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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闪亮的日子》(版权回归,寻再版)[第1页]

作者: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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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日子》
作者:金满


赵德民被两支滑弹枪顶住后脑勺的瞬间,冰冷的枪管让他打了一个冷战。漂亮的服务员在吧台低头耳语,舞台上的傻比对着麦克风吼得像头叫驴。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纵横江湖二十余年的老大就要死去。赵德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人的样子,他还没来得整理出谁更值得他留恋,就听见枪声响起,脑袋里闪过一片白光。赵德民在一个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夜晚,被俩名神秘枪手打飞了半边脑袋,结束了他叱咤风云的一生。

    冷军骑辆二八永久自行车从街头呼啸而过,前杠上坐着骆子建,后座带着张杰。他们刚从学校翻墙出来的,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早退,赶到七中门口等钟饶红放学。
    
    隔了几十米冷军就看见赵德民一伙人或站或蹲地聚集在石桥头。赵德民披一件军呢大衣,内穿雪白的的确良白衬衫,肥大的公安蓝裤子被一根牛皮带扎紧,三节头皮鞋擦得锃亮。当时这样的穿着是非常时髦且牛比的,赵德民本就长得白净挺拔,现在立在桥头更显得异常英俊。过路的姑娘都飞快地瞟他一眼,赵德民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
    
    冷军骑的太快,已经来不及躲避。他都能想象现在捏下车闸,刹车皮和钢圈会摩擦出会多么尖利的声音。他低下头狠踏几脚,希望赵德民一伙人没注意到他们的经过。
    
    一根绳子甩进了飞转的车轮里面,自行车上的三个人摔了出去。冷军没来得及将肥大军裤里藏着的三八刺拔出来,已经被扑上来的几条大汉拧住双手拖到桥洞下,被拖下来的还有骆子建和张杰。冷军他们还在读中学,对赵德民这些二十多岁的成人来说,他们都还是些半大孩子。
    
    三个孩子拧巴着脑袋看着赵德民。赵德民笑笑,突然几个耳光抽在他们脸上,赵德民很不喜欢冷军瞪着他的眼光,这个瘦弱孩子的眼里透着冷漠和杀气。
    
    “你和钟饶红好?”满脸青春豆的赖蛤蟆用发黄的牙齿咬着烟屁股,贴着冷军的脸问。
    
    冷军被他嘴里喷出的臭气熏得一阵干呕。赵德民早就派人传话给他,说他兄弟赖蛤蟆看上了钟绕红,让冷军识相点。
    
    “我跟你娘好!”冷军一阵挣扎,没能挣脱。
    
    赵德民靠在桥墩上,叼着烟,冷笑看着赖蛤蟆。
    
    赖蛤蟆脸一红,冲着冷军的脸连挥几拳,不能躲避的冷军顿时鼻血长流,眼眶乌黑。
    
    “操你娘!你牛比我们单挑!”冷军像只被丢上岸的生猛海鲜,扭动弹跳着,试图挣开条扭着他的粗壮胳膊。
    
    “你妈比,我让你嘴老!”赖蛤蟆作势找地上的砖头。“当啷!”一把雪亮的西瓜刀甩到他的面前,赖蛤蟆抬头望去,赵德民斜着眼看着他。
    
    赖蛤蟆强忍着不让手抖动,拾起了一尺半长的西瓜刀,他不知道赵德民什么意思,心里骂了句:“你妈的!不会是让我捅了这生蛋子吧?”
    赖蛤蟆手提西瓜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果今天他怂了,以后在圈子里更是抬不起头来。他心一横,喊一声:“按住他的脚!老子挑了他脚筋!“
    
    几条大汉一使劲,把冷军按在地上,冷军的脸贴在冰冷的地上,心想完了,今天要栽这了,以后要当残疾人。
    
    赵德民蹲在冷军面前,问:“你服不服?”
    
    “我服你妈!今天要不你们把我弄死在这里,让我留了一口气,以后我弄死你们!”
    
    赵德民的三节头皮鞋落在冷军肚子上,这种皮鞋鞋头都特别硬,踢人非常有劲。冷军闷哼一声蜷起了身子。赖蛤蟆按住冷军脚脖子就要往下割,赵德民伸手握住刀把,伸手示意放开他们。
    
    “要不要跟我?”赵德民问满脸是血的冷军。
    
    “我从不喊人老大。”冷军摸一把脸上的血,神情还是那么冷漠。
    
    赵德民突然有点欣赏这个嘴圈刚长茸毛的半大小孩,他觉得这小子很像五年前的他,就像是一条饥肠辘辘地走在冰天雪地里的孤狼。他如果知道冷军以后会成为本市令人胆寒的老大,不知道还会不会放过他。
    
    赵德民拍拍冷军的肩膀,往他衣服上兜里插进几张钱,点根烟,晃着身子走出桥洞。
    
    “谁欺负你以后说我名字。”赵德民站在桥头对冷军说。
    
    冷军用河水冲掉嵌进手臂伤口里的砂,洗干净脸上的血,回头看张杰和骆子建耷拉着头靠在桥墩上。
    
    “来根烟。”冷军对俩人说。
    
    冷军和张杰坐在河边抽烟,骆子建不会抽烟,出桥洞把绞断了几根钢丝的自行车扛了下来。
    
    “军哥你说吧,我们要怎么报仇!”骆子建边修正歪掉的自行车龙头边说。
    
    冷军看着河对面的荒草枯树没有说话。
    
    “我们找谭斌帮忙。”张杰说。
    
    83年严打,很多红极一时的大哥都被游街公审,最后被一颗子弹扑落黄沙。安静了两年后赵德民和谭武、谭斌俩兄弟崛起,成为了本市的两股对立势力。冷军见过谭斌一次,一个五短三粗的黑糙汉子,圆口布鞋的鞋底订了两块厚厚的轮胎皮,穿一条公安蓝警裤,勒一条足有四指宽的牛皮带,皮带前的铜扣大得吓人,上身的一件泛着黑光的衣服,说不清是绸还是皮的料子,满脸横肉,要再给他斜挂上一把驳壳枪,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南霸天的模样。冷军有些讨厌这个人,相比而言,他对阴鸷帅气的赵德民倒有些好感。
    
    “找人干什么?要打也自己上!”冷军斜一眼张杰。
    
    “子建,这几天你去找几把刀来。”冷军想起裤子里的军刺被赖蛤蟆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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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绕红看见马路对面的冷军三个人,侧头对身边的女伴说:“我有点事,你们先走。”
    
    女伴看着马路对面的冷军说:“就是他吧,挺帅的啊。”
    
    钟饶红跑过马路,冷军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树干上阴着脸。
    
    “打架了?”钟饶红看见了冷军脸上的淤青。
    
    张杰刚张嘴,冷军瞪他一眼,他讪讪地转过头去,看学校门口出来的女生。骆子建蹲在马路牙子上看一群蚂蚁。
    
    冷军插着兜往前走,张杰和骆子建一左一右地跟着,钟饶红拉开他们几米走在后面。大街上的自行车铺天盖地,人们穿着藏蓝色或灰色的衣服汇集成人流,你分不出他们,也分不出自己。血红的夕阳照着这座城市,拉长了几个年轻的身影。一些故事正在结束,一些故事正在开始。一些人正在老去,而另一些人,荷尔蒙和热血慢慢升温,他们正在长大。
    
    那时候街上的饭馆很少,偶尔有几家也是国营的,没有粮票还不卖饭给你。冷军领着他们进到一家小店里坐下,要了馄饨和煎饺。小店油腻肮脏,几个人还是吃得很香,额头沁出了细小的汗珠。从小店里出来,几个人跟着冷军漫无目的地游荡到河边,在河堤上坐了下来。
    
    “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了。”河水折射的灯火映照着钟饶红好看的脸。“他们问我你家的情况。”
    
