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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悬疑推理小说连载《银鼠》(已完稿,寻出版和影视合作)

作者:宋文涛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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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鼠》
    作者:宋文涛

    第一章

    2015年5月16日深夜,一场大雨刚过,街灯把笔直的雁鸣市中心大街照得像面镜子。此刻,白天的喧嚣早已藏匿,空气显得特别清爽,街上的车辆也变得稀少了。
    人行道上,一对老年夫妇互相搀扶着踯躅前行,老男人背着行李,老妇人握着雨伞,像是刚下火车的样子。突然,一辆没挂牌照的小货车冲入人行道,快速地向两位老人撞去!货车疾驰远去,老年夫妇倒在血泊里……

    5月17日晨,雁鸣市广场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报着这一肇事逃逸事件:先是播放了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继而推出一张死者的大照片,照片的旁边显赫地写着“死者张某某,曾任卫信银行副行长……”的字样,并以十万元悬赏知情人,协助警方破案。

    上午,雁鸣市卫信银行营业大厅人声鼎沸,客涌如潮,队伍折着弯儿把大厅塞满,队形很不规则,如同一挂肠子,几乎分不出谁是哪一队的。虽然天气不是很热,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汗淋淋的。客户们吵吵嚷嚷,你拥我挤,互不相让,若有熟人插队,必会被后面的人拽出来,甚至引起争吵。时有拿到现金的客户拎着袋子从前头挤出,脸上洋溢着放心的笑容。
    这突如其来的阵势让大堂经理丛林有些应接不暇,他站在人群外重复地喊:“五千元以下的,请到ATM取款!五千元以下的,请到ATM取款……”

    卫信银行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此时,行长办公室的门开着,李生智行长站在办公桌后打电话。李生智西装革履,中等个头,看上去有五十多岁,长着一副端正而忠厚的面孔。此时,他一手抓着话筒,一手不停地擦汗。副行长马遇春从门外进来,看李生智一眼,悄悄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马遇春长得矮矮胖胖,秃顶,人才四十八岁,看上去却像要退休的年纪,他的嘴角时常向两边翘着,让人觉得他时刻在笑。可这个时候,他的嘴角也弯了下去。
    李生智放下话筒,马遇春站起来凑过去问:“李行长,怎么样?”
    “人民银行同意给咱们调三个亿的紧急再贷款。”李生智说着,慢慢地坐下去,“有了这三个亿,至少可维持一周了。”
    “太好了!”马遇春欣喜地说。
    “好什么呀?三个亿,只能解决燃眉之急。看这势头,要想保付,至少还得五个亿!这五个亿,可需要咱们自己想办法啊!”
    “李行长,雁鸣市的各银行我都打过电话了,可谁也不肯借给咱们……”马遇春有些为难地说。
    “哦?”李生智有些吃惊地看马遇春一眼。
    “真的!”马遇春肯定地说,“唉,遇到这种情况,同业援助是必不可少的,他们应该为咱们提供流动性支持才对。可是……”他愤愤的说,“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先是隔岸观火,然后坐收渔利!这跟趁火打劫有什么不同?!哼,要是蔓延到他们那儿,看他们后不后悔!”
    “嗯,客户把钱提出来,不可能攥在手里,肯定会存到其他银行。可是,援不援助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咱们另想办法吧。”李生智稳稳地说。
    “李行长,向金管局报告了吗?”马遇春问。
    “我给洪局长打了电话。”李生智望了眼对面墙上的钟,时针指向九点,“这个时候,恐怕金管总局也知道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马遇春自言自语地说。
    “哎,马行长,早晨的新闻看了吗?”李生智望着马遇春问。
    “看了看了,是张行长出事了。”马遇春回应说。
    “马行长,你说,这两件事,会有什么联系吗?”李生智从办公桌后转出来,坐到马遇春身边问。
    “你是说,挤兑和车祸?嘿,那怎么可能?张行长退休都多少年了……”马遇春不屑地笑笑,“李行长,那是警方的事,先顾咱们这头吧。”
    “好吧,我想去一趟省城。”李生智说着站起来,“你把辛立找来,让他出车。”
    “是!”马遇春应着,转身出去了。

