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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悉尼故事[第1页]

作者:91联队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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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遗书
    
    1:“犹大用他作恶赚来的钱买了一块地皮,在那里坠下,五脏崩裂而死。住在耶路撒冷的人听说了这件事,所以用他们的语言叫这块地为雅戈达马,意思为--血的田。”-------《路加福音》
    
    作为遗产继承人,我是有幸看到林沃遗书的三个中国人之一,在陆律师装修简易的办公室里的还有芸。遗书行文简洁,是他一向的风格,财产一共价值近两千万澳币,包括一座坐落在BONDI海滩的两层的别墅和一部1965年的美洲虎跑车,还有一些澳洲航空公司的股票和美元。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2002年他结束房地产公司的业务时,我就是他的会计师,如果不是澳航的股票因为9.11 事件的影响跌了将近4成,他的净资产应该还不止这个数。
        
    他把海边别墅留给了芸,还有100万股澳航票。给我的是那部古董车-98年全澳古董车大赛的第三名,时值23万5千澳币,我一向爱车如命,林沃参加拍卖时我也在场,叫到19万时我就停牌不举了,用几乎两年的收入去买一部老爷车,小华一定会杀了我,我虽自称爱车如命,也的确是不是叶公之好,但要我在车和命之间作个选择,自然是后者要紧些。林沃不是个收藏爱好者,他是我熟识的的人里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兴趣爱好的人,如果他花钱买了一件东西,那一定是因为它有投资的可能性。三天前我在汽车杂志上看到同一款车型的拍卖价,已经是38万2千澳币了。说句实话,这个意外的获赠在一定程度冲淡了我对林沃的死的悲伤。
        
    这封遗嘱最让我震惊的是,他竟然将余下的价值近千万澳币的股票留给一个叫李凤的中国女人。作为接受馈赠的附加条件之一,他要求我办理与之相关的一切财产转交事务,并将 交给她。
    
    宣读到这里时我看了一眼芸。她的脸色很平静。
        
    芸是林沃的情人,妻子,或同居人,认识他们多年我依然没有弄明白他们之间的确切关系,按照官方房间表格的表达要求应当是配偶关系。单以相貌论。即使恭维地说她也只是个寻常模样的女子。她看起来比林沃要老上10岁,身高不到160公分,肤色很黑,很瘦小的身形,五官扁平,典型的闽南女人的长相。以林沃的条件,即使不是个千万富翁,找十个比她漂亮的多的女人也不难,我认识她5年了,和她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5句,但可以感觉得出来没有受过太好的教育,林沃居然会喜欢这样一个木讷而无趣的女人,而且10年间在这个花花世界从未有过外遇,一直是我不能解释的一个疑团,但林沃从未谈论过这些,即使是有一次我们在酒吧里我喝了瓶的猎人谷的陈年红酒后我乘醉问过他,也没能得到只言片语,他一直喝的都是矿泉水,话说回来,即使他也喝醉了,也不会对我说的 。
    
    但依我看来,一个可以和林沃在一起生活近10年的女人都不会太普通,即使相貌如芸。
        
    她的态度令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古怪,换了任何一个女人,自己“丈夫”的一半遗产被分给另外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远在万里之遥,而这一半的遗产要超过一千万澳币,就算是个木石人,也不能做到此刻脸上那么平静的神色,除非她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结果。
        
    接到林沃的死讯的那天我一个坐在唐人街的办公室看账本,我这家会计师楼的生意一向很平淡,主要是一些华人小公司的业务,林沃是我最大的客户。员工一共就两个人,我和我的秘书兼接待员安娜,安娜是那种常见的澳洲混血儿,父亲是个老广东,母亲是二分之一东欧血统。五官长得到是不错,有点俄罗斯版德关之琳的意思,但脖子以下的部分就不太好恭维了,从胸到屁股到大腿,没有一处不夸张,按照毛利人的美女体形标准也算是过于珠圆玉润了。偏生本地女孩不管高矮胖瘦,黑白黄红,一律喜欢穿超低腰的紧身裤和紧身上衣,在任何场合都豪放地露出大半个屁股和胸部。安娜更是这种着装的热衷者,加上本地惯例不是太注重服装在不同场合的区分(大公司例外),于是我的客户就可以看见一个裹得紧紧而不密的金华火腿模样的美人儿坐在我的小办公室外头搔首弄姿。
            
    尽管这个粉蒸肉一般的女孩只念到12年级,写一封最简单的顾客信都有语法错误,但我却有几个很好的理由雇用她,第一,她可以说很流利的英文口语和广东话,我那些大陆来的同胞客户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语言自卑症,而且不是太明白口语流利程度其实和英文的程度是不一定成比例的,(就比如一个北京市的环卫工可以用非常流利的普通话骂的一个南方的中文系学生无法还口,但不意味着后者的中文程度就不如这半文盲了)。因此常常威慑于她可以快频率震动的舌头。其二,我的那些从广东和香港移民来的客户在和家里腌干菜一般的广东籍女人一起生活久了,见着像块红烧肉的物件都喜欢的不行,安娜工作之余时常卖弄点小风情,到也因此给我带来了不少客户。当然还有一个不太好意思的小小理由,凡在澳洲开小公司的老板都喜欢用一些人工低又没有头脑的员工,我也是。
            
     那个爱尔兰警察在不厌其烦地描叙了林沃的死后很殷勤地要了安娜的手机电话号码走了,在澳洲当警察真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不跑不动不用脑还可以勾引良家女子。
    2:林沃是在他自己选定的葬身之地吞枪自尽的,我曾经对林沃说,他有三件物事让我嫉妒不已,第一件就是他后来给了芸的海边别墅,1864年的建筑,那个时期悉尼最好的设计师的作品,这个设计师后来因为贪污了市政建设费用被绞死了,为了不到100个英镑而成为殖民地时代酷政严律的牺牲品。第二件就是他给我的那部古董车,但第三件就是他自杀的这块墓地,距离Bondi Beach大约3公里,整块公墓呈三角形,是一个悬崖的平顶,向西是一片湛蓝的大洋,背后是苍绿的丛林,有一条小路沿峭壁蜿蜒而上,埋葬了从18世纪以来数以百计的背井离乡的魂灵,早就没有空位出售了,一年前林沃不知从谁手上用高价转来。林沃的墓地就在这个三角形的尖上。
        
    林沃死之前的一个月带我去看过一回,林林立立的各种材料与形状的墓碑衬着暮色将临的海景,鸥鸟回旋,刚历劫了山火的灰色的丛林组成一个雾蒙蒙色调,说不出的离索。 那天我们在墓地的崖边站立了许久,林沃看着海平面的远处,表情十分的怪异,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的坚毅,有点像我小时看的连环画里的孤胆英雄的模样。然后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块墓地么?”我摇摇头,换另一个人我一定会猜是因为风水的缘故,因为从风水的角度来看,这块地的位置好到了极点。但林沃肯定不是为谋福于子孙,因为他没有孩子。如果说是为了死后能面向故土,大洋那边也不是中国。
        
    林沃终究没有说出原因,现在想起来那时他已经是死念已决。
        
    林沃的死状很有点不寻常,我没有亲眼看到现场的情形,但据办理此案的警官说,这是他在加入警界这十年来所见过得最残酷的自杀方式,从他的形容来看,林沃的自杀有点类似海明威的离世,只是海明威把枪管朝上放进嘴里,然后用脚大拇指扣动扳机,子弹击穿大脑后破坏脑中枢神经而造成瞬间死亡。相比之下,林沃的死法就痛苦得多。
        
    林沃使用了一只82年的莱夫散弹枪,他有枪牌和猎野鸭的许可证。但我从来没有听说他去打过猎,不打猎,不喝酒,不钓鱼,不看脱衣舞,不去卡西诺赌几把,从这几点上看,林沃完全不像是一个生活在澳洲的华人男子,我至少每隔一个礼拜还去钓钓鱼,那支枪一支挂在他的卧室的床头,看起来很像一件工艺品古董枪,这是一个我曾注意过的细节,就居家品位而言,林沃倾向于北欧中世纪风格的房屋装修,既不舒适又很费钱,我虽不喜欢倒也不反对偶尔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但把一支猎枪挂在卧室的床头,实在是有点匪疑所思,想到老有一把枪指着头,什么样的美人躺在身子地下只怕也雄风不再。现在想起来,这支枪唯一的用途就是为了自杀了。
        
    在描叙林沃的的自杀推断时那个爱尔兰后裔的警官颇为兴致勃勃,显然这个案子给他过于平静的澳洲警察生活添加了一些刺激的成分,依照这个饶舌警官的说法,林沃躺在地上,不着寸缕,西服和衬衫甚至内衣都叠得整整齐齐,就连袜子也卷起来放进皮鞋,这些都放在一个塑胶袋里,好像才从干洗店里取回来一样。然后他把枪管从上自下放进嘴里,扣动扳机,用的是一颗猎野鸭的散弹,这种子弹爆炸力极强,可以在一个几平方米的范围内杀死10只以上的野鸭,子弹在喉管炸开,令他的尸首分离开来,血溅得很远,4米远处一个死于1894年的英国老太太的大理石墓碑上也可以找到血迹,更多的血从无头的躯干的腔管里流出沿着悬崖的峭壁流下,滴入海里。
        