    冷军将一块石头用力地掷向宽阔的河面,没有说话。张杰和骆子建在不远处嬉闹扭打,夹钱包骆子建只能帮张杰放风,可要是比打架摔跤,骆子建一只手就能把他摔个狗啃屎。骆子建的爷爷据说是一个还俗的和尚,有一身武艺,可没人见过这个和蔼清癯的老人和谁动过手。骆子建知道,他懂事起就被爷爷逼着压腿站桩,在被领着找一个老和尚相过面后,他爷爷就不怎么教他功夫了。老和尚说骆子建是“天煞孤星命相”,长大以后不是个善茬。
    
    “赖蛤蟆是不是还缠着你?”
    “我和他说过很多次了,说你是我男朋友,可他还老跑学校来找我。”
    
    冷军使劲喷出一口烟,清冷的单眼皮里掠过寒光。
    
    那天晚上冷军头一次搂了钟饶红,那也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一个异性。钟饶红靠在他肩上说:“我喜欢你。”发丝摩擦着冷军的耳垂和瘦削的脸颊,冷军的听见自己的心突突地跳,手心里都是汗。
    
    看着钟饶红掂着脚走进了黑乎乎的老屋,冷军几个人转身沿着亮着昏黄路灯的老街往回走。风吹打电线杆上松动锌皮灯罩,咣当!咣当!的声音在沉默老街的黑夜里传出去很远。
    
    “我不想念书了。”
    
    “你不念我也不念了。念书有个球用!我就不是那块料。”张杰接在冷军后头说。
    
    冷军看一眼骆子建。骆子建和他们俩不一样,他虽然也和他们一样逃学旷课,可每次考试他都能考得很好。老师讨厌甚至有点恨冷军和张杰,可他们喜欢骆子建,他们觉得骆子建是被冷军和张杰带坏的。
    
    “我无所谓。”骆子建双手插兜,面无表情。
    
    骆子建是外地转学来的,学校几个愣头青曾在路上堵他,翻他的兜,结果几个人被一个瘦弱的少年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被揍的人纠集了七八个社会上的小青年在学校门口等他。冷军和张杰正好路过,看见被打的满头是血的骆子建没有一句讨饶声,冷军摸出明晃晃的军刺,上去顶在领头青年的脖子上。从那以后,骆子建和冷军张杰就走到了一起。
    
    三个人敲开修老张家的门,取回修好的自行车往学校骑去。冷军顺手带走了老张工具箱里的大号螺丝刀和一根锯条。三个人绕过学校传达室翻墙进去,穿过操场,站在操场中心 台的旗杆下边。
    
    冷军和骆子建轮流用一根小锯条开始锯旗杆,张杰在边上闲着无聊就把国旗降下来擦皮鞋,擦完了自己的就去擦冷军和骆子建的布鞋。
    
    冷军一脚踹在张杰屁股上,低沉地笑骂一句:“滚!”
    
    张杰掏出锋利的单面刀片开始在国旗上绞来绞去。张杰也许会忘记带书包,但他身上永远会带着刀片,是十分有敬业精神的小贼,也是冷军和骆子建的取款机。他在冷军和骆子建面前吹嘘,说他在本市的偷包水平绝对进了前三名,还说要教他俩这门手艺。冷军骆子建非常不屑这种小蟊贼伎俩,顶多张杰偷包的时候,他们帮着把个风,传个手。万一有那不长眼的死揪着失手的张杰不放,俩人就上去一通吓唬,把钱还给对方了事。再有脑袋不转筋的,要扭张杰去派出所,冷军凶悍的一面暴露无遗,一把军刺顶上对方屁股。在冷军暴戾的眼神下,张杰的蟊贼事业一帆风顺,至今没有在派出所留下过案底。
    
    张杰开始是胡乱绞手中的国旗,绞了几下展开来看,突然嘿嘿一乐,来了灵感。第二天全校师生有幸见识了短裤叉形状的鲜红国旗,在晨风中舒展漫卷。几个老师过去想把裤衩国旗降下来,刚扯到一半,十几米高的旗杆嘎吱一声轰然倒地。旗杆底部已经被锯去一大半。
    
    没几天冷军三人就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张杰在外面已经吹嘘了他的伟大行为艺术。
    
    “你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老校长啐着嘴里的茶叶埂子问他们三个。
    
    冷军抖着腿望着围在外面指指点点的师生。
    “同学,你们这是反
    没人顶自己UP!
    感谢seandai和流氓警司的支持.
    赖蛤蟆被人打了,据他自己说是被冷军三个人打了。路灯将冷军的影子投在小巷里,拉得老长。赖蛤蟆看见冷军就像见到了鬼,转身就往巷子另一头窜,被闪出来的骆子建和张杰逼住。冷军手拿半块砖头冲上去劈头几下,赖蛤蟆就蒙了,血和着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透过流过眼睛的血,他看见冷军盯着他的凶狠目光和冷军手里闪着寒光的三棱刮刀。
    
    “你不是要挑我脚筋吗?”
    
    还没等冷军按他的脚,赖蛤蟆扑通就跪了下来:“我再也不去找钟饶红了,军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张杰从后头一脚把赖蛤蟆踹倒在地:“以后再看见你去找钟饶红,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赖蛤蟆包着满头白纱布去找赵德民,带着哭腔说了被修理的经过,隐瞒了下跪讨饶的那一段。赵德民转身给他一个大嘴巴。
    
    “你妈比,别人有对象的女人你天天往前凑,骚得不行了自己找根电线杆子蹭去!”
    
    “德民哥,他们打我不要紧啊,可他们连你也不放在眼里,让谭斌他们知道了还不笑话咱们。”
    
    本来赵德民是要找冷军的,可谭斌、谭武俩兄弟最近和他斗的厉害。赵德民一伙主要在南城一带活动,谭斌、谭武俩兄弟在北城横行,火车站刚好在南北中间,谁也不愿意放弃火车站这样的肥肉。那时候道上混的分几种,偷皮夹子拎包的是一种,赵德民、谭斌、谭武这样的属于打手型的,打手型的对小偷不屑一顾。可出来混总是要花钱,如果不偷那只能去抢。抢劫比偷窃的定性差好几个级别,情节恶劣一点赶巧又严打整顿,抢劫的很可能就要被打了靶。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走抢劫这条来钱路子。平时兜里缺钱花了,就带几个人到处转悠,看见小偷小摸的,招手让他过来,有钱给钱没钱挨巴掌。
    
    火车站的人南来北往,财源滚滚,这边的贼头是黑皮。除非是特别肥的羊,黑皮会自己出手,一般情况下黑皮只在火车站逛逛,协调手下的小偷分工,晚上分配贼赃。本来几帮人相安无事,不管是赵德民还是谭斌,只要在火车站出现,黑皮都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敬烟烧香。他很清楚不打点的后果,毕竟不是一路人,黑皮总觉得动刀动枪的事情太没技术含量。吃哪行饭说哪行话,刀头舔血的打手吃的就是他们这一行,所以黑皮也没有觉得太委屈。以前赵德民和谭斌也守规矩,每月来的次数都在黑皮的承受范围以内。谁都得混下去,逼得没活路了,兔子也会咬人。火车站几次来了几群外地人踩黑皮的地盘,赵德民和谭斌也算仗义,带一群面笨心黑的手下,趁他们晚上聚集分赃的时候一锅给端了,打的外地贼帮哭爹喊娘,连夜被押上火车走人。这样弄了几次,黑皮在火车站的地盘也就稳固了下来。
    
    谭斌一帮人开始踩线,近期频繁地出现在火车站和其他小偷出没的场所,并放出话来——要想他们少来几次也可以,以后分给赵德民的那份都要孝敬了他。黑皮私底下找过赵德民几次,希望赵德民和谭斌谈谈,这样下去他也难做。
    
