炮儿一样。那只贪吃落在后面的羊,屁股虽然不疼,可屁股后面啪一声也作惊弓之鸟状,蹦达蹦达蹿进羊群里。
    陈松见到老节子手里的长鞭,忽然灵光一闪。
    “大姐呀,咱们也像老节子一样,手里有个棍子就好了。咱往年不都拿着竹竿摘柿子吗?”
    “是哩呀!这一片长棍子是好找,可咱没网兜儿啊!光拿棍子括,掉地上都烂了。”
    陈柳依说完,陈松也猜到了大姐会儿这样说,他晃着手里的竹筐让柳依姐看。陈柳依踌躇了一下,眼里也发出了光亮。
    山凝气,水聚灵。从小吃着山上野食浆果,喝着白水河河水的孩子们也带着灵气长大。
    不等两人相视一笑,就匆忙着四处摸索。云梦山上全是树,无论春夏秋冬,枯树枝子俯拾即是。两人挑挑拣拣选了一个直爽的,稍处还有树杈儿,正好可以挂竹筐。
    陈柳依拿着棍子挂上竹筐,把筐里垫些草,举着棍子往柿子稠密的地方一顶一幌,那些火红的小家伙儿都听话地迸进摇篮里。至于那些没有进筐里的掉到地上都摔烂了,陈松就捡起来统统吸进嘴里。
    陈柳依用这种方法,一下子摘了好多好多,她都快举不动了。
    “松,你看我弄了多少。”陈柳依开心的笑着。
    “大姐,这够咱吃好几天的嘞!”陈松说完又一个个数了起来。
    她看见陈松这傻傻的模样,嘴上还全是柿子泥,忍不住的笑。她又剥了个柿子,填他嘴里,陈松吃着嘴里还咕噜咕噜发出数数的声音。
    乍一停,撇着脸:
    “大姐,俺叫核儿给咽嘞!”
    陈柳依这次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声音传遍了山野,千万的树叶也随着笑声舞动着,浸染在笑声里更加枫红。
    俩人摘完果儿,载着沉甸甸下山。筐里有板栗,有柿子。你掂一路来再换我来掂,等我掂累来了,你接过筐来又给我用衣袖拂去汗。天高云淡,除了南飞的大雁,正好装下你来装下我。日光暖,秋风洒着落叶慢。扯下两根狗尾草,你一个我一个,咱俩都衔在嘴里,悠然。
    两人回到了陈柳依家,一家人开始吃起了柿子。陈柳依妈把柿子从筐里捡出来,看到筐底的栗子,很是惊奇。
    “耶?你俩摘哩还有栗子嘞!等会儿我给恁俩炒炒吃。”
    刘叶儿又说:
    “柳依,你上屋收拾收拾吧!后半晌你得上学走了。”
    陈松听见大娘说,一时不知所措,很是舍不得。柳依姐前天回来,可他觉得大姐才回来了一小会儿。自从陈柳依上街上上学以来,他就没和陈柳依好好在一起玩过几次。现在又上学走,如梦初醒,他知道以后和柳依姐呆在一起玩的时间和今天一样,越来越少。他想起前天晚上和大姐偷吃海带丝时感到幸福后的悲观,那便是今天又一次不可避免的和她分别。他不说话,陈柳依去收拾东西,他也跑着跟着拽着柳依姐的衣裳,她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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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柳依也知道陈松不想让她走,拉着陈松坐她床上,哄了陈松好半天。
    “柳依,收拾好了呗?收拾好了恁俩过来吃饭。”刘叶儿说。
    “松,来过来吃饭,咱今儿晌午杀哩鸡子,快过来吃,多香!”陈根老头儿也跟着喊。
    “好,等会儿就过去了。”陈柳依回答着,陈松并没有吭气儿。
    陈柳依对陈松说让他先去吃,她换换衣裳。
    陈柳依在房间里脱了她在家穿的旧衣裳、布鞋。换上了上学时才穿的新衣裳,白色的运动鞋。她原本模样长的就好看,鼻子高,眼睛大,柳叶眉毛不用画。从小村里人就说她:
    “这小妮儿白的像城里的小孩一样,她妈长的就好看,像她妈。”
    “我看她一家就数她最白。”
    杜牧说:“频频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现在陈柳依正值这个年纪,渐渐褪去了身上的稚气,已然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像是古代大户人家的小姐。如果用郭若沫写的白露的笔法来夸陈柳依,也不为过。要是再恰当点儿,就是肉蛋儿妈说她:“人家陈柳依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再恰当不过。
    陈柳依平时不换衣服,穿很平常的衣裳的时候,她的美就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了。现在换上好看的衣裳,更是漂亮的没话说。就连她家的楼房也要羞煞得不敢认陈柳依是它的主人。
    陈柳依换好衣裳开了门,见陈松并没去吃饭,一直在她门口等着她。陈柳依上去捏捏他的脸,用头抵着他的头。
    陈松见柳依姐推门出来,感觉她穿着新衣裳有点陌生,特别是陈柳依抵他头的时候。他低着头看见陈柳依的白色运动鞋是那样的白,白的耀眼,比这堂屋的墙还要白。他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像是丢失掉什么。
    陈松知道这双洁白的运动鞋好看。他并没有在意它好看不好看,反而还特别恨这双运动鞋,虽然他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陈柳依并不想去上学,她只想天天呆在家里,天天和陈松一起玩儿。就算是陈根老头儿哪一会儿驴脾气一上来拿着扫把头儿把她再打一顿,她还是会这样想。
    她在学校的时候,整天都是坐班里,从早晨坐到黑夜。吃饭是抢,洗漱的水龙头也是抢。这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这些日复一日的重复,她反而习惯这种用这种一般人难以忍受的东西。让她无法摆脱的是每天晚上熄了灯睡觉之前袭上心头的孤独。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寝室里十几个人已经睡去,只有一两个在头对着头悄悄地说话。陈柳依没有和她们说。她的床铺在窗边儿,每晚睡不着的时候就望着窗外的夜。她用泪水向黑夜倾诉着:她还是怀念过去的快乐。她以为每日尽量做其他的事能忘掉过去的一切,只有当黑夜来临,她躺在床上回想,却发现记忆里的那些已然是生命的一部分,永远也不会抹去。窗外的夜不会说话,却有着包容一切的沉默的美。
    她在外人面前可来没哭过。陈柳依在学校勤奋好学,在家里闷着头干活儿,从来没哭过没叫苦叫累过。除了陈松,她从来没把自个儿的想法告诉过任何人。
    现在她十分难过。不过她看陈松这会儿更接受不了她去上学走。就遮掩起自己的悲伤,还安慰着陈松,让他别这么难过,哄着陈松说:
    “你还吃海带丝不?下回我回来还给你带海带丝吃吧!”
    “好,那你得给俺买俩,那样俺就让你走。”
    陈柳依听陈松这样说,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不再那么难过。她一边答应着陈松,一边手插他咯吱窝里挠陈松,把他痒得“哈哈”笑出声来。
    俩孩儿去灶房吃饭,陈根老头儿早就把饭给盛好了。见陈松过来了,老头儿叫陈松坐他旁边喝那碗捞了鸡心、鸡肝的面条。陈松就坐老头儿旁边吃的满心欢喜,却还是忘不了大姐一会儿要走的事情。
    陈根老头儿非常亲陈松,就像亲自个儿的嫡孙子一样。老头儿只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喝一喝,吃了个鸡头,把碗里的鸡肉全挑给了陈松。陈松在自己家好久没吃到过肉,这会儿他很知趣。大爷给他挑一个,他吃一个。把大爷碗里的吃完,再吃自己碗里的。
    “我不吃鸡肝子。”陈松扒到碗里的鸡肝子,小声的说着。
    “咋不吃耶,鸡肝子还有营养呢哩!”陈根儿说着。
    “鸡肝子苦。”
    “不吃,我吃。”陈跟老头儿把他碗里的鸡肝子挑自个儿碗里吃。
    一家人吃完饭又忙着剥玉米去,陈柳依继续收拾东西准备上学走。
    刘叶儿说:“柳依,恁大旺大今儿后半晌上街去赶集去哩,要不你晚会儿走,好凑他家哩车。”
    “好!叫俺柳依姐坐万牛儿家哩车走。”陈松一听大姐能晚会儿走,就赶紧替陈柳依答应下。
    陈柳依却说:“不了,我坐车走吧,夜里还得上晚自习哩!”
    顶!
