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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双剑下江南》(转载)

作者:萧朔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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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渝东南,武陵山深处,有一溪水流经万峰之间,俗称酉溪,又称北江,为武陵五溪之一,初出酉源山,至沅陵入洞庭,经千余里,沿途峡险林秀、岩绝水幽,奇观异景,各各不同,泛舟河上,宛如游走在百里画廊之中,风景绝佳。
    北江两岸,时有几处村寨吊楼,稀稀落落,掩在丛林之中,或处崖堑之上,安静而又神秘,那里住着九溪十八峒的苗民,他们依山而居,凭水而栖,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
    北江千流百转,经高秀山时,在一个古老的圩市处,和梅江交汇,穿圩而过,折而向东,始称酉水,两江交汇之地叫石堤,石堤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清江明月,木舟古渡,又兼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世人皆称之为蜀东要塞。
    宋末时,元军铁骑转战千里,灭了南宋朝廷,迅速又征服了江南江东,紧接着,便遣大军征讨西南诸夷,九溪十八洞的苗民在苗王的率领下,集数万之众,设伏险要,以大弩竹尖等抗击元军,石堤便是苗人抗击元兵的主战场。
    那一场大战,双方死伤惨烈,苗民虽然悍勇,却因寡不敌众,被元兵残杀无数,不得不丢下一片热土,落荒而走,或逃入深山老林,或躲进绝崖孤洞,以图保全,他们败走以后,屋舍被毁,田园皆成废墟,大量汉人客商和流民随之迁入,安家落户。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不经意间,已过去了数十年,世间又经历了诸多风吹雨淋,时代变迁,当年的石堤经历了一番大战之后,几被焚毁净尽,再也不复喧嚣繁华。
    酉水之上,时有三三两两的蜒民渔夫,放舟而过,遥望冷清落寞的下码头,以及那座迎风傲世的石洞门,想起当年的惨烈战事,无不心下惆怅,凄怆长叹。
    而元人横征暴敛,肆意盘剥百姓,弄得民不聊生,十室九败,朝廷内部又争权夺利,互相倾扎,很快也走上了衰败之路。
    又是一年盛夏,天气变得非常炎热,一日晌午,烈日如火,闷热异常,离石堤不远的山道上,有四乘马自东往西,急驰而行,踩得路上黄尘飞扬,如此盛夏酷热天气,不管是江湖豪客,还是行旅商贾,寻常所见,大都喜欢缓赶慢行,似这般急驰狂奔,却并不常见。
    这四个骑者皆是身负刀剑的女子,当先一女颜容清丽,英气勃勃,身穿一袭淡红裙衫,年纪在二十左右,此女名叶婉瑜,是辰州大侠叶锋岳的长女,江湖人称雪凤,武功高超,以家传剑法驰名武林。
    古道风歇,晴空日毒,马背上一个小姑娘功力尚浅,炙热之下,已露不支之态,她抬手抹了一把汗,眼望那座孤零零的石洞门,大声问道;“姊姊,我们都追过了几百里路,怎么还没见那川北双盗两人的踪影呀?这可累死个人啦!我不要追了,我要在这里歇息一下!”她说的一口地地道道的辰州口音,声音清娇,甚是好听。
    这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头上梳着双髻,一张脸秀丽绝俗,颜如春花,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水亮之色,她是叶锋岳的小女儿,据说出生之时,天清云淡,虹霓隐现,因此叶锋岳给她取了个叶婉霓之名。
    这叶婉霓年纪虽小,又好嬉闹,但功夫却俊,一手家传剑法使得像模像样,尤以轻身功夫更是出色,身似鸾凤,灵动无比,人称飞凤,小小年纪,即已名扬辰州,同龄少年大都望尘莫及,叶锋岳夫妇不免溺而爱之,自少娇惯,渐渐惯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颇为刁蛮任性。
    叶婉瑜听到抱怨之声,却充耳不闻,装做没听见,她身后的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取笑道;“三丫头,平时里娇惰怠懒,不肯好好练功,这下子挺不住了吧?叫你留在家里,你偏偏不肯,死活都要跟了来,现在可尝到浪迹江湖的滋味了么?”
    这姑娘是叶锋岳的二女儿,青凤叶婉滢,长得眉清目秀,温婉端丽,看起来比叶婉瑜小得一两岁,比叶婉霓又大了四五岁,三女年纪相差不少,但五官却颇为相像,走在路上,任谁见了,都知是亲姊妹三人,她们这次出门,是为追赶两个江湖盗贼而来。
    原来就在十日之前,辰州出了个劫案,一色目人在朝廷为官,暮年告老还乡,路过辰州时,却被人抢去了毕生积攒的资囊,这官员手无缚鸡之力,自知难以追回,绝望之下,竟然举家上吊,刚好被一采菇妇人救下,那妇人心慈,见他悲愤难抑,便指点他去求辰州大侠出面,追讨被劫财物。
    这劫案出现在辰州地界,叶锋岳自然不会不管,但见对方是色目人,便有些谨慎,怕被人视作元人鹰犬,落个口实,只好借口刚刚和人印证过武功,受了些内伤,还没痊愈,难以亲自出马追查,请来了辰州各门派的掌门人商议。
    辰州的武林豪杰向来看重江湖道义,自然都容不得如此行径,但各门派掌门都和叶锋岳一般心思,都有一番说辞,皆不愿出面,几经商讨,也只遣了一些门人弟子,探寻劫匪踪迹,并飞马传迅,请川蜀武林中的名家大侠协助追查。
    过了几日,终于有人查得线索,原来是川北双盗所为,一些血性豪杰便去追讨,不料川北双盗不仅不归还财物,反而破口大骂,指责他们为虎作伥,欺压汉人,双方动手斗了几场,川北双盗武功颇高,辰州豪杰反而伤了好几个,这几人个个在江湖上都有名望来头,岂知这次败在川北双盗手上,坏了一世声名。
    余人听到消息,自忖武功名望比之他们尚有不如,更别说和川北双盗去比了,强自替色目人出头,也是大大不智,何况动起手来,自己没有三分胜算,只会大失颜面,假若讨不回被劫之物,自有叶锋岳他们几个成名高手去追讨,自己吆喝几声,马马虎虎得了,因此很多人改了主意,开始虚与委蛇,敷衍了事。
    自己先占个座
    这叶婉瑜虽是女子,但却性格豪迈,颇有须眉豪杰的侠义气概,平时也最爱管闲事,好打不平,加上武功高强,天不怕地不怕,眼看别人虚情假意,敷衍塞责,便去向爹爹请缨,要和二妹一道,讨回川北双盗劫去的财物。
    叶锋岳对家传武学颇为自负,觉得此行不过是替人讨公道,和川北双盗并没生死宿怨,料来他们也不会使下三滥的手段,两个女儿同去,就算不敌川北双盗,也不至于吃个大亏,而且自己交游广阔,和川蜀武林人物也是声气相通,好朋友众多,女儿此行,强助也是不少,因此就没有反对。
    出门数日,叶婉瑜她们便在入川之地,找到了川北双盗两人,当即向他们索要所劫财物,川北双盗眼见不过是几个女子,自然没将她们放在眼里,双方一言不合,便开始以武论输赢,但双方武功相当,斗了几次,均没分出你胜我负。
    川北双盗也非泛泛之辈,生性滑溜,眼看两女武功高强,难以取胜,想起辰州可有几个武功非同小可的成名人物,真若激得他们出来为难,自己两人可没胜算,脑子里又想起武林中一件大事,便不跟她们纠缠,立刻进了蜀地。
    叶婉瑜两人和川北双盗斗了几回,没落半点下风,这一来信心大增,看两人遁去,更加穷追不舍,誓要讨回被劫财物,方才善罢甘休,她们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只几日,便追到了石堤。
    这次追贼,叶婉瑜本不欲带叶婉霓,但这小丫头兴致很高,仗着宠爱,便去央求爹娘,不知她用了甚么大招,不是软磨硬泡,便是撒娇耍赖,爹娘居然点头答允了,叶婉瑜见爹爹发了话,只好不说甚么,带了她和史婆婆,一起出门,哪知还没入蜀,这小丫头便已开始怨天尤人。
    最后一骑是个妇人便是史婆婆了,她见叶婉霓汗水满面,发鬓浸湿,很是心痛,连忙说道;“三姑娘,你年纪太小,要是累了倦了,就别跟着两个姊姊啦,史婆婆这就陪你回家去好不好?回去可就清净啦。”
    这史婆婆年近五十,穿着粗布裙衫,生得脸阔而短,身形略胖,背上负了双钩,看样子武功也颇不弱,她是叶家的仆从,因夫家姓史,大家便都叫她史婆婆,她在叶家专门照顾叶婉霓的饮食起居,叶婉霓离家,她自然也跟着来了。
    叶婉霓听了二姊和史婆婆的话,却涨红了脸,大声道;“哼,我才不是怕累呢,我只是担心江湖道远,茫茫无涯,倘若追到明年后年,也寻不到那该死的川北双盗两人,讨不回财物,可就不好跟爹爹交代啦。”
    叶婉滢看她认真,口里嗤的一笑,道;“三丫头,你不要担心,据可靠消息,那川北双盗也是刚入蜀地,从辰州入川,自古就是一条路,他们还能往哪里逃?”
    叶婉霓仰起小脸,分辨道;“川北双盗功夫也好,又很奸诈狡猾,就算追上他们,你和大姊要是打不死他们,也是枉然。”史婆婆心里偏袒她,一听此话在理,也帮腔道;“是啊,川北双盗若是死乞白赖,决不肯退回财物,我们取胜不了,确也拿他没有法子。”
    叶婉瑜回过头来,说道;“他们仗着武功高强,就能赖了过去么?川蜀武林中,自有和爹爹交好的前辈高人出来主持正义,你们若是不信,就等着瞧吧,到了青城,我定教他们抵赖不成,乖乖退了财物。”
    叶婉霓不知青城是武学门派,但想既能称城,应是座大城,只怕好玩之处必多,好吃之物必广,心里一喜,便问道;“大姊,青城比辰州还大吧?一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到了青城,我们不如先玩几日好不好?”
    叶婉滢又是嗤的一笑,连连称有,说罢扭头掩口,嘻嘻又笑,叶婉霓看她神色,脸上嘻笑,眼中又多有揶揄,也知二姊是在哄骗自己,便撅起了小嘴,委委屈屈地骑马跟着,史婆婆在后,不住安慰哄劝。
    四骑马奔行如飞,顷刻间又离了石堤,渐见峰峦如聚,松林夹道,四女纵骑而入,林中山雀噪动,鸣蝉鼓风,行人却变得稀少,驰行良久,才见两个山民樵夫,负薪而来,身着粗布衣衫,分不清是汉人还是苗民。
    正驰间,忽听得左前方脚步声乱响,七八个汉子自左边峰上飞奔下来,都是劲装结束,身负兵刃,奔行甚急,瞬息之间,已在路上。
    叶婉瑜看对方出现得太突兀,又不是山民,以为遇上了强贼,口里清叱一声,勒住了马头,在道旁站定,凝神戒备。
    叶婉滢骑马迎上几步,和大姊并绺而立,两双清水般的杏目一眨不眨,看着对方,静待对方说出拦道行劫的狠话来,便即拔剑动手,史婆婆却横过马头,拦在叶婉霓之前,以防有甚么不测。
    谁知那些汉子并没过来,也不说半句狠话,只是远远看了她们几眼,颇有些惊讶,可能见叶婉瑜两人是妙龄姑娘,目光中还流露出几分艳羡来,叶婉瑜两人神色不动,手按剑柄,全神以待。
    几个汉子凑在一起,低语了几句,旋即又出声呼喝,转身飞步入林,就见他们身形跃得几跃,霎时之间,又消失在林中,不见了踪影,居然人人都是身手矫捷,轻功了得,绝非寻常的江湖汉子可比,出没之处,惟有林壑迎风,清溪悬泉。
    眼看对方突兀奔来,又瞬息而去,处处透着怪异,四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大惑不解,叶婉霓忍耐不住,好奇问道;“大姊二姊、史婆婆,他们都是些甚么人?怎么从山上冲了下来,拦住我们去路,却又不说几句开山栽树、要人钱财的话?”
    她曾听一个来家里拜会爹爹的江湖前辈说过,大凡是强盗,拦住了人的去路,抢掠财物之前,一般便会开口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自吹自擂,自居大功,方便抢起财物来,拿得出几分硬道理,可以理所当然地肆意掠夺。
    叶婉瑜摇了摇头,柳眉轻蹙,目视前方,纳闷道;“我也猜不透原委,他们并没有拦我们的去路,只怕不是强人,看他们的身形步法,也不是同一个门派,嗯,这些武林人物聚在一起,却又不拦路剪径,倒真是有些邪门。”
    叶婉滢哼了一声,道;“剪径劫单人,方才好下手,我们如今有四人作伴,又带着刀剑,可谓是人多势众,量他们也不敢来轻举妄动。”
    史婆婆探头看了看前路,问道;“莫非是哪个山寨派来踩点的,或许已认出了我们的身份,这才不敢过来打草惊蛇么?”叶婉霓噗嗤一笑,横目嗔道;“史婆婆,你才是蛇呢,你是又粗又长的婆婆蛇。”史婆婆呵呵而笑,也不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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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者之风lll 2020-12-29 11:3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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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婉滢心细,轻声问道;“会不会是川北双盗的帮凶?想在此处拦住我们呢?”叶婉瑜略一沉思,说道;“不管他们是甚么来路,我们走我们的道,不要理会,路上见机行事,小心点就是。”说罢,扬手一鞭,抽在马腹上。
    胯下马振鬣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往前飞蹿,带得她一头柔丝高飘飞舞,玉颈显露,肌肤如雪,煞是动人。
    叶婉霓心下紧张,只好不再提及要歇息的话,一言不发,纵驰紧跟,唯恐拉开距离,不多时,四人骑马穿过松林,眼前出现一片开阔河湾,有三个负剑男女站在路边,手搭凉棚,正自极目远望。
    听到马蹄声响,那女子转过脸来,冲他们笑了一笑,轻声问道;“借问一声,你们可曾找着甚么新洞么?”
    叶婉瑜见对方虽然问得古怪,但同是女子,倒也不好不理,便勒住马头,反问道;“找甚么新洞?”女子一愣,旋即又笑道;“哎哟,原来你们不是来找洞的,我可问得唐突啦。”摇了摇手,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她们,神情有些轻慢。
    史婆婆眼皮一翻,便欲发作,叶婉滢忙使眼色制止,史婆婆兀自脸色不忿,嘴里小声咕哝道;“找甚么找?你身上不就有么?”
