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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我是查勘员》——前车险调查公司调查员的作品[第1页]

作者:北京D北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本小说主要介绍了一个鲜为人知的行业——车险调查,类似于私家侦探。随着汽车的普及,以及法律的漏洞,不少人选择利用车险理赔谋取不正当利益,这使得车险调查行业慢慢发展起来,调查员们为了获取佣金,调查员们的工作是通过各种手段,包括调取监控录像,调取通话记录,做谈话笔录,甚至威胁恐吓等手段也不乏使用,证明被保险人从事了骗取保险金的行为(故意行为、酒后换驾),其目的只有一个,让被保险人放弃索赔。
    写这本书,一方面是我对做查勘员(调查员)的那段日子一个总结,我认为这个调查行业十分有趣,值得记录下来;另外一方面,目前市场上没有相关题材的作品,所以我认为这部作品既满足了读者朋友们的好奇心,同时也能间接影响汽车保险行业,当然,这种说法有自大的嫌疑。
    景浩将女儿送回家后,没来得及吃饭就驱车飞快地去了麻城下面的观城县。崎岖不平的乡村小路再次提醒他做四轮定位的急迫性,伴随着劲爆的DJ舞曲,一路上他骂骂咧咧地,全是对当地人舍不得花钱修路让他的爱车遭罪的诅咒。
    1.8T的帕萨特穿过一排稀稀拉拉的杨树林,在一家养鸡场的门前停了下来。景浩在低矮的铁门前徘徊了两步后,发现院子里正在抽烟的中年男子已经看到了自己,正在向这边移动,他心中有一些激动,但他也知道这时候更应该保持沉着冷静。
    身材不高,面庞黝黑的中年男子开门时都做有些迟缓,仿佛关节生锈了一般,完全不像一个刚满四十岁的人,显然是带着不情愿的成分在里面,但是面对景浩这正冷峻的脸,还是在客人进来后毕恭毕敬地底上一支“利群”。
    景浩接过烟卷,熟练地掏出打火机自己点上,然后叼住过滤嘴,两只手在风琴包里从容的找到一张标题为“被保险人自愿放弃索赔申请书”的单子。他环视四周,发现院子里没有可以写字的桌子或者台子。显然他的目的被情绪有些失落的中年男子看了出来,引着景浩要进屋。
    “来,屋里去吧。”
    “不用了,王师傅,就这几个字,你在我的包上垫着写写得了。”
    王师傅也没再坚持,就一边按照景浩的要求,一边艰难地在数个横线上写下代表他放弃三万余元赔偿额的文字。可不论景浩如何对他说,在“原因”前面写“酒后驾驶”不会对其造成其他不良影响,他还是落不下笔。景浩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给保险公司留下把柄,或者说把自己骗保事实落实到纸上感觉面子上挂不住,见他依然犹豫不决,景浩索性就小声提示了一下:“个人原因也可以……”
    王师傅写完的同时,景浩恰当好处地将手里的印油送到他的面前,看到他在自己名字上淡淡地戳了戳自己的指纹,景浩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完事了吗?”
    景浩态度温和了许多,说:“你还得拿着这张纸,把你的身份证亮出来,一块让我拍张照片。”
    这位王师傅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见到来调查他的事故时的戾气,他知道这个高个大胖子掌握了自己的酒后驾车出事故,叫人做顶包司机的事实,他现在只好任人宰割,谁让他是自作孽呢?
    两讫之后,景浩临走时,王师傅苦笑道:“以后再也不买你们公司的保险了,买的时候痛快的不行,这个好那个好,到赔的时候这个费劲……”
    景浩也对他笑了笑,但没有做任何答复就上了车,摇上车窗。动次打次的节奏再次响起,他的心里乐开了花,你他妈买哪家公司的保险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子又不是保险公司的。
    第一章开始了
    景浩的车终于上了大路,在嘈杂的音乐中,他自言自语道,30000乘以50%等于15000,再乘以40%就等于6000,算完之后又呵呵作笑。没错,这6000就是景浩这一周的劳动成果,算上这个月另外两起案子,将近一共一万五,再加上基本工资三千,这就是二线城市一个车险调查员的一个月的收入总和,当然前提是你的能力得达到景浩的水平。
    回到麻城不到四点钟,景浩没有回公司复命,也没有回家,而是给老婆发了一条消息,说他今晚有案子需要出勤,回不去了。事实上,他的这辆二手帕萨特径直开到了老火车站广场边上的“红灯区”,当地称呼为“火车站一条街”。景浩来麻城没几个月,这座城市的风流快活之地已经被他调查的一清二楚了。
    话说景浩本来是个好孩子,家里穷,他主动放弃读书的机会给弟弟妹妹,自己跑到北京一位老乡办的汽修厂当学徒,不出意外,在那里干几年,他将是个手艺不错的机修工。他在附近的发廊理发时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他记得当时这个姑娘用温柔的声音引他躺在洗头椅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她那细腻的小手尝试水温,待一切都合适之后,打湿景浩那滚圆的脑袋,轻柔地涂上洗发水。他躺在椅子上,享受着被这个水灵的姑娘搓来搓去的感觉,那时候他就想,要是把她娶回家,那该多好。他的内心其实是很自卑的,并不是因为家境贫寒,而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长相不认可,他长得非常胖,是那种外貌没有吸引力的男性。然而他的表白却成功了,姑娘对他说:“你不用自卑,我不嫌弃你,小女孩儿才挑外貌,成熟的女人不挑性格,就挑能力。”
    这对景浩来说,无疑是一种鼓励,他知道人家是夸他性格好,他也要尽可能提高能力,赚钱养活她。后来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贵人,也就是他后来的“老大”,这位“老大”去景浩所在的修理厂给自己保险公司的标的车定损,正是景浩接待的他。一来二去,两人聊得甚欢。景浩知道保险公司待遇要好一点,就在“老大”的引荐下成为了他下面的一个查勘员。后来女孩都搬到了天津,景浩也跟了过去,进入了当地一家名为“金达”的保险公司任职,还是搞查勘。
    夫妻二人的感情并没有顺风顺水,两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吵起来,经常是景浩承受了一些皮外伤之后才主动让步。可总有景浩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有一次就吼了老婆两句,结果被赶出家门。一连好几天,他都以车为房,吃喝睡都在车里,这并不影响他的工作,但是时间久了,住在车里就会特别累,他却依然不肯回去道歉。第七天的时候,他连着跑了好几个事故现场,终于在天黑的时候停了下来,找到一处空闲的地方埋头大睡。几个小时后被一泡尿憋醒了,方便完,回车的时候,他的手被硌了一下,用手机灯光一照才认出来,是一张夹在车门上的白色卡片:
    包小姐 电话:187XXXXXXX
    已经迷糊的景浩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张寻人启事,可能到把纸片翻过来,上面那衣着暴露的性感女郎告诉他,这张卡片的真实意图。
    他已经很久没碰他老婆了,看到这种东西心里痒痒的很,可以一想到老婆蛮不讲理的样子,景浩就不想搭理她。他点着一支烟,希望借助尼古丁的力量让自己恢复理智:一边是家里的老婆,一边是性感妩媚的美女,该怎么选?他反复重复着“包小姐”这三个字,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当初他老婆的那句话,“小女孩儿才挑外貌,成熟的女人不挑性格,就挑能力”。景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觉得年纪不大的她之前一定谈过好几个对象,要不然说不出这种话来,而且她对房事也轻车熟路,一点也没那种该有羞涩,一想到这里,景浩心头越发觉得不平衡,他咬了咬牙,就按照小卡片上的地址找了过去,但这也让他以后再也无法吃斋念佛了,有过一次就想第二次,第三次。不过好处是,以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婆生闷气,为什么吼这个,骂那个,从外面的女人那里得到慰藉之后,他都懂了,不懂也懂了,他变成了一个和颜悦色,善解人意的模范丈夫。
    一顿翻云覆雨之后,景浩看到天色不早了,左手搂着睡眼朦胧的新欢,用汗津津的右手给老大发了一条消息,得到满意回复后,他仍觉得不尽兴,又开始抚摸女人的长发……
    傍晚时分,晚霞已经达到了最为绚烂的状态,火烧云映射的金光打在二十五层的华唐大厦的玻璃幕墙上,使得这座宏伟的建筑辉煌了起来。一个满怀雄心壮志的壮年男子,待他的员工们下班后,又一次站在窗边欣赏起这落日余晖,视觉尽头,红日被远处群山慢慢吞噬的衰败景象没有给他带来丝毫伤感情绪,正相反,在他的感觉中,象征着事业起步的星星之火刚刚开始燎原。
    韩晓杰依靠在银亮的铁栏上,点起一支“中国红”,吐出一口青烟,然后好奇地将剩下的二十支烟扣在右手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摊开,同时用眼神快速清点着妖艳的红色过滤嘴,确认小舅子从香港蜜月归来给自己带的是地道的港货。
    “真的是二十一支。”
    韩晓杰继续自言自语道。
    “也恰好是二十一年啦。”
    他的脸上自信的笑容更加坚定,将烟卷一把放回盒子后,脑海中浮现出这二十一年间的一幕幕。十几岁的时候他痴迷于武侠世界,其他同学都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却躲在被窝里皮肤正义与邪恶的交锋,回味武功秘籍的盖世绝伦,幻想着自己作为天选之子,发迹于荒野,成名于石井,继而称霸于武林,最后隐匿于江湖,和红颜知己厮守终生。或许只有让他无法初中毕业,才能彻底浇醒他的意淫。初二那年,韩晓杰十五岁,辍学后进入了麻城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给大师傅们递扳手,感受着来自社会的毒打。当然,在那个修理厂,他也找到了一些新的爱好:比如汽车,还有找到“真相”。
    偶然的机会,他从客户的本田飞度的副驾上发现了一沓光盘,是《福尔摩斯探案集》,好奇心的趋势下,他利用厂里的VCD彻夜播放,然后深深地被福尔摩斯丝丝入扣的表演和令人惊奇的观察力所折服,他意识到,还有比当武林盟主更加有意思的事,那就是成为一名侦探。客户的车修好了,光盘要还给人家,他打算去自己买一套新的,可是迟迟没有找到替代品,无奈之下,原来的“阅读功底”派上了用场,他索性买了一套《福尔摩斯探案集》丛书,对他来说,那可是一笔相当昂贵的花费。阅读完柯南道尔写的故事后仍旧不过瘾,他又从书店原来放《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位置,买来艾勒里奎因的书,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显而易见,留给一个汽修学徒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但他乐此不疲。
    打牌上瘾的人见了名片就想摔,打CS上瘾的走路要贴墙。韩晓杰也上瘾了,当他看到奇形怪状的汽车伤痕,总是要以福尔摩斯那般锐利的眼神判别其形成原因,并且给在场的所有人有鼻子有眼儿地形容驾驶人当时的驾驶状态,甚至不乏那些与客户描述不符的,性质恶劣的故意碰撞行为,也都能分析地头头是道,似乎这个人目睹了现场发生的一切,大伙儿对这个十几岁的孩子都刮目相看,但他却谦虚地说,在还原真相这块,自己不及福尔摩斯的百分之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日渐显现出的侦查能力除了让韩晓杰的享受破解谜团的喜悦,还可以得到大师傅们的青睐——汽修厂的“老人”们安排他去开着客户的车或者是带着客户找个地方伪造成事故现场,然后教客户怎么和保险公司说,跟客户合伙骗保险,这种事自然也不在话下,往往是整场戏下来,连经验丰富的“老人”们都连连称赞,向他竖起大拇指,都说这小子不但会修车,还是块演戏的料。
    已经有自己思想的韩晓杰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大的舞台,频繁跟保险公司的人接触,让他对查勘员这个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到他们被自己耍的团团转,不该赔的案子每次都能得手,他真想把事实告诉他们。就是在这种简单的动机下,他从一个汽修工,成为了一个车险查勘员,就这样,昔日的“老鼠”,成为了后面的“猫”。虽然有了体面的工作,但是查勘员的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韩晓杰的爱好是破案,而不是被一起又一起的普通事故查勘而拖累,并且很多时候,明明案子有很多疑点,不是其他案子又催他查勘,就是小保险公司怕得罪客户,为了留住客源忍气吞声,当赔付期限即将到达之时,不得已匆忙结案。为了有更大的发展,他只身前往北京打拼,进入一家保险行业巨头,成为了车险重案组的一员,专门负责疑难案件的处理。
    然而,连续破案的快感并没有让韩晓杰持续地兴奋下去,虽说他能力出众,很快就成为了小组长,但是大公司制度僵化,他的学历严重阻碍了他在大保险公司继续发展,他常常会为自己初中没毕业的事感到失落,也会经常羡慕那些高学历的人,尽管业务能力不如自己,但是他们有一张可以证明其在某些方面有能力的证书,直接弥补了工作能力上的不足。他在小组长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五年,终于有一天,他确认了这个位子就是自己天花板,眼看着那些能力不如自己的人们前前后后升职加薪,他最后,忍无可忍地选择追随一个部门领导出来单干,没错,就是干自己擅长的工作,并且将其干到极致,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他们的公司设在北京,名字是“福摩保险服务公司”,一层是“降服妖魔”的寓意,他们将那些企图通过不乏手段骗取保险金的被保险人称为妖魔,而他们就是驱魔人;而另外一层则是福尔摩斯的缩写,他们想获得这位私家侦探大师的庇佑。随后两年,他们经手的拒赔保险案件数不胜数,人员队伍也不断壮大,成为了北京诸多保险公司争相合作的对象。再后来,韩晓杰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征得公司高层同意后,单枪匹马跑回麻城,成为了华北事业部也就是福摩麻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准备在老家大干一场,进而将业务推广到全国。
    室内的顶灯已经亮了起来,舒适的旋转老板椅后,韩晓杰正在用手抚摸着北欧风格的黑胡桃木书架,上面的每一本书都是他的武器,从最开始英美的的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艾勒里奎因的书,到后来江户川乱步的《女妖》、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恶意》,前段时间刚刚研究完国产作品《心理罪》、《死亡通知单》,现在他又对《名侦探柯南》这部漫画感兴趣了。他从上家公司走出来,成为了一个专门做车险调查的侦探后,很快就意识到干他们这行的,知识储备不应该仅仅限于汽车和保险,为了要接近客户,从各个方位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都是必要的,所以除了上面讲到的侦探推理类的小说,以及汽车维修和保险方面的书籍,诸如《性格心理学》、《饭局人脉术》还有《超级询问法》这种书也被他阅读,《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等当代人再注解的白话文版本也有所涉猎,篮球、足球、理财等大众喜闻乐见的杂志更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时装、厨艺、古玩方面的书籍,只要是韩晓杰觉得派的上用场的知识,都能从他的书架上找得到。可以说,为了能跟形形色色的人聊到一起,他已经尽可能地把自己变成一本百科全书。
    就当他掀开自己放书签的页码,打算继续欣赏漫画的时候,一条消息传了过来:
    老大,卖鸡蛋的老王被我搞定了,记得请我吃饭。
    韩晓杰和景浩随是上下级,但私下里跟兄弟一般,当景浩收到老大回麻城创业的消息,他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了,一方面作为查勘员,景浩知道这个行当的钱好赚,另外一方面,支援韩晓杰也算是答谢当年的知遇之恩了。看到景浩的喜报,韩晓杰并没有后立即回复消息,而是打开了微信的收藏,把早就准备好的查勘员招聘信息发到了朋友圈。景浩刚刚解决掉的案子,是韩晓杰送烟送酒,吃饭K歌跑来的,麻城市第六家保险公司委派的案件,这意味着韩晓杰在短短四个月内,已经快将整个麻城地区的一半业务打通了,而分公司下面的部署在各个地级市的支公司,大部分只在做了两三个保险公司的业务,这也恰好给那些对韩晓杰能力抱有疑义的人一个当头棒喝,证明他这个分公司的总经理实至名归。说是支公司,其实就是下辖在个地级市的一个办事处,并非作为独立的存在。支公司在与当地保险公司合作时,无论是从案件受理还是案件了结,凡是需要盖章的地方,都需要把东西寄到麻城分公司来处理,这样才具有法律效力,也正是这几个小小的印章,支公司的负责人们需要定时向韩晓杰“上供”,韩晓杰也会在需要出马时,帮助支公司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同样的道理,韩晓杰也要向北京总部按时缴纳一定比例的营收,作为使用福摩品牌,接受总部技术支持的回馈。福摩之所以选择这种形式的组织框架,是考虑到公司创业初期,同时面临资金短缺和调动人员积极性的问题,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无论是成立分公司还是支公司,负责人需要自己承担办公场所的租赁和运营维护的一切费用,同时在当地营收的大头都能归为己有,随着公司的成熟与知名度的增长,将来的设想是,支公司的成立还需要负责人缴纳一定数目的承包费,当然这是后话。
    不过现状态下的福摩已经显现出一些承包模式下的弊端,各路玩家,心怀鬼胎,公司上下拧不成一股绳。韩晓杰其实看不上福摩的绝大多数人,尤其是他下面的支公司负责人,认为他们的能力并不足以单干,能在地级市成立机构大部分原因是公司抢占市场的无奈之举。华北事业部成立之初,他给这些人提出的要求是“稳扎稳打,质量优先”,“挣钱第二,人才第一”,就怕他下面的有些人,见到钱走不动路,一下招聘许多干不了活的新人,不能保证破案成功率。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很多保险公司把一沓疑难案件交到他的手上,即使赔偿金额再大,他也没敢轻易接,而是先选择了那些把握比较大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对的,有几个自认为能力不输于韩晓杰的人,明着一套,暗着又来一套,不服从分公司的命令,在假案子众多的保险理赔面前,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盲目扩张,但大部分新兵蛋子还没学到东西就上阵,结果经常把事情办砸,给当地保险公司留下了坏印象,最后也砸了福摩的招牌,这令韩晓杰头疼不已,不过好在这些支公司每月都会按时向他这个分公司“上供”,所以目前他最多就是批评支公司负责人两句,至于怎么彻底解决这个疑难杂症,他目前还没有好的对策。
    景浩的这次大捷,加上上午文亮与何兵合作的一个拒赔,韩晓杰用计算器一算,四十八除以五十五,他们开业四个月的拒赔率已经达到了可怕的89%,也就是说,他们经手的案子,十件里面有将近九件可以成功拒赔,这不但在整个华北地区,即便是算上整个福摩,算上国内业界,无异这也是顶尖水准。韩晓杰觉得,只有在这种势头下,做出招聘外勤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韩晓杰又点起一支烟,同时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打了一些字给景浩发了过去:饭就免了,回头给你买两斤上好的枸杞。
    第二章:
    胡坤回到家已经精疲力竭,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现在成为一个房地产销售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三的时候,学校组织大家去一所化工厂实习,其实只是参观了一下,粗糙的生产环境,反生物钟的调班制度,刺鼻的化学气味,令胡坤终身难忘,他考虑到自己体质并不太好,除非迫不得已,他一定要另寻出路,找一份安安稳稳,并且舒适体面的工作才是王道。公务员就是最好的答案,要稳定有稳定,要社会地位有社会地位。胡坤在大学期间尝试考了一次,成绩并不理想,但他并不打算放弃,考一年半载才上岸的人大有人在,而他的征途才刚刚开始。他的家境并不能允许他毕业之后专门复习考试,所以他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是一五年下半年一边挣钱,一边复习,同时积累考试经验,到了二零一六年,他打算利用一整年的时间来和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做个了断,如果再考不上,那他也无怨无悔了。在进入正式的考公复习之前,胡坤需要注意一个小时来调整身体状态,他打开了手机,刷起了朋友圈。刷朋友圈的过程就像是在“探监”,通过这小小的窗口,看看那些你熟识或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各自的小天地过得怎么样,朋友圈没有围墙与警戒,但是人与人的遥远却与监狱别无二致。
    这次短暂的浏览,最吸引胡坤的莫过于景浩发的那条福摩保险公司的招聘信息。本来中午的事情在胡坤脑海里已经告一段路了,但是这条“招贤纳士”的链接,再次让那个他重温了一遍那个险些发生的车祸,以及和景浩在车里的聊天内容。
    那是麻城市二零一五年八月份一个很普通的中午。在市郊的一个十字路口,伴随着汽车的起起停停,身着白色衬衫,黑西裤的胡坤,在路口亮起红灯的那二十秒钟忙碌又不失小心翼翼地给各位驻足的司机朋友送去他的“关怀”——一张装帧华美的房地产传单——“天海家园,投资未来”。胡坤路过一家汽修店时把自己的传单递给了一个大汉,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大汉叫景浩,也不知道他将来是自己的贵人。景浩把传单顺手给了自己的闺女甜甜,而小女孩把它叠成了一架色彩斑斓的纸飞机。谁成想,这架承载着孩子童真梦想的纸飞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路中央,而她的父亲景浩仍在与修理工讨价还价,对自己闺女即将被一辆黑色凯越撞到的处境浑然不知,倘若不是胡坤眼疾手快,一把揽住路上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栽倒在隔离带里,一场悲剧就不可避免了。愤怒的景浩如同一头灰熊,震慑到了面色红润的凯越司机,在抽了对方几个大嘴巴子之后,他的职业本能告诉他,这个是个喝过酒的人,他当然不会错过这笔意外之财,或者说闺女的精神损失费,报警或者私了,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你们那天海家园我真的有考虑过,不过因为货比三家,你们是性价比最差的那家,所以就没买,哈哈哈。”
    景浩出了见客户有时会装腔作势,表现已出一副不好惹的阴森面孔,他真实的生活状态都是笑呵呵的,爽朗的笑容总是既带有调侃的成分,而又充满了亲切。胡坤笑了笑,问起了景浩的工作。胡坤和甜甜坐在后排,经过之前的事,两个人已经玩到了一起。
    “闺女,告诉你这个叔叔,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景浩刚问完,甜甜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回答道:“我爸爸抓坏人,是黑猫警长!”
