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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京味小说 本色良民[第1页]

作者:负手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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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味小说 本色良民
    (一)
    百成书店坐落在东小口街上,不像其他的买卖恨不得把马路都占严了,门外边没摊子,在沿街 一拉溜儿商铺里看起来像是往里凹了一大块。
    “百成书店”店面不大,牌子倒挺响亮。浦三儿用的不是牌匾,是用七尺长的丈蓝布做底儿,白府绸缀,绣花滚边儿的帐子,字儿每天早上两根竹竿儿往外一挂就得合。有人问这百成什么意思,他晃荡起脑袋来了,念念有词:书出名典啊,你不知道?《北史?李孝伯传》有曰:“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一个人家中藏书万卷,抵得上百座城池呢!你说这书值不值钱?那您这个成字儿不对呀,怎么没土堆儿呀?要不怎么说你是老土呢,这就叫名人用典去粗取精,也叫谐音用典。告诉你记住喽,别到外边儿满嘴开牙让人笑话。我专门把这个土堆儿删了的,人有了学问就有了心,心明眼亮就能成事儿!懂了吧,长学问吧你!再说这年月凭的是真刀真枪,有枪的就是王,有势力的就是爷,您要是平头老百姓,凭一把子力气过日子,就算您让书埋起来也买不来一间房,哪来的百城啊?那人也是爱抬杠,您干嘛不用诚信的诚字儿呀?那显得多敦实多大气呀?嗐,浦三儿摇了摇脑袋,说来惭愧,言多语失是我改不了的毛病,这上面我可是吃了大亏的,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把言字边儿抹了吧。
    说归说,字号归字号。这个书店也就一间门脸儿,十几个平方,还是浦三儿租来的。里面三面墙,都靠着顶梁的书柜,搁的都是收购来的古旧书,有明清小说、人物传记,有四书五经、唐宋诗词,也有易经药典,占卜用的卦书、陈年的黄历。屋中间用两块铺板搭了个案子,那些个泛黄的字画儿和缺张少页的线装书、没了封壳儿的字典,根本上不了书柜,就都摆在案子上,买书的翻翻捡捡哈着腰看。店小,人也不多,超过五六个人就没地方了。老板娘邵氏搬了个杌凳坐在门口看着买卖。邵氏三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皮肤白净,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后来家业破落原订的人家儿悔了亲,这才将就着嫁给了浦三儿。南城本来就是穷人聚集的地方,东小街更是穷街陋巷,来来往往的都是肩挑手提的升斗人家,能有多少买书的?也就是一帮能够识文断字的和一些假装斯文的,闲了没事儿到此闹中取静,多数为的是消磨时间,或许还能淘换个把珍稀孤本来呢。不过这天天刚擦黑儿,百成书店竟然热闹起来了。邵氏正一边修整旧书一边看着买卖,忽听身边一阵大乱,抬头一看,浑身一个激灵。五个彪形大汉已经拥堵在门口儿,像压过来一座小山儿。为首一人歪带着黑色礼帽,敞胸露怀,抬起一抬脚先踢翻了一个小凳子,嘴里嗨了一声,靸鞋就蹬在书堆上了。邵氏一个激灵,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差点没趴到地下,用手扶住了书柜,这才勉强站稳了。各位爷,您,您,您有事儿?
    没事儿大爷上你们破书摊儿解闷儿啊?浦三儿呢?叫他出来回话!
    当家的晚半晌出去遛弯儿去了,有事儿您,您,您跟我说?
    啊呸!我没工夫跟你一个骚老娘们儿磨嘴皮子。快,把他给我找回来!
    这黑更半夜的您让我上哪儿找他呀,一个妇道人家。
    为首的老大做势要伸手抽她,手伸半道儿又缩回来了。他看见邵氏鼓胀的前胸起起伏伏,纤细的小腿儿突突打颤,看见了黑布鞋裹着的一双馒头似的小脚儿,好像找不着落脚的地儿。好男不跟女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要真把她打了,传扬出去那不成了小流氓了吗?他妈的,他遛弯儿还能跑出二里地去?能上哈达门还是隆福寺?邵氏定了定神,长舒一口气,实话说我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磕磕绊绊的再把我摔个好歹的。你们一帮老爷们,就不能劳驾自个儿找找?就是高喊几声儿怕也能把当家的喊回来。黑礼帽四外搜寻一圈,也是没辙。横不能当真满大街吆喝浦三儿浦三儿的吧,就算真听见了也许当时就跑了呢。哼,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不去找我们就等,你的买卖也别做了!过来俩人,先给我里里外外的搜搜!然后他俩手冲买书的一张绷: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买书看书的都是些个怂主儿,谁敢搭腔啊,何况也跟自个儿没关系,巴不得赶紧走人,蔫溜溜低着脑袋溜号儿了。爱小的还顺走一两本书,偷着乐去了。
    这时候街上可就乱了套了,里外三层围满了人,把三五丈宽的东小街挤得密不透风,没人出头可议论纷纷。“这帮人哪来的?浦三儿这几天又得罪谁了?”
    “都知道浦三儿那个臭屁股嘴,整天胡吣八道的,仗着自己念过几本儿三字经百家姓儿,没事儿就胡编乱侃的。好像谁都没他有学问,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不说,嘴还损着呢。得罪了人他也不知道,得罪了人他也不当回子事儿。”
    “街坊四邻的谁都知道谁,就这么个有嘴没心不着调的人,没人跟他计较。可外人就不行了,人家认你是谁呀?好几回让人家弄得下不来台,他也没少嘬瘪子。这年月官府上谁也不敢惹,地痞老大更不能得罪,没事儿还跟你叫茬呗儿呢,真把他们惹急了眼能饶得了你?还不如自个儿捅马蜂窝玩儿呢。”
    对门儿茶叶铺内掌柜周孙氏看形势不祥,心说这帮人来者不善呀,别是黑社会砸明火的吧?她赶紧招呼小儿子,臊子,快上二荤铺找你浦三爷回来吧,一准在那儿喝酒呢。臊子扭头要走,孙氏一把又拽了回来小声说,告诉他要是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就先到外边儿躲躲,这帮人再凶也不敢把你三婶儿怎么样。臊子一声“得嘞”,一溜儿小跑找浦三儿去了。
    浦三儿大号浦思齐,四十郎当岁,人不压众貌不惊人,蜡黄脸儿嘬腮帮子,下巴颏几根儿稀稀拉拉的胡子,一双小眼儿细长,老眯缝着,他说这就是丹凤眼,关云长就这样。但他个儿不矮,一米七八,精瘦,拎起来也就百八十斤,穿起长袍来稀里咣当的。加上他那假仗义混不吝的气势,吊儿郎当爱谁谁的做派,活脱一个浪荡公子,在东小街一片儿还真算得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浦三儿的确有几段不同寻常的经历,说起来惊险刺激,家世也有可说道说道的渊源,甭管是真是假。
    此时的浦三儿正在洪福酒馆儿喝酒呢。就在掌柜的柜台旁边,侧歪着膀子靠在墙上,右脚脱了鞋踹在椅子角上,已经泛黄了的白袜子前脸儿漏了洞后脚跟磨破了皮,嘴里还哼哼唧唧,依然吊儿郎当的样子。小八仙桌子上摆了两碟小菜儿,也就是一盘儿炸花生米、两个兔头切八瓣儿,他却兹拉一口酒吧唧一个花生豆喝得有滋有味。周围的几个酒腻子都是常客,没事儿弄二两烧刀凑一块儿闲扯,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当时的新闻大概都是酒铺茶馆里冒出来的。大伙最爱听浦三儿说段子,说书似的给段子都加上响亮的标题,什么大刀王五义救谭嗣同,什么燕子李三夜探恭王府,随说随编,有鼻子有眼儿真事儿似的。臊子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浦三儿说了个什么黄段子,正满堂哄笑。臊子呼呼的喘着粗气,挥手驱赶烟酒臭气,大喊一声三爷,快回家吧,你们家出事儿了!一句话把一屋子人吓了一跳,掌柜的九桶手里的茶壶嘴儿一歪,剩茶撒了满地。浦三儿倒显得沉稳,他得摆谱,一个花生米扔到嘴里,大有骤然临之而不惊的样儿。
    急什么,是不是你三婶儿又犯病啦?
    不是不是,出大事儿了!来了一大帮子人,把你们家给围起来了,吓死人了!
    浦三儿蹭的站起身来,胳膊伸袖子脚底下找鞋。什么?有找茬儿打架的?家门口儿?他知道邵氏有孕在身,书店里就她一个人带俩孩子,这要是吓个好歹的还得了?这可不是摆谱要脸儿的功夫儿!
    我妈说兴许您得罪什么人了,让您赶紧躲躲去,千万别回去。量他们不敢把我三婶儿怎么着。
    躲?正经的买卖老婆孩子,我躲?喝,他妈的我就不信能反了天!浦三儿闪身挪步袖子一甩,白瓷酒杯掉地上啪啦摔了个粉碎。我就不信谁敢跟老子面前撒野,欺负我的人他妈的还没生呢!掌柜的,酒钱你先给我记账上,连杯子也是我的。
    掌柜的九桶伸手一拦,别忙,什么阵仗都不知道你可别楞撞,这年头出什么事儿都不新鲜。先找个明白人扫听扫听再说不迟。旁边送水的韩六儿站起来说三爷别急,我先去看看,知道了因由儿咱就有主意了。浦三儿说那哪儿成啊,黄瓜菜都凉了。我还没窝囊到这份儿上!
    浦三儿拉着臊子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九桶冲大伙一作了个罗圈揖,哥儿几个也跟着瞧瞧去吧,浦三儿这小子是肉烂嘴不烂,又喝了几口儿,别捅出大娄子来。酒友们都站起身来,是啊,老街道坊的是得衬着点儿,发小的哥们还能看热闹?走走走,咱们都去!天塌下来大伙顶着。九爷把帐都给我们记清楚喽,回头我们一块儿算。稀里呼噜的出了门。吆五喝六,不一会儿浦三儿身后跟了一大帮子,好几十口子涌进了东小街。
    赶到百成书店门前,这帮人仗着人多势众,又在家门口儿,哪把几个外人放在眼里?蜂拥而上呼啦一下子围成圈儿,就像来了个反包围。

    这时候百成书店已经炸开了锅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邵氏在屋里坐在地上,左手拉着老大,右手抱着老二,天呀娘呀的痛哭嚎啕。
    我们可是老实巴交的人家呀,我们到底得罪谁了呀,我的天呀!街坊邻居的都看着哪,我们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呀,我们可是违法的不做缺德的不为呀,天上掉下铜钱来我们都绕着走哇,谁想到还短不了让人欺负呀!而后忽然她两眼怒目圆睁,弄了个小书摊儿不过是混口饭吃,犯了哪家的王法?你们这帮人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想砸就砸想翻就翻,连个因由儿都不说,老天爷啊,这不是欺负我们妇道人家吗?天啊,这可上哪儿说理去呀!
    邵氏这一哭一闹,还真把几个汉子弄懵了,愣磕磕的戳在那儿不知所措。为首的灰大褂二不住的镇唬,喊什么喊?作死啊?他挥挥手,先来俩人给我里外搜搜,别让他们趁乱转移了!两个手下听令,进屋手扔脚踢的翻腾起来。
    这时木匠铺掌柜赵青山分开众人往里楞闯,他身高马大的把一个马仔撞了个列欠。我说你们为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也管不了,可这俩孩子没罪,可怜见的,我得带走。说着话伸手就接过孩子,甭哭孩子,你们家我最了解,嘛事没有,跟叔儿回家吃饭去。没等这几个汉子反过神儿来,赵青山牵着一个抱着一个扬长而去。
    为首那个灰大褂儿略一迟疑,想说什么又生咽了下去。他回头转向邵氏,俩手叉腰瞪起了眼睛:骚婆子你撒什么泼耍什么赖呀?你爷们犯的什么事你能不知道吗?别想着跟我打马虎眼!没有真凭实据的就是请我们也不来!哦,我明白了,他犯了事儿跑了,让你给他搪一阵是吧?行行行,你爷们不是不回来吗?好办,你给我闪开了,我可要贴封条了!
    这节骨眼就听一声大喊:啊呔!谁在我这儿撒野那,老子来啦!
    浦三儿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嗓子喊得震天响,右手薅开一个马仔挺胸叠肚到了门前。先低头看了看邵氏,甭慌,天大的事儿老子顶着呢!他把邵氏扶起来靠书柜站稳了,然后双手叉腰马步一站,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为首的大汉,怒火中烧两眼冒火,片儿汤话连珠炮似的甩开了。
    哦,我当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呢,还以为时下绑票的也改成明绑了呢!敢情是堂堂官府的纪大官人啊!老没见了,您是不是靠着日本人发达起来啦?现在是侦缉队呀还是保安团呀?警察局派您来的还是日本人指使来的?到我府上有什么贵干呀?一连串的问话唾沫星子横飞脆生生连损带挖苦,逼得姓纪的直往后退,根本没张嘴搭茬儿的功夫。周围街坊四邻听着过瘾,浦三儿,有你的!啪啪啪一阵掌声,拍的浦三儿精神头又是一振,瘦长的脖子也梗梗起来。姓纪的尴尬至极,脸都青了。
    他打小儿跟浦三儿玩闹,知道他的狗怂脾气,碰上怂主儿他怂遇见横主儿他楞,还是典型的人来疯,真没想到三十多了还这么三青子。他嗯啊了几声才想起来,我怎么让他给唬住了?我是办公差来的,他早是个白丁儿草民了,还怕他干什么!这才又挺直了身子。
    好哇,像条汉子!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有拿你的因由儿。他扭头向几个随从,正主儿来了就好,省得咱们四九城满处搜捕了。还等什么呀,先把这小子给我捆喽!
    是喽!上来几个人拿绳子就往浦三儿身上套。浦三闪身挪步要跟他们拼命,嘴里破口大骂,姓纪的你他妈有能耐咱俩单练,别玩官报私仇他妈下三滥的玩意儿!嚷归嚷,浦三儿这身子骨哪经得住三四个汉子呀,没挣蹦几下就让人家给捆结实了。姓纪的挥挥手,一个走字还没出口,只听邵氏撕肝裂肺似的大喊一声,你们敢!她蹭地从柜边窜了过来,一把裁纸刀明晃晃抵住了姓纪的脖子,另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太突然了,姓纪的猝不及防身子后仰差点儿扔地下,幸亏一伸手抓住了捆浦三儿的绳子才没躺下。
    邵氏怒不可遏,你敢把他带走得把你的命留下!平白无故欺压良善连门儿也没有!你说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绳捆索绑的凭的是什么?就是衙门拿人也得告我一声犯的什么法凭的是什么票!别忘了这是天子脚下太平世界,别想在北平府当山大王!
    几句话干巴脆,别说姓纪的,连浦三儿都没想到老婆这么刚强这么脆生。街上围观的众街坊更是一片采声,说得好!要带人行,你得说说你们是哪儿的,你得说说凭的什么!
    谁派你们来的?有传票吗?掏出来让大伙瞧瞧!
    他妈的,当几天日本人的走狗尾巴就翘天上去啦?问问他有老祖宗没有!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加上人多势众,有起头儿的就有架秧子的。呜呜洋洋的人群要往里涌,后边的还可劲儿往里挤,闹哄哄乱成一片,猛不丢的一条烂香蕉啪的扔进来,砸到了姓纪的肩膀上。这让浦三儿又抖起了精神,嘴里也就更来劲儿了:姓纪的,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别说带我走,就你也出不了这个门儿!
    纪子琪脖子向后仰着,右手已经伸到裤腰带上,那样子就像是要掏家伙。嘴里不停的喊着:反啦反啦,你们这是要造反呀!我可要正告你浦三儿,再不放手这就是犯上作乱啦!老子的枪子儿可不是吃素的,万一走了火你别怪我没言声儿!
    喝喝,掏你的王八盒子吧,就算是老子撞上了你的枪子儿!我浦三儿皱皱眉头不是爹生娘养的!
    纪子琪四个手下一直不敢吭声儿,这时候看着僵持在这儿了一个小个子赶紧发话,浦三爷,我们这也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啊,您老还别跟我们过意不去。我们是接到线人情报,您倒卖白粉儿的事儿发了,甭管真不真,您必得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带您走是去质对去,要是您清清白白的一会儿我们就放您回来,耽误不了多大的功夫。
    他这一说浦三儿得了底,反而更不依不饶了。倒白粉儿?老子吃喝嫖赌的什么都干过,就是不沾白粉儿!你们四两棉花纺一纺,老浦家的可有抽白面儿的吗?这可真是啊,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就凭这望风扑影的一白话就随便抓人,你们也太横行霸道了吧?
    说的对说的对,我们大伙儿都能证明,没影儿的事儿!就是王巡长抽白面儿浦三儿也不敢抽!
    千万不能让他们把浦三儿带走哇,到了局子里他们棍棒伺候,任谁也屈打成招啦!
    可不是,英子胡同儿任本善就屈死在他们老虎凳底下了,浦三儿这身子骨儿还禁得住他们折腾?