    她是叶家的仆人,平时和那些丫环男仆混在一起,嬉笑打闹是家常便饭,粗话痞话说得惯了,虽然当着三个小姐的面,不好过于放肆,但仍是忍耐不得,说了一句含沙射影的话,去讥讽对方。
    叶婉瑜咳了一声,假意没听见,口里吆喝,策马又行,不料怪异之事一起接着一起,不到一炷香功夫,她们便到了一个地方,此处正在路边,有一大块草地,草地上站着两群人,围了个大圈子,堵了去路,一群光头僧人,一群挽髻道士,均背负刀剑,圈子中隐有衣襟带风之声传出。
    四女眼看情形蹊跷,纷纷勒马,远远站住,叶婉瑜手按剑柄,做好了防范,一个五十来岁的道士听到动静,转过脸来,见了她们几个,也不行礼,大声问道:“请问几位姑娘女侠,可曾发现甚么新洞……”
    史婆婆听对方口称姑娘女侠,显然又忽视了她这位老妇人女侠,她虽是叶家仆人,不便和主人平起平坐,但想对方素昧平生,如何便知端的?分明是以貌取人,存心藐视,心中立时来气,也不怕道士众多,打断对方的话,没好气道:“在后面呢。”
    叶婉瑜和叶婉滢知她脾气,定然还在生那女子的气,这时听她出言顶撞道士,不禁暗自好笑,也不好说她,叶婉滢出声答道;“这位道长,我们不是来找甚么洞的,你要想找洞,还是去问问别的人吧。”
    道士微笑点头,又转过脸去,伸脖张头探望,似乎在看甚么稀奇事儿,叶婉霓好奇心重,大声问道;“咦,你们这些和尚道士,都站路边做甚么啦?”道士微微转脸,伸出手指嘘了一声,眼光却仍然盯着人群中,一眨不眨。
    叶婉瑜四人不知他们在搞甚么玄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不好轻易过去,稍顷,叶婉瑜眼见无人来关注自己几人,暗中丢了个眼色,史婆婆会意,骑马走近过去,伸头一张,立时惊咦一声,睁大了两眼。
    三女不知情由,见了史婆婆这副神态,也都诧异,缓缓策马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惊奇不已,只见草地上有僧道两人,正挥拳踢腿,纵高伏低,貌似在比武过招,只是两人相隔了丈许之地,各据一方,遥遥出拳发掌,并不近身相搏,倒像是自家练拳演武一般,各打各的,情形十分怪异。
    叶婉瑜留神看了几招,眼见两人你来我往,各出招式,比武不像比武,打架不像打架,心中莫名其妙,又见身旁道士尽皆凝目而视,神态专注,便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请问一声,两位前辈大师是在演练武功么?”
    旁边一道士看她是个年轻女子,便摆了摆手,低声应道;“无疤道长正在与老和尚比试武功,你别胡乱出声,乱了他老人家心神,那可不妙。”
    叶婉瑜听得骇然吃惊,心想;“ 这般打法,武林中前所未见,难道今日机缘巧合,竟在此处遇到了绝顶高手?这僧道两位前辈看来已练成了极高深的武功,能在一丈之外,以无形内劲伤人。”再定睛一看,僧道两人拳来掌往,招数紧凑,却又有攻有守,攻守兼备,果然是在比武。
    那老和尚须眉皆白,年事颇高,但身手着实不凡,出拳飞脚,招式凌厉,绝半点无拖泥带水,每出一招,那老道都凛然而避,寻机又出招反击。
    老道脸上有一道大疤,从眉到脸,赫然入目,分明是个有疤老道,不知为何,居然却叫了无疤之名,道名也着实透出古怪。
    这时,林中又有几个道士钻出密林,跨溪跳壑,飞奔下来,也站在路上围看,老和尚见状,发了几招,突然住手,叫道;“无疤道长,你我已比了三百余招,兀自不分胜负,不如就以和局收场如何?”
    无疤老道笑道;“和局就和局,不过那宝剑和寒冰丹如何分配,却要请你觉月大师先行示下才好,不然你我僧道两家,终究要分个胜负的。”
    叶婉瑜听得更加纳闷不解,眼看僧道两人既不是仇家,也不像好友,却要分派甚么宝剑和丹药,心想;“你们都是前辈高人,武功不相上下,要以胜负来分派宝剑和丹药,那谈何容易?倒不如分别派出几名功夫好的弟子,各使绝招,三打两胜,或五局三胜,分个强弱高下,胜过这般僵着了。”
    觉月老和尚呵呵笑道;“阿弥陀佛,追魂夺命寒冰剑,一出江湖不容情,神剑出世,定然轰动武林,老衲早已有言在先,敝寺德薄望轻,绝不敢生出觊觎之念,只求道长抑己从人,赏赐几颗灵丹即可。”
    叶婉瑜虽不知两人说的是甚么宝剑,但她自幼练剑,剑术精妙,听到“追魂夺命寒冰剑,一出江湖不容情。”时,也不禁为之侧目,有心想问个究竟,却知和尚道士必不肯透露详情,何况这僧道两人如此功夫,自己差的太远,问来也毫无益处,因此尽管心中极为好奇,也只好强行忍住。
    无疤老道摇头道;“这却有些难处,贵寺剑法冠绝川蜀,强过了峨眉,胜过了青城,岂能以德薄望轻而自谦?以老道看来,贵寺正该得到神兵利器,以作镇寺之宝,我三清观人人清静无为,极少涉足江湖,宝剑拿来便无甚用处,只望能得到几枚寒冰丹,老道便可强身养性、以保天年。”说罢,脸上微微而笑,言下之意,却是不愿答应。
    觉月老和尚双目大睁,眉毛颤动,说道;“阿弥陀佛,道长既然如此吝啬,老衲无可奈何,只好再来领教你的道门高招了。”
    无疤老道见他说话之间,已然双拳虚拟,似欲出招要攻,不敢大意,忙斜身而立,双掌在胸前相交,护住周身要害,道;“甚好甚好,我们还是如方才那般,只比试招式吗?”觉月老和尚道;“大家既已说好,今日便只较量招数,不比别的,莫非道长有胆子反悔,要凭真实功夫分个高下么?”
    叶婉瑜本以为遇到了绝世高人,哪知这和尚道士却只是比拼招数,不免大失所望,暗想;“原来自己只是瞎猜,大师和道长并没有练成无形劲气。”摇了摇头,便欲离开,但她自出世以来,就没见过这般怪异非常的比法,不仅闻所未闻,听来也是匪夷所思,纵然心中失望,却有更多好奇,实舍不得就此离去。
    无疤老道笑道;“不敢不敢,大师一番善意,老道哪有话说?那就继续比试招数吧,大师请先出招。”觉月老和尚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突然间踏上一步,伸臂出击,这拳打出去,呼呼有声,势如张弩,但仍是和对方相距了一丈有余,也无内劲发出。
    和尚们见了,尽皆出声喝彩,就听无疤老道叫道;“好一招罗汉擒虎。”身形微侧,右掌斜斜挥出,出招下压,只见他憋气鼓劲,架势周全,便似寻常百姓逢年过节,摁肥猪宰杀一般,众道士哗的一声,也纷纷叫起好来。
    觉月老和尚笑道;“好一招潭渊缚龙。”说罢,又是一拳击出,叶婉瑜见无疤老道一本正经,隔了丈余,挡开对方一拳,立时又挥掌往前方拍出,但他掌力拍出,既没劲力,又离得很远,前面风波平静,草不摇树不动,分明是在装模作样。
    叶婉瑜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老僧老道身为出家人,又年纪一大把,却在这路口打着好玩,当真是稀奇古怪,前所未见。
    两人拳来脚往,斗了十余招,觉月老和尚又闪电般往前踢出一脚,这一脚仍是离对方身子有丈许之地,但脚法飘忽,凌厉非常,着实当得起武学高手,若是寻常打斗,对方只怕早已中了他一腿,躬身捂腹而退。
    无疤老道赞道:“好一脚马前踢!”身形一旋,立刻以攻为守,挥掌抢攻,却见觉月老和尚也是如临大敌,不敢大意,叫道;“好一招无声掌。”往旁边侧身闪避,动作迅捷,似乎生怕中对方一掌似的。
    四女中以叶婉霓年纪最小,功力肤浅,少不更事,眼见觉月老和尚往旁一闪,不知是用力猛了,还是脚下踩着了甚么绊物土坎,身子一歪,似欲摔跌,情形颇有些狼狈,一时忍不住,“咭”的一声笑了出来。
    一众和尚闻得笑声清脆,目光齐齐射过来,十余双僧眼圆睁,甚是不快,叶婉滢知道妹子触了江湖禁忌,见状忙喝;“三丫头噤声,别放肆。”叶婉霓也知不妥,吐了吐舌头,便不敢再笑,伸长了脖子,假装心无旁驽,专注地看。
    叶婉滢扭身又冲和尚们抱了抱拳,以示歉疚,和尚们眼看发笑之人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小施主,少不更事,甚么也不懂得,倒也不好跟她去一般见识。
    方才发问那道士见叶婉滢颇知礼仪,便转过头来,低声道;“无疤道长虽是只跟老和尚比招数,又是离身相斗,但各逞平生绝技,堪比真正动手过招,他们二人无论是谁,只须有一招不慎,那便是输了,输家就得离开此地,再也不能去寻找山洞。”
    叶婉滢心中也是不以为然,轻笑道;“多谢见告,道长要是不明说,小女子可当真看得莫名其妙啦。”叶婉霓大眼忽闪,好奇问道;“他们既是比试武功,怎不真正凑过去打一架?却这般假眉三道,做张做势?”
    道士脸色略微尴尬,忽地抬头,往远处峰上望了一眼,低声道;“小姑娘,不知者莫问,不知者莫问。”
    叶婉霓童心无忌,仍觉奇怪,哪里藏得住话?正欲再问,叶婉滢拉了她一下,连使眼色,她留意到这道士望向峰上时,眼里微露怯意,似乎峰上隐藏着甚么吓人的东西,心里隐隐觉得,这帮和尚道士不真打实斗,可能和那峰上之物有关。
    比斗的僧道两人却顾不上这些,目光炯炯,只盯着对方出招,闪过对方一拳,当即还去一掌,两人虽然离得甚远,拳脚不触,虚攻假打,但都神情凝重,没有丝毫怠忽,便和平日里贴身肉搏一般无异。
    先致谢各位,接下来的故事情节只怕会有点诋佛毁道,但只是个小插曲,佛门和道门广大无边,都难免良莠不齐,各位别怪,就当一笑吧,真正的佛、道大师在第九章才会出现。
    现在的武侠有点冷
    无疤老道大袖飘飘,出招柔和,招数忽快忽慢,慢似江上渔人撒网,快时却如追风赶月,觉月老和尚招数大开大阖,束身而起,展身而落,刚强威猛,宛如雷霆电击,两人你来我往,忽守忽攻,倒也斗得激烈无比。
    围观的和尚道士无不耸然动容,叶婉瑜看了,也不禁大为叹服,过不多时,忽见无疤老道招数一变,双掌上下翻飞,有若风飘芦絮,飞翔灵动。
    觉月老和尚似乎识得厉害,嘴里低喝一声,双拳呼呼,接连打出九拳,威猛刚劲,毫无颓势,和尚们见了,采声又起。
    无疤老道急忙撤招换招,右掌五指虚张,有如钩爪,闪电般抓出,似是要擒扣对方臂上要穴,觉月老和尚见状,陡地里化拳为掌,右掌也往前迎去,若是实打,此刻应双掌相击,定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但纵然是虚打假斗,两人也似真打一般,双掌相对而立,胶在空中,彼此都逞斗力之状,虽相隔一丈开外,却也昂然不动。
    僵持中,觉月老和尚抬眼就见路旁多了几个骑马的妙龄姑娘,顿时有点惊愕,两臂微微缩了一缩,无疤老道当即收掌后跃,哈哈笑道:“承让承让!”觉月老和尚随即收掌,也道:“阿弥陀佛,承让承让。”
    无疤老道双目大睁,喝问道;“是你和尚大师承让,老道承让甚么?”觉月老和尚神色不动,微笑道;“道长抢先撤掌,自是内力不济,老衲说声承让,可不是虚言打诳。”无疤老道质问道;“胡说八道,方才是你和尚大师亲口言明,大家只是比比招式,甚么时候又比过内力了?”
    围观众道士齐声喝问道;“老和尚存心撒赖,甚么时候比过内力了?”“是啊,说好的只比招数,谁跟你比内力啦?”“就是要比内力,也是你老和尚输了,我道家内功,博大精深,神妙绝伦,可比你们强的太多。”
    觉月老和尚不慌不忙,环顾众道士,道;“方才老衲两人双掌相对,难以解开,就如平时比拼内力一般,先撤掌者真力不济,大受内伤,自然为输。”无疤老道双足不丁不八,用眼斜睨着他,嘴里嘿嘿冷笑,似是不屑与辩。
    和尚们却也帮腔,道;“就是,比到那个时候,就如比拼内力一样了,先撤掌为输。”“可笑牛鼻子老道输了又不认,无赖之尤。”“牛鼻子瞎三话四,胡说八道,我佛家内功,才是天下第一,并世无双。”
    众道士不甘示弱,纷纷怒骂;“你骂谁牛鼻子?你们才是一群秃驴!贼秃驴!”和尚们协力同心,立时反骂;“你们就是一群牛鼻子!”“哼哼,我就说你是牛鼻子了!你又其奈我何?”
    “呸!贼秃驴!”“呸呸!牛鼻子!”“呸呸呸!牛鼻之子,全无廉耻!”“呸呸呸呸!秃驴之贼,当之无愧!”“牛鼻子!”“贼秃驴!”
    数十个和尚道士,人人都似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揎拳捋袖,又愤又慨,各逞口舌之雄,片刻之间,场上骂声纷起,骂不得几句,便已扩而展之,众道士呵佛骂祖,诸和尚诋道毁仙,彼此都骂不可制,相互间狗血淋头。
    @楼已 2020-12-31 19:31:55
    跨年之夜,平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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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谢,继续码字
    @王者之风lll 2021-01-01 13:52:13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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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乐同乐,并祝新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楼已 2021-01-01 18:15:12
    元旦快乐,吉祥如意!
    -----------------------------
    祝新年愉快,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偏有几个僧道木讷得很,天生笨嘴拙舌,略输三分口齿,又兼迟头钝脑,稍逊几许伶俐,骂不得两句,脑子里便是一片大白,嘴里吭吭哧哧,懵然忘词,自知骂之不过,无奈住了嘴,甘拜下风。
    但听别人骂声铺天盖地而来,句句恶毒,声声入耳,心中却又郁结难抒,怒火冲顶,愤愤之下,只好正人君子动口,和尚道士动手,少不得要以己之长攻他之短,挥拳踢腿,动起了拳脚功夫来。
    被攻击一方反应倒快,叱骂者避身仍骂,不骂者出手招架,一时间,骂战才花样翻新,方兴未艾,打斗又接踵而至,如火如荼,双方或骂或斗,不可开交,分外激烈,但不论骂者也好,斗者也罢,谁都没有往前一步,中间总隔了丈余之远,仿佛便是楚河汉界,不可冒然逾越,这般邪怪举止,委实令人百思不解。
    叶婉霓素爱热闹,遇到如此有趣场面,只看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叶婉瑜长这么大,却是从没见过这般冲动无忌的和尚道士,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眼看两伙人打骂不休,成了一场大闹剧,心中实在也是好笑,却又不敢轻易笑出声来,生怕自己忍俊不禁,惹来无谓风波,只好抿嘴强忍,于打斗闹骂声中,牵马而过。
    走出好远,叶婉霓突地笑了一声,叫道;“喂,方才只是比招式,甚么时候又比过内力了?”紧接着,便学和尚们骂道;“呸呸!牛鼻之子,全无廉耻!”俄顷,又去模仿道士口吻,骂道;“呸呸!秃驴之贼,当之无愧!”说罢格格大笑,叶婉瑜两女和史婆婆也是乐不可支,嗤嗤嘻嘻,笑得前仰后合。
    又走得一阵,路上奇奇怪怪男女仍多,尽皆走山窜林,忙忙匆匆,形迹可疑,叶婉瑜看在眼里,心下又起了忧虑,蹙眉道;“这里到底出了甚么稀奇古怪之事?怎么来了这许多武林人物?一个个神神秘秘的,要么就满山乱走,要么就虚争假斗,令人万万猜想不透,当真是大伤脑筋。”
    祝大家新年愉快
    叶婉滢小声催道:“大姊,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到前面打妖洞一探听,可就甚么都明白啦。”叶婉瑜点了点头,将鞭子在空中虚挥一记,两腿一夹,纵马而去,叶婉滢三人口里清叱,骑马紧跟。
    四人狂驰了一阵,便已到打妖洞,叶婉瑜不再往前急赶,开始勒马缓行,看路边有个客店,店里聚齐了许许多多的男女,似乎都是江湖中人,心里一动,便勒马停了下来,睁着一双美目,暗中打量。
    这是打妖洞上唯一的客店,不算太大,只容得下四五十人吃饭喝茶,自从苗民进山以后,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汉人,但因处于川黔要道,无论商贾旅客,还是江湖豪杰,但凡路过此地,几乎都会在此小歇,纵谈江湖轶闻,武林掌故,就算不住上一两日,也得酒足饭饱之后,再说上一阵子话,这才会各奔东西。
    史婆婆跟在最后,却率先下马,也不见她如何拧腰扭胯,便一跃而下,落地无声,身手矫健,显然武功不弱。
    客店里已坐了数十个三山五岳之士,半数人身穿白袍,不少汉子听到蹄声,纷纷侧脸斜睨,见了史婆婆一跃之势,均想;“看那老妇依着打扮,不过是个仆人,居然身具如此功夫,其主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只不知又是哪一门派的高手到了?”