    “您是警察呀,怪不得刚才那个老头这么怕你。”
    景浩没着急回答,只是在那里笑。胡坤结合自己的感觉,又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眼前这个胖大哥太过于随意,没有警察的气质,而他笑起来似乎也是对女儿回答的否定,想到这里,他全把甜甜的那句话当做了小孩子看动画片入迷的结果。
    “什么警察呀,我就一开车的小查勘员。”
    胡坤还不知道“查勘员”是一种什么样的职业,他听都没听过,在他还在思索“查勘员”可能的工作内容时,恰逢路口红灯等待,景浩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沓钱伸向后排,示意胡坤手下。
    胡坤举双手抵制,而景浩却固执不肯收手。
    “快点拿着,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不能让你白救我闺女不是,这是我报答你的。”
    透过后视镜,景浩观察到胡坤在自己的施压前已经有些慌乱,居然找到了类似工作时抓住骗保人把柄后才有的那种快感。
    “真的不用,我这也不算就甜甜,毕竟那个老头也没撞人……”
    胡坤刚才的见义勇为,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感觉要跳出来了,而现在又是另外一种慌张,突如其来的一笔钱让他无所是从。
    “他敢撞?幸亏有你,不然真不好说,你快接着吧,快绿灯了。”
    “叔叔你就拿着吧……”
    小孩子拿过放在后排空调排风口上方的钱,直接塞到了胡坤的手里,他此刻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数数,两千整。这钱是那老头儿给我的,妈的,这糟老头子,喝酒开车居然被我逮个正着,真够点背的。其实他一共给了我2050,那50就留给哥哥我去做个四轮定吧,啊,哈哈哈……”
    车内一片欢乐的气氛,胡坤还在琢磨这钱是那老头子觉得自己应该补偿的,还是景浩勒索人家的,还有就是他是怎么判断出对方喝酒了呢,是问到了酒味儿吗?而景浩已经把车开到了胡坤的公司前。
    “他还真是个查勘员。”
    胡坤自言自语道,他滑动着滚动条,蓝白相间的FLASH动画,配合激昂的音乐,把全部的内容都展示了出来:理工科优先,有驾照者优先,有查勘定损经验者优先,无责任底薪三千,综合薪水1W+。做查勘员这么挣钱吗?胡坤从来没听说过“福摩保险服务公司”,他上网查了一下,结果一无所获,八成是新开的保险公司吧,胡坤猜测,不过他并不在意,这条朋友圈不过只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仅此而已。关掉这则招聘信息,胡坤草草结束了朋友圈之旅,已经有些精神的他,翻开了上次看到的《行测》内容,继续向理想的公务员岗位发起冲击。
    2015年,麻城市的房地产市场风云突变,国内房地产行业的几家龙头企业纷纷将业务渗透入这个并不起眼的二线末尾的省会城市,导致麻城本土的地产企业夜不能寐,在惨烈的资本大战中,有不少小公司没有占得先机,新一轮的土地竞价中不敌那些行业翘楚,没有买到地,就意味着断粮,胡坤所在房地产公司就是其中之一。根据公司下达的指示,2015年尚未有销售业绩的人员一律被“优化”掉,这意味着上个星期胡坤还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为自己的第一单生意磨到脚底起泡,这个星期就不得不为自己的三餐担忧了。
    韩晓杰怎么也不会想到,景浩会给他推荐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可景浩会推荐,起码表示他信任这人。不过工作归工作,他也不能因为是景浩推荐的,就在招聘这件事上打马虎眼。当韩晓杰看到胡坤的简历上写着学历是大学生,而且上一段工作经历时房地产销售,他的内心是非常乐意接纳这个求职者的,一般而言,房地产销售的沟通能力都很强,不怕生,这一点对做调查而言非常有帮助,虽说他对汽车维修或者查勘理赔很陌生,不过这方面的东西可以再学。想到自己的队伍逐渐壮大起来,韩晓杰对自己事业的雄心有增无减。
    可当韩晓杰见到胡坤真人时,他还是颇感失望的,胡坤完全没有一个销售人员该有的精气神,甚至看上去有些呆板,从形象气质这一块,可以说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是否录用胡坤,也几乎有答案了,他决定随便问几个问题就让胡坤“回家等通知”。对于不同背景的应聘者,韩晓杰有不同的面试方法。对于向胡坤这种,跟汽车或者车险无关的人,他会提前向应聘者发送考题给其准备,为的是考察对方的求职态度端正与否,说白了就是一个题库,在面试的时候,韩晓杰会随即从中挑选题目进行提问。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韩晓杰能料到的,诸如文亮与何兵当初入职时,类似“查假案子”、“查骗保”等等这种简单直接的回答,胡坤能回答上来,想必也是景浩告诉他的,况且自己早就告诉景浩会考他一些汽车以及保险方面的问题了。但是当胡坤一开口,韩晓杰还是吃了一惊。
    “追求福摩、保险公司和被保险人三者共赢。”
    这种对于车险调查的解释,韩晓杰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又问:“用什么方式?”
    胡坤诚实地回答:“这个我还不知道,浩哥还没告诉我,他说这是商业机密。”
    “刚才那句话也是景浩教你的吗?”
    在韩晓杰的认知里,景浩就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大老粗,这种文绉绉的话,绝对不可能出自他之口。
    “浩哥跟我说是查骗保的,但是我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完整,也太简单。首先,我们的目的是挣钱。站在保险公司的角度来讲,它们需要专业的调查机构来解决它们无法处理的疑难案件;从被保险人的立场上来说,他们需要有人来提醒他们遵守法律约束。而福摩的出现就起到了串联保险公司和被保险人的作用。”
    韩晓杰听得津津有味儿,最后爽快地补充了一句:“没错,我们就是挣钱的。”
    本来已经打算送胡坤走人的,韩晓杰没想到眼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思考,这让他顿时有了进一步了解胡坤的兴趣。接下来,韩晓杰又向胡坤提问了一些并不重要的问题,就比如,他用手指着汽车模型,问胡坤这个地方叫什么,胡坤回答说是A柱。再换个地方,胡坤回答说是左后翼子板。韩晓杰已经确定他有一些基本的汽车常识,然后就紧接着抛出了车险方面的问题,可不论是问胡坤车险中的几大主险,还是交强险的赔付金额的组成,问题之间衔接速度之快,都没有给胡坤缓冲的时间,可这也都没有难倒胡坤。在他的高压追问之下,胡坤的眼神已经出现了些许游离,而韩晓杰则从那不自然的笑意中嗅到了一丝怯懦与愠怒,这是他故意而为之,要的就是考察一个人的心理素质,他不否认来之前这个年轻人做了不少准备,但是做调查不是背功课,时刻保持自己的仪态是相当重要的。
    当然,韩晓杰也问了一个他自己刚入行车险调查时思考过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是与题库中其他的笼统问题不同,这道题是必考题。
    “那么你认为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当今车险欺诈频繁发生呢?”
    韩晓杰此时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先前居高临下的傲气,他自己也清楚,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的年轻人,应该是做足了准备。
    胡坤果真没让他失望,韩晓杰听到了他太想听到的答案。
    “第一,是被保险人的原因。有很多被保险人熟悉车险与汽车维修,通过车险诈骗可以从中得到巨额利润,这是他们骗保的动机;有的被保险人是在其他人怂恿下,或者是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参与了骗保。第二,是保险公司的原因。很少有保险公司专门成立反欺诈部门,大多都是调查能力普通的查勘员来解决疑难案件,成功率不能保证;有的理赔人员,查勘人员职业道德败坏,主动参与诈骗。第三,整个车险行业没有达成共识。由于存在业务竞争,不同的保险公司之间信息交流不畅,没有形成对存在骗保人员记录在案的共享平台。最后,我认为也是最终的,是社会的原因。民众法治观念淡薄,很多被保险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了法律底线,以为骗保失败充其量就是得到保险金的赔偿;相关立法不充分,处罚力度不够,起不到警示作用。尽管《刑法》第198条对保险诈骗做了相关论述,但是金额超过一万元,而且还有诈骗得手方可立案,最重要的是往往放弃索赔或者退回保险金,当事人就可免除责任,这给了许多狡猾的诈骗犯留了后路。”
    听完胡坤的长篇大论,韩晓杰对胡坤的判断已经大为改观。有车的人多少都对机械有所了解,所以最开始的问题只能算是小学水平,而车险方面的知识,就好像车间流水线上的工人熟烂于心的SOP,外行人要想入行也不难。至于对车险行业存在的问题,韩晓杰觉得要么这个人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要么就是经过了深度的学习才能掌握的。毫无疑问,韩晓杰知道胡坤属于后者,这至少说明了他的求职态度很好。韩晓杰在桌前背着手来回踱步,看到胡坤的模样,他断定胡坤不是个优秀的销售,如果继续在房地产干下去也卖不了几套房,但是如果留下来做调查,他也说不好会怎样,不排除他只会纸上谈兵,当然,如果他不是“赵括”,那么他对于整个福摩的人才队伍建设,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不单是韩晓杰现在带的队伍,即便是整个福摩,现在下一线干活的,不是高中毕业就是初中毕业,如果一个单位大部分人不是初中毕业就是高中毕业,那么请问这个单位是干什么的,韩晓杰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就困扰不已,他非常不想当包工头,他需要的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他需要的是有学习能力的人,文亮和何兵都不具备这种能力,他们现在破案,完全是靠原来的那点经验,新方法,新思路,大局观,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山顶上的太阳,看着就在那里,但爬上去就是够不到,他们的上限就摆在那里。韩晓杰不得不承认,景浩推荐的这个小伙子满足了他求贤若渴的心情,但他兴奋之余,还决定对胡坤做一番试炼,然后再做打算。
    “你刚才说的基本都对,我还想补充一下,查勘员的业务素质低下时,是无法判断有无骗保行为的。车险诈骗时有发生也离不开这点原因。”
    “您说的很有道理,我只是临阵磨枪,搜集了一些资料,也没完全记住,即便是记住的东西,也还不能完全掌握。”
    胡坤谦卑地表达了自己是个外行,这当然在韩晓杰的意料之中。看着胡坤神情放松下来,他微笑着点头,然后再次看手中胡坤的简历,这时他才注意到胡坤在大学期间参加过一个叫“春光社”的社团,曾经帮助过福利院的孩子。
    “你能跟我说一下你参加的这个‘春光社’的事情吗?我很感兴趣。”
    胡坤上大学期间参加过不少活动,当然都是为了加几个学分,写在简历上也是为了尽量填满那张纸的空白,不过要是有人问其中的事情,他也能像回事地说出个一二三,毕竟除了那个学生会“副 ”,其他的那可不是瞎编的。
    “好的,我是在大一的时候加入的“春光社”。您知道,有很多孩子并不像我们一样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在福利院的这些孩子里面,有的是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的,有的是家庭出现意外,父母双亡,而亲戚无力或者不愿意抚养的。他们不能像普通的同龄人一样有人哄着睡觉,或者对着亲人撒娇,来获取关注,赢得零食或者玩具,如果说他们是祖国的花朵,也是荒山野岭任凭风吹雨打,没人照看的那种。总而言之,他们是生活在这个社会角落里的人,如果没有人频繁地干预他们的生活,及时鼓励他们,矫正他们的自卑心理,或者暴力倾向,有很大概率,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能为社会做贡献,相反,会成为社会的负担。”
    “那你都为这些孩子做过什么?效果又如何?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个具体的案例。”
    韩晓杰显然被胡坤的这段话吸引了,他当然不知道这是胡坤在社团活动总结会上背过的稿子。其实这个要求也不过分,韩晓杰也不是第一个在这种事上有好奇心的人,要讲的故事胡坤跟不下五个同学朋友提起过,他说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福利院的管理人员说很多孩子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偷东西,然后不承认。换作普通家庭的孩子,如果家长发现他们偷东西,大可以体罚,这种教育方式虽然不值得提倡,但是很多时候是有效的。可是对于无父无母没有家庭的孩子来说,身体上的疼痛反而会给他们的性格形成带来负面影响,非常的不可取,有不少孩子就是在幼时经受了虐待才会变得偏激。针对孩子们的偷盗行为,在我的建议下,我们采取了言传身教相结合的教育疏导方式,说白了就是表演了一出话剧,由我担任偷盗者。这个话剧不但告诉他们偷盗是不对的,而且还让他们看到了偷盗的后果,小偷会被其他人痛打,还会被警察抓起来,总之就是抓住了小孩子对影像的理解能力高于语言的理解能力这一特点。”
    “那你们为什么觉得你们那样做会有好的效果?有人指点过吗,还是碰运气?”
    “我在学校选修过心理学,老师讲过小孩子的模仿能力是超强的,为了让小孩子看到做出选择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有时候言传在孩子身上不如身教形象,而且我也是从孩子时期过来,大家都是,所以我提议表演话剧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
    韩晓杰并不怀疑胡坤所讲故事的真实性,他从事调查一来,一般人说的是真话假话,他都能从对方的眼睛中辨析出来,经过他的判断,胡坤所言非虚。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以貌取人了,到目前为止,他提炼出了胡坤的两种能力——搜集信息以及换位思考,并且他还是个行动派,这就更难得了。现在,韩晓杰觉察到胡坤并不是个书呆子,太多迹象表明,这个年轻人是块干调查的好料子。韩晓杰感觉自己淘到了一块宝,但他还是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对胡坤的故事点头认可后,然后拿起手机滑动着屏幕,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说:“不好意思,我现在必须马上出去,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看一下这本书。”
    韩晓杰从书架上随即抽出一本《汽车故障与检修》递给胡坤,然后就静静地走出了房间。
    帅的人已经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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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浩对于受到胡坤的求职信息还是颇感意外的,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胡坤的行业跨度太大。要说内推不是没有先例,文亮将自己的女朋友方芳推了上来,成为公司的第二个内勤,也就是第二个女性员工,不过方芳之前在物流公司上班,行政岗的区别到哪里都不大。而何兵推荐朋友进公司当调查员,也是个大学生,也让何兵把面试考题提前发个他的那个朋友了,不过据老大私下对自己说,这个人的脑子里还都是卖寿险的那些东西,而且说得云里雾里,夸夸其谈,同时对面试的岗位不甚了解,给了考题都不知道好好准备,实在是不太上心了,所以被果断拒掉了。景浩将胡坤推荐给老大后,老大授意他给胡坤一些面试问答的准备,所以景浩把当初面试何兵朋友的题目笼统地告诉了胡坤,要他在短时间内掌握福摩的业务,包括汽车,车险的内容,尤其是车险,极为重要,再具体的他也不能多说了,毕竟他们两个的情分也只能到这儿了,当然,最后那道“车险欺诈为何频繁发生”是个例外,韩晓杰担心这道题难度过大,所以就让景浩直接告诉了胡坤。当景浩看到老大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转向了会议室,一个人坐在那里玩起了手机,他猜到,等待胡坤的是最后一场考试。
    胡坤接过那本书,看着那蓝色的封皮就一脸问号,他不知道这位总经理为什么要拿一本这种书给自己,也许是为了显示他的专业性?他其实对这方面的书籍毫无兴趣。在翻开书籍之前,他想起刚才面试过程中无意间浏览到的这座气势宏大的书架,上面的藏书可谓是五花八门,有很多书,譬如宗教,医学方面的,他感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却赫然摆在那,他对这位叫韩晓杰的总经理充满了好奇。也就短短几个瞬间,胡坤觉得这样一直盯着前面会给人留下不专心的坏印象,于是又迅速看手中的《汽车故障与维修》。
    书里的内容并不是很容易读进去,胡坤疲倦的大脑马上就想入非非了。他有过地产公司的工作经历,所以找工作的时候就优先选择了地产公司,但是由于没有销售业绩,其他的公司都敬而远之。卖房子的不行,租房子的总可以吧?他又把目标锁定在了住房中介上。他想到了自己上学那会儿为老师撰写过专利,网上这些专利代理机构总可以试试吧?他也曾经做过两个月的家教,能否在教育培训机构谋得一份职位呢……经验不足,出身卑微,形象太差,反正他直接或者间接得到了这些反馈。面对这些否定,胡坤更加坚定了考公务员的信心,那场考试的公平性,足以让他摆脱那些别人对他的负面评价。
    但当务之急是要找个提供经济来源的工作,靠自己是不行了,那只好去求助了。找谁好呢?找父母亲戚太丢人了,当初他就是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要放弃稳妥的化工厂工作的。找同学,他们又能怎样帮自己呢?全都是刚入职场,可以说自顾无暇。当他站在窗前左思右想,毫无思路的时候,窗外穿梭的汽车给了他提示——景浩。
    他首先简单了解了所谓“查勘员”的工作性质,单凭自己临毕业考取了驾照这一点,他就大胆地下结论自己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从查到的资料看,“查勘”是份体力活儿,刚好可以与胡坤每天都要进行的脑力劳动互补。其实写下面这段话真的费力胡坤不少心思,怎样表达出自己的真诚,同时又不失尊严,还能让对方欣然接受,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浩哥你好,冒昧打扰了。当初你说有事能帮上的尽管找你,没想到就这么快找你了。我其实对你的话没放在心上,毕竟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虽然说我救了甜甜,可你也给了我一笔钱不是,可以说互不亏欠。实不相瞒,我最近在地产公司离职了,实际上是公司发展不顺利,我们这些业务不佳的销售来说被‘优化’掉了。我现在有的求职选择里面,能得到锻炼,同时又能激发我的兴趣的,没有几个,看到你曾经发的那些招聘信息,我觉得我多了一个选择,如果能和你做同事,那是我的荣幸,如果把你能帮我内推一下,我将不胜感激。”
    景浩这人还真是不含糊,说帮忙就帮了。不过有一点倒是出乎胡坤意料,原来他们不是普通的查勘员,做调查?揭露被保险人的骗保行为?怎么听着像是侦探?胡坤想到这里,心里产生了一些顾虑,根据影视作品提供的经验,所有的侦探活动都伴随着危险。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现在打退堂鼓,那岂不是被人家看扁了,而且高风险就意味着高收入,就算不入行,去面试一次也不碍事,更何况,要是能被录用,能拿到不错的收入,那岂不是赚到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因为是外行人,需要进行一个基础知识问答考试,幸运的是,景浩给了一些提示,虽然只是福摩的业务以及“汽车结构”和“车险内容”两个词汇,对于已经把考试当成常态的胡坤来说,已经足够了。汽车方面的知识,胡坤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过《汽车常识》这门课,他早对汽车有了基本的认识,现在对他来讲大部分内容是温习——从气缸的直列式,V型,对置式;到从独立悬架的麦弗逊式,双叉臂式,多连杆式,空气悬架;再到车身的承载式和非承载式。然后就是车险了,无非就是交强险和商业险,交强险怎么构成,商业险分几个主险和附加险……胡坤把最基础的东西全都记了下来,另外,为了凸显自己,胡坤决定像回答申论题目一样,把自己的答案修饰得更加优美。然后就是“当今车险欺诈频繁发生”这个题目,虽然胡坤是个外行人,可查资料对于胡坤来说已是小儿科。到最后,考察的就只是记忆力,所以半个月来,他每天都在查阅和记忆相关资料到深夜,直到进入这座大厦的电梯,他还在背诵自己觉得可能会被问到的知识。
    韩晓杰刚才的压迫式提问,让胡坤几乎窒息了,他感觉到自己是在被审问,心中甚至起了摔桌子走人的念头,好在他习惯了忍让,上学如此,进入地产公司后更是如此,无论是多么粗鲁傲慢的客户,还是多么盛气凌人的同事,避其锋芒肯定比针锋相对来的稳妥。他忍了下来,权当做那是这个五短身材的总经理故意刁难自己是为了考验自己,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高跟鞋打击地面的声音逐渐清脆起来,他听声音应该是一个迈着小步伐的女人在接近自己,但是他不敢向后瞧,他知道,这时候不管是真认真还是假认真,一定要留下认真的印象。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士微笑着为他端来一杯水。胡坤被她惊艳到了,空气中残存的香气让他无限遐想,如果能来福摩,在这狭小的空间要是和她产生一段甜蜜的爱情,那该多好。不过后来,就在胡坤临走的时候,他听到这个叫王慧慧的女人在与异地男友通电话,那个不成熟的想法也就此打断。
    他道一声谢谢,同时夹带微笑以示绅士风度目送这位女士离开,然后继续浏览他的书籍。这时他又注意到一个细节,房门被那位女士走的时候带上了,那“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噪音,同时也让胡坤心里“咯噔”一下,他马上意识到有必要在总经理回来前保持原来的状态,否则他会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在这种天生的警戒心理作用下,他小步快跑将门关上,然后折返回来。当胡坤返回座椅上的那一刻,摄像头另外一端的韩晓杰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胡坤善于观察,有成为优秀调查员的潜质。
    通过这次面试,韩晓杰虽然听胡坤说了很多话,但是他能看出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在他的认知层面上讲,还是一张自己寻找的白纸,这很好,这样他就能挥毫泼墨,把胡坤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他遇到的大部分求职者,接触过保险的也好,没接触过的也罢,即便是被他录用的人,之前有过不短的工作经历后,多多少少都带着令他厌恶的东西。这也是他日后决定重用胡坤的原因之一。
    考公是多少人的梦想呢?