    拿贼要脏捉奸要双,没真凭实据不能抓人!
    啊哦,啊哦,给他们丫的一大哄!啊哦,啊哦!
    谁也没想到浦三儿竟然这么有人缘儿,上百号人呐喊助威,这在东小街上还是第一遭!浦三儿听了更来劲儿了,一耿耿脖子,竟然整出了一个英雄样儿,得了个满堂彩。纪子琪已经惊慌失措了,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原来还以为把他们家一围屋一搜浦三儿还不尿裤子?敢情几年没见这孙子涨行市了!眼下脖子底下有小刀儿顶着,眼前面浦三儿瞪着眼睛叫板,周围有百十号人起哄,四个属下平时胸脯拍起来震天价响,现在成了四根儿蔫黄瓜,你们他妈怎不先夺过刀子救下我来呀!纪子琪心说今儿这眼算是现大了,可怎么抽身撤步呢?就在大家都僵持在一块儿的时候,就听外边有人大喊:闪开闪开,王巡长来啦!
    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两路,一个五十来岁身穿警服的人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大晚半晌的不回家,在这儿看海里奔那?好像是猛一抬头,心里一惊的样子:吆喝,这不是纪大官人吗?咱们今儿晚上演的是哪出啊?浦三儿家的,快把刀放下,知不知道动铁为凶啊?舞刀弄杖的像个什么样!放下,快放下!其实这时候邵氏早已支持不住了,借坡下驴松了手,两腿一软啪叽瘫倒在地上。王巡长啊,您可来了!再晚点儿这儿可要出人命了。快救救你那没出息的侄子吧!纪子琪也好像看见了救星,哎吆,王巡长,你来得正好!这儿可是你的地面儿??????,王巡长没接这个话茬儿,回过头来拿眼一白浦三儿,看浦三儿还在那拉着架子呢,一声冷笑:你这是演白门楼那?是张辽啊还是吕布啊?还他妈的挺像那么回事儿!浦三儿立马装出一副可怜相,噗通跪在地上:我的巡长大人吆,您可得给我做主哇,这几位平白无故的闯进家里,不问个青红皂白就要抄家绑人啦!
    王巡长倒背了双手,看看纪子琪,瞅瞅浦三儿,你们是不是知道今儿晚上何府有贵客呀?我看你们今儿是上这儿裹乱来了!纪队长,头三天我就接到通报,要我整饬地面儿别捅娄子,您应该知道哇!这裉节儿上您闹这么一出,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呀?
    纪子琪见有了说话的机会,忙着搭腔: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接到线报,浦三儿涉嫌贩卖毒品,上面让我们把他带回去质对,谁想到这小子聚众闹事公然抗法,您看看,刀子都指我脖子上了!说着拿手往脖子上一指,好像还真有血筋儿。
    哦。浦三儿你也沾上白粉儿了?这可是欺了祖了!早听说你爷爷为禁烟差点丢了性命,现如今你抽口烟卷儿我瞧着都不顺眼,更甭说你贩卖毒品了。国法难容,这我可管不了,管不了了!纪队长你就依法行事吧。
    纪子琪差点没乐颠了,向属下努嘴就要拿人。浦三儿趴在地上咚咚咚磕起了响头,王巡长您不能不管呀,天地良心,您听说过我抽大烟吗?有谁看见我抽大烟啦?我连烟卷儿都不抽贩哪门子白面儿呀?您也知道姓纪的跟我有梁子,他们这是公报私仇诬告陷害我呀!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您不能见死不救啊!他们要是想带我走也成,您让他们拿出证见来呀,要是有的话,也甭带走了,当场给我抹脖子得了!
    王巡长回头看纪子琪,微微点头:说的也是,纪队长,咱就让他死的心明眼亮,把证见拿出来让他看看,省得让人说咱们诬赖好人!
    其实纪子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好你个王宝善,你整个一王八蛋!打一进门你什么看不出来?装疯卖傻的就跟唱双簧似的,里外里你耍猴儿哪?拿证见,有证见我还能等到现在吗?可话不能说出口,只能自圆其说:证见自然是有,证人就在局子里头呢,总不能为对证带到这儿来吧?让他跟我们回去自然能见分晓。
    他这一说浦三儿得了底,反而更不依不饶了。倒白粉儿?老子吃喝嫖赌的什么都干过,就是不沾白粉儿!你们四两棉花纺一纺,老浦家的可有抽白面儿的吗?这可真是啊,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就凭这望风扑影的一白话就随便抓人,你们也太横行霸道了吧?
    说的对说的对,我们大伙儿都能证明,没影儿的事儿!就是王巡长抽白面儿浦三儿也不敢抽!
    千万不能让他们把浦三儿带走哇,到了局子里他们棍棒伺候,任谁也屈打成招啦!
    可不是,英子胡同儿任本善就屈死在他们老虎凳底下了,浦三儿这身子骨儿还禁得住他们折腾?
    拿贼要脏捉奸要双,没真凭实据不能抓人!
    啊哦,啊哦,给他们丫的一大哄!啊哦,啊哦!
    谁也没想到浦三儿竟然这么有人缘儿,上百号人呐喊助威,这在东小街上还是第一遭!浦三儿听了更来劲儿了,一耿耿脖子,竟然整出了一个英雄样儿,得了个满堂彩。纪子琪已经惊慌失措了,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原来还以为把他们家一围屋一搜浦三儿还不尿裤子?敢情几年没见这孙子涨行市了!眼下脖子底下有小刀儿顶着,眼前面浦三儿瞪着眼睛叫板,周围有百十号人起哄,四个属下平时胸脯拍起来震天价响,现在成了四根儿蔫黄瓜,你们他妈怎不先夺过刀子救下我来呀!纪子琪心说今儿这眼算是现大了,可怎么抽身撤步呢?就在大家都僵持在一块儿的时候,就听外边有人大喊:闪开闪开,王巡长来啦!
    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两路,一个五十来岁身穿警服的人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大晚半晌的不回家,在这儿看海里奔那?好像是猛一抬头,心里一惊的样子:吆喝,这不是纪大官人吗?咱们今儿晚上演的是哪出啊?浦三儿家的,快把刀放下,知不知道动铁为凶啊?舞刀弄杖的像个什么样!放下,快放下!其实这时候邵氏早已支持不住了,借坡下驴松了手,两腿一软啪叽瘫倒在地上。王巡长啊,您可来了!再晚点儿这儿可要出人命了。快救救你那没出息的侄子吧!纪子琪也好像看见了救星,哎吆,王巡长,你来得正好!这儿可是你的地面儿??????,王巡长没接这个话茬儿,回过头来拿眼一白浦三儿,看浦三儿还在那拉着架子呢,一声冷笑:你这是演白门楼那?是张辽啊还是吕布啊?还他妈的挺像那么回事儿!浦三儿立马装出一副可怜相,噗通跪在地上:我的巡长大人吆,您可得给我做主哇,这几位平白无故的闯进家里,不问个青红皂白就要抄家绑人啦!
    王巡长倒背了双手,看看纪子琪,瞅瞅浦三儿,你们是不是知道今儿晚上何府有贵客呀?我看你们今儿是上这儿裹乱来了!纪队长,头三天我就接到通报,要我整饬地面儿别捅娄子,您应该知道哇!这裉节儿上您闹这么一出,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呀?
    纪子琪见有了说话的机会,忙着搭腔: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接到线报,浦三儿涉嫌贩卖毒品,上面让我们把他带回去质对,谁想到这小子聚众闹事公然抗法,您看看,刀子都指我脖子上了!说着拿手往脖子上一指,好像还真有血筋儿。
    哦。浦三儿你也沾上白粉儿了?这可是欺了祖了!早听说你爷爷为禁烟差点丢了性命,现如今你抽口烟卷儿我瞧着都不顺眼,更甭说你贩卖毒品了。国法难容,这我可管不了,管不了了!纪队长你就依法行事吧。
    纪子琪差点没乐颠了,向属下努嘴就要拿人。浦三儿趴在地上咚咚咚磕起了响头,王巡长您不能不管呀,天地良心,您听说过我抽大烟吗?有谁看见我抽大烟啦?我连烟卷儿都不抽贩哪门子白面儿呀?您也知道姓纪的跟我有梁子,他们这是公报私仇诬告陷害我呀!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您不能见死不救啊!他们要是想带我走也成,您让他们拿出证见来呀,要是有的话,也甭带走了,当场给我抹脖子得了!
    王巡长回头看纪子琪,微微点头:说的也是,纪队长,咱就让他死的心明眼亮,把证见拿出来让他看看,省得让人说咱们诬赖好人!
    其实纪子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好你个王宝善,你整个一王八蛋!打一进门你什么看不出来?装疯卖傻的就跟唱双簧似的,里外里你耍猴儿哪?拿证见,有证见我还能等到现在吗?可话不能说出口,只能自圆其说:证见自然是有,证人就在局子里头呢,总不能为对证带到这儿来吧?让他跟我们回去自然能见分晓。
    哦,也对,没听说带着证人来拿人犯的。那就把你们的传票拿出来让他们看看,眼见为实,省得他们心里不服,大伙都在这儿看着呢,大红官印是谁也不敢造假的。
    纪子琪抽出时间来掏出手绢擦了擦脑袋上的汗,这才说,实不相瞒,我们是听差的,上头一句口谕我们四下里奔命。传票没带在身上,怕耽误工夫让他跑了。不过一会儿我叫人给他们送过来看看。
    嗯?王巡长挺了挺胸脯。我说纪队长,你在公门里头应差也有年头儿了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您要是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的,这人你还真不能带回去。按常理不是我挑眼,无论你们侦缉队还是警察局要拿人犯,哪回不事先知会我们段上一声儿?这事儿您要是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儿不就好办了吗,还用您亲自大驾光临?
    案情紧急我们忙中有错,王巡长您就海涵吧。这人我无论如何也要带走!
    无论如何?看来必定是个铁案了。王巡长板了脸,想带走也成,你派个人去取传票来。要不你把他们店铺也搜了,把他藏匿的白粉儿抖搂给他看看也成,反正总得有个说辞是吧?
    纪子琪让王巡长逼得走投无路,怎么说你跟浦三儿也是一头儿的,干脆咱们翻脸吧。他立马板起了脸,王宝善,我看出来了,你也犯不上横栏竖遮的,你左右是不想让我把人带走是吧?哼哼,今儿我算是碰上挡横儿的了。不带走也成,我把他交给你了,我告诉你这可是要犯,弄丢了别担待不起!
    王巡长让他这一说也心虚起来。万一他说的是真事儿呢?那我真吃不了兜着走。他之所以一进来就敢打拨拦,一是看外边这些人都是自己管辖这片儿的居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众目睽睽之下不说几句护犊儿话将来在乡亲们面前脸上没彩儿;再者他也看不上纪子琪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你顶多跟老子平级,还不如老子是正规军呢,就敢迈门而过不拿老子当个丁啊,心里不忿儿;三是他知道浦三儿不可能跟毒品有任何勾连,浦三儿没少请自己喝酒,他的底细自个儿还摸不透?再说他还有事儿要求浦三儿呢。本来就不是打抱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见纪子琪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免心里发毛,赶紧上前打圆场。
    纪队长,咱们可都是吃官饭的,各有苦衷啊。按理说你办官差我不能拦着,帮忙还来不及呢,我能胳膊肘往外拐?可我毕竟是一方的值日官,他们要有个好歹的不得找我要人啊?上边要是真怪罪下来第一个就要我扛着。你也知道,咱们东小街五行八作的本来就不好管,而这深宅大院的还藏着好几位大人呢!这不,司法部何部长家里今儿晚上请客,也不知道来什么大人物,三天前就通知了,让我理清地面儿不准出乱子。我忙活一天从早上到现在水米还没打牙呢。一听说这儿出事儿了就心急火燎地跑了来,我的怨气也没地儿出呢!这要是大老爷的车队过来堵在半道上,甭说我这一官半职了,就连脑袋保得住保不住也不好说。我看这样儿好不好,你们都跟我上段上去一趟,您也喝口水歇歇脚,他也低低头消消气儿,万事都有个了,不见得非得针尖对麦芒。不是我吹,就凭浦三儿,给他八个胆子他敢跑吗?
    纪子琪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正好借坡下驴。冲手下:咱们送王巡长个面子,先给这小子松了绑,不过得看好喽,他跑了你们四个顶上!王巡长,那就先上您那儿坐坐?
    (二)
    浦三儿跟着王巡长纪子琪一干人等上警务段去了,尾随着看热闹的也不少,一时间百成书店倒冷清了下来。
    邵氏从地上爬了起来,赶紧上木匠铺把俩孩子接回来。赵青山已经知道浦三儿去了段上,但还是要打听打听浦三儿的事情。邵氏说兴许浦三儿又得罪人了,本来跟姓纪的就有过节,大概是想找茬恶心他吧。赵青山说他三婶儿,咱们老街道坊的有事可得言语一声,都有个照应不是?还得嘱咐嘱咐浦三儿,我也不明白他是机灵还是糊涂,怎就看不明白世道?天下本来就不太平,咱老百姓只能静候其变,枪打出头鸟,千万别抻头啊。
    邵氏嗯嗯的应着,谢过了赵青山,带俩孩子回了书店。先安抚安抚俩孩子,别哭了,你爸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找出毛巾来给他们擦洗了一遍,自个儿也胡噜了一把,拢齐了头发,静静心,她得好好想想。
    浦三儿的两个儿子,老大浦英七岁,老二浦奇四岁。浦英老大不小的了还没念书,是因为浦三儿说现在的教书匠都是糊弄人,就他们那点儿底儿还没我有学问呢。现在先跟我念,等过几年直接给你们送汇文去!这俩孩子脾气随了娘,不大出门儿上街,也不多嘴多舌让人劳神。邵氏挺喜欢浦三儿却不以为然,说哪有孩子不淘气的?淘气才看得出机灵呢。蔫不出溜的能有什么作为?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俩孩子有不了大出息。赶上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俩孩子真的吓傻了,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除了哭没别的。邵氏轻言轻语的排解了一回,看孩子逐渐的平复了,这才叫浦英,你悄悄地上段上听听去,有什么事儿赶紧回来告我一声。浦英有点胆怯,磨蹭了一会,还是乍着胆子去了。邵氏这才归着屋子,扶正了书柜,放平了铺板,把乱七八糟的书捡起来码好。她正收拾书呢,串门儿的来了,对门儿茶叶铺的周孙氏。
    周孙氏是个胆儿小怕事的主,远不如邵氏有定力,到现在腿还打哆嗦呢。但她有主意,刚才就是她让臊子叫浦三儿去的。眼见书店没人了,天儿也黑了,这才悄悄的走了过来。没什么事儿吧他三婶儿,刚这个阵势真把我吓坏了。我让臊子叫三爷的时候儿原本让他出去躲躲,谁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回来了。一边说,她一边帮着码书。
    谢谢您啦,一天到晚的老让您照应着。浦三儿本来就是个浪荡公子,您眼见,他少捅娄子了么?不过他没溜儿不假,可他人性正派,坑蒙拐骗的事儿没他。他那点能耐瞒谁瞒不了我,他能有什么事儿?就是真有事儿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早晚还不是撞上鬼?可他们愣说他贩卖白粉儿,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吗!打死我也不信。
    嗐!咱们谁不知道谁呀!就是这么个理儿。要说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我信,说他耍酒疯儿逛窑子我也信,唯有说他抽大烟倒白面儿我不信。我们掌柜的就说,浦三儿从根儿上是个响当当的人品,人正派,骨子里透着侠义劲儿。就是做事轻狂,嘴不饶人,老拿早年间祖上那点事儿说山,感觉着今不如昔世道衰微,一天到晚发牢骚说怪话,就是不想想,这世道的事能由了你了?