    自杀时间是半夜12点,没有人听见枪响,因为当晚的海浪很大,住得最近的人也在2公里以外。发现尸体的是一对从非律宾来渡蜜月的新婚夫妇,当时就把新娘吓晕,小伙子跑回酒店半小时后才定下神报警。
        
    我奇怪的一点是他为何采取这么痛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以中国人的传统自杀方式而言,喜欢留个全尸。我喜欢海明威,如果一定要自杀的话,我不反对用枪。但一定会射击自己的头部,而且一定不会用一个散弹。
        
    但林沃似乎觉得仅仅自杀还不够,还要摧残自己的遗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动机驱使他决定这样的自杀方式更加令我不解,我知道有些人会在极端悔恨的情绪状态下做出自残的行为,但林沃已然选择了死亡,实在没有自虐的必要,况且以他一贯的着装标准来看,血肉横飞的的确不算体面,以他一贯的考究,即使非要自杀也一定是在一个熏香的檀木棺材里就着陈年女儿红喝下鹤顶红,临死之前用一张真丝手绢抹去嘴角的血痕。
    
    如果不是因为现场的情形以及林沃自己留下的遗书,但看死亡的冷酷程度,实在是像极了仇杀。
    
    林沃死时38岁,以我所能想象的最可怕的方式身首异处与他自己选择的墓地,有二个细节反映了他一贯的精明,为了能轻易扣动扳机,他锯短了枪管。尔后他躺下时脚朝着大海,这样他的脑袋在与身体断开后没有滚下悬崖,这个考虑其实多余,一个烂西瓜一般的脑袋是不会滚远的。
    
    那个絮絮叨叨的警官临走时突然问我:“你的朋友是不是什么邪教的信徒?”我说据我所知应该不是,为何这么问。他反问我“你绝不觉得整个死亡有点像一宗教狂热者的自杀祭祀仪式?”这提醒了我,与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大陆移民一样,林沃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芸倒是每周都去教会,但林沃是绝对不信仰任何宗教的。但警官的话又的确有些道理,他在死亡之前的心态是那样平静,这可以从叠得整整齐齐的遗留的衣物看出来。但他对自己的尸体的毁坏是有点狂暴的,叠整齐衣服却把自己炸的四分五裂是不太符合常人的逻辑。
            
    葬礼在林沃自杀后的一个星期后举行,小华当时有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3个月后临产,我让她留在家里,免得即将出世的孩子沾染上戾气。
            
    整个葬礼一直都在下雨,没有来宾也没有牧师,一共只有我和芸两个人出席。芸穿了件黑色的长裙,整个身形显得更加的瘦削,因为戴了墨镜的缘故,看不出是否哭过,我用从家里后花园用的铁锹在地上挖了一个坑,下了雨后的泥土有些粘韧,中古世纪时欧洲爆发鼠疫,死了当时整个欧洲近四分之一的人口,为了防止鼠疫蔓延,当时的人们把尸体都埋在1米20 深的地下,久之久成了惯例,但林沃既没有得鼠疫也已经被烧成一把灰了,我也不知为何要挖那样一个深度把林沃的骨灰坛子埋下去。墓碑是一块产自他的故乡厦门的青石碑,上面没有任何文字,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朵兰花的图案。
            
    培上最后一锹的土,我将在办公室楼下一家潮州人开的冥纸店买来的一些纸钱,纸马一类的东西烧给林沃,烧了一半不到就被越下越大的雨浇灭了,林沃在人间作了这么些年的富翁,却要去阴间受穷了。芸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一眼我所作的一切,只是站在崖边平静得像一个纸扎的冥人。
            
    那是我平生所参加的最古怪的葬礼,身后就是陡峭的黑崖,身边是一个不知是疯是正常的女人,面对着上千的死魂灵,埋葬一个把自己的脖子炸得稀烂的朋友。
            
    感受不到云的悲伤,而在这样的一种氛围里,能感受的更多是恐惧。
            
    在长时间沉默之后,我开始后悔没有带小华一起来,多一点人气多少可以减少些阴寒的的气氛,看到云那张藏在墨镜后面毫无表情的脸,许多本来想说些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也不像是个需要安慰的女人,我把手中被雨水浇灭的冥币撒在墓碑周遭,灰烬混杂着泥水顺着地势向悬崖边流去,几天前林沃的血大约也是这样的,可能会流得更慢毕竟血液要黏稠些。我想象着,突然浑身一个冷战,发现身边的芸不知道几时走得远了,站在十多米处的悬崖边上,纹丝不动地看着大海。
            
    我走到云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看到海浪翻起来砸在峭壁上,突然想起林沃开枪炸开自己喉咙的那一刻,血是不是也像这样四处飞溅,胃里猛地一阵抽搐,将早上吃的一点食物全吐了出来,脚一软,险些要摔倒,这是一只手伸了过来,擎住我的手臂让我站稳,然后听见云略有点沙哑的声音:“明天早上到我家来,我有些东西给你看。”
    T
    世说新语:是两部同时,不过都有底稿了,所以应该应付得了.:)
    从来没有人:这里是修订,暂时少一点,完篇之后整个内容只会多.
    红发好:其实我希望您耐心地点看这部,毕竟是修订版.
    老雾:)
    红篱:多谢,不能忏悔也重发了,你做完饭也帮我提提,别让我一个人又写又提.)
    自力更生。
    门没有锁死,我推开门沿着楼道上去,自己找了张凳子在芸的对面坐了。玻璃桌上放了一套闽南的功夫茶茶具,是鸡翅木的,很古韵的纹理和雕工。边上的一个罐子里满是一个小坟包似的茶渣,茶不喝三泡,也不知这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喝出来。林沃是厦门人,云是同安人,两地相距不到40公里,喝茶也许是着他们仅有的爱好,我想。
            
    她的脸色很难看,原本暗色的皮肤因为夹杂了一脸的疲倦而显得更加的枯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注意到她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被烟熏得焦黄,玻璃桌上的云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芸朝着我苦涩地笑了笑,看来是一个通宵没睡了。
            
    芸的样子很凄苦,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与林沃的死并没有很直接的关系,我以前去UTS上学时总要走过一个很长的地下通道,哪里有很多的街头艺人,大部分都抱着一把吉他唱一些英文老歌,良莠不齐地要钱。其间有一个中国来的老头,每周必有三天在通道口拉二胡,梁祝和二泉印月一类的,技巧很烂,听得出是乡镇文化站一类的学艺出身,吱吱呀呀的拉起来引得不少鬼佬丢硬币。
            
    他拉琴时的表情就像云现在的样子,一脸纠缠的皱纹让你感觉他从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苦难,只是云没有像他那样闭上眼睛而已。
            
    云继续看着我,血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我装过头去看着海滩籍以避开她的目光,阳光很炫目,天有些冷了,但仍有很多不怕冷的鬼佬穿着游泳衣在海边嬉戏,打点出些许的夏末气息,但真的冷了。有一只红嘴鸥飞了过来,停在我面前的岩石栏杆上,歪着头怔怔地望着我,洁白的脑袋上像是被人用红笔划了个圈,又在中间点了个墨点,死气沉沉不似活物的眼睛,我以前从来没有在这样近距离观察过海鸥,它的眼睛太古怪令我不舒服。
    
    天冷了。
    嗯。
    进去加件衣服吧?
    不了。
            
    我不说话了,知道她还在看着我,有一股凉气在我的脖颈上盘旋,不知道是风还是目光。
    
    入秋天气的邦黛海边景致,像极了林沃家乡的鼓浪屿。
    第三章
            
    
     失去了自己,赢得了整个世界又如何。
            
             -----------《马太福音》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云的胸部了,还有她在这个秋日的上午的阳光下的绝望表情,没有女人在我面前以这样坚决的动作撕开过衣服,只有小华曾经不止一次撕裂过我的西装口袋。她几乎裸露了整个上身,瘦弱的身躯像一只濒死的小兽一样不停颤抖。
            
    除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各色女人性感装束下有意无意露出的局部乳房,我这一生唯一见过的完整的乳房是小华的,当然,不包括色情杂志和电影上看到的---因为无从比较又无可选择,我自己一向对它们是很满意的,就像大饥荒时的最后一个苹果,有谁敢挑剔呢?何况小华的乳房......还是不错的,起码肉眼可以观察到它的存在----人们常说女人胸大者无脑,但你如果运气坏到了极处,就有可能碰到一个没脑又没胸的女人,就像我的朋友XXX。
            
    从这点上看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坏,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婚姻并非全无是处。
            
    没有想到云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为保险起见我仔细回忆一下大暴露发生之前的对话,发现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当时我试图打破沉默。
    “也许回国,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 芸。
    “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了?”一个女人举目无亲,的确很孤单。
    “是吧,十三年了,也该回去了。”
    “如果你们有个孩子就好了”我由衷地说,我自己有两个孩子,丹尼3岁,另一个在小华肚子里。‘如果有个孩子,林沃也许就不会那么决绝地自杀了’我这么想但不敢说出来。
            
