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 报告文学：荒滩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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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报告文学：荒滩绿柳

作者:sdwy6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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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夏，雁华大哥来电话，问我有绿色题材吗，我说，刚刚采访了河口区人武部，他们的扶贫事迹非常突出，4000多字长篇通讯已在广播电台播出。
    雁华大哥一听来了劲，很快从济南来到东营，我陪着雁华大哥赴河口区采访，协助完成了这篇报告文学。
    光阴荏苒，一晃32年过去了，再看这篇报告文学，仿佛又回到了1989年，回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他们进村了，只有两个人的队伍，却给一首苍凉而发了黄的古老的民谣里，平添了两个绿色的音符。
    黄河的尾端有一个小村庄，也许因为它太小、太荒，也许因为它太偏、太穷，一直没有名字。解放前，一个大地主在此放牧，打这起，人民叫它牧羊工场。解放了，过了好多年以后，村里有识字的人给它取了一个新名——新胜。“新胜”这个名字虽说响亮、好听，可村子依旧是太小、太荒、太穷。可能是它坐落于黄河故道的缘故吧，新胜的全部荒漠、孤寂、贫困仅用一个字就可以代替——黄：他们生长在黄土地，住着黄土屋，嚼的是黄须菜，喝的是黄汤水，饥饿的脸像黄表纸，死后埋入黄埃，总之，这里人的命比黄连还苦。
    黄！黄！黄！难道新胜人的黄历上永远是这个充满饥饿与贫困的字眼吗？！
    1986年的春天，共和国辽远的大地上已是万木葳蕤，千山蓊郁。然而，这里的黄土仍在昏睡......
    黄沙飞旋的一天，破晓的鸡刚叫头遍，新胜村的东南角传来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惊扰了这里的古老，惊醒了人们的梦。
    脚步声顿住了，人们才惊异地发现这是一支只有两个人的队伍。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阔脸大汉。没见过世面的村童们跟着绿军装人的屁股后面，惊喜地像一群小鸟叽叽喳喳，不停地喊着：“解放军？解放军来了！......”
    这位阔脸，腮上长着一把又黑又粗的大胡子的汉子叫戴永昌，是东营市河口区人武部长，另一个是人武部政工科科长，叫张保金。他们一踏进村子，两双贪婪的眸子，从村头看到村尾，从场院扫到小河旁，他们在残破的石磨前驻足，在低矮的土屋里凝眸。他们流动的身影，仿佛两团绿色的云，飘来飘去，在老人们眼里恍惚童年的记忆中的绿色庄园。阔别已久的春天真的降临到新胜这块荒原了吗？老人们揉着惺忪的眼镜看着这两位绿色的使者。
    太阳升到一竿子高了，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当时村党支部书记陈国林的家里。陈书记仅有三间又矮又破的小土屋，屋子里空空荡荡，黑咕隆咚，咋一进屋啥也看不清，浓烈的霉味直刺鼻子，只听到一群耗子正在墙角里扑愣愣地直闹腾着呢。
    “屋子里窄吧，到院子里拉呱吧。”三个人只有两个小杌子，另一个只好屁股底下垫了一个土坯。他们谈话有些尴尬，陈国林那迟缓憨呆的样子叫人着急，你问一句，他答一句，你不问，他半天也不哼一声。也许人们还不知道，陈国林除了十五年支书生涯没得到一分钱的报酬外，还欠着队里2300元的债呢。难怪他那木讷的脸上老是“多云转阴”。
    艰难的谈话结束了，戴永昌的眼前浮现出一副令人悲伤的贫困图呀：人均收入只有97元的村民，历史上曾拥有一台12马力的柴油机，和一台水泵，承包责任制后，村里两台机器变卖了300元钱，现在属于集体财产的，只有三间给孩子们当课堂的破草房。此外，村里的账单上没有一根木棍，没有一块砖。
    戴永昌与国林商量着，给大家见个面，讲几句话，不一会儿，人们纷纷朝这里聚拢，50来户，200多人差不多都到齐啦！与其说人们是来听讲话，不如说是来看新鲜，看看解放军是个啥样子。面对400多只眼睛，戴永昌三步两步登上土坡，亮开大嗓门说：“乡亲们俺们市人武部受区委、区政府的委托，帮组大伙脱贫来啦！让咱们从今天起，一起向贫穷、愚昧挑战吧！……”他越讲越激动，挥舞着粗壮的胳膊，浑厚的嗓音像滚动的雷声，那劲头，不亚于当年参加大战役的雄风。
    这块板结上的土渐渐地松动了……