    其实她也可想晚一会儿走,多在家待一会儿都能和陈松多玩一会儿,比去学校强多了。自从她上街上学以来,一到星期日下午走,她都故意墨迹一会儿,不想走。一到星期日下午陈柳依都特别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把魂儿和身体撕开一样。
    可这次有晚点儿走的机会,她却一口推脱。不是不愿意,是她不愿意麻烦人家。陈柳依从小就独立自主惯了。
    陈松听柳依姐这样说,原本心情就不好,现在整个人都坠入了深渊。他想不明白,柳依姐为啥会这样?瞬间就两眼热泪,鼻子阵阵的酸。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转头跑厕所里,到厕所里对着墙根儿一阵呜咽。他一边哭,一边把墙根的一排青草拔掉。哭够了,也没有马上跑出来。他拿着墙根的烂瓦片把刚才拔掉的草铺在瓦片上,又找那个尖锐的瓦片,把它们切成段儿。有的草被捣成草浆,陈松把他们涂抹在切成段的草上。
    今天更得有些少,大家不要介意
    厕所里传出来石头碰撞的“砰砰”声。刘叶儿又以为陈松在里面捣蛋,把他叫了出来。
    陈柳依临走前去了趟厕所,她看到墙角那瓦片上醒目的青草,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一下就看出来:那是陈松他俩小时候经常玩的。他们小时候用青草的叶子做“菜”,又捡了瓦片儿做碗盛放“菜”,然后咂巴着嘴假装在那儿吃。有时候他们还会跑到河边儿,把菜倒给鱼吃。现在陈柳依看着眼前的瓦片上的这些菜,她不知道再倒回河里鱼还会不会吃。
    墙根儿那些烂瓦、杂草没感情,让陈柳依想起了儿时。只可惜再也不是过去,再也不能和陈松没日没夜地疯玩儿。想到这些,陈柳依更不想去上学。
    虽然她只是上初中没多久,在班里的成绩就已经名列前茅。第一次月考语数英满分都是120分,她两科考了100多,另外一科考了满分。班上的同学、老师几乎都知道这个话少成绩又好的“女中豪杰”。陈柳依努力的学习,并不是想着她妈整日整天说的:将来住国家的大楼、捏笔杆子。而是不喜欢她爷爷,整天恐吓了她。
    不知道为啥,陈根老头儿一直都和他亲孙女陈柳依过不去。陈柳依小时候一时贪玩,陈根老头儿就没死没死没活的打她。还说她:“不想上就别上嘞!”
    现在陈柳依上了初中,老头儿子说话更绝情:“你不好好学就别上了,一星期四、五十,一星期四、五十的学费供着你可费劲哩!还不如给你买群羊,在家放羊算嘞!”
    陈柳依面对着自个儿亲爷的恐吓,又害怕又恼。她怕一旦真不上学了,不知道自个儿能干啥。要是回家放羊,就太丢人了。比起她怕自个儿上不成学,她对陈根老头儿更恼得慌。有时候陈根老头儿坐在庭院里,拿着收音机悠哉游哉地听着广播,又抽着烟袋锅的时候,陈柳依在他背后离老远都用眼恶狠狠地剜着他,恨不得一棍子闷死他。从小到大没听过他一句好话,看过他一个笑脸。不是打就是骂,不打不骂的时候,对陈柳依说过最语重心长的话就是:
    “靠自己。”
    她记着老头子的这句话,从小就学会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上初中的头一个星期,班里有的女生上了两天就哭着往家跑。星期四那天,老天下了一天的雨,跑的人更多,甚至有的男生都跑回家了。陈柳依没有。以她这种性格,别说是上街上学,就是上省城,上北京,上外国去,她都能咬着牙坚持。
    陈柳依从厕所出来,在院儿里没看见陈松。她回到房间,再次见到陈松钻进她衣柜里。陈松每次一不开心,都是往陈柳依家里跑,蹲在陈柳依柜里头,关上柜子门,不肯出来。不哭也不说话。
    陈柳依这次又把他哄了出来,把他搂在怀里说:
    “这回你还送我中不?”
    陈松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陈柳依背着沉甸的书包,掂了兜儿衣裳出门。陈松也帮他掂了一兜儿,在一旁跟着。
    刚吃过晌午饭,天上布起阴云。日头也发癔症一样,一会儿撮进云里,一会儿又撮云里去。俩孩儿走在去公路的土路上。凉风一吹,路两旁没有一颗不掉叶子的树。
    刚才在家,陈柳依无意间把陈松shuang了一下子。陈松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有点抱怨她,没给她说话。陈柳依平常也不爱说话,这会儿心里正难受,也不想说啥,两人一左一右的走着,悄无声息。
    斑鸠在树上,咕咕咕咕的叫着,沉闷、悲凉的声音,刺透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白水河里的水,自北往南流淌。河床一高,或是有浅滩,石头露出水面,把水流劈成两半。水顺着石头两侧淌,过了石头就开始晕头转向地打旋。俩人走着一会儿你看看我,一会儿我看看你,没有说话。不大一会儿,他们就走到公路上。
    公路是三年前修的,命名为省道206。路段总体呈东北——西南走向,微观则曲曲弯弯。这是因为公路的修建避开了云梦山,从云梦山的西南处绕过形成了一个大弯。三年前陈松、万牛儿他们听大人们说:修路时候施工队开着挖掘机挖山,挖到一条大蛇造成的。
    公路途经石滚乡,可以直达市里。路上的表面由柏油铺成,平整无比。省道206修好后立刻就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汽车在上面飞驰。通车那天,也是陈家湾人第一次见到那无数汽车的隆重场面。虽然现在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自从公路修好,在公路上晒粮食就变得可流行,。无论是麦季还是秋季,人们打下来粮食都自觉地拉到公路上晒。最先开始,是一些家庭自家的打谷场面积小,从地里收的粮食晒不及,就拉到了公路上。路是公家修的,农人晒粮食,公家也没禁止,晒得人就越来越多。在公路上晒也不用像在打谷场晒一样:得事先拉着石磙把场地碾压一遍,把打谷场碾压结实了才能晒粮食。现在在公路上晒可以直接把粮食拉过去,公路就像白拾的场地一样。有的家庭干脆就把自家的打谷场犁成田种上粮食,或改成了菜园。公路对于农人们来说,真的是方便太多了。
    陈松、陈柳依他俩在公路旁等车。陈柳依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心里更加絮乱。陈松看着来往的车,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开始笑。
    “大姐,你说咱俩要是能变成车该多好呀!每天都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陈松突然对她说着。
    心情不好的陈柳依再次被陈松给逗笑,说着:
    “我也可想哩,哈哈!那要是咱俩变成了车,人家就该开咱嘞!”
    “那咱们不变成车嘞!等咱们长大了买车,咱们就变成开车的,想去哪就去哪儿。”陈松随口一说。
    “买车?”
    “对呀!”
    陈柳依对陈松提买车这个想法,自个儿想都没想过,也是第一次听陈松这样说。她只听人家说过一辆包车比两层楼还贵哩!当她听到这句话时,还特别佩服说出这句话的人。
    陈松这会儿还在那儿尽情的遐想着。陈柳依不舍得打断他,就说:
    “等咱长大有本事了就买个大包车,想去哪儿去哪儿。”
    “就是哩!到时候咱天天上街吃饭去。”陈松还在想着。
    陈松他们俩越说越离谱,都快扯到天边去了。其实他俩都只是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在路上见到这些风驰电掣长的别致的小包车别说坐过,摸都没摸过。就连村里最有钱的万牛儿家也没有包车。去年万牛儿家买个大四轮,一个庄儿上的人都惊奇的不得了了,都围在他家看。
    前两年通公路,路上才有了这种四方的小包车。孩儿们每天放学都不回家,站在路旁看稀奇,万牛儿还掂着石头砸。他们连续看了一个星期,这种会跑的铁盒才使他们失去了好奇心。
    天上的云不断地罗织越来越密,两人说得正欢,忘记了难过,忘记了时间。附近的人见天要下雨了,都慌着开着车到公路上,各自收各自家的玉米。俩孩儿不远处,一个妇女把晒的玉米拢成小堆儿,刚弄好,正准备装。她男人还没开着四轮儿来,等来了就要装。一辆大拉沙车过来了,野兽一般飞快,把她刚弄好的玉米堆压散了,玉米粒迸溅的到处都是,有的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把那个妇女气的破口大骂,又不得不去重新把玉米拢成堆儿。
    附近的人像是都事先打了预防针一样,慌着把自家在公路上晒得玉米装到车上。他们都怕天上的云浓密得成了黑云往下压,老天爷一时再驮不住它们,变成雨“哗哗”地下到地上,把玉米都冲跑了。
    陈柳依和陈松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们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的车。这会儿见人们都开始忙着收玉米,陈柳依才意识过来:在这等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辆三轮车过来,更没有一辆班车经过。她开始向收玉米的人一样着急起来。陈松见大姐眉头锁紧,朝西看了又看,自个儿也干着急着瞎蹦,就是帮不上什么忙。
    这时万牛儿他爸开着四轮车,后面的车斗拉满了刚装好的干玉米,正要从村口的土路拐弯到大路上来。
    他是去街上卖玉米的,陈松和陈柳依想到了这一点,陈松就赶紧朝他摆手喊着:
    “大旺叔,俺俩也上街。”
    张大旺毫不犹豫地把车停下,二话没说让他俩坐在了车斗儿的玉米上。
    这会儿最高兴的就要数陈松了,他不仅和柳依姐在路上等车等了好久,这会儿又能和她一块儿去上街。其实他中午听大娘说让陈柳依坐万牛儿爸的车,他替柳依姐回答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样想了,就想好后半晌和柳依姐一起坐大旺叔的车上街。再说他从小就爱上街上赶集。这次和柳依姐一起去,又是多么新鲜。
    两孩儿坐上了张大旺的车后,张大旺把车度调慢开得更稳当些。陈柳依故意往陈松脖子里塞两个玉米籽,逗逗他。陈松后背不舒服,有点儿痒,就一直晃动身体反手伸后背抓。陈柳依怕他掉下去,赶紧扶着他,让他好找后背的玉米籽儿。也不敢再逗他,往他脖子里丢。