    赵德民很清楚,谭斌是属于面糙心细的那种,之前的平衡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当,大家都有所顾忌。最近谭斌的一反常态并不是他疯了,是因为有了靠山。市刑警队副队长付国强经媒人介绍和谭斌的妹妹谭苹处了对象,谭苹不但长得秀丽端庄,还是个大学生,那年月考上大学就像中举一样,是非常希罕的。同样的爹妈,同样的生长环境,却生成了反差巨大的兄妹。上个月付国强和谭苹已经登记结婚,酒席也办了。不管付国强有没有明示暗示会帮谭斌,自从和谭斌妹妹结婚以后,赵德民这边的兄弟被批捕了好几个,谭斌那边倒一点事没有。
    
    那年月贼和兵分得还是比较清,不像现在,公安就是穿着制服的土匪。刑警队副队长成了谭斌的妹夫,赵德民上边却没有人罩着,可赵德民还是在琢磨怎么对付谭斌。有付国强这尊佛在那摆着,只要和谭斌的对抗一见血,赵德民肯定要吃亏。
    
    赵德民开始观察付国强的行踪,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也不相信任何人,跟踪付国强的事要被人点了水,他牢饭就吃定了。
    
    付国强的生活很有规律,除了每周二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有点异常,其他时候准点上班、按时回家,你怎么看他都是个好警察,好丈夫。连着三个星期二下午三点,付国强都走到一条小巷的门前,看看左右,推门进去。两个小时后出来,脸色有点潮红。赵德民在第三次守候的时候,看见门口闪出一张女人的脸,赵德民笑了,他知道谭斌的保护伞将不复存在。
    
    门口的那个女人叫尹丽,几年前和还是小片警的付国强处过对象,不知道什么原因,俩人没有结婚。尹丽后来嫁给了一个司机,结婚没几个月司机车祸死了,尹丽也一直没有再婚。
    
    赵德民胸有成竹,带人去尹丽家的头一天,他看着尹丽锁门出去,翻墙进去,在垃圾篓里翻到了用过的避孕套,在枕头上有男人的短发。走前他带走了门顶上的钥匙,那时候经常有人会在门顶放一把备用钥匙。
    
    当闪光灯在房间亮过的瞬间,付国强翻身,抽枪,瞄准,一套动作干净利索,哪怕他是从一个女人的肚皮上翻起,哪怕他还是赤身裸体,这确实是名机敏如豹的刑警。衬衣雪白的赵德民带着微笑看着付国强,一支乌黑的五四式手枪紧紧握在付国强手里,机头大张。尹丽尖叫一声后的房间格外安静,空气凝重。
    
    付国强是个聪明人,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赵德民赤手空拳,略带嘲笑地看着他,旁边一个微微战抖的小青年拿着个相机。
    
    “底片给我,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可以开枪,不过你要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在这里打死了我,而且院子外面还来了几个客人,他们很喜欢讲故事。这么精彩的事情,明天一定满城轰动。”
    “说你的目的。”
    “我很喜欢干脆的人,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要再帮谭斌搞我。”赵德民给自己点一根烟。
    “你犯了事我一样会抓你。”
    “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你是故意帮谭斌搞我,还是做好自己本份,我会分得很清楚。”
    “我怎么相信你以后不会威胁我。”
    “你没有其他选择,只有相信我。”
    
    从尹丽家出来以后,赵德民带着受了惊吓的小兄弟上澡堂子泡了个澡,澡塘出来后领他们找了个只收外汇券的大馆子喝酒,坐的还是单间雅座。
    
    “今天的事,只要我没死,谁透露出去一个字,我弄死他全家。” 赵德民眼神阴冷,喝酒的几个人头皮一阵发麻。他们感觉到,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就要在这座城市上演。
    
    有流氓警司这样的看客
    才有了我们继续码字的动力。
    谭武是在舞厅散场回来的路上被抓住的,那是条行人稀少,树荫浓密的背街。他弟弟谭斌最近已经叮嘱他小心点,不要一个人落单外出。谭武搞女人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跟着他,他在这家舞厅看中了一个风骚圆润的女人,原以为今晚可以把她带走,所以提早就喊跟着他的一帮兄弟先回去,结果看似风骚的女人居然拒绝和他一起回家。谭武扯着她的头发狠扇了几记耳光。在谭武一个人晃荡着往家走的路上,他没注意到几个黑影在一路尾随。
    
    谭武被麻袋罩头,拖进了背街边上废弃的球场。麻袋被扯开,谭武看见坐在观众席水泥预制板上的人,长发批面,表情似笑非笑的赵德民。一顿拳打脚踢后,赵德民从观众席上走下来。
    从军呢大衣里抽出的短刀寒光凛冽。谭武没有求饶,一旦做了软蛋,他和谭斌以后再不用在社会上混了。
    
    几个人把谭武的手摁在地上,手指张开,赵德民把刀按在三个手指上面,看着谭武,慢慢用力,手指陷进了泥土,手指没有断。汗水湿透了谭武的衣服。
    
    “像个爷们。”赵德民看着没有喊叫的谭武露出邪恶的笑容,惨白的月光将赵德民的牙齿映得雪亮。
    
    一根水泥管垫在没有切断的三根手指下面。刀光一闪,一声惨叫。赵德民用脚拨弄着地上三根青灰色的断指,面无表情:“告诉谭斌,如果他想玩,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赵德民团伙和谭斌团伙摩擦不断,互相攻击,道上一时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往常三五成群呼啸街头的混混,很长一段时间里见不到踪影。良善百姓们还以为上边又在搞什么严打整顿,流氓们都躲起来了。
    
    尽管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每日都在刀光血影,可毕竟没有死人,受伤的又都是道上中人,没有人报案,公安局也就没有涉入,付国强更是不会去趟这浑水。他们不知道,一场大规模的火并正在悄悄酝酿,风雨欲来的南方小城炎热湿闷。
    
    冷军、骆子建、张杰三人聚在一家国营冷饮厅的桌子前。桌上一杯冰绿豆,两杯杯水,三碟双色冰球。杯子上凝结的水珠慢慢地往下滑。最近街上的小偷少了很多,被开除的冷军三人每日在街上转悠,张杰偷了不少钱包。张杰给每人买了两件的确良白衬衣,两套公安蓝布裤,一双三节头皮鞋。三个半大小孩看起来精神抖擞,满面张狂。冷军不喜欢夏天,没有军装和军大衣的遮掩,军刺就不大好装。插在裤兜里,走起路来直手直脚,很不舒服。
    
    “军哥,跟谭斌的麻蛋昨天找过我。”张杰用勺子掏着杯底的绿豆说。
    “找你麻烦?”
    “他喊我们跟谭斌。”
    “叫他滚蛋!”
    “谭斌最近要和赵德民火并,赵德民欺负过咱,要不要去帮谭斌?”
    “帮个几巴,蛤蟆也被我们拍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问问时间地点,我们去看看。”骆子建有点兴奋。
    
    8月16日那天,冷军三人趴在地区医院三楼的一个窗户前,那里看家属区的大操场非常清楚。楼的另一边可以跳上石棉瓦的棚顶,冷军甚至让三个人从三楼往棚顶跑过一次。他很清楚,上百人的械斗,会引来全城的公安,他们必须找到退路离开现场。
    
    四辆解放大卡车开进家属区,从车上跳下来的两帮人面目凶狠,手拿铁棍、鱼叉、剁骨刀、军刺、藏刀、西瓜刀、杀猪刀、大刀片子……武器品种名目繁多,不知道当初民间起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装备。还是上班时间,医院老弱病残的家属们见这架势,一时噤若寒蝉、关门掩户。
    
    两帮人分立球场两边,俩个人从两边上前,身形挺拔的是赵德民,五短三粗的是谭斌。俩人没说上几句,谭斌烟头一甩,身后的人呐喊着就往前冲。左手一直插在肥大军裤里的赵德民突然出手,左手轻轻在谭斌头前做了个动作,一声清脆的声音震惊了这座城市。这就是有名的“8.16”枪击案,也是“8.16”大型流氓团伙火并案。
    
