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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大军阀之民国往事[第1页]

作者:ty_120801199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4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写在前面的话。

    这个故事取材于历史,又不完全是历史,套用一句俗不可耐的歌词,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所以,大家不要纠结真假对错,权当个胡编乱造的故事看吧,所有仅供娱乐,不考究任何史实。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草根出身的糙老爷们儿,他高,但是不富也不帅,草根出身,卑微放浪,却一身傲骨,在时代变迁的浪潮里努力向上,最终成就一代传奇。
    第一章 初遇

    民国13年(1924)年5月,北京南苑。
    北京南苑又称“南海子”,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内有大片沼泽湖泊,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史称“下马飞放泊”。“下马”,指离城里不远,骑上马,一会儿下马就到了。“飞放”,指飞鹰放狗,“泊”自然是指“海子”。
    此时的南苑正值午后,明媚阳光,春风和煦,西北军驻地内一片勃勃生机。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军官立在营长办公室门口,他的五官很是平常,眼睛不大,嘴唇厚阔,一眼看去并不引人注目,但是一张嘴,声音里确是底气十足:“报告!”
    “进!”
    青年军官推门而入,声音恭顺,笑的无可挑剔:“营长,您找我?有何吩咐?”
    门内,一个膀大腰圆的军官正斜躺在椅子里吸着烟,见冯天虎进门,他从椅子上略直起身,扔给冯天虎一支烟,抬眼问道:
    “天虎,总统府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冯天虎凑上前,点头哈腰的接过烟,而后又面露难色:“营长,总统府我私下去联络过多次,只是这曹总统和吴司令身边的人都谨慎的很,难以接近,只联系上一些外围的人,想得到确切消息还是很难啊!”
    刘营长闻言微皱了眉,烦躁的挠着光秃油亮的大脑门子:“我知道难,所以才让你去办啊!现在这世道太他妈乱了,那吴子玉明摆着是看不上咱们冯部!只怕哪天咱们这些弟兄稀里糊涂的就他妈送了命,老子这么多年攒的家底不能就这么没了,这件事,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办好!”
    冯天虎还是一脸难色,眉头紧皱,思索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郑重道:“是!我有今天,全靠营长照顾,这件事属下会再想办法,一定办好!”
    刘营长见状也松了一口气,一脸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好!事情有你去办,我最放心!……你尽管去办!钱的事你看着办,我信得过你,只是这条路一定得走通了!”
    “是!那我去安排了。”
    刘营长点头,冯天虎便退出了房间。出了门,他心里暗笑,其实他早看好了一条路,只不过,这事情要是如此轻易的就办好了,那还怎么请功邀赏呢?
    这刘营长早年是土匪出身,后来军阀四起他便被招了安,规到冯司令麾下。他这人有仗义的一面,也有狠毒的一面,总体来说是个粗人,脑子简单,对于官场上的门道看不太懂,有次无意中得罪了长官,冯天虎毛遂自荐为他献策,他看着冯天虎还年轻,半信半疑的用了,还真就化险为夷平安过关,从此就视冯天虎为自己的亲信,非常倚重。
    冯天虎看得出刘营长不是阴损之人,但也看不惯他搜刮百姓的做派,并不真心敬佩,只是为了生存而曲意逢迎罢了。
    次日午后,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的春雨终于停歇,空气被洗涤的格外透亮,走在街上,细柔的春风不时拂面而过,真是一个怡人的好天气。
    北京城繁华的前门大街上,人来车往,热闹如昔。冯天虎一身西裤衬衫,外套一件浅棕风衣,面无表情的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吸着烟。
    他身形高大,肩背宽阔而厚实,穿风衣很合适,只是平日里总是一身军装,穿的机会并不多,现在褪去军装远远一看,倒很有风流倜傥的才俊风范。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面前开过,他抬眸扫了一眼那车牌,便扔了烟起身跟上。那辆车拐进外肉市街,停在了广和楼门口。
    广和楼原为明末大盐商的私人花园,清康熙年间改为茶园,康熙曾到此看过戏,并赐台联:”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间一番戏场;尧舜旦,文武末,莽操丑净,古今来许多角色。”
    至今,广和楼仍是老北京第一戏园,喜连成、富连成科班长年在此演出,梅兰芳等名角也都在此登台献艺。冯天虎虽然极少看戏,却也是知道这里的。
    那车副驾驶下来一个保镖,打开后门,保姆模样的人先下来,随后扶着一位衣着华贵,娇美无方的女人从车里款款而出。冯天虎在暗处看着,冷硬的唇角勾出一丝笑来,这女人便是曹总统的四姨太了。待那女人进入戏园,便也跟了进去。
    大总统曹仲珊的四姨太名叫刘凤欣,半年前还是北京城初成气候的戏子,声音盈润清亮,样貌也是娇柔可人,尤其一双美目,波光流离,带着戏中人的春色婉转,让人一见难忘。
    这刘凤欣天生爱戏,嫁了总统之后不再登台,但也时常来这广和楼听戏,冯天虎探听到这四姨太颇得总统宠爱,便想着走这个门路了。
    刘凤欣上了二楼专门的包厢,保镖守在门口,保姆立在旁边陪着,吩咐跑堂的去准备茶点。
    楼下的戏还没开始,今天是梅老板的戏,她最喜欢,便早早来候着,正百无聊赖的摆弄手上的祖母绿手镯,跑堂的端着托盘进来,躬身把托盘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夫人请慢用。”
    夫人?这里的人都知道她,向来都是叫她“四姨太”的,虽然她不喜欢,可这就是她的身份,慢慢的也默认了。
    她内心触动,不禁抬头看了那跑堂的一眼,然后惊道:“你是谁?”
    面前的男人并不是跑堂的,看起来像是一个衣着得体的年轻少爷,只是这包厢里光线昏暗,面貌辨不清晰。
    冯天虎朝四姨太点头一笑:“夫人不必惊慌,小人并无恶意。是第三军刘营长派小人来探望夫人的,这是刘营长的一点心意,还望夫人不弃。”说着他躬身打开了托盘里的食盒,里面并不是茶点,而是晃人眼睛的黄金珠翠。
    刘凤欣听得此处心中明了,拉关系都拉到这戏园子里,也算煞费苦心了。她扫了一眼桌上的托盘,漂亮的唇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你们刘营长客气了,只是这无功不受禄,我一介女流,也实在收不上这份厚礼,你请回吧。”大总统为了博美人欢心,什么好东西都是可着她的,这点东西在她眼里实在不算什么。
    冯天虎看出她的不屑,只能拿出可怜样:“夫人,这些只是见面礼,我们刘营长说,以后夫人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夫人,我只是个跑腿的,还望夫人抬抬手,小人也能回去跟长官复命了,求夫人成全。”
    此时楼下戏台上的大幕拉开,这戏快要开始了,刘凤欣全听不进冯天虎说什么,不耐烦了起来,美目一瞪:“少在那油嘴滑舌了,你们想的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之间的腌臜事我没空理会,你快走吧,别耽误我看戏!”
    冯天虎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暗骂,却也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了,只得陪着笑:“那小人就不打扰夫人的雅兴了。”说罢转身要走,刘凤欣却叫住了他:“东西拿走!”
    冯天虎没混过去,知道这女人是铁了心不要这些金玉珠翠,心里灰溜溜的,转身却还是笑着答:“是是。”便收了东西出了包厢。
    门口的保镖朝他一使眼色,他掏出几块大洋塞进保镖手里,低声道:“多谢了兄弟。”
    冯天虎一边下楼一边暗自琢磨,这个四姨太还真是有脾气,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第二章 转机

    冯天虎从二楼下来,却并没有急着走,既然来了,赶上梅老板的场子,那便不可辜负。
    广和楼从来都是宾客满堂,今天更是座无虚席,连平时都空着的后楼都坐满了,他又看向后面的“弹压席”。
    这些老牌戏园子都有这样一个特别的地方,在戏台对面后边中间设有“弹压席”。弹压席设有一张长方桌子,桌子上立有一个牌子,上面写有“弹压席”三字。桌子上还有一个小木架,上插令箭。这是为维持园中治安而设,开戏后士兵便可以全副武装入座,园方奉上茶点,逢年过节还送红包,以求官方多多照应。
    今天的“弹压席”倒是空着的,想来应该是有紧急军务,附近的士兵都没空过来,他便过去在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梅老板今天的戏是《贵妃醉酒》,这出戏讲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约好,设宴百花亭,同往赏花饮酒。杨贵妃先到备齐酒席,圣驾却久候不至。忽闻皇帝去了别的妃子那,杨贵妃懊恼欲死,万种情怀,难以排遣,酒入愁肠,三杯亦醉,醉后放浪形骸,频频与太监、宫女作种种醉态。
    这出戏早年间曾是一出“粉戏”,戏子在台上极尽放荡情态,和宦官“调情”,梅老板却去其糟粕,留其精华,着意表现杨贵妃在花前月下的自怜自爱,她对夫君的一往情深和她酒后的娇憨,演绎出了杨贵妃的风情万种。
    梅老板在台上眼波流转,左右卧鱼,反正叼杯,不晃不亸,千娇百媚,真真是一个绝代风华的贵妃。
    台下叫好声不断,冯天虎也看的入了戏。台上的灯光不时晃过他的眉眼,那眉目清朗,却少有的失神。人生如戏,他自己每天也都是在演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是自己的戏都是背光的,上不得台面,不似现在看到的这般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他晃晃脑袋缓过神,不再多想,抬眼往二楼的包厢看去,那里灯光昏暗,又有围栏挡着,并看不真切。眼见戏快散场,戏园子外面忽然有些喧闹,他便起身出门查看。
    及至门口,发现街上已经一片慌乱,有大队的学生游行正在往这边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学生打着白色横幅,高呼口号,后边的人也都跟着齐声高呼:“反对贿选!贿选祸国!!”旁边还有民众不断的加入其中。
    冯天虎心里清楚,看来这又是反对总统曹仲珊贿选的学生游行,这都好几个月了,还是不能平息。民国11年,曹仲珊逼退了当时的总统黎宋卿,自己当了总统,后来为了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又装模作样的搞了一次选举,以每张选票5000块的价格收买议员,这丑闻前一阵被曝光,就不断的有各地学生工人游行抗议。
    此时,广和楼里的戏也散了场,看客们陆续走出,保镖和保姆护送下的刘凤欣也款款走出,被保姆扶着上了车,车子刚要发动,忽然有个声音高喊:“那是总统府的车!!!堵住它!!别让他走!!”
    随着这声高呼,游行的队伍呼啦一下上来就把那辆汽车围个水泄不通,众人群情激奋,有的高呼口号,有的甚至开始砸车,车内的刘凤欣吓得花容失色,保镖看见这么多人,也躲在车里不敢出来。
    冯天虎见状定神思索了一下,看来……四姨太这条路还有机会!
    他迅速转身进入戏园,又跑上了二楼,散场之后这里已经没人了,打扫的伙计也去了门口看热闹,他拿起一张椅子往戏园后门方向一扔,然后大喊:“曹仲珊从后门跑了!!”
    众人听见戏园后门处有动静,又有人高喊曹仲珊在后门处,都转头进入了戏园子……冯天虎见围着汽车的人少了很多,还剩几个围在车前不让车走,便抓着二楼的围栏纵身一跃而下,迅速拉开车门,抓住里面已经筛糠般的刘凤欣:“快跟我走!!”
    刘凤欣的腿已经软了,冯天虎把她从车上拽下来,拉着她就跑,刘凤欣被冯天虎扯着胳膊腿又软的使不上力,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上……眼看后边的人追了上来,冯天虎把刘凤欣一把抱起来扛在肩上,便往旁边的胡同里钻……
    冯天虎扛着刘凤欣在胡同里七拐八拐,终于甩掉了后边追着的狂热学生,他回身见后边没人了,便把刘凤欣放了下来,喘着粗气问:“总统夫人,您没事吧?……事出紧急,刚才得罪了。”
    刘凤欣经过刚才一吓,又在冯天虎的肩上一路颠簸,衣着都有些凌乱,脸上仍是一脸惊恐:“那些人……不会追来了吧?他们、他们追我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
    冯天虎喘匀了气,笑着安慰道:“都是些激进的学生,一根筋而已……现在没事了,您放心,在下会护送您平安回去。”
    刘凤欣此时才抬眼细看眼前的男子,看那衣着认出这是刚才给自己送礼的人,刚才包厢内灯光昏暗,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呆愣,这男子眉清目秀,笑容纯净而温暖,看上去心里便安稳了许多。她妩媚的一笑:“刚才多亏了你,谢谢了。”
    冯天虎的洞察力敏锐非常,对于人的情感变化从眼神,表情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见四姨太双目含春的看着自己,他反倒笑的愈加从容:“夫人何必客气,护您周全本就是应该的。”
    “你……叫什么?”刘凤欣边问边抬了手,伸到冯天虎的脸边,顿了一下,却落到他的衣领上,那领口刚扛着她的时候被蹭的翻了面,她轻柔的把那领口摆正,动作极慢,然后手就势搭在了冯天虎的胸口上。
    冯天虎垂眸看了一下自己胸口上纤白的手,那手指细软,仿若无骨。抬起眼,目光却平和依旧:“在下冯天虎,夫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总统府吧。”
    刘凤欣在对面那双墨黑的眸子里看不到半点波澜,这明显的示好他好像根本没察觉,不禁好奇,这要换了别的男人都会恨不得扑上来,连大总统也不例外,而这个男人却没丝毫反应,这让刘凤欣越发的想挑逗他。
    “那……我先回去了。”刘凤欣收了手,抬眼看着冯天虎,无限风情。
    冯天虎笑着点头,在路口帮她叫了黄包车,扶着她上了车,然后退后两步,等着刘凤欣的车出发。
    刘凤欣坐在车上,看着冯天虎那波澜不惊的恭顺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气恼,终于没忍住,转过头不再看冯天虎:“后天下午我还会来这里听戏,你若想送礼,就来吧,不过……必得是你来,我才收。”
    “是,在下一定准时在这恭候夫人。”
    “走吧。”
    冯天虎立在原处看刘凤欣的车走远,慢慢敛了笑容,原来这四姨太缺的不是金玉珠翠,而是男人。