    掌柜看来了生意,忙挤出满脸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殷勤问道:“几位女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小店这两日客满为患,空房可真不多了,若是要住店,还得麻烦几位挤上一挤才行呢。”
    叶婉瑜眼见店里聚了如此众多的江湖人物,不同寻常,心里正暗自盘算,见掌柜过来招呼,并不答话,表情淡然,史婆婆则高声叫道:“掌柜的,给我们备三天干粮,我们歇息一下,等会还要赶路呢。”
    掌柜连连答应,急忙退下,心里想道:“这几个女子生得倒是粉装玉琢,鲜花儿似的,但身负凶器,面带杀机,显然也不是良善之辈,还是少惹为妙。”
    叶婉瑜步入店里,便想跟人打听,为何有那么多江湖豪杰满山满坡去寻甚么洞,不料,她眼光一扫,却见左边角落的一张桌前,有两个汉子大模大样,正端然而坐,赫然便是自己追寻多日的川北双盗。
    她心里一喜,登时忘了要释心中之疑,嘴角一撇,冷笑道;“川北双盗,我还以为你们插了翅膀,远走高飞了呢,没想到却在这穷乡僻壤中躲着,今日不把东西还给人家,可不能跟你们善罢甘休。”
    因见客店里三山五岳之士太多,她便没提对方所劫财物,只说是个东西,以免有人听了觊觎起意,反而多生变故。
    那桌前坐了两个汉子,一人短小精瘦,细细的眼睛,下巴无肉,生了一撮山羊胡子,精瘦汉子叫殷三,江湖人称飞天鹞子,轻功功夫冠绝川蜀。
    另一人浓髯满腮,高大粗壮,相貌极是威猛,其人姓严,大名胜祖,人送外号铁金刚,精于金钟罩铁布衫硬功,力大无穷,铜皮铁骨,功力深厚,他二人一瘦一壮,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川北双盗。
    严胜祖绰号铁金刚,脾气也是刚硬粗爆。见叶婉瑜一进屋,便即冷嘲热讽,目中无人,哪里忍得?起身一拍桌子,便要张嘴大骂。
    旁边的殷坤一把将他拉住,道:“急个锤子哟,这里可不是辰州。川黔各地豪杰,尽聚于此,可轮不到有人来这里耍威风噻。”
    严胜祖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又坐了下来,脸上兀自气愤愤的。
    叶婉瑜脾气也很火暴,听殷坤大言炎炎,立时便来了气,俏目圆睁,怒声叱道:“川北双盗,你们逃到这里又如何?本姑娘惩奸除恶,光明磊落,自不怕你。”
    说罢,退后一步,铮的一声,长剑已然出鞘。
    叶婉滢却心细得多,一听殷坤的话,便即明白他两人定有帮手在场,不免凛然戒备。
    又偏过头去,低声叮嘱道:“史婆婆,贼子只怕有帮手在,我们须得小心在意,防止遭他暗算。”
    史婆婆闻言,不敢懈怠,也拔出双钩,凝神戒备。
    叶婉滢扫视了一眼,扬声道:“川北双盗,有理走遍天下。你二人罔顾江湖道义,公然掠夺他人财物,为祸武林。无论到了哪里,都掩不住恶行。
    “今日既然遇着了,我们非讨个公道不可,在场这么多前辈英雄都是见证。”
    群雄看她正义凛然,直斥二人之非,不禁对她暗生好感。纷纷拿眼瞧着川北双盗,神情颇为不屑。
    本来有几人和川北双盗私交甚好,打定主意,想要暗中相助一番的。此刻听了叶婉滢的话,也都暗自摇头:
    “你们哥儿俩屡屡无法无天,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揭露出来,可就叫人难以周全啦。”
    严胜祖忍耐不得,跳起身来,大喝道:“格老子,色目人助纣为虐,欺我汉人,人神共愤,天理不容。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抢了他一点不义之财而已。
    “你这几个瓜婆娘,居然帮他们来出头,还胡说甚么惩奸除恶,真是岂有此理!”
    不少人听得被抢的是色目人,登时便转了心思。均想:
    “色目人可没几个好东西,他们的财物,大都是我汉人的民脂民膏,来路不正。川北双盗抢上那么一回两回,却也不算如何作恶。”
    那些受过元人欺压的,更是对严胜祖所言,深以为然,极为首肯。
    有人立刻站了起来,说道:“这位女侠,元人和色目人施虐行暴,欺我汉民,恶行罄竹难书,数不胜数。
    “川北双盗抢了他一点财物,正是替我汉人出了口恶气。我等都该感激他二人才是。”
    叶婉瑜抢白道:“元人欺压我汉人是不假,但我们都是武林中人,平时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自当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才是。
    “大伙儿岂能不顾道义,反去学元人那些下作手段?倒行逆施、危害江湖……”
    严胜祖不待她说完,怒喝道:“瓜婆娘,这般折辱于我,你以为就你那点花架子本事,便可以天下无敌了么?
    “来来来,你我今日就见个真章。当着众位豪杰的面,我不打你个稀里哗啦,呜呼哀哉,便不叫铁金刚。”
    叶婉瑜被他打断话头,许多话便噎在心中,说不出来,更是来气。毫不示弱道:“好啊,你既要出丑,那就放马过来,本姑娘定要杀你个落花流水。”
    客店里历来鱼龙混杂,一些轻浮之徒,眼看她说话含嗔带怒,神色之间,大见俏丽。说话便开始不清不楚:
    “幺妹子哟,你要杀得他龟儿落花流水,我却略有不明,敢问是怎样落花?如何流水?”
    “飞天鹞子,你个哈巴儿生了一副瓜眉瓜眼的样儿,可就没铁金刚这等艳福了噻,哈哈、啊哈哈……”
    “我说妹崽,别只打他铁金刚一个啊。他川北双盗有两人,你们也有两姐妹,这个……是吧……啊哈哈……”
    一些正派持重的年长老者,听他们出口轻薄,侮辱人家姑娘,不禁暗暗摇头。
    但他们均来自左近的川黔之地,川黔男女历来大胆,平时嘻笑打闹,并无丝毫忸怩。见了心仪男子,往往会唱起山歌,倾情挑逗,说几句玩笑话,实属寻常之极。
    也有年长者寻思这女子行走江湖,想必不会拘泥戏谑之言。因此听了几人的调笑,便没出声喝阻。
    叶婉瑜柳眉倒竖,厉声骂道:“替川北双盗两个贼子说话的,定然也是些宵小败类,姑奶奶丝毫不惧,一齐出来领死吧。”
    此言一出,倒还真有效用,那些轻浮好事之人,登时寂静无声。显然谁都不想平白无故便成了江湖宵小、武林败类。
    严胜祖愈加怒不可遏,举起手中狼牙棒,呼呼挥舞两下。嘴里喝道:
    “瓜婆娘,老子在打妖洞耽搁几日,自有要紧事做,你当是怕了你们嗦?竟敢如此强凶霸道,不用多说,先吃我一记狼牙棒吧。”
    叶婉瑜也不示弱,长剑挥动,闪出一道寒光,叫道:“好啊,你要领死,那就放马过来。”
    掌柜和店伴一见两人剑拔弩张,定要开打,吓了一跳,惊怕之下,溜进柜台躲了。
    严胜祖再不答话,迈步直冲过去。使一招“横扫千军”,狼牙棒呼的一声,对着叶婉瑜拦腰扫去。
    这狼牙棒长约三尺,纯铁制成,重达二十余斤。棒前满是刺钩,状如狼牙,极是锋利。
    常人被他扫上一棒,不免要扫出十几道血口子,钩扯出一大块皮肉来。
    叶婉瑜喝骂一声,长剑在棒上一搭,飘身闪开。跟着身子向前一探,右臂舒展,剑尖颤动,还了一招“黄莺指路”。
    这一剑快若疾风,若是刺得实了,也不免要将对方身躯洞穿,血如喷泉。
    突地人影一闪,一个白袍老者飞步过来,横身拦在两人中间。叫道:“严朋友!不可动手!”
    旋即又看着叶婉瑜,道:“这位女侠,你也请息怒,万不可莽撞行事,以免招来无妄之灾。”
    严胜祖哪肯干休罢手?瞪目喝道:“咄,你来出头,是帮她打偏架么?我铁金刚可不怕你。”
    老者目光炯然,沉声问道:“严朋友,你莽撞出手,莫非是忘了灵丹宝剑,还有那江湖禁令么?”
    严胜祖一听,立刻怒气熄敛,乖乖收了狼牙棒。
    飞天鹞子殷坤也奔了过来,抱怨道:“你个嗷卵犟,我们日夜不停,赶了过来,所为何事?既然到了打妖洞,要打女妖,也不急在一时噻。”
    他听叶婉瑜骂自己为败类,心中不快。便礼尚往来,借了这地名,反讥她为女妖。
    叶婉瑜大怒,提起长剑,便作势欲刺。
    殷坤并不出手,反而退后一步,叫道:“喂,叶家女妖,我二人来到这里,是要和大伙儿一道寻找传说中的宝剑和灵丹,可不是怕你。你要动手生事,等两日成不成?”
    叶婉瑜俏面含霜,又要发作。但见此人为了宝剑灵丹,居然情愿如此隐忍。心知那宝剑和灵丹定然非同寻常,世所罕见。微一沉吟,便收了长剑,大声问道:
    “什么宝剑?什么灵丹?跟我向你川北双盗讨回公道,又有甚么关系了?”
    严胜祖哼了一声,道:“瓜婆娘,到了这地界,有人可容不得你张扬放肆。你敢在这里蛮横跋扈,虽号称雪凤,再有本事,铁定也变成一只无毛的母鸡。”
    叶婉瑜哪里听得下?长剑一摆,又欲发作。
    白袍老者看着她,抱拳问道:“敢问女侠贵姓芳名?”
    叶婉瑜也以为他出来拉偏架,其实要暗中相帮川北双盗。心中自然有气,将脸扭开,装没听见。
    叶婉滢见老者先阻对方,再问大姐,行事不偏不倚,颇为公允。便答道:“这位前辈请了,我三人是姐妹,都姓叶,一世草木之叶。”
    接着,又指着身边的史婆婆,说道:“这位是史婆婆。”
    白袍老者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问道:“一世草木之叶?莫非是辰州叶家?”
    叶婉滢也不隐瞒,大方承认:“正是,叶锋岳便是家父。”
    白袍老者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辰州三位叶女侠和史婆婆,令尊威名,老夫却是久仰的。”
    叶婉瑜却会岔了意,以为他是故意讥讽。抢过话头,冷冷道:“我们三姐妹,却是江湖后辈,向来寂寂无名,你自然是不知了。”
    白袍老者却没在意她的抢白,又接着说道:
    “叶女侠,你们初来乍到,想来还没听过那江湖传闻。老朽瞧在叶大侠面上,也就不瞒着你,飞天鹞子说的可都是真话,绝没半句虚言。”
    叶婉瑜听他絮絮不休,只道是东拉西扯,其实帮定了川北双盗,对他更没了好声气。柳眉一竖,喝问道:“什么江湖传闻?”
    话甫出口,旋即想起今日碰到的那些奇人异事,顿时疑心那些人到处找新洞,便和这江湖传闻有关。
    叶婉滢拉了拉她的衣袖,出声问道:“这位前辈,敢问尊姓大名?也肯见告么?”
    白袍老者笑道:“老夫辛不害,是江湖上的三流角色,武功平平,名声也是不显。几位女侠听了贱名,更加不用如何放在心上。”
    这话说来,绵中带刚,明着是答叶婉滢的话,暗地里却是回敬叶婉瑜方才的抢白。
    叶婉滢听出了言外之意,便笑道:“辛前辈可过谦啦,您威震川南,江湖上谁人不知?如今客套话也不多说了,您老就说说江湖传闻吧。”
    白袍老者辛不害见她说话亲和,惹人喜欢,便又点了点头,道:
    “叶二女侠既然愿听,老夫自当坦言而告。相传百年前,元军铁骑灭了南宋朝廷,马上挥师南下,开始征讨诸夷。
    “这打妖洞有一个苗王,率领九溪十八峒的苗民,集数万之勇,抗击元军。
    “元人铁骑骁勇无比,一战之下,苗民十亡六七,死伤惨烈。余人不敢再斗,或逃入深山老林,或躲进绝崖孤洞。
    “苗王也是无路可走,只好带着几十个亲信躲进了苗洞,并即时将洞口封死。”
    叶婉瑜听他越扯越远,竟然还扯出了苗王,更疑心他是故意打岔。口里哼了一声,蹙起了眉头,很是不耐。
    叶婉滢拉了拉她衣角,微笑道:“辛前辈,世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不过是差了那么几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啦。”
    辛不害摇头道:“人死是不打紧,只不过那苗王却又与众不同了。武林中故老相传,那苗王在开战之前,曾在苗洞里挖出一龛丹砂。另有一块千年寒石,都是稀世异宝,江湖上极为罕见。
    “苗王自然识货,见寒石冰莹如玉,坚逾金铁。便请了个很厉害的道长,花费无穷精力,炼制了数十枚寒冰丹。
    “其丹大如鸡卵,光如云母。据说危难时可续命,寻常可解百毒,可治百病。练武者服之,更可增一甲子功力,实是非同小可。”
    叶婉瑜和叶婉滢恍然大悟,均想:“原来如此,怪不得数十人聚在这里,外面还有那么多江湖豪杰在四处寻找。甚至连僧人道士都过来了,并大摇大摆,在路上公然分派。
    “但他们那般自以为是,岂非小觑了天下英雄么?”
    东边角落里,有个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寒冰丹自是宝物,众所周知,那也不用说了。
    “江湖上还有个传言,那苗王做成了灵丹以后,又将寒石和一块雪域玄铁溶了,打造出一对神兵利器。便是追魂、寒冰双剑,据说皆能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那苗王封洞以后,双剑和寒冰丹也都消失了,留了个大悬案,牵动整个武林。
    “百余年来,无数的江湖豪杰都在寻找,但那苗洞何等隐秘?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找着的?豪杰们穷尽心力,谁也没寻到半点蛛丝马迹。”
    叶婉滢美目一转,问道:“这位朋友说的双剑,莫非就是‘追魂夺命寒冰剑,一出江湖不容情’么?”
    那人怔了一怔,讪笑道:“正是,原来叶二女侠早也听说过了,在下却是多嘴了。”
    叶婉滢含笑摇头,又问:“朋友尊姓大名?”