    然后就是云突如其来地撕开上衣的,没有戴文胸的整个上身一览无遗。
    
    我读大学时有一个河北保定的同学,每次失恋就在自己胳膊上烫一个烟头印,这也就罢了,年轻人冲动起来不免有时候不珍惜自己,但问题在于他是个情感充沛的人,这导致他毕业的时候身上就有了七个烟头,人送外号---北斗星君。后来我看一本书,说人获得快感的方式尽不相同,残害自己的身体也算一件,好像明白了些,却又明白的不彻底。
            
    但云胸部上的疤痕远不止七个之多,在我脱下西装给她披上之前没有时间仔细数,只记得云不大而且有些下垂的乳房上密密麻麻地满是圆形的疤痕,肯定是烟头烫的。她是个很瘦小的女人,羸弱纤细的躯干显得疤痕更加密集,甚至无法确切地看见乳头的位置。我虽然对女人的经验不多,但也明白知道云这么做的原因一定与卖弄风情没有任何关系。在我闭上眼时,听见一声不像是从人的胸膛里发出的声音:
            
    “我们根本就不能有孩子”云的声音尖厉无比,像一只困兽,我能感觉桌子被剧烈撼动。“九年来他就根本没有碰过我,哪怕是一次。”
            
    没想到被安娜不幸言中,莫非林沃当真是性无能?这就难怪云满脸病容了,相貌平平的女人可能缺少爱情,但情欲可一点不比美女少。
    
    “林沃干的?”我把西装给她披上了,睁开眼,指了指自己的胸部,问道。没有想到林沃是这样一个人,人都有两面性,但林沃的阴暗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特别是和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完美人格相比。
            
    “不,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这么做的。”
            
    这更加地出乎我的预料了,是什么原因驱使云对自己的肉体如此施虐,联想到林沃的自杀方式,这两个夫妻还真不是盖的。
    
    “如果他有病,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又或者你为什么不离开他?”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是他根本没有病,我知道他是正常的,我知道的”云有点语无伦次。
            
    我没有细问下去,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九年,云当然比我更有发言权。
            
    “林沃也不像个有外遇的人啊” 我试图安慰她。我不知道云所说的正常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林沃的性功能完全正常,而又没有任何外遇的话,9年里不碰云一次简直就有点不近情理了,涉及到夫妻间感情问题,外人就不好妄加评论了。
            
    “他没有别的女人,这一点我很肯定。我跟踪过他半年,除了应酬,他从不去任何色情场所,也没有任何不明来历的女人打过电话。”云试图从桌子上的硬木烟盒里抽出一只红万宝路,但手抖得太厉害,烟撒了一桌子。这种烟与国内一般流行的烤烟型的香烟不同,是混合型的,很烈很呛,在澳洲一般只有做体力活的老烟枪才抽,我注意了一下她抽烟的姿势,不是那种在酒吧里抽紫罗兰烟的风情女子的类型,倒有点像那些在地铁口抽检来的烟头的流浪汉的动作。
            
    “你抽烟多久了?”我这人就是有点八婆,明明知道这时候问这话有点不着四六,但就是忍不住。
            
    “从和林沃结婚后半年左右开始的,有时一天一包,有时一天两包。”云狠狠地啜了一口烟,一点烟丝都没有吐出来,只有老烟鬼才这么抽烟。
    
    “抽烟有害健康,能戒就戒了吧。”我知道这话狗屁不通,根本就是无话找话了,但我的确不知道如何应对是好。
            
    云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慎独兄,我稍稍夸张了一下。:)
    抽完第三支烟的时候,云的情绪明显稳定多了,她给我倒了一杯功夫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却不喝。我抿了一口,一股清郁的香顺着两颊流下咽喉,茶叶很好,是极品的铁观音,林语堂说聆听故事的时候是最适合品茶的时刻之一。然后云开时说她的故事,许是激动的缘故,起初表述得有点混乱,随着回忆的深入渐渐脉络分明,原来她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木讷。
            
    “你一定被我吓坏了,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这么失态。”
            
    “我是闽南人,你知道在我们那个地方,是很封建的,特别是农村,女人根本没有一点地位。我奶奶和我妈妈一辈子都没有上过饭桌----女人们只能吃男人吃剩的饭菜还只能在厨房里吃。”
            
    “我在老家唯一的一次上桌吃饭是因为我要出国了,也许是因为觉得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了,也可能因为我就要成为家里的主要经济支柱,我爸爸破例让我享受了一回男人的特权。但我一点不感谢他,因为我想让妈妈和奶奶也上桌但被他拒绝了,这些年来,除了给家里定期寄钱,我再也没有回去过,我来澳州的第三年我妈妈因病去世了,那以后我连电话也很少打回去了。”
            
    “我是办的旅游签证来的澳洲,和我老公一起来的,不是林沃,我在家里结过一次婚,是我的初中同学,我叫他阿亭。我们两家住得很近,父母都是好朋友,家境也都差不多,属于半自由恋爱办包办婚姻的那种。出国是他父母的主意,我父亲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如果要出来就一起出来,后来就和在台湾的亲戚借了几万块钱把我们办出来了。他对我很好,人不太会说话,但真得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先想着我,不像个闽南男人。本来我们两个在镇上的小学当民办教师,钱很少,但也没有什么大的花销,日子过得很开心,直到我们来澳州。”
    
    “你知道在我们那儿,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在国外,然后就给家里寄钱,盖新楼。我和我爱人90年出来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经有摩托车和新的二楼洋房。我和他家算是很穷的,我长那么大就去过一次厦门,和他一起去买结婚的用品的,没舍得花钱去鼓浪屿,就隔着海湾看了看,在后来我才知道林沃的家就在鼓浪屿岛上,真得很后悔没去看一看,没准那时候还能在岛上碰到他。”
            
    “那时候的澳洲比现在的治安好多了,没有这么多的移民和偷渡者,除了有时候遇见几个醉汉在地铁门口跟你要钱买酒。很少像现在这么多的抢劫和枪杀案,我才来时住在佛莱明屯,就是现在的跑马场,我住的那个房子的房东老太太从来睡觉不锁门,我是说大门。但后来就差了,先是越南人,然后是中东人,在有就是中国人,越来越多澳州也越来越乱。但那时候澳洲的经济并不好,很难找到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水果批发市场当杂工,每天早晨2点就要起来。工作到9点,一个小时2块钱澳币。为了找到这份工我沿着铁路走了将近三天,那时不像现在,有华人报纸,打开整版整版的招工广告。我们英语不好,打不了鬼佬的餐馆工,那时也没有什么华人餐馆,只能做工厂,找工作就是沿着铁路走,一走就是一整天,一来省钱二来不会漏掉什么工厂。我老公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每天早晨5点就要起来。一个小时3块澳币。
            
    “生活真的好辛苦,那时候我和老公好几次都说不干了,要回家。但想想那几万块钱的债和父母的目光就咬咬牙挺下来了。当时我们要是回去就好了,他也不会死了,我也不用结两次婚,守两次寡了。”
            
    “我们在来澳州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旅游团,事实上那个旅游团连导游在内20个人全部都成了黑民,后来我在教会里还碰到了那个做导游的厦门女孩,嫁给了一个比她大30岁的白人,生了一个混血儿,白白胖胖的很可爱----那时为了拿身份,很多女孩都嫁了鬼佬,没办法的。你知道,很多的中国女孩在国内都受过很好的教育的,但为了拿绿卡,嫁给一些层次很低的鬼佬,不是做粗活的就是酒鬼,有的还嫁给土著了,一点文化都没有,很多人都是一拿到身份就离婚了,我有一个教友是律师,说当时他手上一半的离婚案都是这种情况,有些生了孩子就只好嫁鸡随鸡了一辈子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躲避移民局的经验,对了,你是技术移民,没有这苦恼----我们那时防移民局就像地下党防国民党特务一样,你知道为了省房租,通常都是很多黑民一起分租一套单元房。移民局的人抓多了也就有经验了,他们查到一个人是黑民时一般不马上抓,而是跟踪你回到家里然后在房间里等鱼上钩,一网打尽。但我们也有办法,你看过红岩吧,你和电影里一样,每天出门前我们都在窗口挂一件旧的衬衫,不管晴天雨天都挂着,如果谁被抓住了就要把这件衣服收起了,迟回来的人就知道出事了。还有就是坐火车,上班时一定要带套干净衣服,下班时换好,免得警察看见穿的破破烂烂的怀疑盘问,而且一定不敢逃票,当地人逃票被抓最多罚30元,我们如果被抓马上就会遣送回国,保释金就是一笔大数目了。你在街上如果看见中国人走路急急忙忙,东张西望的,就一定是个黑民。到现在我上街,还能一眼就看出来街上走的人有身份没身份,因为那段经历给我留下的记忆太深刻了,到死都不会忘记。”
            