    第三章:
    韩晓杰家有四辆车,除去给爱人代步用的大众CC,他自己要用到三辆,一辆速腾,一辆奥迪A4L,还有一辆档次更高的奔驰E320L。要调查有钱人,有身份的人,开劳斯莱斯迈巴赫的,要让对方相信你说的话,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开一辆高级车,平起平坐是常态,甚至他会不自觉的敬你三分,相反,你要是开一辆捷达去谈话,对方下意识地会把你和普通的查勘员混为一谈,或者就不屑于理你;倘若你要去村里调查,大多数的时候,开太好的车,难免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不利于拉进与交流者的距离,更何况,昂贵的奔驰整日在黄烟四起的坎坷土路上奔波,换成谁不会心疼?韩总的这三辆车都是黑色,要的就是商务风,即便是跑农村,SUV的通过性更好,但是为了那种正式感,为了满足视觉动物们的心理需求,黑色轿车带来的庄严是其他色彩无法代替的。
    这天下午,韩晓杰开着最常用的奥迪A4L出了公司,看着太阳在楼宇间绽放出最后的光芒逐渐散去,心中泛起了一丝无奈。沿着繁华的解放大道断断续续地向东前进,看着拥堵的街头巷尾都开始张灯结彩,韩晓杰利用这一点无聊的时间又把心中的计划重温了一遍。
    他此次前往位于市中心的“盛世华年”酒楼,只宴请一个人,那就是金达保险麻城分公司的理赔经理李康。虽说福摩总公司与金达总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但是至少在麻城方面,依旧有不小的阻力妨碍着韩晓杰进一步扩张,李康就是这股阻力当前的头目。李康负责查勘理赔,金达全麻城市里市外的查勘员全部都听他指挥,所有查勘员上报的疑难案件都要经他的同意方可转移到外面的调查机构。好在国内做车险调查的公司尚且不多,而且麻城本土目前仅韩晓杰负责的福摩一家,但是如果你认为一旦碰到疑似骗保的事故之后,他李康就会把案子乖乖地给韩晓杰那就大错特错了。金达内部把问题解决了,负责人同样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同时也是为职位升迁做了铺垫。但是如果没有那个金刚钻,偏要揽这个瓷器活,拖拉着案件迟迟不能解决,保险公司高层所施加的压力往往是这些基层领导难以承受的,倒还不如给自己减轻烦恼,把案子扔给外面的调查公司,图个轻松自在,退而求其次,虽然没有奖金,有业绩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成了李康时常要考虑的问题。然而李康目前的做法令韩晓杰如鲠在喉,这位新上任的理赔经理常常高估自己的能力,派金达自己的查勘员调查,结果很多时候连最简单的马路边上录像都调不出来,把案子搞到临近规定结案日期依旧悬而未决时,才选择给福摩,虽然福摩大多数情况会交上满意的答卷,但是韩晓杰他们拒赔的案子,有半数是靠的是“聊”,亦或靠的是一些同样见不得光的方法,这无疑给福摩,尤其是新晋的调查员带来了难度,往往这种案子,都是要靠景浩,甚至是韩晓杰亲自出马才能解决,虽然挣钱了,但是很累。所以这次设宴请李康吃饭,韩晓杰的目的也很简单,他希望李康可以提高案件的时效性,也就是一旦发觉事故有问题,就立即把案子交给福摩来办,这样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调查取证,很多关键的录像也能在保存期内调取出来。一旦把保险龙头金达这边搞定,那么韩晓杰在其他保险公司那边就有了说话的底气,所以韩晓杰为了拿下李康,也是下了功夫。
    车子在距离目的地两个路口的地方停了下来,韩晓杰下了车,站在路边的杨树底下点了一支烟,然后走进这家烟酒专卖店,向老板要了三条“玉溪”。看着这包裹在“玉溪”外面的黑色塑料袋,韩晓杰叹息了一声。他回忆起刚做查勘员的时候,为了备口粮,就打算在后备箱里塞三条“黄鹤楼”,初出茅庐的他很不解为什么要用着松松垮垮的黑色塑料袋包装,后来当他要送礼的时候,这才茅塞顿开,虚伪的国人呐!
    “韩总,久等了。”
    李康是个身材不高的河南人,年纪不过三十,头发却已经稀疏了,他的普通话中夹杂着些许中原口音。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坐坐坐。”
    韩晓杰趁李康坐下的功夫,从旁边的座位拎出那个黑色塑料袋,要递给对面的李康。
    “李总,拿去抽,知道你只认‘玉溪’,哥哥我也省心了,啊,哈哈哈。”
    韩晓杰开口大笑,东西还悬在半空中,李康就伸了手,他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推脱,而是将香烟连同韩晓杰厚大的手掌按在餐桌中央。
    “韩总,你这就多余了,咱们是合作关系,就算要请客吃饭,那也应该是我,你们帮我解决了那么多的难题,领导经常夸你们办事效率高,让我跟你们学习呢,送礼的名头我都想好了,‘学费’!”
    “李总你这是折煞我啊,哈哈哈。”
    话里有话,韩晓杰心头一紧,他感觉这李康也不是善茬,这小子很清楚自己请他来的目的。
    “李总你这话说的,合作关系不假,那也是兄弟你赏脸给哥哥一口饭吃啊,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盛世华年”的商务单间已经没有余晖,韩晓杰招呼李康点了几个招牌菜,期间两人交流了一些金达移交给福摩的案子,聊了聊金达保险公司的人员变动。待到菜都上齐了,接下来进入了韩晓杰设计的闲聊天时间,先聊到目前麻城哪个楼盘好,他主动提及“金色海岸”,“福星家园”这两个小区,说什么环境好,学区房,大概什么价位,然后又说他的朋友在那里做销售,如果李康有需要尽管开口,能省下不少钱;后来又问李康的媳妇做什么工作,当李康说是刚转到人民路小学当老师时,韩晓杰又说他认识那个学校的教务处主任,姓甚名谁跟李康他媳妇告诉他的一模一样;接着又说到现在看病多么难,说他韩晓杰放着有个老中医的岳父不去找,偏偏要去市医院找那些新手医生看胃炎,结果什么检测都做了,吃了半个月的药都不好,最后还是他岳父一副药让他活蹦乱跳……
    这所有的话都是有目的性的,在来之前,韩晓杰已经把李康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他知道李康最近在看房子,分别去了“金色海岸”和“福星家园”两个小区,他并非在那里有朋友,而是他曾经查过其他保险公司的被保险人在那里居住;人民路小学的教务处主任的老公,是麻城宝丰保险公司副总,这是韩晓杰慢慢积累的人脉之一;而之所以提到他身为老中医的岳父,是因为韩晓杰打听到这李康经常要开车送他的丈母娘看胃病……
    李康刚开始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直到把这几件事联系起来,他才隐约感觉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物非同小可,他承认这个人是个干调查的专业户,除了佩服以外,还有一丝愤怒,然而更多的是恐惧,但是他依旧硬着头皮把这场酒席当做简单的唠家常,联络感情,除了应付几句,外加对韩晓杰表示感谢以外,没有多说一句其他的。
    推杯换盏之间,一瓶五粮液已经见底,韩晓杰判断时机已经成熟,终于提出了自己想法,最后的结束语是,“这样干,兄弟你很快就升值加薪了,哥哥我也能沾点你的光”。
    可李康依旧不肯松口,他不见兔子不撒鹰,势必要名利双收,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理由搪塞韩晓杰。疑难案件的时效性得不到解决,他韩晓杰就没一个安稳觉,不得已,韩晓杰只好把他最后的底牌亮出来。号称“千杯不醉”的他,故意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眼睛看着头顶那洁白的吸顶灯,缓缓地摇了摇头,疲倦地眨了眨眼,仿佛告诉李康自己上头了,然后对着他说:“李总啊,只要你第一时间把案子交给我,嗯?”
    韩晓杰左手举着五粮液溢满的酒杯,右手缓缓地升起来,然后五根粗大的手指在空中翻转了两次,这期间他的眼睛依旧盯着李康。看到李康把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右手上,然后嘴角微微上扬,他又用那醉醺醺的状态说:“李总,哥哥我够意思不,我们福摩跟你们金达签订的合同是拒赔金额的一半作为我们的酬金,而我们的调查员一个案子才拿公司酬金的百分之二三十,我给你抽五个点。”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后,李康咀嚼着东西,故作欢笑地说:“韩总,你喝多了。”
    “没有,没有,你才喝多了,我说话算数。”
    “此话当真?”
    李康的左手托着下巴,然后把目光从韩晓杰脸上转移到他右后方的装饰竹篮上,似乎是要告诉韩晓杰,容他思考一下。那竹叶被空调吹的娑娑作响,仿佛是在和韩晓杰小声嘀咕着什么。
    “算了,就当哥哥我没说。”
    韩晓杰非常清楚自己给的价位是个什么水平,李康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条件,倘若对方敢再往高的要回扣,那就是不识抬举。他一个理赔经理工资不过七千,单独请他是看得起他,而且已经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调查能力了,相当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无论是业绩上,还是回扣上,都能有所保证。退一万步,他李康也不想想,我韩晓杰能让你在我面前变成透明人,那你觉得我好惹吗?
    “韩总,你岳父的诊所在哪里?我丈母娘也想尝试一下中医。”
    李康把手里的酒杯跟韩晓杰的碰了一个响……
    次日,韩晓杰从手机上看到企业邮箱收到了一个来自金达的案子,是前天的事故,他叹息了一声:“钱到位了。”
    胡坤在自己的工位上安顿下来,看着从王慧慧那里拿到的工牌,正当他端详地入神时,景浩张罗了起来。
    “坤坤,跟我走,咱们有活干了。”
    当初景浩并不看好胡坤,当得知他令老大后刮目相看后,也感觉自己看走了眼,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深藏不露!不过景浩第一次见到胡坤时,就能判断出这是个老实孩子,再加上他救过甜甜之后,对这个大学生有了更深的了解,景浩知道,这个人可以深交。这亲昵的称呼,就是代表景浩把胡坤当做自己人的最好证明。
    在黑色帕萨特里,景浩把资料拿给了胡坤,然后吃起了手抓饼,他一边吃一边跟胡坤说:“你呀,一会儿给这个开凯迪拉克的孙子打个电话,客客气气地说,‘您好,我是金达保险麻城分公司重案部的查勘员,您前天晚上十点在新县和平大街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由于损失重大,该案件已经交由麻城分公司重案部处理,为了尽快结案,您看什么时间方便,我要跟您做一个详细的谈话记录,补充一些材料。’”
    “浩哥,为啥要说咱们是金达的人,咱们不是福摩的吗?”
    不明所以的胡坤看着景浩把嘴里的手抓饼袋子扔到车窗外,又看着他拿起一张纸巾擦起了嘴,随后听他郑重其事地给自己解释道:“亏了老大还夸你,你还没入门呐!你说自己是金达的,他觉得金达找自己很正常,你说你是金达委派的,来调查他的,他肯定做贼心虚啊,他不接电话,不肯见面,你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那被保险人问我叫什么,我怎么说,说真名吗?”
    “你丫的就是怂了。”
    景浩看胡坤唯唯诺诺的样子,咧着嘴笑了起来,笑的胡坤脸都红了,他没想到这小子还考虑的挺多,随后从文件包里拎出另外一个工作证扔到了胡坤怀里。
    胡坤瞪大眼睛上下扫视着署名金达保险公司“吴爱国”的证件,他顿时就明白了,他在从事一项类似于“特务”或者说是“卧底”的工作,当初犹豫不决时的那份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你放心吧,十个里面九个不会问你叫什么,这个案子我跟老大研究好了,八成是修理厂的故意行为,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把他们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坏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暂时迷路的小羊羔。”
    景浩看着胡坤紧张的神情,就像看到了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的自己,他刚开始追随韩晓杰调查的时候,说谎话都会哆嗦,现在想想真是好笑。见胡坤仍难以自我开导出来,景浩知道必须要再给这个小兄弟一点安全感。他开了车门,径直打开后备箱,在一个双肩包里搜出两件米黄色的T恤衫,同时自言自语道:“这衣服做了我还没穿过,今天我就陪你穿一次。”
    车外的热空气吹在胡坤的脸上,他心中的那份不安缓和了许多,看到景浩向他展示那件印着“金达保险服务”的衣服,他瞬间就放松了。
    “怎么样,装备挺全的吧?”
    景浩就在马路边换上了那件并不合身的“工装”,他肚子上的肥肉摇摇欲坠,衣服下摆勉强遮住了腰带。胡坤身材偏瘦,他在车里利索地换了衣服。
    就当胡坤打算把景浩刚才交代的话写在纸上,打成草稿时,景浩已经拨通了被保险人冯犇的电话。看到景浩泰然自若地开着外放和冯犇交谈,胡坤意识到刚才是景浩对自己勇气的考验。正如景浩说的那样,这个叫冯犇的被保险人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老老实实同意一会儿见面,也没有问景浩的名字,这的确给了他不小的信心,他思索着其中的逻辑关系,普通人怎么会想到这片近乎贫瘠的土地上还有类似于私家侦探的这种机构。知道被保险人的姓名,电话,车型以及事故地点,不是保险公司的人还会是谁?
    汽车上了高速,景浩随即把烟头扔到车外,然后关紧车窗,带上墨镜,随着一曲曲动感DJ舞曲接连响起,就开始摇头晃脑,车速也直逼120迈。
    相比于景浩的随意,胡坤毕竟初出茅庐,他就认认真真地看着有关这起事故的所有资料,这其中包括金达那边提供的车险有关批单,和前天查勘员拍照以及询问笔录的信息,以及韩晓杰和景浩二人对案件的分析情况。
    “据被保险人冯犇描述,他在晚上十点钟左右行驶在和平大街与为民路交叉口路段时,由于尿急实在憋不住,记得附近有个厕所,就跑到厕所方便,由于太匆忙,忘记打开双闪,回来时发现标的车遭到不明车辆碰撞,现场没有发现肇事三者车。凯迪拉克CT5左前大灯和左侧翼子板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初步估损两万元。”
    胡坤在心中默念着金达查勘员对于这起事故经过的记录及初步评估,他的脑子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在他看来,那段话只是在描述事实。继续看金达查勘员拍摄的照片,同样也没有让他心生怀疑,那些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碰撞痕迹呀,以及司机也就是被保险人的一些照片,这能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然而就在韩晓杰和景浩签名的那张分析单上,却赫然写着“故意行为”四个大字,这样门外汉胡坤着实摸不到头脑,他很想请教一下景浩他们是怎么分析的,但是看到他一边嚼口香糖,一边随着节奏摇头晃脑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打扰,更何况,胡坤是个慢热的人,尤其是职业性质的原因,他对景浩还有所戒备。对于这一次调查,胡坤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实际上是个跟班,真正操刀的还是旁边开着的壮汉,索性他打开了手机,打开了已经下载好的公考试题讲解视频,在静音状态下,看着字幕,度过了这无聊的半个小时。
    刚出高速收费站,景浩第一时间又把烟盒拿出来,然后随手一甩,一支高出其他半截的“芙蓉王”朝向了胡坤。胡坤以为景浩是要跟自己客气一下,连忙拒绝。
    “不抽烟,以后就别跟着我。”
    景浩的笑眯眯的眼睛告诉胡坤这是变向地劝他要“入乡随俗”,胡坤本打算说自己不会抽烟,但是一想到,自己是托了景浩的关系来到这里的,而且将来还要多仰仗他,就趁景浩的烟还没有收回,拔出那根最外面的烟卷,然后打算用档把后面放置水杯的圆槽里的打火机点着,不过当他看到景浩已经把烟裹在嘴唇上了,就立即把打火机凑到他的下巴处,“哒”的一声,一股青烟从景浩的鼻孔中汹涌澎湃地喷出。
    “还是别人点的烟香。”
    帕萨特开到了新县县城,没走多远就到了材料中描述的事故地点。这是一个丁字路口,为民路的西端与贯穿南北的和平大街交汇,和平大街是双向四车道,宽十米有余,为民路则较窄,不过也有六米。景浩把车停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后,两个人就实地考察起来。胡坤环视四周,判断出这是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虽然有些商铺,但是行人稀少。冯犇所说的那个厕所很快就映入了他的眼帘,正好他有了尿意,胡坤打算趁这个机会,亲身还原一下那晚的情景:冯犇尿急,忘记打开双闪就下了车,然后爬上了一个约三十度,长三米的斜坡,上了一个宽敞的平台后又跑了一小段距离进了厕所。
    胡坤方便完后从厕所出来,注意到附近的路灯上的线都已经断了,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开双闪,在晚上能见度低的情况下,就具备了被其他车辆意外碰撞的可能,当然,对方也得是个马大哈,或者是新手司机,要么就是意识不清醒的人。倘若真的有这种人,第一种可能是顺着为民路向西行驶,然后打算左转,没注意到标的车的存在撞上了,不过这种可能较小;第二种可能是从和平大街由南向北行驶,打算在丁字路口转入为民路时发生了碰撞,然后由于肇事司机发现凯迪拉克并没有司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车主发现前逃跑了。
    就在胡坤自信满满地来解释这场事故时,景浩已经从丁字路口,朝南走了百余米到达南面比邻的耕田然后又从街道西侧折返回来了。
    “这附近的店不是卖农药化肥的,就是修自行车修拖拉机的,有少数几家是服装店,不过都是些小店铺,好在有几户装着摄像头,现在都锁着门,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调不了录像了。”
    从景浩的语气中,胡坤听出了一些似乎不太乐观的情况,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安慰景浩,景浩就已经拿出了先前的那副自信劲儿。
    “不碍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先去会会这个姓冯的。”
    景浩的“芙蓉王”依旧在燃烧。
    由于时间还早,景浩没有直接去约定见面的修理厂,而是在事故地点附近的几条大道转了一圈,当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跟着手机导航,去找冯犇。倘若不是手机定位说这里就是目的地,要不是门前的杨树上挂着厂牌,胡坤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一所九十年代的小学前,两扇锈迹斑驳铁门虚掩着,顶端的一排象征着威严的长矛头已经歪歪扭扭,尤其是大门两边的墙壁上还隐约可见玫红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透过那一道并不狭隘的缝隙,坐在车上的胡坤已经判断出里面是个空旷的地方。景浩并没有着急停车,而是拿起手机将整个修理厂的门头拍了下来,然后在公司群里发了一个定位,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代表着你是在外调查,而不是干别的,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调查员的人身安全考虑,以防不测。
    景浩把车停在外面,然后在车里叮嘱胡坤把高仿金达的工作证的绳子挂在脖子上,把卡片塞进左边上衣兜里,只漏出顶部“金达保险”四个蓝字。
    正如胡坤想象的那样,这是一所学校改造而成的修理厂,北面是仅剩的两间教室以及两间各自紧邻的原本是老师的小办公室,而其他三面尽是些由彩钢板搭建的开放式工作间,里面或是停放着,或是被举在半空的各色车汽车,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工人在干活。整个院落最惹人注目的当属停放在中空地的那辆白色轿车,胡坤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盾牌标,没错,这就是那辆凯迪拉克CT5。
    显然被保险人冯犇还没有来,从北边靠近西侧的“大教室”里一摇一摆地走出一个身材不高,但是肚子不逊于景浩的中年男子,看到他这副模样,胡坤竟然想到了鲁迅先生的那张照片,这个人的胡子实在是太茂密了。景浩和这个大胡子做了简单的交流,得知他是修理厂老板。大胡子热情地招呼景胡二人进屋坐着等冯犇,而景浩很干脆的拒绝了,因为他还没有向大胡子示威,当然,他的借口是对标的车进行全方位的检查和细致的拍照。
    景浩拿起手机,对拍照,车架号,发动机号各拍了三张照片,然后让胡坤手持卷尺,比对着碰撞部位又拍了几张,最后他又后退几步,给胡坤和标的车来了两张合影。就在景浩拍照意犹未尽的功夫,一个身着白色T恤衫的瘦高个悄悄地走进了修理厂。胡坤一眼就认出了冯犇,在那堆资料里,冯犇的长相是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高高的个子,惺忪的睡眼,毫无生气可言。冯犇和景浩打了一个照面,整个过程谈不上礼貌,可以用冷淡形容。
    大胡子要引着几个人到他出来的“大教室”,然而在他刚拉开门时,紧跟其后的景浩拍住了他的肩膀,说:“老哥,你这间屋子借我用一下。”然后转身,对着胡坤说:“你就暂时在外面呆着,我俩单独聊会儿。”
    景浩对胡坤回头那一笑,胡坤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让我在外面呆着是假,让大胡子在外面呆着是真。大胡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那间屋子,里面的沙发,木床,茶几和几个小板凳透过门上的玻璃一览无余,没有特别的东西,没有理由不让人进去。
    景浩先进了屋,冯犇还是“恋恋不舍”地瞟了大胡子一眼,而大胡子则看着他们进了小屋,自己走进了“大教室”,剩下的胡坤只好在院子里逗留。闲来无事,他凑到凯迪拉克跟前,像模像样地学着景浩对着伤痕拍来拍去,试图从这些不起眼的褶皱和碎片中破解韩晓杰和景浩的机密。还别说,从照片上根本看不出的一些东西,通过实地考察,胡坤经过反复思索,还真的发现了一些端倪。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的时候,他看到大胡子已经在小屋子前徘徊了。胡坤相信景浩一定是对着门坐的,否则他不会收到胡坤发来的消息,让自己拍下大胡子在外面转悠的样子,并且要跟他打赌,过一会儿这大胡子一定会“闯进来”。
    果真,这大胡子还是闯了进去,胡坤还自言自语为他辩解了一番,“这是人家的屋子,人家要进去,你还能把人赶出来”。
    过了大约五分钟,小屋的门开了。首先出来的是一脸自信的景浩,尾随而出的是卖笑的大胡子,最后是有些魂不守舍的被保险人冯犇。
    下面一个环节,就是带司机,也是被保险人的冯犇走当天事故发生前的行驶路线。然后去指认事故现场。景浩开车,冯犇坐副驾驶位置,胡坤坐在景浩后面。景浩看到冯犇有些不自然,就开始唠闲话,缓解车里面的气氛。
    “你们新县的大鸭梨倍儿甜,我闺女吃了一个又吵着又要吃一个,结果你猜怎么着,不让她吃,她偷着吃,晚上就没在床上睡觉,最后是在马桶上睡着的,哈哈哈……”
    这段子的确把胡坤逗乐了,胡坤坐在后面,虽然看不到冯犇的正脸,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清瘦的被保险人只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胡坤看到了,冯犇为了擦拭额头汗珠,举起左臂后,藏在半袖下的墨绿色图案。那精雕细刻的边缘,和那层次分明的纹理,貌似是某种鸟类的翅膀,胡坤做出这个判断后,就推翻了刚开始看金达查勘员拍摄的那些照片,材料中的照片是晚上拍的,可能是由于角度以及视差的原因,胡坤的第一判断是冯犇的胳膊受过伤,留下了疤痕。
    冯犇所说的行驶路线,其实景浩之前那会儿已经跑过了,并且全部记在了心里,所以景浩的车速很快,基本上就是一脚油门就到了下个路口,胡坤也能看出景浩有意缩短冯犇的思考时间。到了事故地点后,冯犇应景浩要求,伸手指着当时停车的位置,以及当晚去的厕所,让后者给其拍照。拍完照,冯犇见景浩来了一个电话,突然却和寡言少语的胡坤聊了起来,这让胡坤有些“受宠若惊”。
    “我那晚实在是憋得受不了了,我从小就打这里路过,知道这块有个厕所,没想到就一泡尿的功夫,车被撞了……”
    胡坤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去同情他,或者是安慰他,他感觉不合适,索性就笑了笑,然后说:“我也上个厕所。”
    当胡坤从厕所出来,他看到景浩说什么也要把冯犇送回家,从场面上看,冯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胡坤没有去,起初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等待,环视这条街道,车辆来往不少,但真正穿梭的行人屈指可数,这种一点也不繁华的地段让他打不起精神,不停地打着哈欠。从接触案件资料到真正和被保险人碰头,胡坤能感觉到其中有猫腻,但也只是他的猜测,他迫不及待地想听景浩给他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不知不觉间,胡坤已经对这份工作燃了兴趣,想到这里,他既感到压力,又有些欣慰,毕竟自己只是在这里过度一段时间,对这份工作太投入,那么对于考试的事情就不够专注,可想从这里摸鱼哪有那么简单,最起码能保证说得过去才行呀!