    “操!五连发小口径!”躲在三楼观看的冷军不禁惊呼,只有这种比赛用枪才会发出如此清脆好听的声音。那年月拿刀捅人司空见惯,可能弄到枪的几乎没有。赵德民是这座城市开枪火并的第一人。
    
    一发子弹从谭斌前额穿过,后脑穿出。他身后的人听见一声枪响全部愣住,然后看见鲜血从老大的后脑勺喷涌而出。赵德民那边的人愣了几秒后回过神来,手挥凶器,嗷嗷地往前冲,谭斌那帮的六七十人溃散四逃。至此谭斌团伙灰飞烟灭,谭武残了三个手指缩头度日。
    
    地区医院门口一条道路一面临河,一面靠山,全城警笛长鸣,公安很快封锁了道路两端,两帮人四散奔逃。冷军三人正准备从石棉瓦棚顶离开的时候,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不禁回头。赵德民从走廊另一头向他们跑来,长发飘飘,雪白的衬衣上点点殷红。
    
    冷军带着赵德民跳上棚顶,滑下铁管,翻过医院后围墙,爬上树木葱茏的后山。在山的另一面四人停住脚步。
    
    “兄弟,我欠你们的,就不说谢了。”赵德民把枪插进口袋,拍拍冷军的肩膀。
    
    冷军脱下自己的衬衣,示意张杰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递给赵德民。赵德民没有推辞,接过钱感激地看他们一眼,转身消失在丛林中。
    
    “8.16”大案以二死十六伤告终,死者一个是谭斌,一个是谭斌的小弟;谭斌被小口径子弹近距离射击,当即死亡,另一个是被鱼叉插穿咽喉而死,据说是他自己扶着鱼叉跑到急救室门口才倒地,抢救无效死亡。冷军说这就是他们选在医院附近火并的原因。
    
    流氓团伙头目、杀人嫌疑犯赵德民在逃,其他罪犯有被打靶,有判几种有期徒刑。前辈们逃的逃、死的死、关的关,血液沸腾的后辈们摩拳擦掌,踌躇满志,生活好像以一副广大的面目展现在他们面前。
    
    
    
    作者:虎鲨1973  回复日期:2007-7-20  16:50:16  
        楼主这么说流氓警司,我感到惭愧了,我也天天来看一下楼主有没有更新,却没想到顶一下,惭愧。
        以后经常顶!
    ————————————————————————————
    
    理解万岁!
    说实话,我们这些人写的这些字
    都换不了钱。
    有你们的一句认可
    也就是往键盘上敲几下手指,
    对我们这些免费码字的
    就是莫大的安慰。
    南城是一大片破旧衰败的瓦房,其中的一间,就是钟饶红的家,去她家要穿过很多条样子差不多的弄堂。冷军就走在这样的一条弄堂里,看见冷军肯定会看见骆子建和张杰,他们几个几乎形影不离,哪怕冷军是去搞对象,三个人也会约好一起去。
    
    公厕旁边的路面黄汤流淌,坐在小马扎上剥毛豆的老人呆若木鸡,戴红箍的胖阿姨目光警惕。巷子两边挤满油毛毡和竹篾搭建的小棚,里面塞着蜂窝煤劈柴破痰盂烂罐子……新中国的朴素百姓,都有勤俭节约的美德、收集杂物的嗜好。三个人在一个小棚前停住,小棚上有几个破脸盆,五彩斑斓的太阳花和鲜红的鸡冠花,在埋着煤渣的锈脸盆里开得欣欣向荣。
    
    冷军吹了几声口哨,小棚上的绿漆窗户被推开,伸出钟饶红扎着一对羊角辫的脑袋。
    
    郊区河滩上的草地柔软细密,阳光漏过杨柳洒在光滑明净的年轻身体上。看着换了游泳衣的钟饶红,张杰使劲咽下口水,白花花的大腿刺得他头晕目眩,身体瞬间就发生了变化,于是遮遮掩掩地坐在草地上不肯起身,两片红领巾做成的游泳裤被张杰顶成一个斗篷。冷军、骆子建呼哨着冲刺几十米,纵身跳进河水,钟饶红套着游泳圈,用脚尖一点点地试探着往河深处走。冷军潜水过来,一把拽住钟饶红往下拉,钟饶红发出尖利的声音。在猛掐一阵大腿后,张杰也跳进河里,一阵狗刨,游到深水处扒住钟饶红的游泳圈。几个人使劲击水,飞溅的水花泼在几张年轻的脸上。尖叫呼喊的声音在河滩上传出很远,穿透岁月,使人怀念。
    
    几个人筋疲力尽,倒在河滩的草地上,天空有浮云缓缓移动。
    
    “你们以后最想干什么?”冷军衔着草茎望着高远蔚蓝的天空。
    
    “赚很多的钱,盖一栋老革命住的那种楼房,一楼给我奶奶住,二楼做舞厅,放个台球案子,三楼我住,搞很多女人!”张杰满脸痴相,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骆子建想起了他老实本份的父母,想起了还和他挤在一个房间里的三个姐姐。如果可以,他也会盖一所大房子,让一家人都搬进去享福,他来养全家人。
    
    钟饶红掐住张杰的手臂使劲一拧:“你流氓啊!天天就想着搞女人,瞧你这点出息。”
    
    张杰怪叫一声,抽着冷气看着被掐红的手臂:“我是男流氓,你就是女流氓,我知道你最想干什么。”
    
    “我最想干什么?”钟饶红乜着眼问。
    
    “你最想做军哥的老婆!帮他生一窝儿子!”张杰说完窜着离开钟饶红好几米远,他有点怕这彪悍的小娘们扑上来咬他。
    
    钟饶红脸一红,瞟一眼眼神空茫的冷军,她太喜欢冷军,每次见着他,钟饶红就希望能一直这样看着他,世界上其他任何的事情都可以消褪成黑白的背景。
    
    冷军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兵,他多少次梦见自己一身军绿,手持冲锋枪在万马嘶鸣的战场飞奔,跑着跑着他就醒了。居委会前天贴出通知,满18岁的去参加体验,武装部已经开始组织募兵。冷军很想去,可他离18岁还有一年。
    
    游完泳几个人去了冷饮厂,甜冰水冷得瘆牙,顺着食管流下去,胃里一阵冰凉。冷军喊钟饶红回去拿保温瓶,那时候冰箱是首长用的,普通百姓见过的都很少。带上保温瓶去冰厂批发冰棍,装回家两天不会化。
    
    张杰正在往怀里塞不准带走的塑料杯塑料碟,大厅另一头坐着的周平和小胖看见了他们。周平比冷军大三岁,顶父亲的职,在一家大集体棉纺厂上班,没上多久就天天泡病假,然后上广州弄些走私电子表、旧牛仔裤、蛤蟆镜之类的东西回来练摊。小胖初中辍学,属于社会闲散人员,跟着周平瞎混。冷军喊他俩叫“投机倒把份子”,有时候没钱花,周平会塞几张大团结给他。谁又会知道十几年后,周平会是半黑不灰(既和黑道有瓜葛,又在做正经生意)的大款,小胖会是身家几千万的房地产公司老总。俩人坐过来,给每人丢了根“良友”。
    
    “最近‘投机倒把’发了吧?”冷军点着烟,吞个烟圈问。
    
    “嗨,别提了,挣两糟钱,还不够被人折腾的。”周平苦着张大饼脸看冷军一眼,冷军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六七十年代,你扯把葱去街上卖,都算走资本主义路线,因卖一篮鸡蛋被判刑枪毙根本不算什么新鲜事。八十年代虽说不像之前那么傻比,可还是计划经济体制,个体户和做点小生意的被广大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所鄙视。本来像周平、小胖这样练摊的,虽然国家没有明文允许,可也不算违法,道上混的一般不会去敲他们。所以冷军有点奇怪。
    
    自谭斌被枪打死,赵德民外逃,这座城市的地下秩序体系轰然解体。偷包的没有地盘观念,走哪偷哪;手黑的急于出位,挥刀乱捅,见谁讹谁。一时群龙无首,礼崩乐坏,外头混的都没了分寸和规矩。街上天天警笛呼啸,拘留所看守所人满为患。
    