    这人瞥了叶婉瑜一眼,抱拳答道:“在下段国豪,来自雷公山飞天寨。段某和辛前辈一般,名声也是不显。”
    叶婉滢听爹爹曾经说起过段家绝学,听他话里带刺,明白大姐那句话得罪了不少人。便依着江湖礼节,客气道:
    “段朋友过谦啦,你段家的六脉神剑,在武林中可是大大有名的。”
    段国豪对她好感大增,仰头哈哈一笑,道:
    “叶二女侠过奖,段某出身草莽,可不是大理段家。那什么六脉神剑,和段某毫无半点干系。反而是你叶家武学渊源,名动江湖,武林朋友向来是佩服的。”
    叶婉滢嘻嘻一笑,温言称谢。
    叶婉瑜听这姓段的对自己叶家武功如此推崇,紧绷的脸也缓和下来,露出一抹微笑。
    段国豪又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叶二女侠剑法超群,若是有了追魂、寒冰双剑,他日定然能扬威江湖,侠名远播。”
    叶婉滢脸上一红,摇头笑道:“这可不敢当啦,有你段英雄和这么多英雄豪杰在场,哪里会轮得到小女子呢?”
    心中却想:“那些和尚道士争抢丹药,你们却如此看重宝剑。当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好了。”
    段国豪又打了个哈哈,道:“能不能得到追魂、寒冰剑,可得看运气了。你叶二女侠通情达理,说不定运气便好。”
    叶婉瑜听他弦外有音,如何不明白?脸上又黑了起来,抢白道:“我们武林中人,全凭自身功夫高明,去克敌制胜,行侠仗义,宝刀宝剑只是身外之物。
    “俗话说得好,驰骋田猎,人心发狂。难得之物,令人行妨。若是有恶人想要凭着宝剑之厉,意图独霸武林,横行天下。那他终有一天,要成了武林公敌。”
    她这番话本是冲着那川北双盗说的,但因心中有气,又是脱口而出,说得便更加有些模糊笼统。
    客店里的名家好手,也是尽想得到宝剑之人。听她一篙子打死了一船人,人人心中恚怒,均怫然于色。
    段国豪更是尴尬,坐下身去,拉着一张脸,再也不愿说话了。
    辛不害也是极为不愉,心想:“照你这么说,今日这么多在场的武林豪杰,谁若得了宝剑,可就成危害江湖的大恶人了,当真是岂有此理。”
    叶婉滢眼看群雄脸上尽皆愤然作色,忙道:
    “我大姐说话直爽,其实是有口无心,并非成心冲撞得罪各位好朋友。大家千万莫怪,小女子这里给你们赔罪啦。”说罢,弯腰深深施礼。
    群雄见她礼仪周全,言辞恳切,心中怒气才消了不少。
    叶婉瑜也自知失言,只得转过脸去,看着门口,不再多说了。
    叶婉滢忙看着辛不害,道:“辛前辈,您继续说苗王之事吧。”
    辛不害点了点头,继续道:“大家都猜那苗王洞就在这打妖洞附近,但打妖洞四周山峰逶迤,苗洞极多。苗王洞又早已被封,素不露形,寻常却又去哪里寻找?
    “好在天从人愿,今年连着下了数月大雨。忽有一日,有几个苗民进山采菇,看到雨水冲坍之处,露出个黑黝黝的大洞来。
    “其中有个苗民认定是当年的苗王洞,于是大胆进洞。谁知他进去以后,却是声息俱无,再也没出来过,想来已冻死在里面啦。
    “后来消息传开,各路英豪闻风而动,齐齐赶来。
    “这不,才几日功夫,便有数十个好朋友到啦。再过得几日,只怕人会更多。”
    群雄肃然无声,听得极是专注,有人却笑出声来,道:
    “仙人板板,没得勒个搞法嘛,若说冻死在寒冬腊月,那是理所当然。冻死在萧索秋日,倒也情有可原。就算冻于春寒,还是说得过去。
    “他奶奶的憨米日眼,赤日炎炎之下,居然也被冻死了,那可真有些死不瞑目。到了阎王殿上,非大吵大闹一番不可。”
    这人说话的腔调,带了滇南口音,显然来得甚远。
    辛不害笑道:“刀一鸣刀朋友,听知情苗人透露。那洞内冰天雪地,深不可测。赤日之下能冻死人,那是平常不过。
    “你若不信,明日找到了苗王洞,便请下去一试,看老夫是不是虚言恫吓?”
    这个叫刀一鸣的汉子脑袋一缩,嘻笑道:“你辛老英雄说话,那还能有假的么?大伙儿自然都信得过的。你不妨说说,苗王洞究竟在哪?”
    辛不害摇头道:“苗王洞只有那些苗子知道,但他们口风甚紧,坚不吐实。是以大伙儿苦寻多日,却是谁也不知。”
    叶婉霓年纪尚幼,一向没有说话,这时却突然问道:“宝剑只有两把,你们这么多人,就算找到了苗王洞,拿到了又算谁的?”
    此言一出,群雄尽皆默然。谁都知道宝剑只有两把,寒冰丹也自不多。而眼前的武林同道却有数十人,自然分不过来。
    有人暗想:“这小姑娘问得却对,宝剑到底如何分配,也该有个规章才是。
    “大伙儿眼下还是规规律律,但若见到宝剑出世,终归难以约束,若大打出手,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人人不得其便。”
    刀一鸣起身说道:“叶三女侠年纪轻轻,这话却问到了点子上啦。眼下到来的好朋友,全是各家各派、各山各寨的成名人物。
    “川黔武林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盛事。刀某冒昧,正要请教一下,宝剑若是出世,到底该如何分派?”
    群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神色古怪,俱不应声。
    有人小声嘀咕道:“你自姓刀,却来打剑的主意,好没道理。”
    另一人听了,笑道:“是啊,刀朋友,你姓了刀,只怕宝剑有灵,不屑与刀为伍。哈哈,宝剑可就与你无缘啦。”
    刀一鸣不以为意,也笑道:“刀剑刀剑,既有了刀,便会来剑。它们向来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由此可见,我老刀的运气只怕会比各位更好。”
    那人揶揄道:“好极好极,那便请你刀朋友下洞如何?”
    嘀咕那人哈的一声,笑道:“一进苗洞,没有始终。阎王相邀,恕不远送。”
    这话在刀一鸣听来极为刺耳,心中说不出的厌闷烦恶。但若由此斥骂对方一番,不免显得小家子气,只得尴尬坐下,再不多言。
    辛不害成名已久,行事又极稳重。知道这事既然说开,若没个决断,终究会出大乱子的。
    他四下看了看,便道:“众所周知,苗王的宝剑只有两把,灵丹也只有数枚。咱们这么多好朋友,要是没个说法,确是难以分派了。”
    群雄都转头看着他,有人道:“辛朋友,今日在场的英雄豪杰,就数你最为年长。你为人公允,众所周知,若有甚么高见,但说无妨,大伙儿都信你就是。”
    辛不害道:“老夫高见是没有的,但有个不赖的主意,不知是否可行,请大伙儿一起商酌商酌。”
    七八个人齐道:“愿闻其详。”
    辛不害道:“在座的各位好朋友,无论谁寻到苗王洞,切不可隐瞒不说。大伙儿聚在一起,就可进洞。
    “但进洞之前,咱们务须先派两人下去探探路子。哪两人愿意豁出身家性命,敢于冒险进洞。若寻到了宝剑,宝剑自然得归他们,谁也不能相争。”
    叶婉瑜听了,暗暗点头:“这老儿如此分派,倒也令人心服口服,比道上那和尚道士公允得多。”
    辛不害继续说道:“至于寒冰丹嘛,也不知究竟是十枚还是八枚。大伙儿都是武林中人,得了宝物也无须抢夺。
    “大伙儿不妨找个安静之处,都显显本门功夫,来他个以武会友,点到为止。技高的朋友就得一枚,失了手的朋友,只好谁也不怨。大伙儿说怎么样?”
    群雄均想:“那苗王洞里冰天雪地,人若进去,十有八九会被冻住,非有极高明的内功不可。岂是儿戏当耍?
    “谁要是豁出了命进去,宝剑归他,那是谁也没有异议。余人各凭本事,比武夺丹就是。”
    他们都觉这法子不错,纷纷出声赞同。
    也有人善于盘算,暗忖:“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寒冰丹最为要紧,多出来一甲子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此事过后,若有机缘,去寻到得剑之人,悄悄儿将他脑袋瓜子割了。拿回宝剑,非但易如反掌,更是天不知地不知,谁也不知。”
    叶婉瑜心道:“那群和尚道士,已然视寒冰丹为已有。哪怕斗上个三日三夜,也是非要不可的,多半不会容忍这么多豪杰插手。”
    想起方才所见所闻,不禁脸露微笑。

    
    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人声喧哗,跟着脚步急促,十余个男女神色慌张奔了进来。
    最先一人气急败坏的叫道:“不、不好……出了大事啦……今日人人都要糟糕……”
    不少人听得脸色微变,纷纷转头看去。
    叶婉瑜看得分明,奔进来的男女大都在路上见过,其中就有惹恼史婆婆那个女子。
    显而易见,他们也都是冲着那苗王洞来的。只不过他们心急,没得到确凿消息,便上天入地,在四周卖力寻找,使劲忙乎。
    辛不害眉头一皱,大声喝问:“什么事这般惊乱?”
    那人一脸惊悸,道:“大事不好,无、无疤道长和、和……觉月大师都被人杀啦。”
    此言一出,群雄齐齐脸色大变。
    段国豪霍地站起,急问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动手杀人?”略一思索,又问:“莫非和尚道士寻到了苗王洞么?”
    这人神色惶恐,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辛不害望着那曾惹恼史婆婆的女子,问道:“云隐山庄尤敏尤女侠,你也曾亲眼见到么?”
    云隐山庄是广元府第一山庄,老庄主姓云,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过世后,留下一个小夫人做了庄主,便是眼前这女子尤敏。
    尤敏虽已年近三十,但驻颜有术,容色仍如韶龄,在川蜀武林中也有些小小名气。
    她听了辛不害的话,便点头道:“没错,小女子确也是亲眼见到了。”
    辛不害放缓语气,道:“尤女侠既然亲眼目睹,那就请你跟大伙儿说说吧。”
    尤敏也不推辞,抬手掠了掠鬓发,道:“我们一共看到九具尸体,四个道士,五个僧人,都被割喉毙命。和尚大师和道长却又不同,他们脑袋被人一劈两半,都开了瓢。”
    她语气平和娇柔,川音浓厚。说来轻描淡写,又娓娓动听。仿佛不是在说和尚道士被杀之事,而是在和人唠家常。
    辛不害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将人脑袋一劈两半?那是什么武功?”
    江湖上,那些功力深厚的武林人士,用刀剑劈开顽石坚木,丝毫不足为奇。但劈人脑袋,比起劈顽石坚木来,难逾百倍。
    何况觉月和尚和无疤老道远非顽石可比,他们是活的人,而且武功高强。打斗中被劈开脑袋,可见对方功力之高,已然十分骇人。
    尤敏又摇了摇头,辛不害不再问她,转脸看着大家,问道:“各位,你们知道江湖上有哪一家是擅长重刀重剑的?”
    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没人说话。
    叶婉瑜却知和尚道士有数十人,如今死了九个,余人难道都安然无恙?定然还有死伤之人。
    果然,只过得片刻,门外人影晃动。只见又有数人脚步急促,奔了进来。叫道:“乖乖不得了,峰上死了三个和尚。”
    段国豪跳起身来,怒道:“哪个下三滥在暗下毒手?若教我得知,非一刀砍死他不可!”
    辛不害也道:“是啊,胡乱杀人,不是要连累大伙一起遭殃么?”
    叶婉瑜知道事有蹊跷,这打妖洞附近,到处是寻洞觅宝的江湖豪杰。如今人人安然无事,唯独和尚道士丢了性命,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暗想:“多半还是他们在道上大骂出口,言语中又公然说起宝物,这才被人误会,以至于招来嫉恨,丢了性命。”
    屋里一片寂静,有人忽地叫道:“莫非是偻峰老……老……”话没说完,众人目光齐齐射了过去。
    辛不害摇手道:“决计不是,觉月大师和无疤道长没违禁令,那人怎会突施毒手?”
    那人问道:“不是那偻峰老……又是甚么人干的?”
    刀一鸣一拍大腿,叫道:“我知道啦,我前日路过石堤,听人说土司府有个甚么达鲁花赤的官,也在暗地里调兵遣将。
    “他们还请来了武功高超的喇嘛,想要夺取寒冰丹,贡献给朝廷,谋取大功一件。如今和尚道士蹊跷死了,多半是他们暗中做的手脚。”
    辛不害也疑心是土司府高手所为,想了一想,道:
    “达鲁花赤兵少将寡,纵有几个喇嘛相助,只须我们自己不乱阵脚,便不足惧。大伙儿仍当恪守禁令,决不可贸然跟人动武。”
    群雄听了,都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叶婉滢目光一闪,问道:“辛老前辈,小女子心中有个疑团,倒要请教。你既不惧土司府高手,为何又说决不能动武?这其中莫非还有隐情么?”
    辛不害回头看着她,苦笑道:“叶二女侠有所不知,土司府没甚么厉害,大伙儿决不怕他。
    “只是这附近峰上还住着一对老怪物,人称嵝峰老怪。他二人武功极高,武林中无人敢惹。
    “他们曾在江湖上放了话,无论是谁,到了打妖洞,都得安安分分,决不许有杀戮之事。谁若敢于犯忌不遵,不问端由,立刻性命难保。
    “我们大伙都规规律律,绝不敢违拗半点。也请你们几个女侠暂时放下仇怨,以免惹出祸端,伤及无辜之人。”
    叶婉瑜侧目而视,嘴角上扬,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辛不害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分辨道:“老夫说的可半点不假,寻常宝物现世,江湖上各门各派、黑白两道,定然大打出手,你争我夺。非闹得天翻地覆、掀起天大的风波不可。
    “但你看看,眼下这么多英雄豪侠都在。可有一人敢舞刀弄剑的么?大伙儿只求寻到宝物,谁都不愿惹恼了那两人。”
    叶婉滢这才恍然大悟,对他所言深信不疑,暗自庆幸方才没和川北双盗大打出手。
    叶婉瑜本也有些纳闷。这里聚集了峨眉、青城、昆仑、点易、青牛等十数个门派的武功高手,以及各山各寨的英雄豪杰。
    百十个家伙聚在一起,并不打杀斗殴。居然都安安分分的,古怪异常。
    这时听辛不害说出缘由,立时也明白过来,心想:“这下可全明白了,怪不得那些个和尚道士只比招数,不敢真打。原来是怕激怒那两个老怪,惹来杀身之祸。
    “可叹他们那般谨慎,最后还是遭了毒手。”
    她性格虽然浅疏,却还不笨,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心中也想取那宝剑,立时收敛起轻蔑之心,抱拳道:
    “既然如此,小女子就冲着各位武林同道的情面,先容他二人两日,不怕他能逃到天上去。”
    辛不害抱拳笑道:“那是自然,叶女侠肯如此顾全大局,大伙儿都会心存感激。”
    严胜祖却是怪目一翻,又欲发作。
    殷坤拉住了他,看着叶婉瑜冷冷道:“大家武功半斤八两,谁输谁赢,都难以预料。等你拿到宝剑时,再来吹这个大气,却也不迟。”
    叶婉滢怕大姐又去和对方置气,也拉住叶婉瑜的衣袖,转头叫道:“店家,我们也住店了,给开一个房间。”
    掌柜大声答应,吩咐小二帮史婆婆将行李搬了进去。
    他眼看店里最终没有闹出什么风波,来者又是几个姑娘女子,便特别照顾,给了一间清雅宽敞的上房。
    下午,叶家姐妹歇息了一会,便和史婆婆一道步出门外。放眼四望,只见西天一峰矗立,宛如笔管,卓立云天,其峰虽非奇高,但却陡峭异常。
    那峰顶坍了一处,露出新泥鲜土,宛然有个大洞。洞口向天敞露,一缕云雾涌出,奇谲莫知。
    叶婉瑜心中惊讶:“那里只怕便是传说中的苗王洞了,可那奇峰险陡异常,别说进洞,若非轻功很好之人,决计无法上去。”
    她自幼练剑,闻得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自然也心动。望着那峰片刻,脑子里突地冒出个念头,想要去探个究竟。
    她看了看四周,便悄声说道:“二妹,那峰上有点古怪,只怕是苗王洞。我们去探上一探如何?”