    “突突突”,拖拉机前面的冒烟通不停地冒着黑烟。张大旺开着四轮儿虽然慢,半个小时到街上还是绰绰有余的。陈松坐车斗里蹲得快睡着了,张大旺也开着四轮,快要到街上了。张大旺把车开到街南头收购粮食的地方,给俩孩儿说他的车就停在这儿,等陈松来找他。张大旺又给俩孩儿一人塞了五块钱,俩孩儿不要他就哄着硬塞到他们手里,说让他俩买东西吃。
    陈柳依上的镇上的中学,以镇的名字为学校的名字叫石滚中学,在街上的最北边。陈柳依想着先让陈松和她一起去学校,自个儿好把书包、衣裳撂搁寝室。然后和陈松再一块儿出来上街里面转转。顺便给妈和二婶买些东西,让陈松掂回去。
    陈松兴冲冲地跟着陈柳依左摇右晃,好像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充满着新奇。从小到大上了这么多次街,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星期日下午,是石滚中学学生开学的时候,学校的大门口不断有学生进出,络绎不绝。学生们的穿着大多比成年人要好看,他们的父母都愿意为他们花钱。有的还三五成群的结伴去理发店里剪头发。
    陈松跟着陈柳依往北走,越走就看到越多比比他大两、三岁的初中生。他们都穿得洁白靓丽,身上的衣服可好看,没有一丝灰尘。还有很多穿的和柳依姐穿的一样的运动鞋。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他自个儿还在穿着汗衫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拖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卑感。现在虽是秋天,可还是收玉米的季节,天还没开始冷。不光陈松这么穿,街上也有很多人这么穿,村里的人也都是这么穿。村里数万牛儿家最有钱,可万牛儿也是这么穿,万牛儿他爸大旺叔也是这么穿的。他扯着陈柳依的衣袖跟的又紧了些。走到离校门口还有好几十步,离的很远就他看到了很高很大的学校大门。阔大的门框里,有两扇镂空的大铁门。那对大铁门在锁着,大门旁边有个小侧门,学生们进出都走那个小门儿。陈松看着那个大铁门比自己上小学的门大两个还要多,只是在关着。
    陈松这会儿终于明白:柳依姐为啥每次上学都穿的好看点,为啥他看见柳依姐的鞋会有种反感,恨这双鞋子。因为陈柳依穿上了这双鞋白的鞋子,鞋子就会把她带到一个和他们的家,他们的田野,他们的山不一样的地方。陈松越想心里越难受,会不会柳依姐来这个地方多了,也会变得不再和以前一样。
    两人离大门口越来越近,陈松不想进去。他突然停下“啪”一声把陈柳依的衣裳扔到地上,他可从没有对柳依姐这样过。扔完,他自己哭着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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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h2290 2021-10-07 20:5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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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陈柳依没看出陈松的心思。直到陈松扔东西跑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所措地喊着陈松的名字。
    陈松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回跑。脚上的拖鞋配着他的脚步声“呱啦呱啦”着是那么的响。
    又过了两三天,陈松家的玉米晒干了。两亩玉米,打的粮食有1800多斤。张大旺给他们家从地里拉回来,拉得有三、四趟。现在王戏凤又找张大旺给他家拉着卖,从打谷场拉到街也照样拉了两、三次。
    天公作美,今年的玉米普遍都收成好。收成一好,谷贱伤农,粮价就不会那么高。万牛儿家的粮食卖的早,玉米还干,一斤才八毛五。卖的晚的话,街上几家收粮食的库里都收满了,只能勉强卖个八毛二。陈松家卖的时候,街上收粮食的仓库还没有装满。他家的玉米也卖了八毛五。
    张大旺给他家卖玉米的时候,陈松和她妈俩人在车斗里坐着。王戏凤不会算账,每次买东西买卖药什么的都带着陈松。玉米卖完了,一沓崭新的小红鱼到了王戏凤手里,王戏凤心满意足,喜不自胜。
    回去的路上,王戏凤把钱揣在兜儿里,她一手扶着车架子,另只手插兜里,不让布兜儿漏缝。这是她从收麦子到现在一个夏天的心血。玉米长出来没多高,她就去地里薅草。王戏凤薅草都是赶到大晌午去。那时候日头离她家的地最近,能把草根都晒死。薅完草,玉米芯儿里生虫,得天天给玉米逮虫。对于王戏凤来说也是有方法可循。清晨日头刚出来前后,露水重,玉米里面的虫都出来了,最好逮。要是中午就不行,中午虫子都钻到玉米茎深处,想逮都逮不到。夏天雨水多,陈松家那二亩地地势凹,雨水一来大半块地的玉米都在水里泡着。要是泡上个两、三天玉米的根系腐烂,更别提结玉米了。年年雨季来临前,王戏凤都慌着跑到地里,把地里排水的沟都疏通一遍。雨下完了,又去看看地里有没有积水。王戏凤对他家的玉米地不知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累,才换来了这么厚的钱。这些钱也是她们娘儿俩一天天生活下去的开销。陈华都是一年回来一次,不到过年,娘儿俩也花不成他的钱。
    张大旺没有王戏凤勤快。夏天的时候,郭瑞云领着万牛儿回了娘家,她走之前交代张大旺照看好地里的玉米。他家玉米最多,可张大旺有能耐,郭瑞云也相信他能够管好玉米地才特地叮属他。结果郭瑞云领着万牛儿一走,张大旺就天天跑着打麻将。烈日炎炎,正是百草丰茂的时候。他家玉米地里的草,长得疯狂的有些比玉米长的还要高。张大旺只是很随意地打了两遍药就没在管过。而他自己和一群要好的朋友,今儿个去这家儿,明儿个再去那家。烟不离手,啤酒不离口,除非憋着尿受不了了,人也不会离开牌桌。饿了就去饭店里摆上一桌,热了就接一大胶盆凉水来沉李浮瓜。那段时间张大旺快活似神仙,他家玉米地的玉米却水深火热。他打了两遍药,可草根却没死。一场雨又起来了。七叶草长得比玉米好,蒿草长得比玉米高。地中央的菟丝草不易被人发现,已经把他家的玉米缠死一大片。三伏天快过去了,万牛儿开学前郭瑞云带着他回来。郭瑞云去地里一看,气得把张大旺骂了一天一夜,群里人都过来看笑话。郭瑞云没事不爱吭气,不会发火,可这次地里的玉米能减产一半,谁家也受不了。陈根儿不会夸人,偶尔见张大旺也会夸上一两句,夸大旺娶了个好媳妇儿。这次郭瑞云把张大王骂得停不下来,陈根儿非但不劝,还说让郭瑞云使劲儿骂他。
    今年万牛儿家的玉米收成不好,也卖了不少钱,虽然没有往年多。不过这对万牛儿家来说并不打紧。万牛儿他爸前两年开了个沙场,谁家盖房子,他专门给人家卖沙卖石子,挣了不少钱。他一家四口可足了劲儿花也花不完。别说玉米卖钱少了,就是不卖钱,他家还是该咋样过就咋样过。在农村里能盖得起楼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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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饿不住、冻不住的。陈松一家就不一样了,他家没有万牛儿家富裕。陈松的爸陈华从陈松上二年级时就开始出去打工。两、三年以来,陈华背井离乡,漂泊在外。他去过海南,去过北京,听说哪能挣钱就跟同乡的人去了。为的就是多挣俩钱,回家也盖上楼,让陈松娘俩过上好点的生活。他自己说自己像海上飘着的烂椰壳一样:风大随风刮,浪大随浪卷。今年春上他又听同乡的人说去山西挖煤挣钱多,就又跟随他们一起去山西下了煤窑。
    陈松娘儿俩在家孤苦伶仃,干啥事都举步艰难。闫戏凤只能妇女身当男的来用。在他们村周围没事上山刨个药,上河沟子边儿好挖黄花苗。到了农忙,自己一个人更是忙得清晨喝凉风趟露水,晚上摸黑夜听狗叫。就是这样,她自个儿也忙不过来,还得请这个喊那个来帮忙。等刨药卖草卖的钱了,也不舍得花,得想着添香随礼;庄稼卖了,钱也不舍得花,打算着买下一场的麦种、化肥。还得顾上她和陈松的吃穿。
    这几年来,闫戏凤很少给自己买衣裳。一件军绿色的破袄,能从秋天穿到冬天,再从冬天穿到开春儿雪化,直到杏花儿、桃花儿陆续的开了才肯脱。家里也很少买菜。每次陈松去万牛儿家玩,快到饭点儿的时候,郭瑞云开始做饭了,陈松就提前走。这是闫戏凤教他的。闫戏凤给陈松说: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陈松可听他妈的话,不在万牛儿家吃。可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会有意地瞟一眼,看看郭瑞云切的啥菜,是不是又是他没见过的或这个季节没有的。要是郭瑞云切到肉了,或是闻见万牛儿家的灶屋里飘出来炒肉的香味了,他走的时候就更加慌张。他不想闻见那种香味。闻见又吃不到,非常难受,还不如早点走,不闻见好受一些。
    可他一回家还是忘不了那种诱人的,令人无法抗拒的肉香,就会给他妈嚷嚷着也要吃肉。那个时候一斤肉十块多钱。去割肉的时候卖肉的师傅故意胡乱一砍就砍掉二、三斤,买一次肉得花上二、三十块钱,抵得上王戏凤卖好几尼龙袋儿艾蒿的了。
    陈松嚷嚷,闫戏凤就说等下次上街给他割肉吃。每次陈松和她妈上街去。闫戏凤不是灌一袋子麦去打面,就是扛袋子艾蒿去卖。他们俩去路口等车,班车根本就不停。摩托三轮有时候得拉满,也很少拉上他俩。母子俩上街不是得俩仨星期就得个把月,每次她许诺给陈松上街割肉,是为了不让陈松给她使性子。她说下次,自己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儿。
    王戏凤轻诺寡信,陈松听多了也知道。还一直给他妈嚷嚷着要吃肉。
    闫戏凤说:
    “要不叫咱家的老母鸡杀一个?”
