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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沉默的警察

作者:_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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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约圣经·创世纪第十九章:耶和华说,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甚重,声闻于我。于是,充满罪恶的两座城被毁灭。

    1
    小伙子来派出所报到时,所长彭立秋眼睛直了。
    肤白如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新人一身警服却不见男子汉硬朗轮廓。
    彭立秋瞅着眼前的年轻人,愣了愣,眉头不禁一皱,心里嘀咕:“这是一个奶娃嘛,还有胭脂粉相。”一度怀疑新人原本就是面容姣好的女儿身,女扮男装。“你就是……”彭所长暗地嗅了嗅,这奶娃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水味,便琢磨着奶娃耳朵有没有打孔。
    老大端着架子拖着长调,半晌没断句。
    小伙子迎着所长狐疑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垂,并无新人胆怯,挺了挺胸堂,开口并无娘娘腔,脆蹦蹦的:“报告长官,我就是夏琳。”
    夏琳手摸之处,耳垂没有打孔痕迹,所长猜测有误。
    彭所长立刻笑眯眯地道声欢迎加入本所,起身给新人倒茶水彰显待客之道。
    接警察署政治部电话通知,彭所长听着名字以为是一个女性,当时就有抵触情绪对政治部主任倒着苦水。
    所里不缺女警,从体态臃肿的老大妈到窈窕小姑娘统共5位,工作中能应付各个年龄层次的女性;男警勉强够用,但从军队退役的,从其他岗位转来混退休的老警居多,暮年氛围较浓;换句话说,派出所警察队伍缺乏朝气。所长就指望上司多多分配有阳刚之气的男孩。
    主任噗嗤地笑了,说不要听音辨识男女嘛,“这是男生,如假包换,警官最高学府毕业,你不要的话我就另行安排了,其他所警员紧缺的很呢。”
    新警分配季,基层派出机构都期待补充警员,不要说误会了,就是来一个女生,所长也是不轻易放走的。他忙不迭地答:“要,我要!多多益善。”
    没挑剔余地,也没第二个分配名额,所长没脾气地接收夏琳,安排他跟班接警出警。
    大概与跟班师傅有代沟,夏琳寡言少语,空闲时就坐在值班室或警务大厅一隅戴上耳机看手机视频、手游或阅读。他低头翻阅电子书,有一双腿从他脚前路过,抬眼见是所长,他便欠身笑一笑,又躺回椅子继续埋头看手机。
    彭所长觉得夏琳的笑有些勉强,密藏阴柔,找不到一丝90后阳光男孩气息。
    然而有天,所长总算感受到夏琳的一点男人味。
    一名小学六年级的男孩和母亲发生口角爬上窗台扬言跳楼。他放下电话,第一句就是:“我去揍这个熊孩子!”
    粗暴或暴力不合法理,但至少能分辨出你是一个男人。恰好所长在接警台边,他觉得新人此时像个男人,却表示了反对:“你是警察,只能劝阻和救助,知道吗?”
    他看了看所长,无动于衷地跟随队伍上车出警。
    “这孩子,我说的话他听到没有哇?”所长心里有点毛,警车一路鸣笛而去,他不放心地嘱咐带队的老肖:“现场处置权是你,别忘了。”
    老肖是部队转业的,人称兵油子,他当时也听到新警那句话,自然明白所长用心,斜视一眼坐在一旁的新警,心领神会,答:“我知道。”
    老肖接电话时,夏琳听到所长声音,便也斜了老肖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一辆119车提前抵达现场,消防警察正在铺展气垫。围观人群越聚越多,仰头观望楼上的熊孩子表演。
    老肖带着新警和两名辅警排开人群,进入楼道。孩子父亲心急如焚,在门口终于盼来警察。
    小男孩一脚踩着高凳,骑在窗户框上,一腿悬在窗外,对母亲的苦苦哀求是置之不理的。嚷嚷着“苹果”。
    老肖向家长了解详情。
    男孩学习成绩中等,家长望子成龙,不免焦灼,孩子胸有成竹地说进班级前十名没问题,“给我一部苹果。”父母认为明年小升初,学习不能分心;学校距离住处不过两百米,没有使用手机必要。孩子有犟劲,今天心病又犯,得不到父母积极回应,便一赌气地爬上阳台窗户,叫嚷着不给手机就跳楼。父母答应回头便买,他识破家长缓兵之计非要见到手机才下窗台。父亲认定手机会耽误孩子学业仍是不愿意满足孩子要求,便谎称去买手机,下楼便报警。
    老肖低声嘱咐随从伺机接近窗户,抢下孩子,转身便劝说孩子。
    辅警警惕待命是跃跃欲试的,新警却冷眼站在一边,看不到他的紧张和准备迅速出击的状态。
    老肖劝说无外乎是孩子你这么做是对不起父母,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懂手机危害性等等,老生常谈一番大道理。孩子一点都不买账,恼羞成怒地嚷着让老肖滚蛋,“你再啰嗦我就跳了。”
    老肖说得唾沫飞溅的被孩子呛了老脸有点挂不住,嘴里却不退让:“小朋友,我这是为你好,懂不懂?”
    “你这是多管闲事,给我闭嘴!”孩子白了老肖一眼。
    夏琳上前,老肖意识到新手要出头,不忘所长嘱托,便示意新手退后。夏琳冷冷地问老肖:“你这一套管用么?”
    陈词滥调苦口婆心不起任何效果还是小事,充其量如孩子说的多管闲事消耗时间呗,好心换来辱骂和耳光拳脚在平日出警也不少遇,这就是出警人的无奈和尴尬,甚至是辛酸。
    老肖很无奈微微耸了耸肩似乎忘记所长交代,转身压低嗓门问新手:“小夏警官,你有什么招?别告诉我动手揍人哦!”
    “不相信我是吗?”夏琳低低地问。
    “你有经验吗?”老肖问。
    “你还是不信我。不让我一试,你还有什么好办法么?”
    “好吧,不要动手。”
    你真无聊!夏琳送给老肖一个鄙视眼神,不容老肖许可上前一步。
    一直揪着心在一边配合老肖劝说孩子的父母不放心了,夏琳觉察到身后异响,回眸看到孩子爸爸是欲言又止的,便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色。
    孩子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全程关注这些大人的举动,警惕地对着走来的小警察嚷道:“你想搞什么名堂?你别想劝我哦!”
    “哼,劝你回头请你下来?你想得美。”夏琳阴冷地说道,“我很想看着你怎么跳下去呢。让我想一想,像跳水运动员一头扎下去,这是不是很刺激呢。”
    孩子愣住了。
    在场的,家长及出警人员都吃惊非小。
    老肖懵圈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夏警官,你……”
    夏琳不等老肖质疑结束,对还没回过神的孩子说:“小弟弟,蹦极你玩过吗?没玩过,听说过?电视上看过?就是身上和脚脖子上捆绑一根绳子几十米高度往下纵身一跃,非常刺激呦。你家是四楼,比十米跳台高两米吧,比不了蹦极,跳下去也很刺激。蹦极和你跳楼会是什么速度呢?打个比方,从你家窗口往楼下扔一个西瓜,瞬间落到地面砸得稀巴烂,就是这个速度,滴答,一秒钟时间,想一想,脑袋着地脑浆迸裂,我估计你跳楼过程中小心脏受不了的哟。”他比划跳台,脑袋爆炸的手势,坏笑着。
    小警察动作夸张描述惊悚,还是不怀好意的,孩子回头看着楼下巨大白色安全气垫面露怯色。
    孩子观测楼下瞬间,夏琳目测自己离孩子只有两步之遥,冲过去死死扣住孩子他没把握。于是他说道:“你现在有个两个选项,一是自己下来,手机有没有可以再商量,成绩好了上初中物理课可以通过重力加速度计算出从你家窗台到一楼地面需要几秒;二是,眼一闭,跳下去。我从没亲眼见过从楼上跳下去的场面,你就让我过一回眼瘾好不好?小弟弟。”
    “你知道我跳下去也摔不死人,你就是想看我笑话,你……就是坏蛋!”孩子咬了咬嘴唇,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才不上你当呢。”
    夏琳笑眯眯地看着孩子。
    全屋子人都捏着一把汗。
    “咚咚,你别上这个坏警察的当啊。”孩子父亲领悟夏警官解救策略了,便机智地喊道。
    在父亲眼色下,母亲撕裂地喊着:“你这坏蛋,你想谋害我儿子啊,我要投诉你!”
    “对,我要投诉你!”咚咚收回窗外的腿咚的一声跳回阳台地面,小手怒指并呵斥小警察。
    “好吧,随便你喽。”夏琳无所谓地回道。
    危机就这么解除。
    夏琳平日双唇重如千钧,这一场与孩子的对话,是老肖听到最多的一次。
    待所长等人赶到,孩子已在父母身边,老肖摸着额头上的汗,回头对所长说:“吓死我了,这个小夏警官什么人哪,哪有这么做人思想工作的啊。”
    当事人为敷衍孩子便假意投诉,听了老肖叙述,对新来的有违常规做法也是心有余悸的,私下问夏琳:“激将法是对成年人或许可以一试,这孩子才11岁,你胆够肥的啊。”
    “事情不是圆满解决了吗?老大。”夏琳问。
    不管白猫黑猫,能逮到老鼠就是好猫。投诉归投诉,救人一命便是功德圆满。所长什么也没再说,背后对老肖说:“今后遇到这类案件,小心提防脑洞大开的小夏,他不会总是幸运的。”
    话音刚落半天,又有住户报警,女人内衣莫名丢失多次,上午晾晒的文胸内裤丝袜,午睡后统统不翼而飞。又是老肖带着小夏出警处置。
    案发地是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六层建筑。
    这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少妇,穿着时尚性感。
    面对女失主叙述,老肖挺不好意思的,而夏琳却在认真地听着,了解这一层楼住户情况,然后趴在阳台窗户上两边上下观望,回头对老肖说:“这事交给我了。”
    老肖眨巴眼睛,没有回话。
    “又不信我?”
    “你怎么查?”
    “就在这里说?”夏琳望着女失主,问老肖。
    老肖意识到当着旁人是不便的,给失主做了笔录,老肖便带着小夏离开。
    当晚九点,女主人再次见到夏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和一双丝袜。
    小夏从小区垃圾桶里翻找到搓揉一起的肉色丝袜,与一名辅警回访女主人,“这是你的?”
    女主人看着污秽的丝袜,止住呕心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穿丝袜的女人多着呢。”
    夏琳转身从辅警手里接过衣架,问:“这,你该认识吧。”
    “是我家的。”女主人简单地辨识了答道。
    “你明天上午到所里结案。”夏琳收回衣架和丝袜转身便走。
    “谁干的?”女主人问。
    “去所里。”夏琳面无表情头也没回地走了。
    第二天,女主人在男人陪同下去了所里才知道窃贼来自楼上一个住户,是一个女性内衣收藏户,她家丢失的都在他屋子里悉数搜出。
    接警回所里,夏琳要带辅警出去,老肖问他作何,夏琳答:“蹲坑。”老肖很是不屑,仍是同意夏琳请求,回头听说找到窃贼,问:“你信心从哪里来?”
    夏琳没有乖巧和机械回答前辈,却问:“衣架何用?”
    别人的内衣可以秘藏享用,衣架不能晾晒,藏在家里没有道理。老肖思路没接上,瞬间却也是明白了,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窃贼今晚会丢出去呢?”
    “当天享用了不丢还留着?”
    “什么意思?”
    “打飞机啊。”
    望着坦然的夏琳,老肖的老脸有点红了,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琳却在补充:“据了解,上下左右邻居都不是光棍,白天趁着家人不在家刺激一下,我以为下午三四点钟能捕捉到呢,谁知等到夜晚。我过于乐观了。”
    当时,身穿便服的小夏发现一个魅影从楼洞里冒出来,径直走过第一个垃圾桶,在第二个垃圾桶前鬼祟张望便丢了一样物件,然后到其他地方转了一圈,又折返楼中。
    夏琳没有看清此人面孔,望到的是一张猥琐贼影。与女失主确认之后他与辅警随即上了五楼。
    该男子一人在家,面对夏琳质询是一口否认的。
    “这有你的精液,我们不妨做个DNA鉴定。”夏琳冰冷地说。
    男子改口又说这是自家女人的丝袜。
    当真是对着自己女人玩丝袜控,谁信呢?三十几岁的辅警摇头的时候仍是充满了好奇,表现出一个男人对性的关注。
    “你老婆从不穿裙子,哪来的丝袜?”夏琳飞了一眼邪淫窃笑的辅警,正色地问这男子。
    “喜欢屋内穿不可以啊。”男子回道。
    “那就等你老婆回来当面对质。”夏琳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副板等架势。
    哪怕全世界都知晓,都不能让自己女人发现。男子立刻怂了,认账,“我……”并讨饶。
    “我可以不告诉你老婆,但你得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夏琳有心处罚男子也为之保密,但老肖不允,“必须对小偷有所惩戒。”
    所以有了从地板下挖掘出一堆女人内衣,女失主都不好意思认领的一幕。
    事后,午时候,所长问吃饭都不忘看手机视频的夏琳:“你是学治安的吗?”