    第三章 金玉奴·洞房

    两日后,北京前门外肉市街,广和楼门口,刘凤欣被保姆扶着从车里下来,立在门口,四处张望。她今天穿了那身最喜欢的樱粉色旗袍,千挑万选,最终只配了一条白色的羊绒披肩,这披肩虽然纯白无暇,但跟她那透亮的脸蛋一比,也会稍显暗淡,更衬得出她的姿容胜雪了。
    她看了一圈,并未见到那个挂心了两天的男人,有些愤愤的失落,转头抬步进了戏园。
    她照旧上了二楼,进入包厢,这一路都没见冯天虎,心里更加郁郁的,把保姆也赶了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闷闷的生气。
    冯天虎其实早已到了,就坐在戏园子后楼的暗影里。这后楼是舞台背面二楼的位置,灯光比园子里的其他区域更加昏暗,坐在这里几乎无人察觉。当然也极少有观众会选择这里,因为在这只可见演员的背影,看戏实在是不过瘾的,只偶尔会有园方的家属亲眷出现在这里。
    这后楼虽然看戏不过瘾,但直对着门口,观察进出的人确是再好不过。他眼见刘凤欣款款走进,又上了二楼,却并不急着起身——这大餐之前,先吊吊她的胃口,会更有滋味呢……
    他依然松散的在椅子里靠着,细细的观察刘凤欣,她今天的旗袍很漂亮,裁剪的恰到好处,从背影看去,更显得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冯天虎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美丽的女子中,刘凤欣的美也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又有什么区别呢?美也好,丑也罢,自己奔着的都是她背后的利益,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得费尽心思的去讨好去迎合,一旦掺了这种杂念,再美的东西也会变了味道。
    刘凤欣已经进入包厢有一会,冯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朝包厢走去。
    舞台上的大戏已经开场,一出热热闹闹《金玉奴·洞房》正在上演,刘凤欣却根本无心看戏,心焦的像长满了荒草,一双如波美目透着怨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正在此时,冯天虎敲门而入,手里还是端着跟上次一样的托盘,他躬身把托盘放在在桌子上:“夫人请慢用。”
    仿佛是前日的重演,一丝一毫都不差,连他的衣着也与前日一般无二。
    “还是这路数,真是让人腻烦的没心情看戏了!”她等待的怨气总要发一发的。
    冯天虎看着她的嗔怒,还是淡淡的语气回应着:“在下原不知夫人喜欢新鲜的,惹夫人不快,是我的错,夫人吃些点心消消气吧。”说着,便上前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刘凤欣还是满脸的不悦,并不看冯天虎,对那食盒也更是不感兴趣,只拿眼角略略一扫,霎时定住,又转头看着冯天虎,一脸疑惑:“你不送礼了?”
    那食盒里盛的并不是昨天的金玉珠翠,而只是一盘山楂糕。
    “送啊!听闻夫人喜欢荣宝斋的山楂糕,所以来之前绕路去了趟,因此到的晚了些,还望夫人见谅。” 冯天虎还是一脸恭顺的陪着笑。
    “谁稀罕!要你献殷勤!”刘凤欣口中仍是不依不饶,嘴角却不经意的上翘。
    冯天虎慢慢收了从进门就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昏暗的灯光下,那棱角分明的面孔泛着冷硬的深沉:“在下知道夫人想要的并不是那些金银财宝。”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刘凤欣看着那褪去笑容的脸,原来这张面孔不笑的时候竟然会更让她迷恋。
    冯天虎没说话,只一步一步走近坐在宽大圈椅里的刘凤欣,直至她的脚边,然后缓缓俯身撑在圈椅的扶手上,宽厚的背把那娇小的女人全覆在自己的阴影里,他面对面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俏脸,目光带着冷冷的挑逗,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可闻:“夫人想要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一刻不顿,直接吻上了刘凤欣那两片还半张着的樱唇。
    刘凤欣虽是戏子出身,还是个姨太太,可也是个极有性子的女人,平时总统在她面前也总是低声软语的陪着笑脸,可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要么装作视而不见,要么就直接而强硬,她不禁又羞又恼的想找回点面子。
    她奋力的推开冯天虎,“啪”的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放肆!竟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告诉总统,让他扒了你的皮?!!”
    冯天虎对她的反抗好像并无意外,深黑的眸子里依然没有一丝波澜,他鼓了鼓被打的火辣的唇角,而后扯出温和的笑:“夫人若是想说我自然是拦不住,今后这条命就是你的了。”说着,便又吻了上去……
    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一直是他最擅长的。
    刘凤欣作势挣扎了几下,便软了下来,白皙的双手紧紧抱住了那宽厚的背……
    半晌,刘凤欣气息不稳的错开唇低声呢喃:“这里不行……”
    “……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楼下的戏已经接近尾声,后楼的暗影里,似乎还澎湃着刚才的热烈激荡,刘凤欣收拾好凌乱的衣衫,靠在冯天虎还敞开衬衫的胸膛上,幽幽的说:“今天这出戏倒是应景。”
    冯天虎靠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眼神里竟有一丝惆怅,他听见刘凤欣的声音,回过神:“嗯?什么?”
    “今天的戏名叫《洞房》。”
    冯天虎的身体不经意的颤栗——洞房,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一片污浊,可这个词在他心中还是神圣且让人向往的,只是,洞房不会是在这种地方,更不会是用来追名逐利的手段。
    “你知道这出戏说的什么故事吗?”刘凤欣并未察觉身下这个男人的细微异常,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向往之中。
    “我粗人一个,不懂这些,你说说看。”
    “这故事说的是一个书生叫莫稽的,当年落魄行乞。赶上冬天,饥寒交迫,昏倒在金玉奴的家门口,金玉奴将他救活,又心生爱慕,便与莫稽结为夫妻。
    后来,这莫稽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当了县官。当官之后,便嫌弃金玉奴出身微贱,在上任的途中,竟把发妻推入河中。但是金玉奴并没有死,被一个巡按救了,并收为义女,巡按知道了此事,便找到莫稽,说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莫稽喜出望外,欣然进入洞房,不想却被金玉奴斥责痛打,后来这莫稽便被罢了官,下了大狱。金玉奴便将巡按视为亲生父亲养老送终。……这故事你觉得好听吗?”刘凤欣抬起头,调皮的勾起冯天虎的下巴,笑的灿烂如云霞。
    冯天虎却并没太听进她后面的话,只听得前半段,莫稽行乞被救,便莫名的走了神儿,看见刘凤欣转向他,赶忙收了胡思乱想,笑的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好听,夫人……”
    “别叫我夫人!”刘凤欣气恼的打断,又转过了脸。
    “我是说,我的夫人。”哄女人开心,其实很简单的。
    刘凤欣听了竟默默的湿了眼眶:“冯天虎,这世上像莫稽一样的负心汉太多了,但你不许是!以后你若负了我,我便不活了,做鬼也会缠着你……”
    冯天虎温柔的替她擦了眼泪:“好好的说戏,哭什么,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快别哭了……”
    “你答应我,今生定不会负我!”
    “好,我答应你。”
    今生?一个连自己都辜负的人,又能保证得了什么……
    第四章 雨夜重逢

    此时的南苑正是深夜,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大雨滂沱。
    冰冷的夜雨中,只有一个单薄女子踉跄独行。她浑身湿透,面色惨白,额角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显得分外狰狞。
    忽然,前方似有马蹄的哒哒声夹杂在大雨中,她费力的睁开眼,看见离她不远处有两束光线晃动,那两束光最终聚集在她的身上和脸上,两个骑马的的黑影也停在了她面前。
    “什么人?”
    对面传来一声男人的喝问,声音穿透大雨,女子听不甚清,脑子里嗡嗡乱响,她努力的张了张嘴:“我……”一个我字还卡在喉咙里,便天旋地转,终于失去了意识。
    冯天虎见对面的女子倒地,一瞬间的迟疑之后,从马上一跃而下,走近,查看那女子的状况,当他面对面看清女子的容貌之后,心内一惊:“令和小姐?”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雨衣裹在那女子身上,把她放到自己的马背上,身后冯天虎的副官胡亮见状,赶忙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披到冯天虎身上:“连长,小心着凉。”
    冯天虎把那雨衣甩回胡亮身上,翻身上马,朝驻地的方向飞驰而去。
    南苑驻地的一个行军帐篷内。
    冯天虎坐在床前,看着床上憔悴苍白的女子发愣,胡亮提着热水和毛巾进入室内。
    “连长,您要的热水。”
    冯天虎点头接过,便拧了热毛巾,仔细的拿捏着力度,帮那女子擦脸上和身上的雨水。
    胡亮见连长满眼的怜香惜玉,忍不住凑近,一副八卦成精的样子:“连长,这姑娘您认识?”
    冯天虎一脸淡然:“不认识。”
    “……”
    胡亮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的问题,被连长这一句不认识直接怼了回去,简直憋出内伤,只好讪讪的退了出去。
    冯天虎安顿好了令和,也转身出了帐篷。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月亮高高挂在中天,他掏出烟,点燃,慢慢吸着,薄纱般烟雾缓缓弥散,让他的脸看起来飘渺似在云端。
    这个雨夜中的意外重逢让他思绪万千,他想起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想起在硝烟中搏杀的少年,很多他自己以为忘记的事情,原来一直如此清晰。
    如今的冯天虎,本名叫道生,祖籍河南安阳,不过,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家,在他出生以前,老家连年饥荒,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土匪横行肆虐,实在没了活路,他的爹娘便逃离了家乡,从此浪迹天涯,一路乞讨,希望能找到新的安身立命之所。
    他出生在逃难的路上,当时温饱都是问题,爹娘也根本无心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可这人总得有个名字啊,于是,他爹一拍脑袋,既然是在道上生的,那就叫道生吧……
    曾经他很不喜欢这个名字,没来由的不喜欢,那好像是他这一辈子也抹不掉的卑贱印记,所以,初从军时,他报了自己堂哥的名字——冯天虎,从那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他叫道生了。
    如今他从军已有5年,再想起“道生”,他的心里竟满是怀念。
    “这里是哪?有人吗?……”
    帐篷里忽然传出女子的声音,胆怯而虚弱,冯天虎一惊,扔了烟,大步走进了帐篷内。
    “你是谁?……这、这是哪?”床上的女子已经坐起,见冯天虎进来,她苍白的脸上满是迷茫,还有几分惊恐。
    冯天虎缓缓走近床边,笑容温暖明亮:“令和小姐,你不记得我了?”
    令和闻言惊的睁大了眼睛,她仔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五官并不出奇,整体搭配的却很协调,目光温暖明亮,眉峰清晰,嘴唇厚阔,这面相似乎熟悉得很……
    “你是……道生?!!”令和简直不敢相信,竟会在这里跟故友重逢。
    冯天虎也是满面惊喜,笑容更加沁人心脾:“是我,令和小姐,你还记得我,真是难得!你怎么会到北京来了?钟麟少爷和永羲小姐都好吗?”
    令和脸上的笑容却僵滞下来,声音也有些发涩:“我从小是过继到长安奶奶家的,今年初,奶奶去世,父亲便把我接回北京了。永羲姐姐还在长安,钟麟哥哥……他离家出走,不知道去哪了……”那个名字灼痛了唇舌,令和的眼眶不禁发热。
    冯天虎也是一惊:“离家出走?……为什么?”
    令和的眼神悲戚闪烁,低头绞着手里的被子,面色苍白不再言语。冯天虎见状,也不再追问,转了话头:“令和小姐,你怎么大黑天自己跑到这南苑了?这南苑多有野兽出没,太危险了!”
    “我……”
    这仿佛又是一个死结,令和继续跟手里的被子较劲。冯天虎见她如此,心中也是涩涩的。眼前的令和小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笑容明媚的小姑娘了,她似乎有很多难言之事,憔悴到让人心疼。
    令和见自己惹得道生也开始伤感,便平缓了语气转移话题:“道生,那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怎么会来北京的?你找到父亲了吗?”
    冯天虎十岁的时候,爹被当兵的抓了壮丁,病重的娘带着年幼的他逃到了陕西,没两年,娘也病死了,就只剩了他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在这乱世中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那年他自己流落到了长安,赶上大夏天,他又饿又病昏倒了在了荒地里,正巧令和跟着钟麟、永羲去郊外游玩,三个人在荒草丛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道生,便把他救起,之后钟麟见他无依无靠,又留了道生在他家的药铺里做了帮工。
    他们四人年纪相仿,性格脾气又颇投契,相处的很是融洽。钟麟本想留道生一直在他家里,可是道生却执意要去寻找被军队抓走的父亲。那天,有一路军队正在街上招兵,道生便去报了名,从此四人便再也没有见过,永羲因此还难过了好久。
    冯天虎调侃的一歪头,笑的有些顽皮:“咳!还能干啥?那年在长安,我跟上了陕西靖国军,从军,打仗,这么多年也就过来了,后来靖国军被冯司令收编,我就跟着冯部打进了北京城,就在这南苑驻扎了。父亲我一直在找,但始终没有找到……不过,却找到了令和小姐,也是老天安排好的吧。”
    冯天虎虽然语气轻松,可是令和能感受到这短短描述里面的重量。战乱之秋,军人之命,往往转瞬即殇。令和看着眼前的道生,说笑中也藏不住肃杀之气,跟当年的流浪少年已经判若两人。
    “行军打仗很艰苦,你自己要注意身体。”
    令和的声音柔柔的,冯天虎听得心头一暖,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对了道生,我得赶紧回家了,这么晚了,父亲该急死了!”想起了家里,令和忽然慌张起来,赶忙就要下床。
    冯天虎却拦住了她:“现在已经快子时了,刚下过大雨,进城的路不好走,怕有危险……这样吧,我派人到你家报一下平安,今晚你在这住下,天亮再回去,怎么样?”
    令和犹豫了一下,不想让道生太为难,也就答应了下来。
    第五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第二天清晨,冯天虎早早起来,安排了令和的早饭,便准备送她回家。他牵着马往帐篷走去,远远的,便看见令和已经收拾停当站在帐篷外等着。
    清晨的微光带着雾蒙蒙的质感,把那蓝衣白裙的身影衬托的如出水芙蓉般纯净无暇。
    这些年混迹军队,美丽的女子他见过不少,那些浓烈的,明媚的,妖娆的眉眼和腰肢,在他眼中已经习以为常。如果单从容貌评价,令和并不十分美丽,但是这种洁净到底的风骨,却是独一无二的。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可能就是这样的女子了。
    令和家住在北京城东北方向,临近后海。北京张家曾是显赫大族,令和的曾祖父官至直隶总督,加太子少保衔,祖父官至两广总督,到了父亲张鼎煜这一代,已经积累了万贯家财。张鼎煜不喜政务,并不曾求取功名,他专心经营家族产业,同时创办新式工厂和学校,在北京城也颇有声望。
    张鼎煜一共娶过两房太太,正室妻子顾氏出身名门,生育了三男两女五个儿女,3年前病故了,妾室苏氏是个小家碧玉,就是令和的生母,因为生产而亡故。令和也被过继到长安的姑奶奶家养育,今年才刚刚回到北京。
    夫人病故后,张老爷没有再娶,一个人带着5个孩子生活,令和共有五个哥姐,大哥张志寅,二哥张志安都已成家,并且移居美国。大姐张令之,今年24岁,中学毕业以后在父亲创办的小学当教师,二姐张令杰,今年19岁,刚刚中学毕业,待嫁闺中。还有就是三哥,张志宇,22岁,中学毕业以后帮着父亲管理家族产业。
    冯天虎骑马载着令和进了城,在令和的指引下来到张家门前,那是一栋老宅子,门楼高深,乍一看上去并不特别,也是灰墙深瓦的四合院的制式,待到进门,却让人眼前一亮,门内门外就是两方不同的天地。院内景致颇有皇家园林的风范,有假山,有绿植,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整个院子既有气势,又显清幽。
    冯天虎随令和走至庭院中央,张鼎煜已经带着大小姐令之迎了出来,二小姐令杰跟在后面,一身亮黄色洋装,明艳照人,却满脸不善。
    “爹,我回来了,让您挂心了。”令和见平时一向泰然的父亲满面急色,颇为愧疚心酸。
    “令和!你可算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啊?家里都急死了……这位就是冯连长吧?多谢冯连长仗义相救,您可是我们张家的恩人啊!”张鼎煜上下打量着女儿,又转向冯天虎感激涕零道。
    “张老爷,您客气了,晚辈受不起。”冯天谦和淡然。
    “爹,我就说嘛!三妹肯定没事的,三妹啊,招人疼得很,到哪都会有男人巴巴的跑来护着的~~”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来自二姐令杰,她脸上笑着,那眼神却是恨恨的。
    张鼎煜闻言颇不悦的回头看了令杰一眼,外人面前,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爹,咱们先让冯连长跟三妹进去歇会吧,一定累坏了。”大姐令之看起来倒是个温和的人。
    “好好,快请进!”张鼎煜引着几人进了正厅入座,管家带着下人上了茶。
    “冯连长啊,这次令和能平安归来,真是多亏了你!我们一家人都感激不尽啊!”张鼎煜为女儿的安危担心了一夜,现在终于是放下心来。
    “张老爷您客气了,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我跟令和小姐在长安就是旧识,令和小姐还救过我,您要是再提,晚辈就无地自容了。”冯天虎笑容谦和,言语得体,在当时的军人中并不多见,张鼎煜不禁对这个年轻军官多看了几眼。
    令杰听得“长安”,牵连了她的痛处,抢在张老爷前接话道:“三妹,看来你在长安结交的男人还真不少呢~这本事真是让人佩服啊!”
    令和昨夜一番折腾本就气色不佳,闻言面色更是变得煞白,当着父亲和冯天虎,也不欲跟令杰争执,只强忍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冯天虎本不是个多嘴讨嫌的人,再说这家务事,他也不想参与,所以刚才进门的时候虽听令杰言语不善,却也忍了没做理会。但这二小姐得寸进尺,处处有意针对令和,当着他这个外人也如此言语羞辱,想来平时更是过分,真是忍无可忍。
    好男不跟女斗?反正自己从来也不是什么好男!
    “二小姐不必羡慕,也不必妄自菲薄,您也不算很差,依在下看来,您更胜一筹。”冯天虎笑的淡定从容,眼神却是静静的让人看着发寒。
    “你!……”令杰在家一向跋扈惯了,连张鼎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惯着她。此时看着冯天虎的眼神,她虽气恼心底却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再言语。
    冯天虎不欲多留,起身向一脸错愕的张鼎煜告辞:“张老爷,晚辈还有军务,先告辞了。”然后转身便走。
    张鼎煜有些尴尬,他是个明白人,冯天虎救了令和,到底是恩人,虽然语言上跟令杰冲突,也是令杰不依不饶起事在先,便点头笑着应了,并让令和出去送送。
    令和点头,起身追上冯天虎,陪他走出门口。
    冯天虎牵着马,见令和神色游移,便淡然的开口:“你是有话要说吧?”
    “你……你何苦跟二姐争执?一个大男人,还是连长,凭白的自降身份。”令和嘴上虽嗔怪着,心里却是感激的,她知道,冯天虎是为她不平。
    冯天虎却答非所问,语气沉沉:“你无故自己在南苑迷路,是不是她搞的鬼?”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你这个姐姐这样对你,你怎么不跟你父亲说?惯着她做什么?”冯天虎愤愤道。
    令和闻言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件事……当时也只有我们两人,她独自开车带我出去,把我扔在南苑……空口白牙的,我这么说了,并无什么证据,也只是一场无谓的口舌之争罢了,还惹得家宅不和,父亲伤心……我刚来家中不久,不想让父亲这么操心。好在,我不是也没事了么?”
    冯天虎看着她白的透明的脸颊,笑着打趣:“我猜啊,即使你有真凭实据你也不会说,对不对?”
    “为何这么说?”令和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因为令和小姐善良,孝顺,不像你那个二姐……但是你这样忍让,她以后不是更嚣张了?”
    令和被他夸的不好意思,微红了脸:“你现在怎么油嘴滑舌了?我记得以前的道生挺厚道的……”
    “孔夫子说得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老实的让她欺负了!嗳……说了也白说,你不是你二姐的对手,这恶人自有恶人磨,以后有什么事,你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令和看着冯天虎一脸大男孩般的仗义,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道生,便想起了在长安的那些岁月。那些日子安和静好,可是今生,却再也回不去了。
    二人走出了巷口,冯天虎翻身上马,他回头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令和,柔声嘱咐:“你昨天淋了雨,要好好调养身子。在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来找我。有空我再来看你。”
    令和笑着点头,二人便就此辞别。
    第六章 长安旧事