    陈松听见,掂起老切到就到院子里撵鸡子。他拿着菜刀在空中比划,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几只老母鸡杀完炖成一锅,满足这么多次在万牛儿家闻到肉味却吃不到的精神上的饥饿,还有多次闫戏凤哄骗自个儿,饿出来的心里的馋。
    等他把鸡子撵到墙角,逮到一只鸡子又不敢杀,更舍不得杀这无辜的生灵。闫戏凤笑话他,从陈松逮着鸡子就在看他逗人的傻样儿。闫戏凤接过菜刀、鸡子对陈松说:
    “等我杀了给你炖炖吃,你可别再三天两头的闹人嘞!”
    说完她把小案板拿到院子里,把鸡头按上去准备杀。那只老母鸡歪着头“咯咯咯噶咯咯,”还不知道咋回事。
    “妈,别杀它嘞!俺不吃肉嘞!”
    陈松看着那只可怜的老母鸡马上要因为自己要吃它而死动了恻隐之心,很是为鸡子舍不得的说着。
    闫戏凤知道自个的儿子秉性好,心善,笑着对陈松说。
    “咋又不杀了?”
    陈松没吭声。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走到妈跟前,从她妈手里把刀要了,回来又放回了灶屋里。
    闫戏凤抓着那只老母鸡的翅膀,捋捋它的毛、摸摸它的鸡膀子对陈松说:
    “不杀就不杀了,留着它你好吃鸡蛋。咱这个星期天上街卖艾蒿卖的钱都给你买肉吃中不?”
    “中。”
    陈松利索着回答,也不再嚷嚷。
    闫戏凤放跑手中的鸡。那只鸡子刚才被陈松捻得受了惊吓,鸡腿儿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东倒西歪。闫戏凤一个女人,这几年来撑着他家的烂摊子,像极了那只刚跑没多远还一瘸一拐的老母鸡。
    陈松家卖完了玉米,没过几天闫戏凤准备领着陈松上街一趟。
    菜园里种的萝卜、白菜出来了,她得去买点打虫的药,要不然今年的萝卜、白菜又是成了给虫种的了。
    天冷了,也该给陈松买个厚褂子,再买一双鞋,闫戏凤想着。这两年陈松正是长个的时候,他过年买的衣裳穿到现在就闲勒的慌,鞋子也是一年能跑烂好几双。再买双耐穿点的,不然鞋子会顶脚。
    星期六,娘儿俩起了个大早。这次可没买艾蒿、黄花苗什么的坠着,这次是空手去。每次一说上街,陈松就不吃饭,他最爱上街吃饭。每次去都要去街东头吃大棚下的那家热干面。别看都是面条儿,街上的那家热干面对陈松来说是最好吃的面。特别是那上面淋上粘稠的芝麻酱,拌上面条,有种说不出来的香味儿。而且热干面吃着也不贵,才两块钱就能吃上一大碗。要是吃烩面的话得四、五块钱一碗,还全是汤水,吃着一点也不划算。
    陈松和他妈到了街上,果不其然,刚到街上就拉着她妈给他买热干面吃。这次王戏凤为了早点到街上,在家也没吃饭,不过她这会儿没在街上吃。陈松在一边坐着吃,她在大棚外面站着等他。她和陈松恰恰相反,最不习惯的就是在街上吃饭。
    陈松吃了两口,看他妈在外面等他,自己一个人吃,有点不是滋味。走到大棚外面,跟他妈说:
    “妈你也要一碗儿呀,咱俩都吃。”
    “我不吃,有啥吃的呀?你快吃吧。”
    王戏凤这样说,陈松听了像是被泼了一瓢凉水,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到自己吃饭的桌上,闷着头吃起来。面也不再香,嚼蜡一般,只是在嘴里铡草机一样机械的动着。
    王戏凤嗓门儿比较大,刚才说的时候,下面的老板正在一旁拿着漏勺往锅里里搅动着面。听见了她这么说,不屑地瞥她一眼。
    大棚下吃面的人群熙熙攘攘,嘈杂的声音不断在搅扰着早上的静谧。街上几家理发店的年轻老板也穿着拖鞋,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陆续的过来买热干面吃。棚子下的桌子人快坐满了,年轻老板就打包回去到店里去吃。卖热干面的老板喂得哈巴狗,在桌子下、客人们的腿旁边不停地蹿动着,寻找客人吃掉的面渣儿。
    陈松吃完面,和她妈一块儿去农药种子店买药。买药时闫戏凤看到玻璃柜台下一摞菠菜籽儿,那菜籽的包装袋上画的菠菜可好看。她想到自家菜园里,立秋种的菠菜没有出。可能是秋天留的菠菜种不太好,就想再买一袋儿。她跟老板说:
    “这会儿种菠菜晚了不,还能出么?”
    “出咋会不出嘞?这会儿正是种菠菜的时候。”
    那个卖药的和菜种的老板笑着说,还没等闫戏凤说话,他又接着说:
    “你拿几袋,我给你装着。”
    “拿一袋就行了,谁还能中多少呀?”王戏凤笑着。
    老板赶紧拿了一袋菠菜种和药装一块儿给王戏凤,又忙活着给其他人去拿东西了。
    现在已经到了秋天中下旬,早过了种菠菜的好时候。气温上不去,夜里露水重,把菜种种上去,还没出菜籽就冻死了。卖种子的人不会不知道,可是王戏凤没想到这一点儿,她拿着一块钱买一包菜籽,非常有收获感地走了。
    从种子店出来,王戏凤领着陈松去十字街西边一点,那一片全是卖衣服,卖鞋子的。她领着陈松去了一家经常在那里买衣服的一家,那家店老板是个女的,很会说话。
    “大姐,你来了看裤子还是褂子?”女老板说。
    “嗯,我瞅瞅给他买个褂子。”闫戏凤回答。
    “这小家伙穿的是呗?在这边这一排全是他穿的。”
    女老板指着娘儿俩移步过去,抬头看着墙角儿琳琅满目的褂子。有的上面有动漫人物,有的样式偏向成熟,有的款式有拉链,有的不带拉链,直接从头上套着穿。新衣裳一件比一件好看,俩人商量着指着这个又看看那个。
    “大姐恁儿又长高嘞!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我记得上次来到这儿,这小家伙儿还没这么高哩!老板对着陈松夸着陈松说。”
    闫戏凤听了笑着说“竟是瞎长个儿,心里憨着哩!”
    “那不见得。俗话说小孩子不吃十年闲饭,恁家孩儿长得又秀气,等将来上学上出来了,住公家大楼,那两口就不用操啥心了,成等着挽着胡子喝蜜嘞!”女老板说。
    “那谁知道他有这个能耐不,说不了。”王戏凤说。
    “有,咋会没有耶!就是吃不了公家的饭,出去打个工,做个小生意啥的,娶个媳妇儿,给恁生个孙子,那时候你再出门儿,可不是左手牵一个,右手抱一个嘛。”
    这次女老板一说王戏凤高兴的脸上乐开了花,她还想着就是到时候要孙子了,要多生几个多热闹。
    “哎,对了,大姐,你看咱俩说着说着都快把这小伙子买衣裳的事给忘了。”
    女老板对王戏凤说完又对陈松说:
    “小家伙相中哪一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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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松愣了一下,伸手指指头顶那个天蓝色带拉链的那个,胸口还画了一个米老鼠。
    老板说:
    “小伙子,真有眼光,这件衣裳是前两天才进的货。”
    说着就顺手用搭衣杆墙上挂的那件取了下来。她扭头把衣裳递给陈松,又给他妈说:
    “大姐,你摸摸这料子中不?”
    王戏凤正在看,她又上去说:
    “你看看这领口儿砸的边儿多匀称。”
    王戏凤买衣裳不多,每次买衣裳还都是上这来买。对衣裳的质量咋的也看不出个好歹。老板说啥她都说:
    “嗯,是哩!”
    “中了就给孩子试试吧。”老板又说:
    王戏凤帮着陈松把身上来的时候穿的褂子脱了,老板又帮他穿上新的。老板娘给陈松说:
    “来蹲下试试,看箍身子不?”