    不是穿警服的都拥有刑事侦查技能,哪怕是科班出身也未必有破案潜能。尚处于见习期的小夏并非低眉顺眼机械做事庸碌之辈,彭所长有伯乐之心,故此有这么一问。
    夏琳摘下耳机,没有呈现受到上司关注的喜悦,而是惭愧地低下头,目光不离手机屏幕。
    当年他有心报考刑事科学技术,或侦查学,至少是犯罪学,结果是被录取到治安学专业。
    新人沉默未答,凑巧副所长级别的刘探长汇报工作,他俩对话便结束,所长事后也没再问。
    其实,夏琳到所里报到时是不愿意参加24小时倒班接警出警的,琢磨着能否跟着刘探长。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三个月下来,他还是跟着老肖。
    有一日,跟着老肖出了一趟警,他开始进入刑侦大探长视野。
    2
    这是一起人命案件。
    接警前,老肖问夏琳怕不怕死人。
    处置那一起学童要挟父母事件后,撇开争议,夏琳没有新人顺从被动的共性而是采取主动出击是有目共睹的,但没有人表扬过他,包括彭所长。老肖这是在试探小夏能否应对死亡现场,面对狰狞可怖的尸体。
    夏琳知道老肖这是看轻缺乏经验的年轻人,看了一眼老肖,勉强地给了一笑,仍低头玩手机游戏。
    小字辈没有回音等于不理睬,作为前辈的老肖有点尴尬。幸好,有电话。
    接到指挥中心指令,老肖对着低头族小夏说出任务,带人赶到一个小区公寓楼下。
    物业人员说303室有死鱼烂虾腥臭味,敲门半天没有任何回应声,“屋内很奇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警方任务是开门确认室内无异常,或者说没有人命案件发生。
    老肖没有回应物业人员的猜测,而是一个电话,开锁匠骑着电瓶车便飞驰而至。
    站在303前,大家都已闻到从门缝溢出的异味,老肖凭经验,判断出是人体尸臭味。锁匠开锁期间,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夏琳却主动上前一步。
    不怕活人怕死人是人之通病。辅警纷纷胆怯后退,还生怕被发现自己是怯场。
    老肖退一步是在犹豫,是否在开门前向所里汇报。不敢确定是不是人尸臭味,他便反复斟酌。
    夏琳心中确定这里发生人命案,某根神经在驱动他上前,打算第一个闯进室内。听到一声开门声,锁匠退后,他果真第一个推开门。
    室内亮着灯,光线从门缝射出。
    门被推开瞬间,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众人纷纷掩鼻。
    夏琳憋住呼吸用力推门,试图彻底推开入户门,然而,展开小半幅,却感受到门后有一股阻力。
    有人?他问自己,又否认揣测,再用力推,似乎还有弹性,门扇反弹回来。
    老肖在身后性急地说:“没吃饭啊,用点力哇,夏警官。”
    “门后有东西。”夏琳回头说。
    “有活人堵门不成?”老肖说着上前一步使力推开,一步跨进去,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迅速转到门后探查是何物在推挡着门板。
    阻碍门的乃是一具男性裸尸,悬挂在吊环上。
    久经沙场的老肖还是受到惊吓退回门沿,脸色煞白。
    夏琳意识到出人命了,趁着老肖让出的空挡一头钻过去,细细观察悬吊的尸体。
    “你给我出来!”老肖早就退到室外,回头不见小夏人影。
    “你赶紧向指挥中心汇报吧。”夏琳探出脑袋回了老肖,又消失在门后头。
    “小夏你怎么不听话呢。”老肖得承认自己小瞧了新人,胆子比他想象得还要大,他嘀咕着用手持电台向上面汇报,回头以呵斥的口吻终于将夏琳叫出屋外,然后是保护现场维持门外秩序。
    派出所和刑侦大队一帮人火速赶到,警察署分管刑侦的副署长老费和刑侦蔡大探长钻进现场久久没出。所长似乎被里面气味熏得待不住了,出门大口喘着气,燃起香烟试图掩盖臭味,不自觉地走近担任外围警戒的夏琳,忽听得“老大,不是他杀,是意外。”
    话音来自新警,夏琳。
    所长停止脚步,好奇望着奶娃。
    夏琳严肃认真地看了所长一眼,回头环视看热闹的邻居及物业人员。
    所长吸了一口烟,夏琳招了招手。
    夏琳走过来。
    “你说的是这屋子的?”
    “是。”
    “意外?”
    “是。”
    “你看过现场?”
    “是。”
    “你是学治安的吧。”
    “是。”
    夏琳每次回答简洁到只有一个字,所长觉得还得步入正题,便问:“你说他是意外,依据是什么?”
    “勒住脖子的不是绳索,是丝袜,而且是裸着身子,他的生殖器尿道口有……”夏琳说着双唇便迟钝了。
    “有精液是吗?”所长问。
    “是不是精液时间久了外观是看不准确的。”夏琳说道,“地面有一滩污迹,可以提取鉴定。”
    所长惊讶地看着稚嫩面孔,回头看了一眼老警及断案高手云集的屋内方向。
    “有一台电脑,处于屏保状态,打开便知道了。”
    “电脑里有案件真相?”
    “是。”夏琳回答又是一个字,认为汇报完毕,不等所长反应自己又退回警戒位置。
    新警回答的时候所长又不自觉地将脑袋转向屋子,再回首,新警已在几步开外。他想了想,看到远远地维持秩序的老肖,将其招到身边,问他对此案看法。
    老肖摇了摇头,说有刑警呢,恰好,刘玉洁探长从里面出来,他便指着刘探长对所长说:“刘探长负责刑事,他有发言权。”
    各负其责,老肖只管接警出警处置,所长对他滑头也没什么可指责的,便回头问刘玉洁。
    技术人员包括法医在现场按部就班地勘查,刘玉洁和其他人等只能在旁边当闲人,东看看西瞧瞧,看到的只是表象,对于男子死亡原因一时难测。
    “小夏说,是意外。”所长下巴指着远处的夏琳,对刘探长说道。
    “他是说,这男子不是他杀,也不是有意上吊,弄假成真了?”刘探长问。
    “小夏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想说的就这意思。”所长说道。
    “性游戏导致意外死亡?”刘探长问。
    “所以啊,我觉得这个新来的肚子里有货,而且不少呢。”
    “90后嘛,容易接受新生事物,信息量大,不奇怪。”刘探长说,“他们初步判断男子死于窒息,也倾向于意外死亡的推论。”
    “小夏有两把刷子嘛。”专业人员及刑侦高手待了半天给出的推论与只看了几眼的小年轻观点一致,所长不能不欣赏地注视一回夏琳,对刘探长说:“你不是说你缺乏人手吗?小夏配给你怎么样?”
    “我缺的是有天分和有经验的刑警。”刘探长从包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
    所长听出刘探长不看好新人,便耐心地说:“我看小夏有当刑警的天分,经验是在实战中积累的,假以时日,小夏或许能成为你干将的。”
    从院校出来都是新手,刘玉洁和所长也是从实习期成长起来,刘探长何尝不知?夏琳没有新分毕业生初来乍到惯有的拘谨和勤快;比方说,上司与老人在场,新人应表现出恭敬,而小夏是视旁人无物,醉心于自己的事,更多的时候不务正业地玩手机,再譬如除了值日,其它时候从没见他主动拿起扫帚、抹布和水壶。他不便将新人留给他的印象说出口,也不能顶着所长,便说:“你和刑侦大队都同意了,我服从。”
    “刑侦大队那头我会说一下的。”其实也就是备一个案,无须蔡大探长批准,所里有权调配警力。所长意识到刘玉洁答应的比较勉强,但他相信时间会改变刘玉洁的态度。
    “果真是一个刑侦苗子?回头我调他进我们刑侦大队。”所长大力举荐刑侦后备人才,蔡大探长很开心也很爽快。
    这回轮到彭所长没答应。
    调夏琳进刑侦大队,所里就少一员,警察署不会因此给所里补充警员,跟着刘玉洁好歹还在所里,随时调派他用。
    蔡大探长没坚持,毕竟他没接触过推荐对象,至于303室人命案是不是夏琳所推测的意外死亡,案子还没出结论前,这新人是不是刑侦人才还难说。
    夏琳从现场回到所里,老肖没有吭声,跟队的辅警耳朵长嘴巴也利索,将听到的传扬给同伴,说新来的非常牛逼,看了几眼就判断出是男子死于意外。话传话,渐渐变味,最后到女警那一头,演变成,303室门没有开,夏琳凭着嗅觉就认定屋内死人了,只用了一眼就得出死于性高潮结论。
    对夏琳的神奇称道之余,未婚女警听着是面红耳赤的,少妇装着羞怯,中老年女警则瞪大眼睛,全身细胞都在亢奋,问传话者:“怎么就一眼就知道窍门?这帅哥有经验啊?”
    进所的这段时光里,夏琳挺招女同事欢迎的。理由很简单,小伙子面如冠玉看着养眼,秋燥季节男人汗味浓重的环境里,袅袅香味飘入鼻腔,那是一种难得享受。
    现在状况发生细微变化。
    回头,女警,包括男性同事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夏琳,眼神如同对待一个怪物。
    夏琳觉察到大家怪怪的眼神,是若无其事的双手握着手机打着游戏。
    一男同事瞄了一眼,夏琳玩得正酣的是高射机枪打飞机游戏,对着其他同事打着淫秽手势。
    臆测之下,夏琳名声好不了。
    好事不出门,坏话无胫行千里。
    小人物尤其是新人,容易被权威和老人淹没。
    夏琳对裸尸案件敏锐判断少有人传扬,即便有所长的公道无私宣传,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将性与肩扛俗称飞机学员衔的夏琳紧紧联系一起。
    打开案发现场电脑,界面是一个播放器,播放的内容是毛片,裸尸案结论与夏琳预见一致,蔡大探长不由地回忆起彭所长举荐对象,在大队班子会议上,将夏琳作为未来刑侦人才而特意介绍。有同事犯疑,担心夏琳是否也有变态倾向。蔡大探长不以为然地回道:“没吃过猪肉,就没见过猪跑?”希望同僚不能轻易给他人做有“罪”推定,毁了年轻人声誉,回头便向副署长老费汇报,得到首肯,便与彭所长协商。
    刚分来又被挖走,所长心生悔意,说可以调走夏琳,但你负责给我补充一个男警。
    蔡大探长为难地说:“我不是署长,也不是政治部管理人事的,我从哪找人给你顶上?老弟你就先给了我,回头我们一起去政治部做一做工作给你补一位行不行?”
    “又不是非要不可,也不急于这一时,等有人顶替我放人。”所长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坚决要求有预备警员再放夏琳走。
    蔡大探长回头向老费做了汇报,却不见上头有动静,与刘玉洁交流的时候,便对夏琳的单薄身子能否适应刑警繁重工作以及应对突发事件能力也有怀疑。尤其是,刘玉洁说,制止学童跳楼有运气成分;内衣失窃案,小夏采用的是常规守株待兔方式,看不出他有过人之处;303室命案也只能说他了解部分同龄人性取向,猜中死者死因还是运气。刘探长有着刑事侦查经验,其评价比负责统管全所的彭所长更具有说服力,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精,蔡大探长调动夏琳的念头便渐渐地忘到脑后。
    所长向刑侦大队推荐并没有在所里张扬,也没向夏琳本人透露一字,但蔡大探长有意调夏琳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夏琳听到风声,却没有年轻人受到上司肯定和举荐的惊喜,工作积极性仍如往常,仿佛此事没有发生过。
    刘玉洁主要负责辖区内刑事案件,也参与所里值班,每每见到夏琳也仿佛没有对他有过背后评语。
    工作几乎没有多少交集的夏琳因一起失窃案,与刘探长单独联系一起。
    大白天,刘玉洁办公室遭贼串门了。
    民众或警察逮到的小偷就会直接带到所里羁押调查惩治;惯偷是派出所常客,他们对这里也是头疼的,走路都绕着走。这回失窃案发生在派出所探长办公室,不用传出去,自家人都觉得就是一个笑话,一个耻辱。
    夏琳出警回来之前,所里就炸开锅了。
    女内勤小华给刘玉洁办公室送材料,见门虚掩着便进去,不见刘玉洁便丢下材料,转身遇见刘玉洁站在门口。
    刘玉洁吃惊地问:“你是怎么进的我门?”
    小华实话实说。
    “我刚从外面回来,没有开门呢。”刘玉洁有离开所里便锁死门的习惯,晨会结束他便走了,他记得很清楚,门是锁了的。他让过内勤迈进屋子警觉地四处查勘,发现柜子有一扇门被人打开没有原位合上,便走过去,面对着柜子愣了愣,回头干涩地对内勤说没你的事了。
    小华却把这件事当成大事了,心里不踏实地向所长做了汇报。
    所长回头过来了解情况。
    刘玉洁半天才没有表情地说:“我这里好像被人光顾了。”
    所长嗅出贼味了,便吃惊地问:“果真有贼进来?”他自然地了解刘探长失窃物件,听说是丢失数条香烟,“其他贵重物品呢?”
    “只有香烟。”刘玉洁如此回答。
    “你怎么说?”所长略加思忖,问。
    是需要大张旗鼓地侦查还是就此算了,刘玉洁听懂所长这意思。警察、负责刑侦的探长在自己地盘警察来来往往的地方被贼惦记绝对是一桩丑闻,他不想大动干戈,相信所长也是不愿意宣扬出去,而且,万一侦查手段没跟上没能捕到贼影,他这探长名头就此落下笑柄。 “我自己梳理排查一下线索就行了。”
    所长离开刘玉洁办公室便被那帮女警围住打探刘探长办公室失窃案,女人们叽叽喳喳一惊一乍的,他哑然失笑,脸皮也是挂不住,不想就此算了,见到一身是汗的夏琳,便打算将破案差事交给有侦探潜力的新警,也想再次印证夏琳的刑侦能力。
    3
    刘玉洁正埋头整理柜子,听着叩门声,蹲在地上回头没好气地问:“谁呀?”
    “报告,我是夏琳。”夏琳在门外大声地报姓名。
    心里正堵得慌,刘玉洁不想理睬这位不速之客,想了想,便合上柜门,拉开一条门缝堵在门口瓮声瓮气地问:“什么事?”
    “刘探长,您,需要帮忙吗?”夏琳堆着笑脸请示。
    “不需要!”刘玉洁想也没想地关门,忽然想起这年轻人从不多事,几乎是机械式地工作,此刻看似唐突,实为奉所长之命,他便问,“所长让你来的?”得到“是”回答,便将夏琳让进办公室,回头问夏琳有什么发现没有。
    还没勘察刘玉洁便询问线索,此爷要么刁蛮要么压根不懂刑侦,这让夏琳诧异。他愣了愣,反问刘玉洁可有怀疑线索。
    刘玉洁一人在梳理失窃物品数量的时候便在推测盗贼进入他空间的途经。
    没有撬锁,没有外力撞门,窗户外防盗网完好无损,显然,门是被人用钥匙打开的。
    办公室的钥匙,刘玉洁自己有一把,还有就是后勤留存一把以备不时之需。他打电话问过保管钥匙的,他上午没来所里上班,而所有办公室备用钥匙都在保险柜保管着。他没了头绪,心里窝火,眼一瞪,呵斥年轻人:“我是在问你呢,你在问我?”
    夏琳被呛得脸红到脖子根,像个小姑娘挨训了。半晌,他答:“摸进您办公室的有两种人,熟手和熟人。”
    刘玉洁此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默不出声地摸出一支香烟点上,歪着脑袋仰面等待新警下文。
    坐着的听站着的汇报,且用倨傲神态有心无心地接受汇报,夏琳领教过,也相信这就是上司做派。此刻脸上的红晕已消失,他以平静地口吻继续说出自己的观点:“这个贼熟悉我们这里,很可能熟悉您办公室,他拥有娴熟的不破坏锁具前提下迅速开锁技术,顺走您的东西。这是我推测的第一种人,他是老手;还有一种可能,他是您的熟人,甚至他和您关系比较密切,他有接触您钥匙机会。”
    “嗯。”其实刘玉洁也意识到不经过现场勘查就让人分析案情是有刁难之嫌,然而夏琳就是在没有走勘查程序前提下竟然分析出两类窃贼,不禁点头哼了一声以示赞同新警的分析,稍稍咀嚼,却不接受第二类贼窃,“我的熟人怎么会这么干?不可能!”
    “我看过监控。从办事大厅到过道到您办公室门口都是监控盲区,但凡进入大厅都在监控范围内,我搜到有人从盲区走到大厅,怀里夹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大图像看出有棱有角,他在大厅稍作停留就走了。我已请监控值班的韦警官回放找出这人进大厅的视频和时间。”
    “你,已经看过监控了?”刘玉洁得承认自己在愤怒之下丧失应有的智商和基本分析能力。
    “如果这个人进大厅是空手,那他腋下的塑料袋就是从所里顺走的。”
    刘玉洁接受夏琳分析,拿起电话询问韦警官得知已找出嫌疑人进入大厅的视频,放下电话便走,出门时,意识到夏琳还在屋子,便回头招手唤出夏琳并锁死门。端坐监控室,面对放大的视频作案嫌疑人图像,他是目瞪口呆。
    夏琳静静注视傻傻的刘玉洁,默默离开。
    韦警官也瞧出端倪,便问:“刘探长,你认识这个年轻人?”