    卫信银行以南三公里处有一座显赫的二十层大楼,方圆百米再无更高的建筑,大门的两侧分别挂着“中国人民银行雁鸣市分行”和“中国金融监管总局雁鸣分局”两块牌子。雁鸣金管局从人民银行分设以来,一直没有自己的办公楼,只是从人民银行分得了两层楼作为办公场所,通常情况下,两个或多个科室挤在一个房间办公。
    此刻,局长办公室里,洪大志局长不停地踱着步。洪大志五十五岁,长得伟岸端正,是个富有领导派头的人,他是从北京调来的,刚上任一星期。
    检查处处长敬少亭匆忙地进来问:“局长,你找我?”
    “嗯。”洪大志回到椅子上,指指对面的木头椅子,“坐。”
    “谢谢局长。”敬少亭说着坐到洪大志对面。
    敬少亭不到五十岁,身材比洪大志小了一圈儿,面色苍白,眼睛里时刻闪烁着智慧的光。
    “少亭,卫信银行发生了挤兑,已经向人民银行申请了紧急再贷款。”洪大志沉稳地说。
    “我听说了。”敬少亭点点头。
    洪大志转动了一下电脑显示屏,敬少亭侧着脸看过去。屏幕上显示着“金管总局综合办公平台”的网页,洪大志指着屏幕说:“你看,总局迅速作出了批示,要求咱们对卫信银行的十亿贷款进行专项检查,要求由我担任组长。检查期间,总局要派督导组下来。”
    “你亲自担任检查组长?”敬少亭似乎觉得有些意外,看了洪大志一眼。
    “嗯,可见,总局对这事是多么重视啊!”洪大志语气沉重地说,“少亭,我刚来一周,有些情况还不了解,你能说说这笔十亿贷款的情况吗?”
    敬少亭想了想说:“局长,这笔款是十二年前放出去的,借款方是芝陵公司。”
    “芝陵公司?”
    “对,是个生产水泥的企业。”敬少亭继续说,“这是笔信用贷款,期限三年,已划入了可疑类。”
    “信用贷款?之前,芝陵公司贷过款吗?”
    “没有,当时,芝陵公司成立不久。”
    “那,怎么考察它的资信状况?”
    “是啊,这种情况下,是不该发放信用贷款的。”敬少亭顿了下,“局长,对于咱们监管部门来说,这个问题只是在贷后才能发现。”
    “嗯,也是。”洪大志想了想继续问,“芝陵公司还正常生产吗?”
    “据说还在生产。局长,尽管卫信银行下达了多份催收通知,可芝陵公司从没还过一分钱,卫信银行的账目上像滚雪球一样滚着自欺欺人的利息。截至上次检查,利息已经七亿多了。”
    “哦。”洪大志想了想,“少亭,你去起草《现场检查通知书》吧,同时给李生智打个电话,通知他,明天就开始检查。”
    “是。”敬少亭站起来,转身出了门。

    卫信银行行长办公室里,李生智从衣架上取下西服刚要穿,辛立就进来了。
    辛立是卫信银行的职业司机,中等个头,长得又黑又瘦,看上去很结实,穿一套紧身黑衣。作为司机,平日里很少说话。
    “李行长,你找我?”辛立进门就问。
    “辛立,跟我去趟省城。”说着,李生智穿上西服向外走。
    “是。”辛立应着跟在后面。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李生智返身回来,抓起了话筒。
    “你好。”李生智对着话筒说。
    这空儿,辛立走到靠近电话的沙发头上坐下,从办公桌上抓起一张报纸翻阅着。
    电话是敬少亭打来的,他在电话里问:“是李行长吗?”
    “啊,敬处长,早上好啊!”李生智客气笑着说。
    “李行长,金管局要对卫信银行进行专项检查。”
    “好啊,欢迎,欢迎!哎,什么时候?”
    “明天。李行长,这次,是对那十亿贷款进行专项检查,是总局直接通知的,由洪局长亲自担任组长。期间,总局还会派督导组下来。”
    “哦,知道了。”李生智收了笑容,慢慢放下话筒,表情变得凝重,下意识地瞟了辛立一眼。辛立仍在专注地看报纸。
    “是时候了!”李生智这么想着,眉头紧紧地皱了一下,颤抖着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了手机。
    多年来,李生智养成了一个习惯:公事用办公电话,私事用自己的手机。这次,他要给自己的女儿李莹莹打电话。
    电话拨通了,还没等李生智说话,便传来了李莹莹亲切的声音:“爸爸!”
    “莹莹,今天有时间吗?”李生智微笑着问。
    “爸爸,您又想我了?”李莹莹那头愉快地说。
    “是啊,好久没见着我的宝贝女儿了。”
    “爸爸,这两天公司都有活动,后天去行吗?”
    “莹莹,你向单位请个假吧,今天就来,这次,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呀?”
    “来了就知道了。”
    “好吧。”李莹莹顿了一下,“我现在就请假,下午四点到。爸爸,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李生智把手机装回上衣兜,对辛立说,“辛立,今天不去省城了,我要去接我女儿。”
    “几点的车?”辛立问。
    “这次,我自己去。下午你就不用来了。”说着,李生智转到了办公桌后面。
    “是。行长,车里油不多了,我去加满。”辛立用征询的眼光望着李生智说。
    “好的,去吧。”李生智坐到椅子上,向辛立挥了挥手。