    提起浦三儿邵氏话就多了,也难说,嫁到浦家十年了,对他们家的底儿能不门儿清?他爷爷早年在禁烟局里当过差,为人处世也是一根儿筋,不吝秧子的主儿。禁烟局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可里边的门道深了去了,表面上风风火火,内地里奸诈阴损,不是狡诈虚滑心狠手辣的人干不了。人家当差虚张声势,抓抓放放的两头得好,吃拿卡要的哪个不捞足了油水?可他爷爷不,给个棒槌就认针,把上边禁烟的话当了真,还死活不开面儿。结果办案的时候先是中了掉包计,让上头骂了个狗血喷头,降职降薪,后来又让人栽赃说偷了脏物脏银,抓进大牢。坐在牢里他才想明白,这是里外勾结做好了局子,他们坐地分赃嫌我碍眼,非把我从禁烟局鼓捣出去不可啊!他这个憋屈啊,捞外快诈钱财的升官发财了,老子忠心耿耿恪尽职守反他妈抓起来了!你们他妈的上上下下哪有一个清白的?他在牢里不吃不喝没完没了的海骂,牢子受了托付,说他是疯狗乱咬人,用狗屎生往他嘴里抹。老爷子受气受刑不过,生生憋屈而死。到后来有人鸣不平,后来给平了反,但人没了不是?到他爸这儿长了记性,至死不做外差,托人在贡局谋了个跑腿儿的活儿。贡局里经手的大都是外地大员逢年过节的贡品,也有洋人上供的珍玩,他爸在这儿当差可谓是开了眼。他干的是搬搬抬抬的活儿,有时候也管记账登册,时间长了他看出了蹊跷,敢情宫里宫外里勾外连的全他妈是贼啊!从皇亲国戚到太监奴婢,都想从这儿顺点儿贡品,随手拿一个也价值不菲呀。开始他还避嫌,后来一看没人说你清廉,反而互相都当贼防着,我傻呀?该顺就顺吧。贡局外表上禁卫森严,外人看,一根笤帚苗都得签字画押,实际上家贼难防,何况里外全都勾着呢。近墨者黑有样学样,他也屁股眼里塞颗珠子,棉袄里子掖张扇面儿往家鼓捣东西。但是好景不长,也就两三年的功夫,赶上皇室外迁贡局散伙,给了几十块钱他爸被遣散回了家。他本没有真才实学,也没手艺,思虑数日,干脆就做买卖得了。满心满许的要倒腾绸缎生意。几辈子住深宅大院的,他哪儿知道世道人心呀,原以为做买卖就是买进卖出,靠的是诚信,赚的是差价,实际上买卖道儿上处处陷阱,心黑手辣,要不怎么说慈不当官善不经商呢。账房算计伙计偷拿不算,进货被坑欠账被骗,两年不到就把老本儿赔了个底儿掉。劳累过度加上这口恶气,他爸得了个热疾吐血而亡,到仨儿子分家的时候儿就剩这几间破房了。也是浦三儿不争气,俩哥哥一个当了花儿匠一个倒腾房子,平平安安顺风顺水的,偏他手高眼低还自命清高,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长性。教书算卦看风水,红白喜事张罗堂会,反正是什么热闹他就要干什么。他还是天生的耳根子软,谁说什么就信什么。有人劝他说不少南蛮子上乡下淘宝,三瓜俩枣的能淘换出真古董来,你这懂行识货的主干嘛不试试?他觉得自个儿见多识广有眼力,还真当了一回打鼓儿的到乡下淘宝,结果高兴而去败兴而回。去的时候长袍马褂儿背个褡裢像模像样的,赶回来一看,帽子也破了衣裳也撕了,鼻青脸肿,敢情是跟人家玩鸡贼,宝贝没淘来还让人给揍了。邵氏气的跺脚大骂,这就叫君子立长志小人长立志,猴戴胡子一出没有啊你!你也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后还是邵氏的主意,老老实实的给我整起个门面,我不要金不要银,要的是安分守己的日子!这才有了如今的百成书店。
    浦三儿抖机灵嘬瘪子荒诞不经,但有一样儿,绝不沾白面儿,说这是败家子儿作死的道儿。
    浦三儿家这点陈芝麻烂谷子周孙氏早有耳闻,他跟周掌柜是酒友,喝大了的时候胡吹乱侃,那些个糗事儿顺嘴就秃噜出来了。就连他做局子坑人耍花活骗财的事,他都添枝加叶有鼻子有眼的白话过,邵氏不便说她心里清楚。
    周孙氏当然不会点破,随口搭音儿的应付。那是,我看着抽白面儿的人心里就膈应,蔫头耷拉脑的,都没个人形,他们也不瞧瞧三爷是这个样吗?三爷嘴不留情不过是心气儿高、气儿不顺就是了,还真不能说他没本事。咱们这条街上要数识文断字儿的三爷可是头一号,我们掌柜佩服着呢。这人要是有了本事就难驾驭,你就耐着性子想法儿把他拉到买卖上来,揉磨揉磨他的性子。
    买卖是他弄起来的,还用我拉吗?他对这个倒还懂行,别看他走东家串西家的满处胡侃,进书卖书还真走不了眼。好几个教授都上这儿来淘换呢,琉璃厂儿也有人不差么儿的专门跑来踅摸踅摸,都是冲浦三儿来的。他唯一的毛病就是干艮倔,把谁都不放到眼里去。刚才来的这几个我虽没见过,可一听他们说姓纪的,我想起来了,浦三儿把人家得罪苦了!
    你说的是那个领头的便衣儿吧?看着就不像好人!
    就那个姓纪的,叫纪子琪,说起来他们俩还是发小呢,如今见了面跟仇人似的!他虽没跟我细说过,但言谈话语的我听了不少。他们祖上不是在内务府贡局里干过事儿吗,那时候纪家就在他们家打杂儿,也算是几代的交情了。不过满汉从来也没合过心,蛮子老认为他们祖宗打天下坐天下,汉人就是他们的奴才,从不跟汉人平起平坐。浦三儿他爸就爱跟人家摆谱,浦三儿也学着跟人家呼三唤四的,一般大的哥们儿,凭什么呀?你有权有势的人家不敢怎么的,没落到这份儿上了还拿人不当人,不是作死吗?张口闭口的你爷爷给我们家赶车的时候,怎么怎么的,你爸娶媳妇的时候我爹给你们多少份子,到现在住的还是我们家的房,上学念书的时候为吃我的饼子给我当马骑,你也不想想,人有脸树有皮,人家心里什么滋味儿!手里有短儿嘴里不说什么,心里恨得你牙根儿痒痒!
    嗐,浦三儿也太不着调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就真有其事也不能挂在嘴边儿上啊!说出的话泼出的水,那还不做上仇了?说到这儿周孙氏压低了声音:他三婶儿,有个事儿我还真得跟你说说,无论如可得管管三爷的嘴。得罪个两姓旁人没什么关系,顶多见了面谁也不理谁。要真碰上个阴损坏,吃亏上当不说,弄不好再把人搭进去!有句话叫祸从口出,千万别捅出大事来。
    邵氏看她话里有话,心一沉。嫂子,你都听说什么了?给我磨叨磨叨。
    其实也没什么,那天他跟我们掌柜聊天儿,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有个日本人老找他,要买什么东西,让他给撅回去了。嘴里不干不净的,小日本儿啊,倭贼啊什么的,还什么一把火烧了成了灰儿扬天上也落不到东洋鬼子手里。我们掌柜的再三压着他,劝他走几天,好像还说要不就到乡下收书去。他走了我问我们掌柜的,他说妇道人家打听这干嘛,死活不说。他越不说我越觉着事儿大,早想跟你言语一声儿呢。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不忿儿也没辙不是?有枪有炮的都管不了,咱平头百姓管得了什么。
    邵氏嘴里不说心却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了。这些日子她也察觉浦三儿有点神秘兮兮,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今儿晚上这事儿不会跟日本人有关系吧不紧不慢的应和:浦三儿是蔫有准儿再配个犟脾气,但他胆儿小,人背后把日本人骂个底儿掉,真碰上了还不是绕儿走?不过您刚说的事儿我必得问个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要是把日本人得罪了,那可是灭门的大事啊!但她沉得住气,。幸亏您告诉我了,要不约束约束还不把这个家给毁了?
    姐儿俩正说着话,门一开,段上的警察小石头领着浦英进门了。
    三婶儿,这么个小孩子您打发他去干嘛呀,不是找事儿吗?
    小石头一进来让邵氏吃了一惊,忽的伸出手去似乎要抓住他,但转瞬之间改变了方向,一转手把浦英揽到了怀里,脸上也强摆出平静的神色。什么大事我告您一声不得了?这不,王巡长让我找您来了,您先给我十个大头,三爷等着用呢
    哦,果真是敲竹杠啊,早说啊!干嘛那么张牙舞爪地诈尸呀?可惜,当家的你们给弄到段上去了,我可上哪儿去找十块现大洋啊?
    哎吆我的三婶儿哎,三爷敢情是我们给弄段上去的!小石头一脸的委屈。您以为这是拿钱赎人呀?我们巡长给您铲事儿呢!王巡长打发我来,三爷也点了头儿了,您就赶紧着吧。
    邵氏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乐了,没跟你逗着玩儿,你看这屋里值十个大头吗?
    小石头急了,三爷今儿晚上回不回得来都听您一句话了,真不是逗闷子的事儿!您没看见,我们巡长为了三爷急的直转磨,好容易把两边儿安抚好了的,您千万别再当间儿添岔子!实在不成您就得家去一趟,不是不远嘛?
    那你告我究竟怎么回子事儿。
    我也就知道个大概其,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等三爷回来您就知道了。
    那我手里没现钱,就是变戏法的还得戴上龙套呢,我赤手空拳的现抢也来不及呀!
    旁边周孙氏见这症状搭碴儿了:他三婶儿,你想回去拿也走不开,你别着急,我回屋看看,掌柜的要有现钱您先用着。说着立马回去了。


    王宝善快六十了,黢黑矮胖,一身黑制服小腿上打着裹腿,挺胸叠肚的总拿着一方神圣的架势,尽管不过是最低级别的值日官,满打满算带了三四个手下,但还是趾高气扬春风得意的样儿。在这个小商小贩聚集的地方,甭管是有头有脸的还是打把势卖艺的,谁碰上他都得点头哈腰问声您好,或者赶紧掏烟用洋火点上,当面不是老总就是警官的叫着,人背后却都管他叫臭巡脚。但他有一个好处,好性子。见了当官儿的没见他低眉鼠眼的巴结,老百姓面前他也从横眉立目吹胡子瞪眼,就是见了局长部长也跟平头百姓没多大区别。王宝善当巡警已经好几十年了,甭管是最后的清政府还是走马灯似的军阀和日本人,他在这儿一直没挪过地方。倒不是他没有升迁的机会,他是不愿意离开这块地儿。三条大街十几条胡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街道坊,人熟是一宝啊。别看巴掌大的地方,他在这儿也算是说话算话的主儿。上边派下来的事儿他能不显山不漏水的捋平了王宝善快六十了,黢黑矮胖,一身黑制服小腿上打着裹腿,挺胸叠肚的总拿着一方神圣的架势,尽管不过是最低级别的值日官,满打满算带了三四个手下,但还是趾高气扬春风得意的样儿。在这个小商小贩聚集的地方,甭管是有头有脸的还是打把势卖艺的,谁碰上他都得点头哈腰问声您好,或者赶紧掏烟用洋火点上,当面不是老总就是警官的叫,人背后却都管他叫臭巡脚。但他有一个好处,好性子。见了当官儿的没见他低眉鼠眼的巴结,老百姓面前他也从横眉立目吹胡子瞪眼,就是见了局长部长也跟平头百姓没多大区别。王宝善当巡警已经好几十年了,甭管是最后的清政府还是走马灯似的军阀和日本人,他在这儿一直没挪过地方。倒不是他没有升迁的机会,他是不愿意离开这块地儿。三条大街十几条胡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街道坊,人熟是一宝啊。别看巴掌大的地方,他在这儿也算是说话算话的主儿。上边派下来的事儿他能不显山不漏水的捋平了,邻居有了纠纷或是谁家闹了事儿,也都找他给评判断理儿,几百户居民无论婚丧嫁娶还是买卖开张,他没落过空,而且都是首席上。他混迹在街上,没什么大事儿也不担什么责任,还能顺手牵羊得点实惠。喝茶抽烟不成问题,油盐酱醋也不用买了,接长补短的有人请酒喝,他觉得够滋润的了,这不比局里当差多拿那几块大头强多了?何况多大的官儿不是上挤下压的有人管,哪有自个儿这逍遥自在呀。
    昨天的帖子有些重复,对不起大家了。
    时间长了,大事小事儿经历的多了,遇事就能沉得住气,就能盘算怎么周旋怎么解套儿,怎么把大事化小小事儿摆平了,他算得上老江湖了。
    今儿晚上浦三儿的书店一闹事儿他就知道了,当时他正在敬仁堂药铺跟董掌柜陈皮。小石头风风火火的跑来,说一帮人在浦三儿那儿要抄家呢,乱套了喝茶,顺便抓把。王宝善说不碍,你先远远儿地盯一会儿,让他们先热闹会子,闹不开了再喊我。没一顿饭工夫小石头二次来回,抓人啦,他们抓人啦!王宝善这才站起身来说,董掌柜咱们改日再聊吧,真把人给弄走了,再往回找可就麻烦了,这会儿该我出面了。顺手把陈皮揣到兜里,跟着小石头来到东小街。老远就看见浦三儿跟纪子琪揪扯起来了,他知道这俩人的恩恩怨怨,也没当回事,不过上前拍惑拍惑浦三儿甜惑几句纪子琪也就完了,没料到勾上了官事儿,两块料怼到一块儿下不来台了,这才用上了稳军计。
    四个便衣都推着自行车把浦三儿押在当间儿在前边走,王宝善跟着纪子琪在后头边走边闲聊,嘴里是旁不相干的事儿,心里头可就开了锅了。今儿晚上这事儿蹊跷啊,纪子琪也算是个中老手了,要想逮浦三儿有的是主意,犯得上这么明火执仗的吗?他可以派个人跟梢儿,没人的时候瞅冷子动手;也可以拿谈买卖说事把浦三儿骗出来逮走;最不济也能弄个官碟叫段上出人呀。干嘛非得正热闹的时候带着人愣闯啊,这不是小孩子的把戏吗?再说你来拿人犯,为什么不开车来,几个人骑自行车呀?就算你真拿他,我一个小巡长能拦得住吗?能说上段上就跟我上段上吗?这小子惯会见风转舵,翻脸无情的主儿,别不是官报私仇吧?要不就是背后有人,找茬儿恶心他来了,看来他目的不纯,禁不住敲打。王宝善心说,纪子琪绝不是公谍,浦三儿没什么大事儿!    
    段上并不远,小石头已然先到了,见来了这群人赶紧沏茶倒水的招呼。纪子琪说别折腾了,我们立马就走。王宝善两手一摊给拦下了:怎么着也得喝碗水落落脚啊,不摊上这档子事儿纪大人也难得来一趟。咱们喝着茶派个弟兄到局里取个文书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这事儿不就结了?
    纪子琪看王宝善还是不开面儿,扫了一眼巡警段两间小破屋,哼了一声甩了脸子:王巡长这是不信任我老纪呀,你是不是怀疑我私设刑堂啊?我跟浦三儿再不济也是发小啊,你怕我害了他?
    哪里哪里,你们俩的交情我还不知道?臭韭菜不打捆儿。王宝善赶紧打圆场:这不过是办个公事走走过场,你办事仔细谁不知道啊?公文到了你也就名正言顺了,我跟浦三儿家的也好有个交代。再说了,深更半夜的你们也得有辆车呀,几辆自行车怎么把浦三儿带走啊?
    那你甭管,纪子琪一甩袖子,我们用绳子拴着他,让他跟着自行车跑,这样的事儿多了!    
    王宝善一看纪子琪四六不听,用手一拉他的袖子:纪大人,咱们一边儿说说话。纪子琪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跟了王宝善出来,俩人在门口没人的地方站下了。
    王宝善露出了一脸的庄重:子琪,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跟浦三儿有过节我知道,但你们俩还是好的时候多不是?我也没听说有多大的梁子。即便有,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不是?谁都知道浦三儿不着调、狗眼看人低,你走南闯北的能跟他一样儿吗?哦,你们骑车在前边走,拿绳儿拽着浦三儿在后边一溜儿小跑,让街坊四邻的看笑话?浦三儿寒掺了您就长脸了么?这不是跟浦三儿作仇吗?浦三儿别看人不济,可是个最要脸面的人,一旦之间浦三儿没什么事又放回来了,跟你有个完?将来摆    
    纪子琪先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我别让王宝善给绕进去。说来说去怎么老像是官报私仇啊?想到这儿他挺挺胸脯,王巡长,即便是我手续不全可也是奉了公差来的。的确是有人抓起来了,咬吃他卖东西夹带私烟,上边让带人来对质,您能说这情节是我编出来的吗?从一开始我就觉察着您袒护他,您这横栏竖遮的是不是有什么私情啊?到街面上一说,你又怎么面对父老乡亲呀?
    纪子琪先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我别让王宝善给绕进去。说来说去怎么老像是官报私仇啊?想到这儿他挺挺胸脯,王巡长,即便是我手续不全可也是奉了公差来的。的确是有人抓起来了,咬吃他卖东西夹带私烟,上边让带人来对质,您能说这情节是我编出来的吗?从一开始我就觉察着您袒护他,您这横栏竖遮的是不是有什么私情啊?
    王宝善不屑的一笑,私情?实话说我们王家还真不欠浦家什么人情!就算他爷他爸气派的时候我们也没求过什么,如今这个破落相更不招人待见了。我就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儿上,能关照就关照点。你也知道当今这天下,风水轮流转,谁得势谁倒霉还不知道呢,哪个明白人不给自个儿留个后路啊?再说了,浦三儿什么人你比我还清楚呢,八成那人给打傻了,胡诌八咧你们也信?    