    戴永昌在惰性的土壤里掏出火星的粉末，投进自己火热的胸膛，给锈蚀的巨轮冶炼出一个硕大的支架，于是，它隆隆滚动了……
    区里开会扶贫的时候，排除了22个贫困村。人武部的的领导估摸着，上级也许能让咱包一个像“二吕”这样条件不太差的村。没想到一宣布，让人武部与最贫困的“新胜”结成对子。当时，在场的人武部领导们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双肩有压上万仞高山之感。几次想给上级提出来，看看身上的军装，把送到喉咙上的话又压下去。
    戴永昌又一次来到新生村。他发现，村里的人无所事事。除了上了年纪的人爱凑到一块拉呱外，小伙子们也都一个个袖着手，蹲在南墙根磨牙，一泡就是半天。时间呀，就在他们的闲聊中慢慢地走开了。
    戴永昌看到这些又有些愠怒；现在外面的世界都变成啥样子了，这里还停滞在小生产者一种因习的惯性里。没成立河口区之前，这里位于沾化、利津、垦利三县交界处，为三不管村。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和信息闭塞，养成他们惰性习惯，保守观念，积习难改。外面农村改革之风若强若弱地刮进来，他们充耳不闻，人武部进村前，全村只有一个收酒瓶子的女服。这个村里开商品先河的巾帼人物，日日早出晚归、躲躲藏藏唯恐本村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为解决村民吃面的问题，戴永昌同人武部同志仔细分析了新胜村的情况后，决定走出扶贫的第一步。春天里，正是家家户户青黄不接的时候，全村57户人家，已有不少人家穷的揭不开锅了。肚子填不饱，腰也直不起来，一个个像得了佝偻病。
    戴永昌把小伙子们集中起来商量着致富的办法。他启发说：“别处的小青年搞副业、经商、作小本买卖，都富了，他们盖新房，吃白馍馍，咱们也别让手闲着。”
    一个说：“咱这地方太穷，一点家底没有，干啥营生也是担挣不担赔啊。”
    另一个说：“高粱、豆子吃起来多利索，白面馍馍塞进嘴里黏糊糊的啥意思，现在这日子过得挺赛啦，再好还能咋个好法？”
    观念的不同导致了思维方式的不同。短短几句交谈，戴永昌发现他与他们之间思想上的距离太大了。但他并不灰心，继续和他们谈外面的世界，谈致富的门路。到底有些小伙子动心了，开窍了。
    当戴永昌说到5000亩荒地是一块天然牧场，可以发展畜牧业的时候，一个姓李的小伙子突然想起一个亲戚在东北一个牧场，能买到便宜的牛，。戴永昌一听，“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好，马上给你亲戚写信，拉它三五十头来……”
    当天戴永昌就跑到区农行贷了13000的款，又拿出以劳养武费5000元，作为买牛中之用。
    “嘟嘟——”一阵清脆汽车喇叭声把乡亲们从梦中惊醒。他们从炕上翻了个身，揭起窗格子道林纸一看，才知道是东北送牛的大卡车进村了。
    “乡亲们！”戴永昌站在卡车上大喊，“牛买来了，先不用交钱，贷给大家养……”呼啦一声，戴永昌的话还没有落地，早就等不急的人们朝大黄牛扑了过去。就像商店里抢购紧俏商品一样，又像是姑娘们在挑选自己喜爱的花布，一头一头地像过筛子一样，从上看到下，从头摸到尾，看着这头也不错，拉着哪根绳头也不想松，把眼都挑花了。最后，他们把选定的牲口牵走了，远远地，还两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瞅着。有的一边牵着牛，一边抹着泪……
    趁着群众的高涨情绪，人武部又买了300多头细毛羊分到各家各户。一时间，沉寂多年的新胜热闹起来了，他们纷纷牵着牛，赶着羊走出了村子，走向孕育农民希望的田野。
    新胜村这只锈蚀的巨轮终于滚动了……
    戴永昌的心里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也有一个充满收获的秋季。正当新胜人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时，另一个扶贫计划——种水稻，像一颗饱满的种子，在他人工花蕊里孕育成熟。