    城市的最北面是一大片铁路职工生活区,那时候只要是铁路上班的,找老婆比叫小姐还要容易。周平和小胖原来一直在铁路练摊,货也卖的起价。原来有道上混的人找过他们,丢块电子表塞两盒“良友”也就走了。“8.16”以后,铁路出现一伙人,一律穿由铁路制服改制过的藏青色双排扣呢子大衣,戴拆去铁路徽章的大盖帽,衣领遮面,威风凛凛,晚上在街上遇见,还以为遭遇了纳粹巡逻队。短短半年,这伙人心黑手狠,风头强劲,铁路那一片全被他们摆平,不知道是他们自己起的还是道上人起的诨号,“十三太保”的名字一时响当当地传开。开始他们只到周平摊子上拿点东西,后来就要周平交钱,估计“十三太保”内部还是混乱,今天你来明天他来,周平不堪忍受,终于拒绝了一次,结果货物全部被抢走,牙齿打落两颗。走前留下一句话:“再出现在铁路摆摊,挑掉脚筋。”
    
    这伙人冷军听过,成员骨干由铁路职工子弟构成,混杂了一些两劳释放人员,里面不乏下手凶狠之徒。骆子建又看见冷军眼里有熟悉的寒光闪过,他太了解冷军,对没有威胁的人,他客气恭敬,你愈是弱,他越是不招惹你,而一旦真正遇见狠手,冷军暴戾凶恶的性情就开始苏醒,他虽然脾气暴躁,行为偏激,但任何人都会被他骨子里透出的狠劲所震慑,也会为他对朋友的肝胆所吸引。冷军就是那种天生做江湖老大的人。
    
    冷军一直听周平说,没有说话。钟饶红抱着热水瓶来后,冷军拍拍周平肩膀,和小胖打个招呼,带着钟饶红去开票领冰棍了。从冰厂出来,冷军让钟饶红自己回去,三个人顺着街没有目的地走。
    
    “你想什么时候去?”骆子建没有看冷军。
    
    冷军觉得他和骆子建非常默契,很多事情互相不用废话,对望一眼俩人的心里雪亮。张杰就属于没脑子的那种,胆子还有点小,可张杰对他非常尊敬,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会让冷军吃头一碗饭。冷军是谁对他好,他迟早要十倍地还给对方的主,所以他一直保护着张杰。十几年以后,冷军发觉当初的自己太幼稚,他看错了张杰,而且错得很大。
    
    向yangjiao211和唐零表示崇高的敬意!
    
    敬礼!
    国际惯例,沙发自己坐。
    谢谢各位的鼓励,为了不TJ掉,这两天在整理大纲,不然没有足够支撑写成大部头的脊梁。磨刀不误砍柴功,整理好后,以后每天更新的字数尽量超过五千。
    今天更新不了了,吊瓶打了一下午。
    
    让各位久等了。
    有这样的读者
    早上知道,晚上挂掉也值当!
    昨晚写了些,字数少了点
    下午一定会更新的。
    
    秋天来得很快,自铁路台球厅的事情以后,冷军三人都没再回家里住,一是担心疤面和王勇报案,再也是防着“十三太保”来寻仇。他们在市郊租了套独门独院的房子,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槐树和一根锯掉树冠的粗大树干。平时几个人很少外出,出去一次就买够几天的食物。骆子建闲着无聊,天天围着树桩走步,出刀。冷军眯着眼睛靠在院子里晒太阳,连着看了几天骆子建练刀的套路后,冷军也开始围着树桩练刀。骆子建觉得冷军虽然不像他从小就习武,但冷军对如何用最有效的方法击倒对手,有种于天据来的天赋。俩人沉稳地走步,观察想象中的假想敌,意念中空隙出现,心到手到,瞬间出刀,命中目标,一根粗大的树桩被俩人砍得刀痕累累。张杰觉得这俩人很无聊,对着一根不会动的木头一看就是一天,而且还能看得浑身杀气腾腾,他却不知道这几个月的深居简出,冷军和骆子建对刀的使用和控制,再不是普通人的胡砍蛮捅,二人现在就像躺在冰水中的一柄利刃,冷静锋利,寒光凛冽。
    
    在院子里闷了几个月,张杰终于出去重操旧业,一是想出去透透气,再是三人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外头一直很平静,“十三太保”也没有报案。每次回来,张杰带回牛肉、烧鸡,也带回外面的一些消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座城市并未因“十三太保”的覆灭和冷军三人的藏匿就开始平和,沸腾着野心与虚荣的热血,同样在另一些年轻的身体里流淌,几伙势力正悄然形成。
    
    张杰像往常一样,尾随着猎物,伺机下手,而几个人却一直尾随着他。跟到一个烟摊前边,张杰得手。在一条小巷里,张杰将一面映着长江大桥图案,一面印着“上海”两个字的黑色人造革包,甩到屋顶,把里面得三百多块钱塞进袜子。抬头的时候,他发现巷子两头堵上了几条壮实的身影,都穿没有外套的军袄。
    
    “哈,华子,长出息了,你妈比想吓死我。”张杰认出其中的一个人。华子一直在南城郊混,有田不种,天天跟着社会上的人蹭点吃喝,张杰觉得今天华子要敢对他动手,这世界真是翻了天了。华子没搭理他,跟着几个人晃着膀子逼近张杰。
    
    “拿出来。”为首的一人带点南郊口音,虽然白白净净,也能看出是农民堆里混出来的刁民。这就是在后来一直被冷军追杀的黄国明,也是看守所所长黄瑞云的侄子。
    
     “行!你们连冷军的钱也敢拿。”张杰挑衅地看着黄国明。
    
    张杰被突如其来的一个侧肘撞击得满天星斗,眼角顿时肿得老高。
    
    “冷军算个几巴!还端牌子吓唬你爷爷。” 黄国明掐着张杰的脖子,张杰被掐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华子立在后头冷笑。
    
    看着鼻青脸肿的张杰,冷军三人回了趟机械厂家属区,他家去年从破烂肮脏的南城搬到了机械厂分配的家属大院内。机械厂是省大型企业,职工上万,连自来水厂都自建。自冷军搬去后,机械厂一帮小孩视敢打敢冲的冷军为偶像,冷军一直不愿带他们在社会上混,平时只和骆子建、张杰在外头晃荡。
    
    三辆自行车载了八个人,跟着来的张伟、毛华、烧饼、周青飞、马晓波五人全是十六七岁的愣头青。这几人在冷军逃亡后,在道上也都是呼风唤雨的主。八个人后腰皮带里插着一根军刺,这种军刺三棱形状,一面一个血槽,如果扎进内脏,伤口很难缝合,极容易造成大量失血死亡。冷军看他们亢奋激动,特意叮嘱不许捅人上半身,往对方屁股和大腿招呼。
    
    三辆自行车一路呼啸而过,到南郊村庄的时候天已擦黑,几个人把车藏进路边草丛,手握军刺插在宽松的军裤兜里,慢慢往村里走。村里炊烟袅袅,狗吠姑唤。村口杂货铺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十几条闲汉围在门口一张台球案前,灯光照亮黄国明跋扈的脸,华子凑在边上谄谀地说着什么。
    
    冷军带头在路边的篱笆上抽下一根泛青的柳树棍,八个人一人抽下一根,呈扇形朝杂货铺包抄过去。离开还有四五米远,冷军猛喊一声:“黄国明!”黄国明抬头一看,冷军一根棍子迎头劈下,这种柳棍韧性很好,使劲抽也不容易折断。黄国明脸上顿时一条深红的印子,随着跟上来的棍子,人群炸了窝,棍子接触皮肉的声音,惨叫声,八个少年打得四散奔逃的十几个人哭爹喊娘。冷军之前的斗殴经历全部是在市区,冲到村里打人这是头一次。本来这时候应该聚集好自己的人快速离开村庄,可一群少年打红了眼,一个个像脱缰的野马,失去了冷静。几分钟后村里铜锣响起,这是村庄聚集村民打斗的信号,几百个壮劳力提着砍刀土铳冲了出来。跑散的冷军八人被撵得满田埂乱窜,最后聚集在藏自行车的地方,清点人数,少了张杰。冷军一咬牙,抽出军刺就要往村里去,被几个人拖住,警笛声已经由远至近。
    