    听话听音儿,纪子琪明白王宝善不阴不阳的,句句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呢。明面儿上是借个坡儿让你下驴,实际上这坡儿净他妈坎儿!他原本也有点心虚,王宝善又明显看出了破绽,可是已经张扬出去了他可怎么下这个坡儿呀?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只好先虚晃一招,看王宝善怎么解套。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这叫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吧,我也不想难为谁,受上命所派,没辙!
    @骑着风火轮的哪吒 2018-10-15 14:39:30
    催更呀r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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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并非完全虚构,后面很精彩,欢迎关注。
    王宝善一听他的语气心里就有了底了。公事公办没问题,咱们都是听差的,废了公事不就端了饭碗?那可不成。不过虽说官盐不当私盐卖,咱们也犯不着放着河水不洗船不是?就凭你们俩这多年的交情,什么公事不能通融啊?看纪子琪沉默不语,王宝善更敞开了说,我看警务段也是警察局,大小都是官差,只不过小了点儿,我腾个地方你就在这儿开审行不行?
    纪子琪心说好你个王宝善,里外里落好人,把一切祸事都搁到我脑袋上了,就我不开面儿!哼,我没栽到浦三儿身上倒栽在你身上了!想罢他连连摇头,那可不成,让我审,不是私情也是私情了,还是让别人审去吧。
    王宝善嘿嘿一笑:这有什么呀,人你都从家里带出来了,还怕他告你?他就是告,上哪去告啊?你要是真想避嫌,要不行我还有个办法,干脆你要问什么转手让我替你审,你看行不?
    纪子琪也不知道王宝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推三挡四的必有原因,反正人是不好带走了,不如送他个整人情,既给他面子自己也能就坡下驴。于是俩手抱肩无可奈何似的:您这父母官可真够护犊子的,变着法的铲事儿呀?将来传出去好像我这人多不地道似的。既然您说到这儿了,咱们就送他个整人情,你我都不审了,您找几个人给他做个保,就说质对过了,浦三儿没这么回子事。再让浦三儿写个自白书,我回去也有个交代,既完成了官事也全了交情,你看可好?看来是我冒昧了,既得罪了人今儿晚上兄弟们也瞎忙活了。
    王宝善揪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那就这么定了,我知道你大人大量,呆会儿我告诉浦三儿,是兄弟放你一马,别不识好歹。不过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活呀,怎么也得喝杯酒不是?交给我吧,我有主意。    
    这时候浦三儿正在隔壁屋里听信儿呢,屋里就一把椅子,他正翘着二郎腿叼根烟闭目养神呢。他思忖纪子琪这帮人是武大郎攀杆子下不来台了,莽汉子捉老虎好抓不好放啊!不由得心里好一阵轻松。王巡长太了解他了,别看外边摆平了,他小子肉烂嘴不烂,憋着气还不依不饶呢。对这样的人王巡长有办法,进了屋二话不说伸手一薅他的脖领子,给我站一边儿去,这儿是你当大爷的地方吗?小庙儿供的也是菩萨!还他妈的抽我的烟,你不是不抽烟吗?哦,压压惊,也知道怕了?浦三儿耸肩摊手的表白,王叔,您真信他们白话?我能干那缺德事儿?您眼见,我到哪也没跌过份儿呀!王宝善搡他一把,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下蛆还找准地方呢。别他妈的跟我梗梗脖子,你还别不服,今儿晚上要不是我舍了老面子他们能把你整成三孙子!侦缉队拾掇你还不是猫玩儿耗子?
    浦三儿立时那股硬气劲儿就塌下三分来,低眉下气的央告:王巡长,您说我冤不冤呀!这不都是没影儿的事儿吗?我招谁惹谁啦?
    你冤不冤的我不知道,我冤你知道吗?今儿一天腿都跑细了,还跟你着了半天急!要不是纪大人念旧情一准把你带侦缉队去,你上那儿喊冤去!不扒你一层皮我王宝善仨字倒着写!你还他妈识文断字呢,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白吗?纪大人开面儿放你一马,别不知好歹,往后说话做事儿留个心,什么话也别说绝喽,懂吗?告诉你听好喽,立马儿给我写张自白书,怎么写你比我在行,规规矩矩的还别他妈的玩猫腻!就这我还得出去给你找保人呢,贱不贱呀我!    
    劈头盖脸的一顿呲登,让浦三儿耷拉下脑袋,巡长您是我叔,我听您的。王巡长这才点点头,冲外努努嘴,压下声音来:得了你仨给了我俩了,凭什么让我低三下气儿的装孙子?论辈分我跟你爸并肩儿,凭什么为你受窝囊气?你小子要是没有事儿他纪子琪怎敢大街面上恶心你?我早就看着这里有蹊跷,我俩眼也不是出气用的,你休想瞒得过我,明儿插功夫咱得说道说道!转身抬头王宝善高声大喊,小石头,找你三爷家里的,给我拿十块大洋来,立等啊!
    小石头哎的一声出了门儿,一眼看见浦英正在听窗户根儿,上去一薅他脖领子,你小兔崽子也想裹乱啊?快跟我走!


    纪子琪让王巡长好言好语的送出了门,偏腿骑车的功夫回头瞅了浦三儿一眼,三爷,您要是大人海量的话别记恨我,就算是一场误会吧。实话说我也是让人逼得没辙,谁让咱们干的是碎催的活 儿呢,身不由己啊。至于盐从哪咸醋从哪酸,估计您心里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我感觉最对不住的是嫂子,没事没非的受了场惊吓。说完他一抡胳膊,走!四个手下跟着他骑车远去了。
    浦三儿脸上无动于衷心里咬着牙骂,臭王八蛋别跟我打圆场,不找机会打残了你我出不了这口恶气!王宝善在后边推了他一把,纪子琪这话有来头啊,这里边儿有事儿!谁逼着他跟你找茬儿?你究竟在哪捅娄子啦?跟我也不撂个底儿吗?浦三儿挺了挺胸脯,王叔,咱行得端走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门,爱谁谁,有天大的祸事我顶着!王宝善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你顶着?刚才不是我出面不弄你个开锅烂!你就嘬吧。浦三儿这才嬉皮笑脸的深鞠一躬,谁让我一天到晚的叫您叔儿呢,您不帮我帮谁?改天应您的功夫,东来顺我请客!
    谢过了王宝善,借着昏暗的灯光浦三儿急匆匆的往家里赶,他不放心老婆孩子,不知道她们急成什么样儿了。回想刚刚发生的事,心里这个窝火啊,就像皮影戏里的小丑,让别人掂过来抻过去,我他妈也是有名有姓有家有业的光棍,平白无故的受一顿窝囊气,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跌份儿过。按浦三儿自己说,他还真是个名门望族呢,祖上是正黄旗,正宗的皇家血统,高贵着呢。三代人以上不是步军统领就在尚书衙门行走,什么时候不是前呼后拥的?就是到了爷爷辈儿开始走了下坡路,一代不如一代了,真是虎落平阳任犬欺呀。要搁过去,纪子琪这样的王八蛋见面连脑袋都不能抬起来,到家里来绳捆索绑的拿人?姥姥!老虎驾辕谁赶(敢)呀?
    纪子琪三代都在浦家听差,他爷爷先赶车后管杂务事,到老也没离开过浦家。他爸爸成年的时候浦家已经破落,但还是跟着浦三儿的爸爸帮忙赶车打杂。他老实厚道,既勤谨 又恭敬,好多事 都是他帮着东家拿主意。浦家 也没拿他当下人看,大事小情都有个照应,不仅大伙一块儿在厨房吃饭,还让他穿戴整齐体体面面的。浦家对纪家不仅高看一眼,还把一个远亲侄女说给了纪子琪的哥哥纪子瑞,也算是做儿女亲家了。浦三儿他爹后来做买卖让人坑的几乎倾家荡产,一口气没出来生生气死的时候,也是纪子琪他爹忙前跑后一手帮着发送的。本来好好的,可浦三儿打小就不着调,爱跟八旗子弟那些浪荡公子鬼混,,羡慕他们提笼架鸟斗蛐蛐儿,茶馆里边侃大山。他从没拿正眼看过纪家,尤其是纪子琪。他拿纪子琪当自个儿的小跟班,让他鞍前马后的跑跑颠颠,好显摆主子的样儿,为这,浦三儿也得时不时的出点血。纪子琪也机灵,专捡浦三儿爱听的说,好话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儿。可浦三儿爱听,让他给哄得团团转,不时地让纪子琪占点小便宜。
    可是有一宗浦三儿看不惯,纪子琪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谁有势力跟谁套拉拢,浦三儿就说他是天生的奴才相。纪子琪回说,谁规定的我一辈子只能伺候你一个人?
    口东边高台阶儿新搬来一家姓朱的,据说是留洋回来的买卖人,一个个头上抹的锃光瓦亮,穿戴打扮是西装革履,走起路来挺胸叠肚的,跟周围邻居很不般配。浦三儿看不惯这家人装腔做势的样子,见了面不是扭过脖子就是大言不睬。纪子琪不这样,点头哈腰的套近乎,没话搭拉话,浦三儿损他,屎壳郎变唧鸟想攀高枝儿呀?攀高枝儿也别找假洋鬼子呀!纪子琪嘿嘿一笑,人常说风水轮流转不是?谁知道哪片云彩有雨?
    浦三儿喜欢游泳,水里一憋气就是一刻钟,所以夏天他俩常在南护城河边玩,那儿的水清灵还能摸小鱼小虾。拐角处有个大石桥,汉白玉的栏杆,青条石的桥面,灰城砖砌的三座桥墩,庄重气派。大石桥起码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了,虽然很魁梧的绰在那儿,但已经显得很 陈旧,像是 个掉了牙的老头儿。这块地界儿是明清两代的漕运码头,早年间商贾云集好不热闹,如今有了火车公路这儿才冷落了下来,每年只有三月三蟠桃宫庙会才热闹几天。
    有一天大雨过后,河水涨的老高,浦三儿说这浮力得有多大呀,就带着纪子琪去游泳。偶然游到大桥下边,抬头一看,南边桥墩和桥梁搭接处几块石头已经烂了,漏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他刚一靠近,几只夜母虎(蝙蝠)扑棱棱飞了出来,吓了他一跳。浦三儿好奇心大起,抠着砖缝儿爬上去,伸手往里摸,一只胳膊都伸进去了也没够到头儿。嘿,浦三儿不由心里一动,这要是藏摸摸藏起个把人来你上哪找去!赶到雨季水高的时候我爬进去看看,兴许能掏一窝鸟蛋。
    浦三儿上岸穿衣找纪子琪,想把刚才的发现告诉他,以后有的可玩了,忽然看见对岸朱家的大小子朱翰正在河边钓鱼。草地上铺张油布,摆上了水和好些吃的,白色的帽子戴着墨镜,叼着烟卷还支起一把大旱伞。更可气的是纪子琪在旁边指指点点,好像在给朱翰出什么主意。浦三儿气儿不打一处来,快步走上大石桥又脱光了衣裳,扑通一声就跳到河里,冲着朱翰游了过去,稀里哗啦的玩起了狗刨。朱翰本来就没钓上鱼,这会儿甭说鱼,连蛤蟆都没影了,他破口大骂,哪来的杂种,上这儿撒野来了!懂不懂规矩?浦三儿本就想找茬,听他一骂立马撒欢儿。孙子,咱们站大街上让众人瞧瞧,到底谁像个野种?狗长犄角感觉像羊了,吃几天面包就成洋人啦?你怎么不把朱字也改了呢?我不懂规矩,我问你这护城河是你们家开的?怎么就兴你钓鱼不许我游泳啊?论狡辩朱翰哪是 浦三儿的对手,几句话被噎的大喘粗气回不过话来,急得拿起鱼竿捅他,浦三儿更得倚了,俩手抓住鱼竿咔嚓一声撅个两段。这还没完,爬上岸来就和朱翰揪到了一起,这下急坏了旁边的纪子琪,连拉带拽还夹杂着央告,这边叫三少爷那边喊大公子。浦三儿光着膀子朱翰却穿了汗衫,揪扯起来显然不是对手,胸口挨了好几拳。纪子琪怕事儿弄大,赶紧抱住了浦三儿后腰,在旁人帮衬下好不容易才拉开了两人,浦三儿不依不饶,纪子琪却不住的替浦三儿赔不是。朱翰看看周遭的人,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拉偏手,怕众人欺生,跺跺脚,姓浦的,你等着!愤恨不平的走了。浦三儿虽然出了口气,转回头又跟纪子琪翻了。你不帮自家哥们倒也罢了,怎么反倒向着外人,胳膊肘往外拐?我原本就想臊臊他,你跟他陪什么不是?当真想巴结,他们家有钱有势,你给他当奴才去!纪子琪也让他挤兑急了,本来就是你不占理儿,没有个先来后到吗?大家街里街坊的弄出个仇人你就美啦?他俩也闹了个不欢而散, 以后渐行渐远,心里有了罅隙。
    纪子琪已然恼了, 浦三儿却跟没事人似的,根本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见了纪子琪的面还是不着四六,不是卖谝就是揭根子,说出话来嘴损不说,截长补短的还拿纪子琪开涮。跟人介绍的时候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这是我们纪子(继子)”,虽然挑不出毛病,可这话谁听不出来呀?就在纪子琪新婚大喜的日子也这么调侃,大庭广众之下让纪子琪脸没地儿搁,人家忍了又忍一个劲儿拿话往外岔,浦三儿倚疯撒邪还在那儿信口开河呢。等纪子琪给头一个儿子办满月,浦三儿送的贺礼是个信封儿,里面没有银票,是纪子琪早年的一张借据!意思是两清了,这让纪子琪脸这个臊啊!纪子琪恨他恨得牙根痒痒,浦三儿好像浑然不知。问,给儿子起名字了吗?纪子琪说还没呢,有人搭茬儿,这儿就你的学问大,你就给起一个吧。哦,这好办,就叫纪孙琪吧,合理也好叫。纪孙俩字说得特重,大伙一个哄堂笑。纪子琪实在挂不住了,轮圆了给浦三儿一个耳刮子!我让你满嘴喷粪!浦三儿自知失言但在纪子琪面前不能认怂,开个玩笑你他妈就翻脸呀?打人不打脸知道不?他摞胳膊挽袖子蹦着高儿的叫骂,不是大伙拉着劝着当时能动了刀子。最后是来喝喜酒的王巡长薅住脖领子把他揪出去了才了事。结果这酒谁也喝不下去了,大喜的日子好几桌酒席弄了个不欢而散,俩人也从此结了梁子。见面谁也不理谁,跟人聊起来还互相臭。
    这已经是十一二年前的事儿了,浦三儿回想起来也是有悔有恨,恨他自个儿。实在是嘴没个把门儿的,甭管给人家多少好,一句话就作仇了,得找机会往回找补找补。但纪子琪没给他找补的机会,先是见面绕道儿走,后来就远走高飞没了消息,就连浦三儿娶媳妇的时候纪子琪也没露面儿。
    真没想到纪子琪今天闹这么一出,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在这儿等着我呢!忘恩负义的东西!咱俩有怨可以单茬呀,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整我呀!往小了说你让我在大街上跌了份儿,咱们是个人恩怨,往大了说这就不是家仇了,这就成了国恨了!我能饶得了你?今儿晚上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不但当街丢人现眼,支了一大堆人情,还倒贴出十块现大洋去!太窝囊了,浦三儿心里跟吃了鸟屎似的。
    到了家里屋的灯还亮着,俩孩子睡了,邵氏歪在炕上看书呢。浦三儿在外边老觉得自己有能耐,了不起,胸脯儿挺得老高,可回到家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心虚,惧内。别看邵氏身量不高轻声细语的,在外边给足了面子,回家关上门浦三儿立马矮一截儿。一路上他想了不少哄老婆的主意,怎么把事情说圆全了。刚才是怎么把纪子琪给说的理亏词穷,怎么给自个儿捞回了面子,十块大洋是王巡长硬派,怕我吃眼前亏,也是给纪子琪下台阶的。还别编的太虚,老婆门儿清着呢。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外屋桌子上摆着两碟儿小菜,俩馒头,还搁着一壶酒,拿一碗水吁着。浦三儿有点感动,也觉得臊得慌,低声下气地问,吓着你了吧?倒霉到家了,姜太公卖面,浇了一脑门子屎!真没想到你这么勇,俩眼一瞪跟大侠似的,竟把纪子琪吓傻了!说着他端起酒盅就要喝酒,邵氏一翻身坐了起来,脸一耷拉:你是做官啦还是立功啦?看起来还满风光的呀!先搁下你那酒,今儿个这事儿咱们得说道说道!
    说什么呀,纪子琪什么玩意儿你还不知道吗?仗着日本人撑腰找茬报复呗。就他那德行想把我怎么样,休想!老子这不是大摇大摆的回来了吗?
    回来?没王巡长你回得来?没十块大洋你回得来?让人家明火执仗的把买卖都给砸了,你还露脸了是怎么着?
    他他妈的官报私仇敲诈勒索,狗仗人势找茬打架这不怨我呀!今儿这口气我是出不来,但日子长着呢,我还真跟他较上劲了,不弄它个三魂出窍这事儿没完!