    “什么？种水稻？”乡亲们惊愕、诧异、狐疑、困惑，用一种近乎不信任的眸子望着眼前这位没有三头六臂只有一身普通军装的汉子，仿佛在说：你忘记了这儿演变的历史？
    社会的冲撞、升迁、挤压，给戴永长的心灵上留下深深的印痕。他九岁那年，爷爷用吱吱呀呀唱的小车，从老家梁山来到离这不远的地方。（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那地方叫灾民屋子）900多里路，走了整整半个月。到了地方卸下车来，就挖个地窝子，半阴半阳，吃住都在这个耳朵眼大的家里。那年头，这里的地还肥，点上棒子就长。秋后带上收获的粮食，推上一车盐，返回老家。来年春天，再到这里来。一年一年周而复始，像迁徙的候鸟。有一年的夏天，大海像狂狮般地扑过来。从此，这里成了光秃秃、白花花的盐碱地……
    童年的记忆是苦涩的，也使戴永昌对这儿的土地增加了几分眷恋。他坚信，只要解决水和“洗田”的问题，这儿的土地是能够种水稻的。
    起风了。寒冷的风在无遮无挡的大草甸子上嘶叫着，在沼泽地上互相追赶着，宣告着冬天的来临。引水灌溉稻田的水渠修筑工程，选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日子里，无疑是一种偶然的巧合。
    人武部张政委衔在嘴里的子一吹，十个人眨眼的功夫就排好队。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严峻，想出征前的壮行。所不同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一枪一单，各自肩背一只军用水壶，怀里揣着两个馍馍，雄赳赳地像向荒滩进发了，汇合到开发大军里。一个冬天的苦干，终于变出来一条2000多米的水渠，引来了永丰河清凌凌的甘露水。
    眼看到了稻子插秧的时节，5000亩荒地一块没整。而戴永昌突然失踪了。急的村里女支书冉常玉派人四处寻找，一天，两天……一连七八天，不见他的影子。冉常玉正在屋子里急的打转转时，戴永昌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哎呀呀，这几天可把人急坏啦！”冉书记拍着腿说。
    戴永昌不吱声，只是诡秘地笑笑。
    “把稻改的事忘了？”冉书记嗔怪地问。
    “哪能呐！”戴永昌肯定地说。
    “那稻改咋办？”冉书记的口气严肃起来。
    “冉书记，你出来看。”戴永昌边说，边走出门来。指着村头一辆大型的拖拉机说：“我已和胜利油田联系好了。石油工人派车帮着咱们整地来啦！这大家伙啃起地皮来还不跟玩似的？”
    原来那两天戴永昌闯进胜利油田钻井公司管子公司的办公室，到石油老大哥那里求援去了。“谈判”非常顺利，双方本着互相帮助，互利互惠的原则，有新胜村组织一支劳务队伍到油田搞劳务输出；胜利油田支援新胜搞稻改，无偿地援助1000米风雨线，4根电线杆子，两套配电盘，一幢活动板房，还调出一台大马力拖拉机犁地，外带一名扬水站技术员。
    讲者眉飞色舞，听者入神如痴。
    “走，到坡里看犁地去！”戴永昌一吆喝，乡亲们才如梦方醒。“呼啦啦”拥到拖拉机周围。
    在戴永昌的记忆力，还叠映着这样的场面，父辈们肩上搭着车袢，拖着沉重的犁，弓着脊背在地里艰难地跋涉……然而，这都属于一幅幅褪了色的画面了。
    “嘟——”，随着石油大哥的哨子一吹，拖拉机那庄严的身躯开始前进，犁开了共和国这片最古老又最年轻的土地……
    拖拉机在坡里突突突地跑了六天，开出了280亩荒地。人武部帮着乡亲们买来了“农垦5711”“8911”和杂交稻几个水稻品种，总共两千多盘，从车上卸下稻苗，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他们又挽起裤腿，跳进了稻田……