    陈松蹲下站起来,站起来又蹲下,并不觉得勒得慌。这件衣服本来就是他自个儿挑的,他喜欢这个颜色,更喜欢那有胸口上画的米老鼠。就算是勒的慌,他也不会说,愿意穿回家去。
    王戏凤又把衣裳的下摆给陈松往下拽拽,揪揪后背看还空出来点儿缝,摸一摸袖子也有好大空档,看大小合适她也相中了这件衣裳。
    “你这件衣服咋卖的呀?”王戏凤来了一句。
    “这件有点贵,卖60多哩!50块钱妥嘞!”刚才还一句话接着一句话,脸上堆满了笑意的老板,一说起价格瞬间变得冷静。
    “咦!咋恁贵耶!多说30块钱。”王戏凤一听见价格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儿。听着这个价钱有点吃惊,王戏凤又说:
    “现在这小孩家里衣裳咋会卖恁贵耶?”
    老板说:
    “你不知道哩大姐,就小孩儿家哩衣裳贵。俺这儿是新进的货,新衣裳比那些去年卖不动的贵一些。”
    王戏凤听了并没有啥反应,还是嫌贵。
    老板又说:
    “你不知道哩大姐,你买东西少。这两年路一修好,啥东西都涨了。”
    王戏凤很少去过别家买过衣裳,更没去过县城里、市里面买过。她见识的东西少,整天忙碌在田地里或山上,上街都是很少的。可她又不傻,这老板东一句西一句分明就是在胡扯,她就是想卖贵点儿,这个褂子多说也就三尺布,哪里值50块钱?
    老板又说可王戏凤并不为所动,她干脆说:
    “大姐呀,你老在我这儿买东西了,俺这的衣裳好歹你也能看得出来。反正是给这小家伙穿的,便宜点贵点都没啥。他穿上得劲得劲儿,不冷,穿上人家不笑话不妥啦?这回给再给你便宜点,拿40块钱妥嘞!”
    这回老板说便宜十块钱,王戏凤便动心了,二话没说就把钱掏了。陈松欢天喜地的掂着衣裳走,他们又去了附近几家鞋店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他俩又从鞋店出来。陈松手里掂了专门装鞋的布袋,里面是装的他妈给他买的运动鞋,也花了好几十块钱。闫戏凤也给自己买了一双,在他左手边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是一双布鞋,花了十块钱。
    两人一大早就过来了,现在买完东西,日头已经升了老高。秋天的日头远远没有夏天的火辣,可是她认真起来,用阳光给予人们做“按摩”,人们还是无福享受。母子二人准备回去,闫戏凤还想着回去给萝卜、白菜打药。
    一到星期天回家的红三轮就不停在街北头的学校门口了,都自觉的停在南头。因为街南头是回家的唯一通道。闫戏凤往南走,陈松在后面跟着。他东瞅瞅西看看,好像今天上街又是毕生头一次一样,走的可慢,不一会儿就被落在了后面。
    “走快点儿呀信求货!这直筒子街有啥看哩耶?再看不也就这吗?”王戏凤刚说完,又忽然又想起一句:“干脆你长大了,把你倒插门上街去球。”
    说完她就哈哈笑,把陈松说的也大笑起来,掂起东西赶紧往前头跑,像个笨鸭子。再往前走,有家卖摩托车的,捎带的还有自行车,陈松瞅见那一辆辆崭新的折叠自行车,又发起癔症来,像大烟瘾犯了一样。他说:
    “妈,你说等卖了玉米给俺买车子哩!说完就指着自行车,让他妈看。闫戏凤也知道她这样给陈松许诺过。又一想庄上的小孩都有自行车,就自个儿的孩子没有,就做起了买自行车的打算。
    “好,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去。”
    闫戏凤说完就指着店门前摆了一排自行车其中一辆车问:
    “恁这人嘞?”
    “在这哩,你看车子里呗?”一个正趴在地上给人家修车的中年男人说。
    “是哩。这个多少钱?”她问着手指的那个。
    那个修车的老板正忙着的两手机油,他抬头看了下自行车,说那个320。
    “咋恁贵呀耶?”王戏凤这次被震惊了,一辆小折叠车能要320。
    “不贵,这种小孩儿骑的车都卖这个价。”
    未等修车的老板说完,王戏凤就拉着陈松走了。
    陈松非常不乐意,撇着嘴哭丧着脸,嘴上还一直吭吭地发出声音。
    “不买嘞!那小车一点点要它能干啥东西?还320哩!120我都不要它。”
    王戏凤本想着一辆小车也就一两百块钱,没想到一辆车这么贵,都是她以为的两倍了,她才不愿意这样花钱,毅然决然地对陈松这样说。她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大,似乎半条街都能听见。
    陈松没吭声,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那是他日思夜想的自行车,那可是他妈早就许给他的。原本的朝思暮想,眼看就要实现了,却成了一个死结,牢牢的栓在他心里。
    回去的路上,三轮车里塞满了人。陈松被挤在车棚子里,动弹不得,快要喘不过气。他仍在想车街上的时候,那一排崭新的自行车。他想如果有一辆是自己的,那该多好。万牛儿他们都有自行车,就我一个人没有,就我一个人没有,就我一个人没有。他想到这儿,脸上旧泪痕未干,新泪又涌出。他用力的咬着牙,尽量不让泪水从眼里涌出来,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三轮上坐的大多数妇女都凑着星期天上街来赶集,买些日用品回去。她们挤在车棚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自个儿买的东西,再唠一些家常里短,享受着在车上短暂的闲暇。陈松挤在他们中间,低着头,悄无声息的流泪。一会儿车子该上坡了,开车的老头儿,把油门拧到最大,让三轮车扯足了嗓门儿尽情的喊,好上去眼前的那个缓坡儿。咚咚的轰鸣淹没了车棚里妇女们嘈杂的声音。摩托的发动机大口大口地喝着汽油转动得飞快,快按捺不住自己振动起来,连带着车棚、车座儿振动着,妇女们腮帮子上的肉一直到耳蜗都震得发麻、发痒。妇女们开始被这震耳欲聋的噪声聒噪的受不了,在车棚里骂起开车的老头儿。陈松仍然低着头,双手捂着脸,还在想着自行车。他想要是刚才买了一辆自行车,现在就能骑着它回家去。骑快点就能追上三轮车了。他的梦已经碎了,可还是不愿意从梦里醒来,想着想着又泪流不止,难受也随着冲开了心里的阀门,伴随着眼泪流出来,给咸咸的泪水增添了无尽的苦涩味。陈松狠狠地咬住了左手食指。可是咬得再狠,也掩盖不住心里的痛,心里的痛也不会转移到手上。手上的痛,也掩盖不住失落的心。泪水,还是会从眼里流出来。
    回到家已是半晌。闫戏凤早上没吃饭,现在饿得顾不上做饭,拿起一块凉馍就吃。她又拿着常用的那个大铝瓢倒了一瓢茶,又倒进去点盐,最后她把馍掰成小块,泡在茶里泡软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闫戏凤顾不得找墩儿坐那,就一个劲地用筷子扒着碗里的馍喝,直到喝完才停下。她太吝啬了,不仅吝啬的不肯给陈松买自行车,还吝啬到连一碗热干面都不肯买着吃。她吝啬着一切花钱的地方来生活,生活也快把她逼得不像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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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分过后,太阳开始南巡。河畔露水重,山间雾气浓,一天凉过一天。
    人们收完玉米,沉浸在短暂的喜悦里,凑着八月十五走家串户乐呵乐呵。村里的人在山上打的核桃,拾的野梨,地里薅的花生给街上的亲戚们送去。街上城镇的亲戚见了这些东西可稀罕。就是拿一把芝麻叶过去,他们也很乐意。再等他们来了,拿来各种月饼、水果,农家的孩们也吃的满心欢喜。而且,城里的亲戚一到农村,都爱喝芝麻叶鸡肉面条儿,怎么喝也喝不够。
    陈建党家亲戚多,八月十五前就收了好多月饼,八月十五那天又收了好多。刘叶儿和陈建党也通人情,亲朋好友来了,好生招待。更何况陈柳依还出得厅堂入的厨房,能做一桌的好菜。亲朋好友们来了都爱去,大家也都爱吃刘叶儿做的饭。