    景浩“滴”了一声喇叭,胡坤的盹算是醒了。
    “走走走,那几家店都开门了,咱们去看看他们的摄像头。”
    景浩匆忙地去了正对着事故地点的那家自行车专卖店,结果得知人家的摄像头已经坏掉了,又去了南面的第二家粮油铺子,可惜的是这家的摄像头从电脑上看角度不对,只照自己门底下,照不到马路。这半条街最后一个有希望摄像头只剩下第三家服装店了。
    这个店铺依胡坤看来,与前面那家的相似,应该也是冲着自家门口的,不过依照景浩的说法,这款摄像头很可能是广角镜头,没准会有收获,但是当他要跟随景浩进去查看时,却遭到了景浩的拒绝。
    “你先去为民路上看看,我记得没有摄像头,你再去检查一遍。”
    胡坤信以为真,可当他看到玻璃门后的那个穿着时髦,面容姣好,身材火辣的女老板时,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当胡坤再次和景浩碰头时,景浩明明很兴奋,却说了丧气话:“太可惜了,为了看一眼摄像头,买了两件背心,结果还真是角度不对,唉……”
    胡坤不知道的是,景浩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加美女店老板的微信。
    “不用气馁,坤坤。”
    胡坤压根就没有那种情绪,景浩接着自言自语道:“咱们还有这个。”
    帕萨特的车门已经合上,景浩将一个银色优盘形状的东西从上衣兜里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
    “录音笔。”
    景浩凑得近了一些,声音也降了下来。胡坤的吃惊写在脸上,景浩知道他想问自己是不是在被保险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干的。
    “你听着,咱们找当事人谈话的时候,一定要准备录音笔,而且一般情况下要让对方知道你在录音。”
    知情权这事胡坤知道,他给移动运营商打客服电话的时候都会有提示,听到这里,胡坤感觉调查还是挺正规的,但景浩又把手指向了方向盘下方的车钥匙。
    “这个,冯犇是不知道的。”
    胡坤仔细一看,才知道景浩的车钥匙上面的优盘状的吊坠也是个录音设备,景浩的表演还在继续。
    “嘿,看这里。”
    景浩把左手腕上的手表向胡坤晃了晃,后者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大块头身上这么多侦查器材。
    “不但能录音,还能录像呢。”
    景浩自信的笑容让胡坤心里发毛,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他对这个行业了解地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
    “本来打算一块带你做询问笔录的,你知道为啥决定临时不让你跟进去了吗?”
    “因为你是不想让那个修理厂老板跟进去。”
    “不错,不过只答对了一半。你对冯犇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不是很爱跟人说话,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或者说胆子小,紧张,不机灵。这么怂的一个人,咱们俩一起坐镇,还不把他吓得说不出话来,所以最好是我跟他一对一。单从他的性格上看,我推断,如果是故意行为,那么主意一定不是他出的。”
    “那个修理厂老板?”
    “对,就是那个大胡子。标的车你也复勘了,你对这起事故的碰撞痕迹有什么看法?”
    从刚开始,胡坤就察觉到了景浩是在考验自己的分析判断能力,幸亏他的确思考过一些东西。
    “一般情况下,车漆只会向一个方向秃噜皮,可是凯迪拉克两个方向都有。”
    胡坤刚说完,景浩就拍起了巴掌。
    “老大果真没看错人!”
    “还有吗?”
    景浩追问,胡坤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有所期待的,可胡坤又怕自己胡说八道一通,被景浩笑话。
    “有是有,我不是很确定……大灯的断裂面与车头呈锐角,很多已经接 行了,所以应该是两辆车正面碰撞造成的,但正面碰撞,怎么伤到翼子板呢?”
    胡坤从副驾驶上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而景浩已经对这个小子刮目相看了,他已经决定把刚才胡坤的分析,原封不动地报告给老大,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韩晓杰是什么反应。
    “好小子,真有你的。说真的,金达查勘员也是看出了这些异常才移交给咱们的,没看碰撞痕迹之前,我跟老大是从查勘员提供的照片上看到了其他一些东西,然后结合他的描述,判断出他并没有说实话,知道我们看到了什么吗?”
    景浩故作玄虚,但此时的胡坤已经有了一些自信。
    “难不成是他胳膊上的文身?”
    胡坤的观察能力让景浩佩服不已,他一个新兵蛋子居然可以注意到这些细节,不简单,将来前途光明啊!
    “你也看出来了?”
    “从照片上没看出来,照片拍得像一块疤,我是那会儿走行驶路线的时候看到的,不过这又怎么样?我有点想不明白。”
    “哦,我就下载了几张,没全下载,还有一张照得比较好的照片,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文身。我问你,在这荒凉僻静的地方,大晚上的路灯都坏了,就撒泡尿,有必要跑到厕所去吗?你见过几个带文身的素质这么高的!你还得好好学学呀,哈哈哈。”
    景浩一语中的,胡坤则茅塞顿开,就是嘛,这种行为有点不符合人物特征了。欢声笑语中,景浩将手表摘了下来,然后打开先前与冯犇谈话的视频。
    “……我那晚从市里我二舅家回来,当时出门就有点想尿尿,开车到和平大街跟为民路交叉口时,晚上不到十点钟吧,就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把车停在路边,因为我从小在这一带长大,知道附近有个厕所,当我在里面解手的时候,我就听到外面有动静,没想到出来一看是自己的车被人撞了,现场没有找到肇事车……”
    这绵软无力的声音让胡坤再次联想起刚才指认完现场那会儿冯犇找自己谈话的内容,现在想想可能他是想让这个看似不善言谈的查勘员相信他的话。
    “现在没找到直接的证据证明这是一起故意事故,不过没关系,他二舅在市里的‘美星世界’小区住,咱们去查小区的录像,他走的路上,那到处都是摄像头,只要是能证明他的车上有旧伤,就足够了。除了调录像,咱们还有其他办法,就比如……”
    景浩的帕萨特刚掉过头,他本打算是带胡坤回市里,去‘美星世界’调查,可是看到西侧台子上停放着一辆酒红色的帕拉梅拉,突然想调侃一下。
    “这破地方还藏龙卧虎呀,还有这么骚气的车。”
    帕萨特刚走没两米,就来了一个急刹车,胡坤有些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意了!你看看资料里的那些照片,事故当晚,那辆帕拉梅拉是不是也停在那里?”
    景浩的急促追问,让那个胡坤有些手足无措,他忙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有帕拉梅拉的照片。最后景浩才想起来,可能那一张也没打印,不过幸好所有的照片他有电子版。
    “就是,就是在这根电线杆边上。”
    景浩激动的样子好像中奖了,而胡坤还不知道为什么。
    胡坤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盯着保时捷特有的“青蛙头”看了一会儿,不过也是枉然。景浩指着他的车内后视镜上的电子屏幕问胡坤这是什么东西,但当自己说出口后就知道自己也许问了也白问,胡坤压根就没车嘛,不知道很正常。
    “这是行车记录仪,正常人,就我这破车都知道装个行车记录仪,你说保时捷没有?”
    景浩熄火下车,走到距离帕拉梅拉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开怀大笑了,然后拿起手机对着“青蛙头”就拍起了照片。胡坤跟在他身后,还没上前看个所以然,就被景浩拉住肩膀。
    “咱们要做个实验。”
    说完,景浩从后备箱找到危险警告标志放在车后,然后一边嘬烟一边叫胡坤向西侧的商铺走去,到头之后又指挥他眼前墙根向南走,当胡坤走了大约三四十米的样子,景浩又打电话给他,跟他说向东侧横移,直到与帕萨特正面相对。
    “你现在往回走,走慢点,电话别挂。”
    景浩焦急地看着行车记录仪的黑色屏幕,突然间,机器发出短暂的“滋”的一声后,他立即告诉胡坤站在那里别动,自己则带着卷尺威风凛凛地走到胡坤那里。当两个人测定出帕萨特与胡坤的距离后,景浩又把目光扫向了那辆岿然不动的帕拉梅拉和昨晚凯迪拉克的停放位置。
    “十米,极限距离。”
    胡坤也是在此时才知道,行车记录仪不但可以防止行驶过程中被碰瓷,还可以在待机状态下记录一些重要的时间段,这就是所谓的“移动侦测”。景浩给他解释道,这辆保时捷的行车记录仪的拍摄角度似乎可以看到冯犇的凯迪拉克,如果这个保时捷车主开着“移动侦测”这个功能,如果他的行车记录仪的极限侦测距离也有十米左右,那么当晚凯迪拉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将真相大白。
    怀着兴奋的心情,景胡二人进入了保时捷身后的这家模具店打听情况。当然,他们不会说他们的真实身份,真实目的,所谓的托词只是瞧瞧当晚的事故情况。在景浩客客气气地请求下,年纪不大的店老板也倒是爽快,就说自己的车金贵的很,行车记录仪买的最贵的那种,“移动侦测”不敢不开,但是不确定是否可以拍那么远。这款行车记录仪自带手机app,所以揭露事实的时刻很快就到来了。
    景浩进屋之前已经吩咐给胡坤,倘若车主的手机可以看录像,或者说以后到哪里调录像都一样,他负责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而胡坤负责在一边悄悄地把视频内容录下来,就怕人家不给拷贝。
    当打开行车记录仪的app后,放在最前面的一段视频恰好就是景浩在帕拉梅拉前拍照的内容,这无疑个印证了店老板刚才说的话不假。在这之后,还有若干段时长均为五分钟的移动侦测视频,不过满足时间条件的仅有两段。景浩和店老板坐在马扎上,而胡坤弯着腰,手机顶着下巴,看似以一种凑热闹的姿势盯着人家屏幕,实际上却已经在执行胡坤交代给他的秘密任务。尽管从他的心里来讲,干这种事就好像在做贼,不过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了什么事,还有景浩呢,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喽啰。
    App中存放的视频有不少,但景浩还是通过大致浏览锁定了三段视频。第一段视频的文件时间是北京时间21:52:45开始的,21:57:45结束的,第二段视频是22:43:29开始的,22:48:29结束的。店老板右手单手操作,首先点击的是第二段视频。刚打开视频,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人站在路口附近,打着闪光灯,围绕着一辆汽车拍来拍去,而另外一个瘦高个就站在路边的高台上注视着这一切。
    “报案时间是22:07:19,从时间上看,这个拍照的人就是我们派来的查勘员,他正在给标的车采集照片,剩下的那个人就应该是司机了。”
    景浩自觉解说了起来,店老板倒是看得饶有兴致,他还想继续看下去,不过景浩说这段应该价值没有前一段大,带着满腹疑问,店老板又打开了第一段视频。视频中仍旧有一辆白车,不过令人诧异的是,此时车子并没有顺在马路上,也不是刚才的位置,而是与马路垂直,而位置就是公厕前的电线杆旁,也就是镜头最右侧。此时白车旁边站着除了第一个视频中的瘦高个,还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从身高体型,以及来回踱步的姿势上看,胡坤辨认出他就是大胡子,显然车子上还有一个开车的人,因为视频中的车子正在前后移动。大胡子一边拿着手电筒,一边挥动着手,貌似是在指挥当时的驾驶员,最终还是对白车的位置不满意,索性就让驾驶员下了车,自己亲自上阵,结果一脚油门,然后应该是向左打轮了,车头从电线杆边上停了下来,大胡子下车确认后,似乎代表着大功告成,接着他又上车,将凯迪拉克移到了金达查勘员赶赴现场时的位置。视频的末尾,大胡子带着他的同伙,乘坐一辆深色轿车消失在为民路上,而冯犇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双闪,从后备箱中取出的东西应该是危险警告标志,随后也走出了镜头……
    虽然夜晚拍摄的是黑白视频,但是其清晰度足以证明,冯犇虚构了故事,其行为已经涉嫌构成保险诈骗。从胡坤的观察来看,这个模具店的老板并没有理解最后一个视频的内容,还以为这辆车打算上台阶遇到了困难,他嘻嘻哈哈地说,“这是个新手吧,车都横着开上了”,“这肯定是新手”……当店老板爽快地将视频拷贝给景浩后,他最后问了一句:“这个开车的是我们新县县城的吗?”
    景浩随口就是:“不是,一个外地的毛头小子。”
    这两段视频足以证明冯犇的事故是故意伪造的,其骗保行为已是板上钉钉了,下面怎么让冯犇放弃索赔,胡坤兴奋地在车上给了景浩自己的答案——直言不讳,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挑明了,让他看看自己作品,看他尿急不尿急,到时候他肯定哑口无言,再怎么趾高气昂他也只能忍着,无理寸步难行!
    胡坤的回答似乎早被景浩预料到了,景浩淡淡地说了一句:“错了兄弟,和气生财。”
    当景浩再次联系冯犇时,对方显得很不耐烦,呵斥景浩有完没完,怎么又要见面。
    “兄弟,我们为了查验你昨晚的事故情况,在现场随便转了转,就找到了一个对你索赔非常不利的录像,你要是执意索赔的话,那就涉及到保险诈骗层面了,保险公司那边要是报警抓你我也没辙。我马上就到你家了,我在门口等你。”
    胡坤联想到一个小时前景浩盛情难却地要送冯犇回家,调查员这个行当的套路和阴谋之多,以及语言和行为的目的性之强,让他的脊背嗖嗖地刮凉风。
    当冯犇看到昨晚自己站在公厕前,目睹着自己的爱车被别人在电线杆上来回摩擦,他铁青脸上的惊恐表情,让本打算看热闹的胡坤不知如何面对,他转向冯犇家开办的美容美发店,告诉自己这是冯犇自讨苦吃……
    “大哥,你就当没找到录像,你拿着。”
    冯犇从口袋里掏出不知是五百还是八百元,试图要塞进景浩的手里。被景浩果断拒绝后,冯犇又把目标锁定在旁边胡坤的口袋,幸亏有景浩提醒,在一旁走神的胡坤才反应过来,及时将钱推了回去。
    “少了,少了,哥,我这就给你们再去拿。”
    景浩拉住了已经六神无主冯犇。
    “兄弟啊,已经太晚了,我那会儿就把你这事儿跟领导汇报了。你要是早点把事儿跟我说清楚,我们也不会查那么仔细,我也是拿死工资的,我姥姥就是新县的,咱们也算是个老乡,能帮你能挣钱,我干嘛不帮,现在我是帮不了你啊,你这是自作聪明啊!”