    叶婉滢看了几眼,却道:“大姐,那里决计不是苗王洞。真要是苗王洞,他们早就上去探视了,怎会等到现在?”
    此言一出,几人尽皆默然。叶婉瑜目光又往峰上看去,流露出些微不甘。
    叶婉霓知道大姐心意,说道:“大姐二姐,我们去峰上看看也好,他们都在四周探过好几回了,我们初来乍到,却是懵懂无知。跟他们比起来,这可落了下风啦。”
    史婆婆附和道:“是啊,我们先去探探,却也无妨。若机缘巧合,说不定还有一番奇遇呢。”
    叶婉瑜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说得都有理,不管是不是苗王洞,总得看上一眼才行。”转头看着叶婉滢,问道:“二妹,你想不想去?”
    叶婉滢咬着嘴唇,看了那峰上片刻,答应道:“左右闲着没事,大姐想去,我们就去吧。”
    叶婉瑜脸上绽出几分欣慰,看着叶婉霓吩咐道:“三丫头,你功力不够,多半上不了峰。你就别去了,和史婆婆一起在客店里歇着吧。”
    史婆婆也不愿三小姐跟着涉险,爽快答应下来。看叶婉霓撅起小嘴,似乎不大高兴,忙拉了她回身就走。
    叶婉瑜两人假意闲逛,在打妖洞四周晃了一圈。待走到西边,便加快了步子,往那峰下疾步奔去。
    不料,这蜀地天气多变,最是阴晴不定。刚刚还是阳光普照,晴空无云。
    只过得一会儿,便见一大团乌云漫卷压空,遮天蔽日。紧接着山风大至,已是暴雨欲来。
    叶婉滢吃了一惊,忐忑说道:“姊姊,我们还是别去啦,赶紧回屋里去吧!若是淋了雨,身上可不好看。只怕那些讨厌的龌龊东西,又要来嘲笑了。”
    叶婉瑜看了看天色,知道定是急风骤雨,确实不好冒险再走,心下无比扫兴。无奈道:“好吧!我们快快回去,绝不可淋湿了身子。”
    两人不及多说,转过身来,往回路上飞奔。堪堪进得客店,就听得半空中响了一声闷雷。
    顷刻之间,天幕就如被撕开一般,霎时间变得大亮。狂风挟着雨点,一阵风似的滚过青山翠岭,急砸下来,似欲涤净尘世万物。
    叶婉滢以手扶额,庆幸叫道:“好险呀,只须迟得一步,今日可就成落汤鸡啦。”
    叶婉霓闻声奔了出来,仰脸而望,但见苍穹盆漏,大雨愈浓。
    她脑海中突地记起那个肮脏野孩子,心想这雨一下,那野小子要是没处可去,可就真成了落汤鸡,加倍的可怜兮兮。
    她于心不忍,趁两个姊姊不注意,偷偷从门边跑了出去。
    客店屋檐下,果然有个身形不高的人没处躲雨,正以袖遮头,贴墙而立。
    她不知对方何名何姓,便探出小脑袋,轻声唤道:“喂喂!喂!下大雨啦,你过来!快过来啊!”
    那人听到唤声,移了移袖子,探出半张脸面来。果然是那个野孩子少年,但听了她的召唤,却不挪身。
    叶婉霓有些着急,连连招手道:“这么大的雨,你进来躲躲呀。”
    少年看了她一眼,全然不加理会。显然对她刚才出言不逊,还心存芥蒂,不愿和她一道玩耍。
    叶婉霓心思单纯,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冒犯了对方。看他不肯进店,心下大急。
    她二话不说,以手遮头奔了过去,将对方拉进了客店。这才大声责问:“喂,你这家伙,不知道回家去躲雨么?”
    少年抹去脸上的雨水,分辨道:“我住得远,在山里。”
    叶婉霓两只大眼忽闪,奇问道:“你住得那么远,却跑这儿来做什么?不怕别人打你么?”
    少年摇了摇头,沮丧道;“老伯伯和婆婆不见了,我出来找他们。”
    叶婉霓来了兴致,忙问;“老伯伯和婆婆又是什么人?”
    少年不及答话,忽听前方路上,马蹄声又响,心知又有江湖人到了,就伸头往外看去。
    只见前方几骑马扬蹄踏水而来,马上乘客全戴着斗笠。
    来者都是壮年汉子,一个个身宽膀阔,颇为威武。所骑马匹也是清一色的身高肥膘,比寻常马匹更为神骏,显然不是中原良驹。
    几人到了客店门口,也勒住了马头。那马匹久经训练,一受羁勒,立时便不扬蹄。
    为首那人吆喝一声,几人一同跳下马背,顶风冒雨,往店里走来。
    他们身形矮墩,都不怎么高。步子却是整齐有序,半步不乱,齐刷刷就如几只摇摆而来的公鸭。
    他们的穿着打扮也甚奇特,其衣横幅无缝,结束相连。头上无冠,皆束发于两耳之上。
    几人的面部愈加奇特,嘴颌无须,但上唇都有一小块黑点。那黑点圆溜溜的,既像黑痣,又像肉瘤,极为醒目,和寻常的江湖人大相庭径。
    更让人诧异的是,他们脚上并不穿草鞋,却都穿了两块不薄的木板。
    那木板状如耧形,虽系之于脚底,偏又不见半束鞋带。走起路来,吧嗒吧嗒吧嗒,响声清脆利落。有如故意敲击地面似的,尤其滑稽好笑。
    群雄见了,尽皆愕然,暗想:“仙人板板,你们几个家伙不知是甚么来路?穿两块木板板,就敢出来行走江湖?吧嗒吧嗒吧嗒,难听之极,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难道穷死烂也,买不起一双麻鞋草鞋么?”
    为首那人方头圆脸,目光如刀,走进店门,对惊诧之极的群雄看也不看一眼,嘴里高声叫道:“掌柜的,住店的,客房的可有?”
    这人说话更是古里古怪,说得又急又快,透出一股阴阳怪气。既非南腔,也非北调,更没有抑扬顿挫。说豪气不豪气,说沉稳不沉稳。听来生拗之极,别扭之至。
    店里数十个江湖豪杰,个个都曾走南闯北。阅历深厚者有之,见闻广博者有之,但居然没一人看出这几人来自何方。
    客店上下,霎时间鸦雀无声,极是安静。叶婉霓趁机拉了少年的手,快步入内。
    掌柜笑容可掬,将几个怪人迎进店里,便问:“几位客官,你们一定是大清早赶路吧,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可有些饿了么?要吃碗热辣辣的面么?”
    那人点头道:“饿,热面大的好,快快的、快快的来。”
    说罢,找了张空桌子,两手撑腿,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屋内数十群雄,人人听得一头雾水,均想:“饿了就是饿了,也可说饿得狠了,或者很饿很饿,怎能说是大大的饿?
    “大伙儿出来行走江湖,日日风餐露宿,难免会食不果腹。突然有碗热辣面下肚,自然是大好特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说‘大大的好’,还要‘快快的来’,这家伙说话,当真是瞎七缠八,奇之又奇,闻所未闻。”
    辛不害见了此等怪人怪语,也是无比诧异,心想:“这家伙说话如此邪怪,绝非寻常之辈,只怕来自深山绝世之地,说不定还是葛獠蛮族。
    “他们平日里生食草木鸟兽,如今有碗热面,那自是从未有过的美食。自然欣喜若狂,觉得‘大大的好’,又要‘快快的来’了。”
    小二一脸窃笑过来,奉上几杯热茶。有人心中实在好奇,便仗着人多,伸脖看去。要瞧这几个家伙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口汲鼻饮。
    但见几人正经端坐,轻抿细品,不徐不缓。相较起山野葛獠来,略无半分邪怪,再也正常不过。
    辛不害和尤敏离得近,就冲她使了个眼色。尤敏心领神会,美目一转,款款过去。裣衽施了一礼,笑盈盈道:
    “几位英雄远道而来,着实有些辛劳了。如今来了打妖洞,那就没事啦,慢慢吃啊。”
    她只怕对方听不懂蜀地川话,特意提高了嗓门,又说得格外的缓慢。
    谁知那怪人见多识广,居然也听得懂她的话。当即转过脸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
    突地大拇指一翘,眉花眼笑地赞道:“花姑娘的,大大的漂亮。”
    在场数十个英雄好汉听了,更觉惊讶。
    他们虽走南闯北,交游广阔。但无论多么的见闻广博,对‘花姑娘’这一叫法,却也是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尤敏既非姓花,她父亲也并非甚么花老爷子,她怎会是什么‘花姑娘’了?
    就算她确是姓花,芳名花敏,那也该当依着江湖礼节,称她一声花女侠才对。何况她早已嫁作人妇,怎能再称之为“姑娘”?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有人极为不解,当即盘问过去。
    那怪人恭恭敬敬立起身来,非常客气地解说了一番。
    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家伙嘴里所谓的‘花姑娘’,不过是指年轻漂亮的女子而已。
    群雄中男子居多,好事者也多。有人窃窃而笑,存心看戏。更有人当即出声赞同,认为这怪东西所言极是。
    尤敏也不忸怩,嘻笑道:“多谢这位英雄谬赞,小女子已是半老徐娘,花什么的姑娘,可就万万不敢当啦。”
    殷坤站起身来,笑道:“婆娘们都穿得花花绿绿,花枝招展,当真是地地道道的花姑娘。这龟儿的矮矬矬,说得可大大的对,名副其实,对之极矣。”
    旁边有人跟着凑趣,大声附和:“可不是嘛?江湖上说采花贼四处采花,采的可都是姑娘妹子。按理说世上既有采花贼,自然该有‘花姑娘’才是,不然花贼们却采谁去?
    又有人高声叫道:“就是就是,这‘花姑娘’的称谓,说得硬是大大的有理。”
    有人手指门外诸峰,接着说道:“大山里那些女苗子衣裤上可都绣有龙凤鸟兽、花草鱼虾,倒是真的花姑娘,十分不假。”
    紧接着,有个浮滑汉子便学那矮矬矬怪人说话,拿腔拿调道:
    “我说尤花姑娘妹子,你今日艳光大大的四射,桃花大大的罩顶,只怕是要枯木逢春、梅开二度了噻,恭喜啊恭喜,大大的恭喜。”
    尤敏呸了一声,转过脸去,看着那怪人又问:“喂,你们几位英雄好汉,都叫什么名字啊?”
    她眼见对方不但装束不伦不类,说话也有些不三不四。心中虽没介意,但终究有些疙瘩,言语之间,便不再以‘尊姓大名’相问。
    那怪人仍是笑容可掬,站起身来,对着她深深的低头致意。嘴里道:“我的叫森山野仁。”
    尤敏乍听之下,美目大睁,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惊而问道:“什么?你是深、深山……野人?”
    这个叫森山野仁的怪人满脸堆笑,连声道:“是的、是的,我的森山野仁。”
    群雄都听得大乐,均想:“这狗日的龟儿,倒也大方爽快,还知道自己是个野人。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大大咧咧,直承其野,看来确是葛獠蛮子无疑了。”
    这森山野仁说完自己名字,就指着身边一人介绍道:“他的犬养次郎,我们的一刀流高手,刀法大大的了不起。”
    在川滇一带,犬即是狗,和中原叫法大致一样。
    刀一鸣就在左近,却听得岔了,将“犬养次郎”听成了‘犬养此郎’,想起江湖上那句‘狗娘养的’骂人俗话,顿时忍耐不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森山野仁却是一脸坦然,又指着另两人道:“他的上床美也……”
    刀一鸣听了,哈的又是一声笑。
    群雄均是汉人,都秉承祖宗遗留的取名之法。理所当然都听成了‘犬养郎’、‘上床美’,无一例外,说什么也不信世上有这等古怪荒诞之名。
    他们都猜这个深山野东西故意在胡说八道,只为存心戏弄尤敏,其意在于吃她豆腐,调她口味。一个个都忍之不得,咧嘴而笑。
    尤敏听得笑声四起,也以为这怪人是在调戏自己。霎时之间,面色大臊,口里啐道:
    “还以为你是个英雄好汉呢,谁知却来占小女子便宜。真是可恶讨厌,呸呸!登徒子!下流鬼!”
    掉过头去,又呸了一声,发足狼狈奔开。
    刀一鸣忍耐不得,嘲弄道:“又是野人,又是狗娘养的,上床还快哉美也。瓜迷日眼的仙人板板,居然聪明绝顶,想得出嘞个叫法。”
    有人起身站了起来,笑骂道:“他娃扯巴子,假惺惺的胡扯甚么‘犬养郎’‘上床美’噻?当真是挖空了心思,费尽了脑筋哟。
    “格老子的的,跟我们尤敏花姑娘妹子上床,自然是大大的美,美得呱呱叫、哈哈笑,还用你个哈子来说么……”
    话音甫落,堂内笑声又起。
    尤敏闻言,愈加羞不可抑,顿足骂道:“该死的家伙,跟你妹子上……才、才美呢。”
    群雄一听,笑声暴起,更是欢畅。
    一时间,屋里呵呵呵,哈哈哈,笑声不绝。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笑得晃脑捧腹。
    客店掌柜也在大笑,但他从没修习过内功,年纪又老。就见他狂笑几声之后,便已喘不过气来。
    但胸中笑意却如滔滔江水,连绵涌上,极是难禁。只好边笑边咳,另加一番捶胸顿足,腆肚仰脖。嘴里兀自呵呵哈哈,难以歇止。
    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人声喧哗,跟着脚步急促,十余个男女神色慌张奔了进来。
    最先一人气急败坏的叫道:“不、不好……出了大事啦……今日人人都要糟糕……”
    不少人听得脸色微变,纷纷转头看去。
    叶婉瑜看得分明,奔进来的男女大都在路上见过,其中就有惹恼史婆婆那个女子。
    显而易见,他们也都是冲着那苗王洞来的。只不过他们心急,没得到确凿消息,便上天入地,在四周卖力寻找,使劲忙乎。
    辛不害眉头一皱,大声喝问:“什么事这般惊乱?”
    那人一脸惊悸,道:“大事不好,无、无疤道长和、和……觉月大师都被人杀啦。”
    此言一出,群雄齐齐脸色大变。
    段国豪霍地站起,急问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动手杀人?”略一思索,又问:“莫非和尚道士寻到了苗王洞么?”
    这人神色惶恐,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辛不害望着那曾惹恼史婆婆的女子,问道:“云隐山庄尤敏尤女侠,你也曾亲眼见到么?”
    云隐山庄是广元府第一山庄,老庄主姓云,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过世后,留下一个小夫人做了庄主,便是眼前这女子尤敏。
    尤敏虽已年近三十,但驻颜有术,容色仍如韶龄,在川蜀武林中也有些小小名气。
    她听了辛不害的话,便点头道:“没错,小女子确也是亲眼见到了。”
    辛不害放缓语气,道:“尤女侠既然亲眼目睹,那就请你跟大伙儿说说吧。”
    尤敏也不推辞,抬手掠了掠鬓发,道:“我们一共看到九具尸体,四个道士,五个僧人,都被割喉毙命。和尚大师和道长却又不同,他们脑袋被人一劈两半,都开了瓢。”
    她语气平和娇柔,川音浓厚。说来轻描淡写,又娓娓动听。仿佛不是在说和尚道士被杀之事,而是在和人唠家常。
    辛不害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将人脑袋一劈两半?那是什么武功?”