    金管局洪大志办公室,敬少亭拿着拟好的《现场检查通知书》交给洪大志:“局长,起草完了,只是检查组缺两个人,是不是还得从办事处抽调?”
    “那是当然。这次,再抽调一个就够了。”洪大志翻看日历,“5月17日,今天就会有新职工来报到。”
    “是曾云吗?”
    “对,曾云。”
    “按说,新来的,不应该参加现场检查,至少应该先熟悉一下业务。”
    “哎,这不是缺人手嘛!到了现场,能干什么就让他干点什么,就等于凑个数。”说完,洪大志自嘲地笑了笑。
    洪大志和敬少亭说的办事处,是指金管局在县级设的派出机构。金管局分设以来,全国共拥有两万多人的监管队伍,却要监管着数十万个大大小小的金融机构,监管任务的繁重程度显而易见,监管人员的紧张情况也不言而喻。所以,每逢现场检查时,只能靠临时组合人力才能完成检查任务。作为基层的监管员来说,被抽调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列车像一条受惊的蛇,在广阔的平原上快速爬行。
    车厢里,李莹莹坐在靠窗的位置专注地看一本叫《红菱姐妹》的杂志。李莹莹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丰满靓丽,光彩照人,她着一身粉红色的套裙,上衣的领口很底,乳沟显赫,胸前挂着一个精致的银鼠项坠,上有阳文“平安”两个字,如同连接峡谷两岸的桥梁,过往的男乘客总会有意无意地扫一眼她那美丽的胸部。
    杨凌坐在李莹莹身边,他看上去比李莹莹大一些,长得肥头大耳,有些呆滞的目光投向窗外。
    列车过了一站,曾云从车门处走来,拎着一个白色行李箱到处找座。曾云身穿黑色风衣,长得英俊挺拔,尽管只有二十六七岁,可由于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沉稳,让人觉得他有三十岁的样子。曾云发现了一个空位,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脱下风衣抱在怀里,在过道的位置面对着李莹莹坐下。他坐了一会儿,像是感到了无聊,便微闭眼睛,脖子向后一仰,开始养神儿……