彭雁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特聘专家
1976年起发表文学作品。迄今已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月刊、青年文学、文艺报、山东文学等上百家报刊发表作品逾300万字。其中，《蒙山沂水》在1986年获第四届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荒滩绿柳》被人民日报评为一等奖并收录中学生语文课本。《三季里的小店》被译成多国文字推介到国外。《茶·道》获山东省改革开放40周年优秀报告文学奖。长篇报告文学《阳光大姐的故事》出版后在各界引起强烈反响，被专家誉为“家政第一读本”。国家图书馆、北大图书馆等20多家图书馆收藏。2017年荣登全国优秀报告文学排行榜。2018年获第七届徐迟报告文学优秀作品奖。2019年9月，发行到17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阳光大姐的故事》英文版问世。

    红柳，荒滩上生长的一种灌木。它耐盐碱，抗风沙，能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杨花拔节……在新胜人的眼里，这里又出现了近似红柳的一种柳，所不同的是，在特殊的光合作用下，他们呈现出绿的颜色。
    去年秋上，油田征地给了新胜村两万元的占地款。没见过大钱的人也不会用钱。有人喊着：“把钱分了吧，买点什么东西不好？”
    面对这两万元，戴永昌脑子里首先迸出一个字：电！几年前的第一次进村，戴永昌亲眼看到一个严酷的现实：六合乡28个村，今本上村村都通上了电，而新胜村的炕头上，依然摆着古老的油碗灯。从小不大爱幻想的戴永昌，常常做出这样的梦：新胜村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看上了电视机，使上了电风扇；村头，高速运转的电机在欢唱……贫穷，一次次无情地摧垮了他的美梦。
    1989年元旦，一向不过新年的新胜人，却在这天晚上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不眠之夜……
    当家家户户的电灯在一瞬间同时燃亮时，意味着新胜人将永久地向黑暗告别了。
    起初，他们眯起眼睛盯着这个发亮的东西，继而看着亮堂堂的四周，禁不住狂欢起来：“明啦！明啦！咱们明啦！”
    村民们兴奋的像过大节一样，蹦了起来，跳了起来，吼了起来……黄河尾闾的这个小村庄，第一次在电灯下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明晃晃的电灯下，有的双手捧着油灯，看看手里的油灯，又看看明亮电灯；有的用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擦拭着油灯；有的在明亮的电灯下，端详着陪伴了一生的油灯，浑浊的泪水滚过饱经沧桑的脸颊；有的把油灯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道，明啦，明啦，咱们明啦……
    90岁的崔学兰大娘，是全村年岁最高的人，可堪称是一块活化石。这位上个世纪出生的老人，历经几个朝代、几个社会，她万万想不到，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道路上，有了光明……
    他与人武部张政委商定后，便聘请熟悉电力的区人大主任周庆成为顾问，尔后，他以一个军人的果敢和智慧，开始了同那个变化多端，喜怒无常，形似魔鬼般的东西——电打上了交道。
    进入不惑中年的戴永昌，参加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他熟悉马列主义哲学原理，但对电力原理却一窍不通。从头自学吧，他暗下决心。这次学习不是从书本上开始，而是从实践中开始：勘查地形、线路走向，变压器的位置，扬水站的方位……从电源到村里的距离是七里，戴永昌像放风筝似的，一口气来回走了四五趟。
    所需的物资、材料、工时统计上来了，搁到小计算机上一揿，嚯，6万挂零。在场的人都搔头了，作为这些吃军费的大兵来说，搞到6万块钱比“补天”还难呢？
    戴永昌再一次求援于“石油大哥”了。
    这次进攻的目标是油建二部。他使用了“重点包围各个击破”的战术，把二建的书记、指挥、生产办主任、节能科科长、水电大队队长、供电队长……凡与架电有关的人，走马灯似地走了个遍，终于达成了用新胜村的劳务输出来换油田的电力的协议。
    新胜村通上了电，喜事像八月里架子上的葡萄，一串接着一串：昨天，韩曰武的屠宰场开张；今天，高新海电磨坊试机；明天，王志信的摩托车修理厂成立……
    一晃三年过去了，在周而复始的日出日落中，人武部的战士们带领着农民战胜了洪涝、冰雹、风沙、霜冻、海潮……
    这是1000多张绿色的日历卡铺出来的呀！在每一张日历卡上，都浓缩着他们绿色的生命，他们把应该属于自己的绿色素洒在了这块贫瘠而荒漠的土地，自己的衰老却走在了岁月的前面。戴永昌那一头乌发花白了，硬朗的腰板微微弯曲，白皙皙的皮肤变得粗糙黑……
    在新胜人的眼里，张政委、戴部长、刘科长、张科长这些好汉，让贫瘠荒芜的土地变成了绿色，新胜不再是充满贫困、饥饿字眼的——“黄！”而是到处洒满了绿叶色素。他们多像生长在黄河岸边的那一簇簇具有顽强生命力的红柳……