    时值五月,春夏之交,天气便也一日日暖起来,张家庭院里的紫丁香和海棠花已开的层层叠叠,倾心吐露着各自的芬芳。
    令和是三月份从长安来到北京的,转眼已经两个月,最初她很不适应,这里的一切跟长安截然不同。父亲办新式工厂和学校,自然也推崇西式教育,文理兼重,家里还请了西洋教师教授英文、钢琴、芭蕾舞等课程,这跟令和从小接受的私塾教育很不相同。
    令和自出生便在长安吴老夫人身边长大,奶奶一直言传身教的把她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所学皆是琴棋书画,国学典籍,至于算数、物理等课程,对于她来说好似天书,而钢琴和芭蕾舞更是未曾见过。
    第一次听见大姐令之弹钢琴,她便被那美丽的声音迷住了,世间竟有这样美妙的声音,既可婉转如淙淙清泉,又可雄壮如连绵高山。
    令之见她一脸痴迷,便开始带着她从零开始,学习钢琴。令和对音律颇有天分,又早晚刻苦练习,学了不久,便已得心应手。
    父亲安排令和进乐益女中读书,学校的氛围令和也是第一次体会。之前在长安,邻家的钟麟和永羲一谈起学校里的事情,她虽羡慕却插不上嘴,如今,她也走进了青青校园。想起钟麟和永羲,令和心里满是酸楚的惦念。
    永羲姐姐在长安如今过得怎样了?而钟麟哥哥你又在哪?
    她时常拿出那把匕首细细的抚摸,那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匕首,约8寸长,银白的刀鞘上镌刻云纹,每个云纹的中心错落点缀着紫英石和黑曜石,刀柄则是墨玉的,边缘包着银边,看起来古朴厚重,翻转过来,对侧的刀柄上那两个刻字便清晰的跃入眼中:钟麟——字迹雄强有力,但还是蕴着一丝稚嫩,这是钟麟哥哥8岁的笔迹。
    那些过往如风如月,不经意便会浮现脑海,荡在眼前。
    一身白衣的俊朗少年,在高大的古桐树下习字,练刀,见了她便会露出羞涩的笑:令和妹妹来了……
    即将赴京求学的少年意气风发,一身笔挺的黑色学生装,笑容温暖而明亮:令和,这个送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他可以保护你……
    跟自己讨贺礼的少年却无赖又顽皮,贪恋的攥着那笔帘不撒手,眼中全是不满和霸道:送了人的贺礼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深夜的卧室,那少年一身黑色风衣,暗夜里的眸子依旧亮如星光,他紧紧拥住自己,语气满是哀伤:求你,跟我走吧,天涯海角总有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些画面犹在眼前,那些声音犹在耳畔,只是不见了昔日的少年,他心痛的决绝而去,没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也再没有任何余地。
    真的恨自己,懦弱到没有勇气说出那三个字——我愿意。
    坐在园中凉亭里的令和正抚着那匕首默默垂泪,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这是什么?”
    伴着一声尖利的喝问,手中的匕首也被猛地抽走。令和惊的一抬头,却见令杰正拿着那匕首满眼狐疑的打量着。
    “你还给我!!”愤怒瞬间烧进那本就哭红的眸子,温婉如水的人也有结冰的时刻。
    “钟麟?!……还说你俩没私情?你竟然偷偷藏着我未婚夫的东西!!”令杰看见匕首上的刻字,气的眉毛都在颤抖,发狂般的尖叫。
    令和看着她冷笑:“你的未婚夫?……当时你是怎么趁着钟麟哥哥醉酒把自己送到他床上的别以为没人知道,我不说是给咱们家留个脸面,给父亲留脸面!我一直忍让并不是怕你,是还顾念一点姐妹情分,你若再胡作非为,那也怪不得我了!”
    令杰闻言又气又羞,她没想到她当年费尽心思偷偷跑进岳钟麟房间的事竟然被令和知道,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你!你胡说!!你这个贱坯子,竟敢污蔑我!……”
    “我胡说?!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和钟麟哥哥自小相识,他的本性我再了解不过,就算你是天仙下凡,如果名不正言不顺,他也不会动你分毫!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从两家花园相连的矮墙越过,趁他醉的人事不省,偷偷进了他的房间,以此逼迫他娶你为妻!”
    “你!……啊!”令杰做的背光事全被说中,顿时大怒,伸手就要打令和,却被令和抬手挡开,反手给了令杰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敢打我?!”
    “二姐,昨天你假意跟我示好,把我扔到南苑,想没想过我会遭遇什么?如果我没有遇见冯连长,我会被野兽吃掉,或者被土匪兵痞所害,或者迷失在荒野里饿死,与你的作为相比,这一巴掌实在不算什么,还请二姐笑纳。”说完,令和的眼睛依然死盯着被打的有些呆愣的令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匕首,便转身离去。
    令杰看着令和离去的身影,还有些呆愣,她万万没想到,看起来一直柔柔弱弱的令和,也有如此冰冷狠决的让人害怕的时候。
    令和手里握着匕首走出了花园,刚才的爆发让她有宣泄后的脱力。她之前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如此激烈的对抗,她是一个不多话的人,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是奶奶一直以来的教导。她倒不是不会说,只是总会顾及到别人的想法和感受,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人,果真都会变,不到那个境地,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能做到的,远远比自己想到的更多。

    第七章 想要的,就凭本事去拿

    自从广和楼那次大胆的私会之后,刘凤欣便频频借着外出逛街,打牌,听戏等机会与冯天虎见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从来不知,自己会对一个男人有如此深的依恋。
    冯天虎也乐于跟她见面,通过刘凤欣,他得到很多总统府内部的动向和秘闻。一次,刘凤欣还提及中南海内有一条直接能出城的密道,她说要在总统府里偷些财宝,然后带着从密道出来,跟冯天虎一起私奔,浪迹天涯。冯天虎笑着揽她入怀,心里却在说,浪迹天涯的日子,我这辈子早已过够了……
    也许是出于回报,也许是出于愧疚,冯天虎也会尽力的对她好,每次见面,都会事无巨细的为她打点一切,十分贴心。
    冯天虎也会挑一些信息报告给刘营长,但是有些重大的,隐秘的事却只藏在自己心里,比如中南海内的密道。他知道,这种秘闻,也只有总统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随便泄露,等于给刘凤欣也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这种信息,只有最紧急的时候才有用,而且,也只能用一次而已。
    转眼已到了七月中旬,盛夏的天气了。北京的夏天总是闷热的,只有雨后才有片刻的清凉。
    这日下午,大雨刚停,空气难得的清爽。冯天虎从一处平常的院落里走出,又回身朝门内的刘凤欣暖暖一笑:“我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刘凤欣一脸不舍,却也只好点头。
    这处院子是刘凤欣私下里买的,两人经常见面,大总统的眼线颇多,总在外面实在不安全,她便在后海附近选了这处幽静的所在。
    后海是一片修建于元朝时期的古老水域,属于什刹海的一部分,俗语说,“先有什刹海,后有北京城”,的确不是虚妄之言。
    说它是“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是旧时皇家独享的一泓清池。民间一直都有流传,说这后海连着故宫中的龙脉,是一块风水宝地。所以,历代很多达官显贵都会在这附近选址建园,老百姓也都跟风,渐渐地,在后海周围形成了星罗棋布的各种胡同,之中遍藏名人府邸。
    冯天虎沿着后海一直走着,时值盛夏,后海两岸垂柳依依,花木繁盛,不时可见掩映在葱郁树木间的碧瓦红墙,那些建筑高大庄严,在门外只能看到院内高大森郁的树木,幽幽的透着神秘和不可侵犯。
    抬眼处不远便是景山,七月明蓝的天空下,山海相伴,红墙绿树点缀其间,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美好画面。好的景致总会让人心情舒畅,冯天虎不经意间放慢了匆匆的脚步,走的轻松而闲适。
    他正漫无目的的看过一处处风景,却在不远处的小桥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女子一身蓝衣黑裙的学生装,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这身装束再普通不过,在她身上却显出别样的淡然和清透,在这闷热的盛夏,只远远一望,便让人从心底生出丝丝清凉。
    她立在拱桥的一头,凭栏远望,水面上时有微风略过,拂起她额前耳侧的碎发,可她毫不在意,仍向远处看着,那目光悠远、绵长,还有一丝迷惘……
    冯天虎仿佛受到那女子的感染,也在桥下呆愣的看了半晌,待回过神,便朝桥上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令和的思绪,她有些迟疑的回身,却见冯天虎正朝她微笑着。
    “冯连长……你怎么在这?”
    “我……我路过,令和小姐,还是叫我道生吧,听着亲切。”冯天虎有些尴尬,跟总统的四姨太私会这事还是不要跟令和说了。
    “那你还叫我令和小姐?……叫我令和就好。”令和的神态颇有些调皮。
    冯天虎也笑着点头:“刚看你在这出神,怎么了?有心事?”
    令和闻言有些默默的,又转头看向了远处:“道生,你有理想吗?你的理想是什么?”
    “……怎么忽然这么问?”冯天虎面色平和,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心里却忍不住的一阵翻滚,理想……这个泛着光芒镶着金边的词语跟自己的人生显得多么不搭。
    “今天老师给我们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可是……我想了很久,真的想不出……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我……是不是很没用?”说着,她转头看着冯天虎,那眼神似是询问,更多的却是迷茫和无奈。
    冯天虎笑容温和的看着她,安慰道:“怎么会?令和你这么聪慧,做什么都会做好的。”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的。你知道我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一直教导我女子应该贞柔婉顺,克己持家,男不言内女不言外,而如今老师说,现在是新时代,新世界,女子也一样可以出门工作,可以为国家效力,甚至也可以建功立业,你说……真的可以吗?”令和的语气轻柔而飘忽,似乎是问冯天虎,或者也是在问她自己。
    冯天虎略略沉默,背过身去反靠在围栏上,抬头看向远处的景山,语气淡然悠远:“实话实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令和你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这样你才会开心。相夫教子也罢,出门工作也罢,只要是出于自己的心意,而不是违心的无奈之举,那就都好。”
    令和闻言转过头看他,此时已经傍晚,暖橙色的阳光温和的洒在冯天虎的脸上,唯有帽檐下的眉眼浸在暗影里,深沉一片。
    “你说的真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着,这是多美好的事情……我时常在想,人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考虑,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哪怕一次也好……道生,你看这里的人,这么多,匆匆忙忙的,你说他们都是为了什么?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令和的声音渐低,到了最后好似梦呓,夕阳下的长睫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更长的影子。
    “嗳嗳,我说你一个小丫头成天竟瞎想些什么呢?你呀,就是从小养尊处优,根本不懂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人间疾苦……你要是饿上几天,保证你什么也不想了,只想白面馒头!”冯天虎忽然退去了刚才的深沉,一脸坏笑的样子打趣着令和。
    令和也被他逗笑,不服气道:“谁说我不懂的?为生活奔忙的辛苦我自然知道,只是……日子再苦,心里也总得亮堂,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苦,这才是值得的。”
    冯天虎眼光柔软起来:“令和,你知道吗?虽然咱们四个从小相识,可是我明白,我跟你们不一样。你、钟麟和永羲,很多时候你们有的选,而我,没得选。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给我太多,有得必有失,对于我这样的人更是如此。我想说的是,你其实很好,也有条件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违心的去做什么,也别亏待自己。所以,你可以跟着自己的心,选自己最想要的就好。想要的,就凭本事去拿,拿到了,就好好享用,绝不辜负。”
    这些话发自心底,无关任何利益,任何风月,只关多年前相救相识的情分。
    令和竟有些呆愣,面前的男人虽然一身硬挺的军装,此刻却柔软的像这傍晚的阳光,暖的人心里发烫。她从没走进过冯天虎的世界,从小到大,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钟麟哥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两个人都如此不同,却都会在她悲伤迷茫的时候让她觉得温暖,让她重拾信心和方向。
    “道生,自古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既然让我凭本事去拿自己想要的,那……你也一样。”
    冯天虎侧身对着令和,笑的温暖而明亮:“别顾着安慰我啊,作文会写了吗?”
    “……我……我再想想……诶,道生,你觉得我当个将军怎么样啊?”
    “……”