    看到景浩情真意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然而胡坤知道,这只不过是景浩影帝级别的表演而已。
    第四章:
    在启程回麻城之前,景浩编辑了一条消息发到了福摩全国群里——
    “被保险人故意开车剐蹭电线杆,企图索赔两万余元,今被福摩调查员景浩、胡坤识破拒赔”。
    一时间,这个将近四百人的大群里炸开了锅,一大波不是发表情就是发消息的,全都是恭喜祝贺的。胡坤看到好多人特意艾特自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不一会儿,冯犇案子侦破的热度还没有完全过去,麻城分公司又有一则捷报发到了大群里——
    “被保险人伪造撞牛致死的事故现场,企图索赔一万余元,今被福摩调查员文亮、何兵识破拒赔”。
    转眼间,又一波道喜的消息霸屏了,胡坤看到是自己所在分公司的同事发的消息,第一时间也参与到了祝贺之中。
    “小亮和阿兵俩人的速度挺快的,差点抢了咱们的头彩,哈哈哈。”
    景浩口中的小亮和阿兵是福摩麻城分公司的另外两名调查员,由于他们要去偏僻的地方做调查,所以胡坤早晨去公司报道时并没有见到他们。
    景浩已经上了高速,车内的DJ已经劲爆轰头,胡坤注意到总公司大群里又有了一条消息,是福摩董事长戴森朝发的。
    “@全体成员 大家都要向麻城分学习,最近捷报频传,效率颇高,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为我司在车险界树立了威望,祝贺麻城分,祝贺韩总,相信华北区在韩总的带领下一定会快速走向正轨!”
    随后,一个红包点亮了整个屏幕,一瞬间的功夫,共两百元的红包被五十个人瓜分干净了,胡坤眼疾手快,得了三块二,是幸运的五十分之一。就在胡坤松懈的时候,韩晓杰作为华北区负责人,又连续发了两个红包,也都是两百元的,胡坤只抢到了第二个的两块五毛六。
    “感谢戴总,感谢大家对麻城分的支持,车险“反欺诈”事业任重道远,望诸君为福摩的雄起继续奋斗!”
    群里热闹的景象,让胡坤暂时忘记了第一次调查时体验到的各种负面情绪。
    景浩和胡坤在外面吃过午饭后回到了公司,文亮与何兵已经早些回了。在景浩的介绍下,胡坤与两个精瘦的小伙子简单认识了一下后,就听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同事给包括王慧慧和方芳在内的大家伙儿讲他们的案子。
    “亏那个老汉想的出来,让牛犄角对着车头。”
    “他也不想想,查勘员再傻也知道要撞不是撞牛腿就是撞牛肚子呀!”
    ……
    两个人讲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韩晓杰目光炯炯地夹着公文包进了公司。
    “都乐着呢,大家进会议室。”
    在一张椭圆形的办公桌周围,韩晓杰坐西侧C位,景浩、胡坤和王慧慧坐在北侧,文亮、方芳和何兵坐在南侧,韩晓杰前方摆放着一部笔记本和一台投影仪,正东方向的幕布上是一个九宫格,除了韩晓杰的实时影像外,剩余的八个方格都是华北区的其他八个支公司负责人。
    回忆开始后首先讨论了内勤的工资制度,在外勤高额回报的同时,如果不能恰当合适的提高内勤的工资待遇,难免给各位支公司内勤同事带来不公平的感觉,最后决定在内勤的基础工资上,额外增加0.5%到1.5%不等的业务流水,用来激励所有内勤同事为外勤同事做好支撑工作。
    在方芳、文亮以及王慧慧的笑声接近尾声后,韩晓杰接下来要宣布此次会议的重点内容。
    “面对情况多变的实际情况,如何灵活应对调查过程当中出现的意外情况成为了我们工作的难点。一直以来我们的模式都是老人带新人,但是这种模式只适用于悟性高的新人,对于资质平庸一些的同事难度较高,实际效果也很差,很多时候面对司机或者被保险人的刁难哑口无言,无计可施,最后导致案件搁置下来。经过我跟北京总部领导的讨论,我们决定将以前我们处理的一些经典案例,还有具有参考价值的影视剧片段给大家汇总一下,整理成资料,供大家学习,之后也会开展一系列考试,高分有赏,低分有罚。”
    视频会议结束后,韩晓杰再次肯定了大家近来的业绩表现,希望大家不要松懈,更上一层楼。说罢,会议解散,但是胡坤却被留了下来。
    “福摩新人的薪资是怎么算的?”
    韩晓杰以他一向严肃的口吻问胡坤,胡坤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只好原封不动地把合同内容复述了一遍。
    “实习期三个月,3000元基本工资,无绩效。转正之后第一档绩效20%,以后每档提高五个点,最高40%。”
    “很好,转正的条件是什么?”
    韩晓杰一边品着他的正山小种,一边注视着正襟危坐的胡坤。
    “三个月内独立完成一宗骗保案件的拒赔,或者一个半月内作为主办人完成一宗骗保案件的拒赔。”
    “那你认为自己需要多久?”
    韩晓杰步步紧逼,胡坤脑子里出现的是冯犇案件的一幕幕,他思索片刻回到道:“如果是今天难度的案件,三个月内完成一宗骗保案件的拒赔应该没有问题。”
    其实胡坤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今天他就是作为旁观者随行,与案件重要人员的接触可以说没有,但是为了继续在这个公司干下去,撑到他考上公务员,这种话一点不算是大话,更不算是谎言。
    “你很保守嘛,在你没有转正之前,以后你参与的案子,都有五个点的提成,不过你要对外保密,谁都不能说。”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奖励一定是景浩在吃饭时间给他在韩晓杰面前美言了几句后的结果,胡坤想通之后连忙道谢。
    回到出租屋后,胡坤的内心开始挣扎起来,韩晓杰的重视让他无所适从,他本意是来这里过度一下,为了那五斗米混混日子而已,他真正想做的是要为公务员考试备战,即便是考不上,从今天的体验上看,这份工作无疑对他是一个枷锁,他只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尔虞我诈实在是让他身心疲惫。但现在是骑虎难下,倘若真的干几个月就撂挑子走人,他现在有些害怕了。
    公司有个规定,调查案件期间一定要在当天写一份“查勘日志”发给韩晓杰,胡坤把一天的情况像看电影一样过了一遍,随后写到——
    2015年10月9日,我与同事景浩前辈前往麻城市新县县城调查被保险人冯犇一案,作为新人,主要以辅助景浩前辈调查,观察学习为主。首先,根据景浩前辈的判断,结合被保险人冯犇对事件的描述与其个人特点不符合常理,以及碰撞痕迹的分析不符合逻辑,初步判断冯犇有故意行为的可疑。然后通过景浩前辈细致入微的侦查,发现路边停放的帕拉梅拉的行车记录仪具有“移动侦测”功能,当调取了事发当晚的录像后,证实冯犇在修理厂老板的协助下,故意制造了一起碰撞事故。随后,我们对被保险人冯犇进行规劝,向其说明骗保行为的危害,最终其自愿放弃索赔。
    由于保险公司那边没有案子移交过来,次日胡坤获得了暂时的“安宁”。在不用外出的时间里,福摩则是一个很“团结”的集体,在文亮的推动下,公司内部时常组织一项博弈活动——炸金花,而且是玩钱的那种。当王慧慧和方芳不忙的时候,她们也会参加,当然,这一切都是在韩晓杰外出谈生意的时候进行的。其实当文亮他们把阵仗摆好的时候,胡坤也寻思着观摩一下,然后跟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的,但当看到他们的“底儿”都是二十块钱,一会儿的功夫,几百块钱就出去了,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象中的娱乐,已然是明目张胆的赌博。不管文亮和何兵如何好言相劝,胡坤都不为所动,他知道赌博和吸毒一样,一旦卷入其中,很难全身而退,更何况他有一个隐蔽的工位,以学习韩晓杰整理的调查资料为由,在那里偷偷地刷刷公考题目岂不美哉?那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就这样,胡坤自己把自己“孤立”了起来。
    新的一周开始了,韩晓杰接了两个案子。
    “第一个是金达保险的,司机张可可晚上九半点钟驾驶她婆婆马小娟的mini cooperS行驶至北二环与顺通路交叉口时,因顺通路上一辆装渣土的半挂车掉头由北向南行驶,在路口掉头时,突然开远光灯闪了一下,晃了准备自东向西,向右打方向盘的张可可的眼,导致她撞上了环岛,预估损失四万元;第二个是利成保险的,司机李大军晚上九点驾驶吕乐的丰田凯美瑞行驶至麻城市仁和县隆兴镇的一个丁字路口时,因视线中突然出现野兔,采取了紧急躲避,然后撞上了道边的树墩,预估损失一万五千元。”
    韩晓杰将两份资料扔在了会议桌上,几个调查员开始轮流翻阅。看着自己的这些员工研究起案件,该如何分配案件,韩晓杰还拿捏不定,这也是长期以来困扰他的问题之一。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景浩和他是老交情,而且能力突出,年纪也大,所以在案子上照顾一下他,别人应该不好说什么,但是又要考虑到公司要做大做强,不去锻炼新人,不多用肥肉培养出几个得力干将,他们也成长不起来。
    纠结过后,韩晓杰将紫砂茶杯中的红茶饮入腹中,决定这次还是把大额案件交给了何兵和文亮为好,何兵为主办,文亮为协办,提成按照主办20%,协办10%分配;利成的案件金额较小,并且是第一次合作,韩晓杰给利成公司的“优惠价”是拒赔金额的30%作为佣金,比金达公司的50%低不少,这个案子就交给景浩和胡坤,景浩的提成依然是福摩佣金的40%,由于胡坤出于实习期,主要任务是学习。这种分配结果对文亮与何兵是一种鼓励,景浩也知道老大不好当,自己痛快地说了一句“正好回家看看我老娘”,接着就开始和胡坤研究自己的案件。
    “何兵,你上下班不是从那个环岛路过吗?半挂开远光灯晃了小车的眼,然后导致撞上环岛,你觉得有可能出现这种状况吗?”
    韩晓杰继续喝他的茶。
    “说实话,环岛距离路边得有三四米宽,虽然那边的路灯间隔远,光线弱,但是一辆小mini撞上去应该是不合理的,再加上‘被远光灯晃一下’是骗保司机们惯用的借口,所以我觉得司机撒谎了,资料上显示这是半年前买的新车,上个月有一点剐蹭,所以故意行为的概率很小,而且从碰撞程度上看,应该是货真价实的撞上了,所以我猜八成是酒后调包。”
    当何兵有板有眼得分析完,韩晓杰的失望却写在脸上,一时间,其余人都屏气凝神。
    “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胡坤新来的,他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你刚说的那些都是皮毛,都是表象,只能想到这种程度,你跟金达的那些查勘员有什么区别?从金达查勘员提供的查勘记录入手,我一看就知道司机在说瞎话!”
    很明显,面对着劈头盖脸的教训,何兵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只是在那里低着头看资料。
    “老景,想到了没有?”
    景浩在那里挠头。
    “文亮,你呢?”
    文亮和景浩面面相觑。
    韩晓杰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胡坤,胡坤倒是回答的干脆利落。
    “韩总,还请您给我们答疑解惑。”
    韩晓杰身后有一块用来演示的白板,他拿起吸附在上面的板擦,瞬间抹出一块干净地方,接着用记号笔,大大地写了两个数字:10和6,然后用记号笔的另一端一边戳白板,一边铿锵有力地说。
    “只有晚上十点到次日凌晨六点,半挂车才能进入市里,晚上九点半,半挂司机难道会开车在马路上遛弯吗?”
    下面的几个调查员眼前一亮。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老大牛逼!”
    ……
    胡坤也感叹道,韩晓杰能坐到现在的位置,绝非靠的是运气。
    “酒后调包不用我再教你们怎么查了吧?剩下的按照流程走就行了。”
    何兵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首先给被保险人,也就是司机的婆婆马小娟打电话。但是打了好几个,都是无人接听,后来何兵意识到,自己用的北京的号码打过去的,这可气得韩晓杰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何兵马上又换回麻城号码给对方拨了过去,虽然还是响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打通了,不过这个马小娟说自己在外地,明天才会回麻城。无奈之下,何兵只好先联系司机张可可了。何兵给张可可打电话很顺利,并且她也同意,今天下午就可以见面。
    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韩晓杰、景浩还有胡坤三个。对于凯美瑞这个案件,景浩还是有一些经验的,他分析到:
    “从表面上,又是一起非被保险人驾驶标的车造成的事故,符合酒后换驾的一般特征。不过真正可疑的是,从照片上看,凯美瑞的主气囊都弹开了,可是司机面部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是气囊上却有一块较为明显的皮肤印记,我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文亮这次是协办,所以没有开他的白色宝来,而是坐在了何兵的银色轩逸里。根据张可可提供的地址,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北二环与体育大街交叉口附近的一个城中村里。他们进入一处院落,何兵对着北侧屋子招呼了几声,一个短马尾辫的少妇走了出来,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婴儿。
    “你好,你就是司机张可可吧,我们就是上午给你打过电话的金达查勘员。”
    张可可轻轻地“哦”了一声,声音很微弱,与她的白皙皮肤一样,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待她走下台阶,另外一个浓妆艳抹的妇女也出了屋门,如果只看脸蛋,真的是一张雪白的脸,光滑细腻甚至胜过年轻的张可可,但其蜡黄色的脖子,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皱纹和黄褐斑,都表明此人年纪不小了。
    两个男人被领进了屋,张可可关掉了墙壁上五十吋的电视机,然后又把茶几上的零食茶点收拾了一下,供文亮放置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包。
    何兵与文亮坐着墨绿色的皮革墩围靠在玻璃茶几边,他们对面是一条三人座的意式L型卡其色沙发,张可可与何兵面对面坐着,而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妇女抱着孩子坐在远端的沙发脚踏上。
    “不好意思张女士,我们公司有规定,跟客户做笔录的时候不能有与案件无关的人在场,一是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二是为了保证公司机密不泄露。”
    何兵微笑着表明自己的意思,不料张可可没说话,旁边的老女人倒是开口了。
    “我是她妈,我是什么无关的人?她能有什么隐私我不知道的!我也碰到过车险理赔,人家也没这么麻烦,要你们两个男人跟她在一个屋子里呆着,我能放心吗?”
    何兵尴尬地笑着,文亮说:“您别生气,您看您说的,我们都是正经人,公事公办,要是什么都不干,领导就给钱,我们也不想费这事,是不是?您要是不放心,我跟您一块出去。”
    “得,今天我就不出去了,我看你们就像坏人!”
    老女人不依不饶,脸上的不悦十分明显,文亮与何兵毫无招架之力。不知是她的大嗓门,还是其他的原因,小宝宝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本来已经要开始做笔录了,这下两个调查员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人一个劲儿地哄起了孩子。
    “我这宝宝一看不到我就哭,你们就通融一下让我妈抱着孩子,在这儿陪着我吧。”
    张可可的语气很温柔,文亮觉得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索性就和何兵商量着在这种情况下开展工作。
    另一头,景浩和胡坤不紧不慢地驱车赶往仁和县,中间吃过午饭,景浩又在途中超市购买了许多水果和营养品,全都是要带给他母亲的,胡坤也买东西了,是三盒“利群”,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递烟”之旅,他知道走进福摩以来,景浩一直帮助了他不少,即便是交学费,几支烟也很划算。景浩因为中午吃了凉皮又啃了西瓜的缘故,一直捂着肚子,当然,这不耽搁他抽胡坤递的烟。
    “浩哥,不行我来开吧?”
    “没事,看到前面那座拱桥了没有,过了那座桥,左转直行就到我家门口了。”
    可景浩并没有坚持到家,临近拱桥时就不得已停了车,匆忙地跑到树林里。胡坤闲来无事,步行到桥上,望着田野里忙碌的乡亲们,心情大好。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妈,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要上桥,但是由于坡度太大,而且三轮车还装了肥料和农具,老人只好推着上桥。胡坤见老人家如此吃力,本能前去帮她推。当胡坤帮助老人家把三轮车推上了桥,景浩也方便完走了回来,正好看到两个人的背影。
    “妈,你干嘛去?”
    “是小浩呀,你来啦,也不说一声,我这不去刚从地里回来。”
    胡坤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景浩的母亲,老人家弓着背,笑眯眯地对跑过来的景浩说。
    “是这个小伙子主动帮我推上来的。”
    胡坤腼腆地笑了笑。
    “你咋换车了,你那辆白车不是挺好的吗?糟蹋钱。”
    “妈,工作需要。”
    胡坤陪景浩回到老家,和他的母亲稍作寒暄就准备向隆兴镇进发。也就是这会儿,景浩开始完全信任起了坐在副驾驶的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弟。
    “抽烟只抽红利群,一生只爱一个人。坤坤,有对象了吗?”
    景浩把胡坤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呢,没呢,浩哥。”
    “你觉得方芳怎么样,腿长,腰细,声音甜,给你介绍介绍?”
    胡坤看到景浩挤眉弄眼地笑,自己也笑了起来。
    “别逗了浩哥,王慧慧都告诉我了,方芳是文亮的女朋友……”
    李大军已经早早地站在地头上等候景胡二人了。胡坤看到他,首先想到了城市里的小青年,金丝眼镜,白色文化衫,小脚裤,锃亮的黑色小皮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时髦,不过这种形象跟尘土飞扬的土路有些格格不入。
    李大军看到从帕萨特上走下两个身着长袖衬衫,衣摆束在腰间,西裤笔挺的办事员,上
    来就要积极地带二人看事故现场,重复着自己昨晚的事故经过,不过景浩仅草草得扫了一眼那棵位于丁字路口的树墩,就叫着他进了帕萨特,然后开始了调查询问。胡坤经过几天的学习,已经对酒后换驾的调查手段有了基本的认识,辅助景浩开展工作可以说没有任何差池,偶尔还能再景浩和李大军谈话间见缝插针地开个玩笑,缓和车内的气氛,让说话拖拖拉拉,有些紧张的李大军放松下来。复勘完事故现场,一辆黑色桑塔纳出现了,是来接李大军的,他声称有急事要走,所以只好换个时间再走行驶路线,而景浩和胡坤则快马加鞭地赶到隆兴镇里。
    帕萨特停在了一家名为“吕氏皮草”的工厂前。透过铁门空隙,很清楚地看到院内停放着一辆汉兰达,一辆C-RV,还有一款和标的车一样的凯美瑞。当景浩再次联系被保险人吕乐时,却被告知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厂里,所以暂时由他的弟弟吕伟来接待他们。之前跟李大军聊天时,景胡二人已经得知,李大军和吕伟是高中同学,而且是吕伟把凯美瑞的钥匙借给他的,鉴于此,非常有必要给吕伟也做个询问笔录。
    不一会儿的功夫,吕伟就出现在了大门口,他首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利成保险派来的两个人,然后很有礼貌地引着他们进了厂区。刚一进大门,两条从门后隐藏的壮硕狼青就开始狂吠,胡坤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万一有一天,也许不是今天,他们这些“假冒伪劣”的查勘员被人识破,那些骗保的人不会狗急跳墙吧……
    吕伟领着二人进了一间办公室,屋内没有什么特别的,唯独吸引胡坤的就是茶几上那个仿制青铜鼎模样的烟灰缸,有一般的电饭煲大小,胡坤特意瞄了烟灰缸内部一眼,乱糟糟的白的黄的红的烟头很久没处理了。吕伟坐在一把春秋椅上,景浩坐在他对面的棕色皮质长沙发上,胡坤紧邻景浩。就在三个人坐下来准备谈话时,一个年纪大的男人进了侧屋,扔下一盒软盒中华后又出去了。来去匆匆,以至于胡坤都没看清楚他的脸,不过他猜测这个人应该是吕乐和吕伟的父亲。
    “吕先生,您家有两台凯美瑞呀?”
    景浩从风琴包里取出笔录纸的时候,已经开始微笑着旁敲侧击地了解吕伟家的情况了。
    “对对对,院子里那辆是我爸开的,撞的那辆是我哥的,那辆C-RV也是我哥的,剩下的汉兰达是我的,到处跑生意,谁离了车都不行啊。”
    “我看标的车是台高配的凯美瑞,不便宜吧?”
    “嗯,这两台一模一样,一块买的,一台落地得有差不多二十七万。”
    “皮草生意挣大钱啊,不像我们这种卖苦力的,哈哈。”
    “整个镇上的厂子都是从小作坊慢慢做起来的,也就这几年发了点小财,谈不上大钱。”
    吕伟听景浩这么恭维,谦虚地笑了。下午的阳光已经逐渐微弱,景浩见大家都已坐好,就郑重其事地告诉吕伟,接下来的谈话按照公司规定,需要全程录音。当景浩把那个银色优盘录音笔上的尖锐开关推下去的同时,吕伟把他父亲留下的中华拆开,给景胡二人一人递了一根。
    下面是景浩和吕伟的谈话记录的一部分。
    “吕先生,麻烦您说一下当晚李大军为什么要找你借车。”
    “李大军没车,他说要去送一个人。”
    “他去送谁,您知道吗?”
    “没问,都是哥们儿弟兄,人家借车咱就借是吧,哈哈。”
    “那您为什么不把你的车借给他,而是借您哥哥吕乐的?”