    喝喝,你还没完了。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说说,你究竟都干什么了?
    这我倒不信,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要把你骗到局子里另有说辞!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正经事儿你干不了,鸡贼的事倒不少,净弄些个二楞八当的事儿。今天这事儿你心里清楚,绝对是捅了篓子,里外里就瞒着我们娘儿仨。要是没凭没据的我想他纪子琪没这个胆儿!
    真没事儿!咱俩这么多年了我什么事瞒过你?他说我抽白面儿倒白面儿,你信吗?
    上面倒数第二三段反了,抱歉!
    这我倒不信,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要把你骗到局子里另有说辞!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正经事儿你干不了,鸡贼的事倒不少,净弄些个二楞八当的事儿。今天这事儿你心里清楚,绝对是捅了篓子,里外里就瞒着我们娘儿仨。

    浦三儿还真没往深处想,邵氏这一说心里也打了个扑棱。他胡掳胡掳后脑勺儿,我有什么事儿犯到他手里呀,没有哇,有十年多没见他面儿了。莫不是真有人咬饬我,他借机寻仇来了?
    没有?你好好想想!没犯着他也没犯着旁人?看浦三儿摸脑袋转身子装出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邵氏接口:你要真想不起来我给你提个醒儿,说说,前几天那个日本人老找你是什么事儿!
    一句话惊醒了浦三儿,这事儿他心里清楚,但没敢跟邵氏说,也没跟纪子琪联系到一块儿。邵氏突然一问,他脑门子冒汗了。但不能让老婆揪心,他轻描淡写的说,我当什么事儿呀,就是一日本人想跟我淘换一本书,我没给他,这有什么呀?谁往你耳朵里灌风了?
    这你别管。纪子琪给谁当差你也不知道吗?这档口你又得罪了日本人,这事儿不就连起来了?什么书啊那么重要,给他不就得啦?
    要是寻常的东西他出大价钱我就出手了。唯独这本儿,唯独他是日本人,就是给我万两黄金我也不卖给他!
    邵氏扑哧一笑,想不到你还真有爱国的心!到底什么书啊这么珍贵?还万两黄金的。
    浦三儿见邵氏脸色平和了许多,赶紧端起酒盅兹拉一口。还记得我让你收好喽别往店里拿的那本儿?《十路弹腿》,虽然算不上是古籍,可那也是武功秘籍稀世珍品,能卖给日本人吗?他们要把中国武功都学了去,还有咱中国人的好?将来欺负中国人我就是真格的汉奸了!
    谁让你没事儿张扬出去的?你不说他能知道?
    我在乡下收了这本书就知道它是个宝,究竟怎么样我也拿不准,就拿到琉璃厂找博文书店的洪先生给过过目,想长长见识也搂搂底,看看它能值多少钱。洪先生还没说个子丑寅卯呢,谁知道旁边的一位要过去翻了翻,就舍不得还给我了。我看他光秃秃的脑袋,胖胖的圆脸,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挺富态挺有涵养似的,心想必定是个有学问的人,就讨教这本书的价值,可他一张口我就后悔了,他是个东洋淘宝的!他说从纸张装订看,应该是明朝中期的,从字体行文看应该是清朝早年的,他从来没听说过,流行绝对不多,大概是孤本。我说这我还不知道?我是想问问价儿。没想到他张口就给十块大洋!说着就要把书装包里。我忙说是朋友托我号价儿来的,不卖。他说号价不是就想卖吗?我多给!我说书不是我的,我得回去商量商量。他非要跟我一块儿走不可,磨磨唧唧的,我让橡皮糖给粘上了!一路上我东拉西扯的想辙,幸亏过街楼儿有个穿堂门儿我才把他给甩了。谁知道第二天他就打听到咱们书店了,还是死乞白咧的跟我要。搁别人兴许见钱眼开,我不成,就凭他是日本人,那就别客气了。我说那朋友昨天已经拿着书回老家了!在哪?重庆,现在已经出去几百里地了!这都十几天前的事了,你不提我倒忘了。
    邵氏听了这才吁了一口气,我说纪子琪不能没事没非的找茬儿来呢,大概其就是这么回事儿!要不然干嘛把书架子翻了个遍呢?王巡长大概也知道里边的缘由了,让咱们拿十块大洋堵他的嘴。 不过日本人做事较真儿,我看这事儿不算完,你趁早把书处理了,免得招惹是非。
    夫人说的对,光棍不吃眼前亏,明儿一早我就给藏到我二哥家去。要不行,今儿晚上我就得跑一趟,别让他们二来来,再把我们家祸害一气。
    邵氏轻轻的哼了一声,这就是你大老爷们的见识?我怕他们是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惊了你。说不定今儿晚上他是故意放你走,后边派两个人 悄悄盯着你呢?你拿出书来还不正好让人家抓了现行?几句话把浦三儿说的浑身发凉,那,那怎么是好?邵氏这才说,书我明天借买菜的由头藏到我娘家 去,今儿你包好了藏沟眼底下,出不了错。
    两口子安顿好了吹灯睡觉。老婆还想温柔温柔,浦三儿可没那心思,我实在是困了,都拿不起个儿来了,明儿我好好伺候你!躺在炕上他辗转反侧,他哪睡得着啊,心里就像是开了锅,一本破书算什么呀,比这闹心的事大了去了!
    而此时纪子琪和他的几个兄弟在同庆楼聚会,也到了盘光碗净的时候。
    同庆楼里的一个小单间,纪子琪等五个人要了一大桌子菜,每人一壶老白干儿已经杯干碗净,四个随从还想要酒,纪子琪心说这帮杂种,办正事儿像缩头乌龟,喝起酒来如狼似虎,全他妈酒囊饭袋!他心里厌恶嘴上不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功夫不小了,我还有事儿要办,今儿就到此为止吧。说着话起身从兜里掏出几块银元,分别扔给四个兄弟一人一块。收好喽,不能让你们瞎忙活。
    那个小个子欠身点头,谢谢队长!今儿晚上咱们没出什么力也没过个瘾,什么事儿没办成还让队长破费,不落忍呀。
    咱们谁跟谁呀,甭客气。出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今天是敲山震虎,我就是想让浦三儿睡不了踏实觉。其实真把浦三儿弄走也挺麻烦的,连个说辞都没有。王子善给了咱们一个台阶,咱们是就坡下驴,要不谁出现大洋啊?可今天这事儿你们给我把嘴捂严了,抖搂出去别怪我翻脸!
    几个喽啰赶紧起身把钱掖到怀里。是是是,您放心,就是跟老婆孩子也不说这事儿!您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尽管开口,我们是鞍前马后随叫随到!
    侦缉队虽然耀武扬威的,可待遇并不高,一年挣不了二十块,全靠平时敲诈勒索弄点闲钱花,但是油水也是满大的。四个随从白吃白喝的还净赚一块大洋,当然乐呵呵的了。几个人拱手告退,纪子琪也不起身,冲外喊了一声:伙计,结账!
    这时候大街上已经行人稀少,静悄悄的,只有卖碗糕的在远处一声高一声低的吆喝声。纪子琪骑上自行车七拐八拐的不一会儿就到了骡马市,在临街的一所房子前停了车。他记得这儿原来是什么会馆,现在牌子摘了,官家征用了。街门半开半敞,门房有个值夜的打着瞌睡,他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里面是个院子,北房正堂还亮着灯。纪子琪轻轻的敲了敲门:朱翻译,您还没睡吧?
    门吱扭一声开了,朱翻译探出脑袋看了看,没旁人,他笑模笑样的往里边一努嘴,纪子琪跟着就进了屋。屋里还有一个客人,胖乎乎的,秃顶,大约五十来岁。见纪子琪进来深深鞠了一躬,没言声儿。朱翻译也没介绍,这儿没外人,说说吧,今儿什么成色
    ?
    什么成色?今儿晚上麻烦大了!纪子琪看朱翻译不介意也就随便起来。我是晚半晌去的,那小子你知道,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还没怎么着呢,他倒招来一大堆人挡横,七嘴八舌的拿我们当土匪了。也搭上他老婆撒泼打滚的,差点让我们下不了台。我是先声夺人,抡圆了给浦三儿俩大嘴巴,这才把那小子镇唬住。就说是搜查违禁品,里里外外的连翻带砸,看热闹的也傻眼了,不知道浦三儿犯的什么事儿。砸完了就要把浦三儿带走,套上绳子楞往外拉,他媳妇疯了似的想抱我的腿,让我一丫子踢了个仰巴脚。后来兴隆街上那个巡长来了,作揖打躬的直央告我,问我什么事,我说他犯的什么事他心里明白。结果给他弄到局子里了,狠狠地抽了他几皮带,打得这小子嗷嗷叫唤。这一折腾他还真他妈的怂了,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告他,回去想想就明白了,他浑身哆嗦直个劲的是是是。要不是您嘱咐我悠着点,凭我的性子准得让他开锅烂!?
    朱翻译和那个秃子一直笑咪咪的听他白话,也不搭腔。看纪子琪住了嘴才跟上问一句,后来呢?
    后来我让他回去想,这事不算完,想明白了上队上找我去。
    朱翻译一板脸,不是让你瞅机会把他弄到这儿来嘛?就这么让他走啦?
    不瞒您说,今儿晚上几个弟兄下手狠了点,弄得他鼻青脸肿都走不动道儿了,这还是王巡长找车拉他回去的。要是弄这儿来不是给您添麻烦不是?
    朱翻译哼了一声,他要是跑了呢?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您尽管放心,他老婆孩子一大堆,能跑哪去?我找人盯着,两他也出不了四九城。
    纪子琪知道这俩人心怀鬼胎,真要把浦三儿弄这儿来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两说,我能糊里糊涂的给人当枪使?再说我跟浦三儿没有血海深仇啊!把事儿做绝了将来如何收场?看他们不依不饶的样儿,纪子琪真有点担心,他想探探底。哎我说朱翻译,您这么指挥到底为哪门子事儿呀?他一个小老百姓你们直接把他叫过来不就得了,干嘛还设套坐局的?我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
    朱翻译冷笑一声,轻描淡写的说,也没什么恩怨更没什么仇恨,只不过是买卖上的纠纷,具体的你也不必打听,有些事你最好不知道,知道了也就有麻烦了。浦三儿欺负了你几十年,找你也是为了让你出口气。今天辛苦你了,自然有你的好。这么晚了也该回去歇歇了。
    秃子在旁边深深一躬,辛苦你了。然后从右手上摘下一只深红发紫的玳瑁扳指来,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纪子琪到最后还是莫名其妙,浦三儿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知道捅大篓子了。
    上礼拜老婆带孩子走亲戚,浦三儿一人看店。进来个人他一眼就认出是那个追着要书的日本人,白白胖胖的,秃脑袋,满脸堆着笑。这鬼子也真够经心的,大老远找家来了。浦三儿一点不客气,头也不抬照样整理旧书,等秃头说明来意,他才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书是别人的吗?我跟人商量过,人家不卖,已经带走了!我这儿的书多数是古书旧典,要什么你随便挑,还便宜。秃脑袋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这么巧。你给我,价钱高高的!浦三儿也露出一脸的真诚,真的没有。您想,我就是卖书的,要有你给我高价我还不卖?秃头嗯了一声,慢吞吞的说道,我还有一事相求,你保存了一个东西,你一定要帮帮忙!说着又是一躬到地。
    还有什么?我说了这儿的书你随便翻,哪本儿都成,明码实价我不会坑人。
    秃脑袋看了看书架,随手翻了几本儿,摇了摇头又摆了上去,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有一把扇子,旧扇子,日本的,一定要卖给我!
    浦三儿心里一惊,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但很快就强压下去。你要买扇子还不容易?蒲扇折扇地摊上就有,买五把用不了一个大子儿。要古董你得上琉璃厂,元明清的都能淘换来,但那就得真金白银了。上我这儿来买扇子那你算找错地方了。
    秃头收了笑脸,斩钉截铁的说不,这把扇子只有你有!多少钱我都要,只要你出价。
    你怎么知道我有啊,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吗?我现在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真有发财的事儿还不跳起脚来追你呀?
    我已经知道了,博文书店的洪先生还见过!请千万卖给我,麻烦您了!
    浦三儿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祸从口出真他妈的不假!吃饱了撑的我瞎显摆个什么!但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赶紧现编:我跟洪先生逗着玩呢,你怎么当真了?那是我自个儿弄的哄孩子玩的,早烂到地里了。再说市面上都讲究收藏名人字画历代陶瓷什么的,就算是收扇子也是名家的,图的是扇面上 的字和画儿,我真没听说过有收日本扇子的。我也别耽误您的功夫, 您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秃头好像了解浦三儿似的,诚恳的说,我知道,你爱古物,爱字画,我可以跟你换,我有很多,你可以跟我去看!
    浦三儿说收字画古董那都是贵人干的事儿,得花多少银子!我一个穷老百姓可没那个福分,你就别拿我打哈哈了。
    任由秃脑袋软磨硬泡,浦三儿就是一句话,没有。俩人絮叨了半个时辰,秃脑袋悻悻的出了门,临走说了一句:你要想好,扇子我是必须要的!
    看秃头走了,浦三儿也真有点后怕了,甭管怎么说,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平头百姓惹得起吗?别把他们惹急了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小日本和八国联军进北京,拿了多少中国的国宝啊,末了还一把火把圆明园烧了!这把扇子我能留住吗?一想起八国联军闹北京,浦三儿心里的火腾地烧起来了,他妈的,祖宗的基业都让这帮老毛子、倭鬼子给毁了,就相当于把咱们家给抄了!还割地赔款大把的送银子,堂堂大清成了让人摁下屠宰的羔羊,耻辱啊,耻辱!没有洋鬼子闹事也就没有革命党造反,没有革命党造反大清朝不还是咱们的天下?咱们的大清朝往日威风八面,洋鬼子哪个不是弯腰低头的报门而进?爷爷在贡局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把洋鬼子带去敬皇上,这才几十年的功夫怎么就落到了这摸样?嗐!
    浦三儿越想越恨,把大清朝的败落都怪在洋鬼子头上,他是气儿不出啊。中国人什么时候高看日本了?你们那点儿东西哪儿不是学的我国我朝?真拿出来我也看不上眼!就这么两把破扇子,你竟然当成了珍宝,还想从老子手里夺走,姥姥!你拿我们价值连城的国宝我管不了,我拿你的东西绝不能给你,多少钱也不能给你!浦三儿冷笑一声,还你必须要的?休想!好在扇子藏的隐秘,他心里还算踏实。
    其实浦三儿对这两把扇子所知甚少,只不过是稀罕物罢了,但越稀罕越觉得珍贵。赶上五年前大饥荒,难民蜂拥进城,盗贼四起,东小口多家商铺被盗,防不胜防。浦三儿想起了房梁上藏着的扇子,心说千万不能遭了贼手,必须把它找个凡人想不到的地方藏好喽。他深更半夜的悄悄起身,从房梁上取出锦盒,匆忙中也没细看,就把扇子用棉布里外裹了三层,再用油布裹严实了,装在一个布袋里,夹在怀里出了门。他要找个你不透风的地方,要神不知鬼不觉。
    三天来相安无事。今儿晚上纪子琪一伙人一砸一闹,开始浦三儿还真以为侦缉队办错了案子,自己跟白粉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哇,所以理直气壮的敢折腾。邵氏刚才这一提醒,浦三儿算是醒过梦来了,他虽然用《十路弹腿》搪塞过去了,但心里清楚,他们就是冲着扇子来的,没错!日本人搬出侦缉队来还不是手拿把攥?哼哼,你们也他妈的没大能耐,我就不信为了扇子你敢把我命要了!
    不过我还不知道这把扇子究竟哪好呢?浦三儿寻思,真值得费劲巴拉的从日本追到北平来?还不惜代价的,我要所院子他都敢给,要真值这么多钱,那我可就更不能给你了!