    第八章 政变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夏去秋来。这段日子冯天虎忙的不可开交,一是因为直奉之间形势日趋紧张,冯司令督促各部抓紧招兵、练兵,刘营长对于繁杂军务最是头疼,统统交给他办,他虽然顶个连长的头衔,干的却基本是副营差事。二来,刘凤欣那边也得抽空去探望,去的少了就免不了一顿抱怨,简直分身乏术。
    自从上次直奉战争失败后,奉系张雨亭就一直摩拳擦掌的伺机而动,对关内虎视眈眈。到了9月初,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借着皖系和直系在浙江地区的摩擦,以援助皖系为名,组织“镇威军”,自任总司令,奉军总兵力约15万人,于9月15日分路向榆关、赤峰、承德方向进发,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
    为抗击奉系的进攻,大总统曹仲珊任吴子玉为陆海军大元帅,成立了“讨逆军总司令部”,将直系部队编为三个军,总兵力接近20万,分三路阻击奉军。其中,冯天虎所属的冯焕章部被编为第三军,出北古口,趋赤峰方向作战。
    19日早上,驻扎北京南苑的营部召开作战会议,刘营长主持,传达了上峰的作战部署,做了战前动员,便着各连回去准备,不日启程。
    会后,他单留下了冯天虎,递给他一支烟:“天虎,这次安排咱们去赤峰,你怎么看?”
    冯天虎接过烟,笑着道:“谢营长。”便点燃吸了一口,然后凑近刘营长:“营长,属下觉得,此次赤峰之行凶险啊,咱们不能急着去。”
    刘营长一惊,眼睛瞪得像铜铃:“此话怎讲?”
    冯天虎也睁大了眼睛神秘兮兮道:“营长,吴总司令说,此路非劲旅不可胜任。这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实际上您想想,这一路山高路远,赤峰东北方向还有沙漠,行军极困难!……再者,咱们的士兵只有单衣,眼看这都十月了,北方又寒冷,根本顶不住的。总司令又规定行军沿途,概不设兵站,粮秣饷项,都由各军随地筹办。而咱们所经之地十分荒僻,往往百里之内不见人烟,根本谈不上就地筹粮,况且咱们冯司令一向体恤民情,不愿搜刮地方……物资军火一概供给不上,打胜仗难如登天啊!”
    说罢,冯天虎满眼恳切的看着刘营长,刘营长的面色越来越沉。
    冯天虎继续道:“依我看,这吴司令是想借着这次出兵,让咱们冯部实力耗尽,断子绝孙!……这样的条件下,打胜仗几乎不可能,一旦失利,就可以以作战不利治罪,就算咱们拼了命打下来了,估计弟兄们也死差不多了……昨晚我刚从总统府得到一个消息,吴司令派来咱们冯部的那些亲信,名为支援,实为监视,一旦有什么异动,就近解决!”
    刘营长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慌张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冯天虎面色愈加平和:“营长,不必惊慌,依我看冯司令那也称得上英明盖世,不会束手就擒的,咱们能得到的消息,司令肯定比咱们知道的还多,咱们……先按兵不动,等上面的命令,如果催咱们出发,咱们便走的越慢越好。”
    “冯司令向来主张兵贵神速,咱们迟迟按兵不动,会不会被军法查办?”刘营长一脸焦急。
    冯天虎略略沉吟:“这个……咱们先看看,反正赶到赤峰是死,留下来还有一线生机。”
    刘营长转头想了想,又看了看冯天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连部上下都忙着部队开拔的事,冯天虎也在驻地前后指挥着,忙的不亦乐乎,在别人看起来他们连长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一心准备着战事,只有胡亮知道,他这是忙给外人看的,外紧内松,连长能拖延一天就拖延一天。
    更出人意料的是,一向雷厉风行的冯司令,这次竟也迟迟按兵不动,经吴总司令再三催促,终于在21日开出先头部队,每日行军二三十里,指挥部也移动的相当缓慢。冯天虎听到消息会心一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他赌赢了。
    冯天虎所属的第二十二步兵旅,旅长鹿岳琦,是冯焕章手下的一员猛将,颇得冯焕章赏识,当二十二旅到达古北口后,冯焕章命令鹿岳琦以筹措给养为名,停留下来。一面督饬沿途各县修路作回师准备,一面令鹿岳琦部每日从驻地向北京方向练习行军,或50里,或60里然后折回古北口。
    刘营长每天带着部队做回师演习,叫苦不迭,不明就里,要撤就撤,不撤整天瞎折腾什么呢?
    他叫来冯天虎,问他原由。自从这次的“迟发兵”事件之后,他对冯天虎更是言听计从。
    冯天虎虽然得刘营长重用,却从不托大,依然平和恭顺:“营长,这反复演练不止为了回师做准备,而且还能掩人耳目,让周围的人对这种急回撤军习以为常,等到真撤军的时候就没人注意了。”
    刘营长恍然大悟的点头:“你小子说的有道理啊!……那你的意思冯司令……要反?!”刘营长惊的瞪大了眼。
    冯天虎笑嘻嘻的说:“这话属下可不敢说,只是看这情形,冯和吴之间早晚有一仗,或早或晚而已。也许还得看前线打的怎么样……”
    不久前线战报相继传来,第二军13师的两个营被奉军击溃,第一军副总司令率部守九门口,10月7日,奉军发动进攻之后,未交几合,第一军弃关后撤。奉军占领了九门口,西可攻下石门寨,南可威胁山海关正面阵地。
    吴子玉得知九门口失守,大惊失色,下令将第一军副总司令阵前正法,以儆效尤。至此,直军的阵脚已乱,前线的告急电报频频飞向北京。
    这一日傍晚,冯天虎和胡亮正在帐篷内吃晚饭,通讯兵来报,向冯天虎传指挥部口令,遭遇奉军一律向天鸣枪,没有命令不得主动开战。
    通讯兵走后,冯天虎愣了半晌,然后低声吩咐胡亮:“你换上便装,天黑之后悄悄回趟北京城,通知张鼎煜张老爷赶紧带着家眷出京避一避,等我通知再回来。”
    胡亮一惊,问道:“连长,北京怎么了?”
    冯天虎还在思忖着什么,半晌说到:“北京城恐有变故,小心点为好!”
    胡亮又问:“连长,咱们跟奉军……不打了?”
    冯天虎看了他一眼,恢复了招牌式的平和笑容:“看来张雨亭跟咱们冯司令已经谈妥了,不过,这张雨亭乃虎狼之人,日后怕冯司令难以应付。”
    果如冯天虎所料,几天后,冯司令召集亲信举行紧急秘密军事会议,郑重宣布班师回京和政变计划,将领们表示一致拥护。会议规定队伍总称为国民军,拥护孙先生,政变成功后迎先生北上。    
    冯焕章一面命人截断京汉、京奉两路交通,阻止直系援军进入北京城,一面命鹿岳琦率部星夜兼程返回北京,与留守城中的冯部汇合,同时,下令封锁京热大道,扣留相关人员,以防走漏消息。
    冯天虎接到命令后十分安慰,还好几日前胡亮已经返京,不然现在想通知城内也来不及了,北京城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希望令和已经随父亲出城,不会被战火所累。
    接到命令的当天,部队就开始行动,冯天虎所在的二十二旅作为先头部队率先出发,以每日200里的速度徒步返回北京,3日内行程六七百里,终于在22日到达北苑,与驻守北京的警备副司令孙亮汇合。
    汇合之后,片刻不停,立即安排作战任务。冯天虎所在的一营奉命接管北京各个城门的守卫,二营责负责往城内运送兵器,三营负责割断全城电话线,封锁曹仲珊与外界的联络,并封锁城内各重要交通路口,总统府的卫队由警备司解决。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当晚八点部队从北苑出发,12点抵达城北安定门,鹿岳琦的指挥部设在太庙内,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冯天虎的一营一连负责城西的五个城门,其中阜成门离中南海最近,也是城西最重要的城门。他分派了士兵驻守其他四个城门,自己带着两个班的士兵来到了阜成门。
    之前戍守城门的都是警备司的人,交接也进行的非常顺利。冯天虎安排了士兵轮番巡查,就带着两个精干的老兵来到阜成门外四处巡视,黑暗中他支起耳朵,睁大眼睛,猎豹般仔细的搜寻着任何细微的声响和异常,突然,一束隐藏在树后的“茂盛”枯草引起了他的注意……
    北京城内,其他三路人马也很顺利,警备司已经无声无息的控制住了总统府的卫队,但是,当鹿岳琦带兵闯进曹仲珊所居的延庆楼内时,却大惊失色,曹仲珊并不在房间内!
    鹿岳琦抹了一把凌乱的大床,还有温度,应该是刚刚逃跑的,他让人在楼内外四处搜索,均无果。鹿岳琦铁青着脸对军官们喊:“快去,就算翻遍北京城,也得把曹仲珊给老子找到!!”军官们冷汗连连,纷纷应着匆忙离去。
    阜成门外,曹仲珊带着四姨太刘凤欣费力的爬出了密道,正在喘着粗气,一个冰冷的管状物顶住了他的脑袋:“曹总统,辛苦了。”
    曹仲珊一愣,旁边的四姨太也吓得花容失色“啊~”的大叫起来,立刻被身后上来的士兵捂住了嘴。
    “得罪了,曹大总统。”冯天虎语气颇为平和,示意另一个士兵把曹仲珊带走。
    “你是谁?!”曹仲珊梗着脖子气急败坏的问。
    “第三军二十二旅一营一连冯天虎,小人物,您记不住的。”黑暗中曹仲珊隐约辨出冯天虎高大的身形轮廓,却看不清脸,只觉得那声音冷的透骨。
    次日早晨,北京全城贴满国民军的安民布告,主要街道上布满了国民军岗哨,站岗的士兵臂上都缠着“誓死救国,不扰民,真爱民”的白色袖章。
    冯焕章发出主和通电,提出反战主和,一切政治善后问题请全国贤达商补救之方,开更新之局。指责吴子玉不顾人民的痛苦,兴无名之师为孤注之掷。又宣布,首都重地,使馆林立,商务云集,国民军将负责维持地方秩序,保护国人之生命财产安全。同时,军队改组,冯焕章为中华民国国民军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曹仲珊贿选祸国,强令其下令停战,免除吴子玉本兼各职,曹仲珊本人自动退位。
    此一战,史称“北京政变”。
    第九章 水混了,脱不开身了

    北京政变后,冯天虎的连队又回到南苑驻地。
    这天早上,冯天虎起床之后正在洗漱,胡亮端着粥和馒头进来:“连长,吃早饭。”冯天虎擦了擦脸,用牙刷沾了牙粉刷着牙,回头看了一眼胡亮,问道:“张老爷家都回来了吗?”
    胡亮点头:“回来了,我昨天去看过,都好,叫您有空过去坐。”冯天虎颇欣慰的点点头继续刷着牙。
    洗漱完毕,冯天虎和胡亮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饭,外面卫兵报告说鹿师长请冯连长去一趟司令部。
    北京政变后,鹿岳琦已经升任国民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冯天虎好像并不意外,嗯了一声就继续啃着馒头。卫兵退了出去,冯天虎又抬头问胡亮:“刘凤欣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按照您说的,打点妥当,送到后海的宅子了。”
    冯天虎闻言默默的点头,不再言语。
    吃完饭,胡亮端着碗筷出了门,冯天虎整理军装准备出门,走至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到床尾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金条和捆扎齐整的银元,这些钱是他的所有了,什么来路的都有,他并不是个贪财的人,但是他明白钱的好处。他把所有这些都分散的揣在身上,转身出了帐篷。
    冯天虎来到了北京城内的司令部,在卫兵的指引下来到了鹿岳琦的办公室门前。
    他正了正衣冠,中气十足的喊了声:“报告!”
    门内传来鹿岳琦沉沉的声音:“进来。”
    冯天虎昂首挺胸以标准军姿步入房间,鹿岳琦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面色平和却不怒自威。冯天虎走到鹿岳琦正前方,立正,然后是一个十分标准的敬礼:“师长!”
    鹿岳琦缓缓抬头,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年轻军官——身材高大魁梧,眉清目秀,他身上没有一般年轻人藏不住的骄傲与热血,而显得陈敛,从容,气度不凡,实不多见的青年军官。
    鹿岳琦收了目光,面色依然平淡:“冯天虎,祖籍河南,光绪二十八年生人,民国9年从戎,初为陕西靖国军,民国10年被西北军收编,民国十年参加直奉战争,因在河南杀敌勇猛,升任连长之职。”读完,便抬头看着冯天虎,语气依然舒缓:“现在可以在后面再加上一条:民国13年参加第二次直奉战争,北京政变中机智勇猛,活捉总统曹仲珊。升任国民军第一军第一师特别警备营营长。”
    冯天虎更有力的立正,敬礼:“谢师长栽培!”
    鹿岳琦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小伙子,好好干!前途无量!”
    冯天虎点头道:“是!请师长放心!属下愿为冯司令和师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鹿岳琦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踱到冯天虎身前,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即日起,你从南苑驻军搬到司令部办公,现在政变虽然成功,但局势依然不稳,国家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好好干!……去吧。”
    冯天虎点头答是,便敬礼告退了。
    从鹿岳琦办公室出来,直至司令部门口,冯天虎始终面沉似水,没有半点波澜,走出司令部,唇角才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后海附近那处民宅前,冯天虎抬手敲门,门内响起刘凤欣的声音:“谁啊?”那声音轻盈明亮,带着颇有韵味的尾音儿。
    “我。”只沉沉的一个字,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冯天虎闪身进入门内。
    进门之后的冯天虎还未站稳,便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扑进怀里,扑的他后退一步靠在了门板上。
    “我想死你了,想的心肝都疼……”刘凤欣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眶,贪婪的嗅着冯天虎身上熟悉的味道,那味道甘冽清爽,夹杂了烟草,火药和生铁的冷硬腥气。自从9月部队开拔,至今已有月余未见,她数着日子盼着他回来,盼到最后心都开始麻木,痛的没了知觉。
    冯天虎看着怀里的女人,像孩子攥着糖块一般的不肯撒手,心情愈加复杂,温柔的扯开她的手:“别闹……先进屋。”
    刘凤欣抬起含泪的眸子,温柔又霸道:“你想我没?有没有勾搭别的女人?”
    “瞧你,又瞎想……我就是想勾搭,军营里哪有啊?”
    “想也不行!”
    “好好,没想没想,只想你一个……”
    二人说着便进了门,刘凤欣今天穿的少有的家常,一改平时最爱的紧身旗袍,上身穿了件宽大的藕荷色带水仙花纹阔袖短袄,下着素色平金裙子,未施粉黛,一头卷发只用个翡翠簪子松散的一别,倒很有些温婉娴静的居家妻房之感。
    “这里不比总统府,也没人伺候,住的不习惯吧?”冯天虎脱了外套,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
    刘凤欣帮他把外衣挂好,又给他准备着茶水:“没什么惯不惯的,本也是苦日子过来的,我5岁的时候娘就死了,没了活路,才进了戏班子,这学戏的孩子最不易,一边学戏,一边还得给师傅一家当使唤丫头,若遇上个心善的人家,日子还好些,可我那个师娘,就是个刁妇,那时候我可没少挨她的打骂……后来,我唱出了些名堂,那婆子便转了脸,成天巴巴的跟在我边上献殷勤,还说什么以前对我是严了些,可这严师出高徒,我才能有今日……合着我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都成了她的功劳!……不过,师傅倒是对我极好的,一直说我是天生的旦角,对我很看重……我也就是冲着师傅,才给那老刁妇一点脸面罢了……”
    刘凤欣一边絮絮的说着,一边把刚沏好的热茶递到他的手中。在冯天虎面前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冯天虎话却不多,总是温和的静静听着,他接过茶,吹着热气喝了一口,心里禁不住的想:如果没有曹仲珊,没有刘营长,没有眼前的这一切,自己会不会真心爱上这个孩子般单纯的美丽女子?
    “从前,你受苦了……不过今后,你一定会过的很好,安安稳稳的,再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冯天虎手里依旧端着茶杯,眼中除了温柔,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愧疚。
    “是啊,有你护着,我就什么都不怕……你也许不信,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这辈子你一定是我的男人。”刘凤欣说着,坐在了冯天虎的腿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那样子温顺又调皮,像一只小猫。
    冯天虎准备好的话在肚子里翻了几个个就又折了回去,他恨自己坏的如此不彻底,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辞而别,但是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底线。
    “凤儿,我……有话和你说。”虽然艰难,但还是要开口的,有些账,该清的就要趁早。
    “这么巧,我也有话对你说。”刘凤欣现出娇羞的神色,一抹红晕浮上脸颊。
    “那……你先说吧。”
    “我……有喜了,算着日子,是你的……而且我心里知道,肯定是你的……”
    冯天虎手中的茶杯瞬间滑落地上,清脆的碎成两半。
    @蔡rl_Jn 2019-05-27 22:29:03
    民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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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
    第十章 你赢了