    江湖上,那些功力深厚的武林人士,用刀剑劈开顽石坚木,丝毫不足为奇。但劈人脑袋,比起劈顽石坚木来,难逾百倍。
    何况觉月和尚和无疤老道远非顽石可比,他们是活的人,而且武功高强。打斗中被劈开脑袋,可见对方功力之高,已然十分骇人。
    尤敏又摇了摇头,辛不害不再问她,转脸看着大家,问道:“各位,你们知道江湖上有哪一家是擅长重刀重剑的?”
    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没人说话。
    叶婉瑜却知和尚道士有数十人,如今死了九个,余人难道都安然无恙?定然还有死伤之人。
    果然,只过得片刻,门外人影晃动。只见又有数人脚步急促,奔了进来。叫道:“乖乖不得了,峰上死了三个和尚。”
    段国豪跳起身来,怒道:“哪个下三滥在暗下毒手?若教我得知,非一刀砍死他不可!”
    辛不害也道:“是啊,胡乱杀人,不是要连累大伙一起遭殃么?”
    叶婉瑜知道事有蹊跷,这打妖洞附近,到处是寻洞觅宝的江湖豪杰。如今人人安然无事,唯独和尚道士丢了性命,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暗想:“多半还是他们在道上大骂出口,言语中又公然说起宝物,这才被人误会,以至于招来嫉恨,丢了性命。”
    屋里一片寂静,有人忽地叫道:“莫非是偻峰老……老……”话没说完,众人目光齐齐射了过去。
    辛不害摇手道:“决计不是,觉月大师和无疤道长没违禁令,那人怎会突施毒手?”
    那人问道:“不是那偻峰老……又是甚么人干的?”
    刀一鸣一拍大腿,叫道:“我知道啦,我前日路过石堤,听人说土司府有个甚么达鲁花赤的官,也在暗地里调兵遣将。
    “他们还请来了武功高超的喇嘛,想要夺取寒冰丹,贡献给朝廷,谋取大功一件。如今和尚道士蹊跷死了,多半是他们暗中做的手脚。”
    辛不害也疑心是土司府高手所为,想了一想,道:
    “达鲁花赤兵少将寡,纵有几个喇嘛相助,只须我们自己不乱阵脚,便不足惧。大伙儿仍当恪守禁令,决不可贸然跟人动武。”
    群雄听了,都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叶婉滢目光一闪,问道:“辛老前辈,小女子心中有个疑团,倒要请教。你既不惧土司府高手,为何又说决不能动武?这其中莫非还有隐情么?”
    辛不害回头看着她,苦笑道:“叶二女侠有所不知,土司府没甚么厉害,大伙儿决不怕他。
    “只是这附近峰上还住着一对老怪物,人称嵝峰老怪。他二人武功极高,武林中无人敢惹。
    “他们曾在江湖上放了话,无论是谁,到了打妖洞,都得安安分分,决不许有杀戮之事。谁若敢于犯忌不遵,不问端由,立刻性命难保。
    “我们大伙都规规律律,绝不敢违拗半点。也请你们几个女侠暂时放下仇怨,以免惹出祸端,伤及无辜之人。”
    叶婉瑜侧目而视,嘴角上扬,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辛不害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分辨道:“老夫说的可半点不假,寻常宝物现世,江湖上各门各派、黑白两道,定然大打出手,你争我夺。非闹得天翻地覆、掀起天大的风波不可。
    “但你看看,眼下这么多英雄豪侠都在。可有一人敢舞刀弄剑的么?大伙儿只求寻到宝物,谁都不愿惹恼了那两人。”
    叶婉滢这才恍然大悟,对他所言深信不疑,暗自庆幸方才没和川北双盗大打出手。
    叶婉瑜心中本也有些纳闷。这里聚集了峨眉、青城、昆仑、点易、青牛等十数个门派的武功高手,以及各山各寨的英雄豪杰。
    百十个家伙聚在一起,并不打杀斗殴。居然都安安分分的,古怪异常。
    这时听辛不害说出缘由,立时也明白过来,心想:“这下可全明白了,怪不得那些个和尚道士只比招数,不敢真打。原来是怕激怒那两个老怪,惹来杀身之祸。
    “可叹他们那般谨慎,最后还是遭了毒手。”
    她性格虽然浅疏,却还不笨,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心中也想取那宝剑,立时收敛起轻蔑之心,抱拳道:
    “既然如此,小女子就冲着各位武林同道的情面,先容他二人两日,不怕他能逃到天上去。”
    辛不害抱拳笑道:“那是自然,叶女侠肯如此顾全大局,大伙儿都会心存感激。”
    严胜祖却是怪目一翻,又欲发作。
    殷坤拉住了他,看着叶婉瑜冷冷道:“大家武功半斤八两,谁输谁赢,都难以预料。等你拿到宝剑时,再来吹这个大气,却也不迟。”
    叶婉滢怕大姐又去和对方置气,也拉住叶婉瑜的衣袖,转头叫道:“店家,我们也住店了,给开一个房间。”
    掌柜大声答应,吩咐小二帮史婆婆将行李搬了进去。
    他眼看店里最终没有闹出什么风波,来者又是几个姑娘女子,便特别照顾,给了一间清雅宽敞的上房。
    下午,叶家姐妹歇息了一会,便和史婆婆一道步出门外。放眼四望,只见西天一峰矗立,宛如笔管,卓立云天,其峰虽非奇高,但却陡峭异常。
    那峰顶坍了一处,露出新泥鲜土,宛然有个大洞。洞口向天敞露,一缕云雾涌出,奇谲莫知。
    叶婉瑜心中惊讶:“那里只怕便是传说中的苗王洞了,可那奇峰险陡异常,别说进洞,若非轻功很好之人,决计无法上去。”
    她自幼练剑,闻得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自然也心动。望着那峰片刻,脑子里突地冒出个念头,想要去探个究竟。
    她看了看四周,便悄声说道:“二妹,那峰上有点古怪,只怕是苗王洞。我们去探上一探如何?”
    叶婉滢看了几眼,却道:“大姐,那里决计不是苗王洞。真要是苗王洞,他们早就上去探视了,怎会等到现在?”
    此言一出,几人尽皆默然。叶婉瑜目光又往峰上看去,流露出些微不甘。
    叶婉霓知道大姐心意,说道:“大姐二姐,我们去峰上看看也好,他们都在四周探过好几回了,我们初来乍到,却是懵懂无知。跟他们比起来,这可落了下风啦。”
    史婆婆附和道:“是啊,我们先去探探,却也无妨。若机缘巧合,说不定还有一番奇遇呢。”
    叶婉瑜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说得都有理,不管是不是苗王洞,总得看上一眼才行。”转头看着叶婉滢,问道:“二妹,你想不想去?”
    叶婉滢咬着嘴唇,看了那峰上片刻,答应道:“左右闲着没事,大姐想去,我们就去吧。”
    叶婉瑜脸上绽出几分欣慰,看着叶婉霓吩咐道:“三丫头,你功力不够,多半上不了峰。你就别去了,和史婆婆一起在客店里歇着吧。”
    史婆婆也不愿三小姐跟着涉险,爽快答应下来。看叶婉霓撅起小嘴,似乎不大高兴,忙拉了她回身就走。
    叶婉瑜两人假意闲逛,在打妖洞四周晃了一圈。待走到西边,便加快了步子,往那峰下疾步奔去。
    不料,这蜀地天气多变,最是阴晴不定。刚刚还是阳光普照,晴空无云。
    只过得一会儿,便见一大团乌云漫卷压空,遮天蔽日。紧接着山风大至,已是暴雨欲来。
    叶婉滢吃了一惊,忐忑说道:“姊姊,我们还是别去啦,赶紧回屋里去吧!若是淋了雨,身上可不好看。只怕那些讨厌的龌龊东西,又要来嘲笑了。”
    叶婉瑜看了看天色,知道定是急风骤雨,确实不好冒险再走,心下无比扫兴。无奈道:“好吧!我们快快回去,绝不可淋湿了身子。”
    两人不及多说,转过身来,往回路上飞奔。堪堪进得客店,就听得半空中响了一声闷雷。
    顷刻之间,天幕就如被撕开一般,霎时间变得大亮。狂风挟着雨点,一阵风似的滚过青山翠岭,急砸下来,似欲涤净尘世万物。
    叶婉滢以手扶额,庆幸叫道:“好险呀,只须迟得一步,今日可就成落汤鸡啦。”
    叶婉霓闻声奔了出来,仰脸而望,但见苍穹盆漏,大雨愈浓。
    她脑海中突地记起那个肮脏野孩子,心想这雨一下,那野小子要是没处可去,可就真成了落汤鸡,加倍的可怜兮兮。
    她于心不忍,趁两个姊姊不注意,偷偷从门边跑了出去。
    客店屋檐下,果然有个身形不高的人没处躲雨,正以袖遮头,贴墙而立。
    她不知对方何名何姓,便探出小脑袋,轻声唤道:“喂喂!喂!下大雨啦,你过来!快过来啊!”
    那人听到唤声,移了移袖子,探出半张脸面来。果然是那个野孩子少年,但听了她的召唤,却不挪身。
    叶婉霓有些着急,连连招手道:“这么大的雨,你进来躲躲呀。”
    少年看了她一眼,全然不加理会。显然对她刚才出言不逊,还心存芥蒂,不愿和她一道玩耍。
    叶婉霓心思单纯,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冒犯了对方。看他不肯进店,心下大急。
    她二话不说,以手遮头奔了过去,将对方拉进了客店。这才大声责问:“喂,你这家伙,不知道回家去躲雨么?”
    少年抹去脸上的雨水,分辨道:“我住得远,在山里。”
    叶婉霓两只大眼忽闪,奇问道:“你住得那么远,却跑这儿来做什么?不怕别人打你么?”
    少年摇了摇头,沮丧道;“老伯伯和婆婆不见了,我出来找他们。”
    叶婉霓来了兴致,忙问;“老伯伯和婆婆又是什么人?”
    少年不及答话,忽听前方路上,马蹄声又响,心知又有江湖人到了,就伸头往外看去。
    只见前方几骑马扬蹄踏水而来,马上乘客全戴着斗笠。
    来者都是壮年汉子,一个个身宽膀阔,颇为威武。所骑马匹也是清一色的身高肥膘,比寻常马匹更为神骏,显然不是中原良驹。
    几人到了客店门口,也勒住了马头。那马匹久经训练,一受羁勒,立时便不扬蹄。
    为首那人吆喝一声,几人一同跳下马背,顶风冒雨,往店里走来。
    他们身形矮墩,都不怎么高。步子却是整齐有序,半步不乱,齐刷刷就如几只摇摆而来的公鸭。
    他们的穿着打扮也甚奇特,其衣横幅无缝,结束相连。头上无冠,皆束发于两耳之上。
    几人的面部愈加奇特,嘴颌无须,但上唇都有一小块黑点。那黑点圆溜溜的,既像黑痣,又像肉瘤,极为醒目,和寻常的江湖人大相庭径。
    更让人诧异的是,他们脚上并不穿草鞋,却都穿了两块不薄的木板。
    那木板状如耧形,虽系之于脚底,偏又不见半束鞋带。走起路来,吧嗒吧嗒吧嗒,响声清脆利落。有如故意敲击地面似的,尤其滑稽好笑。
    群雄见了,尽皆愕然,暗想:“仙人板板,你们几个家伙不知是甚么来路?穿两块木板板,就敢出来行走江湖?吧嗒吧嗒吧嗒,难听之极,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难道穷死烂也,买不起一双麻鞋草鞋么?”
    为首那人方头圆脸,目光如刀,走进店门,对惊诧之极的群雄看也不看一眼,嘴里高声叫道:“掌柜的,住店的,客房的可有?”
    这人说话更是古里古怪,说得又急又快,透出一股阴阳怪气。既非南腔,也非北调,更没有抑扬顿挫。说豪气不豪气,说沉稳不沉稳。听来生拗之极,别扭之至。
    店里数十个江湖豪杰,个个都曾走南闯北。阅历深厚者有之,见闻广博者有之,但居然没一人看出这几人来自何方。
    客店上下,霎时间鸦雀无声,极是安静。叶婉霓趁机拉了少年的手,快步入内。
    掌柜笑容可掬,将几个怪人迎进店里,便问:“几位客官,你们一定是大清早赶路吧,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可有些饿了么?要吃碗热辣辣的面么?”
    那人点头道:“大大的饿,热面大大的好,快快的、快快的来。”
    说罢,找了张空桌子,两手撑腿,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屋内数十群雄,人人听得一头雾水,均想:“饿了就是饿了,也可说饿得狠了,或者很饿很饿,怎能说是大大的饿?
    “大伙儿出来行走江湖,日日风餐露宿,难免会食不果腹。突然有碗热辣面下肚,自然是大好特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说‘大大的好’,还要‘快快的来’,这家伙说话,当真是瞎七缠八,奇之又奇,闻所未闻。”
    辛不害见了此等怪人怪语,也是无比诧异,心想:“这家伙说话如此邪怪,绝非寻常之辈,只怕来自深山绝世之地,说不定还是葛獠蛮族。
    “他们平日里生食草木鸟兽,如今有碗热面,那自是从未有过的美食。自然欣喜若狂,觉得‘大大的好’,又要‘快快的来’了。”
    小二一脸窃笑过来,奉上几杯热茶。有人心中实在好奇,便仗着人多,伸脖看去。要瞧这几个家伙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口汲鼻饮。
    但见几人正经端坐,轻抿细品,不徐不缓。相较起山野葛獠来,略无半分邪怪,再也正常不过。
    辛不害和尤敏离得近,就冲她使了个眼色。尤敏心领神会,美目一转,款款过去。裣衽施了一礼,笑盈盈道:
    “几位英雄远道而来,着实有些辛劳了。如今来了打妖洞,那就没事啦,慢慢吃啊。”
    她只怕对方听不懂蜀地川话,特意提高了嗓门,又说得格外的缓慢。
    谁知那怪人见多识广,居然也听得懂她的话。当即转过脸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
    突地大拇指一翘,眉花眼笑地赞道:“花姑娘的,大大的漂亮。”
    在场数十个英雄好汉听了,更觉惊讶。
    他们虽走南闯北,交游广阔。但无论多么的见闻广博,对‘花姑娘’这一叫法,却也是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尤敏既非姓花,她父亲也并非甚么花老爷子,她怎会是什么‘花姑娘’了?
    就算她确是姓花,芳名花敏,那也该当依着江湖礼节,称她一声花女侠才对。何况她早已嫁作人妇,怎能再称之为“姑娘”?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有人极为不解,当即盘问过去。
    那怪人恭恭敬敬立起身来,非常客气地解说了一番。
    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家伙嘴里所谓的‘花姑娘’,不过是指年轻漂亮的女子而已。
    群雄中男子居多,好事者也多。有人窃窃而笑,存心看戏。更有人当即出声赞同,认为这怪东西所言极是。
    尤敏也不忸怩,嘻笑道:“多谢这位英雄谬赞,小女子已是半老徐娘,花什么的姑娘,可就万万不敢当啦。”
    殷坤站起身来,笑道:“婆娘们都穿得花花绿绿,花枝招展,当真是地地道道的花姑娘。这龟儿的矮矬矬,说得可大大的对,名副其实,对之极矣。”
    旁边有人跟着凑趣,大声附和:“可不是嘛?江湖上说采花贼四处采花,采的可都是姑娘妹子。按理说世上既有采花贼,自然该有‘花姑娘’才是,不然花贼们却采谁去?