东营，共和国最年轻的城市，黄河三角洲，国和国最年轻的土地。

东营市河口区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貌换新颜。

古老的东方有条河。

想看看新胜中秋的月亮。

    守候的灯光

    彭雁华

    “您好……”坐在驾驶椅上的他，笑迎踏上公交车的每一位乘客。

    老宫是一名公交车驾驶员。他驾驶的这路公交横贯市区东西主干线。华灯初上时，仿佛航行在霓虹之海。

    但在老宫的眼里，沿途所有的繁华都不及一盏微黄的灯光温暖。

    说来也巧，老宫家住的那幢楼正好临街，他开着公交天天与自家卧室窗口擦肩而过。老宫的父亲去世得早，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现在家中只有他和妻子还有母亲三人，日子过得殷实和悦。没几年就要退休的老宫，还是连续十几年的先进工作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三年前母亲突发心脏病，虽已脱离危险，但还得时刻保持警惕。

    队上特意把原来上混班制的老宫调成零点小夜班，以方便他照顾母亲。妻子对担着心事的他说：“妈要是没事，咱卧室的灯就一直亮着。”

    多年前一个风雪夜，老宫第一次“放单飞”。不承想，柴油车行驶到一个雪窝子里抛锚了。十几个人喊着号子推起车来。初出茅庐的他用力一踩油门，车一下窜出去好几米远，把其中一个推车的小伙子闪了一下。他连忙跟小伙子道歉，小伙子笑着说没事。他的心里却很愧疚。回到家中，母亲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母亲说：“哪有小马驹生下来不摔倒的？多历练才能跑得远。”母亲的话，让他心里顿时敞亮许多。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荣获公司先进工作者时，母亲说：“进门哼着小曲，我就知道有好事。今儿个包饺子为你庆贺一下！”

    暑寒三载，幸好那盏灯始终亮着。

    节前，春运排班表贴在了站房的墙上。老宫一瞧，自己恰好是大年三十晚上当班。没有丝毫怨言，老宫甚至觉得还有几分荣幸。因为这或许是他近四十年公交车驾驶员生涯中最后一次“中奖”了。去年底，他所开的这路公交改为二十四小时运营，也许，他会成为这座城市第一个看见新年曙光的人。

    在这条线路上，老宫手握方向盘守岁累计已经十二年。那些年的大年三十夜，妻子总会站在站牌下早早等候，从车窗里递上母亲亲手包的水饺。回到站房的他，迫不及待地吞下一个个水饺，然后用手擦一下嘴角的油渍，惬意感油然而生。现在母亲身体虚弱，自己已经两年春节吃不到她亲手包的水饺了。想到这里，老宫的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没想到的是，回到家中，刚推开门，老宫就愣住了——妻子正在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母亲则坐在餐桌前，捏着水饺，脸色红润，精神焕发。