    “我昨天刚从济南回来,我那汉兰达油不多了,正好我哥的凯美瑞钥匙放在桌子上,我就给他了。”
    “他是在几点钟找您借车的?”
    “大概下午六点多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他是去哪里送人,和您说了吗?”
    “他找您借车是直接过来的,还是提前打电话?”
    “额,打电话说了一声。”
    “吕先生,您把您哥哥吕乐的车钥匙给李大军,您哥哥吕乐知道吗?”
    “都是自己人,开开他的车而已,懒得说。”
    “昨晚出事故的时候,李大军打电话通知您了吗?”
    “通知了,说是撞树墩上了,气囊都爆了。”
    “好像是晚上九点多。”
    “那他打电话告诉您哥哥吕乐了吗?”
    “额,这个不知道。”
    “你告诉您哥哥吕乐了吗?”
    “没有,大晚上的,事情都发生了,有什么事第二天说就得了。”
    “李大军跟您说他受伤了吗?”
    “没有,他应该没有受伤吧。”
    “您知道标的车凯美瑞的初步估损多少吗?”
    “好像是一万五。”
    “您在得知他开车出事故后去现场了吗?”
    “没有,他说不碍事,我就没去。”
    “好的,大概情况我都了解了。”
    景浩聊天的时候温文尔雅,不紧不慢,虽然他对吕伟的回答有自己的判断,但其态度语气,眼神表情都始终如一,就如同一位充满善意,医德高尚的大夫在给病人问诊,目的是最大限度地给病人安全感,这样病人才会把病情和盘托出。也正是由于景浩刻意控制了谈话节奏,才让旁边负责做记录的胡坤,在保证笔记清晰的前提下,当他们问答结束后不久就可以把整个谈话过程体现在纸面上。景浩从胡坤的手中取过笔录,然后略略看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很满意,接着他在风琴包中取出印台,在吕伟的注视下气定神闲地走到他的身边。
    “吕先生,这份笔录需要您签字,摁手印。”
    景浩给吕伟指着第二页末尾处的“以上全部内容我已认真阅读完毕,承诺与事实一致”。
    “就在这儿。”
    吕伟的笑容凝固了,这逃不过坐在他对面胡坤的眼睛。
    “我得阅读一下吧。”
    “对,没错,您一边阅读,我一边告诉您还需要在哪里摁手印。”
    吕伟倒回第一张,从自己的姓名,性别,年龄,职业以及家庭住址开始浏览,景浩时而深处自己圆滚滚的手指,指着“六点多,九点多,吕乐”几个关键词,示意在这上面摁手印。
    待景浩对到座位,看到吕伟还在那里仔细研究自己刚才的“杰作”,他灵机一动,又让胡坤从风琴包里取出《索赔责任承诺书》,按照规定这张纸一般是在走完一切流程后才让被调查者签署的,但景浩已经嗅到了吕伟内心的挣扎与慌张。
    “吕先生,您待会儿摁了印油不要急着擦手,我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很快就完事,到时候你还需要在这张单证上签字摁手印。”
    朱砂印台开了盖子摆在吕伟面前,他完全没有着急摁手印的意思,景浩的诱导,无疑是在将吕伟的注意力转移到《索赔责任承诺书》上,为的就是吓吓他。胡坤也洞悉到了景浩的目的,迅捷地将承载着问题严重性的一张纸,端端正正放在吕伟面前。
    看到吕伟僵硬的面部肌肉,胡坤在脑海里默默地背诵着吕伟正在反复阅读的内容——
    有下列情形之一,进行保险诈骗活动,数额较大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一万元以上十万元以下罚金……(二)投保人、被保险人或者受益人对发生的保险事故编造虚假的原因或者夸大损失的程度,骗取保险金的……(备注:根据《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惩治破坏金融秩序犯罪的决定》规定:个人进行保险诈骗数额在1万元以上的,属于“数额较大”范畴。)
    胡坤盯着自己手中的给吕伟准备的《索赔申请书》,但是光线已经不足以保证他正常阅读了,而对面的吕伟还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翻阅,似乎在寻找什么,胡坤再看景浩,还是那张不知疲倦的“办公脸”。
    “把电脑打开吧。”
    景浩打算对吕伟进行下一步调查,可吕伟捷足先登,语气中有些恭维的意思。
    “你们查的东西够多的。”
    “都是一些必要的流程,一会儿还得对您哥哥吕乐再来一遍。对了,刚才李大军有事先走了,回头还得再约出来走一遍当天的行驶路线。”
    从景浩的这韩话中,胡坤听到了要亮剑的意思。
    “行驶路线有啥好走的?”
    吕伟的笑容越来越勉强,说话的的声音很明显就没了底气,毋庸置疑,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景浩见都问到这份上了,也就把此行的真实目的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不瞒您说,吕先生,当时领导说这件案子可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毕竟您家是做皮草生意的,也不差那几个钱。领导还是要我们查查开车的到底是不是李大军,但既然来了就得公事公办,希望您能理解,行驶路线上肯定有摄像头,有必要看一眼。”
    “哦……等我哥来了,我再签字吧。”
    吕伟点着一支烟,避免与景浩或者胡坤任何一个人有眼神的直接交锋
    “这个没什么好等的吧,您签您的,吕乐先生也有他自己要签的。”
    这是胡坤在本次谈话中第一次发言,也是平直的语气,没有丝毫攻击对方的意思。
    “那我留下几张照片吧。”
    “不好意思……”
    吕伟没等同意,就要拍照,胡坤动作也很敏捷,但是对方警惕性更高,下手按住一角,双方一起发力,导致笔录的第一页拦腰截断。
    “对不住啊,你早说啊,真不好意思。”
    光线很差,吕伟仍然没有打算开灯的意思,他的表情不在那么生动,还在盯着两截笔录发呆。
    “纸破了就没有法律效力了,你翻翻看包里还……”
    景浩转脸看胡坤的功夫,还没把话“还有没有笔录纸”说完,吕伟已经开始撕自己手中的三页纸。
    “不用赔了就不用抄了吧,没想到现在赔个保险这么麻烦,以后再也不买你们家保险了,麻烦你们白跑一趟。”
    细碎的纸屑被吕伟站起来快速捧到了烟灰缸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但还剩下小半截,即便是这样,他也扔进了那个鼎了,一股旺盛的火焰瞬间点亮了整个屋子,映照出一张如释重负的脸。吕伟的笑容隐约可见得意,还有些许歉意,但是他怎么想的,另外两个人都懂。
    “人家自愿放弃索赔是人家的自由,你知道吗?”
    景浩对着胡坤解释道,好像是在给这个新晋调查员上课似的。
    “我差点就忘了,吕先生,被保险人是您哥哥,您不能替他做主呀,我们必须得到他的承诺才行。”
    吕伟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屋内的两个人不禁捂住了嘴巴,互相“眉目传情”。片刻过后,吕伟开着免提走了进来。
    “被保险人吕乐先生,您确定要放弃索赔了吗?”
    “是。”
    “那您是授权您弟弟签署《被保险人自愿放弃索赔申请》,还是您亲自签字呢?”
    吕乐还没说话,吕伟抢着说。
    “不签了,不用那么费事,说不赔就不赔!”
    景浩拿起桌子上的录音笔,当着吕伟的面慢悠悠地关上了。
    第五章:
    接受过福摩大群里同事们的祝贺后,帕萨特开始在夜幕中穿行。古香古色的隆兴镇街道两侧装点了样式各异的花灯,景浩和胡坤的心情大好。景浩化身名侦探柯南,根据已知信息推测出了昨晚凯美瑞一案的真相——
    吕乐饮酒后驾驶凯美瑞行驶至隆兴镇外的那个丁字路口,忘记了前方没有道路,径直撞上了那个树墩,为了减少损失,他打电话征询在外出差的吕伟的意见,吕伟又打电话给他的高中同学李大军,托其给吕乐顶包。
    “李大军和吕伟通气了,咱们给李大军做完笔录后,李大军肯定告诉了吕伟咱们问了什么,做了什么调查,只不过这个李大军的记性好像不大好使,前脚自己编的故事后脚就忘了时间了,临走前还要拿咱们的询问笔录拍照,让他拍就见鬼了,哈哈哈。”
    景浩有些洋洋自得,不过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胡坤起初对他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非常的鄙夷,不过当胡坤深度了解这个行业后发现,对付骗子,使用骗术是必要的,这就是非所谓的“反欺诈”,不单纯是“反抗”,还有“反向”的意思,明白这些道理后,胡坤觉得景浩的“专业素养”是无可挑剔的,配得上自己送的烟。
    “吕伟应该知道下一步咱们就要调他的通话记录了。”
    景浩的车速并没有因为黑夜而降低多少,胡坤也意识到景浩正在传授自己的经验。
    “李大军的通话记录显示,是吕伟主动给他打的电话,时间是晚上八点半,之后他又在八点四十给吕乐打了电话,此时李大军应该在向吕乐询问事故地点,九点十分又联系了吕乐是再次确认位置。就说时间点,吕伟编造的根本就对不上,问他打电话的时间时,他完全可以看看手机什么时候打的电话,但是他没有,要是拿到他的通话记录,他的处境就很被动了。”
    “所以浩哥你是说,他在通话清单被调出来之前撕毁笔录是正确的?”
    “起码不是特别丢人。不过,咱们手上有他的录音,量他也不敢反悔。”
    又是一天。刚一上班,韩晓杰就催促丰田凯美瑞的调查报告,他迫切需要这份报告,这是利成保险的第一个案子,是关乎以后还能不能和利成保险顺利合作的证明。昨天也就是半天的功夫,自己的手下可以说初战大捷,韩晓杰接受了福摩总部以及全国同事的祝贺,也受到了来自利成保险那边的赞誉,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去哪里请利成老总喝酒去,跟他们要佣金多少合适。一想到钱,金达的mini也应该没问题吧,等何兵和文亮回来后,他打算请公司所有人今晚吃饭,犒劳一下大家,他手中正好有一张旅行社的优惠券,来年夏天组织一个青岛三日游也未尝不可,一想到海边烧烤KTV,美酒香槟比基尼,韩晓杰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何兵的一通电话,让韩晓杰暂时远离了所有美好计划。
    “什么?张可可她婆婆就是昨天张可可叫妈的那个老女人?!你们先回来!”
    韩晓杰把这样一句有些拗口的话,磕磕巴巴地重复了出来。听到老大在办公室里大声说话,景浩和胡坤感觉到了mini的案子似乎不是很顺利。
    “你们两个干调查的结果被人算计了,你们丢不丢人?我是怎么教你们的,酒后顶包一定要分开,单独谈话!”
    韩晓杰听文亮给他讲,何兵电话联系马小娟后,他们前往她开的那个酒楼和其会面,旁边就是她开的一家服装商城,也就是当晚司机张可可口中的出发地。然而当他们见到马小娟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就是昨天陪在张可可旁边的那个女人吗?马小娟笑呵呵地跟二人说,“咱们又见面了”,这句话时对调查员来说,是个多么大的侮辱!当时何文二人的背脊在发凉,意识到自己遇到了老狐狸,对方也不跟他们纠缠,只是表明希望尽快得到理赔,想要调查我?没门!
    当马小娟下了逐客令后,面对她远去的背影,福摩的两个调查员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老大打电话……虽然韩晓杰和文何二人在会议室议事,但是他尖锐的讽刺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依然可以传到外面,胡坤听到韩晓杰提到文亮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芳,才发现她也没工作,而是低着头,好像在祈祷什么。后来他听景浩说,在自己来之前,有两个人就是在被韩晓杰骂过之后,一气之下主动离职的……
    韩晓杰看着桌子上的旅行社优惠券,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想着这件案子结束后宴请犒劳大家,看来是想多了。这四万块的车损,如果拿下来就是两万的流水,对他而言就是一万的利润,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不甘心!
    “何兵你说,你来福摩之后,一共搞砸了几个案子,福摩没有拒赔的案子不超过十个,要是这次再出一个正常报告,那就是你连续出的第三个!”
    显然这些话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的批评。
    “你们把脑子都放在裤裆里了吗,啊?就知道整天打牌,长点记性!谁才会特别想了解咱们的调查经过?那肯定是跟案子有关的人!一个跟案件有关的老女人,你们也不想想,那有没有可能是被保险人!你们又不是没有她的电话,当时打个电话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换成胡坤去都比你们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会议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韩晓杰本以为手下会一言不发,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接了何兵的电话后,他已经判断出跟他们博弈的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女人,从她开办一家酒楼和一家服装城就可见一斑,对付这么老奸巨猾的女人,即便是他亲自出马,未必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拿下。但就在韩晓杰冷静下来,决定安慰一下气馁的两个人时,何兵却嘟囔了一句。
    “这也不能怪我们呀,运气太差谁也没治。”
    韩晓杰在嘴边的话收了回来,他肚子里的气再次涌上心头,他把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眼睛撇向一旁的何兵,瞬间萌生了辞退何兵的想法,还没有人敢顶撞他韩晓杰!
    “你们不是拉着他们娘仨儿走过行驶路线嘛,看看沿途有没有摄像头,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韩晓杰点起一支烟,望向窗外那向东漂浮的白云浅浅地吸了一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早知道让文亮和何兵去查摄像头是竹篮打水,最有可能看到司机是谁的摄像头就在马小娟的酒楼或者服装城,但是想调那里的摄像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韩晓杰将此次失利归咎于高估了何兵与文亮的调查能力,同时包括他自己在内,都犯了麻痹大意,轻敌,没有做充分的准备就打仗的毛病,不过在感叹自己错误的同时,他也暗自庆幸了一番,因为他将利成的案子给了景浩和胡坤,这一个漂亮仗让利成的人充分信任了福摩。这不,还没给利成的理赔经理送礼请客,人家就主动移交了一个重量级案件,他要借这个机会,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什么才是调查,什么才是博弈,什么才是反欺诈!
    福摩除了做调查这个主业,也代理了不少小保险公司外出查勘的业务,这既跟这些保险公司搞好了关系,同时也能在调查任务间歇,给调查员们找些工作,增加一些收入。韩晓杰本打算这次任务由他亲自出马,景浩担任协办,但是景浩恰好外出查勘,而文亮与何兵出去查录像了,他就把协办给了胡坤,这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锻炼下胡坤。
    当胡坤走进会议室后,看到精深焕发的韩晓杰,谁能想到这就是上午那个大发雷霆,骂得别人什么都不是的韩总呢?拿到卷宗,胡坤一丝不苟的看了起来。
    2015年9月26日21时26分,司机王美秀驾驶标的车麻AGT068(宝马)轿车,行驶至麻城市文氏县龙塔镇东郊外,由于避让骑自行车的行人,导致发生单方撞电线杆事故,造成标的车前部,发动机舱底盘,驾驶室不同程度受损,司机王美秀和副驾驶阮文龙(系王美秀姐夫)都没有受伤。标的车全责,预估损失40万。
    首先吸引胡坤的是那根位于深约一米的旱沟中,已经严重倾斜接近四十五度的水泥电线杆,四根绷直的电线在夜晚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依然清晰可见,而后那辆车头倾斜在旱沟里,而且被撞得稀碎,倾斜在旱渠里的14款的白色宝马740Li,它的发动机盖受力后已经严重变形,上面有一些树枝遮挡,两侧车门敞开着,可以看到一个气囊遮住了方向盘,另外一个耷拉在副驾驶座位前,他可以想象这场车祸的惨烈程度。另外让胡坤特别注意的就是这一男一女,显然他们经历了一场劫难,其惊恐的表情纵使在车祸过去一个小时后依然没有褪去,男身着蓝色T恤,吸着烟,站在地垄上,女的穿着白色风衣挎着红色小包,手里拿着紫色保温杯,倚靠着身后的杨树。
    利成的查勘员做了一段简单的笔录:“……我正在接电话时,对面一个骑行车的女人突然拐上了道中央,当时我被吓到了,误把刹车当油门,只能下意识地躲避,最后撞上了电线杆”,胡坤浏览完利成保险查勘员拍摄的照片,就开始研究司机王美秀的话,此时韩晓杰冷不丁地拿起手中的飞镖,投向了靶子,正中靶心,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
    “司机的故事合情合理,查勘员工作也做得还不错。”
    “酒后换驾?”
    胡坤知道所谓的“不错”,是指及时对司机及同车人做笔录虽然简短,但是比较详细,这样就可以为下一步调查省去不少力气。韩晓杰再次扔了一个飞镖仍然是扎在了靶心处。
    “这回就教教你比一般的酒后换驾更难的同车换驾怎么查。你知道mini的案子为什么会失败吗?”
    韩晓杰走到窗边,双手扶着护栏,他已经提前给上个案子下了结论。胡坤问道:“韩总,不是他们去查录像了吗?”
    “不用想,真正能看到人脸的录像恐怕只有马小娟的服装城或者酒楼,调那里的摄像头,白日做梦!”
    胡坤低头注视着卷宗,接上面韩晓杰的问题,回答说:“是我们准备不充分,太轻敌了。”
    宝马的这个案子跟以往不同,韩晓杰觉得势必得拿下,不然手下的人觉得自己对他们要求太高,自己也办不到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办,回头搞砸了还挨熊,显得自己外强中干,我把更难的案子都解决了,你们谁还敢说什么?但是又必须给自己留好后路,倘若分析得头头是道,万一真的碰到棘手的事情,最后没有拒赔,难堪的还是自己,所以这是韩晓杰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胡坤的原因之一,而另外一个原因,说到底,真正的调查员都是自学成才,需要靠自己观察,自己总结,才能掌握其中的奥义,一味地灌输是没用的。
    韩晓杰已经从网络上查到了,这个阮文龙是一家企业的法人,这个工厂就在龙塔镇西郊,是一家生产阻燃防静电复合管材的明星企业,网上还有不少麻城市领导视察的新闻。韩晓杰最喜欢跟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打交道,在以往他处理的案件中,不少有钱人都抱有侥幸心理,能不赔就不赔,但是如果露出一点马脚,即便不是铁证,他们往往也会立马放弃索赔,因为名声的重要性,要胜过那些屈指可数的保险金。
    根据计划,韩晓杰首先带着胡坤来到了位于麻城市的宝马4S店,他们在这里与一个叫白林的人碰头,他就是宝马出险后当晚出勤的那位利成查勘员。约见白林,韩晓杰的目的有三:首先,4S店的人警觉性很高,对于一般被保险人或者司机可行的冒名顶替骗术在这里往往起不到作用,因为4S店的人跟各家保险公司的人都很熟,哪片区域是哪个查勘员负责,哪个保险公司有哪些部门,他们门清;其次,作为当晚出勤的查勘员,白林一定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而韩晓杰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他想听白林详细描述一下当晚的情况;另外,利成保险也是规模较大的一家保险公司,和利成保险麻城分公司的业务刚刚开展,今天见面也算是混个脸熟,以后还会长打交道。
    位于麻城南二环的宝马4S店与福摩公司并不远,十几分钟的后,韩晓杰开着他的速腾就赶到了。已经是下午一点多,秋季的阳光依然刺眼,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正在大门前伫立着,他的身后就是利成的捷达查勘车,人是白林无疑了。
    韩晓杰和胡坤先后与白林礼貌性地握了握手,寒暄了两句,然后就直奔4S店的修理间。胡坤也领到了韩晓杰交给他的任务,那就是当他对标的车进行完常规检查后,在进行非常规检查时,要尽可能地转移白林的注意力,用韩晓杰的话讲叫“不能让查勘员抢了咱们的饭碗”。胡坤理解韩晓杰的意思,毕竟福摩也和保险公司有一定程度的竞争关系,福摩的调查方法属于公司机密。
    胡坤看到韩晓杰把车架号,发动机号,标的车正面照,侧面照,受损照等等该拍的都拍完后,他收到到了韩晓杰的一个眼神,马上就将手轻轻拍了一下白林的肩膀,像个老熟人一样,开始问白林,也是韩晓杰实现交给他的问题,而白林也非常配合,他把身子侧了过来,正好背对着韩晓杰。
    “白哥,你去查勘的时候有没有有意思的事情,跟其他案子不一样的?当时他们两个人当时是什么状态?你好好回忆一下,越详细越好。”
    “知道吗,我去了现场这俩人都不想搭理我,我要是不叫他们,他们都不在动的。男的蹲在一棵树下一个劲儿的抽烟,我去了看到了一地烟头。女的好像哭过,眼睛是红的,脚底下有一堆纸巾,她缩在马路另外一边一棵杨树下,捂着肚子。我问谁是司机,男的不搭腔,女的抽抽了鼻子两下,说自己是。其他的我都在笔录上写了,说是什么女的带男的去看病,回来的路上,被保险人王美娇,也就是阮文龙的媳妇,王美秀的姐姐给王美秀打电话,导致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恰好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突然出来,她吓了一跳,错把刹车当油门,为了避免撞人又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最后就撞上电线杆了。”
    白林对前晚的事情记忆犹新,而且胡坤能从他急不可耐的语速中听出来,也能从他板正的脸上看出来,这个人是个实在人,有什么都会告诉你的那种,胡坤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对他感到些许抱歉,人家真心实意对自己,可自己却要把对方当做调查对象。白林的话很快被胡坤勾勒成画面,并且他也试图分析其中的原因:倘若司机真的是王美秀,发生了那么惨烈的交通事故,女孩子家的吓到了,哭鼻子也说的过去,要说‘捂肚子’,女人嘛,一个月总有‘那几天’不舒服,这个也很正常;至于阮文龙在吸了大量的烟,要是他开的车,肯定是在琢磨怎么和查勘员说吧,费尽心思编个故事,一定需要大量的尼古丁刺激脑神经,好提供灵感?