    “这兔崽子,我不揍死你才怪呢。”刘玉洁抬屁股顺脚将椅子踢走老远,怒气冲冲地走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潜入刘玉洁办公室行窃的竟是他亲侄子。
    侄子自小染上吸烟陋习,喜好名烟,在哥们面前爱炫耀,因此被不抽烟的父母责备,他便有事没事到叔叔家转悠,希冀叔叔赏赐一条香烟。刘玉洁知道戒烟难,便时常施舍,来的太勤快,老婆便不给好脸色,刘玉洁接济便渐渐少了。谁知,侄子竟然偷配叔叔钥匙混进派出所偷开办公室,顺走四条名烟。
    刘玉洁只相信行窃者是扒手,而不信夏琳对熟人作案的推测。现实给了一记响亮耳光,他自然对帮助破案,或者说给予提醒的夏琳没有一点谢意。
    所长对此事心知肚明,刘玉洁来汇报一项工作时,所长顺便了解他对夏琳印象。刘玉洁懂得所长不愿意埋没人才的意思,说:“手头有一起案子,我正考虑启用他一次。”
    辖区内有一个市民广场,每晚人头攒动,夏秋之季,女性穿衣少、透,便有歹人瞄准衣着暴露的女性下手。袭胸摸腿算是轻的,还有将女性裹挟到僻静昏暗之处进行猥亵,虽没发生强奸案件,但已发生两起猥亵案,引起市民恐慌。所长有压力,便要求刘玉洁限期破案,抓获作案人对上司对市民有个交代。
    刘玉洁正为此项任务向所长做专项汇报的,他说鉴于所长您对夏琳寄予厚望,便有意让他加入。
    刘玉洁没有评价夏琳的刑侦潜能,只说所长有意栽培,他便遵从所长意愿。
    无论是刘探长对年轻人有成见或是不轻易评价崭露头角的夏琳,总之,小荷才露尖尖角,有平台便有夏琳施展机会,所长便为之一笑,说:“能给年轻人机会便好!”
    刘玉洁笑答:“只要年轻人肯干愿意吃苦,机会一定有。”
    夏琳从倒班里抽出来,向刘玉洁报到,领到的任务却是男扮女装。
    诧异半天,他没说话。
    刘玉洁冷冷地说这是任务需要,“你有什么意见么?”
    所里女性从姑娘到大妈都有,为何让一个小伙子装扮成女性?夏琳心里大为疑惑,又不便质疑。他意识到所长背后做了探长工作才有了这次机会,如果表示拒绝,正好给了刘玉洁弃用借口,所里刑侦案件他再无缘参与。他回答:“我接受刘探长安排!”
    刘玉洁安排谁来添置女性服饰倒也妥帖。未婚的羞涩,与其勉为其难不如回避;少壮的大方却是主动喜欢与年轻的帅哥搭讪的群体,减少不必要能的绯闻,他还是没考虑;老大妈年老皮厚,却也是有分寸的,他便安排半百的伍大姐采购一应物品。
    将一堆女人使用的衣物、鞋子、发套、化妆品呈现在夏琳眼前时,伍大姐特意地瞄了夏琳一眼,观察他有无羞怯。夏琳拿起女鞋漠然地说我鞋码大姐可知道?她说不用测量不用你告诉我,看一眼就知道。“这个是口红,这个是通光眼镜……”她将文胸提在手里,问:“小夏,知道这个怎么穿戴的么?”此刻,夏琳的脸开始红了,说:“伍姐,您能回避一下吗?”
    论年龄做妈都够了,至少是阿姨级别的,但伍大姐乐意夏琳喊大姐,她抿着嘴笑着离开更衣室,等到更衣室里走出一人,她惊呆了,眼珠瞪得如田螺。
    一名俏女子齐耳短发,肤如凝脂,挺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袭黑色连衣裙手握皮包走着猫步款款而来。
    好一个俊俏惊艳长腿女孩!他就是小伙子夏琳?伍大姐问自己。
    美女开口便露馅,夏琳红着脸问伍大姐能否骗的了别人眼睛。
    “小夏你就是一个女生,我都不相信你是男的哎。”伍大姐对他的化妆水准赞叹不已,说足以以假乱真。“夜晚光线模糊更不容易识别真假呢。”
    妙曼独身女子,夜幕下坐在广场僻静的长条椅上晃着黑丝长腿是左顾右盼的,稍后便有鱼儿上钩。潜伏的便衣迅速拿下目标并悄然扭送嫌犯离开,整个过程都没有惊扰休闲纳凉市民,当晚钓鱼行动便结束。回到所里,刘玉洁即刻进入审讯室,而主角夏琳第一念头就是回更衣室换装,却被所里值班同事团团围住,他低头甩开打探或打趣的同事卸了妆独自呆坐更衣室是闭门不出的。
    如是,一连几个晚上,先后抓获三名试图骚扰并有武力胁迫意图的色徒,然后再无收获,钓鱼行动于是暂告一段落。刘玉洁说暂时没任务,夏琳又返回倒班执勤出警。
    这日与老肖出警处理邻里纠纷回来已是深夜十点钟,整个一天连轴转的夏琳进门身体不适走路有些不稳,值班的彭所长命令他回家休息,“养好精神明早回来上班。”
    是夜子时,辖区炫紫KTV发生一起人命案。
    接到老肖紧急通知,夏琳又返回所里。
    几乎是倾巢出动,三名警察留守派出所。夏琳换上警服,不见搭档老肖,也不清楚自己任务,便打听案情。留守人员也不了解,只说这一个命案侦破之前,大伙儿别想休息了。
    同样没有休息,最累的还是年轻人,夏琳很快接到老肖电话,骑上单车迅速赶到命案发生地。
    炫紫原是寻欢作乐人气旺盛的夜店,而今音乐全无客人都作鸟兽散,里外都是警察;门头上面巨大的霓虹灯依旧在闪烁,在场的却都笼罩在死亡阴影里。
    找到警戒的老肖,这才知道是彭所长让他来的,老肖不知原因,他却猜测到所长又在给他锻炼机会。
    果然,彭所长从KTV出来看到夏琳,将他叫到身边,说:“你跟着刘探长,从现在起。”
    他即刻奔赴命案现场。
    包间里早没了迷蒙光影,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强光灯,及恐怖现场。
    刘玉洁正陪同蔡大探长,而蔡大探长跟在老费身后,老费则不离总署副署长和总探长左右,总署人以一具尸体为中心或勘查或在讨论案情。狭小的命案现场,可想而知,这里没有多余的立足之地和说话机会。
    夏琳从人缝里扫了一眼面目狰狞的死者,识趣地退出血腥味弥漫的包间。
    稍后,尸体送去尸检。包间里的警察结束勘查鱼贯而出,瞅着刘玉洁后脑勺,守候在门口的夏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上去听候差遣。但回头看着洞开的包间,他萌生冲动,便抬腿要进去,却被把门的同事拦住,说是没有经过蔡大探长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入。他回头再望,刘玉洁跟随队伍转弯不见了,便举步追去。
    然而,刘玉洁跟着蔡大探长上车去警察署参加案情分析会,夏琳意识到他今晚跟随不了,追到车边便收住脚。
    包间内外,刘玉洁已注意到夏琳,他冷着脸看了一眼这个尾巴乘车走了。
    给KTV相关人员做完笔录,所长收集笔录材料也准备去警察署,见到发呆的夏琳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说明天你听刘探长安排,并给了善意提示:“死者是刘探长同学,他的心情不好,你注意一点。”
    “哦。”夏琳回忆起包间里的刘玉洁面色如死尸一般的灰白。
    赶到警察署会议室,彭立秋目睹了刘玉洁的迟钝。
    刘玉洁赶到现场一眼便认出倒在血泊中的人是他发小,这就给身份核实节省了流程和时间。既熟悉,在案情分析会上便应主动汇报,详细陈述死者信息及社会背景,以便专案人员分析凶杀动机梳理嫌疑人;然而,他在介绍死者姓名年龄住址后,对其职业及社会背景时言语不再流利,节奏慢了几拍。
    刘玉洁说话突然磕巴的原因,彭立秋所长猜出大概来。
    死者,刁德海,四十岁,曾在某企业上班,先后开过大排档和麻将档,与三教九流闲杂人等打交道少不了寻衅滋事,但相对于他与江湖上有扯不清关系这不算事,多起有组织的寻仇报复伤害案件都与他有关。而他每次撇清关系都离不开发小刘玉洁的得力周旋。
    说轻了,刁德海是一个混混,往重里说,他涉黑。此乃刘玉洁避讳所在。
    然而,彭所长不掌握的是,这不是刘玉洁语梗的全部。
    今晚,刁德海去KTV消遣之前喝过白酒,酒桌上就有刘玉洁。酒席散了,刘玉洁打算答应一同去K歌的,走到半道上,接到老婆要找他那手脚不干净的侄子算账的电话,便提前与刁德海分开。万万没想到,他俩这一次分手竟是生离死别。接到刁德海老婆悲痛欲绝的电话,他心里堵得慌。
    总署长官与老费都用疑惑的目光关注有些反常的刘玉洁,彭立秋便立刻解围,言明死者与刘玉洁的关系,“刘探长还处在悲痛中,还是由我来汇报情况吧。”
    与死者关系密切的刘玉洁参与案件不适合,老费便以“先回去休息,恢复状态再工作”为由将刘玉洁支出会议室。
    彭立秋详述死者基本信息展示案发前后KTV现场目击证人证词,会上总署初步制定案件侦查流程。在人员组成上,彭所长向身边的蔡大探长再次举荐夏琳。
    “你说那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蔡大探长笑一笑,扫了一眼总署一帮人,低声地说彭所你是知道的,命案由总署全程参与,我们刑侦大队只是配角。
    人命案件不同于普通刑事案件,整个警察署都得听命于总署总探长及专案组,刑侦大队没有侦查主动权,蔡大探长也是个听差跑腿角色。关于角色分配,彭立秋不是没想到,而是想尽量能给夏秋施展才能的机会。
    没等举荐者回应,蔡大探长安慰彭立秋,说小夏在我们大队和在你们所里一个样,“所里参加外围工作也能发挥他的作用。”
    @醉醒各半 2021-08-29 10:24:16
    力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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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4
    回头,彭立秋依然没有主管命令的口吻,态度温和,对刘玉洁说昨晚我让你顺便带上夏琳,这不仅给他在你这前辈面前学点经验长点见识,对你朋友被害一案或许也有帮助。夏琳年轻,但他的天赋你也看到了,是吧。
    刘玉洁心情郁闷到现在也没舒缓,所长不遗余力再三举荐,他便怀疑夏琳有什么背景,甚至以为是所长亲戚,心里不由地掂量了,允诺一定给夏琳机会。
    稍后,夏琳接到所长指令,随时听候刘探长调用,不用跟班出警。
    昨晚命案,对于参与警戒与录口供的警员来说,案情细节逐渐清晰。
    刁德海与一起喝酒的三个朋友在炫紫包厢里点了四名小姐,加上公主,共有九人在喝酒唱歌。唱歌尽兴喝酒无节制,大家肚子都灌满啤酒,上厕所放了尿回头继续喝。最终大家醉眼朦胧,走路摇晃的这些妹子就等着打烊时间领着赏钱走路。
    灯光昏昏,不知何时有一名侍应生站在门里边,寻欢作乐的人们都没在意门外。
    刁德海踉跄地上洗手间,回头有人隐约地看到侍应生模糊身影闪出包间。
    一名小姐嚷着要赏钱,催促久不出洗手间的刁德海,推开门,发现刁德海躺在地上挣扎,以为他醉酒滑倒不起,便嘻嘻笑着上前搀扶他,却发现他脖子血流如注双腿抽搐……被喷了一脸鲜血的小姐发出骇人的惊叫声。
    刁德海被人抹了脖子,血流殆尽,当场毙命。
    警方录口供时,大家异口同声地都说没在意当时门边是谁,没有人看清凶手的相貌特征。
    神秘人潜入九人包间,眼鼻子底下持刀行凶,此人胆识和一刀切断颈动脉的杀人娴熟技法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此人莫非是职业杀手?
    刘玉洁见到夏琳,忍不住地问他对凶手的分析。
    夏琳表示对刁德海背景缺乏了解,说,仇杀的概率高,“但我不认为是受雇于人的蓄意谋杀。”
    “凶手为复仇而来?”刘玉洁带着疑惑问道,“从他杀人手法来看,他不是一般人,他怎会被刁德海欺负呢?”
    “凶手悄无声息而来,杀了人又沉着地逃离现场,他的心理素质超乎常人,由此我可以这么理解,可能不一定符合事实。”夏琳说道,“他与刁德海有过武力角力,却又势单力孤,吃了大苦头,有着刻骨铭心之痛;或者是某一起事件他吃了大亏,饱含屈辱,明面上却又无法讨回公道,他便采取偷袭方式拿回自己的尊严。”
    进入警所以来,夏琳与刘探长单独对话也只有失窃案在刘探长办公室那一次,这次是在警务大厅临时就地对话,貌似聊天。
    刘玉洁听着夏琳的分析,颇感兴趣,“夏警官,你跟我来。”将夏琳引进他的办公空间,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让夏琳到对面沙发上就坐,“自己倒水,别客气。”
    第二次进刘探长办公室,夏琳卑微地笑一笑,说不渴,也没到沙发入座,仍是汇报工作般恭敬地站着,隔着办公桌等待上司询问。
    刘玉洁双手交叉在腹前,端着架子仰望那一张与思维缜密言语老道极不匹配的粉嫩脸蛋,自己的思路显然受到影响,却又在声腔中弥漫着不完全赞同的傲慢:“依你所分析,仇家是调查刁德海社交圈的重点?”
    “除了公开的仇家,还要调查他有哪些隐形仇家。”
    “这个,有难度。”
    “听同事说,刁德海是您发小,他可能跟哪些人结下梁子您或许知道一二。”
    “嗯?”刘玉洁起了戒心,警惕地看着夏琳,问,“谁说的?”
    刁德海经常搞事,老警都熟悉他,刁德海与刘探长关系也是公开的秘密。针对刘玉洁的警觉,夏琳圆滑地答道:“有人议论,我也只听到这一句,但没听清楚谁说的。”
    “就算是我的发小,我又不跟他二十四小时在一起,我怎么清楚他的社交圈,有哪些仇家呢?”分析案情,新人却将一个执法者与名声不佳的死者联系一起,刘玉洁为此表现出反感。
    “对不起,这是我主观猜测,我没恶意,长官。”夏琳躬身道歉,仍不见刘玉洁脸色好转,“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又不会说话,很惭愧,我得找个地缝钻一下。”说完便告退。
    还想听着很有见地的案情分析,因为言语暗含责备赶跑新人,有心挽留,又放不下架子,刘玉洁便让夏琳走了。
    一言不慎可能会得罪上司,尤其是心胸不怎么宽阔的人,夏琳便不再指望刘玉洁安排侦查活动,便安心待在休息室和警务大厅等候集体出警。
    事实上,一个月内,刘玉洁没有安排夏琳特别任务,没有再当面交流。
    一个月,刁德海案没有实质性进展,两个月下来,谁是凶手依然是一个谜。
    辛苦了两个月日日夜夜,大家丧气地说,总署刑侦处都是厉害角色,号称没有破不了的案,既然查无音信,看来此案成无头案了。
    大家是供驱使的卒子,可以接触专案组内情的也就是所长和刘玉洁两人了。刘玉洁平时就是一副不易亲近的做派,这些日子整天板着脸,大伙儿都尽量绕着他走;而彭立秋处人方式大家容易接受,但凡打探案情都找他。
    彭所长回答两同事的咨询,回办公室路上,发现夏琳尾随而来,以为也是为了解案情而来,便摇手,“没有进展。”
    “我有想法要汇报。”夏琳答。
    彭所长以为年轻人是为进步主动汇报思想,便说:“这会儿我没空,专案组在等我。”
    “我也是为案子。”夏琳跟在所长屁股后头,说道。
    “刁德海案子?”彭立秋进了办公室,在桌上一堆档案袋里翻找,“你有什么思路?”