    冯天虎在跟刘凤欣来往之前,有过接触的都是欢场女子,从来不用担心男欢女爱之后的“副产品”,所以对于这一点,他的确是没有想到。
    刘凤欣本是一脸幸福的娇羞,却被冯天虎脱手的茶杯吓了一跳,她看着一脸惊愕的冯天虎,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不高兴?你不想要孩子?!”
    冯天虎极力的压住乱如麻团的思绪,眼神却还是有些失焦,他好像很久没有如此慌乱过了,想不出一丝方法,这件事,是他始料未及的。
    到这来和刘凤欣摊牌,他想过一百种可能,刘凤欣或哭或闹,或打或骂,或者直接拿刀砍他,或者平静的一言不发,这些情况他都想过,就是没想到她会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不是,就是有些突然,我从来没想过。”为今之计,还是先让刘凤欣安稳些,再做打算吧。
    “真的吗?”
    “真的,你知道我一直光棍一个,这一下听了要当爹,实在是没有任何准备。”冯天虎努力撬动嘴角,朝她笑了笑。
    刘凤欣见他终于笑了,也开心起来,一脸憧憬:“天虎,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凤儿,以前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从小我是随着爹娘到处流浪讨饭长大的,那时候我就想,以后如果我自己没过上安稳的日子,我就一辈子也不要孩子……现在,我自己还没安稳,真不知道怎么能给你跟孩子安稳的日子……”突如其来的孩子让冯天虎现出从来没有过的真实,他再难披上那比龟壳还厚的伪装。
    刘凤欣似乎感觉到了冯天虎与往日的不同,她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有胡茬划过手指,微痛又酥麻:“你放心,钱我有一些的,平常的日子足够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安稳的过日子的。”
    “不,我说的不光是钱……跟我在一起,你随时得准备做寡妇,到时候,还有个孩子,你该怎么办?……不如现在,你趁年轻,找个安稳的人家,好好过日子吧。”话一出口,连冯天虎自己也吓了一跳,从进门就一直憋在胸口的话,竟然不知不觉,就这么说了出来。
    刘凤欣抚在他脸上的手霎时停住,眼神直愣,声音颤抖:“冯天虎,你刚才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了,最好就一次说个明白。
    “凤儿,我一个当兵的,实在给不了你什么,你年轻,又这么漂亮,早早的找个妥帖的男人,过安生日子,不好么?我……”
    啪!——冯天虎的话被刘凤欣狠决的巴掌生生打断,可他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会帮你把孩子堕掉,等你养好了身子……唔……”
    “你还说?!不许说了!!”刘凤欣发疯般去捂住冯天虎的嘴,冯天虎怕把她摔到地上,便也不再做挣扎,闭了嘴。
    刘凤欣双目通红,她看着平静到有些颓废的冯天虎,眼中的火焰也渐渐熄灭,慢慢从他腿上起了身,一边朝房内走去,一边背对着他幽幽的说:“天虎,你还记得在广和楼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冯天虎木然的抬头看着她,广和楼,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刘凤欣走到妆台边上坐了下来,语气平静的让人害怕:“那天的戏名是《洞房》,当时我说过,哪天你若负了我,我便不活了,做鬼也会缠着你……你,还记得吗?”刘凤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拉开妆匣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你,别这样……”冯天虎内心突然慌得厉害,他直起身,奔着妆台前面的刘凤欣走去。
    刘凤欣却并不看他,对他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反应:“天虎,其实我一点也不笨,我也不傻,我只是一直骗自己罢了,我心里清楚,曹仲珊完了,我对你也就没了价值,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来了……你能再来,我很开心。事到如今,我只想听你亲口说,你对我,除了利用,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点真心?”
    冯天虎立在刘凤欣身后,看着刘凤欣仔细的为自己描着眉,之后又一副副的试戴着耳环,那样子,跟平时梳妆的她并无差异,却让冯天虎从心里发冷,冷的整个脊柱都在颤抖。
    “凤儿,你既然知道我是有意接近你,你就应该明白,我是个混蛋!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值得你为我做任何事,我以前说的都是他妈的屁话!但这次我说的是真话,你信我一次行不行?!”说着,他抓住了刘凤欣细瘦的肩,眼神急的透出火星,死死盯着镜中依然平静的刘凤欣。
    刘凤欣终于选好了耳环,在镜中妩媚的朝冯天虎一笑:“好看吗?”
    冯天虎看着镜中的如花容颜,那回眸一笑可堪倾城,但此刻在他眼里竟是泫然的。
    “好看,你一直都很好看。”
    “可是你不要……再好的容颜,得不到意中人的欣赏,又有什么用呢?”她收回目光,又从妆匣里拿出嫣红的口脂,用手指蘸了,对着镜子细细的涂着。
    冯天虎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暴躁和恐惧,他猛地把刘凤欣从椅子上拉起来,扳过她的肩,摇晃着,似乎希望能把一个昏死过去的人摇醒:“凤欣!我求你!你有什么你发出来,打我骂我都行!你别这样!!”
    刘凤欣被他晃得如风中瑟瑟而下的落叶,终于落下泪来:“我本也是你利用的一个棋子,你何必在意我的死活?若你觉得良心过不去,便权当从来没认识我好了……”
    冯天虎用力的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我在意的,真的在意……”从最开始的利用,又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守,他自己也分不清,对刘凤欣的在意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已经对她动了真心。
    终于,他缓缓闭上了眼,以后的先不想了,且顾眼前吧!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别闹了,凤儿,你赢了,我听你的……”

    第十一章 沧海桑田

    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缓缓透出,洒在房内的红木雕花架子床上。冯天虎缓缓睁开眼,侧头看着还熟睡在他臂弯里的刘凤欣,她呼吸均匀,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睡得还很香甜。
    他小心的把已经压麻的胳膊从刘凤欣头下抽出,刘凤欣不满被打扰,哼唧了一声,便又转头睡去,简直像一只贪睡的小猫。冯天虎见状温柔一笑,伸手拨动她长长的睫毛,覆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走了,一定照顾好自己。”
    刘凤欣双眼还闭着,精致的唇角却开始上翘,抬手勾住了冯天虎的脖子,把他带入自己怀里……
    待冯天虎收拾停当来到了司令部,鹿师长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办公室,并下发了正式的委任状,冯天虎升任国民军第一军第一师特别警备营营长。
    特别警备营是这次军队整改时鹿师长新建的编制,人员配置还没有完备,归鹿师长直接调遣。冯天虎明白,这个警备营等于鹿岳琦的亲兵卫队,是很多人眼红的地方。
    他没有着急做职务交接,而是坐在椅子里点燃了一支烟,慢慢的吸了一口,闭目沉思。
    鹿师长他很早就留意过,此人追随冯司令多年,英勇善战,眼里不容沙子,他的手下必是他亲自挑选的精兵强将。但是,此人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控制欲强,往往喜欢越级指挥,比如冯天虎自己,这次就是鹿师长亲手提拔,工作内容也是亲自安排的,直接跨过了旅团级的军官。
    在这种上级手下干活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
    好处就是他可以直接追随师长,如果自己真的有本事,能拿出像样的军功,那就可以跳出论资排辈的圈子,升迁的机会大了很多。
    坏处呢?就是太容易树敌,此次凭借活捉曹仲珊,冯天虎得鹿师长赏识,并委以重任,那些之前一直追随师长的老人儿们,心中定会不快,保不齐正卯足了劲的要找他的错处。
    冯天虎自知根基尚浅,开罪不起那些老油条,现如今收敛锋芒,示好,示弱,是一定的。在师长面前,得沉住气,办事细致周到即可,不求奇功。不能因为急于表现,而抢了那些老人儿的风头。
    其次,必须要尽快缕清司令部内的关系暗网。自己初来乍到,司令部内人员众多,其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容许任何的疏漏和错失。
    再者,自己虽然离开了刘营长,现如今跟他平起平坐,可是刘营长在军中多年,为人也有仗义的时候,因此朋友众多,这条关系也得好好维护,看看能不能发现可用的资源。
    明察细访,知己知彼,谦虚谨慎,静待时机,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思路渐渐清晰,他抬眼把烟熄灭,先拿起电话打给南苑驻军,调遣胡亮来司令部报道,然后开始安排职务交接的相关事宜。午后,胡亮到来,他给胡亮交代了几件差事去办,自己则准备去特别警备营驻地看看。
    正待出门,通讯员敲门而入:“冯营长,鹿师长邀请您参加今晚的庆功宴,今晚6点开始,在鹿鸣山庄。这是邀请函。”冯天虎笑着接过,通讯员便退了出去。
    冯天虎明白,鹿师长带他去这个庆功宴是明摆着要抬举他,虽然不想出风头,但今晚这个风头却是躲不过的。而且,与这个在众多高级军官面前露脸的机会相比,即使树了敌,也是有失也有得,还算是划得来的。
    鹿鸣山庄在北京城的东北方向,晚清时期是曾是庆亲王的别苑,后被北洋政府接管,因其修建于清末,所以建筑风格中西合璧,外观看起来是一处古典的中式殿阁,房内的装修却是西洋风格,精致繁复的人物雕塑,配色艳丽的油彩壁画,还有纯铜支架的水晶灯,极尽奢华。
    晚8点,鹿鸣山庄内,冯天虎靠在二楼平台的栏杆上吸着烟,平台上错落的点着西式吊灯,泛黄的灯光打在他没有表情的面孔上,让那本就轮廓分明的脸,更是拥有了铜雕版的质感。
    今晚的酒真他妈的难喝!他心里暗暗咒骂,不止味道奇怪,喝完整个人都难受。他想起那琥珀色的洋酒,胃里不自觉翻腾起来。
    正如所料,今晚他可以说是占尽风光,鹿师长对他大加赞扬,还把他引荐给了冯司令,司令对他的评价是:英雄出少年。
    他听着那些夸奖的话,郑重的敬礼,表决心,然后依然谦和恭顺的跟各位比他军衔高的长官们寒暄。这么来来回回,也不知喝了多少那难喝的洋酒。
    冯天虎默默的吸了口烟,呼出,袅袅白烟便从他漂亮的唇边弥散开来。他无意识的抬眼,却撞见一个眼熟的身影……这是……张令杰?
    令杰穿着一身金色配蓝色的洋装,梳着欧式宫廷卷发,看起来高贵又不失俏皮可爱,她正朝二楼平台边缘的几张欧式独脚桌走去,脚步虚浮,看来是喝了酒。
    她怎么会在这里?冯天虎知道,这种场合,出现的女人,要么是军官们的亲眷家属,要么就是交际花。
    冯天虎想起那天在张家的事情,对这个二小姐没什么好印象,并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细究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他转过身,望向远处的风景,借着夜风继续散着酒气……
    “我不想跟你喝酒!……走开!……”令杰尖利的声音很有特点,又把冯天虎的注意力扯了回去。他回头,见一个年轻的军官正对令杰拉拉扯扯,那军官显然已经有些醉意,手也不老实的搭上令杰的肩膀。
    这时间大部分人还都在一楼大厅内跳着舞喝着酒,这二楼平台人比较少,还各自三三两两的单独低语,没人关注一个军官的过分举动。
    不得已,他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拉过令杰在自己身后,冯天虎不认识那个军官,可他却认得冯天虎,因为今晚,冯天虎实在很出风头。
    “冯营长,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
    “她是我妹妹。”冯天虎打断那个人的话,声音冷静而平和。
    “哦~~失敬失敬……”说着便醉醺醺的走了。
    令杰醉眼迷蒙,转头看着冯天虎:“谁是你妹妹?……是你?!”令杰认出这是上次在家里替令和出头的那个军官,顿时一脸愤恨。
    “张小姐,你该回家了”冯天虎的声音平静如常。
    令杰已经有些摇晃,却还是愤愤的说:“你凭什么管我?!你不是帮着令和吗?管我做什么?!”
    冯天虎看着醉酒的令杰,本不想管,可是想到令和,还有张老爷,令杰在这如果真有什么事,也实在不能跟他们交代。
    无奈,他扶着令杰在一张独脚桌旁坐下,又跟服务生要了两杯水,递给令杰一杯:“张小姐,喝点水,醒醒酒,一会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看见令和,我就忍不住的生气,伤心,我忍不住会想起钟麟……”说着,令杰伏在桌子上啜泣起来。
    冯天虎听的心里一动,令和,令杰和钟麟,他们三个怎么了?
    令杰哭了一会,抬头见冯天虎愣着不说话,伸手拿起水杯一口喝干:“你还不知道吧?……岳钟麟是我的未婚夫,却在我们订婚那天逃跑了,只扔下我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令和!是令和勾引他的!!所以,我恨她!我曾经开车把她带到南苑,把她扔在那,想让她消失……我没过要杀了她,我只是想让她从我的面前消失……”
    说完,她猛地把手里的杯子砸向冯天虎:“都是你!又把她带了回来!”
    那杯子砸中冯天虎的肩膀,又滚落到地上,一声脆响的碎裂开来。冯天虎从令杰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听出了些原委,正出神的想着,却一下被那杯子砸醒。
    他起身把令杰从椅子上拉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张小姐,你醉了,回家吧。”说着,拉着令杰下了楼。
    他以妹妹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了宴会,在那之前,冯司令,鹿师长等高级军官早已经离开,好让年轻的军官能放松一下,所以,冯天虎倒也没什么继续留下了理由了。
    冯天虎扶着令杰走出山庄门口,胡亮从车里下来,看见冯天虎怀里已经烂醉的女人,却并不多话,接过令杰扶着上了车。冯天虎也进入车内:“去张家。”胡亮应着,便钻进前排,给司机指路。
    冯天虎仰靠在后排的座椅上,有些烦躁的解开了军装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闭目沉思。
    原来,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当年的钟麟少爷双眸如星,衣衫笔挺,当时的自己却卑微如草介,现如今,钟麟少爷为了逃婚不知去向,令和小姐一个人在北京过得孤苦无依……所谓世事无常,竟真的无常至此吗?
    钟麟少爷,尽管世间沧海桑田,但是你,一定要平安。
    第十二章 千金易得,知音难觅