    “白哥,你做查勘员几年了呀?男的喝了酒让女的开车也很正常,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胡坤一口一个“白哥”,让矮小的白林欢喜得不行。
    “哎呀,我这是第五年了,就凭我五年的经验,他们故事编的再通顺,我还是能判断到这是酒后换驾了,你仔细看看,他们的座椅,看看有什么不对?”
    白林说着就要带胡坤看座椅,这是胡坤才发现韩晓杰已经停止了他的“调查”,而是在托着下巴思考,他的左手拿着一块软塌塌的纸巾,胡坤的脑门也出了些汗,他心想韩晓杰在车里扭来扭去一定更加受罪。
    胡坤看着棕色真皮座椅没什么感觉,倒是两个气囊带来的不和谐更加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由于他说不出什么,所以只好抬头看看韩晓杰。
    “驾驶位的座椅靠后,明显是个大骨架的人在开车;而副驾驶的座椅靠前,是个瘦小的人坐在那里。”
    胡坤这时才想起来,白林当晚拍摄的查勘照片中的确也有一张是两张座椅的特写,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胡坤感到自愧不如,不过那为什么韩晓杰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自己的呢?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韩晓杰的故作玄虚,让胡坤在畏惧他的同时,也多了一分好奇。
    白林的露出一口白牙,表明韩晓杰的话一语中的。
    “你们再看看这车内的后视镜有什么可疑的?”
    胡坤从驾驶位进了车里,把座椅上碍事的白色保温杯放回了杯托上,然后坐在上面,先是对车内简单环视一番,对着后视镜又是摸又是看的,结果还是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他钻出车,看到韩晓杰和白林在那里笑不露齿,搞得他直挠头。
    “后视镜的塑料部分,有两条不是很明显的勒痕。”
    韩晓杰此话一出,胡坤此时反应过来了,惊讶地“哦”了一声,白林也对韩晓杰竖起了大拇指。就在韩晓杰示意胡坤离开时,白林又说了一句话:“我给忘了,那个娘们儿态度不太好,我那天晚上就多问了个问题,你们猜怎么着,她说‘问什么问,关你什么事’,然后就躲一边捂肚子去了。”
    “我猜你一定是问她到底哪里不舒服,得了什么病。”
    韩晓杰说完微微一笑,白林也哈哈大笑,只有胡坤反应了一会儿才忙着补上他欠缺的笑容。告别白林,离开4S店后,韩晓杰带着胡坤直奔距离麻城最远,与山西交界的偏远县城文氏。
    “白林这个哥们儿的调查能力比一般的查勘员要高不少,要是能来福摩……”
    速腾启动不久后,韩晓杰自言自语道。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胡坤预料到是个难捱的过程,甚至说是十分恐怖的存在,因为他要单独和韩晓杰相处,胡坤压根就不敢和他主动搭话,令胡坤害怕的,除了他身上的君临天下的气场和那近在身前却永远让人感觉的神秘,还有刚刚见识过他那的暴躁脾气,不过好在那是韩晓杰在车上说的唯一一句话。
    两个人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这是一条并不算宽敞的柏油马路,两辆大卡车错车需要轮子压到柏油路面边缘的土路上,而且由于大货穿行频繁,把路面压坑坑洼洼的,速腾通过这些坑洞时往往会碾出里面的石子,螺丝帽或者其他坚硬的东西,导致打在挡泥板上“砰砰”作响。碰撞位置右侧是一个苹果园,秋天诱人的喜红色苹果通过带刺的铁丝网依稀可见,左侧是个鱼塘,四周被更加细密的铁丝网包围了起来,加上很多藤蔓缠绕在上面,如果不走近看,极有可能误认为这是一堵“矮墙”。碰撞地点前面不到十米的位置有一个丁字路口,而与柏油路交汇的是一条紧傍鱼塘的土路,恰恰由于“矮墙”的原因,以至于柏油路上的小轿车无法被土路上的行人注意到,只有那些“巨无霸”们可以露个头。胡坤习惯站在司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如果是在晚上,即便是在柏油路上的车辆都亮起了灯光,由于土路上的视线被阻挡,加之高速行驶,在丁字路口附近极易发生意外事故。韩晓杰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他让胡坤下车从土路上走一遭,又站在当晚骑车人的角度还原了一遍情况。
    上午这里下了小雨,仍是湿润的秋风扑面而来,走在土路上的胡坤有了一丝凉意,他看到青草黄了头,上面的水珠把岁月更替的痕迹折射的更加明显。返程快到柏油路时,穿梭的车辆不时地鸣着喇叭,原来是一辆大货车在提醒韩晓杰,他正从碰撞地点对面穿过马路跑到倾斜的电线杆那里。胡坤等待车辆通过后,他又看到韩晓杰已经转移到了电线杆北侧的杨树下,好像是在低头寻找什么。走近一些,原来他应该是在捡阮文龙扔掉的烟头,他的另外一只手里还有一个自封袋,里面白乎乎的,胡坤刚下车时就看到事故地点对面的另外一棵树底下有许多揉成团的纸巾,这不难想象,韩晓杰一定也把王美秀用来擦鼻涕眼泪的东西收集起来了。
    “韩总,土路上的确视线不太好,司机的话有一定的理论基础。”
    “阿奇霉素肠溶片。走,微服私访一下。”
    韩晓杰似乎并不在乎胡坤的话,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径直拉开了速腾副驾驶的门。
    胡坤感到云里雾里,不知道韩晓杰在说什么,不过从第二句话中,他估计韩晓杰是要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吧。的确,韩晓杰要他开车,目的地是“佳峰复合管材有限公司”。韩晓杰突然让自己开车,胡坤心里紧绷绷的,不过幸好是速腾,要是那辆奔驰,恐怕他的脚得哆嗦好一会儿才敢踩油门。
    离开事故地点,首先经过了龙塔镇东郊,这里有一个产业园,里面不是生产钢筋混凝土的建材公司,就是生产甲苯甲醇的化工厂,由此可见这是个工业重镇。车子一会儿就来到了镇西郊,从稍高的坡道上可以看到在这荒凉的地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工厂摆在那里,它的规模不算小,单单车间就有横纵四四十六个,还有两栋高耸的办公楼。车子由北向南行驶,工厂的样貌渐渐清晰了,建筑风格颇为气派,视线穿过向西开的大门,一个停止运转的喷泉赫然可见,喷泉中心高出拱着一个约直径一米的栗色石球,从架势上看,如果喷泉运行,石球应该会滚动。喷泉南面的十层办公楼前戳着三根旗杆,分别是国旗和两面蓝红间隔的旗子,旗子上具体是什么图案无从得知。大门两侧砌着气派的紫色瓷砖,左侧的瓷砖上用金字阴文雕刻着“佳峰复合管材”六个大字。再靠外一些,大门的两侧分别有两樽与实物几乎一致的白色石雕大象,巨大的体型和上扬的长鼻子,显得霸气中带着稳重,每樽大象前的地面上都有两个探照灯,可想而知,当夜晚降临,两个神兽还会在光影中耀武扬威。不过有一点奇怪的是,紧闭的伸缩电门尽头是一个警卫室,里面却空无一人,今天是周一,这一点倒是有些奇怪。
    根据韩晓杰的指示,胡坤把车子开得很慢,要尽量看清楚工厂的外貌,同时又不让人有疑心,看到警卫室空荡荡的,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韩晓杰已经换到胡坤后面坐下了,他并没有让胡坤停车,而是指挥他一直向前,朝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居民楼行驶。
    穿过密密麻麻的玉米田,来到了位于镇上西南角的生活区,韩晓杰和胡坤接连走访了几家商户,试图了解更多的关于佳峰复合管材厂的信息都无果,直到在路的尽头,由南向东拐了五十米,一间位于居民楼底下的小超市成为了韩晓杰的福地。向超市内部望去,一个已经谢顶的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在带着老花镜看一本厚厚的书籍,看样子是个文化人。
    “大爷,麻烦给我拿条‘大云’。”
    韩晓杰把从门口冰柜里拿了两瓶大红茶,放到柜台上,看着老板从橱柜中拿烟时眼中透露着喜色,便继续说:“大爷,麻烦您帮我们个忙,昨天下午三点,我媳妇儿从这开车向北,就在前面那段棒子地,停了车,到地里解了一个手的功夫,花二十万买的新汽车被一辆车给刮了,这倒霉娘们儿,就看到对方是一辆凯迪拉克,没看清楚车牌,我跟小舅子想看看您的摄像头。”
    先前第一次听到韩晓杰把冯犇的故事重新编排了一下讲给别人听,胡坤差点没笑出来,现在他就告诉自己,我就是韩晓杰的小舅子,由于出门前没有穿统一的制服,所以他觉得韩晓杰编的故事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的。
    不知是否是买了他一条好烟的缘故,这个老人家听完韩晓杰的描述二话没说,就带着二人去位于角落里的电脑说:“这东西我不会查,你们自己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拍到牌照。”
    查电脑录像的工作就落在了胡坤的头上,韩晓杰见老人已经开始同情自己了,就继续和他诉苦。
    “大爷,你说我也够倒霉的,我大老远过来,看前面的那个厂子门口也有个摄像头,寻思着请门卫帮个忙,给看一看录像,结果愣是没找到人。”
    这个老人家降低声音,向前走了一小步低声说:
    “其实里头有人,我早晨路过的时候还看见有卡车拉着设备进去了呢,他们就是不敢开门,就怕要账的找上门,听说有的供应商要不回钱就堵他们大门口,我侄子是里头的工段长,听说他厂子前几天刚把拖欠了工人们三个月共四十万的工资给补上,他们计划后天开工,你后天再来大门就有人了。”
    韩晓杰的眼睛一转,知道自己问对人了,就继续开玩笑。
    “这么大厂子,我听说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都去参观过呢,不可能连四十万的工钱都没有吧,就门前那两樽大象就值不少钱吧!”
    老人家脸色严肃了起来,显然他不能允许别人不信自己的话。
    “大领导们去是因为他舅舅,县委书记牵的线,不过那小子就是败家子,他老子管事的时候朴素的很,他刚上任就开始整点子没用的东西,我听我侄子说,他们做的管子是给山西煤矿用的,现在挖煤的不挣钱,他去了多少趟都要不了账款,可这小子愣是又修厂房又搭生产线,说是换个新项目回回血,已经把家底都放在汽车制冷配件上了。”
    胡坤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击着鼠标,他能听出来老人家口中的“小子”指的是佳峰现在的老板阮文龙。
    “找到了吗?”
    韩晓杰的意思胡坤明白,是时候该撤退了。
    “不行,没有看到那辆凯迪拉克。”
    别过超市老板,韩晓杰让胡坤火速开车回麻城,胡坤从韩晓杰冷静的表情中,看到这位祖师爷级别的调查员应该在谋划下一步的事情了,他并没有特别高的热情询问,现在他的脑子里都是下个月麻城的公务员考试,况且他也能感受到,韩晓杰似乎并不太想让自己过多了解他的计划。
    文亮与何兵已经在办公室就座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听到韩晓杰与胡坤已经在向他们接近,还在自己的小隔断工位闲聊。
    “方芳,你说我该买哪一部手机好呀,是选屏幕好的还是选处理器好的?”
    文亮一边喝茶一边浏览着网店,那副悠闲自得样子全然不像自己吃了败仗。
    “再好的屏幕也挡不住你的近视眼,再快的处理器也挡不住你办事不动脑子!”
    韩晓杰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不出他所料,文亮与何兵空手而归。
    第六章:
    次日,当胡坤来到公司后,其他的调查员都已经就位,胡坤认为今天要是去文氏县,应该轮不到他了,毕竟景浩才是他的亲信,他很想偷个懒,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继续刷几道题,可事实就是残酷的,韩晓杰仍然指派他随从,按照韩晓杰的说法,他已经参与进来,要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个案子。
    今天仍然是胡坤开车,他虽然动作上很积极,但毕竟是学习到十二点才睡的人,加上枯燥的驾驶,不免打几个哈欠,直到韩晓杰和他说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观察了好久。
    “你昨晚干什么了?”
    胡坤听到韩晓杰审问的语气,他的所有精气神一下都回来了,不过好在他有个爱好,那就是玩“英雄杀”这款游戏,如果说是打游戏很晚才睡,那一定可以避免尴尬。
    “韩总,不好意思,昨晚打‘英雄杀’上瘾了。”
    “哦,你也喜欢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那我问你,商鞅拿谁没有办法?”
    胡坤沉着冷静地躲过了韩晓杰的怀疑,他的问题对于在游戏中久经沙场的胡坤来说那只不过是小儿科。
    “当然是李师师,李师师的‘红妆’是商鞅‘变法’的克星。”
    胡坤自信的回答以为能让韩晓杰满意,谁知韩晓杰却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让胡坤胆寒的话。
    “精神点,下个案子你来负责。”
    今天的任务是给被保险人王美娇做笔录,之所以先联系她,是因为韩晓杰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已经有所察觉,这个案子的突破口不是司机王美秀,也不时同车人阮文龙,而是这个与前两个人都有交集的关键人物,这回韩晓杰要做的就是验证自己的猜想。给王美娇打电话的时候,韩晓杰已经从她的口中得知,她的妹妹王美秀出车祸之后已经回到忻州老家休养,她的老公去了太原出差,要明天才能回来,这也给韩晓杰创造了一个单独与被保险人相处的机会,否则还得想别的法子。
    “咱们的阮老板估计是去山西催债去了。”
    韩晓杰依旧寡言少语,胡坤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不过从他轻蔑的语气中,胡坤还是听出来这个案子他已经有了头绪。
    阮文龙和王美娇的家位于龙塔镇中心,远远看到一座二层小洋楼位于一条商业街的尽头,约三米高的外墙被白色瓷砖裹的严严实实的,两樽威武的大狮子坐镇大门两边,门外侧的瓷砖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花开并蒂姻缘美”,下联是“鸟飞比翼恩爱长”,抬头的横批是“喜结良缘”,韩晓杰对着大门拍了一张照片后,气定神闲地向前走。
    门未上锁,不过当他们接近主人家时,庭院里便传出来凶猛的狗吠。推开半合的黑色大门内嵌的小门,可以看到影壁上画着一副祥和的鸳鸯戏水瓷砖画。在狭长的门洞里,一辆大红色的奥迪TT惹人注目,而最撩人的当属那血红色的卡钳,性感带着狂野。狗依然在嚎叫,胡坤遵照韩晓杰的吩咐,走到门洞北出口站着,去迎接女主人出现,当他看到一个穿着背带装,小腹微微隆起的女人缓缓走出屋子后,发现韩晓杰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正从他的口袋中拿出一把沙子一样的东西在奥迪TT右侧车轮上方的车皮处摸了摸,随即把地上洒落的东西用脚摊开到不留痕迹,然后又迅速地转移到左侧,应该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但此时他突然面露喜色。女主人的脚步声已经临近,韩晓杰拍了拍手匆忙走出门洞,与这位有些瘦削的孕妇打了一个照面。
    胡坤承认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但她的黑眼圈,以及没有认真捆扎的马尾辫,让人觉得不同寻常,直到进了屋子,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给了他答案,可能是她也察觉到了两个客人同时捂住鼻子的潜台词,所以很快就把厨房的门关死了。
    出乎胡坤的意料,这个女人还没落座就开始自顾自地讲,有些“神神叨叨”的,那样子好像单纯地以为这两个保险公司派来的人就是和电话中说的一样,“特大案件需要详细记录案情”。
    “吓死我了”,“幸亏没出大事,不然我得埋怨死自己”,“都是我的错,没事找事”……
    王美娇对于其夫其妹发生车祸开始自怨自艾起来,说到车祸当晚的情况就双手抱头,甚至有些哽咽,那痛苦的表情惹人怜惜,显然是经受了很大的刺激尚未恢复,这让正要准备开口的韩晓杰颇为尴尬,也就是在此时,察觉到什么的他决定临时改变原来僵硬的审问套路,索性来个顺水推舟,王美娇喜欢谈什么就跟她谈什么,投其所好,除了聊跟案情有关的东西,还有一些看似与案情无关的东西,尤其是韩晓杰发现王美娇对养生,保健这方面感兴趣,他就从自己积累的那些知识经验中疯狂地搜索,以此为诱饵接近她,当他确信这个女人没有耍心机,对自己毫无戒备之后,再把那些调查员一方很重视,也许对被保险人无关痛痒的问题“不经意间”问出来。不过这样做虽然韩晓杰和被保险人舒服了,对于书写笔录的胡坤来说却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很多只言片语,诸如“我今年二十八岁”,“我闺女上幼儿园了”,“肚子有八个月了”,胡坤不知道有没有价值,只好全盘记录下来,巨大的工作量,让他苦不堪言,这比跟景浩合作要难上百倍。
    王美娇和韩晓杰聊得非常投缘,当然,这主要归功于韩晓杰对于人物心理的把握非常到位,知道对面这位孕妇在意什么,想要表达什么,他要做的就是安慰她,并且引导她。胡坤也在写笔录的过程中对这一家人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王美娇和王美秀的老家在山西忻州,王美秀在浙江一所大学学的工商管理,毕业后就来到了阮文龙这里负责销售,王美娇是一个全职太太,只管接送孩子上学,并不参与工厂的运营管理,至于工厂目前的经营状况,王美娇一向不主动过问,但是从吃饭时能从阮文龙和王美秀的谈话中知晓目前正在开发新项目,她觉得目前的效益应该还不错。至于为什么不让妻子负责工厂的事务,没等韩晓杰问,王美娇自己就坦言,她的文化水平有限,况且,她长期患有神经衰弱,脑子里装不下事,可以说自顾无暇,说到这里,她把手放在了桌子上黄色包装盒的“百忧解”上。除此之外,胡坤还得知,王美秀一直住在她姐姐家的二楼。
    至于案情,胡坤了解到的具体就是:当天中午,他们夫妻和王美秀中午在家吃的羊肉火锅,饭后阮文龙感觉肚子不舒服,发生了呕吐,一直冒虚汗,因为他肠胃有病根,大家都担心出大问题,当天正好王美秀也不舒服,也想去医院看看,后来王美秀开车带阮文龙去离龙塔镇最近的山西阳泉市第一医院,上次的胃病就是在那里的消化科看好的,往家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阮文龙去看病,王美娇特别担心,生怕他得了什么大病,给他打过电话,虽然阮文龙嘴上说没事,但是他的语气很不好,这当老婆的以为丈夫怕自己知道了承受不了,没跟自己说实情,于是频频追问对方,但是阮文龙就把电话挂掉了,再打过去对方就不接了,她当时很生气,后来就给她的妹妹王美秀打电话询问情况,结果电话还没断,事故就发生了。回来之后阮文龙告诉她,都是她打电话分散了王美秀的注意力,这也是被保险人一直愧疚的原因。
    谈话期间,出了一点小意外。厨房里传来了尖锐的猫叫,同时木门上有刺啦刺啦的声音,如不是韩晓杰打断王美娇,恐怕她还没注意到这些。王美娇走向厨房,临到门口时突然记起来什么,然后惊恐万分,引发了一声尖叫。两位调查员紧跟着过去看看究竟,结果发现这位女主人,除了煎中药以外,还在炖猪蹄。当她打开那扇嵌着毛玻璃的木门时,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儿与一股胶原蛋白煲锅底的焦味儿合二为一,强烈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鼻腔,确切地说,还包括那只狸猫,这个小东西已经把厨房门挠了好几道爪印。女主人的丢三落四,让两位男性印象深刻。
    简单处理了厨房的事故之后,韩晓杰提出了一个令胡坤困扰了很久的问题,胡坤能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王女士,你的品位很不错,门口那辆奥迪TT我看还新着呢,是新买的吗?”