    “我想,我可能找到嫌疑人了。”夏琳平静地回答。
    “嗯?”彭立秋陡然转身,望着语出惊人的夏琳,“你说什么?”
    “我圈了一个目标。”
    “谁?”夏琳不会为出人头地而谎报案情,彭立秋淡定不了,急切地问。
    “凶手可能是一位医生。”夏琳面无表情地回答。
    众多刑侦精英悉数出场,动用警力有上万人次,两个月下来,刁德海被杀疑团仍是未解。舆论之下,上司要求限期破案,办案人员之焦灼可想而知。昨晚,站在刑侦大队院子里一颗大槐树下,蔡大探长身处阴影仰望树盖苦笑着对彭立秋说:“彭所,我想求算我现在的心理阴影面积。”彭立秋也有压力,毕竟人是在辖区里被杀的,老蔡自责念叨,他感觉自己也被淹没在漫漫长夜看不见光亮。
    夏秋突然将漆黑的幕帘猛地撕开一条缝,一束光线射向彭立秋。
    尸检报告说,刁德海脖子上颈动脉开放性创口是利器所为。何种利器,却无从判断,也没从创口上检测出其他生物组织。对此,侦探们有两种观点:利刃刺杀恰巧刺中或专业切割颈动脉。这两种观点,多数人倾向于或职业杀手或屠夫或医生。分析出重点,追查便有方向,今日,专案组重点追查小刀手和医生。
    彭立秋回办公室找的正是辖区内各菜市场小刀手资料。
    夏琳的推测不仅与专案组吻合,而且缩小目标,锁定具体群体。
    彭立秋喜形于色如抓救命草般,拉着夏琳一起坐到沙发上。凶手是医生,夏琳是如何给出这结论的,他想听个究竟。
    那一日,老蔡要求传唤炫紫职员再次过堂,夏琳接到所长指令,便和同事返回现场。
    同事传唤当事人,夏琳却站在门口广场四处瞭望并观察摄像头角度。一位同事知道夏琳想干什么,不屑地笑一笑,意思是说我们是来带人的,没有侦查职责,何况你是新入警的,算哪根葱,“夏警官,走,办差。”他进了大门并不跟随同事,而是单溜,是左看右瞧的,关注重点是走廊摄像头,从这一头看,一路走过去看手机时间默默数着步伐,到另一头站在摄像头下再回头观察。
    观察视线有两处停顿。
    每个包间都有洗手间,公共过道上还有一个公共洗手间。
    站在摄像头位置观察,有人进出包间,不容易判断具体房号。
    同事通知收队,他思路暂停,踱到洗手间位置时,眼角出现的一个小门,他便留了心,推门出去,有一个弯曲小过道,一路走去,下台阶,他竟然站在了这栋建筑背面场地上。
    此地没有一个摄像头。
    同事用手机催促,他依依不舍地转回大门口。面对同事不满眼神,他不解释。
    不用说普通同事,就是见到蔡大探长,他都没道出新发现和疑惑。
    案发当晚,刑警专家已将整栋楼里外都勘查一遍,事后又来数次,视频反反复复被审了无数次,所有疑点都应掌握,哪轮到他这嫩毛娃子指手画脚?
    做了笔录,几位员工被允许离所,他热心地陪同他们折返炫紫歌厅,要求调监控录像。经理说警方已复制了,他借口有遗漏独自坐进监控房间。阴晦灯光下,所谓高清探头,摄录的人像有些模糊,时间不允许他调阅细查,便用自带的便携式硬盘私自拷贝了一份。
    待命期间,他在手机上将刁德海踏上炫紫台阶到被抬出去这四小时的视频全部过了一遍。
    “你有没有将你的发现和思考向刘探长汇报?”彭立秋忽然意识到刘玉洁对夏琳不待见,又说,“你也可以跟我交流的。”
    “在没有重大发现前,我的汇报都没有意义。”
    “你,继续说。”彭立秋认可夏琳的说辞。
    这段视频里,刁德海进门的时候,大门外逗留及路人有十余人,其中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瘦弱男子在人行道上晃了一下就消失了。
    刁德海进包厢不久,一名男子疑似从小通道拐进洗漱间,稍后有一名侍应生装扮的人走出。他在一间包房门外探了探脑袋,片刻又返回洗手间。十一时许,这个身影再次从洗手间出来。这次他直接进了这个包间,一刻钟后出来,复返洗手间,提着一个袋子,仍穿着工作服迅速转了一个弯便从摄像头下消失。
    彭所长了解案情通报,掌握夏琳所述细节,数小时里走廊中客人、小姐、侍应生穿梭不断,夏琳却能梳理出可疑信息,表现相当出色,他心中赞许了新警,问:“你认为凶手伪装成侍应生并杀害刁德海?”
    “不能确定他进的是不是刁德海所在包间。”
    “刁德海进炫紫的时候,人行道上的那个人你觉得可疑,是因为他与可疑侍应生的身形相似?”
    “人像模糊,无法对比是不是同一个人,但走路姿态相似,很可能是同一人。”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嫌疑人的呢?”
    “还是因为走路姿势。”
    上周五下午,夏琳为母亲去医院开药,一名白大褂在挂号大厅离他二十步开外走过。只须一眼,他便能从人海里一眼辨认出熟记于心的身形步伐,而这白大褂的出现让他忘了给母亲挂号。
    “哪一家医院?”
    “市立医院。”
    “哪一位医生?”彭立秋所长眼神闪闪发光。
    白大褂在脑子瞬间被定义为嫌疑人,夏琳放弃挂号排队,疾步跟上白大褂。白大褂穿梭人流,转弯去了急诊部,进了一间诊室。
    夏琳由此看清是外科诊室,回头在急诊挂号大厅医生值班表上找到这名白大褂:副主任医师侯乙葵。
    全市精锐荟萃,刑侦高手个个忙得像陀螺,侦查真凶两个多月还没梳理出确定线索和嫌疑人,不料却被一个不起眼的新警锁定嫌犯,如果是真凶的话,想一想,真是莫大的嘲讽。有运气成分,但你不能低估这名新警所做的努力。同样的信息,人们心中一团乱麻的时候,他却捕捉到蛛丝马迹。好运在眼前划过,你错过,而他抓住。不可否认,这也是能力。
    然而,夏琳叙述至此,彭立秋心中还有谜团:仅凭身影和步伐还不能认定白乙奎就是刁德海命案重大嫌疑人;人脸识别对比技术已相当成熟,也会出差错,模糊光线下的身形靠肉眼去辨别准确性有多高?搁置疑惑,先弄清楚的是,侯乙葵杀人动机。
    5
    彭立秋忽然醒悟自己进办公室是干什么的,回望成堆的卷宗,放弃找小刀手资料打算,坐到办公桌后,让夏琳也坐下,两人面对面继续聊下去。
    “我相信自己的记忆储存,监控视频里的模糊影子就是侯乙葵,但我想,医生与一个地痞有什么关联,他有什么样的仇恨要杀刁德海。”不等彭所长道出心中疑惑,夏琳主动说道,“于是,我先去查询白乙葵户籍信息。”
    所里登录人口信息管理系统的电脑有许多台,新人夏琳却没有配置电脑,也无登录权限,出警处理纠纷及治安事件将当事人带回做笔录,都由他人代劳。查询户籍找谁帮忙,脑子里过了诸多同事面孔,他将目光落到80后户籍警钱蓉身上。
    钱蓉在办事窗口午后犯困打着哈欠,发现窗口有一张笑脸。夏琳被个别同事戏称机械警察,突然献殷勤,这让钱蓉不是很适应,“小夏警官有事求姐?”“姐有智慧。”夏琳点头,说请钱姐帮个小忙。她有过受托查询户口信息经历,以为夏琳是查女友,嘻嘻笑道:“有女朋友啦?你把姓名年龄告诉我。”
    “白乙奎,三十岁左右。”
    “不是查你女朋友啊?”钱蓉敲打键盘,念道,“同名同姓本市有两位,86年的接近你说的。”
    夏琳伸出手将显示屏转过来,扫了一眼白乙奎信息,迅速将显示屏归位,道声谢就走。
    “他是你什么人?”钱蓉问。
    “嫌疑人。”夏琳笑一笑。
    “你就看一眼就记住全部信息了?”
    “都记下了。”夏琳点头。
    “你这是一目十行记忆力,了不得啊。”钱蓉由衷地赞叹。
    “基本功而已,不足挂齿。”
    “我就做不到。”钱蓉低头看着显示屏,说道,“我帮你忙,你是不是帮我一次?”
    “您说,钱姐。”夏琳想走都走不掉。
    “你告诉我什么是二次元。”
    “嗯?您对这关心?这是日本文化引进的概念。”
    “我老公对日本文化很痴迷,动漫、游戏、小说他都爱不释手,我跟他对不上话。我注意过,你在手机上看过柯南动漫,我猜你对日本文化也很了解,所以请教你了。”
    “二次元概念来源于日本早期文化。日本文化我也不了解,您见笑了。”夏琳心里装着白乙奎的事,便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有空坐下细聊。离开窗口独自坐在值班室,他便琢磨白乙奎与刁德海的关联。
    所有与刁德海有关联的社会人员都在警方侦查范围,夏琳也奉命与同事走访过刁德海熟人、邻居。之所以白乙奎不在专案组调查名单内,成为侦查盲点,是因他一家与刁德海社交圈没有交叉点。
    医院是他意外发现之地,同时也是他幸运的开始。
    周日,他去了医院,白乙奎在值班名列,他便挂号排队看医生。白乙奎面色阴郁,看病似乎心不在焉的,摸夏琳颈椎两秒钟便说年轻人颈椎肌肉疲劳,在病历潦草写了几个字,“治疗很简单,少做低头族。”将病历一推,算是打发了夏琳。
    一脸懵懂的神情出来,低头看着病历来到导医台,问小护士白医生是不是有心事。小护士说你怀疑我们医生责任心?“没有,没有!”他笑着否认,将病历一亮,说我有颈椎病很严重“我怀疑他忘了给我开药了。”大概是出于医护人员责任,也或是对帅哥的天生好感,小护士建议帅哥去做理疗。夏琳称赞小护士有爱心,对白医生工作状态表示担忧。
    小护士开心之余道出实情。
    白乙奎与太太闹矛盾有些日子了,传言他们已分居。
    这是不是一条重要线索?夏琳无暇问自己,便与小护士深聊,希冀套出更多价值信息。
    然而,急诊室病人多不允许小护士与单一病人畅聊,架不住小鲜肉笑脸,她不情愿地将自己手机号留给夏琳。
    幸运因此延续。
    夏琳当场添加小护士微信,余下时光,他连番轰炸给予问候,她以为撩妹,误以为他有谈朋友之意,便表示自己心有所属。他尴尬地寻思通过何种方式通过小护士进一步了解白乙奎信息时,小护士主动给他介绍她闺蜜,幼儿园教师曾姝。
    对小护士大献殷勤是为调查白医生,没料到小护士却变成月下老。他有排斥,但想到小护士这条线不能断,便勉强地添加曾姝微信号。
    曾姝微信头像清纯可爱,朋友圈有一半是自创,文字清新空灵,由此被吸引,他便没犹豫,申请好友。
    他问小护士何以将自己闺蜜介绍一个刚认识的人,“不怕我是坏人吗?”
    小护士说一个坏人不会对一个医生工作状态那么上心的,“而且,我知道你是警察。”
    他暗暗吃惊,迅速回忆了,自己与小护士的接触过程中没有暴露身份只字片语;如果深入了解白乙奎背景,容易让人产生这是警察在调查的联想,问题是两人微信聊天还没到这一步啊。她怎么怀疑和认定自己身份的呢?他眨巴了眼睛,双手飞速打字,问她:“依据?”
    似乎没有留意他的疑问,小护士接着她原有思路,“所以,我把闺蜜介绍给你认识的啦。”
    你把别人都当猎物时,往往被人猎取了。
    公共区域,医院是九流三教各色人等聚集地,导医台护士具备一定的识别判断力,但能一眼判断出身份,他则认为这小护士挺神奇的。
    被小护士挑明身份,夏琳不置可否,回答:“谢谢信任!”
    一句信任便引出一段隐私,有关白乙奎,正是夏琳急切寻找的案情突破口。
    小护士说白乙奎之所以与太太分居,是因太太红杏出墙。
    夏琳喜出望外,关心的是白太太移情别恋对象。
    然而,小护士对此一无所知,但她了解工作场合白乙奎的表现及人际关系。
    与那些利用医疗便利热衷于编织关系网的医生不同的是,白乙奎埋头钻研医术工作兢兢业业,性格内向,“有医生护士直接说白医生性格孤僻,不容易交往。”小护士说。
    “我没多余时间对白太太婚外情深入了解,怕耽误事,便向您汇报。”夏琳望着所长说到这里。
    如此重要信息,是向上司汇报或通知刑侦大队,还是自行调查,夏琳已将问题上交给自己,彭立秋觉得该斟酌一下。没让夏琳多等,他便做出决定:将夏琳从接处警队伍抽出来,允许他自由行动,专查白乙奎夫妇。
    至于所长为何安排自己深入调查,夏琳无暇去思考,只想到的是自己是单独行动还是听命于刘玉洁。
    彭立秋洞穿夏琳眼里疑问,说:“你只对我一人负责,需要人手跟我说。”
    担当重任,夏琳立正敬礼,转身便走。
    彭立秋又说:“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周末不管你有没有结果我都得向上面汇报,懂吗?”