    “阿亭死得太冤了,那时他已经在工地做了很长时间,算是熟手工了,工资也比以前翻了一倍。那天正赶上移民局去他们工地搜查,他就躲在一个窗台外面的脚手架上。也不知怎么就摔下去了,那是19楼,当时就摔死了,我还不敢去收尸,怕被当场抓走了,只能央求我打工的老板帮我去办的手续。我远远地看着他被抬进车里,地上有一滩的血,人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黑色的,我站的太远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我使劲掐自己的胳膊,都淤血了,就是不敢哭出来,好多警察阿,我的老乡们都不敢陪我去,他们在隔几条街的地方等我,我好想过去看看那是不是阿亭,又想着如果只是做梦就好了,我做过好几次被抓走的梦,醒来就好了,可是这回真的醒不了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生日,我买了很多的菜在厨房里做,还买了虾,准备等他回来和大家一起高兴一下,那天我就觉得心里有点乱乱的,莫名其妙就把手给割伤了。我在给自己包伤口的时候,和他一起打工的那个福清的小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说‘不好了,云姐,不好了,阿亭哥出事了’,说这就哭了,我还以为是被移民局抓走了,心里说‘抓走就抓走吧。干脆一起回去,倒是解脱了’,然后小林就说“阿亭哥摔死了”我当时就晕倒了,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头疼晕倒。醒来的时候旁边围了很多人,七嘴八舌地给我出主意,我那是真的好为难,真想自己去移民局投案了,然后带着阿亭的骨灰回去,但一想到阿亭的父母,我又放弃了,真的不知道如何会去面对他们。”
    
    “直到到了火葬的时候我才看见阿亭的尸首,整个头都摔烂了,没办法固定,化妆师就用填充材料把头撑起来,然后化的妆,看这一点都不像阿亭。我但时就想,是不是阿亭没死,致使躲起来了,但我知道都是自己骗自己。”
            
    “烧的时候我就那么看着火葬炉,心里真的好恨阿亭啊,他好狠心,我们一起来的澳洲,他却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好了,抛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我真的好想也跳进那个黑漆漆的棺材里,和他一起烧死了,烧成粉了就干净了。从火葬场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抱着阿亭的骨灰盒子,沿着公路走了4个小时,一直在哭,他们不敢劝我,又怕我出事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啊,就觉得人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么多的苦,要我这样一个弱女人来背。”
            
    “你知道我们闽南人是信妈祖的,我们两家从年头到年尾从来没有停止过拜祭她老人家,但我不知道前世作了什么孽,要让我受这样的罪,从那以后我就不信她了,后来一个老乡带我去教会,我才知道人生来就有罪的,阿亭只是回到他来的地方去了,尘归尘,土归土,我的罪大些,上帝要我再受几年罪。”
            
    “送走阿亭以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说是心肌炎,迟了送医院就没命了,我是在火车上晕倒的,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花掉了我和阿亭这几年一大半的积蓄,我没有医疗保险,根本就住不起院,病没全好就偷偷跑出来了。出来以后一时找不到工作,就给一个台湾人家当保姆,侍候他老婆坐月子,干不了两个星期就被辞退了,说我笨手笨脚,你知道我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过一个孩子,阿亭也好,林沃也好,临死都没有个亲生儿子送终。”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林沃的,到现在我不知道是我命好还是苦,叫我碰见他.。”
    
    云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竟然一句都没有停顿,显然这些话在心中抑制了许久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今天才痛痛快快地释放出来,我看着她不出声,将她面前的的小茶壶拿起来给杯子里添了点茶水,水已经凉了,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像是染上了故事里的那些悲凉之意,云喝了口水,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但神色十分的萎靡,倒像是才生了一场大病.
    
    “你听累了么?”云轻声细语:“我这人就是不太懂事,就顾着自说自话,水凉了也不知道换”。说着便站起来取了桌上的玻璃水壶,进了屋。屋外阳光渐渐弱了,远处的天空显得十分的冷漠,又一只红嘴海鸥飞了过来,在几米远处的木石栏杆上驻足,没有半分对人类的惊惧.我朝它挥了挥手,它扑腾了一下翅膀往后退了几步,却不飞走,和先前那只一起警觉地盯着我.
    
    对峙间,云已经回来了,将手中的茶壶通上电源,坐下了,我注意到她的上衣的领口被重新系严实了,还补了妆,特别是眼角那些被泪水冲蚀了的部分。
    
    “我们继续说好么?”我把视线从红嘴海鸥那里收回来,提议道。
    “好吧。”云想了想,很歉意地问道:“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说你遇到了林沃。”
    云长吁了一口气,从桌上的烟盒里取了一只烟,点上了,似乎心中有许多纷乱思绪要整理,又好像不知从何说起了。我静静地看着她,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说话,她的面庞比方才好看了些,多了些血色,这是一张多么简单无味的女性的脸,真不知道林沃为什么会娶你,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云过了很久才开始重新叙说,有一只红嘴海鸥不知什么时候飞的近了,在我们的脚下蹒跚地寻找食物。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出了门,心里慌乱的很,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找到工作了,借住的那个老乡人很好,从不提房租的事,我心里到底过意不去,如果不是我住在他家,他可以把房间分租出去,多一份收入,你知道在悉尼的华人都很现实。”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沿着帕拉马塔路走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3个小时,也许更多,身边的车辆流水一般地开过,没有人关心一个独自在深夜行走的中国女人在想什么,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身边所有的景物都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有几个喝醉的中东人对着我大声喊,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也不介意他们说什么。”
    
    “那样做很危险的,那么晚一个人在马路上游荡。”我突然想起前几天报纸上的一则消息,几个中东少年强奸了两个当地女子,就在云说的那条路上把她们强行拉上车的。
    
    “危险?没想那么多。”云笑了笑:“劫财?劫色?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丑女人,甚至买不起一张火车票。”
    “不好说,鬼子的审美观畸形得很,像你这样的女人没准就是穆斯林眼里的大美人。”话音未落,我就发现自己开了一个极其愚蠢的玩笑,这不等于说在中国人眼中云是个丑女人么。我偷偷瞟了她一眼,幸好她没有生气的意思,赶紧拿话岔开了:“你也是在马路上遇到林沃的?”
    
    “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对么?”云不回答我的问题,却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她又重复了一遍,继续回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那个湾边的,如果那晚没有走岔道,本应该是走到悉尼大桥的,那样的话也许我就跳下去了,今天也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林沃也许就不会死了,一切结果可能都会变得不同。可我走了相反的路,中间还拐了两个弯,我后来看地图,整整穿越了三个区,所以是老天让我遇见他的。”
    
    “我一个人在水边呆呆坐了不知道有多久,想死去的男人,想家中的父母,恨自己又恨他们,恨他们不知道我的苦,恨我不能对他们说我的苦。那个木制的小码头暗沉沉的,像一艘去天堂的渡船,想到这些我开始流泪,不停地流泪。后来我信了基督,就想--那天晚上上帝本来是要接我走的,可临了又让林沃把我拦住了,一定是我生来带着的罪太重,要我再多受几年凡俗的苦难。”
    
    我看过一部电影,一个小侏儒的故事,这是个天底下最悲惨的小人物,说话的声音和相貌就像一只小老鼠,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平生第一次击中棒球就打死了养母,这个可怜的小生物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总是和别人讨论这么一个问题:“上帝是不是对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有安排?”他认为自己只是上帝用来行神迹的一个工具,12岁就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没什么指望搞明白问题的答案,我看着云脸上重新敛聚的哀愁,心里突然浮现出那张对着天空喊“I AM SORRY”的小小的身影来,她们的神色里有着太多相近的悲哀。我想安慰她几句,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听她接着说。
    
    “那天晚上很奇怪,月亮在水面上惨惨地泛着白光,海湾边风很大,我坐在木甲板上快冻僵了,也哭不动了,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仿佛遥远处有个声音在悄声细语地劝我,来吧,来了就不痛苦了,我就把手伸到水里,可水凉得很.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唱的一首家乡的闽南小调,就哼了起来.”
    
    “唱歌? ”才说着死,又唱歌了,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是阿,歌里说的是我们老家的一个传说,一个渔夫在新婚的第二天出海打鱼,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爱人日夜在海边等待,日子久了就变成了石头,我从小就会唱。”云一边在茶壶里倒水一面解释。
    
    我哦了一声,心下有些明白了,又模糊得很,便问道:“因为想起这首歌你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云的脸上漏出一丝淡然的笑意:“恰恰相反,我把这首歌哼了几遍后就下定决心跳进水里了。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码头边的草地上,浑身湿透了,我看见一个的宽厚身影轻轻摇摆了一下,听见了一个悦耳的男中音"你总算醒了",说的是闽南语.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已经死了,灵魂回到了故乡.”
    