    第二次直奉战争之后,吴子玉败兵仓皇南逃,并迅速在南方重招人马意图反扑。而正如冯天虎当初担心的一样,奉系张雨亭野心勃勃,违背他“奉军不入关”的诺言,挥军进入了北京城,并排斥冯焕章,企图控制北京政府。
    冯天虎心中暗想,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冯司令英雄一世,当初竟也轻信了张雨亭的鬼话。看来,这世人往往都会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去相信,就算心里明白是骗人的鬼话,但是看着那鬼话编织出来的美梦,也会尽力为自己找理由去相信。不论是柔弱女子,还是盖世英雄,都逃不过这黄粱美梦的诱惑。
    张雨亭的作为自然激怒了冯焕章,为了对抗张雨亭,防止新成立的民国临时政府再次落入军阀手中,他一面邀请广州的孙先生北上共商国是,又派人到天津请隐退的段芝泉出山重新执政,以期抗衡张雨亭的军阀势力。
    一连数日,冯天虎都忙的不可开交。他一方面被鹿师长指派配合警备司完成北京城的安保工作,一方面私下留意奉系里的各种门路。他心中明白,张雨亭剑指中原,且实力不容小觑,迟早会和冯司令撕破脸,趁着现在还在合作时期,摸清奉系里的关节,最好能接上一些奉系里的人脉,以后是打是和对自己都有利无害。
    再加上特别警备营刚刚成立,人员都是从各个部队抽调或新招的,鱼龙混杂,想要整顿成为自己的队伍,一时半会不是容易的事,实在需要费些心思。
    冯天虎这边忙的昏天暗地,刘凤欣也天天乐此不疲的奔忙着,她褪去满身珠翠,一心一意的洗手作羹汤。每日在家为冯天虎换着花样的准备各种可口的菜肴,曾经水葱般的十指渐渐粗糙,可她却也毫不在意,甘之如饴。
    冯天虎怕她有着身孕辛苦,想请个保姆来家里帮忙,刘凤欣却不乐意,这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小世界,不愿意被第三个人打扰。
    转眼已经到了12月末,北京城飘起了第一场冬雪。
    令和独自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思绪又不禁飘远……长安的冬天也会下雪,洁白的雪花盈盈落在院子里的梅树上,白雪红梅中,钟麟哥哥、永羲姐姐便会带着令和一起堆雪人,本来好好的堆着雪人,总也闹不清到底是谁先起得头,反正一定会发展成打雪仗,欢声笑语瞬间充满整个院落……
    “银光耀目雪初晴,新春天气也宜人。……”
    令和正笑吟吟的沉浸在往事中,思绪忽被一段轻灵优美的京剧唱腔拉回了现实,那嗓音幽咽婉转,合着这漫天飞雪,美得让人不舍离去。
    “……几处楼台如画境,无边玉宇净无尘……”
    令和听出,那女子唱的是一折《彩楼配》,讲的是王宝钏与薛平贵雪中相遇并一见倾心的故事,配上今日的大雪,倒真是应景得很。
    她立住脚步四处寻找,终于发现那唱腔是旁边的一处院子里传出的,那是一处普通的四合院,并无什么特别,但是,那女子唱的竟这样好。
    令和从小跟奶奶学习昆曲,造诣颇高。在戏曲界,常有“京昆不分家”的说法,昆曲被称为“百戏之祖”,京剧是昆曲杂糅了其他地方的唱腔渐渐形成的,一般会唱昆曲的人都懂京戏。
    令和正在那门前听得入神,门内的唱腔却戛然而止,而后,四合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娇美的女子从门内迈步而出,那女人穿着月白色阔袖立领长袄,下着红裙,柔美中透着灵气,立在雪中,正如令和刚才回忆中的白雪红梅一般美好。
    刘凤欣本已在家中备好晚餐,闲暇时对着雪景戏瘾大发唱了几句,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想出门迎迎冯天虎,一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柔和清雅,透着温婉的书香气息。
    “这位小姐,您有事吗?”刘凤欣对着令和礼貌的一笑。
    令和有些尴尬,这样直直的立在人家门口,还被人家撞见,实在是有些唐突,她微红了脸:“哦,……没事,只是刚才、听见很美的曲子一时出了神……是您唱的吗?”
    刘凤欣见令和害羞的样子煞是可爱,笑道:“让您见笑了,一时无事,随口唱几句罢了。”
    令和眼中闪出光芒:“您唱的真好!我也是很久没听过这样好的唱腔了。”
    “姑娘你懂戏?”
    “我、小时候跟奶奶学过一点昆曲,奶奶唱得好,我也只学了些皮毛。但我能听出您唱的极好!这折《彩楼配》虽是大青衣的‘开蒙戏’,却是易学难精的,运腔、咬字、意境能够表现的像您这样恰到好处,实属难得!”令和从小受奶奶影响,对戏曲很是着迷,一说起来,头头是道,眉飞色舞。
    刘凤欣被赞颇为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的听众了,只一个冯天虎,还是个门外汉,只能听个热闹,根本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她爽朗的邀请道:“姑娘抬举我了,这外面雪大,要不进来坐坐,喝口热茶?”
    令和也想跟这位太太好好聊聊戏,可是眼见天色晚了,这冬天里天黑的早,回去晚了家里定是要担心的,正犹豫间,对面的女子忽然欢快的叫了声:“天虎,你回来啦!”便撑了伞,朝对面迎了过去。
    令和回头,却见大雪中正从不远处大步走来的一个高大身影。
    道生?!这女人是他的妻室?
    令和一时有些惊异,从没听他说过已经成家了。正呆愣间,刘凤欣已经挽着冯天虎走近。
    “令和?……”冯天虎也很吃惊,原本远远看着,家门口立着一个姑娘正和刘凤欣说话,有些眼熟,他心里正想着白天的公事,没太用心,没想到却是令和。
    “你们……认识?”刘凤欣见状也是满脸吃惊,一面看看冯天虎,又看看令和,心中不禁狐疑。
    冯天虎有些尴尬,他和刘凤欣现在虽然如夫妻般相处,可他自己心里还是糊涂的,不明白自己对刘凤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愫,所以也没对外明说,也并未有意行嫁娶之礼。一时被令和撞见,反倒有些说不清了。
    “这事,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去说吧,外面雪大。”这说不清也得说点什么,冯天虎笑着引着两个女人进屋。
    “……道生,天色已晚,我该回家了,改日再来看望你和……”令和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了。
    “这是我……”冯天虎少有的笨口拙舌起来,说是妻室吧,毕竟没有明媒正娶,说是别的什么吧,便拂了刘凤欣的面子,定要惹她不快。
    “叫我凤欣就好。”刘凤欣看出了这两人的为难,强忍心中酸楚,依旧笑着对令和说。
    “凤欣姐,那令和改日再来向您请教戏文。”
    “天黑路滑,你去送送令和吧。”刘凤欣笑的温和平淡,把手里的伞给了冯天虎,又朝令和微微点头,便转身回了院子。

    第十三章 伤离别,萧索深冬

    冯天虎看着刘凤欣淡然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酸涩懊恼,自己果然什么也给不了她,连个起码的名分也没有。这里一方面的原因是考虑刘凤欣以前的身份,牵连着前总统,他才到司令部不久,公开和刘凤欣相处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拿住了横生事端,最主要的,还是他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时之间也就这么糊涂着过了。
    如今刘凤欣已经有孕四个月,每日在家料理繁琐家务也无心打扮,腰身渐粗,风情渐退,只余平淡的温婉,倒是更让冯天虎有了家的感觉。
    令和见冯天虎愣着,开口道:“道生,你回吧,这里离家很近,我自己回去就好。”
    冯天虎回过神,对令和暖暖一笑:“这大雪天的,天都黑了,还是我送你回吧。”说着,帮令和撑了伞,引着她往张府的方向走去。
    大雪依然洋洋洒洒,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天地间一片雪白,天虽然黑了,可这雪光潋滟,周围的一切倒还是看得通透。
    走了很远,两人一直无话,令和看得出道生和凤欣姐应该是有夫妻之实,但却没有宣之于口,想来其中有些难言之事,她也不好多问。冯天虎平时虽能言善道,可对着令和,却不愿说些无关痛痒的虚假托辞,便也一直沉默着。
    气氛无端的尴尬,终于,冯天虎干咳了两声,开口道:“令和……我跟凤欣的事有些复杂,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她平时自己在家也是孤单,你有空多过来坐坐……她人挺好的,也简单,你们俩应该能说得上话。”
    如此直白的话倒让令和也轻松了许多,她柔柔一笑:“道生,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吗?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你说人要跟着自己的心才会快乐,那如今我也对你说,不管你和凤欣姐过往如何,有何难言之事,只要你们现在都是按着自己的心意,那我就祝福你们。”
    冯天虎闻言有些沉默,他不知道他现在的选择是真心的想要,还只是在为以前的作为赎罪,亦或两者都有。他对刘凤欣是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太复杂,一开始掺杂了利益,后来掺杂了愧疚,无奈,怜悯,同情或者更多,多的连他自己也辨不清到底哪一样是最主要的。
    “自己的心……也许这世上最难看懂的便是自己的心了……”冯天虎语气飘忽,透着无奈,雪花偶尔落入他浓密凌厉的眉峰上,很快便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化,只留下细小晶亮的水珠。
    令和转头看他,眼光清亮如昔:“虽然刚才只是匆匆一见,寥寥数语,但是我能看出凤欣姐是个很好的女子,对你也是情深一片……你若暂时看不懂自己的心,那就好好珍惜吧,如果不能好好珍惜,那就是你自己蠢了,小心以后追悔莫及!”说罢,令和冲他顽皮的一笑。
    “你一个小丫头懂这么多真的好么?”冯天虎转头看见令和顽皮的笑靥,一脸怜爱的责备,伸手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
    令和被点的一脸委屈捂住额头:“什么人啊!人家好言相劝,非但不领情,还动起手来……还是孔夫子说得对,小人难养啊!”
    “诶,你这丫头越来越过分了啊!……”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到了张府门前,看着令和进了门,冯天虎便转身往自家走去。
    回到了那处宅子,刘凤欣还是安然的给他开了门,帮他脱去大衣,打理好他身上的残雪,便叫他净手吃饭。冯天虎有些意外的看着刘凤欣,原以为她定会询问或者哭闹,可是她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往常。但是再细看看,她双眼微红,白皙的小脸上也有些发涩,应该是哭过的。
    刘凤欣正在餐桌前摆放着碗筷,冯天虎缓缓走到她身后,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柔声说:“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我跟你说过,我以前就是个小叫花子,从出生就跟着爹娘到处讨饭,后来,爹被抓了壮丁,娘带着我逃到了陕西,我十多岁,娘也病死了,就剩我自己,走到了长安附近,当时是夏天,天很热,我不记得多久没吃东西了,又饿又累,中暑昏倒在荒地里……后来被几个小孩发现救了我,那几个孩子年龄都跟我相仿,有岳家大少爷岳钟麟,大小姐岳永羲,还有一个当时最小的就是令和小姐,然后钟麟少爷看我无依无靠的,便让我在他家的铺子里当了帮工,那时候我们都差不多大,相处的也很好,后来我为了找我爹就从军离开了岳家……再后来我跟着军队来到北京,又遇见了你,再后来我又在南苑偶遇了令和小姐……再后来你就一直赖在我身上了……”
    “谁赖在你身上了?!”刘凤欣听了他的辛酸往事正心疼的落泪,却被那人无赖的一句话逗的哭笑不得,转过头,一双泪眼怒目而视。
    “我,我!……我一着急说错了话,是我一直赖在你身上……”冯天虎赶忙改口,一脸虚伪的真诚。
    刘凤欣却默默转过了头,语气幽怨:“你说的对……是我一直赖着你的……天虎,其实这段时间我也看明白想明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你是个干大事的人,如果赶上时机,你以后的仕途未必不如曹仲珊……我一个戏子的出身,还给别人做过姨太太……以后你要是为了前程娶大户家的小姐,我也不能挡着你的路,要是真有那一天,我愿意给你做妾,只要你心里想着我就行……”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哽咽,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红木餐桌上。
    刘凤欣所说的为了前程娶个大户家的女儿这事,冯天虎以前是想过的,像他这样有能力没背景的年轻人,如果想要进入某个权力集团的核心并非易事,即使你再有能力,那些城府颇深的人物也不会放心重用。有时候让人放心比有能力更重要。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裙带关系这个途径,一旦结了姻亲关系,那便是自己人了,权利中心的那些人自然放心很多,不然,总是不容易被信任的。而且,如果你太有能力又不被信任,就会让那些老家伙感到威胁,轻者排除在外,重者甚至性命不保。
    出卖自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卖一点和一次全卖了,从本质上来说并无区别,如果可以卖个好价钱,也是划算的。不过现在,有了刘凤欣,他已经不再想这条路了。
    冯天虎温柔的扳过她的身体,为她擦着眼泪:“我说你一天在家是不是就瞎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不得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愁眉苦脸的……”
    “你才像小老头呢!哪有这么咒自己儿子的……”刘凤欣被他逗的满脸嗔怒,嘟着嘴拿拳头锤他的胸口。
    “唉,我又说错话了,真是该打……”冯天虎装模作样的要拍自己的嘴,又拿眼睛瞟着刘凤欣。
    刘凤欣看他那贱兮兮的样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别过脸去不看他:“要打便狠点打,省的不长记性!”
    “嗳,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一点儿都不心疼我……”冯天虎忽又变得一脸委屈吧啦,这人变脸之快堪称举世无双。
    刘凤欣看着面前这人高马大的男人,竟然满脸小媳妇儿般的幽怨委屈,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满心的阴霾都被他的胡搅蛮缠驱散。
    冯天虎见刘凤欣终于笑了,便收了搞怪的表情,温柔的抱紧了她:“凤儿,你要开心点,别总胡思乱想……你放心,等日子安稳些了,我娶你。”
    我娶你,这三个字说的冯天虎自己心里都在发颤,没底。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稳?
    民国十四年(1925年)1月,冯焕章在政治斗争中终于败给手段老辣的张雨亭,连被冯焕章请来的段芝泉也倒向了张雨亭一派,冯焕章被任命为西北边防督办,并被迫裁军,队伍整编成6个师,取消国民军番号,称为“中华民国西北边防军”,简称“西北军”。
    冯天虎也即将随鹿师长调任到西安。临行前,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刘凤欣,此时刘凤欣已经5个月身孕,行动不便,且西北条件艰苦,情况不明,长途跋涉,定不能带着她同去。想了很久,最终只能托付给令和,令和也欣然同意,并让从小跟着自己的乳母魏妈妈到刘凤欣跟前照应,刘凤欣一个人在家,一时找来新人伺候也不托底,这样一来,冯天虎倒是安心了许多。
    刘凤欣万般不舍,执意要跟冯天虎一起去西北,闹了半天,最后在令和跟冯天虎的劝说下终于无奈的答应留下来待产。她含泪为心上人打点行装,满心恐慌,只怕此去就再难相见,此时,她终于明白,当时冯天虎为什么执意让她走,去过安生日子。
    这样的日子,离别总是不期而至,就像天上莫名的就会落下刀子来,让人无处可躲,无法可防,只能一颗心惴惴的,盼着那刀子晚一秒再来。
    临别的夜晚,刘凤欣依偎在冯天虎怀里痴痴的问:“天虎,这个营长咱能不能不干了?你给我的那些钱,加上我的体己,足够置些田产,或者随便开个什么铺子,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不好么?你这样出生入死的,我心里实在是害怕……”泪水又一次滑落眼眶,说好多少次的不哭了,却总是这样。
    冯天虎只能把她抱得更紧,轻抚她柔顺的卷发:“凤儿,你放心,我一直很惜命,不会随便把命搭了出去,现在有了你跟孩子,我更得好好保住这条命了……既然老天让我走上了这条路,那我定要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第十四章 最后的脊梁