    知情不报贻误战机,会受惩戒的,对于一个只知走程序的或者明哲保身的上司听到汇报第一反应是拿起座机向上汇报,而不是压着案情授予调查权给一个新人。夏琳深感责任重大,默默点头。
    承担的风险,也就是三天时间,彭立秋有过评估;撇开刘玉洁,是因他不愿意见一个刑侦天才被成见埋没。他改变亲自转交卷宗主意,令内勤送去,回头交代户籍警钱蓉,配合夏琳,“但凡他要查资料库,你登录后尽管让他使用。”与此同时,他将查询治安监控权限授予夏琳。
    夏琳从出警队伍临时抽出,埋头查信息,时不时地钻进所长办公室半天不出的,又神秘地外出,刘玉洁看在眼里便疑惑地问所长。彭立秋有所保留地说夏琳有发现,你有任务在身,便让他独自查案,“若破案则是意外收获,没结果也无关大局。”刘玉洁回头遇见夏琳便了解案情进展,夏琳知道自己查案不是秘密,也做不到保密,但他保持一份警惕,回复刘玉洁便是含糊其辞的,也管不了刘探长高不高兴。
    周末下午,眼瞅着离下班还有一小时,彭立秋坐在办公室不断地看着时间,瞄着手机。
    如果夏琳不能坐实白乙奎与刁德海命案关联,他必须如实向老费汇报,将这一条线索留给警界精英去查。恰巧此时段有七八个电话,待接完了,天黑了,再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是下班钟点。估计夏琳调查还没有结果,时间不允许他再等下去,他抄起手机熟练地输入老费短号。
    “彭所,我回来了!”夏琳此刻冒泡,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
    彭立秋掐了手机,聆听夏琳调查结果。
    “白乙奎有杀人重大嫌疑。”夏琳面色凝重地汇报。
    调查结果正朝着夏琳预期发展,彭立秋坐不住了,俯身向前,“具体一点,作案动机,证据。”之前给夏琳三天期限他也觉得过于苛刻,夏琳单枪匹马,技侦设备也没有,怎么去查,他心里是没有底的。
    婚后几年没有孩子,白乙奎太太闲得无聊便沾染上打麻将恶习,由牌友带着去过几家档子,其身段和姿色在她第一次进了刁德海档子,便被刁德海盯上。他几番殷勤,她上了他的车吃了他的饭,他以为可以上手了,在她一次醉酒之夜将她奸污了。
    她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宾馆圆形大床上,惊骇地看到身边中年男,便嚎啕大哭。趁人之危的刁德海自然要哄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用害怕,你老公也不会晓得。”他连哄带骗又给票子,稳住了她,还将她发展成地下情人。
    隐蔽再巧妙,出墙的红杏也会被路人不经意发现。
    她失身那一夜白乙奎在病房值班,自然没察觉自家女人跟人外出喝酒并上了床;又一次值夜班时,有个经常外出的住院病人善意提醒他不要冷落了老婆,他当时心中就有疑惑,而这病人闪烁其词的,他便在凌晨三点钟开小差溜回家。家里空无一人,老婆夜出未归,他便知大事不妙。
    心有猜疑,便会十分留意老婆行迹,越观察越认为她可疑,便会使用策略和手段去搞明白可疑的背后是什么。
    结果是,他将一对奸淫男女堵在宾馆门口。
    深爱的女人给自己戴上一顶亮闪闪的绿帽子,情绪是控制不了的,人一激动血往脑门涌,便失去对双方力量的判断力,瘦弱的他瞬间就出手了,意欲教训人高马大的奸夫;结果是反被暴揍一顿。若不是她苦苦哀求和阻拦,刁德海恶性发作会将他往死里整,他可能当场爬不起来。尽管如此,他回家仍是躺了两天。
    从此,他与她形成陌路。
    而刁德海由此多了一条尾巴,只是不知情而已。
    他摸清奸夫生活规律,日常活动路线,并在那一日趁着刁德海酒后又沉迷于酒色众人失去戒备利用娴熟的外科刀法结束奸夫恶命,从消防通道逃离炫紫。
    短短三天时间,一颗脑袋两条腿,何以侦查到隐秘信息,又是如此丰富,且构成犯罪证据链,彭立秋便向夏琳索取证据材料。
    “都在这儿。”夏琳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他知道彭立秋除了好奇,也是出于办案的严谨。缜密的逻辑或大胆假设都代替不了证据。
    彭立秋傻傻地望着夏琳。
    夏琳说:“现在要做的是锁定真凶确定侦查方向,证据自然逐渐浮出水面。”
    这话提醒了彭立秋。
    新情况迅速反馈给警察署老费,夏琳奉命即刻向蔡大探长当面汇报案情。
    诸多老刑警,那么多耀眼光环照耀的精英耗时两个月都没能圈定的杀人凶手,被一个奶娃子用了几天时间就把案件明朗化,蔡大探长是既惭愧也兴奋,也有怀疑。
    夏琳却没回答老蔡的询问,而是说:“当务之急是拘押嫌疑人白乙奎!”
    接到老费电话指令,老蔡已派员秘密监控白乙奎,说:“白乙奎跑不了。”仍是要听夏琳的汇报,与彭立秋是一样的坚持。
    “拘捕白乙奎一审便知。”夏琳便不再说一字。
    大探长亲自接见,那是给新人面子,夏琳竟然不汇报调查详情,对大探长发号施令的,老蔡有尴尬有恼意,却发作不得。“你跑来一趟就是这两句?好吧,你回去吧。”
    白乙奎归案,很快招供,从而验证夏琳所言非虚。坐实证据,这一起凶杀案迅即告破。
    6
    这一桩悬而未破的案件一朝结束,轰动效应来了:侦破这起案件夏琳居功至伟,大家都在等官方公论了,也就是立功受奖名单中究竟有没有夏琳,其排名几何。有同事说应该给夏琳记一等功;也有说荣誉属于集体与上司,从总署到警察署有几十位长官专家精英,轮到夏琳一个三等功就很不错的了;也有悲观的,说,夏琳尚在见习期,给一个嘉奖就是老天开眼了。众人瞎操心,而上面迟迟没有论功行赏,夏琳回避议论,仍旧跟着老肖出警。
    老肖说我带不了你了。
    夏琳望着老肖。
    “真以为我是你师傅啊?说你是我带出来的高徒,那就是给我长脸了。我谢谢你了,小夏警官。”老肖除了年龄大资历老他自觉没有脸面每天带着一个刑侦奇才出警处置事件了。
    警队有结对师徒惯例,所里没有给他俩明确,夏琳整天跟着老肖屁股后,也就形成师傅事实关系。
    “您老是我师傅啊,何出此言?”夏琳笑一笑。
    “用不了几天你得走了,还什么师傅啊。”老肖不想解释,也不好意思道出。
    “去哪?”夏琳迷茫地望着老肖。
    “你问我去哪?装,尽给我装。”老肖认为夏琳耍滑头,转身便说,“既然你还乐意跟着我这老家伙,那就走吧,出警!”
    出警回来,所里议论纷纷,夏琳没听到议论内容,看着众人眼神明白了。
    上司给予这次破案有关人员给予嘉奖,彭立秋与刘玉洁都有份,而破案首功之人却和其他人员享受同等奖励待遇:奖金两千元。
    夏琳笑一笑算是回应人们对他的安抚,一人坐在休息室玩手机。
    彭立秋站在休息室门口半天没见新警抬头,便敲敲门板。夏琳立刻放下手机站得笔直迎接上司。彭立秋没有找到预想中的愤懑,便放心地对夏琳说这些日子你很辛苦,没有很好的休息,“放你一周的假,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哦,谢谢。”夏琳换上便服背上双肩包踩着单车回家了。
    路上,接到一个电话,夏琳便改变路线来到一条巷子锅盖面店门前停车。
    下午四点,这家饮食店客人进出仍是频繁,一名四十岁男子正在收银台指挥窗台内外,回头看到夏琳,便出门迎接。
    “程哥有事么?”夏琳问。
    “不能请你吃顿饭么?”
    “不用客气,我很忙的。”
    “再忙也得吃饭吧。”程哥说着要将夏琳往店里请,“自从你上次吃了一次再也没进店了。”
    夏琳看了手机,说饭点没到呢,“我妈等我呢?”
    “你总得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吧。”程哥诚恳地说道。
    “我没帮你什么忙啊?谈何感谢?”夏琳笑一笑,回头要走。
    “你拦住我等于救我一命了。”程哥一脸的感激。
    程哥,原来不是从事面条点营生,他曾经有家龙虾店,因为非常有特色,生意相当火爆。没成想,他得罪了刁德海。
    刁德海让人通知程哥的龙虾店关了,他一脸茫然,自然是也没答应。于是,他的店经常有人生事。
    后来,他才知道,隔着一个街区,刁德海也有家龙虾店,因为程哥生意红火,刁德海的店生意日渐萧条。
    每天宾客盈门,订单不断,因为挡了他人财路被迫关店,程哥不乐意;多次报警无效,他便在刁德海的马仔再次上门挑衅打砸时,像只急了眼兔子从后厨抄起一把剔骨尖刀奔出来,对着马仔狠命刺去。
    夏琳享用了美味准备结账,眼瞅着两个烂仔闹事,便要上前制止。同行的大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你是警察吗?此刻,他还是警官学府尚未毕业的学生,夏琳愣住。大海又问:“你确信对付得了这两个地痞?”他望着体壮如牛的大海,便迟疑了。当看到店主红着眼持刀要人命,他便没再犹疑,果断上前,躲过锋利尖刀用身体拦住程哥:“老板,冷静,冷静!”
    烂仔见店主玩命,便丢下手里的凳子,边撤退边汹汹嚷着让程哥等着好果子吃。
    程哥瞬间冷静下来。如果不是夏琳半路拦截,这一刀刺去非死即伤。且不说刁德海不会饶他,警察也不会放过,如此,拼了命的保护店铺最终还是关门打佯。谢了夏琳,他要给夏琳免单。
    店堂没买单的客人跑了一大半,场面狼藉。
    夏琳说今天损失不小,我不能给你雪上加霜了。他看了菜单,扫了二维码瞬间便付了帐。
    看着身子单薄,却拥有闪电身法和不畏尖刀的勇气,除了感激,程哥对小帅哥不能不另眼相待的,坚持索要夏琳电话。
    于是,两人建立了联系。
    毕业前夕,程哥念念不忘夏琳当初恩德,要给他接风。夏琳说等我分配了部门再说。进了如今的派出所,一个早晨,上班抄近道无意间路过这家锅盖面店,而这家店特色老肖在与同事聊天时介绍过,他当时就记住了。他稍稍放慢车速,意外地发现这家店竟然是程哥所开;不知何时,程哥换门店改品种了。
    那一天,他在这店里匆匆吃了一碗锅盖面,赞了口味,付了款。
    临走前,他想起龙虾店打砸事件,了解到滋事主使名叫刁德海,程哥最终没扛过恶霸侵扰和恐吓,另择店门做面点生意;他问程哥:“信上帝吗?”
    程哥说我不信基督教,“夏警官,什么意思?”
    夏琳说你和嫂子慈眉善目的信佛是吧。
    程哥说我们每次进寺庙都上香和捐款,不知道算不算信佛。
    夏琳点头,跨上单车便没影了。
    刁德海死于非命,程哥夫妇是拍手称快的,回忆着再没回头吃面条的夏琳,领悟到夏警官当时是说“善恶终有报”,但一个医生因此搭了进去,这个代价有点大。
    夏琳说要回去陪母亲吃饭,程哥便道出心结:“听说案子是夏警官破的,刁德海是恶人,死就死了呗,非得找出凶手?”
    “我是警察。”
    “刁德海死有余辜。”
    “杀人者不一定是好人。”
    程哥没明白夏琳什么意思,夏琳跨车便走,他忽然想起什么,朝着店里挥了挥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大盆火红龙虾,“这是我从菜场买的龙虾专门给夏警官烧制的,回家尝一尝,是不是还是那个味。”
    “嫂子在忙,我就不打搅了,替我问好。”夏琳违拗不了,便领下程哥心意带走程氏特色龙虾。
    说回家陪母亲,那是托词。本来今天是轮值明早下班,母亲知道,提前下班,他也没知会母亲。一路骑行,看着车篓子里龙虾,他想起了当初和自己吃程氏龙虾的大海。
    大海正在自己的电器维修部修理空调,看到夏琳,放下工具上前问:“有什么要做的?”
    看着大海机械本能的反应,夏琳笑指车篓里龙虾,说:“享受美味。”
    大海听说是久违的程氏龙虾,欢喜的去买啤酒。
    夏琳将龙虾放在小餐桌上,双肩包扔在破沙发上,坐在椅子上望着街面。
    与程哥所在熙攘小巷截然不同的是,这里是家电、鞋店维修、废旧收购区域,行人零星走过,偶尔是轿车驰过。
    富人是不会维修和购买二手家电,也不会修鞋,唯有普通人家才会光顾这个城市偏僻街区店面,大海就在这里维持生计。
    夏琳与大海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第一次照面,在这里结识。
    大二时,夏琳想考律师资格证书,假期便在高中同学哥哥律师事务所当义工。那一天,大海从主任律师办公间出来时神情沮丧,与夏琳碰头。他从同学哥哥那里得知,大海哥哥入狱十年,而他坚持认为哥哥是冤枉的,便请律师申告。律师费无数,申诉十年也都是驳回结果,他仍不死心,便找到这家律师主任。主任首先声明代理费用昂贵,其次请当事人做好败诉准备。对于高达三万代理费,且主任没有十足把握,大海想着高院年年不予复核的回复,两双粗糙的大手搓着大腿,心里发怵。见此情景,主任便让当事人回去考虑清楚。
    通读一遍申诉书,夏琳回头按图索骥找到这条街,来到维修店前,“或许我能帮你。”这么一句,他与大海认识了。他由此了解到,大海哥哥因为吃官司,嫂子承受不住压力悄然出走,六岁的侄子没人带,在护城河边玩耍溺水而亡,大哥落得家破人亡惨境。大海,兄弟情深,为了救兄长,女友离他而去,他再也没找女友,三十三岁孑然一身。他感动于大海的兄弟情,建议大海暂停申诉,“时机不成熟,写了也白写。”夏琳一身名牌,屈身于低矮凌乱的维修间,与一个粗人推心置腹,大海竟然信了比他小十来岁的嫩娃子,专心挣钱积攒申诉律师费。
    分析案情,推敲细节,讲述法律常识,解释刑律条款,夏琳试图让大海成为一个了解法律如何为兄长寻找伸冤捷径;间或,他为大海拉点家电维修业务;家里装修,他将旧冰箱与空调电视一整套电器统统送给大海,让其清洁转卖。
    两人越走越近,乃至于大海视夏琳为铁杆兄弟;酒酣之时,对夏琳是大哥长大哥短的。
    今天,两人喝着啤酒,撕咬着龙虾和烤鸭,大海又嚷着大哥。
    夏琳说我们不是黑社会,我俩是朋友,是兄弟;你是哥,我是小弟。“这次破案,你辛苦了,生意也耽误了,我敬哥一杯。”
    “大哥就是大哥,跟年龄没有关系的啊。”大海与夏琳碰了杯,抹了抹嘴巴上啤酒花,问道,“刁德海案子结了,你说我哥冤案什么时候有眉目呢?”