    “你知道么?”云若有所思。
    “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林沃的那一刻想起了父亲。尽管他们长的完全不相象。”云又点了一支烟:“我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时,也许是因车灯映射的效果,感觉他脸上的线条特别柔和,我小时生病了,醒来看见坐在床头的父亲脸的侧面也有那样的柔和线条。”
    
    “林沃怎么会去那儿呢?”这个疑问困扰了我有一会了,到底还是没忍住。
    
    “那天晚上林沃是去钓鱼的,守了一夜一条鱼也没上钩,却把我捡回来了。”云自我解嘲。林沃一直喜欢钓鱼,我是知道的,他家里有不下百种的钓具,每一种鱼都要用相应的钓具,从钓龙虾到深海鱼,螃蟹,对虾,鳝鱼,甚至鲨鱼,只要可以钓上来的水族,我想他都有兴趣,据我平时的观察,大凡一个好的商人都是一个很好的渔夫。
    
    林沃无疑是个好渔夫,只是钓上来的鱼,不论大小一律放生,我还笑话过他是妇人之仁。
    
    “然后呢?”做一个好的听众,有一个要诀是要在适当的时刻问这三个字。
    
    “然后?”云本来低着头茗茶,说到这抬起头来了,目光里有一丝与年龄不相当的羞涩:“然后林沃就载我回家了”
    
    “你们这么快就....?”话没说完我差点给了自己一耳光,忘性也太大了,之前才发生云撕开衣服的那一幕。云看了我一眼,我感觉有些难为情,尴尬地笑了笑。
    
    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别的女人在那种情形下会怎样决定,我又冷又饿,死后复生又无家可归,像一只落汤鸡一样滴着水,我长大麽大从没有过那样复杂的心情,有人说死一回就什么都看清楚,什么都想通了,那是骗人的,起码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我感觉胡涂得紧,只有一个想法十分明确,我要洗个澡喝杯热水痛快地睡一觉,别说一个陌生男人,哪怕是一群狼也不管了。”
    
    “林沃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英俊的男人通常比相貌平平的男人更容易获得女人的信任。”我忍不住插了句嘴,说实话,我对此一直有些愤愤不平,谁叫自己长了张只有男人才信任的脸。
    
    “你说得有道理。”云想了想,同意了我的观点:“不过当时的光线太暗,一直到下车上楼之前我都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是觉得身形很高大,这一点不像闽南当地的男子,但是他的闽南口音货真价实,也许是这一点令我宽心的。”
    
    “其实那天晚上林沃的一些做法就很奇怪,换个聪明点的女人也许早就看出来了。”
    “什么做法?看出来什么?”
    “林沃的浴室出奇地干净,就连瓷砖缝里都找不出一点尘土,就好像用高压水枪冲洗过一样,夸张点说,即使对再挑剔的女人也不会对那样的洁净程度有意见。他给了我一套全新的浴具,从洗发精到香皂毛巾,有趣的是在我进浴室之前他把所有的旧的浴具都收走了,好像担心我会用它们,是不是很奇怪?”
    “是有些怪,也许他有洁癖吧?”云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每回林沃到我公司来,从来不喝安娜端来的任何饮料,签字也只用自己带来的笔。
    “一个有洁癖的人会从事建筑行业的工作么?”云反问道:“而且他还那么喜欢钓鱼,这可不是个干净的爱好。”
    “说不好了,也许就是怪癖吧,反正林沃一向就是有点怪怪的。事实上我们大家都有些怪癖。程度不同罢了。我有一个同学,剪指甲从来不用刀子剪子,就拿牙咬,连脚趾甲都用牙咬。你说怪不怪。”
    “你开玩笑吧,咬手指甲我见过。脚趾甲怎么咬啊,哪够得着?”云看着我满脸狐疑。
    “怎么不可以,练过瑜伽就行,你见过麦当娜最新的照片么?把整条腿从屁股蛋后面翻起来,下压成一条直线,脚丫朝下正好在嘴边,张口就咬到了,那种姿势的名字就叫“自食其趾”,上回电视里直播一个印度苦行僧活埋自己的节目,他在地下埋了49天,出来的时候胡子老长,就是四肢的指甲干干净净像在美甲院里修葺过一样,可见咬指甲是印度人的传统。
    “哦。你的同学是印度人?”
    “不是,他也不会瑜伽。”
    “嗯”云糊涂了,我给小华说的时候她也糊涂。
    “他养了只波斯猫,在日本卖的,受过专业训练,买的时候还附带了一张毕业证书,证明这只猫有大和民族血统和三等美甲师的资格,你知道日本人就这样,卖根牙签都有证书。”我一本正经,肚子却快疼死了。云看着我,脸上疑云遍布,却不敢肯定我是否在开玩笑。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这人看起来老实得很,没想到还会开玩笑。”过了好一会,两人都笑定了,云嗔怪说。
    “突然想起来了,想活跃一下气氛。我给我老婆也说过,她比你神多了,非缠着我也给她买一只那样的猫,不过不要日本血统的。”
    “有你这样的老公真幸福,林沃从来不开玩笑,连笑脸都不常见。”她这么正儿八经地夸我,我倒不知该接着说什么。
    谢谢大家支持。
    老唐,你要的东西这周末给你吧。
    谢谢红篱,芝麻,胖胖兄弟,我知道你,呵呵。明天一定更新。
    手机响起的正是时候,是小华,“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办公室?”,音量很大,连云都听见了,我尴尬地指了指手机,站了起来走到边上接电话。
    “我在看房子呢。”有些事情永远不要说真相,即使看起来微不足道。这是和老婆相处的艺术之一。
    “什么样的房子啊?”一说起房子小华就来了精神,她一直念叨着想换个大些的HOUSE,说是孩子一出生,她的父母就要搬来一起住,现在的两居室就显得紧张了。
    “我回去再和你细说吧,手机费太贵了。”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我还是深谙小华的脾性。
    “好吧,那就等你回来再说罢,早些回来啊。”一说到钱小华就不唠叨了。
    “好的,BYE”
    “BYE,等等,谢谢你的玫瑰。”说着就挂断了电话,我都没来得及再献点殷勤。
    
    “老婆?”我点了点头。“催你回家了?”我又点头,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已经快下午4点了,天空已经有些淡淡的灰色,这层淡淡的灰色向下延伸和海连成一片,又透着深深浅浅的绿意,偶尔有归巢的海鸟低回盘旋,周遭笼罩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寂寥。
    
    “那我还接着说么?”云的语气中有些期望。
    “当然,反正现在还早。”往日这时间我已经开始回家了,路上总堵车,没有大半个小时到不了家。但我的确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太多的头绪和疑问挤在脑袋里,云的故事也只说了一半,要我此时离开,比如一个吃到半饱的人离开餐桌那样不情愿。
    
    “嗯”云也看了看表,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一口气说完,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先记着,回头再问我?”我表示同意,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笔,示意云开始。
    
    “那天晚上我在浴缸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浴缸边上的小木椅子上放了一套整整齐齐的内衣和一件睡袍,连商标都没有撕掉,不过都是男式的.不知道他几时进来过,我低头看了一眼,水面上的一层泡沫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可以清楚地看见身子,突然心里一阵狂跳,从水里跳了起来,胡乱擦了擦把睡袍套上了,我出了洗手间,客厅里开着暖气,林沃在沙发上躺着,闭着眼和衣而卧,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籍着落地灯嫩黄的灯光打量着这个求了我一命的男人,他的眉头紧锁着,眉毛很粗,嘴唇很薄睡觉时咬得很紧,鼻子挺而高,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说起来真可怜,在以后的九年里,我再也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的睡态了。”
    
    “那晚的感觉很奇怪,林沃的屋子收拾得很整齐,家具也很新,落地窗纱是白色的,落地灯静静地照着屋子的四周,夜深了,只有暖气机闷闷地响着,一个很帅气的男人在我对面躺着,我背后的沙发很温暖很舒适,一切都那么真实又虚幻,熟悉而又陌生。也许在我更年轻的时候曾经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一些关于遥远的将来生活的模糊的想象---这也是我和阿亭远渡重洋的原因,我们来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他走了,它就来了,那就是宿命阿。”云的眼圈有些红,感觉得出她对那个叫阿亭的男人依旧不能忘怀。
    
    “林沃突然睁开眼睛把我吓了一跳,然后他就开始问,我开始说,一边说一边就哭了,起初还忍着不出声,后来就不行了,我想一定是吓着他了,我用睡袍的袖子使劲捂着嘴,怕吵着邻居,可还是很大声,林沃就在我对面安静地坐着,也不来劝我,等我慢慢止住了,他问我‘你愿意到我这里来帮我做些家务么?我可以付你工资,你也可以住在这里’。说真的,听到这些话我愣住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海外华人之间的关系一向淡,倒不是天性冷漠,每个新移民都是白手起家,没有太多的财力和多余的精神做好事,帮忙也都是限于一些力所能及,本地的人工昂贵,一个单身汉实在没有雇佣保姆的必要,林沃那么做实在是少有的热心,可除了想帮云我想不出有别的理由。如果说别有居心,云的确不是那类可以令人见色起意的女人。
    
    “但我没有多思考就答应了,以当时的状况没有拒绝的理由,即使林沃开了三个条件。”
    “条件?”我终于忍不住插了嘴:“什么样的条件?”
    “第一,每周给他做一次闽南肉骨茶。”这也算条件?
    “第二,我们两所有的个人用品必须严格分开,连饭碗茶杯筷子汤勺,拖鞋香皂洗洁用品都不可以公用,他会给我另外准备一套。”这倒是有点怪,就算是女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都算是苛刻,其他都罢了,碗筷都要各用各的,也忒仔细了。
    “第三”云说到这有些停顿,有些不好启齿的模样。我心下顿时一片澄明,林沃到底还是个男人啊,一想又不对,才说了两人之间没有关系。
    “第三是两人之间不能发生任何亲密关系,我只负责除他卧室以外部分的起居生活,决不可以进他的卧室一步。”
    “啊”我不由盯着云的脸看了几眼,虽然长得平淡,到底算不上丑陋,林沃不喜欢人家,也不用这么做,女人的心理,不喜欢被男人占便宜,可你要是当她透明,她又宁愿你是个登徒子了。
    “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什么。”云又叹了口气,她这一天叹的气,比小华和我结婚6年来还多些。“其实我虽然不好看。可年轻时身材还是很好的,林沃那么说,我有点伤自尊,可转念想,这也说明他是个正人君子,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住总是放心些。”
    小陈果酱了。
    