    张杰自看守所出来后自己讲,当时他被村民捉住,被打得七窍生烟,后来被警察铐走。在刑警队里因不肯说同伙是谁,又被抽个七荤八素,踮着脚尖被铐在铁窗上一夜,第二天直接被丢进了看守所,也就是黄国明的叔叔黄瑞云任所长的看守所。在被村民捉住前,张杰已经把军刺丢掉,因为没有凶器,黄国明几个人受的也是轻伤,张杰只被治安拘留十五天。本来治安拘留的应该被送去拘留所,可张杰被送去了看守所,黄瑞云在那里磨刀霍霍地等着他。
    
    号子的铁门在张杰身后沉重地撞上,发出一声巨响,抱着一床油腻军被的张杰被惊得一抖。屋里光线晦涩,一束阳光穿过高处的小方孔,斜斜地切过房间,光柱里有无数微尘舞动。十几双眼睛在暗处森森地看着他。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张杰发现这个号子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张杰看见的全部是陌生阴冷的脸,十几个犯人没一个是本市的。
    
    号子是一个三米宽,七八米长的房间,靠长的一边砌成一个高约四十厘米高的水泥台子,就是通铺。小方孔对着的另一边是一道水泥砌的槽口,就是便池。号子里犯人的地位,就根据铺位离便池的远近来区分。离便池最远的位置是号长,也就是这号子的老大躺的。
    
    “蹲下!”一个尖嘴猴腮的光头一脚踹在张杰屁股上,张杰一个趔趄,顺从地蹲下。
    “犯的什么案?”问话的人坐在离便池最远的铺位上,一张肥脸,东北口音。
    “斗殴。”张杰谨慎地回答。
    “知道规矩吧?”
    
    四个人已经站在张杰的四周,张杰转身去拍铁门,被一条头巾勒住嘴拖到屋子中间。没有什么背景,社会上又没有名气的犯人进来,一般要被修理一顿,里面的人称这是过关。张杰那天并不是过关,是被管教暗示过的外地犯人往死里整,那也是张杰记忆里最黑暗的一天,之后张杰的阴毒残忍,和这一次的遭遇有很大关系。
    
    第一个游戏是吃“夹心馒头”,几个人架住张杰站好,身前身后俩人同时出拳,前心后背同时中拳。这样来回吃了几轮,张杰已经赖软在地。
    第二个游戏是“坐飞机”,张杰双手被俩人反拧,头几乎都要低进裤裆里,被押着在通铺和墙中间的一条狭长通道里来回走圈。张杰几乎能听见手臂和肩膀连接的位置发出折断的声音。
    第三个游戏是“吃腮梨”,十几个犯人轮流上来,对准他腮帮子使劲一拳。开始张杰只感觉到满脑袋金星乱飞,慢慢的他就感觉自己的头是一团浆糊,一拳下去,浆糊在里面便来回震荡,牙床已经被打松,嘴里的皮肤被牙齿撞击得血肉模糊。
    
    “梨”还没有吃完,张杰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地听见对话。
    
    “你妈比,装死是不是!?”几脚重重地落在张杰后背。
    “操!别真打死了,先歇了,明天再弄。”
    
    半夜张杰醒来,他被丢在便池边上,脸贴在冰冷潮湿的便池牙子上,一阵阵骚腥的气味熏得他一阵干呕,可他并没有动。张杰长时间就以醒过来的姿势躺着,月光漏过小方孔,在地上映出一块雪白,泪水淌过他血污的脸,流过伤口,有轻微的刺痛。张杰想起了他的奶奶,想起了抛弃他的父母。
    
    “我不会再让谁欺负我!以后只能我欺负别人!”黑暗里响起轻轻的呻吟,一个少年的誓言。
    
    
    作者:何笔问  回复日期:2007-7-25  14:50:16  
        支持金满,长跟
    哈,何笔问高手出现了,
    
    ——————————————————
    我在起点看见你是驻站作家了!
    加油啊!
    争取尽快成签约作家
    以后每月赚个万来块花花。
    
    —————————————————————————————
    作者:紫陌飘絮飞  回复日期:2007-7-25  15:25:26  
        写完不是江湖,写江湖,真地血腥啊,怪像在写什么剧剧本的。
    ——————————————————————————————
    这篇东东一个写剧本的朋友本来是建议我按写成剧本,
    后来想想那样可读性太差
    就按小说的文体写,格式尽量有镜头感
    这样以后改剧本可以省点心。
    
    
    
    
    十三郎放心,这个坑我一定会填满,
    每天虽然更新的字数不多
    一天两千字,一个月也能码个五六万。
    张杰在看守所关了一天就被放了,天快亮的时候他把牙刷把子拗出尖利的断口,吞进了肚子。看守所也怕事情闹大,把他送去医院抢救过来,签了张表格,意思张杰算释放了。
    
    病房里站满十几个人,走廊里还有十来个。护士本来想赶他们出去,可见这群少年一身匪气,满脸桀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冷军看着满头满身纱布的张杰,拳头捏出了水。
    
    “来支烟。”张杰虚弱地说。
    
    冷军点燃一支烟扶张杰靠在床头,张杰一阵咳嗽,腹部的缝合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冷军拍拍张杰的后脑勺:“让你受委屈了。”张杰突然抱住冷军,头搁在冷军肩膀上号啕大哭。
    
    冷军领着机械厂的一伙人天天在街上转悠,直到张杰伤好出院,还是没遇见南郊黄国明一伙人。黄国明知道冷军是个什么角色,用他自己的话说,冷军就是一条疯狗,逮谁都敢咬下半斤肉来。知道冷军天天在找他,黄国明缩在村子里,大半年没敢去市区。
    
    张杰出院那天,冷军带上机械厂一伙人全去了,然后领着他去澡堂泡澡、理发。躺在蒙着白棉布的休息椅上,冷军在张杰面前放下一个纸盒,笑着喊他打开。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衣,一套拆去徽章的绿呢校官军装,一双锃光发亮的三节头皮鞋。穿上这一套新行头的张杰裤线笔直,光鲜神气,张杰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出门,被张伟、毛华、烧饼、周青飞、马晓波几个架了出去。那年月能穿这种校官军装的,不是首长公子就是有来头的牛人。路上行人纷纷侧目,里面不乏年轻漂亮的姑娘。张杰感觉渐渐良好,走得昂首挺胸,可走着走着神情便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不喜欢?”冷军一手箍着张杰膀子问。
    “我想回去给奶奶看看,她一直希望我能有出息。”张杰已很久没有回家。
    
    张杰奶奶家在东城,和那时候大部分普通百姓一样,住在一条破烂、杂乱的小巷里。经历年月的木板门、门上两个铁扣,门边装着泔水的陶罐酸臭扑鼻,房屋外墙斑驳剥蚀。开门的小脚老太太头发花白,眼睛浑浊。
    
    “奶奶!”张杰的声音有点哽咽。
    
    老太太认真地辨认眼前衣着光鲜的帅小伙是谁。十几岁的孩子就是春雨后疯长的毛竹,半年没回家的张杰已经长高了半个头,一张褪去婴儿肥的脸菱角分明,鼻梁挺直。
    
    “杰子……。”分辨出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孙子张杰,老太太紧紧抓住张杰的手,有着白内障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奶奶,我回来了。”张杰抱着瘦弱的老太太满面泪水,身后一大帮人低头无语。冷军拍拍张杰的肩膀:“进去再说。”
    