    大海这几年,不仅局限在酒后言语的恭敬,行动上表现的也是唯夏琳马首是瞻。从不问为什么,照办就是。
    对于大海心结,“等。”夏琳回答简洁,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叠钞票。
    大海问这是干嘛。
    夏琳说这是所里刚发的奖金,也是你的辛苦费,当我是大哥,你就别推辞。“天黑了,我这赶紧回家了。你拉下闸门慢慢喝,喝完睡觉。”
    两个人难得一见,且又聚在自己店里,大海是依依不舍的,送夏琳到门口:“大哥,有事给我打电话啊。”
    “忙你的就是,有事我会找你的。”夏琳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打电话动作。
    离开大海门市的夏琳骑行到一座桥前,改变主意,将单车往路边一停,走下桥,没入黑暗,坐在内河埂上,望着对岸。
    对岸是一座高档商业住宅区,灯火璀璨。
    查了几次找不到违规,却发不出来。
    7
    老肖认为新警将受重用的预言没实现,夏琳休假回来哪儿也没去,仍是师傅跟屁虫。
    处置警情完毕,他们回所里,却发现警车哑火。几人在发动机舱瞅了半天,开车的辅警说可能火花塞积炭。老肖说你别看我,我在部队不是汽车兵。夏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是门外汉。两名辅警守车等人来检修,老肖说走走,夏琳便放弃单车,师徒二人步行回所。
    一家幼儿园渐渐走近,夏琳思绪慢慢摇曳。
    妈妈送他初次入园时,他哭喊着不丢妈妈的手,然后是幼儿老师哄着他从妈妈怀里接过,牵着他小手,而他噙着泪花一步一回头,直至妈妈背影消失……
    老肖发觉夏琳掉队,便回头问:“什么情况?”
    夏琳走出童年回到现实,没接老肖话,目光停留于幼儿园内。
    他在回忆幼儿时光时,视线始终没离开这家幼儿园。
    一个结实男孩挥舞拳头挑衅,弱小男孩不示弱,两个孩子便纠缠一起。没等其他孩子围观,孩子长发女生飞奔前来将两个男孩分开,婉转教育那一名挑衅的孩子,安抚被欺负的弱童。
    他痴痴地望着栅栏里的这一情景。
    老肖没有得到夏琳回应,便慢慢回走,也看到夏琳关注的场景,走近夏琳,发现夏琳的脸色是一缕阴云和一抹阳光在交错。他没弄明白夏琳心境为何起伏不定,便问:“你也是从幼儿园里走出来的,你这个时候有什么感触呢?”
    夏琳慢慢回头正视老肖,勉强一笑,没言语,抬腿便走。
    老肖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回望一眼清纯美丽的年轻女教师,追上夏琳自以为是地问:“那女孩子很漂亮是吧。”
    “满大街都是漂亮女生。”夏琳又是一笑。
    老肖稍稍咀嚼,明白夏琳不是被女教师俊俏脸蛋吸引。这孩子内向,通透了解他还真不容易。
    这长发女生他知道是谁,但却是一个陌生的朋友。
    她是医院小护士闺蜜,曾姝。
    当初加了曾姝微信,他没有时间与她聊天,偶尔看到朋友圈曾姝晒幼儿园与孩子一起的照片,他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奇妙的是,加了好友,他俩都没有主动聊一过一句,从没见过面。
    引他瞩目的不是幼儿打架,而是前来制止的长发教师。微信中她的靓照已刻在脑海,那长发分明就是曾姝。
    原来曾姝就在自己辖区任教。
    然而这些,他没必要对一个同事一个老家伙说。
    老肖狐疑地问:“你认识她?”
    夏琳狡黠地答道:“这与工作有关吗?”
    谁知,他与曾姝面对面竟然是因一起案子。
    接到通知,夏琳随老肖驱车赶往报案现场。
    这是一个周六,乘客多,曾姝搭乘公交便站在车门不远处,被人挤了一下,待想起摸口袋,手机不翼而飞,四顾同车乘客,找不到形迹可疑人,便对司机说手机被偷了。
    司机第一反应就是将车开往附近派出所,而一车乘客多人嚷嚷着赶路没时间接受警察检查,司机耐心解释,车速不减直奔警所;有情绪激动者要夺方向盘,司机便把车停靠路边报警。
    人没上车,夏琳仰头看到车上站在司机边气愤不已的曾姝。老肖登车逐个检查身份证,他却是一言不发站在前头观察车厢。有一双眼神闪了一下,虽是一瞬间,被夏琳敏锐地捕捉,他排开人群箭指红发小年轻。
    警察冲着自己而来,乘客纷纷将目光投来,红发眼里游移一丝慌张,很快镇定等待盘查。
    夏琳准备检查红发身份证,“地板上有手机。”一名乘客声音嚷声下,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这名乘客以及地面手机。夏琳飞一眼手机,仍是关注红发及周边人。
    曾姝挤了过来,捡起手机,“是我的。”启动被他人关闭的手机电源。
    老肖仍在检索身份信息,夏琳对老肖耳语:“我知道窃贼是谁。”
    “带回所里。”老肖说。
    “不是一个。”夏琳说。
    老肖便停止检查,命令司机开车去派出所。
    警察安排,没有乘客指责,大巴顺利地开到派出所,全员下车。
    夏琳指着地面空旷处,对红发说你站在这一边,随后在乘客中指出另两名年轻人。
    于是三名嫌疑人很刺眼地站在一堆乘客对面。
    肩扛飞机警衔的小警察是怎么一眼认出三个窃贼,司乘人员表示了疑惑,包括老肖。
    这三名嫌疑人并非有案底的惯偷,都是新面孔,夏琳何以在一车人里迅速指认出来?
    审查三名嫌疑人时,夏琳将他的怀疑思路呈现给警界前辈。
    三人站位与彼此眼神是夏琳圈定窃贼的逻辑;红毛暴露了自己,进而出卖了同伙。
    红毛吊着手环站在前后门之间,他首先固定红毛为嫌疑人,便观察后门,发现有两个同龄人分别站在后门两侧,而他俩眼神关注警察同时在与红毛眼神交流,他由此确定红毛有同伙,而且红毛是领头的。
    经审讯,三个毛贼承认盗窃事实,夏琳指认精准,推断准确。
    “后生可畏。”老肖竖起大拇指。
    夏琳并没有沾沾自喜,他不认为貌似混日子的老肖是一个酒囊饭袋。老肖军队特务营长职位上退役的,而这位置不是溜须拍马就能上去的,得有真本事,察言观色,人群中捕捉异样应该是他的基本功。在老江湖面前,他还嫩得很。
    果真,对于赞许,夏琳是无动于衷的,老肖说这个姑娘就是那家幼儿园的,你们应该认识,“都路过了,你为什么不和她打声招呼呢?”
    曾姝随着公交进了派出所,除了走程序做笔录,夏琳没和她说过案件外一句话,她好像忘了他们还是微信好友,只是盲从接受他的问询。
    要不要和她挑明?夏琳犹豫了。
    老肖说一个姑娘被贼惦记,心情不容易好起来,你护送她一程。
    师傅几乎是命令口吻,夏琳便问:“用车?”
    曾姝未婚,从进所配合调查到结案,没有其他人前来慰问,应该是单身,老肖便有心撮合夏琳与曾姝,便拉着脸说道:“随时出警要用车,你陪她压马路。”
    新警火眼金睛识窃贼技能,曾姝有好奇之心,便没拒绝夏琳的热心,一路对如何识别小偷问个不停。
    曾姝如追星两眼闪烁着羡慕,如学生请教老师,满目虔诚,夏琳没有因此而炫耀,是问一句答一句的,惜语如金。
    大男孩表现的有点羞涩,曾姝便恢复矜持,不再请教夏琳。走过两站路,她说前面有家星巴克,请他喝一杯。夏琳摸着身上的制服,说还在岗位上,谢绝邀请。她便说约了姐妹,就在店里,他可以回去了。
    夏琳目送曾姝在星巴克门口与姐妹见面,转身返回派出所。
    老肖问夏琳他俩谈的如何?有没有感觉。
    一路陪同,自始至终,夏琳没有对曾姝提微信关系。因为曾姝根本就没意识到微信好友有他的存在。
    “老不管少事。”夏琳如此回应老肖的好奇。
    老肖笑了,也就是你,说换了别人我还真不会管你们小辈的事。
    刚才,老肖遇见所长彭立秋,陈述夏琳公交车上的表现,认为将夏琳放在处置警情岗位上屈才了,“跑腿磨嘴皮子的差事就应该由我们这些头脑简单的老家伙去干,小夏应该发挥他特长。”
    彭立秋了解到夏琳对于没有立功受奖没有任何表示,说小夏沉得住气,是个刑侦苗子。
    老肖说为什么不让他进刑侦大队做侦探,跟着刘探长也行啊。
    对此,彭立秋有难言之隐。
    刁德海被杀一案侦破,夏琳不在嘉奖名列,他感到不可思议,政治部主任回复他:疏漏。他觉得这不是理由,却又不便质疑。至于调夏琳进刑侦大队,他也想通了,没有警员补充,他也答应放行。然而,蔡大探长再没有这方面表示,他总不能主动到再三推荐吧。
    至于刘玉洁,他这所长也做过几次工作,可刘探长嘴上答应却没有实际行动。那一次抓色狼行动,他对刘探长让夏琳男扮女装也是不认同的,认为刘探长有意刁难新人,他却说不出来。这次夏琳帮着将杀害发小凶手找出来,刘探长仍然没有主动要求将夏琳纳入他的刑侦队。
    他对老肖说:“‘人才者,求之者愈出,置之愈匮。’夏琳是人才,至少不能在我手里埋没,我会找机会给夏琳施展才能的,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成为警界一颗耀眼的新星。”
    夏琳并不知道老肖为他找过彭立秋,说男生和女生的事不需要您管,工作上您还是得管我啊,您是我师傅,我不懂的您得不吝赐教。
    老肖说圆滑处事经验我是有,我不会教你,但我可以教你怎么和人打交道,比如,你怎么取得刘探长好感。处理好人际关系,对你的发展很重要。
    夏琳望着老肖,问:“您老新兵蛋子时和长官关系特好?”
    老肖愣了愣,笑着说我知道小夏你什么意思了。
    夏琳装傻充愣,问:“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啊。”
    老肖没有与夏琳较真,说军队新兵受老兵欺负是常态,少受欺负不被欺负的办法有很多,其中有一条捷径,那就是处理好与长官关系。博得长官好感,老兵不敢轻易找你麻烦,你日后进步也很快。
    夏琳说处理好与长官关系,除了送礼,还有就是给长官端茶倒水洗衣服吧。
    老肖不知可否,知道夏琳对人际关系,尤其是与长官关系得处理一点都不上心,便转移话题,“我知道你对案子最有兴趣,那就说一说刁德海被杀一案吧。”
    “案子不是结了?”
    “说其他的你提不起劲,我们值班期间就这么干坐着?”老肖如同面条馆老板程哥对医生白乙奎为个女人去杀人将自己命搭进去很是惋惜。
    “您老认为是我多事才将白乙奎送上黄泉路?”
    “我没有这么想,小夏你怎么这么认为?我们是警察,必须惩恶扬善啊。白乙奎杀人必须受到法律严惩。”
    “那得谢谢师傅理解和支持。”小夏面无表情地说。
    老肖望着新警没有表情起伏的夏琳,说:“据说白乙奎这个老婆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手段不是很正大光明,被夺走女朋友的那个人本来就有抑郁症,为情自杀了。从这点来说,他杀刁德海之前灵魂就不干净。”
    夏琳干巴巴地笑了一笑,说:“所以,我们讨论白乙奎杀刁德海值不值没有意义,而且都结案了。该翻篇了。”
    “那就等有新案子你就有兴趣了,是吧。”
    老肖话音刚落,当天深夜10时许,发生警情:有人落水。
    夏琳穿戴整齐跟随老肖赶赴现场,守正桥。
    蜿蜒清澈透底的内河边围了一堆人,有哭喊的,有嚷着谁有水性下河捞人……
    老肖和夏琳发现刘玉洁探长早先一步赶来,正在电话找打捞队。他俩由此得知落水的也是他发小。
    8
    冬夜寒风像刺刀在割着脸颊,众人裹着厚衣缩着脖子。婆娑树影倒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仿佛鬼魅突然会从水下冒出来,岸边的人们眼里闪烁着惊恐,恨不能脑袋缩进衣领里。
    也有人不畏寒冷的,一个装束富贵中年女子在几人簇拥下在向刘玉洁哭丧着:“快呀,人都落水,再不下水救人命都没了。你俩是发小,就指望你了。”刘玉洁示意这女人别急躁,一脸焦虑电话催促着打捞队:“十万火急,一定给我五分钟内赶来;还有,带上皮划艇。”
    接到求救电话,老肖带队赶来却没人理睬,便问谁是报警者。
    刘玉洁挂了电话这才注意到老肖一众,没等老肖了解详情,他便问出警队伍:“谁会水性?”
    老肖没言语,夏琳为此也没敢吱声。两个辅警中其中一位毛头小伙子小汪自告奋勇地要脱衣服。老肖头脑冷静,对刘玉洁说:“天寒水冷,光着身子下水三分钟人就失去知觉的;而且,据我所知,这河水至少有三米深,河底淤泥有年头没有清理了,人掉下去没冒泡,说明要么被河水冲走,要么深陷河底淤泥了。”
    老肖意思很明白:落水时间已过去半小时,失去最佳救人时机,事主死多活少,辅警此刻下去无济于事,还会额外搭上性命。捞尸首,何必急于一时,等打捞队就是了。
    急于表现勇于下河捞人的小汪听着老肖这么一说便迟疑了,停止脱衣服,望着刘玉洁。
    “人命大于天。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努力。”刘玉洁不顾老肖反对指挥小汪下河。
    夏琳冷眼看着刘玉洁。
    刘玉洁注意到新警,冰冷地便问:“你会水吧。”
    不是问会不会,而是肯定地说你夏琳会水,意思是说新警表现机会来了,看你把握了。
    老肖不便插话,望着夏琳。
    夏琳摇头,没有表情地回答:“我是旱鸭子。”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小汪赤条条的落水了。
    小汪原准备在另一个辅警帮助从岸边慢慢下河,事主亲友没有一个下水,却对辅警动作迟缓非常不满,其中一个男子伸手将小汪推下水,“这哪是救人,戏水呢?“
    岸上辅警用警用电筒照射水面,小汪变便成瞩目焦点,他在事主亲友“这儿”,“哪儿”的胡乱猜测和指点下几次潜水,可每次都是空手。
    众人都在岸上翘首,或七嘴八舌指挥水中辅警或默默观望,而夏琳没有关注打捞却用电筒在地面寻找什么,而这细节被刘玉洁和老肖注意到。
    在众人脚底下,夏琳手中光源出现一条潮湿逐渐干涸的痕迹。他用手指摸了摸,放到鼻孔下嗅一嗅,然后排开众人的脚,从口袋里掏出取样袋,用棉签在潮湿地面擦拭,将样本放进取样袋中封住,塞进腰间警用包里,回头重复取样一份。最后,他请老肖举着电筒,用手机拍了照。
    众人焦虑地等待救援结果,而新警兀自搜寻地面,他只是执行出警任务,却自带刑侦专业取样塑料袋,不能不说这名新警有心和对刑侦的偏执程度令人侧目。刘玉洁想对夏琳说什么的,此刻打捞队哗啦啦地涌来,便撇下夏琳指挥打捞队立刻下河;而此刻下河的小汪大喊腿抽筋在水里挣扎,幸而被及时赶到的专业打捞队施救上岸。
    老肖吩咐岸上的辅警帮助同伴擦身子穿衣服取暖动作要快,“要不然人冻僵了。”回头问夏琳:“发现什么了?”