    陈建党家的亲戚有多半也是陈华家的,未出五服,不分亲疏。陈建党家的亲戚和陈华家的亲戚一样亲,可是陈建党家陈根老头儿还活着。陈建党的弟弟陈叹,考上大学之后没过两年就疯了,神经了,智商像小孩一样。别说让他养着陈根儿了,陈根儿还得继续养着他。陈建党孝顺,结了婚也从来没有提过要分家,一直和他爸陈根儿,兄弟陈叹住在一起。几年前陈建党两口儿有了钱,刘叶儿说要盖房子,公家给每户人家的男丁分的都有宅基地,陈建党和兄弟陈叹也都分的有。刘叶儿说着就照宅基地盖盖上一出院,陈建党听了也可想那样。可是想到他爸他兄弟,就不忍心。在他眼里分家就是分心,就是不孝顺。刘叶儿说盖房子,他同意,刘叶儿说在新的宅基地盖,陈建党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宁愿把老宅拆了,重新盖一住院,把新宅基地继续做成菜园子,也不愿意分家。为此,两口子还大吵了一架,把刘叶儿气得回了娘家。最后还是陈柳依去姥姥家找她,陈柳依的姥姥、姥爷家人才把她劝回来。劝回来也不和陈建党闹,陈建党着村里人拆家里的老宅,准备盖新房子,她也格外安分。亲戚们得知陈建党的事,都说陈建党是个孝子。逢年过节来他家里都是因为陈建那家是个完整的大家庭,到了他家,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而陈华家就不一样,亲戚们多半不上他家去。就是去了也只是拿了礼物,寒暄几句,坐一会就走了,不在他家吃饭。陈华的爸走的早,亲戚们和陈华大都是老表,平辈人之间哪有谁看谁的。若是小辈儿去了,闫戏凤又不会做饭,哪儿伺候得了馋嘴的孩儿们?闫戏凤也不咋会客套着说话,小辈们多数也都喜欢刘叶儿的精巧话。
    八月十五,那天陈建党家人声鼎沸,多半是来看望陈根儿的。陈华家只是闫戏凤、陈松娘俩在家,只收到了零星的几盒月饼。两家隔的很近,闫戏凤在院子里就能听见刘叶儿和亲戚门热闹的说笑声。前几日陈松在街上要自行车闫戏凤没给他买,陈松这几天都不给她说话。娘俩有着隔阂。现在又听得她家热闹我家闲,他家门口停车马,我家院里落叶被风刮。闫戏凤气不打一处来,扛着锄头一路子谩骂着上地了,一路子谩骂,留下陈松在家里写作业。
    闫戏凤到了地里,对着那掰完棒子的玉米秆一阵狂挑,决心把它们全挑进沟里去。闫戏凤平常干农活力气大,一叉挑起一大摞玉米秆像是在挑棉花。俩胳膊挑,还有力气骂,把陈建党家除了陈柳依、陈叹的三人骂过来个遍。一个个骂着骂不够,就俩俩的骂。骂完陈建党家又把陈华家骂一通。骂陈华爸妈他们为啥死这么早。要不死这么早就能帮他管着陈松,她也能腾出手出去打工。
    闫戏凤在气头上,就挑着玉米秆从地这边挑到地那边。到了地那边闫戏凤突然发现自家的地有点不太对劲儿,地这头好像少了好多。对面的地是赵拓疆家的,赵拓疆勤快能干,现在他们家的地已经种上麦了。闫戏凤打量着地边子,顺着地边地去找灰石。不找不要紧。一找灰石发现,灰石被挪动了,往自家地着头挪的得有一尺多长。
    在过去公家分地的时候,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论人头来分多少。各村各家各户的地都在每个村的周围。当然,村与村之间也有交叉。离陈家湾最近的就是白水河那片连田阡陌的河坡地,陈家湾庄上的人们地大多数在那边。
    陈家湾庄上每户的人多少也不一样,分得多少就会不一样。白水河的河坡地,总体来说都可肥沃。但具体到每一亩,每一分,每一巴掌就很难说了。河坡地大体是平的,可地形走势有时候也不会那么听话。在陈家湾还人烟稀少的时候,也许是在赵家之前,老天爷爱玩,在河坡上和泥摔了个泥土块儿就成了河坡地上的缓坡儿。
    近几年,陈家湾的人们都砍树卖钱。地表上植被稀少,树都被砍了,灌木被铲来当柴烧。即使长了很多荒草,还在夏天,一下猛雨草根儿太浅抓不住土,不得泥沙俱下。坡上的地都是鲜土,还不如路两旁的荒地,更耐不住雨水汇成的湍流。庄上的能人有说让挖水沟的,有说拉坡上的土填坑凹。可是挖了水沟,雨水就把水沟冲得更宽。填了坑,水流又从别的地上开口子。能人见了也没办法,傻子见了照样笑哈哈。所以之后就没人管了。常年的流水下切侵蚀,让所有河坡地沟壑纵横,地表上肥料全无。哪块儿地好,哪块儿地不好,耕过的人们知道。分地的时候一说是缓坡地都抢着要,一说是带沟的凹地,没有一个人吱声。
    每家每户分多少亩地是一个定数,可分地的质量就是人为地说的算。大队里的书记们,他们“偏爱”谁就给他家分好的,“看不惯”谁就把质量不是那么好的分给他。就算是这样,也没人敢得罪他们,都怕一惹到哪个谁往分地的表子上胡乱写上几笔,自家的地就成了水坑地,粮食只能年年泡水坑。
    分地的时候赵拓家就是那么“走运”,分到了水坑子地。和他家地边儿接壤的,是陈华家的坡儿地。赵拓每次去犁地,看着自家的水坑子地,又看看陈华家的坡儿地,馋得不行,分外眼红。一下雨,坡儿地里的水都顺势流到自家地里。赵拓嫉妒之余还愤愤不平:凭啥他家哩地恁好?其实是陈华家人少,当年分地时,大队书记给陈华家多分了点儿好地.
    两家人在上几辈子就有仇。到了赵拓、陈华这茬儿人,仇恨淡化了不少,可他们对老一辈人的事儿,都是知道的。种姓间的仇恨,在他们身上还是依稀有着烙痕。只是在表面上,大家都不说出来罢!
    特别是赵拓疆,他小时候和兄弟赵守业一去找陈华、陈建党几个小孩儿玩,他爸赵两瓢就没死没活地打他。不仅如此,赵两飘瓢还没事儿就教他和他兄弟守业说:就是陈家人和那些外来户夺了他家的地。对陈家人的恨,在赵拓疆心里已是潜移默化。
    赵拓疆小时候儿家里非常穷,吃不上饭,上不起学。他爸打他他不恼他爸,反倒把这些原因,都归结成是陈家人造成的,认为都是他们害的。赵拓从小受穷都穷怕了穷出了机灵,为人处事儿刁钻圆滑。见了陈根儿都大伯大伯地喊,嘴上像抹了蜜。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中秋前几天,赵拓疆晌午出去找人喝酒,喝得醉醺醺回家睡了一下午,天快黑他才醒。醒来酒未全散去,冲得脑壳子疼。酒劲儿未散疼痛未消,他又不知道发什么癔症,非要去犁地种麦。她媳妇见他晕头转向地要去地里,一个劲儿地骂他早干嘛去了。赵招疆对他媳妇张晴说:“不碍事,正好试试咱家新买的四轮儿。说完,他就拿摇车把子“哐咚哐咚”几下,刚买不久的四轮儿就摇着了。赵拓疆洋洋得意地开着车往地里冲,新四轮的冒烟筒,吹了一路子黑风。
    赵拓疆到了他家那块儿水坑子地,进去就是好一阵狂飙。拖拉机后面装的犁子也是新的,锋利无比,犁子刃翻土的那一面儿,光得照人脸儿。拖拉机在地里横行,铁犁子的俩犁片儿,一头扎进土里游走。晒干的王米茬儿地,很听话的被犁片儿翻的松软无比。碎土成排地扬起,又蹋实地躺回地里。
    赵拓疆的这块水坑子地凹的很,像是拿敞口锅砸成的坑一般。不过再差劲儿的地,也是他赵拓疆自家的。无论好坏,他都倍加爱惜。他知道:只有在地里下劲,田地才会无私地哺育他和他一家儿人。他开着自己的大四轮儿,争取在天没黑透前,把这块儿宝地一趟趟都结翻一遍。霎时间,秋风飒爽,扬起大四轮儿排出的黑烟。黑烟浓,墨色到天边。大四轮像头野牛般,“咚咚咚咚”的奔跑声响彻华北平原。
    赵拓疆在四轮儿上,干劲十足,又潇洒如。照他这个犁法儿,一会儿的工夫,就把地犁了一半儿。照他这种犁法儿,就是来个十亩八亩地也跟犁着玩儿一样,根本就不够他犁。可惜他这块儿地太少了,只有二亩四分,还没公家掉地上个扇子片儿大。赵拓疆开着四轮儿在自家地里奔跑自如。一犁到快到自家与陈华家接壤的地边子旁,就得酒醒八分,松了脚底儿踩的油门儿缓慢驰行。可地边子处,又是上坡儿,不得不把脚下的油门儿半松半踩,四轮后拉的犁子才能把地给翻得匀称,弄得赵拓疆很是为难。
    他每过一趟,犁到地边子处,眼巴巴看着陈华家的地,又气又恼,当初分地时大队书记为啥不把那块儿地分给他。赵拓疆犁到地边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就开始烦了。他心里想:这犁也不是不犁也不是,也不能每次都把持恁准吧!他压着心里的火儿又犁了两次犁到地边子,终于不而烦了:“他妈的,管他嘞!天黑谁把护得了凭准耶!”说着就挂上车档,踩着油门儿向缓坡儿冲过去,把陈华家的地犁走有二三尺宽。接下来他一犁到地边子亦是如此。起拓疆咧着嘴笑,心里好生痛快,连空气也能闻到他嘴里的酒香。犁到最后,赵拓疆心想:干脆再试试这铁犁子锋利不锋利。他冲向两家地边儿的灰石,“咔嚓”一声,灰石被犁片儿劈成两截子,掩进了他新犁子新翻的泥土里。犁完了。赵拓疆从四轮上跳下来,去瞅车后的犁子刃有没有打卷儿,没成想犁片儿展新如初。赵拓疆心里非常满意。他从兜儿里摸出卷烟、火柴点着吸上,又去视察他扩大的疆土。他顺着重新犁好的地边子,一直走到地中央。到了地中央,赵拓疆眼瞅着还是不对劲儿。他把陈华家的地一半儿犁走了二、三尺,另一半留着了,一到白天,很明显就能看出来。他干脆又跳上车,一下子把地边犁成了直的。陈华家的二三尺土,现在都成了他家的。赵拓疆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美滋滋地回家了。
    没曾想,闫戏凤很快就发现了。她在自家地里,挑着玉米秆骂着还不够,挑完玉归米秆,一路子都是骂着回去。不只是骂赵拓疆,把他们赵家全给稍带上。