    胖胖,我住ASHFIELD。
    看到觉得好的地方顶一下就行。
    
    “一开始很愉快,林沃除了有洁癖,其他方面都不挑剔,性格也很温和,一点闽南大男人的坏脾气都没有。他给我的薪水我都不要,后来他就说给我存着,办了一张银行卡,让我要用的时候自己取。除了给阿亭父母寄钱,我没有动过一分一厘,人要知足,何况是死而复生的我。那样的日子过了有半年,我很开心,女人其实很容易满足的。”
    “不是每个女人”我在心里说:“至少小华不是。”想到要买的新房子,我就头皮发紧,这几年悉尼的房价疯了一样涨,好一点的HOUSE都在70万以上,我们就是把旧的卖了也还要贷近一半的款,想到每周要支出的分期付款就觉得自己的腰细了一圈。小华一定会逼着我把那部古董车卖了。
    “有天一个老乡给我打电话,说是以前一块住的那些人都被移民局抓走了,他们在一个工厂上班,移民局的车把厂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也没走脱。放下电话我心里有些伤感,后来就有些担忧,深怕自己也被送回去,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孤身回去怎么向阿亭的父母交代,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告诉他们阿亭的死讯,只是定期寄钱回家。那天晚上林沃回来看我不开心,问我怎么了,我就把心事说了,我知道他也帮不了忙,但有个人说说我心里舒坦些,他听了也没说话,吃完就回自己房间。第二天他就向我求婚了。”
    
    “哦?”
    “我觉得很突然,就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唯一的方法可以让我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他那时已经获得澳洲的永居权,他说他问过律师了,像我这种情况不可以申请难民,虽然办理结婚移民有些难度,但还是可行。”
    “你答应了?”
    “没有”云缓缓地说:“他帮我越多,我就欠得越多,我们之间又没有任何关系,实在没理由这样一二再再二三麻烦他了。但林沃是一个不容人拒绝的人,他想办的事情很少半途而废,他从不逼你,只是温文尔雅地坚持,第二次求婚的时候他甚至买了戒指和玫瑰,可我还是没有答应。”
    “因为你不爱他?或者你还惦记着那个阿亭?”我想不出云拒绝的理由,这件事对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都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奢望可以爱上一个像林沃这样的男人,你记得电影呼啸山庄里的对白么?女主人公说“你以为我贫穷,不漂亮就没有爱情么?”说真的,在电影以外的真实世界,一个贫穷的相貌平平的女孩就不该有爱情,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如果我一开始就富有,或者我生来就美貌动人,林沃也许就会爱上我。”云说这些话时,脸上有一丝动人的红晕,我没想她竟然有这样的思想,深刻的令人吃惊。
    “也许在那个溺水的海湾,当我醒来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爱上他了。就像一个流浪女孩爱上王子。可怜的是王子从来没有爱过她。”说到情感,女人的语言就没有了逻辑,一秒钟之前云还说自己不会爱上林沃。
    “你怎么知道林沃从来没有爱过你?你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
    “我知道他没有爱过我,男人爱一个女人看她的眼神是不同的,林沃看我的眼神十年来就没有变过,除了怜悯还是怜悯。”云的声音比方才多了几分激动。
    “在某种意义上,怜悯何尝不是一种爱呢?”我劝解说,云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杯子翻转来,盯着杯沿的水珠看,好像上面可以找出答案来。
    
    “林沃反反复复求了好几回婚,我到底还是答应了,现在想起来,那时我心里其实是愿意嫁给他,不情愿是因为--我希望林沃和我结婚是因为爱我而不是怜悯,不是像一个孩子收养一只流浪狗,而是像一棵树爱上另一棵树,感情上完全平等。当我发现那不可能实现时就答应了他的求婚,我憎恨过自己的无原则,可我相信大多数的女人在同样的情形下都会作出同样的决定。”云看着我,似乎在期待着我同意她的观点。
    
    “应该是吧,我一向的理解里,客观现实条件对于婚姻而言有时要比爱情更具影响。也许是因为来澳洲的时间长了,人变得现实,我总觉得爱情对生活而言太无力了。”我这番话说的发自肺腑,没有一点安慰的意思,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帐单,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帐单频频出现,占去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轻而易举就让爱情出局。
    
    “不管怎样,结婚那天我还是很高兴,我们在一个小教堂举行的婚礼,没有亲朋好友,证婚人都是雇来的。可我依旧很开心,因为从走出教堂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个保姆了,我是林沃的妻子,将以一个家庭主妇的身份来照顾他,打理家居,这比获得澳洲的永久居留权还让我开心。”
    “林沃呢?他开心么?”
    “他?”云苦涩地笑了笑:“他永远都是温温和和的表情,看不出内心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做了许多的闽南小吃,喝了很多酒,林沃不喝酒,只是陪着我喝矿泉水。我记得那天还是他洗的碗,我先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梳妆桌前看着镜子发呆,镜子里有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女人----想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林沃的房间了就感觉自己的脸烧的利害。我换了一件很性感的睡衣,这是我在维多利亚大厦偷偷买的,一年来第一次动用工资卡里的钱。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我不是个漂亮的女人,可也有女人的动人之处,我想让林沃知道这一点。”
    “林沃在洗手间里哼着曲子,我在他的床上躺着,床很大,很软,温温热热的不知道是我的皮肤发烫还是暖气太热了,我把头埋在枕头上,贪婪地呼吸着林沃的气息,一年了,我没有接触过任何男人,想象到林沃即将要从浴室里出来的模样,我的头脑中就一阵晕眩。”
    
    我看着芸,心里突然掠过一丝的担忧,这个可怜的女人显然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禁锢得太久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林沃那天的样子,‘滚出去’他对着我大喊,仿佛被无数的毒蛇叮咬着,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那本是一张多么英俊的脸,突然就变得像魔鬼一般狰狞。他冲过来一把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推出门去,‘我说过不许进我的房间’他又喊,我吓坏了,门在身后重重关上了,我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辩解,我靠在门边的墙上,浑身乏力,慢慢坐在了地上,眼泪---‘我是他的妻子了,难道他忘了么?’”
    争个第三吧。
    尴尬阿。
    新丁兄弟:那个错误是这样,先前大家指出来时,我就在原稿上修改了,没想到这回修订时,只记得当时错了,忘了已经更正这回事,结果又改回去了
    土豆兄弟:是矛盾,没想到你这么心细,这个问题我也发现了,之前那段是修改过的,当时没考虑到后面的情节需要,现在已经在稿件中改过来了,谢谢。
    
    老了老了,丢三拉四。
    云说到这里停住了,用手指摁住了靠近鼻翼的眼角,似乎不如此便不能掩饰那些炽烈的语言下所包含的强烈情感。我有些不知所措,伸手从桌上的烟盒里取了一只烟,云抬手给我点上了,好重的味,忍不住咳了几声。
    
    “我戒烟十年了,来澳州以后就不抽了,开始是因为太贵,慢慢也就习惯了。”我解释说,又试着吐烟圈,嘴唇的肌肉有些生硬,怎么也不成形状,云冲我笑笑,轻轻松松吐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淡青色圈子,在桌子的上空渐渐放大了,化作一团薄雾.
    
    “我有个朋友说香烟是绝好的时间量衡器,他计算过,一支烟燃尽大约需要六分钟左右,如果连续不停地抽,一包混合型的烟大约可以烧死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还有个大学同学是老烟鬼,创过一个晚上五包烟的个人记录,他说香烟是悬挂在指间沙漏,不快乐的人用它来计时,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情沮丧得很,林沃的死就像一个魔咒占据了周遭的一切。”云听完我这席话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林沃真的不是GAY?”悉尼是全球GAY最多的城市,每年四月都有一个巨大的狂欢节,数以万计的同性恋上街游行,蔚为壮观。林沃真要是个GAY,很多事就容易解释了。
    
    “不是。”云摇了摇头。
    “你怎么这么确定?”我反问。
    “最初的一年里,我一直在跟踪他,甚至请了一个私家侦探。最后的结论是林沃是一个完美忠贞的爱人。”
    “那他是不是.....那方面...不太好?”这种问题总有些难以启齿,不问又如鲠在喉。
    “我想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云斟酌了一下字眼:“应该是没有功能性方面的障碍。”
    “你想?应该是?”我指出两个关键词,追问:“也就是说你也不肯定?”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挠了挠头:“到底是肯定还是不肯定?”这种事情也这么模棱两可,结婚九年没有肌肤相亲看来不虚。
    
    “我不想谈论这件事。”云的声音突然提得很高,我愣了一愣,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也不敢开口问。云也不说话,天已经快暗了,露台外的海滨公路上变得热闹起来,许多在城里上班的人都回来了,马路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马路内的林沃家的露台上,气氛里却有一种令人难堪的沉寂。
    
    “时候不早了,改天我们再接着聊吧?”说了这麽多,云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来放松自己的心情,我觉得自已该离开了。
    
    云默默地陪着我走了出来,我们下了台阶,打开了车门,云打破了沉默:“叶波,你别见怪。我最近脾气很不好。”我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这种事情发生后,谁的脾气能好得了。我道了别,进了车子,云开口又说了句话,霎那间我感觉到脊背上一片冰凉。
    