    夏琳没回答,却问老肖了解事件来龙去脉没有。
    今晚九点钟,回良满面红光地从酒店出来,朋友问他怎么走,他说从这里走二十分钟就能回家了,人这个年纪了应该多走走路,习惯了。朋友上车走了干净,他吩咐随从彪子开车回去:“明天上午十点来接我。”,于是,独自步行回家。彪子不放心,驾车一路低速跟在后头。他走了一段路身体发热,便敞开了衣襟,走到守正桥前止步了。彪子驻车上前询问老板,他说没你的事,便独自迈过路沿,彪子一路跟着提醒老板夜黑路不好走,他自信地说这里我熟,厉声禁止彪子跟从。于是,在彪子目送下,他很稳地走向河岸边。彪子接电话之际,回良已走进树荫下,他专注通话间,猛听到扑通一声,他一个激灵握着电话飞奔前去,却不见回良。
    片刻功夫,回良失踪了。
    人落水总得扑通扑通地挣扎几下的,怎会不见水面人影?
    回头,老肖和夏琳带着疑问将彪子叫到一边询问。
    “河面黑漆漆的,看不清,也听到动静。”彪子惊魂未定的。
    “你没到其他地方找一找?”老肖的意思是,或许回良去他处了,而所谓落水声是回良有意无意的踢落石头所致。
    彪子当时在河面没有发现回良人影,以为他犯了迷糊去了另一方向,当即向河岸延伸处张望,有人影隐约可见,错认为是回良他便急急追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错觉?”老肖问。
    “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彪子沮丧地答。
    早就了解这细节的刘玉洁在怀疑回良是否被人推下水溺毙,已命令他的侦探队全部上岗调阅周边所有监控。
    打捞一夜,回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天大亮,熬了通宵的众人望着打捞队长和刘玉洁。
    刘玉洁要求打捞队白天扩大范围继续打捞,“费用找我。”回头他安抚回良老婆,“请嫂子到警所走个报案程序。”于是众人回所。
    路上,老肖问夏琳发现什么。
    知道老肖指的是塑料袋里的样本,夏琳答:“没找到尸体前我发现什么没有意义。”
    当天下午,回良尸体在下游三百米处浮现。
    与此同时,刘玉洁的部属也有重大发现:有一名形迹可疑之人从饭店门口早于回良步行前十分钟径直走到守正桥,三十分钟后从河岸另一头的路上出现。而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彪子发现回良失踪的时段。
    人影不是错觉,彪子所言属实。
    刘玉洁的人马并非吃干饭的,当天夜晚便将疑犯阿黄擒获。
    然而,面对三天不间断的审讯,阿黄矢口否认谋杀回良,坚称自己与回良没有肢体接触。
    小汪参与羁押疑犯,对老肖说疑犯被揍得很惨,但这人嘴巴紧得很。老肖便怀疑疑犯供述属实,待小汪走了,便望着在一边玩手机的夏琳,指望他发表一下意见。夏琳注意到老肖征询目光,抬眼看了看老肖,低头继续沉迷他的手游。
    彭立秋走来,当着老肖面问夏琳怎么看待回良溺毙一案,“如果坚持怀疑回良是被推下水的,这就是一起刑事案件,那须得上交刑侦大队,蔡大探长过问,我们又有得忙了。”
    “尸体在哪?”夏琳收起手机,问所长。
    “殡仪馆。”彭立秋答。
    “有没有尸检?”
    彭立秋愣住了。
    “没有法医报告,怎么给案子定性?”
    那天晚上,据陪酒的一帮人说回良喝了三两,他的随从彪子说回良头脑清醒步伐稳定,因此不认为是酒醉自己落水,倾向于被人推到河里。这就是刘玉洁憋足劲要从疑犯口里掏出犯罪交代的依据。
    彭立秋听说夏琳取过样,便问样品何处。
    “交给证据保留室了。”
    彭立秋问:“你怀疑那是死者尿液?”
    夏琳答:“检测才能知晓。”
    彭立秋忽然意识到,刑事案件必须现场取证是常识,起初认为是意外事件而忽略,现在既然怀疑是他杀,就应该重视夏琳提取的样本。回头刘探长却告诉他样本没意义,也说明不了什么。他便问:“也就是说夏琳所取样本没送检测?”
    刘玉洁摇头。
    负责刑事案的探长没走这步程序,彭立秋也不便说什么,再次找到夏琳,希望听到样本实质意义。
    “尸检与样本送检同步。”夏琳说,“或许法医报告会颠覆刘探长的判断。”
    新警一向言简意赅的,听者总是会犯迷糊,他又答非所问的,彭立秋自觉脑子不够用,便与蔡大探长沟通,法医很快介入。随后,根据法医报告,回良死亡现场得到复原:
    回良当晚并非只喝了三两,超出刘玉洁给予的酒量描述,一路步行,现场小解过程中,突发心肌梗死而晕厥沉落水底;故而,他的随从彪子没看到落水人。
    刘玉洁接受法医尸检报告,却不接受回良意外死亡的推论。疑犯此刻交代,他在饭点时分在饭店门前转悠,看到回良粗脖上有一串粗大金项链,肥厚的手指上一颗大钻戒甚是耀眼,便起了歹意。计划趁死者醉酒而抢夺,不料抢劫对象不慎落水,他因此惊慌而逃。刘玉洁认定疑犯仍有隐情没有交代,便加大审讯力度。
    果真,阿黄有进一步交代。
    当时他目送回良进饭店,点根烟游走到一辆汽车边,听到另一辆车边有两人在议论回良,听得真切,说这个有钱人喝酒后走眼前的这条路,然后在守正桥下撒一泡尿抽一支烟喘口气,多少年这个习惯一直没改。于是,他找到回良包厢,守候到散席,提前离开饭店在守正桥下潜伏。
    到此时,仍没有证据支持疑犯是杀害回良凶手,刘玉洁仍没有结案迹象。
    他认为,疑犯在饭店门前听到的两人对回良的议论,有值得推敲之处。
    首先,这两人是什么人?他们对回良怎会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对回良酒后行走路线及桥下方便的细节是了若指掌的。
    其次,这两人是无意还是有意说给欲行不轨的人听的不得而知。
    不管如何,找到这两人乃当务之急。
    刘玉洁组织自己部属搜寻这两人未果,便向所长彭立秋求援。
    彭立秋对于无证据长期羁押阿黄是有看法的,建议刘玉洁走取保候审程序,等搜集全证据再行羁押手续。
    刘玉洁则称找到这两个人就会放了阿黄。
    因为死者是发小,而且前后脚的连失两个,刘玉洁心情可以理解,办案如此固执,即便偏颇,有蔡大探长把控,他这个所长干涉无意义。彭立秋没有坚持,答应刘玉洁调动有限警力配合调查。
    做了部署,彭立秋又想到被所里誉为神探的夏琳。
    夏琳上洗手间了,老肖听清彭所长意思,便说:“刘探长人马调阅大量监控录像都找不到,说明这两人没有在饭店门前探头出现,小夏怎么找?而且,他俩又不在回良死亡现场,找到他们又想证明什么?继续审讯逼他们承认是杀害回良凶手?”
    老肖说这话是有所指的。
    据辅警小汪说,阿黄精神崩溃,日后放出去也是痴痴呆呆的,若这两个人被找到,下场不会比阿黄好的。刘玉洁为发小已失去基本判断力和理智,大肆动用公权力只为印证他杀的推断。
    这老兵油子平日里对工作不爱说三道四的,这番话给本不赞成刘玉洁行为的彭立秋增加了压力;等看到夏琳从洗手间出来,他听到的是:“从概率上来说,这就是突发疾病导致的意外死亡;从证据学上说,他杀,纯粹无稽之谈。”他此刻倾向于夏琳的观点,却又不能明确支持,放弃希冀夏琳发挥神探天赋的想法,“力所能及地配合刘探长,这是我的态度。”然后就走了。
    全所动员,警力几乎都被刘玉洁调用了,阿黄交代的两个神秘人始终是一个谜;刘玉洁自己也差不多崩溃了。
    让刘玉洁接近崩溃边缘的是,他的另一个发小又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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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配合刘玉洁刑事侦查,所里警员被折腾时间久了免不了有抱怨的。伍姐作为回良所在社区片警,没完没了的往社区跑,到回良的小区走访,按她话说小腿肚子都跑肿了,还捞不到休息。她从片区回来坐在休息室揉着小腿喝着水,当着老肖和夏琳的面忍不住又发起牢骚。
    回良有几家公司,其中一家投资理财公司业务量大,利润高,而这家公司主营业务其实就是高利贷,彪子具体负责收债。
    老肖看一眼没在听伍大姐唠叨的夏琳,对伍大姐说我相信夏警官的判断,刘探长这是劳民伤财,最终是一场空。
    伍大姐瞅着埋头手游的夏琳,对老肖说刘探长不相信小夏,更相信自己的推测。
    老肖说:“是不是因为回良高利贷逼死过人命,刘探长认为仇家这是在复仇呢?”
    伍大姐说:“辖区内和回良能扯上关系的人命案这些年有过多起,老肖你也知道的,最后都定性为自杀,回良每次撇得干干净净的。但是刘探长对回良的死亡认为和这些自杀案有关联。那两个神秘人没查到,刘探长便安排我调查自杀者家庭有没有报复的可能。”
    “你的调查结论呢?”
    “没有结论。”
    “既然认为和自杀案有关联,被关的这个疑犯与回良生前没有交集,刘探长干嘛还不放人?”
    “听说上头过问了,刘探长这就办理取保手续。”
    夏琳此刻抬起头,看了一眼伍大姐,似乎脖子酸痛,仰头舒张脖子。伍大姐说手机看多了容易得颈椎炎,影响视力,有空帮帮伍姐我,瞧把我累的。夏琳摸着自己脖子笑一笑没有回答。
    老肖明白伍大姐意思,说:“他整天跟着我出警,帮不了你。”
    伍大姐听懂老肖的话,说想不通刘玉洁为什么不看好夏琳。
    “是不相信还是出于嫉妒?”老肖笑眯眯地问。
    “或许是吧。”伍姐眨巴眼睛答,“反正我知道刘玉洁心病一时半会去不了,可能会得妄想症。”
    疑犯阿黄被取保候审,意味着回良死亡不作为刑事案件处理;伍姐松了一口气,说今晚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
    晚九时,伍姐片区酒吧发生一起暴毙事件。
    老肖和夏琳所里当值,接到指令就出发。路上遇到车辆碰擦事故稍微耽搁了一下,他俩赶到酒吧。
    本是酒吧开门纳客时分,因为死了人,外面客人被谢绝,里面的零星客人早已溜了干净。迷人的灯光全关了,音乐也没了。酒吧陷于死寂。
    除了急救医生,包间还有刘玉洁。
    他俩不约而同地心想: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莫非又是刘探长的发小?
    命案接踵而至,于刘玉洁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厄运缠身的年度。
    医生说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在出警单上留下“吸毒过量,猝死”出诊结论,征得刘玉洁同意便撤离急救现场。
    “死者,吕梦白,48岁,辰梦外贸行董事长,家住……”没等老肖了解死者信息,刘玉洁悲情地告诉出警人员。
    辅警登录死者信息,老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夏琳。
    夏琳在环视吧内,警觉地搜寻地面,漠视老肖眼神,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茶几上。
    酒吧经理回忆说八点时分吕老板带着两人进了这间包厢,三十分钟前,那两个客人匆匆离开包厢,而吕老板一人留下。招待习惯性地进去问客人需要什么服务,发现客人口吐白沫四肢挣扎,便赶紧呼叫救护车。经理手忙脚乱地报了警,刘玉洁来了,便慌张地向熟悉的刘探长汇报。
    刘玉洁进包间时,吕梦白已不动弹了。他在等待救护车期间,也注意到茶几上一张锡箔纸和一个德国产的打火机。
    “他不吸这个东西的,也不是在这里吸。”刘玉洁自言自语的。
    刘玉洁声音虽低,夏琳却听得真切。
    “这是谋杀。”刘玉洁仍在自说自话的,突然大起声,是用命令的口吻对夏琳说,“你给我把酒吧今晚开业之后的监控内容全部给我拷贝下来。”
    夏琳准备找酒吧经理。
    酒吧经理哭丧着脸说:“刘探长,昨晚监控设备故障,今天白天来人维修,告诉我们明天更换硬盘。”
    “你是说今晚没有监控录像?”刘玉洁瞪大了眼睛。
    “是的。”经理颤巍巍地低声回答。
    “CNM的,你是故意的啊?”刘玉洁盛怒之下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经理一个巴掌。
    老肖和夏琳看得目瞪口呆,听着甚是响亮的耳光,注视着刘玉洁表情变化。
    此时,伍姐也赶来了。
    “你给我滚出去!”将经理轰出包间,回头刘玉洁余怒未消地指责一脸汗水的伍姐:“出警的和救护的都来了,你住的很近,这么晚才来,你什么意思?”
    伍姐一脸迷茫。
    虽听从刘探长安排调查走访回良溺毙案,但业务上伍姐只是配合。换言之,刘探长副所长级别,却没有指派片警行政权。
    伍姐脸挂不住了,意欲愤怒回击失态的刘玉洁。老肖反应快,拦住伍姐,将伍姐引出包间,说:“死的又是他的兄弟,别跟他一般计较。”
    “我吃苦受累也就罢了,还被他无端地指骂,受他鸟气,老娘不饶他!”伍姐也扯开喉咙,准备再进包间,却看到夏琳递来的笑脸和摇头,怒火暂且压下了。
    监控没有,现场到处都是脚印,桌上的痕迹被刘玉洁的人采集了,老肖、伍姐和夏琳等人便撤了。
    第二天,伍姐在大厅见到来所里的刘玉洁是破口大骂的。当众被普通警员责骂,刘玉洁非常狼狈,却没还口,急忙避开伍姐锋芒。在躲避时遇见下班的老肖和夏琳,他看了一眼夏琳,回头又盯着夏琳背影半天。
    伍姐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刘探长开骂,彭立秋听闻,却装聋作哑,待在办公室联系署长。
    彭立秋来担任所长前,刘玉洁就已是所里老人了。之前及到任后,辖区内发生很多与刘玉洁发小有关联的案件,他不能不关注刘玉洁。刘玉洁三个发小先后毙命,三起事件连串起来,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对于本所来说,可谓是震撼性新闻。他将警所群体反响汇报给署长,说:“无视幽幽众口,刘探长我行我素。”
    韦署长说:“他的那些发小个个劣迹斑斑,都有人命债,死于非命算是罪有应得;至于他本人,会有说法,不急。”
    彭立秋说刘玉洁仍可能把酒吧事件当作刑事案件处理。
    韦署长说:“由他折腾去。”
    彭立秋想起夏琳,说:“是不是考虑将夏琳调入刑侦大队历练?发挥他的潜能。”
    韦署长沉吟片刻:“让蔡新鹏主动提出来妥当。”
    蔡新鹏此刻正与刘玉洁通话,对于昨晚事件深表关切,同意刘玉洁暂且按照刑事案件处理,但此次提了要求:“回良溺亡,你超时限羁押嫌疑人,署里有看法了,这次不要随便拘人了。”
    “是彭立秋向上反映的?”
    “是不是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被动。”蔡新鹏说道,“现在滥用职权不仅有署里监察部介入,媒体也会盯着的;今不如昔了。”
    刘玉洁在沉默,蔡新鹏又说:“既然你怀疑吕梦白是他杀,建议你启用那个新来的。”
    “夏琳?”