    民国14年(1925)年6月,河南开封,国民二军军官训练团操场上。
    一百多名学员军装整齐的成排坐着,正在聚精会神的听台上一位长衫学者演讲。众多年轻挺拔的身影中,一个青年军官尤为引人注目——他的身姿刀削般的笔挺,仿若钢浇铜铸,面色寒凛,眉目如炬,整个人坚挺紧绷如同弦上箭,一触即发。即使万千人中,只拿眼光略略扫过,你也会发现他。他的身上仿佛聚着与众不同的强大磁场,会自然而然的吸着所有人的目光。
    这人便是岳钟麟了。
    此刻,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讲台上的长衫学者,那双亮若寒星的眸子现出一抹少有的恍惚,他的思绪飘回了不算久远的少年时代——岳钟麟自幼酷爱书法,每每有空必去西安各处寺庙临摹碑刻古迹,遇见精彩的还要拓下来带回家反复临摹练习。
    有一日在西安文庙,他偶遇了一位先生,那时先生正在文庙内授课,讲授国学文化。他旁听了半天受益匪浅,临别时特地去感谢那位先生,先生无意中看到了他临摹的书法,大加赞扬,评价为“后生可畏”。此时,那位先生正在军官训练团的台上演讲,他就是当时名声赫赫的政治家、教育家和书法家于右任先生。
    于右任的演讲在众学员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然后在训练团团长及教官的陪同下走下了讲台,他婉言谢绝了军官们的各种招待,要独自回到住处休息。正走着,身后一声洪亮的“老师!”叫住了他,于天任回头,见是一位相貌堂堂的军官学员,再仔细看,不禁一愣,随后惊喜道:“小伙子,是你!”
    岳钟麟脱下军帽,郑重的向于天任鞠了一躬:“老师好!”
    “你好你好,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我还记得你的书法,写的非常好!如今应该更好了!”于右任慈祥的笑着,周身散着沉敛的书香气息。
    “老师过奖了,学生还差的很远。”岳钟麟不好意思的笑了。
    “对了,我记得你家在长安,怎么会在河南从军的?”
    “老师,我中学毕业后,原想一直求学的,又因钦佩北京大学的学生运动,便考取了北京大学历史系。后来,到了北京,真正接触了很多事情,才深感学生运动的无力,于是决定弃学从军,便在去年于河南参了军,后来因为读过书,被选送了这期军官训练团。”
    岳钟麟简短的讲了自己从军的想法和经过,于右任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虽年轻却气度不凡,眉目间难掩龙虎之气,不怒自威,正气凛然,确是将帅之才。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文可考取北大,从军自然也应该在最好的地方,在这里确实屈才了。
    于是他直言不讳:“既然要从军,何必呆在地方部队?你应该到广东报考本党开办的黄埔军校。”
    岳钟麟眉心一动:“黄埔军校?”
    于右任点头:“黄埔军校是孙先生创办,为国民革命培养和储备高级军事人才的学校,据我了解明年初会进行第四期的招生,你可以带着我的介绍函去报考试试,留在这里确实屈才了。”
    岳钟麟满怀期望和抱负,声音抑不住的激动:“多谢老师提携!学生定不负恩师所望!”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1926年初,岳钟麟持于右任的介绍信函南下广东,报考了黄埔军校,并在同期考生1200多人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入伍生总部,同时加入白党。更让他欣喜的是,他与昔日同窗王文仲和梁宇新重逢,王、梁二人也报考了第四期黄埔生,但是不幸落榜,只进入了备选生名单。
    王文仲和梁宇新是岳钟麟在长安读书时的中学同窗,三人性格颇为投契,都是满腔报国热忱,同窗之情甚笃。王文仲中等身材,样貌普通,但性格很是开朗,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梁宇新话语不多,长的也是白净斯文,相比岳钟麟和王文仲,他稍显软弱胆小,书生气质更浓一些。
    这一日傍晚,三人相约在学校不远的常乐饭庄相聚。待酒菜上齐,王文仲便给岳钟麟倒酒。岳钟麟却一伸手盖住了他的酒杯,一脸冷冷的拒绝:“我不喝酒!我发过誓,此生再不饮酒!”
    王文仲和梁宇新面面相觑,稍加思索,便想到了其中的原因。当年岳钟麟与邻家的令和小姐青梅竹马,本来两家是准备定亲的,谁成想半路却出了一件震动整个长安的桃色新闻——岳家大少爷醉酒之后强行掳了二小姐令杰到他房里,二人同床共枕度过一夜,第二天早上岳钟麟酒醒之后,看见身边的二小姐令杰,简直魂不附体,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把隔壁的二小姐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的……而二小姐令杰也说不出什么,只是一味哭闹,甚至上吊寻死,没办法,最后两家人便只能给岳钟麟和二小姐令杰定了亲事,但岳钟麟死活不认这门亲事,最后从家里逃婚跑了出来,学业也扔了,在河南从了军。从此,岳钟麟发誓再也不沾酒。
    “钟麟,事情都过去了,你这是何必呢?这当兵的哪有不喝酒的?不喝酒以后你在军队可没法待……”王文仲试探着开口劝道,他了解岳钟麟的脾气,那是个死硬的主儿,打定的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还是要劝一劝的,听不听在他。
    “说不喝就不喝了!我喝茶,你俩喝酒,一样的。”岳钟麟不负众望,果然还是死硬的。
    二人便也不再劝了,反正都是从小的交情,酒还是茶确实分别不大。王文仲给岳钟麟倒了茶,给梁宇新和自己倒了酒,三人便开始碰杯痛饮。
    “上次我们同桌畅饮还是在钟麟家,一晃已经过去快3年了。”梁宇新感慨道。那次是钟麟考上北大即将赴京求学的时候,在岳家后院,王文仲,梁宇新,钟麟,永羲还有令和一起为他践行。
    “可不是!钟麟,这些年你都做什么了?给我俩讲讲。”王文仲一脸好奇的看着岳钟麟。
    岳钟麟俊朗的面孔却有些走神,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手里的茶杯。他想起了上次的相聚,令和清秀的身影又不自觉的浮现脑中。这些年,他刻意去忘记,但是那个身影却固执的越来越清晰。
    王文仲见钟麟愣着不说话,用胳膊捅了他一下:“嗳,想什么呢?我怎么听家里说出了‘那件事’之后,你又逃婚了?”
    钟麟一愣,随后苦笑:“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广州都知道了……”
    “这怎么能是坏事呢?这是好事啊!父母包办婚姻那是封建残余,就应该抵制!你这是思想进步的表现啊!你能这么做,我和宇新都支持你!”王文仲说着又端起了酒杯。
    钟麟却有些苦涩,漂亮的唇角浮现无奈的笑:“不说这个了,咱们说点别的。这些年你们在广州怎么样?我听说去年广东革命军进行过两次东征讨伐陈炯明,大获全胜,你们参加了吗?”
    “当然参加了!”一说起打了胜仗来,王文仲顿时神采飞扬,他朝岳钟麟指了指自己的领章:“因为参战有功,我还提了个排长!”
    钟麟一脸钦佩和羡慕:“好样的!我从家里出来之后,在河南从了军,没多久,就被送到了军官训练团,之后又来了广州,还没上过战场呢……”
    “哎,打不完的仗,还用担心没有战场吗?”王文仲说的倒是实话,这乱世里,缺什么都不会缺战场。
    “钟麟,我现在倒是宁愿自己从没上过战场……太惨了,那根本不是我以前想着的,一鼓作气的往前冲,就能大杀四方,所向披靡……那真是满世界的血肉横飞,断胳膊断腿都算幸运的,以前咱们总想着驰骋疆场,报效国家,满脑袋都是豪言壮语,可这真正打起仗来才知道,人上了战场就不是人了,那都是长了獠牙的野兽!拼了命的互相撕咬……之前的豪言壮语都忘了,那个时候满脑子就只有两个字——活命……”梁宇新说的竟然红了眼圈,从学生到军人,这种转变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华丽,那么的壮志凌云。
    钟麟闻言默默的拍了拍梁宇新的肩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宇新,既然我们从了军,我就有这个准备。就算死了,只要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那我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好!钟麟你说的好!!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能够死得其所,甚幸至哉!”王文仲说的豪气冲天,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国人从不缺热血,这些年轻的热血,就是民族危亡时刻的最后一道脊梁!

    第十五章 宝刀出鞘(一)

    民国14年(1925年)11月初,陕西西安西北军驻地。
    正是晚饭时间,冯天虎跟胡亮正在房间内的桌子旁埋头吃着晚饭,这晚餐简单的很,一人一碗素面条,配上辣子、大蒜,二人吃的也是热火朝天的。这样的伙食在西北军中算是不错的时候了,西北干旱,土地贫瘠,闹灾的时候多,再加上连年征战,大量的军粮都得从地方征收,这让本就不富裕的西北更是雪上加霜。
    冯天虎吃着这粗糙的晚餐,便想起了刘凤欣为他准备的那些精致可口的菜肴来,有句话说,通往男人的心通过胃,通往女人的心通过yin道,看来确实如此。
    刘凤欣的厨艺很好,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而且总是花些小心思在里面,不落俗套,她做的菜,在外面任何一家馆子里都吃不到一模一样的口感和味道。在北京安稳生活的那三个月里,冯天虎在刘凤欣的精心“饲养”下,不知不觉就长胖了许多,曾经轮廓分明的几块腹肌都藏了在一层肥肉下,变得羞答答的若隐若现。现如今来了西北,又过起了光棍生活,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对一个女人的牵挂和思念。
    心神不定的吃完了饭,胡亮照例收走了餐盘,冯天虎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相片。相片中的刘凤欣一身立领旗袍,配流苏披肩,额前的刘海齐整的内扣着,长眉入鬓,一双大而漆黑的眸子直直的从相片里看过来,看的冯天虎浑身发烫。
    刘凤欣的怀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带着虎头帽,白嫩的小手向前张开,仿佛要冯天虎抱抱他。冯天虎也真的很想抱抱他,但他只能用手指一遍遍轻抚着相片。
    今年6月初,刘凤欣在令和的照料下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孩子百日的时候,令和给刘凤欣跟孩子拍了照片,寄给了远在西北的冯天虎,并告诉他母子平安,一切都好,勿念。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冯天虎收到信,看到照片,本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已退化了的他竟然哭了,那时候,他忽然明白,不管自己对刘凤欣是什么样的感情,牵挂和思念都是真实的,切肤入骨,今生,照片上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是他要拼死守护的家园。
    冯天虎正捧着相片发愣,胡亮敲门而入:“营长,师长请您去一趟。”冯天虎收回思绪,把相片又仔细的放回抽屉里,便出门去了鹿师长的办公室。
    来到师长办公室,鹿岳琦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办公桌上的一份电函,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师长,您找我?”
    “来来,天虎,你来看看这个。”说着,鹿师长把那份电函转向办公桌对面的冯天虎。
    冯天虎定睛一看,心中不禁一阵翻涌,面上却还不动声色。鹿师长一直看着冯天虎的脸,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开口道:“这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办,问题大吗?”
    冯天虎依然面不改色,略略低头:“属下全凭师长差遣!能得师长信任,担负如此重任,必定竭尽全力,不负师长所托!”
    鹿师长颇欣慰,赞许的点点头,眼中却还有一丝担忧,缓缓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凶险是一定的……你跟着我的时日不算久,而且年轻,外面认得你的人不多,这是一层考虑,第二,我也是早就看好你的,你一向办事沉稳,思虑周全,且在西北的这一年,你整顿警备营,组建大刀队,成绩斐然……如今,虽然你还是个营长的职务,但你手下的警备营已经扩充了两倍人数,再加上大刀队,完全够得上团级的编制了,只是你毕竟年轻,要提拔你还得有像样的军功才能服众。”
    “是!师长对我的知遇之恩属下一直铭感五内,属下明白师长的苦心,这件事一定会拼尽全力办好!”
    鹿师长继续点头道:“你的大刀队是西北军里数一数二的,正好借这次的机会试炼试炼……不过这件事你还得仔细筹谋,现在时间紧迫,你今晚一定要整理出一套详细的行动方案,明天一早,再来向我汇报,如果得当,立刻安排出发!”
    “是!”
    退出了鹿师长的办公室,冯天虎一路沉思,缓缓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兼寝室。
    所谓的“大刀队”,是西北军中的一大特色。西北军的兵源主要来自河北、河南、山西与山东,这四省都有尚武传统,尤其是山东,早在清末义和团时期,大刀便是主要武器。因此,西北军中很多士兵都有武术基础。再加上西北军早年物资相对匮乏,缺枪少炮,所以士兵们上战场都会背上一口大刀。西北军所用的大刀都是长柄、宽刃、刀尖倾斜的传统中国大刀,十分利于劈杀。
    冯天虎发现军中的这一特点之后,向鹿师长请示,要在他的警备营组建一支大刀队,选拔精壮青年士兵,进行刀法的强化训练,以传统武术为基础,结合肉搏战中的实用刀法,打造一支武艺精强的实战化队伍。
    鹿师长对冯天虎的提议非常支持,并以他的警备营作为试点,率先组建了大刀队,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效果显著,警备营的大刀队在战斗中表现卓越。随后,大刀队便在西北军中遍地开花,冯司令也很支持这一做法,还专门聘请了多位武术名家前来指导,对冯天虎所创的刀法进行了更加实用的改进,形成了几套实战威力强大的刀法,如“无极刀法”、“破风八刀”等。
    冯天虎的大刀队在西北军中人数最多,实力最强,堪称格斗霸王,如今,是该让这口霸王宝刀出鞘了。




    第十六章 宝刀出鞘(二)

    鹿师长给冯天虎布置的任务是什么呢?
    这要结合当时的政治格局来说了,年初的时候冯焕章被逼出北京城之后,北京政府虽是段芝泉执政,可这段芝泉早已不是当年皖系掌门人的时候了,实力大不如前,基本就是空有名头,北京政府实际上是把持在奉系张雨亭的手里。
    如此一来其他军阀必定对奉系虎视眈眈,十月初,号称“东南王”的孙馨远,联合二次直奉战争时败兵南逃的吴子玉发起反奉战争,从江浙出兵,一路乘胜北进,到了11月初,直抵山东边境,建立了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体系,声势壮大。在此形势下,恨透了张雨亭的西北冯焕章也加入了讨奉的队伍中,并暗中联络奉系名将郭茂宸起兵反奉。
    郭茂宸是奉系著名将领,奉系“陆大派”的代表人物,此人有学识、有思想且爱国爱民,对于张雨亭逐鹿中原、穷兵黩武的政策不满,建议张雨亭应该建设好东北,以抵御外侮为重,但均不被张雨亭采纳。1925年,郭茂宸与夫人到日本考察军事,听闻张雨亭正在日本购买武器,要与南方的国民军开战,郭茂宸愤慨至极,遂决定联络冯焕章计划共同反奉。
    如此一来,奉系张雨亭内外堪忧,只要郭茂宸在东北倒戈的枪声一打响,张雨亭必定顾不上北京,要急忙赶回东北救火,此时,几路反奉联军就会趁机攻占北京城。
    冯焕章为了在几路人马中抢占先机,特密函指示鹿岳琦,务必提前调配精英主力进入北京城,待张雨亭阵脚大乱,抢先控制北京城各个重要通道,只迎西北军入城。
    这种城内巷战对于武艺高强的大刀队来说再适合不过,遂鹿师长把这个重中之重的任务交给了他看好的年轻苗子——冯天虎,这也是对他的一场试炼,是骡子是马,就看这次的终极考验了。
    冯天虎当然也明白这一仗的关键,对他来说,这很有可能就是他在西北军中仕途的转折点。如果漂亮的赢了这一仗,那基本就进入了鹿岳琦的核心人才圈子,如果败了,那再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起来可就难说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没有点灯,却点了一支烟,依旧坐在办公桌后面默默的思考。整个房间里黑暗一片,他缓缓抬手深吸了一口香烟,烟头上的红色火光瞬间变亮,映出他挺阔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那侧颜如同完美的精工雕塑,漂亮的不似真人。
    他的脑中浮现出整个北京城的地图,在北京的那段时间,他的特别警备营一直配合北京警备司来完成北京城的安保工作,因此他对于北京城的交通要道以及常规的警备力量分布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脑海中,一张北京城的警备力量分布图渐渐形成,其中重点的区域被放大,标红,醒目的凸显出来。北京城四周,可供进出的大小城门不下十个,该从哪个门进入最好呢?
    忽然,他眼光一亮,嘴角微微上扬,对!就是这里!
    冯天虎灭了烟,起身开灯,拿出纸笔,开始整理潜袭北京的战斗行动方案……
    第二天一早,冯天虎便带着彻夜整理的行动方案来到了鹿师长办公室。鹿岳琦照例坐在办公桌后,对着桌子上摊开的一张军用地图蹙眉沉思,他双眼微红,面色有些疲惫,似乎也是彻夜未眠。
    “师长!这是我整理的行动方案,请您过目。”冯天虎上前一步,把几张文件纸工整的放在鹿师长面前。
    鹿岳琦抬眼看了下冯天虎,他也是满眼血丝,眼下发青,但精神头还是挺足,看不出半点疲态。
    “到底还是年轻好啊,我这熬了一夜,真是有些顶不住了,当初我像你这个年纪,也是生龙活虎的,行军作战两天两夜也没问题,现在不行喽,看来这人不服老真是不行啊……”鹿师长并不急着看那行动计划,倒是起身抻了两下筋骨,跟冯天虎笑着感慨了一番对年龄的看法。
    “师长,您哪能说老呢?您这正当壮年啊!”冯天虎笑的满脸真诚。
    “行啦,拍马屁就省了,说说你的计划。”鹿师长笑着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纸。
    “是!……不过,师长,属下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冯天虎一脸严肃,真诚无比。
    鹿师长闻言抬头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冯天虎,笑的更开怀:“你小子!……行了,不管真话假话,先说正经事。”
    “是!”
    这甜言蜜语是每个人都爱听的,不论男女,无分老少。
    一番轻松的说笑之后,鹿师长精神头也感觉好了很多,开始聚精会神的看起了方案,冯天虎并没有急着开口,静静的等着,果然,鹿师长看到某处忽的抬头,眼光瞬间明亮:“密道?!……对啊!活捉曹仲珊的时候就是你发现的密道,如今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是,师长,我计划带领大刀队精兵200人,分三路潜入北京城,第一路走的就是这中南海内的密道,这密道当年只有我们第一军的极少数人知道内情,奉军当时还没进京,并不知道密道之事。第二路走城北安定门,化装成车夫,小贩分散进入城门,第三路走城东的朝阳门,也同样乔装分散进城。乔装进城的士兵随身不带任何武器,把手枪和大刀夹在车底木板中间,轻易不会被发现。”冯天虎补充道。
    “这密道倒是稳妥,其他两路有把握吗?奉军现在肯定全城戒严,这么多人想混进去不容易啊!”鹿师长颇为担忧。
    “师长,属下想,现在奉军重点防御的定是城南和城西方向的城门,而城东城北是他们的大本营方向,守备相对薄弱,而且,如果东北内部倒戈,张雨亭急调部队回奉,城东和城北方向必定会造成混乱,乘乱进入往往最安全。”
    鹿师长听罢沉思片刻,随即点头:“说的不错,风险是有,但胜算还是比较大。”
    冯天虎面色平和,继续道:“师长,这样分散从三个方向进入北京城的话,中南海这边可以控制城西和西南,安定门方向控制城北,朝阳门方向控制城东和东南,这样更有利于我们快速控制整个北京城。师长,您请看这张图。”说着,冯天虎把自己的方案翻到中间一页,那是一张他按照记忆画出的北京城守备兵力分布图。
    “师长,这里标明的是去年的北京城守备情况,那时我一直配合警备司负责北京城的安保,对各个城门,以及城内的重要道路的兵力部署记忆犹新,我想奉系占据北京不久,应该会适当加大守备兵力,一般的关卡兵力我按照多一半的情况计算,城南和城西按照多一倍计算,然后根据他们的兵力部署,分配我们的士兵部署。按照目前的估算,我们200精兵,足够搅乱整个北京城,等消灭了城内的敌军守备,我们可以缴获他们的重型武器,甚至可以收编投降的敌军部队——当然这个要视情况而定,最后,我计划重点守卫城南方向,阻止孙馨远和吴子玉的部队进城,在城西等待我军进城。”
    鹿岳琦听罢拿起了那张分布图,对着上面的地形和数字研究了半天,又蹙眉思索了半晌,开口道:“你的想法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200精兵偷袭成功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守备整个北京城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如果不能收编敌军部队为我们所用,你打算怎么办?”
    冯天虎闻言皱起了眉头,沉思半晌,面露难色:“这点属下还没想到,望师长指点。”
    鹿师长轻松一笑,语气中满是长者的慈祥:“天虎啊,你很有头脑,只是还要多考虑全局……这个问题也好解决,只要你的200精兵跟我们的大部队在时间上统筹清楚,应该就不成问题。也就是说,你们潜入北京城的时间不宜过早或过晚,待到大部队接近北京城,再做行动,这样,你们就不会面临独守整个北京城的尴尬局面。”
    冯天虎一脸恍然大悟状:“噢~~对啊!师长,您真是高明!我又学了一招!之前我还是只盯着北京城这一小块儿了……”
    “没事,年轻人嘛,慢慢来!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这样,你回去把方案补充一下,再好好休息休息,我看这样就差不多了,今晚,我安排车辆,送你们秘密出发!”鹿师长笑的轻松且心满意足,冯天虎的方案让他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是!属下立刻回去准备。”
    出了鹿师长办公室,冯天虎面色平和依旧,这是他一惯的表情,尤其是从上级办公室里走出,仿佛永远都是一张面孔,从他的脸上你永远也看不出来刚才门内是举办了一场庆功会还是发生了一场战斗。
    虽然面色不变,他的心里却笑了,一是因为他的方案基本完全通过,二是因为他给师长挖的那个坑师长也开心的跳了进去——200人守卫整个北京城,短时间可以,时间久了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控制欲强的领导,一定得给他修改的空间,让他有高人一等的成就感。还得虚心请教,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他一手教导,看着成长,这便更像自己人了。