    (四)
    这两把扇子到浦三儿手里十几年了。当时他二十出头,端午节娶的媳妇,欢喜劲儿还没过去,三伏天老爸突发急症呜呼哀哉了。哥儿仨按着老礼儿热热闹闹的发送了老爸。回家商量,现在哥儿仨都已成家单过,索性就把老爸的遗产继承了吧。请来了老辈亲戚作证,哥儿仨翻箱倒柜地亮开了家底儿。老爸晚年倒腾买卖输了个盆光碗净,前院的店铺已经典卖给了债主,就剩下后院的五间老房,单开了门儿。老大老二各住两间。浦三儿也没惦记家里这几间破房, 说老大的儿子已十七八了,把他名下的那间留着给他娶媳妇用吧。那你呢?哥哥问。我不是在外边租房吗,钱不多两间也够用。浦家虽然早已败落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箱笼床柜,也有些古旧的字画、钟表瓷器鼻烟壶什么的,是他爸心爱的东西,只是老爸离开得太突然,谁也没整理过。开列了清单老辈亲戚做主分了三堆,老大老二一再的谦让,浦三儿就捡了几张字画几套旧书,其他一概不要。还是俩哥哥劝他说,怎么着也得拿回点东西留个念想啊,何况你不要,家里还有弟妹呢,好像咱们当哥哥的不仁义似的。浦三儿一想也对,扫了一眼屋里的东西,顺手一指,就这个躺柜给我得了,能装衣裳被褥的,将来有了孩子铺上被褥就当炕使,挺好。
    雇辆车拉到家,邵氏忙不迭的迎了出来,她在家拾掇屋子腾地方,忙了一身大汗,谁想到浦三儿就搬来了这么个旧躺柜!浦三儿早就料到她会不高兴,抢先说了一套俩哥哥没能没才的不容易, 我跟他们争竞什么?男子汉顶门立柱,往后的日子咱怎么也比他们强。再说了,为分家弄的哥们儿不和,不让人家笑话?邵氏一看木已成舟了,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帮他安排家什。谁知道挪动躺柜的时候听见里边扑扑簌簌的响动,俩人都是一愣,仔细查看, 猛然发现柜子底儿还有个两寸多厚的夹层!拿家伙撬开一看,里面竟然藏了一大堆东西,一串朝珠七八个小摆件,惹眼的是蓝绸子包裹的一个锦盒,一尺半长两寸薄厚,锦盒里面黄缎子衬托着这两把折扇。
    @冷月888 2018-11-05 21:2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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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来访,我正看你的佳作。
    浦三儿一惊,这可是无心插柳啊,想必是价值不菲的传家宝物,要不怎么严包密锁神秘兮兮的藏在柜底夹层呢?他嘿嘿一笑,都说我家祖辈代代清官,敢情也私拿夹带呀!邵氏拿起扇子仔细观瞧,扇子骨儿是竹木做的,一尺多长,用手一摸,细腻柔滑。轻轻打开扇面,白吧呲咧的,好像是什么皮革做的,边沿儿有些发黄。周边曾经涂过金漆,有的已经脱落,画着浅粉色的花儿,显得素雅恬静。用墨手写的两行小字,模模糊糊实在看不出写的什么。因为包裹的严实,倒没什么污渍,只是有些陈旧了。
    邵氏是个细心的人,告诉浦三儿,甭管什么东西,它总算个稀罕物,世上没有不是?兴许是咱们不知道的宝贝呢。你再仔细想想,老爸就没透漏过?浦三儿胡掳半天后脑勺儿,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柜子打从有我的时候家里就有了。兴许当初买躺柜的时候里边就有,老爸也不知道呢。邵氏把它原样包好,藏到箱子底下,这事也就搁下了。浦三儿倒腾买卖的时候朝珠手把件换了本钱,扇子既不知道出处也估摸不出价值,就保存了下来。
    直到二儿子落地,浦三儿家境已经大不如前,他又好脸面非要办满月,想找东西当当的时候这才又把它翻腾出来。走了几家小当铺,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没人愿意要。浦三儿硬着头皮进了京城头一号当铺恒兆当,说是家传的宝贝当十块钱,多了也不要,必定得赎回去。三掌柜看了摇头给了二掌柜,二掌柜拿不准传给了大掌柜,三人研究半天,最后说,是扇子不错,可您得说说它有什么名堂、根儿在哪呀?浦三儿摇脑袋,老辈儿传下来的,什么名堂没记住。不过留下话了,贵贱不能卖!大掌柜说这东西确实是个稀罕物,我们也拿捏不准,千万别把您这么好的东西给淹浸了。劳驾您明天再来一趟,我们请个行家来给您长眼得了。
    从当铺出来浦三儿心里有点儿底了,连恒兆当大掌柜都说不出来的东西,它绝对不是寻常的扇子。赶回家跟邵氏一说,邵氏说这东西不明白就里你还别当了,不能为两桌酒席糟践了东西。你不是舍不了脸吗?我妆奁盒子里那两只耳环怎么也值七八块,拿去先当了吧。
    打那以后浦三儿就留了心。他拿着放大镜反反复复的揣摩,最后按照模糊的字迹仔细誊写到纸上,看了看一般无二,这才拿到了博文书店请洪先生鉴别。洪先生开始也说不清是什么,但看了字迹分明是日文嘛!查字典,找懂日文的人打听,才知道是“应永”、“□小松”、“年”等几个字,其他的实在分辨不清了。以此推论,这是两把日本扇子,大约是在应永时代的距今将近六百年了。洪先生留下那张纸,说碰上明白人打听打听,但总没给回话。
    日本扇子怎么会落到老爸手里呢?浦三儿一拍脑袋,我真是笨猪啊!爷爷当年不是在理藩院贡局办差吗?那时候外国使者进京进贡的都得走贡局这条门路,就是外边的藩王诸侯州郡府县的给皇上进贡,也得打贡局经过!有清以来,外邦进贡一般都是三份,首先是司贡的莱家先要看过,私留一份,内务府总管太监要一份,然后才进贡给皇上。大清朝到了末代皇室衰微,下面的人内外沟通,私拿夹带的正好浑水摸鱼,弄出点东西来还不是常事!日本已经上百年不给大清上贡了,这必定是早年间的古物。浦三儿找资料一查,应永时代,大概要五百年的历史了!日本扇子流传极少,这两把也可能是孤品,这就难怪恒兆当掌柜的不知就里了
    扇子发明于中国,唐朝的时候传到了日本。而折扇则是日本人的改进,用桧树薄片缝制而成,所以称为桧扇。平安以后又通过贸易传到了中国,但现在已经找不到踪迹了。浦三儿知道得越多,这把扇子越觉得珍贵,轻易不敢让人看,就连他的俩哥哥都不知道。那这个日本秃子是怎么知道的呢?左思右想,刨了博闻书店的洪先生再没有第二个人。对,找他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浦三儿折腾了一宿,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照往常他得洗漱完毕沏茶早点闭目养神的且磨蹭呢,今儿不行,先得上书店看看,哪儿栽的跟头就得从哪爬起来。他仔细梳理了头发,把脸刮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出门儿才穿的行头,迈着四方步大大咧咧的来到了书店。邵氏带着孩子先来了一步,蓝幔子已然撑了起来。浦三儿冲她点点头,我得先跟街坊们道道谢。
    茶叶铺周掌柜正在柜台后边喝茶,见浦三儿进来赶紧站起身,浦三儿双手一拱,昨儿给您添麻烦了,让您又搭钱又忙活的,真不落忍。掏出手绢包的十块钱放到柜上。周掌柜随手把钱收了,用手一指旁边的太师椅,你必得坐坐,咱得磨叨磨叨。浦三儿淡淡一笑,您老有什么说教?
    周掌柜递过香茶也坐了下来,脸色沉重。兄弟,你我不是外人,掏心窝子说话我真为你揪心啊!我感觉昨儿的事儿不过是个引子,恐怕后边还有大阵仗呢。你想想,纪子琪跟你有过节不假,要是没人撑腰他敢登门闹事?有人撑腰就能把你带走,王巡长一个芝麻似的小官儿拦得住吗?哦,耀武扬威的来了灰头土脸的走了,就为这十快现大洋?我想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看浦三儿真听进去了,他才压低声音说,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东西也不如命值钱。那东西留在手里就是个祸害,不如赶快出手平了是非。你是个要脸儿还耿直的人,卖给日本人万不能够,不卖他难不能卖给别人?博文书店洪先生是你的老相识,把书给他算了!
    难为老哥替我想着,浦三儿有点犹豫了。王巡长盘问我几次了,大概也是这档子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宝贝,不过是斗口气罢了。听您的,今儿我就把书处理了。      嗯,周掌柜点点头,夜长梦多,晚不及早。想想你们家,老辈儿的教训咱得吸取,不能重蹈覆辙。实在不行,你就出城再收点旧货,家里有老街坊们看着出不了大错。
    哥俩搭着话,赵青山推门走了进来。这人五大三粗高声亮嗓,是个仗义的人,昨儿就是他把俩孩子带走的。不光为孩子,主要还是为浦三儿提气长脸。三哥,昨儿把我气疯了,要不是你弟妹拉着我就能跟纪子琪茬起来。他妈一个臭马仔敢蹬鼻子上脸啊?三世大恩转目成仇,披着人皮反不如狗了!浦三儿双手上前拉住了赵青山,兄弟,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汉奸的下场没一个好的。赵青山说三哥,我知道你文质彬彬的动不了手,再有什么事儿木匠铺找我,谁让咱们是发小呢!
    虽说浦三儿做事吊郎当,也没有口德,但几十年的交情就不看脾气看秉性了。听这话他心头一热,朝赵青山深鞠一躬,兄弟义气!我人单事薄短不了让您照应,有不对的地方您多担待!
    浦三儿回到店里推起自行车就要出门,邵氏说先把书送走,踏实。浦三儿说暂时不用,我藏得隐秘着呢。我上琉璃厂扫听扫听,差不离儿把书出手得了,也省的你揪心八咧的。邵氏点头说对,她瞟了一眼对面茶叶铺,听人劝吃饱饭,还是去了心病好。书店的买卖浦三儿平时只管进货定价,在书店的功夫还没媳妇多,已经习以为常了。经了昨晚上那阵仗,浦三儿更不想在书店里张扬了,街坊四邻都来问,他怕寒颤。
    @冷月888 2018-11-11 16:2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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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了,跟你学了不少!
    (五)
    浦三儿经营的本来就是旧书,一般是上集市庙会踅摸,也有时候到乡下村子里直接吆喝。日子久了,也有人拿书到他这儿卖。但经常的还是在琉璃厂四周闲逛,一看行情,二就是捡漏,人家淘汰的书他敛回来去卖。琉璃厂是清朝早期就有的古文化街,荣宝斋文奎堂宝古斋等文物商店堂皇气派,经营的都是古董珍玩名人字画珠宝玉器,还有一得阁的文房四宝和博文书店的古旧书籍。店面不但古朴风雅,而且全都是名人题匾,尽是何绍基康有为翁同龢梁启超沈尹默等贤达名士的墨宝。这也是北平旧书最多的地方,浦三儿以文人自居,加上又鼓捣旧书,所以常来。一来二去的就和博文书店的伙计们熟识了,洪先生就是这么认识的。赶到书店碰上洪先生正在整理书架,一回头,乐了:浦三爷,您这是来请客的吧?恭喜您了!
    浦三儿一听气儿大了,是来请客的,我好好的请你一顿大嘴巴!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干嘛要往沟里带我?洪先生愣住了,手里的几本书哗啦掉到了地上。我怎么往沟里带你了?咱俩不是出言无忌的朋友吗?浦三儿一拍柜台,是出言无忌,但你把我出卖了!洪先生不高兴了,哦,我当怎么回事呢,还是为了那本书啊。我就不明白了,你不就是卖书的吗?还怕人买不成?浦三儿说,卖书也得分卖给谁,就因为他是日本人,我就不卖!洪先生说,你不明说我哪知道?我还以为成全你了呢。浦三儿不依不饶,成全个屁,你要不说,那个狗日的日本秃子怎么会找到我们家去?洪先生一脸的冤枉相,嗐,我好心好意,没想到给您帮倒忙了。那天你前脚走他后脚跟着,我以为你是捂货惜售,憋着要大价钱呢,怕当着我的面不好说。谁知道不一会儿那日本人回来了,说是走丢了,非要打听你住哪儿。我还留了个心眼儿,没告诉他你家,直接把他支到书店去了。
    浦三儿叹了口气,我说的呢,跑不了是你引的道儿!你可给我招来大麻烦了,他死乞白咧的非要买,追的我躲没地躲藏没地藏的。洪先生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差不离儿卖给他不就结了?手里有货总得出手不是?浦三儿晃了晃脑袋,那可不行,那得看什么东西!这是咱们中国人传下来的武功秘籍,日本人说拿走就拿走?我不成了汉奸啦?
    洪先生看浦三儿脸杠杠着,一脑门子官司,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三爷还真爱国呀,别让日本人学了咱们的武功反过来害咱们!浦三儿说你还真别噎艮我,有什么可笑的?我爱的是大清朝,也就是爱中国!怎么啦?可笑吗?我可不像你们,明明大清比明朝强百倍,也都满汉一家了,都好几百年了还想着反清复明的。现如今东洋鬼子来了你们怎么不反了?
    一句话把洪先生噎住了,也收起了笑容。洪浦二人经常抬杠逗闷子,旁人就想起洪秀全和溥仪了,笑他们是满汉斗,没想到一句话又勾起来了。洪先生立马刹车,我说浦三爷,您错领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这本《十路弹腿》,没什么大不了的,卖给他赚一笔就得了,谈不上什么爱国不爱国的。您想想,真正的武功秘籍都是口传身授,哪有印成书的?都成了书了那还算秘籍吗?我看您是让做旧的给蒙了,别看它是线装手抄,又眉批又夹批的,您看他的纸,超不过三十年去!线还七成新呢。
    浦三儿低头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啊,要真是秘籍能到得了我手里?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底。我卖了十几年的旧书了,还不知道真假?可是不管它是真是假,反正不卖给日本人!今儿您说是假的,赶明儿真让人检举了谁证明它是假的?我不招这是非。倒不如我把书卖给你,你立功请赏去吧!我今天找您也不光是为了这档子事,那回我跟您说的扇子是不是也告诉日本秃子啦?
    洪先生说我倒是没说,就是拿出你过去给我认的那几个字儿,我想让他给看看究竟念什么,什么意思。他也反复看了半天,说上面还有“平清”字样,追问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说就是一把破扇子,扇面上就这几个字,浦三爷曾经问我念什么。那日本人听了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怎么了,这也给你招事儿啦?正经的,哪天你有功夫把扇子拿来也让我开开眼。
    浦三儿心说还开眼那,别要了我的命就行了!其他的也不方便多说,他这回真知道祸从口出了。追问了几句还有没有别的,看洪先生一个劲的摇头,也就放了心。我这事您千万别声张了,烂到肚子里得了,就当我没说。我还有事,哪天有功夫我请您喝茶。他回身就要出门,谁知道门外站了一个人吓了他一大跳,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日本人,秃子!
    这个日本人好像已经来了多时了,看浦三儿要走才踅进门来。浦三儿吓出一身冷汗,刚才说的没犯忌讳吧?好在日本人只是笑咪咪的鞠了一躬,终于又见到先生了,机会难得,鄙人想请先生喝茶,您一定要赏光!他说话慢吞吞的,明显的生硬。浦三儿也不自觉的欠了欠身子,实在对不起,我家里有事得走了,咱们以后还有机会。等他抬头再看,日本人身后又多了两个跟班,白色便衣黑灯笼裤,头上戴一顶青黑色的礼帽,也不言语,就直视着浦三儿。日本人用左手向外一伸,还是那句,请先生赏光!浦三儿再大的胆子也没辙了,好好,我就陪你喝杯茶,上哪儿啊?日本人也不说话,转回身朝外走,浦三儿跟着,两个随从也在后边跟着。
    出了琉璃厂右拐就是虎坊桥了,湖广会馆旁边有个二层的茶楼,黑底儿绿字隶书的牌匾——茗远斎。浦三儿知道,这可不是闲杂百姓光顾的茶馆儿,是达官显贵富商骚客聚会的地方。官员们有机密事相商,富商有了大买卖到这儿密谈,要不就是名家在这儿挥毫泼墨,最俗的也是公子哥带歌伎在这儿弹琴唱曲儿。浦三儿进门一看,里边阔绰大气,从里到外装饰得古色古香。迎面一尊大肚弥勒佛塑像,香炉里香烟缭绕,周边靠背椅茶几硬木雕花,青花瓷的胆瓶花瓶罗列其间,庄重里透着压抑。浦三儿跟着上了二楼雅座,日本人又拱手让浦三儿先进去。雅间不大,但更显得清净无尘。一张圆桌,桌面上镶着云纹灰色大理石,两把太师椅两个绣墩。沿墙一个条案,上面是掸瓶帽筒蓝陶茶罐,擦得锃光瓦亮,插着鸡毛掸子孔雀翎。雪白的墙上装裱了一个横幅,楷书“日月春秋”四个字,浦三儿知道,这是从杯中日月、枰里春秋幻化而来的。这样的地方浦三儿从没进来过,他知道排场,但总是囊中羞涩。今天既然来了,也不能露怯,略一谦让他一撩长袍先坐在椅子上了。
    茶倌手托黑漆的托盘进来,抹布象征性的胡噜一下桌子,先放上两碟零食黑瓜子、五香蚕豆,两碟甜点绿豆糕香酥饼,侧着脸问:二位点什么香茗啊?日本人用手让浦三儿,浦三儿说就来一壶碧螺春吧,日本人点头,茶倌嗨了一声手巾把儿肩膀上一搭转身出去了。
    这边日本人又是一鞠躬,我叫藤井弘树,请问先生大名。浦三儿说,你就叫我浦三儿吧,随和。藤井点头,浦桑,幸会幸会!又是一鞠躬。浦三儿心说日本人怎么这么多虚礼儿啊,怪烦人的。其实中国人最重视礼节,但哪个礼儿都透着真诚,实在,好像是从心里生发出来的。反观日本人的礼节,总显得那么虚,那么假。
    藤井弘树一点不在乎浦三儿的倨傲,继续自我介绍:我爱中国文化,也爱收藏,我很友好!浦三儿应和,那好哇,我就爱跟文化人打交道。藤井点头,嗯,品茶是最雅致的文化了,中国茶馆和日本茶道不同,讲究“清、静、活、闲”,我不知道,活是什么意思,请指教!