    “我一直开我家那辆黑色的奥迪A6,再说那么扎眼的红色,我才开不出去呢。那辆红车是我老公去年给我妹妹的年终奖,听我老公说,我妹妹本事特别大,其他销售没有拿下的单子,让她三下五除二给拿下了,给公司签了一个大合同,那辆车是她应得的。”
    王美娇的自豪语气是由衷的,胡坤能听出来,他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这个女人为数不多的笑脸。得到这个回复,韩晓杰显然非常满意,他又以体恤被保险人的口吻继续追问道:“您觉得会不会是王美秀的病情影响了她的驾驶,您打电话的原因是其次的呢,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所您不比太内疚。”
    “她就是有一点轻微的痛经,我给她打电话时,她说不碍事了。所以就是我打电话打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出事。”
    王美娇声音哽咽,提到“痛经”二字时,她故意凑近了韩晓杰,并且用手捂住说,显然是在男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但这并不影响胡坤低着头听清楚,胡坤也知道,正是由于韩晓杰已经博得了被保险人的信任,她才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种平时两性之间难以启齿的词汇。然而在王美娇的后半句说出口时,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女性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抽泣。
    但是韩晓杰的准备显然很充分,他先是递给了王美娇一张纸巾,然后就开始借题发挥。
    “王女士,我没跟您说,我之所以懂这么多医疗保健方面的东西,是因为我家是医生世家,我爷爷是医生,我爸我妈我哥都是医生,我爸擅长脑外科,我哥就是跟他学的脑外科,我妈擅长妇科,我妈也要求我学过一段时间医,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是跟我妈学的妇科,我媳妇儿也是妇科大夫。不过我对看病不感兴趣,后来就改行了。我听我妈和我媳妇儿说,有的女人痛经起来,那疼痛不亚于生孩子,别说让她握方向盘,就是端水都哆嗦。”
    胡坤本不知道韩晓杰的家庭情况,不过他能从这种场合说出来,胡坤心里大概有数了,他的每一句话应该都是有目的的,虽然他不清楚目的是什么,但不论是关心别人,还是揶揄吹捧,甚至插科打诨,都是为他的目的服务的。
    谁成想这个王美娇久病成医,她偏执的性格再次显露出来,非要跟韩晓杰较真,她坚信王美秀疼痛不严重,她也曾经有一点轻微的痛经症状,当时的主治大夫说不严重,就给开了一些“益母草颗粒”,而王美秀也在吃这种药,所以王美娇用证据证明了自己所言不假,韩晓杰拿着网上搜到的图片再次向她确认,王美秀非常肯定,是这个药没错。
    被保险人全程配合,韩晓杰很顺利地完成了所有基本工作,他有理由相信王美娇在这个案子里是个局外人,或者说是无辜的,但这并不能代表她不重要,相反,就如同韩晓杰来之前预料到的,她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现在更确定的是,这个善良的女人是他的底牌。
    其实在他们两个人交谈期间,王美娇在要去查看厨房情况的时候,胡坤为韩晓杰捏了一把汗,他居然趁王美娇不在,拿着手机对房间内部录像,甚至特意跑到门口摆放的垃圾桶对着其中的垃圾拍照。就在两个人结束了工作,准备返回麻城时,胡坤借系鞋带为由,专门在垃圾桶边蹲下来,看到了里面有包括“兰索拉唑”在内的几个废弃药盒。
    福摩麻城分公司内,悠闲的景浩依靠在方芳的工位旁边跟她侃大山,而文亮跟随何兵去金达保险解释mini案不在公司,所以景浩大胆了一些,当方芳抬头电脑屏幕的时候,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迷人的上半身曲线,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就在他沉浸其中的时候,公司的玻璃门开了,景浩嬉笑的表情也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工作的热爱”。
    “老大,文氏的案子怎么样?”
    韩晓杰只是摇了摇手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老大不想提及案情,景浩又把目光投向了胡坤,期待着他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就是胡坤,也给他吃了闭门羹。
    “浩哥,老大说这件案子如果成功拒赔,他会专门以案例的形式给大家讲解,他不让我给任何人透露案情,对不啦浩哥。”
    胡坤为难的表情显然是多余的。
    “好!我就等你们的捷报!”
    韩晓杰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正在筹划下一步的计划,他不打算立即打电话给王美秀,照这个样子看,王美秀段时间内不会回龙塔镇,而福摩在山西还没开设机构,也就没人能帮他去调查,如果麻城的查勘员远赴山西做询问笔录,这阵势必将引起当事人的怀疑与戒备,如果一个人对被调查有了相应的准备,那结果必将和mini案一样会不了了之。即便是忻州有人可以帮忙,韩晓杰也不放心,毕竟这件案子的情况他最清楚,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却往往是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看来,下一步调查阮文龙是必然的,他一丝不苟地看着电脑屏幕前趁王美娇不注意的时候拍的视频——柜子上贴的勒布朗詹姆斯在各个时期的海报——有刚进入联盟那会儿的,有常规赛的,有季后赛的,有全明星赛的;桌子上散落的财经资料——《财经周周见》,《信贷全解》,《贷款密码之互联网金融》;以及整整一面墙都是他和老婆孩子的合影,里面的信息十分有价值,一场与阮文龙的博弈已经在韩晓杰的脑海中开始模拟。
    林鸿利是韩晓杰在利成保险的新身份,他自称林鸿利给阮文龙打通电话,并没有直接问对方什么时候在龙塔镇,而是告诉他大额赔付程序多,为了能尽快获得理赔,希望他配合自己的工作,果不其然,阮文龙回答很肯定,表示自己明天就回龙塔镇,到时候他很乐意接见韩晓杰。但是韩晓杰并没有答应阮文龙明天就去,而是把会面时间安排在了周五上午。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那天有勒布朗詹姆斯和凯里欧文领衔的克利夫兰骑士队将在主场迎战由凯文杜兰特和拉塞尔维斯布鲁克坐镇的俄克拉荷马雷霆队。韩晓杰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着靶子上三个戳在圆心的飞镖,他想,到时候詹姆斯和杜兰特的强强对话一定可以碰撞出火花。
    周五上午,福摩两个西装革履的调查员来到了文氏县龙塔镇。
    “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韩晓杰从他的奥迪A4L的副驾驶走下来后自言自语。胡坤将车停在了佳峰复合管材厂内,看到厂区中央的喷泉运转了起来,水珠直冲半空,然后汇聚落在正在旋转的栗色大石球上,而且厂房有人进进出出,那忙碌的样子,好像是在告诉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这座工厂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一个体型高瘦,有些脱发的中年男子正在鱼缸边上发呆,韩晓杰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便从阮文龙的眼睛里读到了他的戒备心。两个人握手之后,阮文龙竟然主动要求查看了两个人的工作证件,这让边上的胡坤捏了一把汗,倒不是怕这个阮文龙看出证件有假,只是这是一个不太乐观的信号,他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就紧绷了起来。当然,在查看证件的这个过程中,胡坤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发现这个男人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熏黄,这定是吸了大量的烟造成的。
    然后三个人便围坐在茶几旁,韩晓杰接过胡坤递给他的黑色风琴包,故意延缓了取文件的速度,刚取出来后,笔帽还没有摘下来,他这时看了一下手表。
    “阮先生,您稍等下,真的很抱歉,我是个篮球迷,我突然想到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NBA比赛。”韩晓杰掏出手机,继续说:“我去您家跟您太太了解情况的时候,看到屋子里贴了很多的詹姆斯的海报,您也是骑士队的球迷吧。”
    韩晓杰的眼神透露出对詹姆斯以及骑士队的热爱,他还没找到可以看比分的网页,阮文龙已经开始抢答了。
    “不必看了,骑士队遗憾输球了。”
    阮文龙把手机一亮屏,110:113的比分界面赫然呈现在韩晓杰和胡坤面前。
    坐在一边的胡坤明显感觉到,刚才进入房间时的那种压抑和拘束已经缓和了许多,他有些明白尽量获取受调查者信息,以及利用这些信息的重要性了,韩晓杰这看似简单的手段,虽然与拒赔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却能调节氛围,这就为心理博弈提供了很多空间。
    还没步入主题,韩晓杰便以詹姆斯球迷的身份和阮文龙进行了一番互动,他们从刚才那场比赛的得分助攻等各项数据聊到球队引援,从每个球员的技术特点聊到了联盟的各路豪强,那虔诚的对话完全不像有可能会成为剑拔弩张的敌人。
    在来之前的路上,韩晓杰已经交代给胡坤,切莫拿出录音笔,并且也不打算带阮文龙走行驶路线,一切都要服从他的指挥。
    做询问笔录的时候跟之前一样,韩晓杰负责询问,胡坤负责记录。由于已经从王美娇了解到了案情,加上韩晓杰这次询问的问题都循规蹈矩,所以胡坤记起来要畅快的多。令胡坤惊奇的是,当调取阮文龙的通话记录时,他丝毫没有顾虑,甚至从指着从网上营业厅下载的表格,告诉他俩每个号码是谁的。虽然他们早就知道,阮文龙要是和王美秀同车换驾,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通话,不过阮文龙能想到这一点,看来他也不是等闲之辈。韩晓杰坚持要调取阮文龙的通话记录,这是他们来之前在车上他下达的命令,他跟胡坤说,目的就是为了给阮文龙营造假象,让他觉得保险公司派来的两个人只不过是两个鼠辈,只会查一些他早就可能想到的东西,人一旦骄傲自大,等待他的那将是自我毁灭。
    胡坤清晰地记得,这是韩晓杰第一次教自己东西。
    阮文龙看着自己近六个月的通话记录被这个叫“林鸿利”的人研究了半天,却露出毫无头绪的表情,他的眼神中已经浮现出些许喜悦。在一旁的胡坤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他现在特别期待韩晓杰如何把话挑明,用什么手段制服阮文龙,毕竟说到底,他还不知道韩晓杰掌握了多少可以捏死阮文龙的证据。
    “这样,你先回车里,我跟阮总这两个球迷需要单独再交流一会儿。”
    胡坤颇为吃惊,他期待的好戏被韩晓杰一句话就否定了。阮文龙则更加摸不到头脑,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个气定神闲的林鸿利,甚至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烟卷还没来得及到达烟灰缸的上空,烟灰就落在了茶几上。
    走出办公楼,胡坤略显失落,但是在乘坐电梯的时候,他也已经理解韩晓杰的用意了,毕竟丢人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约莫一个小时后,当胡坤看到韩晓杰大摇大摆地走出旋转玻璃门,他就知道,阮文龙已经缴械投降了。
    两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麻城,稍作修整后,韩晓杰便召开了一次宝马案例拒赔经验分享会,福摩麻城分公司的所有员工,甚至包括内勤都参与了进来。窗外的光线充足而强烈,但是福摩会议室内窗帘紧闭,昏暗的房间内伴随着投影仪的开启而有了刺眼的光芒。底下员工们围着椭圆会议桌,眼睛全部都盯住了台前的韩晓杰给大家呈现的那张PPT上,一张宝马740Li的主驾驶和副驾驶座椅照清晰得摆在大家面前。
    “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目的就是为了向大家表明如何获得信息,如何利用信息,以及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的重要性。”
    韩晓杰手持一根半米长的木棍来回指了指两张座椅,然后问大家:“从这张照片上大家可以得到什么?”
    胡坤已经知道,韩晓杰是在指座椅的位置与驾驶员的身材一致才说得通,他很惊讶的是,除了几个查勘员能意识到这一点,王慧慧与方芳也能看出这一点,看来对车险调查接触多了,是个人都能积累一些侦查经验。
    “这张照片是我们怀疑这起案子的起点,当然,如果嫌疑人考虑得多的话,故意调整座椅,我们依然可以怀疑让一个驾龄不满两年的女人夜间驾驶的真实性。”
    韩晓杰接着又放了三张张照片,突出了宝马车内后视镜底部的细节,胡坤猜这是他们去复勘标的车时韩晓杰拍摄的。
    “大家可以看到,这个宝马后视镜的下部隐约看见有勒痕,我们有理由怀疑原来这辆车上装有扎带式行车记录仪,当事人为了毁灭证据,在查勘员到达现场之前已经拆除,毕竟这么多钱买辆车,上了这么多钱的保险,也不差那个行车记录仪的钱。”
    截至目前,韩晓杰所展示的都是大家可以理解,能够想到的东西,他本人也从底下员工的眼神中看到了不满足,所以他又放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从利成保险内部查到的,关于阮文龙和王美娇所投保的三辆车:宝马740Li,奥迪A6L,以及奥迪TT;第二张是那辆红色奥迪TT的真实照片;第三张是红色奥迪TT左后方的位置,有五个土黄色的小圆圈,像极了麻将中的“五饼”。
    “我通过利成保险的人查了阮文龙、王美娇和王美秀三个人在利成所入保险的车辆,结果显示王美秀没有任何投保车辆,王美娇有一辆宝马也就是本案的标的车,还有一辆奥迪A6L,而阮文龙名下有一辆奥迪TT。那么我问大家,一提到奥迪TT,你会想到什么?”
    员工们交头接耳,看到大家没有人敢发言,景浩开了口:“女人的车。”
    “对,就是女人的车。我见过开奥迪TT的不下十个人,印象中只有两个司机是男的,而且当我看到这辆车是妖艳的红色时,它的主人是男是女基本已经有了判断。但是,胡坤知道,这辆车的所有者并非王美娇,而是王美秀,是阮文龙以年终奖的形式送给她的,而且王美秀常年住在阮文龙家里。”
    韩晓杰一说到这里,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他在暗示什么,看到下面说的说,笑的笑,韩晓杰感觉自己就不用再点透了,他继续说:
    “我们已知的信息有,王美娇是个简单的全职主妇,对工厂的事情知之甚少,除此之外,可以说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想换成其他人是她的老公,如果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也不会主动告诉她的,就比如他们家的工厂其实已经给工人们发不出工资了,再比如,当晚是阮文龙酒后驾驶出的问题。”
    “文亮,何兵,你们知道这张照片说明了什么吗?”
    韩晓杰指着那张“五饼”问,他知道这两个手下曾经都与4S店有交集。
    文亮与何兵不约而同地回答说:“GPS定位器。”
    “没错,但是我查询到的信息表明,一辆宝马和两辆奥迪都是全款买的,所以不可能是4S店装的GPS,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银行装的,我推测工人们最近能发工资,车辆抵押贷款是一个选择,事实上,我首先是托利成保险的白林再一次复勘了标的车,从宝马车上先找到的GPS,从而印证了这一个猜想。这一切都说明,阮文龙在事业上快被逼上了绝路。”
    接下来,韩晓杰将自己与阮文龙单独聊天的录音播放了出来。
    “阮先生,现在房间里就你我两个人,我必须要向您阐述一下骗保的危害,除了您手中拿到的《承诺书》中提到的监禁和罚款,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叫做骗保嫌疑人惩罚,这种惩罚适用于像您这种,隐匿手段高明,但是行为现象就是不符合逻辑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骗保?”
    “您慢慢听我讲,在九五年的时候,美国就成立了全美反保险欺诈办公署,由全美1000多家保险公司,汽车租赁公司,汽车停车场,以及公共运输管理部门组成,这个组织最大的成功就在于开发了保险欺诈数据库,每条保险欺诈与有重大欺诈嫌疑的信息条目都收录其中,并且实现对所有成员以及执法部门开放,这就使得犯罪嫌疑人无处隐藏。咱们国家这方面起步较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像扬州,无锡,南宁这些地方,已经成立了类似的组织,而且对于车险诈骗的预防和惩治效果极佳,你可以自己看看。”
    录音笔中传出清脆的纸张摩擦的声音,胡坤知道,这是韩晓杰拿出他PPT正在播放的那几张印有那些旧新闻的报纸产生的声响。
    “事实上,现在保险公司信息互通已是必然的趋势,利成的人来调查您,您觉得利成保险不够安全,来年想换金达保险或者其他的,实际上没用,因为利成一旦将您拉入黑名单,其他的保险公司也会第一时间知道您是征信有问题的人,倘若以后您再次出险,您还会受到类似这次的待遇。当然,您可能觉得我说的东西可能对您没什么影响,那是因为您没关注新闻吧。麻城正在走属于自己的路,由咱们的市委书记牵头,政府正在积极筹划比其他地方更加严密的惩治网络,除了各家保险公司,各大银行也将会加入其中,为的就是将那些征信有问题的人抵挡在放贷名单之外,确保能顺利回款,银行也怕您跟山西的煤矿主那样,变成老赖呀。阮先生,车贷可以解一时之需,但是治标不治本,企业的运营没有了银行的支持,将来没有后续的资金流入,像您这么大的公司,项目运转正常与否暂且不说,工人们的工资能不能发出来也是个问题吧?”
    这时候,韩晓杰把托他开打印店的小舅子制作的假新闻报纸映在荧幕上,报纸封面是市委书记正在开会的照片,他背后那张“关于搭建麻城市反保险欺诈网络会议”的横幅非常醒目,文章的内容大致与韩晓杰在录音中说的那些话相同,别说是身为局中人的阮文龙了,就连福摩的这些员工要是没有看到韩晓杰后来又在这张假报纸上叠加的一张他在网上搜到的,阮文龙曾经与前去佳峰复合管材厂调研视察工作的市委书记的合影,恐怕也会信以为真。胡坤很清楚韩晓杰这是在对阮文龙进行攻心,当时阮文龙看到市委书记这张照片有没有冒冷汗他不知道,但是乱了阵脚估计是肯定的。
    “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的个人信息,你是什么人,你以为这些东西就可以让我拿不到理赔款吗?老子不是吓大的,我没有骗保,我要投诉你,投诉你们利成保险!你们侵犯别人的隐私,你们犯法了!”
    所有人都可以听到阮文龙的声音已经哆哆嗦嗦了,胡坤再看PPT旁边的韩晓杰脸上邪魅的笑容,不难想象当时阮文龙也看到了同样的一张脸,上面的那段话不过是他的强弩之末罢了。
    “阮先生,我劝你再好好想想,没有充分的准备,我不会向你摊牌。”
    韩晓杰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面对这样一个狡诈的人,阮文龙一定是怒不可遏了,要不然福摩会议室内怎么会听到他大吼大叫。
    “赶紧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你们等着我的投诉吧!”
    紧接着,录音笔中传出了纸张碰撞玻璃桌面的声音,椅子滑轮扭动的声响,这表明韩晓杰当时的确准备起身离开。
    “阮先生,你不觉得王美秀的孩子死得很冤枉吗?”
    “你在说什么?”
    会议室内灯光暗淡,韩晓杰将他的假证件掏了出来,同时也把自己的真证件从桌子上拎起来在空中晃了晃,那意思是他当时也是这样做的。
    “阮先生,实不相瞒,我并不是利成保险的人,我是受利成保险的委托,前来调查你的专业调查员,王美秀打掉的孩子是你的种吧?”
    录音机那头的回复急不可待。
    “你在胡说什么?!”
    “那天你吃完饭的确不舒服,而王美秀,不,我想换个称呼,你的老婆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小姨子说她也不舒服,也想去医院看看,我猜她是有些日子没来月经了吧,你跟我说她也是在阳泉市第一人民院看的病,那咱们就去找大夫问问,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放心,所谓病人的隐私在暴力机关面前形同虚设。不过我想你们着急打掉孩子应该不会在公立三甲医院做手术吧,没关系,看到没有,这是你的小姨子扔掉的药品说明书,我们可以凭借上面的药品追溯码查到你们是在哪个小诊所开的药,能开处方的医生一定对病情非常了解吧,没准那位好心的医生还留着你们爱情的结晶呢,啊,哈哈。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就是拿不到那些胚胎组织,我还可以查你们的开房记录,或许这样做更加简单。试想一下,我把她妹妹和她老公的开放记录,以及她妹妹打掉了她和她老公的孩子,这两个消息告诉了她,那她肯定不会神经衰弱到失眠了,你那宝贝闺女要是知道她的爸爸和她的小姨有一腿,那恐怕也会对你表示点什么吧。”
    “你,你……”
    韩晓杰延续了他阴阳怪气的腔调,阮文龙此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就是好长一段沉默。
    “我告诉你,你已经被我们调查机构盯上了,婚外情调查对于我们来说小菜一碟,不要妨碍我挣钱,不然的话,我什么都干的出来!我把你搞得家破人亡你信不信?!”
    胡坤听得出韩晓杰说这话时非常的凶狠,恨不得把阮文龙虚伪的面孔撕碎。那段话之后,紧接着录音笔中“啪”的一声拍桌子的声音,然后又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只有那机器运行时的“沙沙”响。片刻,阮文龙说了一句话,但已经没有刚才戾气。
    “你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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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24 22:29:38  更:2021-09-29 22:4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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