    逼仄的屋里光线暗淡,堆满简陋的家具、瓶瓶罐罐,散发陈腐的气味,墙上有雨水渗透的痕迹。很久没有看见客人的老人望着十几张朝气蓬勃、野性十足的脸,一时慌了手脚,嘴里直说:“坐!你们坐……”然后翻箱倒柜地去给大家拿吃的。
    
    大家一人拿一个坚硬如石头的月饼,面面相觑。那时候储藏食物,都在一个大陶罐底部装满生石灰,垫上报纸隔开,上边放食物。中秋还没有到,这月饼肯定是去年的。被石灰干燥了一年的月饼,能砸死一条狗。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菊花:“吃,你们吃。”张杰一脸苦相地看着大家。骆子建默默把月饼塞进口里,使劲咬下一块,像牛反刍一样咀嚼。冷军对着一帮少年一瞪眼,用槽牙啃下一块开始磨,其他人也呲牙咧嘴地开始吃。
    
    老人拎个木桶,准备去街头打水回来,烧水给这些孩子喝。冷军一把抢过,和骆子建拿起另一只桶出去提水。街口有间水房,胳膊粗的龙头伸在外头,一桶水一分钱,俩人来回几趟把屋里的水缸、木澡盆灌满,最后两桶水实在没地方装了放在门口。老人家开始在边上是嘿嘿地笑,后来就不断揭起衣角擦眼睛。
    
    一伙人把张杰奶奶家折腾了个底朝天,冷军出去买了白石灰、水泥、沥青、刷把、泥角,所有家具搬到路边,陈年老瓶罐一律进垃圾堆,老人家满脸不舍得的表情,几次想去拣回来。一帮少年头戴报纸折的济公帽,嬉戏打闹着替房子补漏,粉刷内外墙面。骆子建搬条凳子放在路边,替老人洗头。老人花白的头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那天的阳光很好。有些颜色,有些温度,有些气味,值得我们一辈子记住。
    
    那天的工程,最出彩的是屋外墙上的壁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冷军买回了油漆,在外墙上画了一副光芒万丈的太阳,太阳前边是毛 头带八角帽的侧脸。
    
    “牛比啊!军哥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一手,比市宣传队那帮傻比画得强多了。”张杰一帮人站在画前惊叹。
    
    冷军斜张杰一眼:“没你把国旗剪成裤衩牛比,下回再剪国旗我把你戳在旗杆上。”
    
    那天离开的时候,冷军凑好一千多块钱递给张杰,让张杰交给奶奶。老人手捧着钱,又笑又哭,这也许是张杰第一次给钱她,她觉得张杰长大了。拐过街角的时候,冷军看见老人还站在门前看着远处的他们,不愿离开,他决定以后不能再让张杰受伤。
    
    一伙人步行到人民饭店吃饭,菜还没点啤酒先叫上了几箱,几杯泛着白沫的冰凉液体灌进去,幸福感油然而生。附近桌上坐着十几个小青年,看衣着打扮是社会上混的。马晓波向冷军使个眼色,冷军懒得回头去看。那伙人他认识,是城东蔡老六一伙人,自赵德民外逃后,这些人开始冒出头来。冷军几个独来独往惯了,和这些人没什么交道。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隔壁一桌人站起来一个,提个酒瓶摇摇晃晃走过来。
    
    “你就是冷军?铁路台球厅……两招就废掉大太保,你……你牛……。”满嘴喷着酒气的汉子魁梧结实,浓眉豹眼,看着有几分豪气。
    
    冷军抿口啤酒不置可否,骆子建冷漠地看着对方提着酒瓶的手臂,如果酒瓶有挥起的动作,他确信能在酒瓶落地前,一只断腕也会落下。
    
    
    金子你这样说我会被群殴!
    前面有无墨老大,潮吧兄,扶栏客等等写黑道的高手。
    严格来说,蔡老六和赵德民、冷军相比,并不是同一种混的类型。赵德民和冷军崇尚暴力哲学,惹上他们的话,不见血不会收场。道上这类型的人物,弄钱一般明火执仗,今天喊你进贡,三天内没给就要给自己准备好医药费。在赵德民、谭斌如日中天的时候,蔡老六在本市还没什么名气,只有在火车上扒窃的圈子,知道这段铁路线是蔡老六的地盘。蔡老六在这段铁路线上呼风唤雨,飞横跋扈,据说和外地黑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手上血债累累。自谭斌被赵德民一枪打死之后,蔡老六趁机盘踞了东城,一群小鬼跟了他。
    
    桌子前大着舌头问话的就是蔡老六,冷军这时候算是刚刚出道,蔡老六还了解冷军是个惹不起的活阎王,而且边上还坐着鬼见愁的骆子建。因为都在铁路混,原来“十三太保”和蔡老六算是有点交情。冷军几个还吃不准蔡老六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抬头看人,坐下说。”冷军拖在椅子放在自己边上。
    
    蔡老六脸色有点变了,面前一桌人全是些嘴圈长点茸毛的生瓜蛋子,他赏脸过来已经是天大的看的起。隔壁桌的人,已经半围着冷军一桌人站着,手插在裤兜或腋下。骆子建在这堆人里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眼神,这种眼神在骆子建的眼里也经常闪现,都那样极具侵略性和冷漠的自信。这人就是十几年后垄断本市建筑行业的杨阳,这里的垄断不是说他做建筑生意,而是所有在本市承接了大工程的工头,都必须分给杨阳干股。本市第一个买敞篷奔驰跑车的,也是杨阳。虎视眈眈盯着冷军几个的杨阳,那年才十四岁,可骆子建现在注意的就是这个小孩,他相信,如果一旦动手,会对他们造成最大威胁和伤害的就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有着和他一样无所畏惧的眼神。
    
    蔡老六把冷军面前的酒杯倒满,说:“我也不绕弯子,黄国明我保了!如果你给哥哥面子,喝了这杯酒!”
    
    冷军笑笑站了起来,双手插兜:“你很喜欢低头看人。”机械厂一帮人跟着冷军唰地站了起来,一时剑拔弩张,空气凝重。大厅里的客人本来还想瞧瞧热闹,一看两帮人目露凶光,口袋里有尖锐的突起,悄悄的都离开了饭店。
    
    很多人都说,如果冷军当年能联合其他势力,再拉拢点腐败官员,这座城市绝对是他的天下。可如果冷军会那样去做,他也就不是冷军。
    
    “那就是不给面子了?”蔡老六话音未落,一个啤酒瓶在他头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碎片飞溅,毛华手握犬牙交错的半截酒瓶大吼一声:“我给你妈面子!”众人惊愕,毛华居然在计划经济时代,就有了抢镜头的意识。后来的老江湖都感慨,说那就是个重新洗牌的年代,你名气再大,没准哪天就被个生蛋子给干了。
    
    蔡老六那边反应最快的是杨阳,可惜他早被骆子建盯上了。紧握一柄锋利杀猪刀手腕,被一柄军刺钉在椅背。手腕是杨阳的手腕,军刺是骆子建的军刺。那柄尖刀离冷军的身体只剩半尺,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骚动,冷军的一把藏刀已经顶住了蔡老六的咽喉。
    
    “你他妈给我坐下!”冷军一摁牛高马大的蔡老六,蔡老六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
    “我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抬头和人说话。”冷军额上青筋跳动。
    
    两边的人全部凶器在手,蔡老六满脸是血:“兄弟,有话好说。”蔡老六摆摆手,他身后的人退回到自己桌前。蔡老六已经很后悔答应黄国明替他摆平这件事,心里骂冷军一句:“癫狗!”
    