    在陈华家,只有陈华、闫戏凤他俩人有地。当初分地时陈松没赶上出生。他们家那块儿坡地,陈华夫妇心里都清楚有多少。虽说闫戏凤算术不好,不会拿尺子丈量那坡儿上的二亩六分地,也不知道当年大队书记领着人,是把灰石怎么个埋法儿。可她嫁给陈华儿也有十好几年了,年年都在她家那块儿坡地上:夏种玉米秋来收,秋种小麦来年收,对那块坡儿地再熟悉不过。瞟一眼,就知道灰石在不在原来的老丘上。走几步,压根用不上尺子,步量就起来比用尺子量心里还有谱儿。
    闫戏凤回到家,掂着她家锅台上的大铝瓢朝水桶里挖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的开始喝。一大瓢凉水消了闫戏凤身上的汗,可并没冲散窝在她心里的火。她把瓢扔水桶里,站院儿里又开始仰天大骂:“他娘儿来个逼谁占俺哩地谁死他。他自己没地吃个球,妈来个逼跑过来占俺哩地……”
    本来八月十五这天是团圆的幸福日子。村儿里和谐的氛国,被闫戏凤这样一骂,全没有了。倒像是北方吹来的冷空气刮得人打冷颤。邻居们都站自家院儿里支棱着朵儿听,好从闫戏凤的大骂中听出她是在骂谁。陈松和他妈怄气还没过去,现在又见他妈在骂人。陈松向她瞥了一眼扭头儿上屋用被子蒙着头。他平时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自己妈骂人,因为书上说:骂人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
    万牛儿这会儿,在自家院子里,搬个凳子坐那儿兴致勃勃地听王戏凤骂人。万牛儿最崇拜王戏凤,在他眼里王戏凤是庄业上会骂人的人。他每次一听又能从中学到好多“经典的句子”。
    邻居们听了一会儿听出来了不是骂的自己。那她是在骂谁?大家也都能估摸出八九成。可闫戏凤从黄昏一直骂到天黑也没消停,张大旺怕她骂出事儿来,就让媳妇郭瑞云去闫戏凤家瞅瞅是昨回事儿。邻居们见郭瑞云去了闫家,也都纷纷跑去看。只有赵拓疆一家儿,龟缩在门儿里,没有露头。夜幕降临,月儿圆,人心缺。
    郭瑞云和众邻居到了闫戏凤家,都一个劲儿地劝她别骂了,有啥事儿好好说。闫戏凤停上不再骂,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给大家说出。郭对闫说天黑了再这样骂也骂不出个头尾,不如明天早上再说。郭瑞云先是十分同情她,然后给她说着:
    “明天大伙儿一起去地里看看。”
    闫戏凤也同意了扭头儿上屋做饭去。郭和邻居们散了去回家做饭。
    第二天一大早,闫戏凤做好饭没吃就扛着锄头跑到赵拓疆家门口儿,拿锄头夯他家的大铁门。谩骂声紧接着搅破清晨的宁静。
    赵拓疆这会儿和他媳妇还在睡着听得他们家门儿“哐当哐当”的砸门和嗷嗷叫的大骂,都睡不着。赵拓疆媳妇张晴听声音骂人的是闫戏凤。她想起来了昨儿个后半晌她就在骂一直骂到天黑,昨儿个张晴还一脸疑惑不知道闫戏凤是在骂谁,这会儿张晴可算是知道了。
    张睛也不是啥善茬儿,听得闫戏凤这般骂,她抓起着衣赏就穿上了,嘴里骂着说:“她妈来个逼不!平白无故没个由头儿就骂人,大清早儿就这样遭际人。说完她看了看赵拓疆,赵拓疆也是很恼火,坐床上缓慢地穿衣服还说有点儿腰疼。张晴白了他一眼,扭头儿就冲出堂屋冲向大门儿。
    张晴一开门儿,俩妇女唇枪舌剑,都开始破口大骂,谁也不落下风。东方的太阳从地平线蹿出来:凉爽的空气马上有了灼热感儿,晒得地上的草继续着秋天枯委的节奏。大铁门儿上的铁锈被闫戏凤的锄头夯得不停地往下掉。两人的谩骂声,淹没了鸡鸣。
    不大一会儿,家家户户的邻居又闻声而动。有的上去,有的看热闹,但大半儿还是肘着俩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张大旺两口跑上去劝,却愈劝愈烈快要打起来。这一会儿劝架又成了拉架。
    这会儿赵拓疆财一脸愠色的缓缓走出来,俩妇女见他都想消停。
    张大旺问他道:
    “拓疆,这到底是咋回事耶?”
    赵拓疆回答: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只听见这清早戏凤嫂起来就站俺门口一直在骂。”
    “恁娘嘞个逼,占俺哩地还给我装没事人,闫戏凤披头盖脸朝赵拓疆骂过去。”
    赵拓疆一脸茫然,俩眼珠子无辜的扫一圈儿众人。占了人家的地倒像成了被占地的人。
    两妇女又准备开骂,张大旺走上前去拉住闫戏凤,不让她再骂了。张大旺知道闫戏凤对他们家的地被人家占没占也说不出个里表,除了会骂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张大旺干脆跟赵拓疆说:“戏凤嫂儿昨天说:昨儿个后半晌去地里挑玉米秆见恁两家地边子连扯的地方灰石找不着嘞!她挑玉米秆看恁家刚犁了地,就以为是你把灰石犁掉嘞!才说成是恁占了她家的地里。”
    赵拓疆还是没想好怎么说,闫戏凤又开始:
    “你要说没在俺家里地那地那头上的灰石咋掉嘞?叫狗吃嘞?”
    “谁占俺家的地?谁就死他。我要占你的地,我头朝下走。”张晴说。
    “你不信是呗?你不信咱去量量。”闫戏凤说。
    “量就量,走。”张晴也信誓旦旦地说着。
    刚说完,一竿子人就朝地里走。张大旺回家拿了尺子也往地里走。
    刚才闫戏凤在说去地里量量的时候,她心里也没谱。既不会认尺子,也不会算算数。一旦量错了,那一绺儿地边就真的成了他赵拓疆家儿的了。她心里没谱,只知道上那块儿坡地是二亩六分。是二亩六分就是二亩六分,在他闫戏凤眼里那一绺儿地边子就是她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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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以来,农民除了对自个儿的一窝人最亲,最亲的就是自家的地。在自家的地里,想干啥干啥,不会觉得累。春种五谷,秋收万粟。地里每一寸土都是用锄头刨起的,用铁锹挖的,没有一处不是用汗水浇过的。地里的麦苗儿了几颗秧,长了几片燕麦草,农民看了不顺心,会把他们补好,拔掉。地边子长的野草埋的灰石,多少年都会在那儿。没有人会想着动它们。若是谁把石灰拔掉了,地的主人会找那人拼命。次者亲,常伴更牛。薅几筐嫩草,把牛喂饱,牛就会老实地耕地。农民和牛常在自家田里打转,不会越出地界看外边的天。土地是农民的生命,是他们永远的执拗,更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依托。就算农民死了,也会让儿女把自己入土为安,让自己也变成一抔黄土,永远和土地相容。
    在古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作为大地主,也会把地如鱼鳞般分给民众,让他们耕作。以农为本,百姓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才会有国泰民安。再说也没有几个君王不敢让农民不种地的。宋王朝舍本逐末,蒙古人打来了,靖康耻,凶年至。君王不让农民种地也是自断王朝寿命,地里不长粮食,不长农民,就会长出无数的朱元璋,李闯王。等王朝更替结束,农民还是会去种地。几千年来改朝换代不断,只有农民家的地是亘古不变。
    农民对土地有着说不出的情节。现在闫戏凤,赵拓疆两家地边子接壤的地方,灰石没影了。两家人去地里量清楚,到底闫戏凤家的地有没有被赵拓疆家占去?若是量清楚了,两家户还是和睦的邻居量不清楚,不是打架就是械斗。
    闫戏凤、张晴两个妇女领头儿,邻居们跟在她们后面差不多都到了地里。张大旺把尺子拿来,把卷尺的一头递给赵拓疆,又问了赵拓疆家地是多少?赵拓疆说是二亩四,张大旺就拉着卷尺往赵拓疆家地的那头走,先测量他家的。幸亏当初分地的时候把大多数人家的地都分成了长方形,闫戏凤、赵拓疆两家的地也是长方形才会这么好量。横竖拉两下就行了。庄上的咣当汉珠宝家的地不是长方形,是个斜三角状的,要是换作测量他家的地,就会没有这么好测量。
    一边俩人拉着尺子量地众目睽睽,谁也不敢做假。另一边,闫戏凤掂着锄头到两家地边子接壤处的角落,用锄头刨赵拓疆犁他家的鲜土,她在找灰石。赵拓疆没有犁地之前,灰石在哪儿?闫戏凤心里一清二楚,她就照着她印象里灰石的老丘刨。
    张晴见她刨,就说:
    “你刨吧,看看灰石到底在哪?看看到底有没有占恁家的地?不中了叫大队书记喊过来,叫他给你刨。”
    “大队院儿里这几天正搞选举哩!弄不好这次又得换干部嘞!他们自个儿还顾不上哩,哪有空管咱们村庄的事情耶?”有人说。
    陈建党也接了句:
    “咱哩事咱自己就能管好,一会儿大旺赵拓疆他俩量好就成了,哪儿有啥事儿耶?”