    哦,你问这个呀,还真问到点子上了。一般人喝茶总爱说茶怎么香色怎么好,再就是浓淡苦涩什么的,其实喝茶更讲究品味,讲究韵味。刚你提到的这四个字就是饮茶应有的境界。清,指的是自己心身清净,正本清源,没世俗杂念,也就是一种无我的意境;静,说的是周围环境,万籁寂无声,心安神至,最宜修身养性;闲嘛,这里的讲究就有典故了,以静制动,两军对阵一动一闲,已经分出高下了,用在这里是一种神姿仙态的轻松,闲了,什么都能应付。至于活字就有两重含义,一个是灵动的意思,面上沉静心思百转,不是为饮茶而饮茶。二一个就是品茶的排场。古人有用活水烹茶的习惯,那茶更醇更浓更香,余味悠长。大清朝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喝茶都是从玉泉山运来的活水,还必须要当天的就是这个道理。
    藤井弘树不住地点头,中国的文化是如此精深啊。我们日本也有茶道,是从中国学习来的,但现在已经跟中国不大相同,但追求清净意境还是各有所长啊。日本的茶道,始终和禅在一起,俗称“空寂茶”,有“茶禅一昧”的说法。文化虽各有不同,但我一直认为文化是没有国界的。
    浦三儿接过来:怎么没有?东西方文化就大不相同啊,你看看中医西医,看看中国画和西洋画,看看中国人敬的神和西方人信的主,看看中国的方块字和西方的蝌蚪文,全拧巴啊,有一样儿的地方吗?就亚洲来说,一般流行的是东方文化,基本是都是从中国趸来的,到了你们那儿变个式样而已,研究来研究去根儿还是在我们这儿!就说日本人的和服吧,找来唐宋时期的画儿比对比对,有多少差别?再看看你们的榻榻米,跟汉代的卧榻几乎一模一样。但那都是传过去的,不是让人抢走的。现在中国人穷了,乱了,怂了,谁都想欺负了,谁都想明抢了。甭远了,搁一百年前,谁敢呀?你说文化没有国界,那好,你把日本的东西拿中国来,让我们也开开眼。
    藤井弘树不急也不恼,是的是的,我说文化没有国界,是因为文化是属于民族的,每个民族的,都是特色的!日本文化很多来源于中国,这我知道,但也有不少日本文化,欧洲文化传来了中国,柔道,钟表都是,这不是不分国界吗?但是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解释,分支越多发展也就越好,越丰富了。我们都把本国文化发扬了,融合在一起,就是世界文化。
    @冷月888 2018-11-19 18:42:42
    过来支持文友力作。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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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文笔更好,学习了。
    浦三儿点点头,这秃子还真有点道道儿,跟土包子恶鬼子不大一样。脸色也就平和了许多。
    这时候茶房已经把碧螺春端了上来,举起长嘴铜壶,开水像一条亮线冲到杯里,碧螺春打着旋儿,绿叶舒展,白毫翻滚,馥郁的香气立刻满室升腾。浦三儿稍微沉了沉,拿起碗盖吹了吹浮上来的茶叶,一个深呼吸,这才喝了口茶,嘴里赞叹,好茶,这是上品春茶,难得一见。
    藤井也端起茶杯浅吸了一口,也咂咂嘴,很享受的样子。如你所说,茶是唐朝时候,传到日本的。但到了日本,我们培育的更好,茶叶发芽二十天,就要用稻草,遮盖起来,保护它,更嫩更美。所以我们的玉露,比碧螺春香纯清爽。
    哦,江北的橘子到了江南就变成了枳,水土不同嘛。我们地儿大,什么气候都有,所以就不麻烦茶农费劲盖楼了。浦三儿伶牙俐齿,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栽什么也不能栽面儿。
    藤井说不过他,只好点头称是,各有不同,各有不同!浦桑,我想比文化没有国界,更重要的是,繁荣也没有国界。中国的发明,要传给外国,外国的,不也传到了中国吗?要增加人们的福祉,融合不是更好吗?所以我钦佩天皇陛下的,共存共荣。    浦三儿轻拍了几下桌子,我说先生,咱聊点儿诗文字画儿什么的不是挺好吗?怎么拐到政事儿上啦?治国安邦的事我一个草民管得了吗?你说的共存共荣我也听说过,但得以礼相待礼尚往来呀,你扛着大炮举着洋枪过来能共存吗?抢了人家的东西占了人家的地盘儿,这叫共荣吗?多年后中国强大了,同样上日本共存共荣去,你干吗?
    几句话说得藤井脑门子出了汗,他掏出手绢摘下眼镜擦了擦秃头。浦桑,共存共荣好处大大的,中国不合作,才发生了悲剧。
    哦,我明白了,强按牛头硬喝水啊,打我别还手,抢我别拦着,唾面自干以德报怨,你这文化还真是学到家了!不等藤井答话,浦三儿欠了欠身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不住,我该走了。
    藤井蹭的站了起来,双手横拦,浦桑,有话的,慢慢说。打仗的,不好;发怒的,不好!浦三儿说,咱俩南辕北辙,水火不相容,还有什么好说的?
    书,画,古董,我们是相同的,诗歌,音乐,艺术,是相通的,是可以谈的。
    浦三儿心说绕来绕去快要绕到正题了,你不就是想要我的扇子吗?这鬼子还挺有城府,扯闲篇套近乎的软捏我。要不是他共存共荣这一说,我还真有点活动心眼儿了。他如此处心积虑真是要志在必得啊!我不能让他带进沟里,三十六计我赶紧溜吧。他站直了身子,一板一眼地说,藤井先生,文化的事儿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我们茶也喝了,天儿也聊了,功夫也不小了,我还有正事,告退告退!浦三儿楞往外走,藤井先料到他这一手,回身把门关上了。浦桑,还有事,正事!
    还是那本书的事儿吧?《十路弹腿》真的让那位朋友带回老家了,你是在想要,瞅机会我给他捎个话,卖谁不是卖呀,要是我的早出手了。
    不不不,藤井摇头。不光是这件事。我听说你有两把扇子,日本的和扇,可不可以卖给我?
    日本扇子?没影的事儿,中国人谁收这玩意儿呀!浦三儿用手一指胆瓶里插着的羽毛扇,就是中国人自个儿的扇子也收不完啊,还有闲心收日本的?
    你有两把折扇,日本的折扇!扇子是中国发明的,可是折扇,是日本发明的,你可以查一查。我知道,在中国的确没有人,收藏日本和扇的,所以在你手里,没有价值,物卖识家,还是给我吧!说到这儿,藤井诚恳的再鞠一躬。
    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浦三儿两手一摊,无可奈何似的。有的话当然可以给你,可我真没有啊!
    你有,还是两把,平安时代的和扇!藤井坚定地说。我愿意,出大价钱,把它收买回来。我可以帮你,开一间大大的书店,让你的买卖兴隆!
    浦三儿接口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惜我福薄命浅消受不了啊!我开书店也就是玩玩儿,顺便混口饭吃而已,你别当回事儿。至于扇子,我保证以后但凡见着了一定给你收购,一文钱不要送给你,这行了吧?
    藤井嘿嘿的干笑了几声,浦桑,玩笑的,大大的!把你现在这把给我,就非常荣幸了。扇子是很不易,收藏的,如果不保管好,就会腐烂、脆化,被虫咬、风化,你保存不了的。即使为古物想,也一定交给我!
    所以呀,你别听别人瞎忽悠,好几百年的扇子就是真在谁手里不早就化成灰了?浦三儿回了一躬,我说没有真的没有,你也别死乞白咧的了。
    藤井脸一耷拉,郑重的说,就是成了灰,我也要,这是大日本的文物,我一定要追回来!
    浦三儿一听这话也来了气,他祖上是为皇帝保存国宝的,眼下国家四分五裂国宝流离海外的得有多少哇,随便抄一样就比这把扇子值钱多了!何况这把扇子很可能是当年小日本进贡进来的,给了人家的东西想要就要回去?天底下也没这个理儿!想到这儿他一赌气:那你就追吧,反正我没有,也不知道谁有。
    藤井面露怒容,但随即改变为平和气色。我们可以交易!我有很多珍贵的,瓷器,字帖,也有扇子。说着话他摆出了一个木盒儿,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打开盒盖儿,红绒布上平躺着一只盘子,一尺大小,白底蓝花,上面绘有彼得堡风景。蓝花瓷!藤井用手指着说,这个,换扇子!
    浦三儿不觉眼睛一亮,不由得探头品味起来。蓝花瓷,他早年间见过一次,听人说出产在俄罗斯,和元青花相比,更显淳朴,也是年代久远了。他这人迷恋旧物,不禁轻轻托在手里仔细观摩,看了好一会,才妥妥的放回盒里。
    好东西,的确是好东西,要不是仿制的就珍贵了。
    藤井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说它是仿制的?我从俄罗斯亲自带回来的!
    造假也不全是中国人的把戏,老毛子造假也逼真呢。浦三儿在盘子上指指点点,你看这蓝白对比也太刺激了吧?真正烧制的能这么透亮?你看城堡的边沿,是不是有毛毛茬儿?那是烧制前用笔修改的痕迹。再看看足底,仔细摸还剌手呢,几百年的磨砺能不圆润?我看你是打眼了,不过摆出来还是能蒙蒙外行,你留着吧。
    藤井说,你的,不准确,我的,还要研究研究!但是我还有别的,一定要把扇子换给我。
    我没有,拿什么换?就算真有,凭什么非给你?
    你知书达理的,你懂的!红楼梦里,石头呆子!
    一句话把浦三儿逼到了墙角,这不是要恐吓我吗?红楼梦第四十八回,石呆子为扇身亡,浦三儿怎不知道这段故事?有钱有势的横行霸道,明抢暗夺草菅人命!哦,我明白了,敢情你这是要演一出夺扇计,你是贾赦纪子琪当了贾雨村了!可惜我不是石呆子,他是爱扇如命,我是浦思齐,气节如命!他一撩长袍起身就走,我还不信了,这儿毕竟有王法,这儿毕竟是中国!一拉屋门刚要抬脚,就见两个人站在面前,藤井的两个跟班像堵墙一样戳在那儿,浦三儿明白了,真走不了了!

    (六)
    天交晌午了,浦三儿还没回来,邵氏感觉没着没落的。照往常他早就回来替她,该回家做饭了。尤其是刚刚发生砸店的事,她更心急火燎了。她让儿子回家两趟,门锁着,没人儿。赶巧小石头从门前经过,她赶紧喊过来,看见你三叔了吗?是不是在王巡长那儿?小石头说王巡长在段上给老胡家调解呢,一上午也没见三叔。周掌柜在对面儿听见了,走过来对小石头说,麻烦你把韩六儿给我喊过来,让他骑我的车上琉璃厂,浦三儿或许跟洪先生喝上了,让他麻利儿的回来。小石头哎了一声去找喊韩六儿,周掌柜又劝邵氏,别担心,出不了大事儿,你先关了门儿,反正大中午的也没买卖,回家给孩子做饭去。
    邵氏说劳驾您给我看着点儿,有什么事儿赶紧告我一声。
    周掌柜看邵氏回去了,转身去了木匠铺。赵青山正在刨木料,满地的锯末刨花,
    三嫂子不知道吗?她怎么说?见周掌柜来搁下了刨子。周叔,您怎么来了,有事儿?周掌柜看看屋里没人,才低声说,浦三儿早上出去,大概是上琉璃厂了,一去没回头,我看着不祥,过来跟你商量商量。
    我见她一上午都心神不安的,也不知道浦三儿的去向。她倒是个能拿事儿的人,可一个妇道人家,还有了身孕,就别惊了她了。
    赵青山抖搂抖搂身上的土,街坊有了事儿都是您老拿主意,您说怎么办吧。周掌柜说,我刚让韩六儿上琉璃厂问洪先生去了,估计也没谱儿。赵青山说,那我上南横街,找他俩哥哥去。周掌柜说不必,那俩人我知道,都是老实巴交的主儿,遇事儿没主意反倒添麻烦。那怎么办?赵青山问。周掌柜说当下之际,只能找纪子琪打听消息,毕竟是他昨晚上起的事。但你跟纪子琪不对付,要出面还得王巡长,他城府深还圆滑。赵青山解了围裙,那我这就去请王巡长,咱茶叶铺商量。周掌柜说还有一节,如果浦三儿真有不祥,他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日本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呀,咱得先想到前头。赵青山频频点头,还是您老考虑周全,我是服了!这事好办,甭管有事儿没事儿,今儿晚上我用排子车把他们娘仨接到次渠去,那儿清静,有老家人照顾出不了事儿!周掌柜嗯了一声,就是这么个理儿,还要绝对保密,不能透出半点风声。

    浦三儿被两个便衣连推带搡地拽下了茶楼,藤井弘树在后边跟着。大街上已经停好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没费什么事就把他扔了进去。藤井钻进了前排座,做了个手势,便衣掏出一个黑布面罩套在了浦三儿脑袋上。浦三儿说嘿,你们这是绑票啊!便衣使劲儿按他脑袋,老实点儿,不准说话!到了这儿可就由不得你了。浦三儿吓得一哆嗦,他这才知道,为这把扇子要他的命不是没可能,秀才遇上兵了!他又惊又怕又心虚,真想说要不扇子给你吧,饶了我吧。可人家还没问呢就交出来了,我也太怂了!走哪说哪吧。汽车一路颠簸拐弯抹角的走了好一会,终于停下了,浦三儿被拉进了一个院子,这才把他的头套摘下来。
    时已过午,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浦三儿屈咪着眼睛一看,这是个宽敞的四合院。正房厢房磨砖对缝儿,院子走廊青砖漫地,还有几棵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也不知是王府还是衙门。便衣在后面可不容他细看,在他后背猛击一掌,快走!让你观风景那?浦三儿被推了一个趔欠,身不由己的跟着进了一个月亮门,里面是跨院,有日本人持枪站岗。下台阶的时候忽听啪啪山响,跟着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啊——”浦三儿差点扔了个跟头!一个敞开的门里看见吊着一个人,两个光膀子的大汉正用皮鞭子抽他。便衣拉起浦三儿再往前走,好几个房子里都有人呻吟喊冤,浦三儿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第三层院子踏实了些,浦三儿被推进了正房。两个便衣也不言声,照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浦三儿踉跄了两三步,没等站稳就被薅住脖领子。先扒下了长袍解下裤腰带,两只鞋也让他们扒下来了,从头到脚一通摸索,连头发也给抓挠了一个遍,这是搜身呢。浦三儿人精瘦,肋条骨被抓得生疼,他咧咧嘴没敢吭声。除了一块怀表几个零用钱什么也没搜着,两个便衣好像不过瘾,照浦三儿鼻梁子狠狠给了一拳!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这儿就是阎王殿!什么样的硬汉子我们都见过,没一个不趴下求饶的。说,那把扇子你交出来不?
    @何三刀 2018-11-26 21:09:21
    由于市道不景气,我打算改行,但想找个替身干活,所得比码字要高很多,特此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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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好样的!
    浦三儿用手一摸生疼的鼻子,血下来了,他妈的还没问案呢先揍人,这他妈什么规矩!可恨的是日本人不出面,打发俩中国汉奸在这儿耀武扬威。假鬼子比真鬼子还坏十倍!他正琢磨怎么说呢,一个瘦高的抬腿抡圆了踢了一脚,正踢到浦三儿的裤裆里,浦三儿一阵狼嚎:哎吆喂,你们他妈的要我的命啊!都他们一个祖宗养的,就这么心黑手毒!他俩手捂住了命根子,扑腾坐到了地上。那个瘦子哼了一声,老子跟你不是一个祖宗!老子要的是钱,老子要的是命!浦三儿心说是不是一个祖宗,你祖宗是张邦昌,是秦桧!
    快说,到底有没有?你把它藏到哪儿了?那个胖子追问。浦三儿看见一个瘦子回身去拿顶门杠,不由得一个激灵,嘴也软下来了: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瘦子一轮顶门杠,不揍想的起来吗?一杠子打在浦三儿的后脊梁上,浦三儿一个大马趴摔到方砖地上,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后边脚踢杠子拍,就是双手抱紧了脑袋。而就在此时,他不仅是怕,是惊,是虚,忽然间又加上了恨,恨又超过了怕,犟劲儿又上来了。大概是两个打手打累了,呼呼的喘气,还是不停的问:说,你把宝贝藏哪啦?见浦三儿不吭声,那个瘦子揪着头发看了看他的脸蛋,没死也没晕过去。你就这么硬扛着吧,一会先挑了你的脚筋,再把耳朵割下来,看你是东西值钱还是命值钱!