    “妈，你怎么包起饺子了？”老宫吃了一惊。妻子冲着老宫笑道：“今天从你们单位微信公众号上，看到你被评为集团‘标兵’了，妈一高兴，就又下厨给你调馅包水饺了！”母亲接过话来：“妈高兴，就想给你包顿饺子庆祝一下！今后啊，你还是安心工作，咱们也别弄那些开灯关灯的事情啦……”

    热气腾腾的水饺出锅了。老宫咬了一口，旋即转过身去，不让母亲和妻子看到自己湿润的眼眶……

    2020年2月3日人民日报副刊

    老喻的故事

    金艺

    我是从一张照片认识老喻的。在繁华热闹的年货市场里，老喻身穿冬季执勤服，肩上别着执法记录仪，腰上挂着警用六小件，领着两个年轻民警正在巡逻。他边走边和乡亲们打招呼，大檐帽下古铜色的脸上是爽朗憨厚的笑，那笑容让整个市场更显出喜庆的年味。

    我敏锐地感觉到，这个集威严和憨直于一身的老警察一定有故事。

    果不其然。身为县公安局特巡警大队民警的老喻，巡逻、破案、调解纠纷，都是一把好手。他当过部队的侦察排长，长期接受体能训练，游泳、跑步、攀登、射击、擒拿格斗样样都行。转业到特巡警大队后，在他眼皮底下就没逃走过坏人。

    我拨通老喻的电话核实有关他的传说。他起初有点害羞，说都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不过说到和春节有关的那些事儿，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县城中心有一个农贸市场，每日人山人海。这年边上，农贸市场里的小偷小摸、纠纷打架、交通秩序都得上心。老喻当了近二十年特巡警，每年临近春节和春节期间，他都经常要去农贸市场转转。

    前两天，他巡逻到水产货摊，就见一个卖鱼的追一个男子，还没追两步就滑倒了，起身又追。他眼睛一瞄，瞧出端倪，拔腿就追，虽然距离有五六十米远，但他还是凭借速度优势把狂奔的男子拽住——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居然用假钞买鱼！

    这事在我看来有点惊险，老喻说起来却波澜不惊。他说真正考验人的，是半夜蹲点守候。年前，县城发生多起汽车电瓶被盗案件，老喻暗下决心，春节前一定要抓到窃贼。他带着五六个民警，每天从凌晨一点到四点在大道上蹲点守候。他们在凌晨的寒冷中守了好些天，终于发现一辆拉着电瓶的三轮车。车主开始狡辩说自己是修电瓶的，后来在他家中，一举查获被盗的五十多个电瓶。

    “管闲事”也是老喻常干的事。一次，那天他休息，骑摩托车出去买东西，路上一位老大爷拦住他，说去亲戚家拜年，打摩的要十五块钱，自己只有两块钱，问老喻能不能用摩托车送送他。老喻二话没说，把老人家送到目的地，分文未收。

    工作这么多年，妻子没少因为他工作忙又爱管闲事和他拌嘴。妻子睡眠不好，他巡逻到半夜回家，每次进门都蹑手蹑脚，不敢发出声响。

    每年春节，老喻还要买上米、油、糕点、水果到老李家走走。十多年前，老李离了婚，妻子撇下他和儿子，回了外地老家。不争气的老李赚点钱就去打麻将、喝小酒，儿子也顾不上。老喻多次到老李家走访，帮助他解决家庭困难。如今老李的儿子已长大成人，老李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但老喻还是每年春节去他家看一看。

    电话里，老喻说他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听得出，他的话里有成就感，也有一丝隐隐的失落。