    “你怀疑他的能力?”
    “我怀疑他是彭立秋的人。”刘玉洁心头疑云盘桓多时,“我三个兄弟接连出事,都是发生在他来到我们所里后,我怀疑跟他有关。”
    蔡新鹏不接受刘玉洁的怀疑,说,假设你三个兄弟遇难都是出于阴谋,你可以怀疑彭立秋,而不是这个乳臭未干的新警。尽管这么说,他表示将观察新警是不是彭立秋的人,而观察最好的办法是将他调过来。“或许,他的天赋对我们有帮助。”
    彭立秋接到蔡大探长商调电话,假装迟疑,最后说只要政治部开调令他就放行,“我可不想背负埋没人才的骂名。”
    与此同时,刘玉洁调阅久久酒吧外监控查找与吕梦白进包厢两个同伴的同时,背着所有人包括蔡新鹏暗中调查夏琳背景。
    蹊跷的是,搜遍吧外四处监控,就是没找到与吕梦白结伴进酒吧的两个人的清晰影像,一路倒查,干脆就没这两人踪迹。联想回良出事前饭店门口的两个人神秘人至今查无结果,刘玉洁不认为这两桩事件是孤立的,更不是巧合。如果之前对夏琳只是大胆怀疑,现在他倾向于夏琳是幕后谋划者或参与人。于是,他不由地将怀疑目标集中到了夏琳头上,便集中所有力量调查夏琳背景,追查新警的社会关系网。
    户籍警钱蓉登录电脑完成份内工作时,忽然萌发窥探神探的念头,便进入夏琳户籍页面,无意中发现造访网页查询夏琳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本所其他警员,其中就包括刘玉洁。她疑惑间,伍姐走到她身后好奇地伸头看一眼,问钱蓉查夏琳信息是不是为他介绍女朋友。钱蓉说出心中疑惑。伍姐听到刘玉洁名字就很反感,听说刘玉洁在查夏琳信息,便警觉起来,回头对夏琳说:“小心刘玉洁。”
    夏琳茫然地问:“伍姐什么意思呢?”
    “刘玉洁最近在查什么你不知道吗?”伍姐将钱蓉的发现告诉给夏琳。
    “酒吧死的那个?跟我有关系吗?”
    “前面刚放掉的,他跟回良的死有关系吗?”
    “明白伍姐的意思。”夏琳笑了笑,“把我关进去,他不会愚蠢到拿自己前途开玩笑程度吧。”
    “人疯狂起来什么事都能做的,特别是姓刘那个人。”伍姐一再提醒夏琳小心提防刘玉洁,“他就是一条胡乱咬人的疯狗。”
    夏琳谢了伍姐的热心,仍表示:“是不是疯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执法者,最起码的要有一点证据才对我动手;因为我不是阿黄。”
    伍姐尽了心意也不再浪费口舌,夏琳像是没事般回休息室。下午,彭立秋通知他去政治部一趟,他问什么事。彭立秋笑容可掬地说:“去了就知道了,好好干,我看好你。”
    去了一趟政治部,夏琳拿着调令去向蔡新鹏报到,回头去所里取自己物件时与老肖道别。
    老肖对徒弟表示祝贺,并笑呵呵地说天地很大,也很小,我们还会见面的。
    夏琳以为这是实话,毕竟还是在一个警署,只是不同部门而已,也认为这也是临别客套话。
    在刑侦大队上班第三天,他又见到老肖。
    老肖说我也调来了。
    夏琳说这么巧?好哇。
    老肖说:“还有巧的呢。”
    夏琳迷惑地望着师傅。
    “蔡大探长安排我跟着你。”
    夏琳怀疑自己听错了。
    事实是他没听错:以前在警所他跟着老肖,现在刑侦大队老肖跟着他,师徒关系颠倒了。
    (山风吧)
    10
    对于老肖的到来夏琳是有疑问的。
    刑侦机构,经验丰富年长者有之,譬如五十出头的蔡新鹏大探长,从事刑侦三十余年,而多半是年富力强的中青骨干。老肖退役第一岗位是社区片警,然后就是警所轮值出警混日子,调到有技术含量精力须得充沛的部门,当真是因为他是特务兵出身?
    巧合的是老肖仍旧是和夏琳搭档。
    针对夏琳眼里的疑惑,蔡新鹏解释说有两个骨干晋升调到其他部门担任要职,刑侦队缺人,便将富有侦查经验的老肖调来。老肖和夏琳一样,在刑侦大队都算是新人,为便于开展工作,便重新将他俩组合一起。“处置警情,老肖比你有经验,他是你师傅;刑侦岗位上,你的天分比他高,又有出色表现,你负责带他没毛病。”
    跟着老肖期间,夏琳没发现老肖工作有多少动力。接令处置警情外,他都是在摸着滚圆的肚子琢磨着哪里有美食,是喝点酱香酒还是浓香的;知天命之年突然过着一日三餐没规律,辛劳是家常便饭,冷不丁地或许将命丢了的日子?他愿意吗?
    “我愿意来这地方?我吃饱撑的。”老肖苦着脸回答夏琳。
    “师傅不想来谁又能逼您?”整个一个警署,老家伙们耍起横来,署长也头疼,更何况还是特务营长出身的老肖呢。说老肖被逼着调来刑侦大队,夏琳不信。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现在你是我师傅。”老肖笑眯眯地问,“说吧,今天我们有什么任务?”
    夏琳接到的第一个指令是进驻疑难旧案小组,接手一起十年未破获的杀人案调查。
    上午,皮肤黝黑的蔡新鹏问夏琳十二年前读几年级,夏琳没明白大探长意思,略加思忖回答是小学五年级。蔡新鹏又问他对十二年前本市发生一起杀人案有没有印象?
    十二年前,夏琳生活在另一个城市。他陷入沉思,没有回答上司。
    蔡新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于刁钻了,便说你当时还是小学生,没有印象不意外。你进入警队时间不长,却在刁德海凶杀案中表现出一定的刑侦天分,这就是我调你来的原因;今天我给你进入刑侦大队第一个任务不是现实案件,而是一桩陈年旧案,我希望你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将这桩悬而未决的案件给破了。如果破获,我给你记大功一次。
    老肖皱起眉头,对夏琳说诸多神探精英都没能破获的,交给你查,这分明是给你出难题嘛。
    “不给难题调我来干嘛呢。”
    “也是啊,你又不是背负提拔使命来这里镀金的。”老肖还是不乐意接受查旧案任务,说刘玉洁对吕梦白暴毙酒吧一案紧追不舍的,大探长没有理由不支持的,又怎会不解决眼前的而去翻陈年旧案呢?
    “刘探长在这个位置有年头了,有能力有实力,何须我们参与。”夏琳说道,“或许他还有新发现呢。”
    刘玉洁的部属,顾磊和田霄两位警员出现在程氏锅盖面馆。
    三人坐在一张桌上,程哥似乎有所准备,对于警察关于他和刁德海交集的询问,回答说当年影响刁德海生意是自己的错,便换地方经营了。
    “人家都砸你店了,不仅让地方还换了饮食种类?这么好说话?心里就没其他想法?”顾磊问。
    “我有手艺,到哪里都能吃饭,这地方不给开店,换个地方没什么不可以。”
    “没想过要报复刁德海?”田霄问道,“据说当时你还拿刀的呢,看得出你有血性,怎会没想法?”
    “一时冲动了,事后想想都后悔。所以很快搬店了。”
    “当时是夏琳警官拦住你了,是吗?”田霄继续问道。
    “夏警官当时还不是警察吧。”程哥回道。
    “对,夏警官当时还在学府深造。”田霄点头。
    “你和夏警官后来就熟悉了,是吗?”顾磊接着问。
    “不熟。”程哥回道。
    “现在呢?”顾磊问。
    “他是警察,我是生意人,大家都忙,我想跟他熟也不容易啊。”程哥回头看着顾客和收银台,说,“如果没有问的,我得忙了,二位警官来碗锅盖面尝一尝?我请客。感觉不错,回头你们再来我们也熟了。”
    两警官没有吃程氏的苗条,回头向刘玉洁复命。
    “面馆老板说和夏琳不熟?”刘玉洁问。
    “他说是的,我不相信,还检查他的手机,他和夏琳有一条对话,其他什么也没有。”顾磊回道。
    “什么信息?”
    “‘夏警官,有空来照顾我的生意。’”顾磊汇报道,“夏琳的回复是:‘程老板客气了,有空品尝。’”
    “没有了?”
    “没了。”顾磊说,“申请技侦,调查夏琳和他的微信什么都清楚了。”
    “这个要慎重。”刘玉洁沉吟片刻,说道,“夏琳现在和我们一样有侦查资格,你俩的调查权限都没他多,如果申请技侦手段是瞒不住他的。“
    “探长,您为什么要调查夏琳呢?”田霄问,“而且,您主张查的可是吕梦白的案子,程氏面馆充其量和刁德海有关联啊。”
    “吕梦白的死我查夏琳我一条理由都找不到,可刁德海案,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全警察署以及全市的刑侦精英都没能找到突破口,他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技侦手段短短数日就破获案子,当真他是靠运气,凭的是被人吹的神乎其神的刑侦天赋?你们信,我可不信。”
    “大家都在为刁德海案子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他就掌握了线索?然后在大家认为无望的时候,他建立奇功?”田霄问。
    “除非他谋划制造凶案,否则我也不相信他这么神奇。”顾磊顿悟,问刘玉洁,“探长您莫非怀疑夏琳……”
    “可以大胆设想,但不可以胡乱说话。”刘玉洁眼一瞪,命令他俩继续追查夏琳社会关系,力求突破。
    夏琳与老肖在档案室里翻卷宗吃了一脸的灰尘,下午三点两人肚子饿了,问老肖:“继续吃桶面?”老肖说出去吃。走出大队部,老肖望着小巷零星餐饮点,说拐一个弯走一个街区有家程氏锅盖面,口味不错。
    程哥看到夏琳和熟客老肖,热情招呼:“二位先生请坐。”待老肖去了洗手间,他将上午受调查情况说与夏琳,“被你猜到了,他们查我微信了。”
    “必须的。”夏琳平静地回答。
    程哥若有所悟地点头,回头吆喝招待上面条。
    从锅盖面馆出来,老肖说这几天我们是在熟悉案情,还没到复查和侦查阶段,下午正常下班是吧。夏琳问老肖你真的是把我当头了?老肖答:“反正是你说了算。大探长命令我不能违抗。”夏琳说您意思是您现在直接下班而不需要回单位了?
    “是这意思,而且不单指我自己,还有你。”
    “您有事先回去吧,我单身,回家也没事做,我回单位看卷宗。”
    “走吧,带你见一个人。”
    “去哪里?见谁?”
    老肖神秘地一笑,将夏琳引导到警署指挥中心大楼前,“就是这里。”
    夏琳稀里糊涂地上二楼走到指挥中心角门,老肖指着指挥大厅里一个侧影,让夏琳远远观察。
    这是一个与夏琳年龄相仿的女警,她正凝视监控大屏。
    “什么意思?”夏琳问老肖。
    “长相清秀是吧,你看着像谁?”老肖问。
    这眉清目秀女警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气,像谁他没看出来。他问老肖:“你这不是来办案的,好像是来给人牵线做媒的。”他掉头就走。
    老肖一把拽住夏琳,夏琳顿时感觉手腕被一把铁钳攥住,钻心的疼,他没能挣脱,“老肖放手。”老肖松手,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做这种事?这是上司交代的,我没办法。”
    “蔡大探长?”
    “确切地说是他的上司。”
    “署长?”
    “费副署长。”
    “她是费副署长家千金?”刁德海案件现场,夏琳见过副署长费东明一次,他立刻将女警样貌与费东明对上号。
    老肖点头。
    夏琳默默走开并下楼,老肖撵上夏琳纠结地说我知道你对那个幼儿园老师有意思,下午大探长问我,我说你好像有女朋友,他却笃定地说你没有。
    曾姝,他有着莫名的感觉,而这感觉是什么,他难以说出口。送她一程至今,他与她仍没有建立联系。他冷眼望着老肖,“大探长不愧为神探,对我是了如指掌嘛。”
    “蔡大探长想了解谁,谁都没有隐私可言。”
    “请你转告大探长,我有案子在身,还不想谈朋友。”
    “谈不谈是你的自由,我的任务完成了。”夏琳不给上司面子,老肖抱着无所谓态度没有废话。
    老肖回家,夏琳说是回单位,却没走回单位的大路,而是走到幼儿园这条路上。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邂逅,他遇见曾姝似乎是由上天注定。
    曾姝美丽娴雅,他仿佛看到当年自己上幼儿园的老师,那位从他母亲怀里接过去的慈祥阿姨。他获得登录权限的当天,他查阅到曾姝的母亲正是当年他的幼儿园老师。他想通过微信了解老师的近况,却又不知如何开篇。案子将老师从脑海里挤走,今日老肖又将他记忆唤回。
    此刻临近放学时光,幼儿园门前聚集众多孩童家长。稍后,孩子欢呼雀跃地从园里涌出,老师在站成一排在园门口送孩子离开。
    夏琳站在很远的地方,默默关注欢快的孩子们,注视老师中的长发曾姝。
    孩子还没散尽,有人背靠一辆红色卡宴车在打招呼,曾姝便从大门里走出来,与门外一个年轻人说话。年轻将嘴里的香烟扔地上,从车里捧出玫瑰花要送给她,她转身往园内走,而年轻人却一把拉住她胳膊。她竭力挣扎,并说着什么。
    夏琳走了过去。
    一身名牌,金黄相间的染发,颈上项链金光闪闪,戒指在空中挥舞,豪车,至少有九十九朵的鲜花,年轻人处处彰显富家公子哥气派。
    曾姝红着脸,嚷着“你不放手,我喊警察了”拼命地挣扎,而年轻人说:“别走呀,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嘛。”
    夏琳听清楚了,疾步上前插进两人当中,捉住年轻人不老实的手腕用力一拧。曾姝解脱了,发现是新警,便站一边委屈地揉着手腕。年轻人看清好事者,将鲜花送回车内,回头对着夏琳面门就是一拳。
    夏琳没有选择还击,闪身让开这一拳,喝道:“住手,我是警察。”
    年轻人愣住了,却是底气十足地问:“警察?哪个所的?”
    不忌惮,不退缩,反而质问警察,看来这年轻人挺猖狂的。夏琳回道:“劝你别滋事,别扰民。”
    曾姝不知道夏琳已调部门,有人解围胆子便壮了,“他是桃园所的警察,请你走开。”
    “桃园所的?”年轻人没理睬曾姝的斥责,指着自己脑门恶狠狠地问夏琳,“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你扰乱治安我就得管你。”夏琳亮出证件,“跟我走!”
    “你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桃源所的刘玉洁探长是我叔叔,亲叔叔,你想找死啊!”年轻人伸手要抢夺夏琳警官证。
    刘玉洁侄子?就是那个盗窃自己叔叔办公室的年轻人?夏琳怀疑自己听错了。
    事实是,他没听错,他脑海里监控录像瞬间回放,立刻锁定这嚣张之人就是刘家侄子,刘凯。
    一段文字找了无数次愣是通不过,不玩了。
    有缘公号见!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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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18 11:05:49  更:2021-11-14 23: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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