    “林沃可能没有死。”云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倒像是邻居家死了猫狗一样。我望着她,满脑子不解。
    “我觉得他没死。”云又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
    “嗯,有时候我在屋子里走动,总觉得他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我一扭头他又躲起来了”云的声音越平静,我就越觉得毛骨悚然。林沃死的那么惨,变成鬼也是个无头鬼。天马上就要黑了,天黑了,这些邪物就该出来了,我把车上所有的灯都打开,定了定神,问云:“会不会是你眼花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猫,隔壁的皮特家养了一群猫。”云的话越来越没有头绪,我决定还是离开的好。
    
    我道了别,把车倒出了他们家的小院,瞅着个空隙进了车流,几分钟后我看见了那个悬崖上的墓群,在昏暗之中林立着许多高低不平的墓碑,其中就有一个是我的朋友林沃的,我亲手培的土。“难道法医辨认错人了?死的是别人?”我心下这么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具尸体的头颅都碎了,的确也不容易辨认身份,可转念一想,不应该啊,警察局的法医鉴定总该不会错。我想了一会,又烦了起来。
    
    “林沃,你要是真的死后有灵,就把真相告诉我。”我把视线从目的收了回来,看着挂在车头的一个玉如意这么想,那是小华从台湾带来的玛瑙石,小店里卖的便宜货,说是可以避邪。我心里的念头才转,就看见放在仪表盘台上的手机突然颤动起来,在夜色中闪着湛蓝的光,却没有声音,我看着它,一股凉意从脚底冒了上来,迅速遍布了全身,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由也颤抖起来了,车子在公路上连走了几个S形,我赶紧把车转进了一个叉道,停了下来。
    
    那个湛蓝色的小东西还在抖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迟疑着伸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全身一个战抖,手机掉到了汽车地毯上,不抖了。
    
    那是林沃的手机号码,我再熟悉也没有了,当真是见了鬼了,不成阴间也有电信公司么。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会从那个湛蓝色的小玩意里爬出点古怪东西。
    或许把手机关掉是个好主意。
    我战战兢兢地伸手捡起那个方形的小玩意,翻过来想关掉电源,突然手心里有一点轻微的麻痹,很快变成振动,也许是我的错觉,像有东西在向外挣脱,‘又来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把那个瘮人的东西扔出了窗外,蓝光闪烁着,珰的一声响,在我面前垂直落了下来,原来窗玻璃没有开,手机在后座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电池从机子上剥离开,终于不动了。
    
    我发动车子,把油门踩到底上了公路,在第一个高速公路口我就把车转了进去,朝着家的方向飞驰,感觉心里比高速路上的车水马龙还零乱些,一路上我不停地看仪表盘,已经开到120迈了,从拿驾驶执照那天算起,6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开车超过90迈.
    
    车进了停车场,我的心才放下了大半,我松开方向盘,发现手心里全是汗,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车,跑着出了车库,好在房子就在一楼,我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轻轻打开了门.
    
    小华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口,头发胡乱扎着,双手叉着腰,看着我,似笑非笑.
    “叶少爷回家了。”她拍了拍手,作了个往里请的姿势。我的心一凉,完了,小华只有生气极了才是这个样子,上一次她这样是因为我说丈母娘是个老妖精。从岳父母家回来小华也是这么比划了一下,还挺客气帮我宽衣解带,紧接着就下狠手掐,当天夜里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碰到哪都疼。说起来也不能怪我,谁家老太太57了还隆胸。她们家的女人都是拜乳主义者,觉得哪天自己胸前的那驼肉少了一钱二两老公马上就会另寻新欢。弄瘪老公的钱包,扩大自己的胸围,台湾女人的持家法宝。
    
    我看着小华圆瞪的双眼,觉得从前被掐过的那些皮肉又开始疼了,可又不知道错在哪了,只是迟了20分钟回家,按说不至于动这等雷霆之怒。不明敌情前,最好是先转移敌人的火力,“老婆真是越来越性感了。”这话倒是不虚,怀胎已经6个月了,小华的胸围整整大了一圈,接近于三级片里叶玉卿的丰盈程度,美中不足的是腰围和臀围也大了不只一圈。“你别花言巧语搪塞我。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还把电话关机了,你到底和谁在一起?”小华不上当,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还把手举起来了,我往后闪了闪,不觉把衣领紧了紧,心念一动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电话是你打的?”
    “很多女人给你打电话么?”小华哼了一声,手放了下来,我急忙上前扶着她坐下了,问“什么时间打的”
    她说了个时间,大约是最后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刻。我那时太紧张,竟然连电话都没敢看。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么?”小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催我回家?”我试探问道。
    “我干嘛催你。我恨不得你死在外面算了。有人打电话来家里找你,一连几个。”
    “谁这么急找我啊?”
    “你绝对猜不到是谁。”小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了。
    “难道是林沃?”话一出口,我的头皮又一阵发麻,每一处发根都涨了起来,这么多来几次,就该谢顶了。
    “林沃?他不是早死了么?你这人好奇怪啊。”小华满脸莫名其妙,又说:“不过倒的确是和他有关系,是孟云打来的。”
    “孟云?谁是孟云?”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死鬼林沃的老婆,你别装傻说不认识啊。”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为什么要早说?你今天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还好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小华朝着我讥讽地笑,我装作没看见。
    
    “叶波,是你么”是云。
    “是,你找我?有事?”
    “是的,你能过来一下么?”
    “现在?”我看了一眼小华的大肚子,十分为难。“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找到一个盒子,在林沃给你的古董车后箱里。”云的声音有些激动。
    “什么样的盒子?你打开了?”这个发现来得太突然了,我本能地问道。
    “没有,我打不开,是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没有钥匙。旁边还有 ,是给你的。我想还是你亲自来看看比较好。而且”云停顿了一下“我一个人不敢打开。”
    老婆有命,天涯的朋友不论男女一律只以兄弟相称,不敢有违。
    这倒奇了,林沃居然还另留了东西给我,可为什么不在宣读遗嘱的时候给我呢,难道是给我专门备了一笔财产,怕云生气不敢明给,所以偷偷放在古董车里,可一想又不对,他连一半家产都公开送给那个叫李凤的女人,给我的这点东西总不会超过一千万澳币吧.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不愿意让云知道。如果是这样,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云找到。拿着电话,这几个猜测在脑海中倒来倒去,把我的脑浆搅得像一团浆糊,但不管是什么,一定和他的自杀有关。
    
    ‘一定和他的自杀有关’我心里念着,不觉就说出声来。
    “什么盒子,什么自杀,是林沃么?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小华在一旁听了个一知半解,也烦躁起来了,使劲掐我的胳膊。云在电话那头喊了几声,我回过神来,示意小华稍安勿躁。我在心里寻思了一下,这么晚了,小华是一定不会让我出门的,何况云也打不开那个盒子,里面真有给我的金银珠宝也跑不了,去林沃家的那条路那么阴深,还要经过那个墓地,想到那个林沃打来的电话我不由又打了寒战。
    
    我明天一早过去吧,现在太晚了,我说。云有些失望,客客气气放了电话,我转过头,小华的脸都快贴到我鼻子尖了。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倾诉阿?叶少爷。”
    “我饿了,先吃饭啊,边吃边说。”
    
    “我觉得林沃不和云同床的可能性有三。”两个小时后小华躺在床上,手抚着隆起的肚子,开始发表她的看法。以我一向的常识,大多数女人都具备强烈的侦探意识而不具备正常逻辑推理能力。
        
    “首先,林沃可能有严重的皮肤病,羞于裸体见人,尤其是女人。”听起来有点道理,但不经一驳。“什么样的皮肤病会这么严重呢,要知道林沃连房门都不让孟云进。再说了,以他的经济能力,就算重新换一身皮也不难。”我摇摇头,否定了这种说法。
        
    “第二,林沃得了传染性极强的绝症,比如艾滋病一类的。”小华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大凡思想简单的人反应都不慢,她摸了摸大肚子又想出了个理由.“这还有点道理,可要是那么强烈的疾病,他能活这么久么?这可是十年的时间阿。”印象中这种世纪绝症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夺人性命十分快速。
        
    “三,他有十分强烈的自闭症,小时候受过性侵犯,长大后不能与女人正常交往。”三点都离不开病,女人的想象力。我叹了口气,反驳说“你几时见过一个成功的商人有自闭症?再说了,林沃给人这种印象么?在今天之前,他有哪一点让你觉得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林沃和孟云两家是世仇?他千里迢迢来到澳洲就是要伺机报复,娶她是为了折磨她,孟芸真可怜。”小华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感动了。
        
    “胡扯”我看她在家太闲,言情小说看多了落下后遗症。
        
    “林沃一定是是个虐待狂,性变态,他这么对待孟芸比比不给她饭吃,不给衣穿残忍多了,所以后来自杀,因为尚有一丝天良未灭。”恐怖电影也不宜多看,我决定明天就去给她租些浪漫喜剧电影回来。
        