    我想，退休后的老喻，再也不用半夜里蹑手蹑脚地回家了。不过，如果有人告诉我，春节期间他仍经常去农贸市场“上班”，我也不奇怪。

    我认识很多像老喻这样的资深民警，他们看起来普普通通，却在默默守护一方平安。

    2020年2月3日人民日报副刊

    聆听土琵琶的弹唱（我与一座城·红色记忆（20））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每天，这首曲子都会萦绕在枣庄街道上，飘荡在枣庄上空，伴随着许多枣庄人的生活。

    这首曲子叫《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是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插曲。枣庄人对它的掌故如数家珍，亲近它像自己的老友亲人。《铁道游击队》的上映，让这首曲子不胫而走，弹拨起几代中国人记忆的“土琵琶”，也成为枣庄人最耳熟能详的一首曲子。人们夜晚枕着它入眠，早晨听着它醒来，脱口就哼出了它，在广场上伴着它起舞，几乎所有的大型庆典活动和联欢会上都飘扬着它的旋律，它已经与枣庄人的日常生活水乳交融。

    我无数次与它迎面相遇在枣庄的街道上。

    作为中国近代工业的重地之一，山东枣庄可以说是一座铁道上的城市。在它近代以来的发展进程中，一直有煤炭、铁道和火车相依相随。1926年，枣庄地区第一个党组织——中共枣庄矿区支部建立，开始有组织地领导发动工人运动。1938年，抗日烽火迅速在微山湖畔、鲁南山区、运河两岸熊熊燃烧起来。随后八路军第一一五师挺进抱犊崮山区，指导成立中共鲁南区党委，建立抗日民主政权，统一整编地方抗日武装，令这方土地上涌现出苏鲁支队、鲁南铁道大队、运河支队等队伍。这当中最家喻户晓的是鲁南铁道大队。

    鲁南铁道大队就是我们熟知的铁道游击队。这支战斗在铁路线上的小型抗日武装，少时十数人，多则数百人，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游击队伍。铁道大队以抱犊崮山区主力部队为后盾，采取声东击西的游击战术，挥戈于百里铁道线上，出没于万顷微山湖中。他们袭洋行、炸火车、毁桥梁、夺机枪、劫布车、打票车，被日伪军称作从天而降的“飞虎队”；他们保卫了华中、山东途经微山湖直达延安的秘密交通线，护送了千余名党政军领导干部安全过境，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建立了功勋，被萧华将军赞为插入敌人心脏的“怀中利剑，袖中匕首”。

    我生在枣庄、长在枣庄，孩提时便从小说和电影《铁道游击队》中耳濡目染着铁道大队的英雄事迹。我熟悉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像怀着一身扒火车绝技的洪振海烈士和曹德全烈士。其实小说《铁道游击队》中的人物都有真实出处，作家刘知侠通过采访和深入生活，提炼和升华了许多人物原型，艺术性地创造了“铁道游击队”的英雄群像。譬如芳林嫂，即是将刘桂清等众多鲁南抗日妇女的个性特点和英雄事迹糅合创造的艺术典型。

    位于枣庄的台儿庄古城毁于1938年的台儿庄大战，七十年后古城重建。我漫步其间，小桥流水，垂柳依依，夜幕降临，灯光璀璨，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当年正是周恩来同志委派张爱萍以八路军代表的名义来到徐州，当面力劝李宗仁打台儿庄战役。台儿庄经此役后被誉为“中华民族扬威不屈之地”。

    新时代的枣庄被京沪铁路、京沪高铁和枣临铁路紧紧环抱，风驰电掣的“复兴号”经此驶过。作为国家森林城市，枣庄四季鲜花芬芳，满眼绿色令人心旷神怡，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仍然是铁道游击队。为此，枣庄先后在临山建设了铁道游击队纪念园和铁道游击队纪念馆，来接受红色教育的党政干部、学生和群众络绎不绝，铁道游击队精神已经成为枣庄人做好各项工作的重要精神动力。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硝烟远逝，和平长驻，土琵琶的弹唱依旧萦绕在枣庄上空，回荡在人们的记忆里。

    王慈航
    《人民日报》（ 2021年09月22日第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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