    两句话把浦三儿犟劲压下去了。这两把扇子对自己其实没那么重要,争的就是自己的脸儿,一口气儿。腿没了、耳朵没了,脸往哪搁呀!这俩是刽子手,是畜生,哪有什么理可讲。光棍不吃眼前亏,我还是招了吧。他刚要开嘴,转念一想,正主儿还没过来呢,一顿杀威棒我就交代了,这不怂蛋包吗?不成,我怎么也得熬到三堂会审,也得让藤井看我像条汉子!
    两个打手轮番上阵,棍棒交加,浦三儿把身子蜷成一团死命硬扛,嘴里嗷嗷大叫,但就是没再回应一声!大概是打累了,俩打手呼呼气喘,一个人掏出半尺长的匕首在地上蹭蹭的磨了几下,问,想起来了吗?要不要我们给你刮刮脸剔剔筋?矮胖的那个蹲下身来,口气一缓,朋友,看起来你是想当一条硬汉子,实话跟你说吧,这是妄想!你也别怨恨我们,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也是挣钱养家糊口的。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犯的什么案子。但我们撬不开你的嘴就没法交差,也是不得不为。昨个还是个政治犯呢,比你刚强多了,我们当着他的面儿,差点把他爸的鼻子剌下来,后来不是也交代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当真想让我们把你的家眷接到这儿来?
    几句话浦三儿差点把魂吓丢了。眼前这两个就是冷血动物,没有人性的疯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他想到了贤惠体贴的邵氏,想到了天真无邪的儿子,刚才的犟劲哗啦一下塌了下来。我的命不值钱,可无辜的家人难道也跟着陪葬?这不是一家之主拉着家人跳火坑么!先逃过眼前的一劫吧!浦三儿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松,才觉得满身阵痛锥骨钻心。他战战兢兢的说,我,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宝贝,藏在我家院子的沟眼里。
    具体点!
    院门儿左边那个沟眼,扒开下面那层砖就是。
    两个打手长出了一口气,人都他妈的这么贱,好言好语的他装英雄,一顿鞭子连老娘都不认了!早说出来不好嘛,害得我们出一身臭汗!走,咱们搜去!你要是骗了我们,哼哼,回头可不光是卸腿割耳朵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连你的脑袋也剌下来!他们把浦三儿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转回身找锁锁门,还真得防备这小子跑喽。这时就听一声不必了,门一开,进来两个人。听声音挺熟,浦三儿想起来了,日本秃子藤井,现在该露面了!这杂种操的是导演,一切一切,包括纪子琪,敲山震虎,软磨硬泡,威逼利诱,都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他眼眶已经肿起老高,强抬眼看了看藤井那张忠厚恭谨白白胖胖的脸,竟然还是那么斯文,还是谦谦君子的样子,能让你联想成慈眉善目的大和尚。
    @何三刀 2018-11-27 23:19:14
    送上最新视力检测表,咱不能落伍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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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用,谢了!
    藤井弘树笑模笑样的走到浦三儿跟前,浦桑,吃苦了!我实在不愿出此下策。他示意打手退下,亲自给浦三儿松了绑,还拉过一把椅子示意浦三儿坐下。朱翰君,请给蒲桑倒茶!朱瀚?哪个朱翰?浦三儿扭脸一看,一个矮小微胖戴着眼镜身穿西装的人走了过来。浦三儿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你、你、你你你,你他妈的混蛋!我,我操你八辈儿祖宗!这可是冤家路窄呀,浦三儿没想到会栽到他手里!
    这个叫朱翰正是东小口高台阶住过的假洋鬼子!现在是藤井弘树的私人助理兼翻译。面对阶下囚破口大骂,朱翰却宽怀大度的面带微笑!吆,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浦三少爷吗?怎么沦落到这地步?八成又是犟劲上来不管不顾了吧?他回头面对藤井,这可是当年声名显赫车马成群的名门望族啊,当年摄政王府里有浦家这一号,耀武扬威的劲儿大了!只可惜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满清一垮台他们就趴了架,看看,不跟花子一样了吗?来来来,我给您倒杯茶,找找往日的威风。    此时浦三儿已经松了绑,揉了揉剧痛酸麻的胳膊,看桌子边上有个盖碗儿,顺手抄起来卯足了力气啪的砍了过去,饶是朱翰躲得快,还是打在他的肩膀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浦三儿跟着就往上窜,一副玩命的样子。朱翰一胡虏身上的茶水,抄起了地上的顶门杠,照着浦三儿脑门子就量了过去。藤井弘树就站在两个人的当间,突然出手,右手一扒拉,浦三儿像挨了一锤跌倒在地,左手往上一抬握住了朱翰的手腕子,两眼一瞪:八格亚路!通通的放下!
    浦三儿一惊非同小可,朱翰也吓得哆嗦,赶紧放下手里的杠子。太君,这是个顽固不化的刁民,良心大大的坏了!
    你们的恩仇,我通通的不管,在我面前,不准动武!藤井气哼哼的说。朱翰呼呼喘着粗气,站到了一边。藤井向浦三儿:浦桑,请起来!浦三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姓朱的,你我汉贼不两立,国恨家仇不共戴天,咱必定要算个清楚!你有能耐剁了我,我有本事宰了你,咱没别的路可走!朱翰更不示弱,肉烂嘴不烂的玩意,都到鬼门关了还他们的三青子,忘了你爷爷是怎么死的了?两个人谁都不服,还要起身恶斗,藤井大喊一声:朱翰,退下!朱瀚当时就耷拉下了肩膀,走到门口不吱声了。
    藤井弘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安抚浦三儿。浦桑,气节是好的,固执的不要。这件文物,原本是日本的,是研究皇朝历史的,证物,国宝,你把它归还给我,大大的有功,我会给你奖赏的!
    浦三儿也不搭腔,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抹抹嘴。他心里清楚,藏在院子沟眼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扇子,藤井马上就要翻脸了!不给他也许我还能续命,给了他就什么价值都没了,他能留着我?
    果然,不大的功夫两个便衣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油布包,恭恭敬敬地放到八仙桌上。太君,东西找到了!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满屋散发着滋泥的臭气,四个脑袋齐刷刷的围拢到八仙桌上,油布包让便衣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一共三层,第二层少了污渍,第三层平整洁净,再打开,里面是一个硬纸做的锦盒,打开盒盖是崭新的棉絮,捧出来再打开,里面装的竟然是一本旧书!藤井弘树轻轻地托起来,泛黄的草纸上面墨笔小楷四个字“十路弹腿”!藤井抬起眼皮盯向浦三儿,眼珠分明发射出咄咄逼人的凶光,像两把刀子直戳浦三儿的脑袋!浦三,真话的没有,狡猾狡猾的!我要的是和扇,和扇!扇子在哪里?
    浦三儿知道这回真捅破天了,惹怒了藤井立刻就要送命!但现在交了也是个死,一时间找不着主意,只好装出一脸的无辜样儿。太君,我,我真没什么和扇啊,您就是把我的脑袋割下来,没有还是没有啊!您别听纪子琪朱翰这俩小子拨弄是非,他们跟我有仇,两世的冤仇!他们是想借刀杀人,让太君把我给毁了,太君,您可不能上这帮小人的当啊!嗯!
    藤井怒火攻心,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到浦三儿的胸口上,浦三儿啊的一声扔了个仰巴脚,一口鲜血噗的喷了出来。小人?你就是最大的,小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人!快说,扇子究竟藏到哪里了?
    两个打手一人把住浦三儿的一只胳膊,让他动弹不得。朱翰逮着发泄的机会了,左右开弓给了浦三儿几个大嘴巴,打得他满嘴流血。边打边骂,你这个肉烂嘴不烂的小子,竟敢在太君面前装神弄鬼,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你,今天大爷就成全你了!浦三儿的身子骨本来就瘦弱,心口窝又连挨了几脚,不一会浦三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一桶凉水泼上去,没动静,再泼,还是没挪窝。藤井俯身看了看,努努嘴,矮胖的打手掀开浦三儿的嘴灌下一杯凉水,浦三儿脑袋一耷拉,水又从嘴里流了出来。他真的昏死过去了。


    周记茶叶铺里间是卧室,王巡长正低着头来回的走溜儿,他想不出浦三儿现在在什么地方。韩六儿回来说找见博文书店的洪先生了,浦三儿是让一个日本人给带走的,去了哪就不知道了。他给市局的朋友打电话问,回说上午根本没带来任何人犯,要是日本人带走的他们也不敢问。周掌柜和赵青山撺掇他找纪子琪,他也犯怵,他跟纪子琪没有私交,三分瞧不起两分看不惯,平时没什么联络。昨天不阴不阳的把纪子琪打发走,今儿怎么舍着脸跟他要人?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嗐,都怪浦三儿这小子各色,你好言相劝他不听,好意帮他他吊幺子,把我们大伙蒙在鼓里,事儿到了这地步我们能怎么着?是福是祸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周掌柜见他要打退堂鼓,赶紧拿话将他,巡长您可不能不管,好歹咱们几十年的交情啊,浦三儿是您看着长大的,有个灾啊难的咱能袖手旁观?再说您毕竟是东小口一街之长,您地面儿上的事也有权过问啊!
    王巡长大不耐烦,你说我怎么办?该使得劲儿我都使了,难道让我上宪兵队吗?市局的人都不敢问,我进的了门儿吗?
    周掌柜说也是,您去当然不成,不过纪子琪可能跟他们有点关系,找着他兴许能打听浦三儿的着落。
    那你找去呀,还瞎耽误什么功夫?
    我哪有那脸呀!不过我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您还记得浦三儿跟纪子琪还有姻亲吗?他哥纪子瑞的媳妇不是浦家远房的堂姐吗?这不就搭根上了。
    王巡长撇撇嘴,你可真想的出来,这都哪辈子的事了,平时没个来往,出事了临时抱佛脚?我舍不了这个脸,不行不行!
    @浅色夏沬 2018-12-03 11:22:21
    拜读,欣赏学习,支持!
    -----------------------------
    谢谢鼓励,向你学习。
    周掌柜陪着笑脸儿,巡长大人,您是父母官呀,求的是浦家的人帮的也是浦家的人,于公于私都是您的恩德,这事儿您露脸呀,怎么还舍脸了?即使关系远了点,人有见面之情,他也不能把您轰出来。看王宝善有了活动劲儿,周掌柜立马上柜台包了一斤上好的茶叶,包的见楞见角的,还拴上提绳。也别让您空着手去,当官的还不打送礼的呢。
    王巡长让周掌柜哄到了马上,推拖不得,只能勉为其难了。他提起茶叶刚要出门,邵氏推门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不好了,真出了大事了!
    吃了中饭邵氏把浦奇留在家里,让他候信儿,刚刚浦奇跑了来说家里来了一拨人,二话不说把门洞下边扒了。浦奇哪拦得住,让他们推了个仰巴脚儿,闯进他们家那两间小屋,犄角旮旯翻了个遍,箱子柜子全打开了,连铺板都掀起来了。浦奇哭着喊着跑过来说,他们抢走了一包儿东西,急急忙忙的走了。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王巡长问。邵氏看左右没外人,压了声音说出了实情,是那本旧书,十路弹腿。
    王巡长长出了一口气,东西找着了,事儿也就了了。日本人得了东西还不放人?周掌柜说不行,见不着浦三儿的影儿还是不踏实,您还得走一趟,劳您大驾了!
    王巡长勉为其难,只好骑了车去纪子瑞家,周掌柜留住了邵氏。弟妹我跟你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些事你也不知道。浦三儿手里有两把扇子,那鬼子急了眼似的追,浦三儿一直硬撑着,把鬼子惹恼了,估计即使交出来鬼子也饶不了他。我怕这事连累你们家人,已经有不少例子了。当今之际是先保你们大人孩子平安,其他的事我们也都有了安排,不用你操心。
    邵氏瘫软的坐了下来,扇子的事我知道,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原以为得了宝贝,谁知道竟是祸根!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周掌柜说,天擦黑的时候赵青山用排子车在观音庵西北角等你们,他假装送货,你和孩子钻进他的柜子里。记着,什么也别带只管跟他走,没人接你就先忍着,千万别挪窝。这儿的事我们替你担了,你把身子保养好,千万别出岔子。
    邵氏感动的落下了眼泪,两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周掌柜,您是我们命里的救星啊,我一家老小全凭您成全了,这大恩大德一生难报!

    浦三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扒着桌子站起身来,借着昏暗的星光,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前,用力推了推,门锁着。他知道要想逃出去比登天还难,索性在椅子上坐下来,理理这几天突发的变故。一切是非都是自个儿招来的,不是那本书也没有扇子的事,更掺和不上纪子琪和朱翰。藤井更是老奸巨猾,光凭洪先生那个小纸条儿就判定了和扇,研究出国宝,还他妈使出了三十六计!事已至此该怎么了结呢?给了他,心有不甘,不给他,恐怕性命难保,甚至可能人财两空!得像个万全之策。他绞尽脑汁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倒是眼前老是晃动着朱翰的脸,鼻子眼睛嘴,没一处不透着阴险歹毒。开始所有怨恨都撒在纪子琪身上了,现在看来,真正奸坏的是朱翰!要不是朱翰,藤井两眼一抹黑,这么大的北平他上哪找我去!汉奸,中国多少事情都毁在汉奸手里,历朝历代,汉奸是最大的祸害。浦三咬牙切齿的骂道,狗日的,我就是交出扇子,也要除了朱翰!
    忽然听到脚步声响,有人开了锁,打开灯,骤然一亮浦三儿不适应,拿手挡住了眼睛。藤井带着朱翰走了进来,也没了虚礼,开门见山,浦桑,扇子,想起来了么?浦三儿摇摇头,你们这么审我,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事也想不起来了。藤井冷笑一声,哼哼,证见的有,你看见他大概就想起来了,带他进来。
    两个打手推过一个人来,浦三儿一看,这不是博文书店的洪先生么!只见他头发散乱,灰大褂又脏又破,脸上青肿,眼镜儿也没了。浦三儿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老洪,把你也拉扯进来了?
    洪先生抬手理了理头发,伸着脖子睁大了俩眼,他高度近视,没了眼镜跟瞎子一样。思齐,哪能怪你,都是我招的事,连累了你呀!你,你给我的字条儿我交给他们了。就把东西给他们吧,这关,咱们是庹不过去了。
    藤井展开手里的那张纸,奸笑一声,浦桑,你想起来了吧?扇子,我的扇子! 浦三儿胡掳胡掳后脑勺,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两把扇子,还是十几年前我从委托行趸来的,不知道什么来历我问过洪先生。后来没当回事儿就不知道搁哪了,要不你放我回去,我好好找找。
    你们把我家抄了?浦三儿瞪大了双眼,他想到了老婆孩子。朱翰,这一定是你的主意,我操你八辈儿祖宗!
    我们,已经找过了。没有,家里的,没有!
    朱翰一直在灯影里没吭声,这时候转身过来揪住了浦三儿,双膀一用力把他撂倒在地上,扑上去抡圆了胳膊就是几拳。让你骂,我让你骂!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太君仁慈对你以礼相待,你他妈倒蹬鼻子上脸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就一个破落的败家子儿!你也不抬头看看这是谁的天下,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太君能这么让你耍着玩吗?
    浦三儿双手攥拳拼命抵挡,朱翰这一骂更激起他满腔怒火,突然间勇力大增,猛一翻身反而把朱翰压在身下。你个卖国求荣的狗汉奸!你个没皮没脸的王八蛋!你不过是大清朝的下等奴才,三世皇恩不报,八代祖宗不认,认贼作父数典忘祖,即使我和你两代世仇不论,也跟你这卖主求荣更名改姓的奴才不共戴天!藤井示意两个打手把二人拉开,捆住了浦三儿的双手。
    浦三儿一顿狂卷把朱翰骂了个狗血喷头,朱翰先是一愣,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他怎么也不明白大祸已经临头了,浦三儿哪来的这幅骨头。啊啊了半天找到话辙,别跟我说这些乌七八糟的旧事,你们也是外来的贼!数典忘祖?你的祖宗是中国人吗?不也是外来的强盗?中国人让你们杀了上百万了,你还有脸跟我说祖宗?
    浦三儿呸了一声,你他妈的吃狗屎长大的,知道什么是满汉旗民?知道什么是中华一统?大清朝好几百年了,讲的是汉语尊的是儒道,布道驭民开疆拓土,要不是你这样的汉奸败类,何至于洋鬼子耀武扬威祸乱中华!这套话不是浦三儿现编的,他痛恨满汉窝里斗,跟人辩论了多次了。
    朱翰也不示弱,什么大清朝,不过是鞑子的家天下,汉人头上的刽子手!老子姓朱,你姓浦,百家姓里没你这一号!这世道其实就是胜者为王,少跟我讲什么爱国卖国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中国没少改朝换代!
    几句话气的浦三儿火冒三丈,你与人为奴,也不看看投靠的是谁!竟然卖给这人面兽心猥琐无耻的倭寇,纯粹是寡廉鲜耻的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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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12 11:59:57  更:2021-08-12 1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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