    “越说越离谱了。睡觉睡觉。”我忍无可忍,终于失去了耐心,只好装睡。小华推了我几下,见没有反应,嘟囔着也躺下来。我微微地偷睁开眼睛,床角的台灯昏昏然地照着狭小的卧室空间---是该换个房子了----我心里想着,不觉中睡了过去。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世界,四周灰蒙蒙的,没有天也没有地,我的腿在不自觉地摆动着,十分快速,就像从出生起就一直这么跑着,而奔跑是我这辈子唯一能做的事。那堵墙又出现了,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它,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这种感觉伴随着小腿上的肿胀向上延伸,渐渐布满了全身,像团蛛丝一样纠缠着每一处肌肤,一寸寸地将它们变得僵硬,我挣扎着想伸手去推开那墙,发觉自己的手不见了,心里骇得很,四处找,看见它们在地上静静地躺着,然后我的腿也开始分裂,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接着是鼻子,耳朵,眼睛,肩膀,每个器官和关节都散落下来,奇怪的事都没有声响,就像落在了无尽的棉絮中。
        
    那面墙突然变了,变成了一面绝大的镜子,清澈地映照着我四分五裂的身体,我不疼,只是害怕,镜子里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物件在快速地跳动着,很有节奏,是一个心脏,我的。我死了---我已经死了,那个没有了五官的光溜溜的脑袋这么想着,近在咫尺的嘴唇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总算听见声音了。接着又是另一个声音,我看见一个人影在镜中越走越近,身形高大,只是看不清脸,走得近了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脸,脖子上面是一个血红的图案,就像一团红墨水掉在了宣纸上,渗透成一朵写意的梅花。
        
        你是谁
        我是林沃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自己来的
        
        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
        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声音渐渐变轻,林沃脖颈上的那个图案却越来越大掩去了他的整个身子,一团血红色的雾占据了整个镜墙,突然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是个女人---你醒醒--快点。
        
    谁?谁是女人?我嘟囔着睁开眼睛,看见小华那张兴奋异常的脸,才明白自己方才是做梦了。
        
    “林沃是个女人”小华说得肯定无比:“所以他不能和孟云同床,这是一个巨大的秘密,所以他不能让孟云有机会亲近他,是不是,你说是不是。”我啼笑皆非地看着身边这个睡眼朦胧的女人:“就为了这个把我闹醒?我和林沃在认识快十年了,如果他是个女人我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来?再说了,孟云说过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性别上我想不会有问题。”
        
    小华的情绪低落了下来,我有些于心不忍:“饿了么,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她点了点头,怀孕以后需要少吃多餐,临晨两点了,我都有些饿了。
        
    我从冰箱里取出了一些点心放进微波炉里,看着炉门后的灯光,忍不住把刚才的梦又想了一回,全身都冷了起来,我把睡衣的领扣使劲收紧了,还是冷。
        
    小华吃了点心,翻身睡着了。我却无法再入眠,一直到天亮,都躺在床上睁大了双眼看着天花板,好像那不尽的黑暗深处隐藏着林沃的秘密。
    
    第二章修订完毕.
    兄弟莫笑,我的小说天涯第二,怕老婆却是天涯第一.
    
    这篇小说一个月之内要完结,大家多监督.
    第三章:鼓浪屿岛上的林沃家人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予他?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予他?他们渴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隐藏的珍宝。他们寻见坟墓就快乐,极其欢喜。-------------《约伯记》第三章。
    
    透过狭小的机舱玻璃所见的是密布的阴云,身下早失去了悉尼的城市轮廓,甚至找不见那一片令我思绪万千的肆意的汪洋,再有两个多小时就要到上海了,在那里我将会转乘厦航的航班去寻找那个叫做李凤的女人,还有林沃的家人。
    
    登机时的那些不安重新从心头泛起,隐约如当年离乡背井来到澳洲心中装满了好奇与不可知的即将谋面的人和事,这些是曾相识的好奇与期待曾经令我心头热血澎湃,十年后的今天却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终究是老了.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皮包,里面是林沃赠与李凤的财产清单和一些详尽的资料,遗嘱的.还有 ,却是给我的---孟云在古董车后座里找到的那封信.正是这封信促使我下定决心尽早回国的,尽管不情愿,小华还是带着丹尼回了娘家,毕竟那事关几十万奥比,想到那部古董车我忍不住悄然喟叹了一番,只怕我的屁股还没坐热,车子就要归于他人了。小华看了几处房子,心里早把这部车子当作首期的一大半了。
    
    那天我一早起来就直奔孟云家,醒来的时间是早上5点,才来澳洲那会我在菜市场打工起的比这还早,正式当会计师以来,就没有在8点以前起过床。我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急忙上路了。黎明的天还蒙蒙亮着,路上没有什么车子,不到20分钟我就到了邦代海边,我在那座青灰色的建筑前呆立了一会,犹豫着这么早敲门会不会打扰了孟云的休憩。突然听见头顶上一声响,有人移动了桌椅一类的物件,在清晨的空气中听得格外清晰,我仰起头,看见一个身影从露台上探了出来,说道:“你终于来了。你等着,我这就下来给你开门”,是孟云,声音里散发着一股疲惫的气息。
    
    我跟着孟云进了屋,就着客厅里的灯光看见她那张苍白的脸,福建南方女人的深色皮肤下透出的惨白与那种经年不见月光的大家闺秀的脸色相比,是一种全然不同于我见犹怜的味道,煞苦煞苦的。我说你一宿没睡?孟云说是的,睡不了,一晚上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踱来踱去,一转身又看不见人影。只好抱着被子在露台上抽了一宿的烟。
    
    那个深蓝色的小盒子在车后箱里静静地躺着,边上放着一封打开了的信件,孟云最终还是把它打开了。我回头看着她,带着咨询的眼光,她点了点头。
    
    “说什么呢?”
    “你自己看吧。”云的语气中并没有一丝的轻松解脱,相反倒多了点沉重。看来信中获得的信息并没有说明多少真相,我镇定了一下心神,伸手拿过信,展开的一瞬间手指有些颤抖。这是一张普通的A4公文纸,上面还有林沃注册的公司行头。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看到这封信的人如果是叶波,那你一定已经见过了李凤,拿到了箱子的钥匙。如果是孟云,我希望你能把箱子转交给叶波,里面的内容你们两都有权力知晓,但请务必等拿到钥匙之后。我想你们会尊重一个死人的最后要求。”签字毫无疑义是林沃的,他的签名很怪异,是竖着签的,两个字各有部分藏在一起,十分难模仿。名字的下面有一行红色的大的夸张的字迹。
    
    ‘如果不用钥匙打开这个箱子,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毁灭。’
    
    日期是他自杀前一周,可见一切都是计划周密的,这封信是一个林沃自杀的有力证据。
    
    我把箱子轻轻举起来晃了晃,有些沉,听不见里面的声响,因为上漆了无法知道制作的材料,看上去像一个老式的木箱子,看上去像是在百老汇大街的某个古董店淘来的旧家具,不像林沃警告的那么蹊跷。我们两看着它默不做声,心里翻动着无数的念头----只要打开它,马上就可以知道两周来令我困扰不堪的秘密以及孟云这十多年来的磨难背后的真相,也许林沃只是随便吓唬我们,这只是个普通的箱子,不用钥匙也不会发生任何事,可谁又敢冒这个险---也许还有生命危险,一个精心处虑把自己脑袋轰个稀烂的人,作出多么不合逻辑的残忍事来都不足为奇。
    
    我几乎是即刻决定回国的,这是唯一快捷可行的查明真相方式。
    
    “我这就去订机票”无法继续在这种没有目的的等待中耗下去,否则我真要崩溃了,在许许多多的疑团之下。
    孟云点点头,说道“叶波,我想求你一件事”。
    “嗯”
    “我想你把箱子带走。”
    “哦?”
    “我害怕自己按耐不住,如果你今天还不过来,我可能已经把它砸开了。”孟云语气中偶尔流露出的狂躁令人不安,我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却不知道怎么劝她,因为我完全了解她的感觉和情绪,我自己也一样,只是孟云的更加强烈,以她此时的精神状态而言,一时冲动毁了箱子是大有可能。
    
    我抱着箱子走出了那座灰暗的屋子,孟云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吭。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以后你别打我家里电话,你知道,小华疑心病不小,对了,你没有我的手机号么?”
    “我有啊,昨晚我先是挂的手机,没人接,只好给你家里打”云点点头,解释道.
    “你挂过手机?什么时候.”
    “就在你离开后20分钟左右。”云想了想,肯定地说道。
    “天,真的有鬼。孟云,你知道么,你给我挂电话时,我的手机上显示的是林沃的号码。”我抓住她的胳膊,神经质地叫了起来。可能是我用的劲太大了,孟云疼得一声惨叫,我赶紧松开了手.
    “我用的就是林沃的手机。”
    “什么?你说什么?”
    “对不起叶波,吓着你了,这几天我一直随身带着林沃留下的手机,那天在车库里看见盒子和给你的信,我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也没有细想太多。”孟云边揉着胳膊边解释,被我掐过的那块皮肤都已经青淤了。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不论如何,与鬼神无关的我就不那么害怕了。离开孟云家以后,我在银行租了个保险柜,把那个神秘的铁盒放置好。又去公司楼下的旅行社订了一张两天以后的机票,比正常票价高了两成,这个季节的机票十分紧张,但只要你肯多出钱,那些精明的上海人就能从别人的预定票中给你匀出机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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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19 17:15:48  更:2021-08-19 17:3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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