    第十七章 宝刀出鞘(三)

    一切整备齐全,当晚10点整,冯天虎率精选出的200名大刀队士兵,加上一个通讯班、一个医疗班,从西安出发,奔赴北京。一路辗转,到达双方正在交战的河北边境,便弃车徒步而行,一行人乔装打扮,昼伏夜出,终于在11月20日到达北京城外50里的丛林中。
    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天天不亮,冯天虎便挑选一些机灵的士兵两人一组,乔装打扮,轮流到北京城各个城门打探情况,侦查守备力量,他自己带着胡亮也化装成了车夫模样,准备混进城内,探探虚实。
    要想进城,首选当然是城北安定门。冯天虎和胡亮一身车夫打扮,带着毡帽,来到了安定门外。果如所料,安定门的守备人员一如往常,并无增多,且守门士兵状态松散,并无紧张氛围。两人压低了帽檐,轻松混过了守城士兵的询问。
    进城之后,他们在城北城东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当路过后海附近,冯天虎不禁停住脚步,眼神凄迷的往那个熟悉的方向望了半天。胡亮见状心中明白,上前低声询问:“营长,我在这守着,你回家看看?”
    冯天虎回过神,回头微瞪了胡亮一眼,压低声音:“跟你说了进城以后别叫营长!……先不回去了,这样回去不是惹她担心吗?等一切处理完了再好好回去吧。”
    “是,营……虎子哥!”
    “……”
    傍晚时分,各路出去侦查的大刀队士兵都回到了城外的丛林中,众人把情报统一汇总,得出的结论跟冯天虎当初的判断基本一致,只是阜成门的守备情况比预想中的还要紧,从表面上看比平时多出一倍兵力,但是看情况城门内估计还会有暗哨,一时辨不准确到底有多少兵力,预计至少有两个连队。城南宣武门的情况也差不多,守卫兵力比预计的还要多。对此冯天虎心里是有预期的,所以也不算太吃惊,只是这城南和城西的兵力要再调整一下了。
    第二天下午,通讯班接到消息,郭茂宸以7万兵力在滦州起兵反奉,不几日便攻克山海关打入东北,张雨亭闻讯果然急了,紧急就近调遣北京附近的奉军回东北大本营作战。
    冯天虎率大刀队一直在北京城周边及城内暗中侦查,对北京城的兵力部署基本摸清,中南海的密道也走了一遍,一切都很顺利。待到11月末,忽见城东北方向一片混乱,大批驻扎北京内外的奉军往东北方向而去,冯天虎知道,时机到了。
    12月1日,奉军大部队已经离开北京城,城内空虚,大刀队便按预定计划,兵分三路,分别进入北京城。城西南是最难啃的骨头,冯天虎带120名大刀队士兵从中南海密道进入北京,胡亮带领40人从城北安定门混入,另外一名精干的于连长,带领其余40人从城东混入城中。
    12月1日白天,胡亮和于连长带领两队人马顺利混入北京城,并在城内隐蔽处埋伏,只等入夜,冯天虎率队进入城西,三队人马于子时一起动手。
    12月的北京已经相当寒冷,树叶落尽,只余枯瘦的枝桠在夜风中瑟瑟发抖,衬着清冷的月光映在窗子上,仿若鬼魅。
    子时将近,冯天虎带着一众大刀队士兵已经顺利进入中南海延庆楼内,这延庆楼自从曹仲珊被抓下台之后,便一直空置着,楼内凌乱萧索,灰尘积了半指厚。
    冯天虎来到窗前,伸手试推,那窗框发出轻微的噶杂声响,看来已经锈的松脱,他掏出短刀轻巧利落的撬开,探头观察楼下,确认无人,便带头纵身跃下,在他身后,一个个身穿夜行衣背着长刀的矫健身影也如夜猫一般轻巧落地,并无半分声响。
    冯天虎知道,首先必须先出了这中南海,不管这里现在有无兵力,都不能逗留恋战,一旦被围,那自己便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他抬头借着月光辨准了方向,带着士兵向围墙方向潜行而去。
    中南海的围墙高2-4米不等,根据前几日的侦查,冯天虎带队找到了之前选定的那片围墙区域,这处围墙高不足3米,墙外是草坪,不远处便是民居,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也便于逃脱和隐藏。
    他在墙下立住,抬头仔细看去,上面一片平静,和白天侦查的情况并无二致。按照之前的计划,综合围墙的长度,人员的可控性等,120名士兵将分成6队搭人梯翻墙。冯天虎平时勤于练兵,所以他手下的大刀队士兵皆训练有素,个个精壮且身手矫捷,这3米高的围墙自然不在话下。
    可问题往往会都出在看起来万无一失的环节,就在第一组士兵轻巧的越过墙头之际,整个中南海内却突然响起了尖利的警报蜂鸣声!
    原来这张雨亭向来谨慎且心思诡谲,他这一生,从一个草根土匪最终成为称霸一方的大元帅,其城府之深,手段之辣,可想而知,自然得罪的人也不会少,有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估计连他自己也算不清楚,所以他极其注重自身的安保防卫。自从他入住中南海,为防暗杀,便费尽心思的在中南海之内布防,除了加强兵力之外,还在围墙上布了一圈蚕丝般纤细透明的警报触发机关,这手段是他当年为匪时学来的江湖秘技,一般人都闻所未闻,也根本无法察觉。虽然如今他人已经返回东北,兵力撤走大半,但这围墙警报还在,只要有人翻越中南海内任意一处围墙,都会不经意碰到“蚕丝”,触发警报系统。
    随着警报声四起,中南海内瞬间响起一片慌乱的脚步和高声呼喊,大批奉军从四面八方朝大刀队这边奔来。
    大刀队的士兵们都被那警报声惊的一身冷汗,慌了阵脚。冯天虎压住慌乱,瞪大了双眼,朝士兵们低吼:“快!!继续翻墙!!……张立军!翻墙之后你带队,按照原定路线向阜成门方向行进,迅速抢占标定路口哨卡!收缴机枪!之后在城西据点带队隐蔽,等我汇合!!”
    “是!”一个高大的黑脸士兵在墙头应了,随即便朝墙外一跃而下。
    大刀队士兵们继续迅速翻墙,那边奉军越来越近,先头的几个奉军已经向这边开枪,好在有了黑夜的掩护,并没有对大刀队造成什么杀伤。
    冯天虎眼见冲过来的奉军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他仓朗一声从背上拔出大刀,朝奔过来的奉军扑了过去,他身后,几名士兵见状也拔出大刀跟上。
    黑暗中,奉军士兵朝围墙方向边跑边乱开枪,因为黑暗,他们根本看不清一身夜行衣的大刀队士兵,只能根据声音和偶尔闪过的黑影乱打一通。正跑着,前方的黑暗里突然蹿出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如同鬼魅,跑在前面的奉军未及反应,便只见几道寒光闪过,鲜血瞬间喷溅而出,那几个奉军捂着脖子,哼也没哼,便倒地不动了……
    冯天虎率几名大刀队士兵一阵砍杀,终于肃清了先头冲过来的一批奉军,不远处,又有更多的奉军朝这边闻声而来。冯天虎转头看了围墙方向,那里的大刀队已经全部越过围墙。
    “快!翻墙!!”冯天虎收了手里还在滴血的刀,带着仅剩的5个士兵朝围墙跑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身后奉军的脚步越来越近,枪声也越来越密……
    “营长,你先上!!”士兵小海对冯天虎说。
    “等我上了墙头,你助跑上墙,我在上面接着你!”冯天虎说着,踩着小海的肩膀翻身上了墙头,转身朝下方的小海伸出了手。墙下,黑暗中小海的笑容却那么清晰:“营长,你带着他们走,我掩护!”说完,便挥刀转身,朝已经只有几米远的奉军冲了过去……



    第十八章 宝刀出鞘(四)

    “小海!!……”冯天虎看着小海决绝的背影,眸子里喷出火星,他知道,小海这是想给其他人抢下逃脱的时间,可他自己……冯天虎一拳捶在墙头上,咬着牙纵身又跳回墙内——凤欣,如果我回不去了,别怪我……
    冯天虎挥刀冲到小海身边,一刀劈倒一个正欲开枪的奉军,拽住小海:“快跟我走!!”
    “营长……”
    “别墨迹!快走!!”冯天虎拉着小海边砍边退,与奉军不做纠缠,找到空隙转身便跑。
    他们离开了那处围墙,那里的奉军已经集结太多,只有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这几日侦查时,冯天虎还选了几处备选地点,他带着小海一路躲着乱窜的奉军,在黑暗里左右穿行,终于找到了备选地点中的一处,只是这里的围墙更高一些,足有3米半。
    “快!!你先上!!……没时间了,别放屁!!”冯天虎见小海还要说什么,怒目朝他低吼。
    小海见状只得低头把话咽回肚子里,踩着冯天虎的肩膀上了墙。
    “他们在这!抓住他们!!”砰砰!——
    身后传来奉军的喊声和枪声,子弹尖叫着从身边擦过。
    “营长!!快!”墙头上趴着的小海满眼焦急,朝冯天虎伸出了手。
    冯天虎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奉军,后退两米,憋足一口气奋力飞奔,蹬墙而上,然后纵身一跃,终于抓住了小海的手
    “啊!——”后腰上一阵焦灼,随后是撕裂般的疼痛,让冯天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呼,他强忍着剧痛,拼尽全力拉住小海的手,终于翻上了墙头。
    城西方向大刀队集结地点处,张立军带着一众士兵已经成功肃清了道路上的奉军关卡,并缴获机枪四架。他听着中南海方向密集的枪声,心急如焚,这么久了,营长和小海还没有归队,他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准备带队冲回中南海。
    正待出发,却看见两个黑影朝这边跑过来。
    “营长?”张立军压低试探的喊。
    跑来的正是冯天虎和小海,冯天虎的手一直紧按着后腰处,他看见了张立军,挥手示意众人注意隐蔽。
    “人都齐了?”冯天虎的脸色有些苍白,满脸细密的汗珠。
    “齐了……营长,你受伤了?!”张立军看出他的异样。
    冯天虎一挥手:“没事……中南海内粗略估计至少一个营的兵力,应该不久就会找到这,阜成门那边怎么样了?”
    “我派人过去侦察了,就快回来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个小个子士兵满脸惊慌的跑过来:“报告营长!阜成门的守卫兵力正在集结,看架势是奔咱们这个方向过来……”
    “多少人马?”
    “我刚才侦查的时候还没集结完毕,但……至少两个连队!”
    冯天虎闻言心头一阵发凉,这真是前有追兵后有猛虎,这个看起来已经空了的北京城还真是有惊喜啊!现如今,这中南海追过来的奉军和阜成门的奉军对自己已经是前后夹击之势,双方兵力合起来超过600,而自己只有120人,该怎么办?
    他努力定了心神,千万不能乱,越是危急,越要冷静。为今之计,只有找准一条路血拼出去了!
    “张立军!”
    “有!”
    “你立刻把现有兵力分成3队,一队20人,由你带队,在东侧路口处布防,把缴获的所有重型武器全部配给一队,另外,每人至少十个手榴弹,双方开火后两分钟之内,必须全部扔出去,重火力掩护!还有,必须等奉军放近了再开打!二队80人,我带队,在一队火力掩护下,迅速冲入肉搏战范围,发挥我们大刀队的强项,让奉军的枪只能当柴火使!我们一个人至少要拼他们3个!!三队20人,小海你来带队,一会东侧开战之后,你带队向阜成门方向进发,阻击阜成门方向的奉军,但不要恋战,要让他们以为你们是在后方突围,分散他们的火力,尽量引诱奉军去其他方向!千万不能让前后两面的奉军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
    小海一挺胸脯:“是!营长,我明白,这就是给奉军唱一出空城计,我保证一定唱好!!”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小海的一句玩笑化解了众人的紧张,周围的士兵都笑了,冯天虎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一定注意安全,千万别恋战。”
    张立军依旧一脸担忧,面色凝重:“营长,您受伤了……第二路就交给我吧,我保证一个拼他们十个!”
    冯天虎神色自若,安慰道:“时间紧迫,你先带人去布防,之后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张立军无奈,只能点头答是。众人都分头去准备战事,冯天虎趁空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把后腰处的枪伤扎紧止血。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胆颤,中枪的时候如果自己再松一分力气,就会掉下去,那便再也见不到刘凤欣和儿子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如此怕死,如此留恋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当东侧的奉军蜂拥而至的时候,大刀队已经提前完成布防,奉军完全没想到会遭遇如此猛烈的火力阻击,顿时一片慌乱,抱头鼠窜。而正在奉军军心大乱,士气低落之时,冯天虎带着80精兵从浓浓硝烟中冲杀而出,仿若暗夜里的恶鬼,挥着钢刀,满目猩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大刀队平日里的魔鬼训练没有白费,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便突破了东侧奉军的包围圈,奉军被打的溃如流水,大部分被消灭,一小部后撤逃窜。冯天虎一身夜行衣几乎被人血浸透,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看着逃窜而去的奉军,对追赶过去的大刀队士兵喊道:“别追了!!清理善后!”这黑夜里分散追出去太冒险,还是集中兵力先拿下城门要紧,那些溃兵不足为患。
    冯天虎转身叫来张立军:“刚才说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现在阜成门的守兵已经出动,阜成门必定空虚,你立刻带全部人马去阜成门,务必趁机拿下城门!”
    “是!……营长,那南门呢?”张立军担心营长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打南门。
    冯天虎看出他的心思,满是硝烟与血污的面孔笑的却是那么温暖:“你是担心我自己去打南门?我还不想死,儿子还没见到面呢!……胡亮和于连长那边应该已经大功告成,我去集合地跟他们联络,南门就交给他们了。”
    “是!营长放心!阜成门就交给我吧!”
    “小心为上,注意安全。”
    “是!”
    经过一夜的激战,待到天亮时分,大刀队已经拿下整个北京城。虽然过程难免曲折,难免惊心动魄,但这口宝刀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此战之后,大刀队的威名遍传四海,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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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27 19:45:08  更:2021-08-27 20: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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