    邻居们也一个个接上了话茬,像平常一样,你踢我一脚,我骂你两下,还没量完两家的地边子好像不是事儿了。
    闫戏凤没跑几下锄头刃“铛”的一声撞击到土地下面的石头,声音非常响亮。他又跑两下灰十的上一半被锄头扒出来了。上面写着泰山的泰字,下面还有个字断了,认不出来。
    “这不是这不是灰石,这是啥?”闫戏凤抱起灰石让张晴看。
    张晴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闫戏凤真能刨出灰石。张晴家的地,她也一年四季去地里打药,除草,就是没在意过那地边子角落的灰石。灰石一直在草堆里长着,就是她知道也不会刻意的去看它。刚才闫戏凤去刨,张晴还故意挖苦她。现在灰石出来了,理直气壮的张晴像吹鼓的猪尿泡被扎漏了气儿。邻居们见了灰石,像是瞎子找灯笼时摸到灯笼的火焰。这时候孔水平惊讶地说了句:“呦,半年了灰石在这哩!”
    闫戏凤沉住气,又翻了两锄头土,“当”一声响,另半截灰石也从土里露出来。闫戏凤把两半截儿石头对成一块儿,灰石下面的断字也合成为山字。山字下面还有个石字,仨字合起来,刚好是“泰山石”。每家每户的地边子上埋的都有灰石,灰石上写的都是泰山三个字。这些个灰石都是当初分地时埋在地边子的。灰石上刻的泰山石并不是泰山上的石头,都是大队里派人顺手在白水河里捞的,都是顺着白水河从山上冲下来的石头。硬度比麻古石好。让石匠在上面刻上“泰山石”仨字就成泰山石了。要是谁从泰山上拉下来的石头才真叫信球哩!
    公家把这些刻好字的泰山石埋在给农民划分好的地边子上,农民一看到这些石头上刻的楷体大字都无比的信服,肯定他们能给自家的地守好边界。
    闫戏凤又把对好的灰石弄开,让众人看两节灰石断裂处一小部分截面向拿刀砍的一样平整。另外一大部分界面,一头榫一头卯,分别在两节儿灰石上。灰石上山字在往下一点,有一圈干泥。泥痕圈上的石头长满了绿苔,圈下面的石头崭新如故,要不是沾满黄胶泥,还真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邻居们看过,陈建党笑盈盈的看了看赵守义。赵守义上前摸了摸石头上刻的楷体字说:
    “对,这就是这两块地中间哩灰石。”
    张晴气得脸乌青,扭头朝地那头正拉卷尺的张大旺看去,刚好张大往走到地那头。
    张大旺朝这头喊,来都过来瞅瞅。这卷尺时间长了,上面的字不是太清了。中邻居又像即将要被喂食的鸭子一样,去了地那头。
    张大旺喊邻居们过来,其实是他自个儿压根儿就不识数,不会算数学。他知道邻居中间有会的,好过来算算。
    孔水平走到张大旺跟前,张大旺顺手把皮卷尺递给他,让他看看。
    孔水平借过尺子对准地这头儿的灰石,张大旺朝地那头的赵拓疆喊去说让他把尺子准他家里好的地边子。赵拓疆这会儿有点儿心虚,回想起了前几天喝醉酒犁的确实多,犁了闫戏凤家的地。不过这会儿一庄子人都在这,他不好意思装赖,只好把皮卷直的开头对准他犁过的地地边子,等孔水平、赵拓疆两人把手里的尺子都贴着地面儿,在一拉紧孔水平手里的卷尺口,正好卡在了54.13米处,从卷尺带另一面看,是十六丈零二尺半。
    在农村,农民的土地面积不是按平方来算,也不是用米来测量长度。他们的地是用“亩和分”来作为面积单位,用丈量尺子来当测量单位。所以他们用来测量土地的皮卷尺,一面是丈量作为刻度另一面是国家推行的标准计量单位,米来作为刻度。不过这两种计算土地面积的方式也可以来换算,一亩等于60平方丈,等于666.67平方米,15亩等于一公顷,等于一万平方米,一平方米等于0.0015亩地。丈尺和米之间也可以换算一米,等于三尺十米等于三丈,无论是丈量还是用米测量,两种方式都非常精确。就是丈量不太实兴了,在庄上的人也没几个会,不咋用。只有妇女们上街扯布给小孩做棉袄棉裤时,爱用尺子比划着一米三尺,扯几尺布。在农村农民测量土地都是用米做单位量长和宽。等算好一块地的面积是多少平方米,再乘以0.0015就能得出多少亩,方便又快捷。
    赵拓疆家的地是长方形,刚才二人量的长方形的长和宽。孔水平一边拉着皮卷尺上的转轮儿,一边和赵拓疆配合着在地里转圈儿,打算好量地的短边。不到一会儿功夫短边也量了出来,这次不多不少,刚好30米。长宽都量出来了,孔水平开始计算。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老高,强光扎眼,人们都不敢往东方看。孔水平蹲地上,顺手拾起个硬泥土蛋儿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孔水平拿54.13米乘以30米,算出面积是1623.9平方米,他朝大伙儿说了声: “1623.9平方米。”
    “1623.9平方米是多少?”张晴立马问。
    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孔水平笑着没吭声,又拿1623.9平方米乘以0.0015得出2.44亩。
    他这次对张晴说恁家里地是二亩四分半那多,那半分不够半分还差点。
    闫戏凤也听见了,马上怼上去:
    “恁不是说恁家里地是二亩四分吗?多出来半分哪儿弄的?”
    张晴这回彻底傻脸了半句话也没说。赵拓疆也愣在一旁,尴尬得俩手不知道该往哪放。
    闫戏凤又接着说:
    “多出来那半分是恁占哩俺哩。”
    这会儿闫戏凤占理,正准备骂赵拓疆两口,张大旺拉住他抢先对闫戏凤说。
    “戏凤嫂,这个事其实也怨我。那天赵拓疆来离犁地之前俺几个喝醉了,天快黑,他酒劲儿上来,四轮子怼得冒起狼烟比我还快。他从俺家门口过,我喊都喊不应。当时我就想着他酒味散,别出啥事儿了,谁知道他弄嘞个这。”
    闫戏凤听完也不准被再骂。
    孔水平也凑上去说句话:
    “这货平常就大五大六的,还好喝酒。等回去了得让张晴好好管管。”
    他说着上去一个假拳把赵拓疆推的后退两步,赵拓疆咧嘴冲他笑了笑。大伙儿这会儿都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和平常一样开始有说有笑。
    最后陈建党来了个总结:
    “咱们量也量了,弄也弄清楚了。其实要我说,啥事也没有,咱谁在乎那地边子一绺三锹哩耶?”说完拿出红旗渠的烟给大伙儿散。
    大伙儿吸着烟都认可了陈建党说的。赵守业伸手夺过闫戏凤手中的锄头冲他说:
    “嫂子,这回我给俺哥俺嫂子当个家。咱上地那头儿把灰石埋地里,你说埋哪就埋哪。”
    闫戏凤终于笑了,她说:
    “老丘在哪儿还埋在哪儿。”
    说着二人就去了地那头儿埋灰石,大伙儿也好奇地跟了过去看着。赵守业把灰石埋上,为这件事彻底做了了结。
    回到庄上,人们又开始个忙个的。农忙季节最容易激起人们各种矛盾,人们也最容易忽略掉各种不称心的事。喜鹊继续在枝头叫,他们不会像大雁一样,因为秋天很悲伤,就往南方迁徙。树叶凋零,它们反而在树上打窝筑巢。
    快晌午了,万牛儿和肉蛋儿还在外牛家打弹子,星期天的孩儿们就是自在。和万牛儿家一墙之隔的小天家。响起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破碎的声音,还时不时传出小天妈的骂声:你个赖种……
    万牛儿问他爸:
    “小天儿家咋啦?”
    张大旺笑着对俩孩儿说:
    “没事儿,恁拓疆大伯想再娶个媳妇。”
    顶一下
    顶一下
    再 顶一下
    扯断琴弦觅知音
    @罗锡文 2022-02-10 12:34:03
    问好。
    -----------------------------
    谢谢你
    为我自己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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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03 23:51:46  更:2022-03-10 23:3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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