    又有人高声叫道:“就是就是,这‘花姑娘’的称谓,说得硬是大大的有理。”
    有人手指门外诸峰,接着说道:“大山里那些女苗子衣裤上可都绣有龙凤鸟兽、花草鱼虾,倒是真的花姑娘,十分不假。”
    紧接着,有个浮滑汉子便学那矮矬矬怪人说话,拿腔拿调道:
    “我说尤花姑娘妹子,你今日艳光大大的四射,桃花大大的罩顶,只怕是要枯木逢春、梅开二度了噻,恭喜啊恭喜,大大的恭喜。”
    尤敏呸了一声,转过脸去,看着那怪人又问:“喂,你们几位英雄好汉,都叫什么名字啊?”
    她眼见对方不但装束不伦不类,说话也有些不三不四。心中虽没介意,但终究有些疙瘩,言语之间,便不再以‘尊姓大名’相问。
    那怪人仍是笑容可掬,站起身来,对着她深深的低头致意。嘴里道:“我的叫森山野仁。”
    尤敏乍听之下,美目大睁,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惊而问道:“什么?你是深、深山……野人?”
    这个叫森山野仁的怪人满脸堆笑,连声道:“是的、是的,我的森山野仁。”
    群雄都听得大乐,均想:“这狗日的龟儿,倒也大方爽快,还知道自己是个野人。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大大咧咧,直承其野,看来确是葛獠蛮子无疑了。”
    这森山野仁说完自己名字,就指着身边一人介绍道:“他的犬养次郎,我们的一刀流高手,刀法大大的了不起。”
    在川滇一带,犬即是狗,和中原叫法大致一样。
    刀一鸣就在左近,却听得岔了,将“犬养次郎”听成了‘犬养此郎’,想起江湖上那句‘狗娘养的’骂人俗话,顿时忍耐不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森山野仁却是一脸坦然,又指着另两人道:“他的上床美也……”
    刀一鸣听了,哈的又是一声笑。
    群雄均是汉人,都秉承祖宗遗留的取名之法。理所当然都听成了‘犬养郎’、‘上床美’,无一例外,说什么也不信世上有这等古怪荒诞之名。
    他们都猜这个深山野东西故意在胡说八道,只为存心戏弄尤敏,其意在于吃她豆腐,调她口味。一个个都忍之不得,咧嘴而笑。
    尤敏听得笑声四起,也以为这怪人是在调戏自己。霎时之间,面色大臊,口里啐道:
    “还以为你是个英雄好汉呢,谁知却来占小女子便宜。真是可恶讨厌,呸呸!登徒子!下流鬼!”
    掉过头去,又呸了一声,发足狼狈奔开。
    刀一鸣忍耐不得,嘲弄道:“又是野人,又是狗娘养的,上床还快哉美也。瓜迷日眼的仙人板板,居然聪明绝顶,想得出嘞个叫法。”
    有人起身站了起来,笑骂道:“他娃扯巴子,假惺惺的胡扯甚么‘犬养郎’‘上床美’噻?当真是挖空了心思,费尽了脑筋哟。
    “格老子的的,跟我们尤敏花姑娘妹子上床,自然是大大的美,美得呱呱叫、哈哈笑,还用你个哈子来说么……”
    话音甫落,堂内笑声又起。
    尤敏闻言,愈加羞不可抑,顿足骂道:“该死的家伙,跟你妹子上……才、才美呢。”
    群雄一听,笑声暴起,更是欢畅。
    一时间,屋里呵呵呵,哈哈哈,笑声不绝。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笑得晃脑捧腹。
    客店掌柜也在大笑,但他从没修习过内功,年纪又老。就见他狂笑几声之后,便已喘不过气来。
    但胸中笑意却如滔滔江水,连绵涌上,极是难禁。只好边笑边咳,另加一番捶胸顿足,腆肚仰脖。嘴里兀自呵呵哈哈,难以歇止。
    不好意思,发重复了,又不会修改
    暴笑声惊动了屋内的叶婉瑜,她不明情由,便探出身来,好奇地问:“咦,你们大伙怪里吧唧的,都在笑什么?”
    严胜祖早已笑眯了眼,极是忘形。这时听到女子清音,以为又进来了什么门派的婆娘。便没加思索,随口答道:“狗娘养的……”
    话甫出口,突地想起这声音可有些太熟。斜视一眼,见是叶婉瑜发问,立时止住了笑,喝道:“瓜婆娘!老子不理你。”
    不料,屋里笑声不绝,此起彼伏,居然将他说的两句话恰到好处地连成了一句。旁人听来,自然而然就成了“狗娘养的……瓜婆娘!老子不理你。”
    叶婉瑜一听之下,如何不怒?瞬间柳眉倒竖,又要发作。
    但见屋里人人捧腹,欢笑爆场。那严胜祖也转了脸去,咧嘴又笑,一派陶然,并不来理会自己。她纵然有一肚子火,却也只得强忍怒气,心想:
    “你这恶贼,居然胆敢骂我?本姑娘先就忍了,到得后日,定叫你再也笑不出来。”
    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气忿忿的又将头缩了回去。
    殷坤就在严胜祖身旁,看得分明,嘴里嘻嘻哈哈,边笑边想:
    “这般好笑之时,叶家那两个瓜婆娘却不在场,没让这几个怪家伙也去吃她们一回豆腐。真他娘的遗憾,遗了个大大的憾。”
    那森山野仁完全不明白众人为何这般暴笑,心里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刚好小二又端了热面过来,几个人饿得急了,再不理会群雄。迅速坐下,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刀一鸣眼看这几个怪人不通世务,前所未遇。自己若是逗他一逗,只怕有更多乐子还在后头。
    眼见几个怪东西吃得正香,就伸长了脖子,大声问道:“几位野山英雄,犬养好汉,你们到底是勒个地方来的嘛?”众人听了,又复暴笑。
    森山野仁倒是客气,听了他搭话,忙吞下一口面,毕恭毕敬站起身来,躬身道:“我们来自东海之上,琉球之国。此去十万八千里,大大的远。”
    众人听他走了十万八千里,俱都讶异心惊。霎时之间,屋内笑声顿歇,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探过脑袋,看着刀一鸣,问道:“刀朋友,他说的是勒个地方?在下可没听明白。”
    刀一鸣道:“他说他们来自流球,怎么?你老哥竟然不知道流球嗦?”
    这人又问:“东海倒是知道,流球却在哪里?”
    刀一鸣没去过东海,自然也答不出来,一时无语。
    旁边有人答道:“流也,便是四处流动的流,球嘛,却是圆球球的球了。
    “所谓流球,顾名思义,自然是漂浮于海上,滚来滚去之地。就如那圆球球一般,今日在东,明日在西,绝难有定的。”
    有人兀自不信。群雄中有个胖汉大叫道:“原来是从东海而来啊,怪不得要穿两块木板了。”
    旁边又有人立即问道:“哦,胖老兄这么说,又有什么说道?”
    这胖汉指点道:“死娃儿,你是真傻啊。想当年八仙过海,可不就是踩着一块大木板过去的么?”
    问话那人呆了一呆,点头道:“是是是,老兄不提八仙,在下可想不起。这么说来,他们竟是八仙的后裔么?啧啧啧。”言下甚是羡艳。
    他身后又有人凑过来,道:“不对不对不对,你老兄可想得岔了。想当年八仙过海,可只踩一块木板,你看看他们,却是踩了两块木板。”
    胖汉不以为然,道:“这有何不对?他们没八仙那么个本事,偏也生了两只脚。无奈之下,只好将木板一分为二,将就着踩啦。”
    这人听他言之成理,突然间便乐不可支,笑骂道:“狗日的,他们既是八仙后人,又脚踏两块木板板,那可真是仙人板板嗦。”
    群雄七嘴八舌,纷纷问答,屋里登时又热闹了。
    有个长者早年曾去过临海之地,听众人这般讨论,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失声叫道:
    “乖乖哟,我可想起来啦,他们只怕是传说中的倭国人呢。”
    殷坤一愣,当即问道:“是倭国人么?龟儿跑这么远,来打妖洞做什么?”
    严胜祖跟着也问:“莫非他们也想要那追魂、寒冰两剑不成?”
    长者手抚长须,沉吟道;“他们千里迢迢,只怕十有八九,也是冲着苗王洞来的。”
    这长者见闻广博,所料不差,这几个怪人正是海国倭人。
    原来远在那东海深处,有很多岛国,几个怪人便来自其中的琉球之国。只因群雄大都没出过海,江湖上也从没见倭人现身。这才谁也不知,各各诧异。
    其实自汉以来,诸多古籍中,对倭人都有过明文记载。不少豪杰之士虽没见过倭人,却知有倭国。听这些怪人来自海外倭地,登时都十分轻视。
    段国豪眯缝着眼,歪笑问道:“各位仙人板板,你们既是倭国蛮夷,却巴巴的跑这打妖洞干什么来了?”
    那森山野仁又低了下头,大声说道:“尊驾大大的错了,按照大唐律法,我们的,也是大大的中华臣民,海上蛮夷,大大的不对。”
    他急于分辨,竟然连说了三个‘大大的’,以示强调,其腔调之怪异,当世无二。
    段国豪心想:“大唐早没了几百年啦,你这家伙还来翻老黄历。还说不是倭国蛮夷?我们可没你这些犬养家伙、山中野人,何况还都是些瓜眉瓜眼的矮矬矬。”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假意点了点头,笑问:“我说你们几个海上蛮夷,来这打妖洞,也是想要宝剑和寒冰丹么?”
    森山野仁一听,两眼立时放出贪婪的光来,连连点头道:“要、要,大大的要,寒冰丹大大的好。”
    群雄听了又笑,都觉得这几个化外蠢货傻不愣登,不仅古怪之极,而且有趣得很。
    人人都是喜闻乐见,存心要去逗上一番,取他个乐子。于是众心同一,纷纷凑了过去,假意东拉西扯,问这问那,大逗几个倭人说怪话。
    最后连尤敏也忍耐不得,嘻嘻笑的又凑了过去,想多听听那些前所未闻的奇话怪语。
    这一日,虽然天气糟糕,大雨瓢泼。但群雄不住逗几个琉球怪人说话,居然乐子不断。一个个眉花眼笑,心怀大畅,快活得无以复加。
    叶婉瑜待在客房里,却是恼怒异常,心中直将川北双盗两人十八代祖宗问候了无数遍,余怒兀自不熄。
    到得傍晚,雨势止歇,乌云推开。夕阳从云中斜射下来,染红了水光山色。
    叶婉瑜心中火气难平,又见屋里多了个不明来历的野小子,怎么看都别扭。更是生出不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要他即刻自行回家。
    叶婉霓却知这少年住在山中,离开客店便没地方去,实在太也可怜。听了大姐的话,死活都不答应,拼命护着对方。
    叶婉瑜拗她不过,尽管极为不愿,但念及对方只是个半大孩子,也就不再逐他。
    入夜,少年无床可睡。叶婉瑜便让史婆婆又摊了个地铺,让他在角落里睡。
    谁知这少年却不用床,睡眠之法极其怪异。
    四女刚刚躺下,仰面忽见一人头下脚上、倒挂珠般的在屋梁上倒悬着。其人身子伸得笔直,还微微摇摆。
    史婆婆骤然看见,大吓一跳,失声而呼。
    那少年听到惊呼声,腰身一挺,在梁上坐了起来,拿眼看着她们,却没说话。
    叶婉瑜十分诧异,招手让他下梁,小声问道:“你这小子,三更半夜的,你都还不睡觉,吊梁上去做什么?”
    少年挠了挠头,答道:“我就是在睡觉啊。”接着飘身下地,居然全无半点声息。这份轻功,在小辈人当中,算是很了不起的了。
    四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此人如此睡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若非亲眼所见,说什么也难相信。
    叶婉瑜久走江湖,颇有见识,知他必定在练一门怪异功法。沉吟片刻,问道:“你怎的去梁上睡了?你也会功夫么?”
    少年又挠了挠头,否认道:“我不会功夫。”
    叶婉瑜自然不信,脸上不动声色,又问:“是谁教你那般睡觉的?”
    少年仰起脸来,答道:“老伯伯教我的。”
    这话说得无头无尾,等于没说。叶婉瑜绞尽脑汁,想破了脑门,却也想不出那个‘老伯伯’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眼珠一转,继续问道:“老伯伯是甚么人?”
    少年摇头道:“老伯伯就是老伯伯,他对我很好的。”
    叶婉瑜愣了一愣,心中不甘,又问:“老伯伯高姓大名呀?”
    少年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老伯伯就叫老伯伯。”
    叶婉瑜又盘问了几句,谁知这家伙懵懵懂懂。竟是一问三不知,三问甚么都不知了。
    叶婉滢浅浅而笑,轻声问道:“小兄弟,你一向都是这么睡觉的么?”
    少年答道:“是啊,我每天都这样睡的。老伯伯有时叫我睡在屋梁上,有时睡在树枝上,大多时候睡在绳子上。”
    叶婉霓只听得两眼发亮,很是羡艳,道:“原来你都是这么睡觉的,明儿也教我好不好?”
    这一回,少年倒是非常爽快,点头道:“好,我明儿就教你。”
    叶婉瑜眼看这小子无名无姓,练功的法儿尤为邪门,总觉这事不大寻常。哪里放得了心?可非要问他老伯伯是谁,必定还是那句“老伯伯就是老伯伯”。
    她心中惊疑,但看对方脸色神情坦然,一派纯真,并无丝毫异样。心想:
    “这小子说的那个‘老伯伯’,定然是个武功厉害之极的人物,自己不知详情,倒是最好。”打定主意,不再问话,也不管他。
    夜深人静,客店中,几个男女仍在秉烛密谈。
    此时,山林入寂,蛙虫息声,一条纤秀黑影倏忽现身,闪电般飞掠而至,嗖的一下,轻飘飘的越墙而入,潜进了客店。
    过得半晌,那黑影才出,就见他晃得一晃,便隐入夜幕之中,踪迹不见。其人轻功高妙绝伦,直如风飘落叶。
    店里几个男女虽功夫不弱,竟是谁也没察觉到。
    寂静中,野外突地传出一声嘶声裂肺般的狂呼:“妈呀,鬼啊!啊!啊!啊……”叫声惊悚,极是吓人。
    附近有人厉声骂道:“没用的嘎西,你鬼叫什么?”
    就听那个叫嘎西的家伙结结巴巴道:“我见到有个鬼魂,飘、飘了过去,晃悠悠……吓……吓死人……”
    那人又骂:“胡说八道,世上哪有鬼魂!”
    店中群雄听到人声,立时惊醒过来,纷纷起身抽出刀剑。
    紧接着,店里一阵喧哗,无数脚步响了起来,群雄吵吵嚷嚷,一齐涌出。
    严胜祖手握狼牙棒,游目四望,嘴里怒喝:“三更半夜,哪个龟儿在鬼喊鬼叫?扰人清梦?”
    门外有个声音冷冷应道:“是你大爷。”
    余人一言不发,齐齐望向大门。就见大门缝隙中,已透进微弱亮光。
    辛不害心知有异,提声喝道:“开门!看看是哪路英雄到了!”
    几个人打开了大门,不料,大门开处,门外火把通明,照得黑夜如同白昼。只见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杀气腾腾的元兵。
    元兵之前,更是站了数十个劲装大汉和红衣喇嘛。
    当先一人身着武将官服,手中持一根铁棍。脸色狰狞凶狠,全无半点好意。
    群雄看在眼里,人人心中明白。对方既有喇嘛,必是土司府的人,也必是冲苗王洞而来,来意大是不善,俱都留神戒备。
    果然,那个持铁棍的武将喝道:“围起来,不能放过一个贼人。如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严胜祖火气上来,圆睁双目,大声骂道:“谁在乱放狗屁,你龟儿有狗胆,就来吃老子一棒!”
    辛不害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土司府,居然能调动这么多人马,忙阻道:“严朋友,不可莽撞。”
    严胜祖哼了一声,依言退开。
    辛不害眼望对方,问道:“你们明火执仗,杀了那些和尚道士。如今还不罢休,是要赶尽杀绝么?”