    “黄国明也确实犯贱!我也是看在他叔叔面子上来替他说和的,军哥,你别动气。”蔡老六的一张红方脸已变得青黑,疤面和王勇被割断双手手筋的事他不是不知道。
    
    张杰在边上差点笑出声来,蔡老六至少比冷军大了十几岁,现在连“军哥”都喊的出来。冷军收回刀,拿起蔡老六倒的那杯酒一口闷了:“你是前辈,照理说是该给你面子,可要放过了黄国明,我对兄弟没法交代。”
    
    “那是,那是……”蔡老六抹一把脸上的血连连点头,心里把冷军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今天得罪了。”冷军往受伤的杨阳兜里塞了几百块钱,结完两桌人的帐,一伙人扬长而去。蔡老六瞪着冷军的背影,咬牙切齿。杨阳的眼中若有所思。
    
    认识欧阳丹青很偶然,那天冷军、骆子建、张杰和钟饶红在河滩草地晒太阳,翻过河滩的堤坝,就是二中的后操场。三个小青年领个背着书包的半大小孩从堤坝上走到河边。
    
    “让你带三十块钱带来了没有?”
    “家里人不肯给我这么多钱,我只有十块。”
    “操!你当菜场买菜呐,还讨价还价!”其中一个小青年一巴掌把小孩抽倒在地,几个人上去拳打脚踢。
    张杰见骆子建脸阴了下来,马上一个翻身在草地上盘腿坐得笔挺。
    
    钟饶红推他一把:“你羊癫疯啊!”
    “别吵!有戏看了。”
    
    钟饶红疑惑地看看张杰,转头再看见骆子建双手插兜向那几个人走去,紧张地推推冷军。冷军悠悠地点一支烟,他知道那几个家伙要倒霉了。
    
    感谢各位捧场。有哪里看得不舒服的,希望告知,我好及时调整。
    几个小混混看着站在面前少年,瘦削挺拔,唇角紧绷,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可这个神情冷漠的人,身上却散发着令他们恐惧的气息。
    
    “兄弟,别管闲事。”说话的人觉得自己竟然嘴唇发干,语言无力。
    
    骆子建没有废话,他向来觉得行动比语言更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三个人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骆子建手脚麻利地打翻在地。几个人呻吟着想爬起来,被骆子建坚硬的皮鞋踢得抱头缩腿,满地乱滚,三个倒霉孩子不停地讨饶:“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骆子建矫健敏捷的身影被逆射过来的阳光映照得如同天人,欧阳丹青生平第一次明白暴力美学是怎么回事,骆子建是他崇拜和向往的第一个人,以至弱肉强食的动物法则影响到他掌控巨大权力的一生。
    
    “你过来。”骆子建向欧阳丹青示意:“使劲踢!”
    
    欧阳丹青犹疑地用脚尖试探,见地上的几个混混没有反抗的意思,随即开始狂踢,一张清秀的脸亢奋到通红,脚尖钝重地接触到皮肉的感觉,带来阵阵酥麻的快感。
    
    骆子建有点意外,一把揪住爽到满脸放光的欧阳丹青:“够了。”地上几个混混可怜巴巴地望着煞星骆子建,骆子建挥挥手,几个人爬起来跑出了一溜烟。后来他们知道是被大名鼎鼎的骆子建揍了,将此次经历引以为荣,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被骆子建揍的。
    
    骆子建回到刚才的位置躺下,甚至闭上了眼,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欧阳丹青站在骆子建边上,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
    
    “叫什么名字?”张杰问。
    “欧阳丹青。”
    “操,四个字的名字,不会是日本人吧!”
    “你猪啊,欧阳是复姓。”钟饶红使劲一拧张杰,张杰一声怪叫。
    “妈的,名字都透着有文化。张杰打量着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孩——面目清秀干净,衣服的布料是当时很少人用的起的咔叽布,一双白边军用布鞋,不会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我想跟你们。”欧阳丹青直接了当。他不是很清楚父母和爷爷当什么官,可他家门前24小时站着荷枪实弹的警卫员。那年月还没有贵族学校,不管什么阶层的子女,都只能和草根孩子们一起上学。欧阳丹青在一群百姓孩子里太显眼了,外地转学过来不久,就成为了小混混们敲诈勒索的对象。(也许你们会想,他家那么牛比,哪个小混混不被整得七窍生烟。我读书的时候甭管是被打还是其他麻烦,都会自己解决,哪怕解决不了都不会去告诉大人。我想很多生于80年代之前的兄弟,会和我一样的做法。)
    
    躺在地上的骆子建微微地皱一下眉,转过身去,侧身躺着。
    
    “每天孝敬我的话就带你。”张杰一脸严肃,被冷军一脚蹬翻出去。
    “好好读书,跟着我们会学坏的。”冷军说。
    
    那天欧阳丹青一直跟着他们,他们晒太阳,他就坐边上不言语;他们走在路上,他跟在三步以后;他们坐下吃饭,他跟着坐下来闷头就吃。骆子建当没这个人存在,张杰看得目瞪口呆,冷军歪着嘴角笑。跟到他们在郊区租的房子前,冷军对一直跟着的欧阳丹青说:“以后可以来这里找我们,回去吧,不要告诉别人。”
    
    裹着满头纱布的蔡老六找到黄国明,黄国明正和村里几个闲汉打关牌。蔡老六上去一脚踢翻桌子,对另几个人咬牙切齿地逼出一个字:“滚!”黄国明示意他们出去。
    
    “哥哥,吃火药啦?”黄国明丢一包从他叔叔那顺来的“中华”给蔡老六:“头怎么弄的?”
    
    “还不是为你那几巴事!你说你谁不好招,偏惹上那条癫狗!”
    “妈了个比,他连你也敢打!?”
    “我看就没他们不敢动的人。”蔡老六郁闷地猛吸一口烟。
    “要不咱们报案,他把你头打成这样,够他喝一壶的。在号子里再慢慢修理他!”黄国明满脸恶毒。
    “你妈比第一天出来混呐?生蛋子都明白道上的事道上解决。你是往死里毁我是不是!?”
    “我这不是想替哥哥你出口气,没想那么多,哥哥别往心里去。”黄国明讪讪地解释。
    “那,咱们就这样算了?”黄国明看着蔡老六试探地问。
    “算了!如果就这样算了我蔡老六可以回家做乌龟了。”蔡老六一双牛眼凶光闪烁。
    黄国明用牙齿咬开一瓶“四特酒”的瓶盖,自己猛灌了一口,递给蔡老六,说:“我都听哥哥的,哥哥说怎么弄,指东我不会打西。”
    “冷军一般都在机械厂那一带玩,那边都是他们的人啊,不大好下手。”黄国明接着说。
    “明天晚上市电影院重放《少林寺》,听人说冷军买了票。”
    “那后天我们堵他,只是他和骆子建身手太快,我怕占不到上风啊。”
    “能弄到这个不?”蔡老六手指做一个射击的手势。
    “原来村里还猎枪,严打以后都给收干净了,现在都是土铳,那玩意你也知道,只能打一发,打完了填膛都要半天,还容易炸膛。”
    “算了,还是用刀,他们身手快,我们人多,乱刀也砍死他。”
    “都哪些人去?”
    “我那边三十几个,你有多少人?”
    “十几个吧,最好再喊点手黑的。”
    “十三太保里有几个好手,我去喊应该会来。”
    
    俩人把一瓶白酒喝见了底,分头去聚集人。
    这次的伏击,如果不是因为小胖,冷军几个生死未卜。第二天中午,小胖去找跟蔡老六一个小兄弟。
    
    “晚上市电影院放《少林寺》,一起去看。”
    “看毛,别怪兄弟没提醒你,晚上别去电影院。”
    看小胖没听明白,他附耳过去:“晚上百来人去电影院堵冷军几个,你去了就是给自己找棺材。”边说还边亮出雪亮的西瓜刀:“你看,家伙都准备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胖跟周平混,周平没少欠冷军人情,“十三太保”覆灭的事情外人虽不了解情况,周平心里清楚,这件事或多或少也是冷军替他出头。
    
    “操!这么凶险,晚上不去了。”小胖边说边骑上自行车。
    “哎!别说出去!”
    
    小胖朝后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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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27 19:45:08  更:2021-08-27 19:5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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