    群雄一听,都觉有理。对方这些家伙虽然都用枪棒,不使刀剑。但却有使双轮的喇嘛,铁轮削脑袋,那也是顺溜无比。
    那武将冷笑道:“低贱的家伙,也配问我的话?”旋即又喝道:“你们这么多汉人聚在一起,定然是图谋不轨。达鲁花赤有令,统统拿回去问罪。”
    严胜祖看对方一副盛气凌人模样,心中更加有气,怒道:“将我们统统拿回去?你龟儿连名号都不敢亮出来,有那个本事么?”
    殷坤在他身后,接话道:“他是癞蛤蟆打哈欠。”
    严胜祖回过头去,故意问道:“啊!那是怎么说?”
    殷坤道:“就他奶奶的胡吹大气。”说罢,哈哈大笑。
    那武将听到两人嘲弄,也不动怒,冷冷说道:“动手!”几个红衣喇嘛闻言,作势便欲扑上。
    辛不害急道:“且慢!”
    那武将摆了摆手,阻住了红衣喇嘛,问道:“怎么?老头儿愿意投降?”
    辛不害咳了一声,问道:“投不投降另说,你们来打妖洞,也是为苗王洞而来的吧?”
    那武将冷笑不答,也不出声否认。
    辛不害又问:“你们可也听说过嵝峰老怪么?”
    那武将不屑道:“听说了又如何?你们那些江湖名头,可吓不倒我堂堂土司府百户。老头儿,不投降就受死吧!”
    身形一闪,铁棍挟着一股劲风,便往辛不害头顶击落。
    斜刺里一棒伸到,严胜祖一招“拔草寻蛇”,将招数接了过去。
    一个喇嘛飞步跃上,也缠住了他。
    辛不害转过身来,往后疾走,嘴里叫道:“严朋友,快快回来,不可擅自动武。”接着又喝道:“关门!”
    叶婉滢应了一声,这才收了架势,转身退下。却见史婆婆挥舞双钩,正和一人苦斗。叶婉霓和那个少年,早已没了身影。
    她心下着急,疾扑过去,拍拍拍拍,连出四掌。
    这人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痛得连连怪叫。长枪往前乱刺,便如发疯一般。
    史婆婆闪身避过,双钩一搭,已缠住枪尖,顺势往回一拖。这人站立不住,打了个趔趄。
    叶婉滢左腿飞起,将他踢倒,长剑一挥,就抹了他的脖子。急问:“史婆婆,三丫头呢?”
    史婆婆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了三小姐,心中也自沉不住气,叫道:“糟啦,他们刚刚还在的。”
    叶婉滢十分着急,道:“不好了,快找。”
    混战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枚石子,击杀了那个破门武官。
    辛不害见状大呼:“元人狗官已死,大伙儿冲出去。”
    群雄齐声呼应,一鼓作气,蜂拥而前。
    嘉措喇嘛一看,嘴里暴喝,撇下叶婉瑜。飞身几个起落,过去阻截群雄。
    叶婉瑜正感压力迫胸,见喇嘛走开,顿时舒了口气。担心叶婉霓的安危,凝目看去,只见二妹和史婆婆正在四处探寻,三妹却踪影全无。
    她知道三丫头机灵,必已趁机跑了。又见群雄已突破元兵围困,即将全部隐去。忙提气叫道:“二妹、史婆婆,先别找啦,快走!”
    叶婉滢两人飞步过来,史婆婆道:“三小姐不见啦。”
    叶婉瑜知道此时不走,再无良机,哪敢耽搁?只得道:“她应该躲了,我们跟上大伙,一起冲出去,边走边找。”
    叶婉滢看这形势,也知危险万分,便应道:“好,跟上大伙。”
    三女顾不得多说,各持兵刃,跟在群雄身后,往野外急走。
    嘉措喇嘛打伤一人,提气大叫:“放箭!放箭!”元兵被杀得懵了,这时回过神来,开始射箭。
    就听夜空中簌簌急响,十余人怒骂起来,显已中箭负伤。但去势甚快,只一眨眼功夫,骂声已远。
    嘉措喇嘛哪里甘心?喝道:“追!见一个杀一个,一个不留!”
    元兵和喇嘛发一声喊,齐齐追了下去。方才还纷乱喧闹的客店,一眨眼功夫,便已安静下来,店中灯火全息,一若寻常,绝不像方才还有百十人在打斗。
    过了半晌,小二点亮了油灯,摸索着从里屋出来。在他身后,又跟着惊惊颤颤的客店掌柜。
    两人在元人围店之初,便已惊得魂不附体,躲在床底下不敢露头。直到店里阒无人声,这才大着胆子,出来察看。
    经过一番混斗,客店里桌椅碎裂,杯盘满地,一片狼藉。
    掌柜将柜上的碎银收起,眼见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顿时心痛不已,坐在地上抹泪而哭。又骂小二不懂武功,关键时刻太也没用。
    他哭骂了一会,才走进屋去,不多时鼾声微起,已自睡熟。
    叶婉滢应了一声,这才收了架势,转身退下。却见史婆婆挥舞双钩,正和一人苦斗。叶婉霓和那个少年,早已没了身影。
    她心下着急,疾扑过去,拍拍拍拍,连出四掌。
    这人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痛得连连怪叫。长枪往前乱刺,便如发疯一般。
    史婆婆闪身避过,双钩一搭,已缠住枪尖,顺势往回一拖。这人站立不住,打了个趔趄。
    叶婉滢左腿飞起,将他踢倒,长剑一挥,就抹了他的脖子。急问:“史婆婆,三丫头呢?”
    史婆婆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了三小姐,心中也自沉不住气,叫道:“糟啦,他们刚刚还在的。”
    叶婉滢十分着急,道:“不好了,快找。”
    混战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枚石子,击杀了那个破门武官。
    辛不害见状大呼:“元人狗官已死,大伙儿冲出去。”
    群雄齐声呼应,一鼓作气,蜂拥而前。
    嘉措喇嘛一看,嘴里暴喝,撇下叶婉瑜。飞身几个起落,过去阻截群雄。
    叶婉瑜正感压力迫胸,见喇嘛走开,顿时舒了口气。担心叶婉霓的安危,凝目看去,只见二妹和史婆婆正在四处探寻,三妹却踪影全无。
    她知道三丫头机灵,必已趁机跑了。又见群雄已突破元兵围困,即将全部隐去。忙提气叫道:“二妹、史婆婆,先别找啦,快走!”
    叶婉滢两人飞步过来,史婆婆道:“三小姐不见啦。”
    叶婉瑜知道此时不走,再无良机,哪敢耽搁?只得道:“她应该躲了,我们跟上大伙,一起冲出去,边走边找。”
    叶婉滢看这形势,也知危险万分,便应道:“好,跟上大伙。”
    三女顾不得多说,各持兵刃,跟在群雄身后,往野外急走。
    嘉措喇嘛打伤一人,提气大叫:“放箭!放箭!”元兵被杀得懵了,这时回过神来,开始射箭。
    就听夜空中簌簌急响,十余人怒骂起来,显已中箭负伤。但去势甚快,只一眨眼功夫,骂声已远。
    嘉措喇嘛哪里甘心?喝道:“追!见一个杀一个,一个不留!”
    元兵和喇嘛发一声喊,齐齐追了下去。方才还纷乱喧闹的客店,一眨眼功夫,便已安静下来,店中灯火全息,一若寻常,绝不像方才还有百十人在打斗。
    过了半晌,小二点亮了油灯,摸索着从里屋出来。在他身后,又跟着惊惊颤颤的客店掌柜。
    两人在元人围店之初,便已惊得魂不附体,躲在床底下不敢露头。直到店里阒无人声,这才大着胆子,出来察看。
    经过一番混斗,客店里桌椅碎裂,杯盘满地,一片狼藉。
    掌柜将柜上的碎银收起,眼见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顿时心痛不已,坐在地上抹泪而哭。又骂小二不懂武功,关键时刻太也没用。
    他哭骂了一会,才走进屋去,不多时鼾声微起,已自睡熟。
    夜阑人静,素月分辉,四下里雅雀无声。
    良久,远处峰上突地传来一声厉叫惨呼,划破了无边的寂静。
    那人叫声悠长凄厉,又突如其来,犹如厉鬼哭嚎,听来使人极是恐怖,心中发毛。分不清是元兵喇嘛还是群雄中的一个江湖豪杰,被人伤了。
    听得惨呼声起,厨房角落里有人微微一动,抬起了脑袋,悄声说道:“他们都已走远,这里再也没有坏人啦。”
    接着,又一人抬起脑袋,侧耳听了听动静,道:“是的,听方才那声音,他们像是进了西山。”
    前一人说道:“我要寻姐姐,得赶紧走啦。”后一人低声道:“我没什么事,也陪你去找。”
    说话间,两人站起,身形却不甚高。淡月斜照进来,映出两张稚气的脸,正是叶婉瑜她们遍寻不着的三丫头叶婉霓和那个少年。
    原来两人躲在客店里,并没远走。
    当时客店外刀光剑影,一片纷乱。两人年纪虽小,却均有武功根基。看见数百人混斗,也不惊惶,远远站着观看。
    火光中,有个喇嘛见叶婉霓是个漂亮小姑娘,顿时欢喜难禁。忙忙的放下手中大棒,徒手疾窜过去,想将她掳了回去。
    叶婉霓神色不慌,待对方迫近,一招“仙人指路”,挺剑向对方身上刺去。
    她家学渊源,自小便得叶锋岳亲传,身手十分灵活。这一剑刺出,功力虽浅,招数却甚是娴熟轻灵,颇有名家弟子风范。
    这喇嘛只道捉个俊俏小丫头,定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这一下始料不及,差点被剑刺中,忙退开两步,嘿嘿笑道:
    “小丫头水灵灵的,剑法也还不错,跟谁学的啊?”
    叶婉霓不答不理,奋起全身之力,手中长剑斜指,扑了过去。
    这喇嘛赞道:“哟呵,小丫头这两招硬是不赖!”
    他身形不动,两臂一振,衣袖鼓起一股疾风,卷住刺来的长剑,运劲一绕,喝道:“撒手吧你!”
    叶婉霓剑法虽熟,但力气太小,总归无用。被对方大力一带,长剑便拿捏不住,脱手掉在地上。
    喇嘛一声呼喝,两臂暴伸,五指半屈半张,又往她肩头抓到。但他存了私念,唯恐自己一个不慎,就会将这小丫头伤了,是以这一抓只用了三成功力。
    那少年见势不妙,突地跃起,扑在叶婉霓身上,替她挨了这一抓。就听嗤的一声轻响,肩头衣衫破裂。
    喇嘛没抓住叶婉霓,心下恼火,骂道:“小鬼头,你捣什么乱?滚开!”出手再不容情,突地变抓为掌,呼的一掌,对着少年后背拍下。
    少年背上挨了一掌,大叫一声扑跌在地,迅即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护着叶婉霓。
    喇嘛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能硬接自己一掌,倒也大出意外。生怕失去捉小姑娘的良机,猛吸一口气,骂道:
    “小鬼头,你硬要寻死,那就去死吧。”运掌成风,迅雷般拍下,势道凌厉之极。
    少年承受不住这一记重掌,嘴里闷哼一声,又复跌扑。
    叶婉霓大吃一惊,急扑过来,双手攀住喇嘛手臂,在他手腕上狠狠咬落。
    喇嘛吃痛,哇哇怒吼,奋臂一甩。叶婉霓站立不住,身子后仰,连退了几步,也跌坐在地。
    喇嘛心头火起,扬起巨掌,又往少年头顶拍去。
    少年并不惊惶,也不躲闪,坦然看着对方,似乎不知对方的狠恶心肠。
    叶婉霓眼见对方目露凶光,知他要下毒手,忙扑过身子,张开双臂,护在少年身前。
    喇嘛对少年大感厌恶,只欲一掌打发了他。是以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待拍到半途,才见掌下居然是张秀美的脸。又想收势,但招式用老,再也做不到了。
    叶婉霓眼看万难幸免,也豁了出去,闭住双眼,护着少年决不躲避。
    就在这要命当口,突然间有个声音悠悠的飘入耳鼓,似有人在耳边轻轻说道:“别怕!和他对一掌。”话音柔和动听,十分清晰。
    叶婉霓一怔,睁开两眼,想要看看是谁在说话。蓦地里便觉一股火炭般的热气透入自己背后,源源不绝地涌入两臂。
    这当儿变故快极,她危急之际,未及细思,忙依着对方指点。拚着手腕折断,将左掌翻将上来,往上迎去。
    双掌相交,就见那喇嘛闷哼一声,身子飞起,摔在一丈开外,发出蓬的一声大响。
    叶婉霓万料不到对方竟然不堪一击,不禁惊得呆了,张大了小口,做声不得。心中虽百思不解,却也知喇嘛并非自己打败。
    心道:“难道和爹爹非常要好的那个巫婆也来了?就伏在附近?看到自己有了危难,便施展巫术,暗中打败了喇嘛么?”
    她却不知,刚才钻入她耳中的声音,是武林中“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说话者以深厚内力,将语音送入她一人的耳中。
    她年纪幼小,自然无从知晓“传音入密”的功夫,只道是神通广大的巫婆到了。忙睁大了两眼,游目四顾。
    但眼前人影翻飞,百十人都在恶斗,哪有巫婆的身影?
    少年见了这等出乎意料之事,也很惊讶。嘴里咦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问道:“你打死了他么?”
    叶婉霓见他竟然没有吐血,浑若无事一般,连半点颓废也无。心下也是惊讶,不答反问:“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身上好痛的?”
    少年拍了拍身上灰尘,摇头道:“我没事,他打不死我的。”
    叶婉霓一怔,怕巫婆已走,喇嘛又会扑过来发难。不及多问,急道:“坏人恶得很,我们快去躲起。”
    少年也知情势危急,自己两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听她要躲,不免正中下怀,忙问:“去哪里躲?”
    叶婉霓稳住心神,拉住少年的手,迈开步子,往客店后面急奔。
    场上百十人斗得正急,无人再来为难她两个小孩。
    两人迅速绕过屋檐,奔进后院,叶婉霓见厨门大开,里面黑漆漆的。心中一动,悄声说道:“我们躲进去好不好?”
    少年和她心意相通,没有多说,大大地点了点头。
    两人快步奔进厨房,猫着腰躲了起来,再也不管外面翻天覆地。
    直到客店掌柜睡熟,店里再无人声。叶婉霓想起两个姐姐不知去了哪里,心里着急,这才现身出来,要去寻找姐姐。
    寂夜无声,惟有风动树梢,虫声低语。
    叶婉霓不知西山究竟在哪里,悄声问道:“你知道去西山的路么?”
    少年听了听动静,确信店里已无危险,这才点头说道:“我知道的,走吧。”
    叶婉霓又想起一事,仰脸问道:“那喇嘛打了你两掌,你真的没事么?”
    少年挥了挥胳膊,又在地上蹦了几蹦,说道:“他打我,我一点也不觉得痛。”
    叶婉霓心中大是奇怪,不信问道:“那喇嘛武功很厉害,又打得那么重,你为什么不觉得痛?”
    少年想了一想,道:“我周岁以后,老伯伯便经常用山中的灵药给我洗身,如今洗了好多年,一般人打我,我都不觉得痛,也不会有半点损伤。”
    叶婉霓听得又是惊奇,又是羡慕,睁大灵动的两眼看着他,欢喜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便不再担心啦,现在找姐姐去。”
    少年伸头往外探了一探,低声道:“我们悄悄儿走,别弄出声响,以免给小二听到。”
    叶婉霓也不愿惊动别人,伸手拉住对方胳膊,悄声道:“好,我踮着脚尖走。”
    两人手牵着手,蹑手蹑脚摸出客店,绕过屋舍,望山里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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