    雁鸣市中心有一个宽阔的大院,门楼也很高大,垛子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竖牌,上面刻着“雁鸣市人民政府”几个大字。
    院内的大楼里有个镶着“002”牌子的办公室,陈步升正坐在椅子上打电话,他对着话筒说:“占斌吗?”
    “报告陈市长,昨晚的交通事故还没有线索。”接电话的是雁鸣市公安局局长王占斌,他及时地向陈步升报告了案件的进展情况。
    “占斌,那个案子你先放一放,让别人去办就行了。现在有个更棘手的案子需要你查办:卫信银行发生了挤兑,是因为有人造谣生事,你立即展开调查,把谣言的源头查出来,平息挤兑风险。”
    “是!”王占斌利索地应道。
    陈步升,雁鸣市第一副市长,主抓司法和金融。他看上去五十岁出头,个头偏高,身体微胖,面部很特别,中部凹陷,两端凸起,像是被谁从中间刨了一镐。
    陈步升刚放下话筒,就有一对老年夫妇互相搀扶着进来。一进屋,老妇人便笑眯眯地招呼:“大外甥!”
    “舅舅、舅妈,你们怎么来了?”陈步升觉得意外,连忙站起来,指了指对面靠门处的沙发,“快,坐下。”
    两位老人并排着坐到了沙发上。
    陈步升一边倒水一边问:“舅舅、舅妈,你们有事?”
    “大外甥,我俩的钱提不出来了,想请你帮个忙。”老妇人气喘吁吁地说。
    陈步升端着两个纸杯分别递给他俩:“舅妈,别急,慢慢说。”
    老男人说:“步升,是这么回事,卫信银行正在挤兑,人山人海地,就像抢钱哪!我和你舅妈好不容易挤进去,可储蓄员不给提!我俩一商量,就想找你走个后门。”
    “舅舅,这个后门不用走,您老的钱丢不了。”陈步升站在他俩对面,挠了挠头,“那是有人造谣,说卫信银行没钱支付了,才发生这样的这事。”
    “哦,造谣?”老男人看了一眼老伴,盯着陈步升问。
    “对,我正在查哪,一旦查出来,就让他坐牢!”陈步升有些气愤地说。
    “可这,大外甥,卫信银行要是真的没钱了,我存的钱不就瞎了吗?那可是我俩的养老钱哪!”老妇人似乎并不相信那是谣言,乞求一般地说。
    “舅舅、舅妈,说到底,银行的钱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哪!国家不会让你们吃亏的。”陈步升解释说。
    “步升,可是,我俩的钱,真的没提出来。”老男人说。
    “多少钱没提出来?”陈步升问。
    “二十万。”
    “二十万?”
    “对,这是我和你舅妈攒了一辈子的钱,我俩的养老钱,我想一下子全提出来,存到别的银行。可是,储蓄员让我们明天再去提,这不明摆着支我们吗?”老男人说。
    “哈哈……”陈步升爽朗地笑笑,“舅舅、舅妈,是这么回事,卫信银行有规定,要支取现金,超过五万元就得预约,你要提二十万,就更得预约了。呵呵,储蓄员让你们明天去取,那是因为,他们要在今天替你们做预约登记。”
    “我自己的钱,什么时候用,还得银行说了算?”老男人不解地问。
    “哎呀,不是这回事!”陈步升笑着说。
    “那是怎么回事呀?”老妇人追着问。
    “银行要留足备付金,要是你一下子提没了,别的客户提什么呀?”陈步升耐心地解释说。
    “卫信银行用我的钱当备付金?那不就是说——快没钱了吗?”经陈步升这么一说,老妇人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继续问。
    “也不能这么说,那不只是你的钱!哎呀,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陈步升苦笑了一下。
    “步升,我看见很多人在银行提款哪,跟储蓄员熟悉的就给提了,我们的不给提,所以就来找你了。”老男人进一步解释说。
    “那些人是VIP客户,跟你们不一样!”陈步升说。
    “有什么不一样啊?”老妇人问。
    “舅妈,具体地呢,我也说不明白。哎,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是发生了挤兑,也不会有风险。舅舅、舅妈,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十几年前,在北鹤市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储户们听说,银行把他们的钱都贷出去了,再不去提就提不出来了。于是大伙儿都去提钱,队伍排到大街上,有一里多路;银行加班加到深夜,电灯泡也扯了一里多路。可是,后来怎么样?排在最后的一个储户也把钱提出来了!他们发现银行有足够的钱支付,都把钱存回去了!”说完,陈步升释然地笑了笑。
    老年夫妇半信半疑地相互看看,老男人问:“步升,是真的吗?”
    “是真的!舅舅,那是你俩攒了一辈子的钱,是养老钱哪,我能骗您吗?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吧。”陈步升想了一下说,“哎,舅舅、舅妈,你们知道人民银行是什么单位吗?”
    夫妇俩对视一眼,各摇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那是银行的银行!”陈步升继续说,“各个银行的钱都存在那里哪!那时候,北鹤那家银行向人民银行申请了紧急再贷款,人民银行打开了发行库大门,一车一车的钱从人民银行运了过去!这么一来,还会有什么挤兑风险?哈哈哈……”
    “刚才,我看见运钞车进了卫信银行,就是这事吗?”老男人问。
    “是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陈步升肯定地点了下头。
    “这么说,我们的钱,有人民银行给兜底儿?”老妇人问。
    “嗯,可以这么理解。唉,舅舅、舅妈,这下你们放心了吗?”陈步升像哄小孩一样,开心地笑了笑。
    “是这么回事呀?”老妇人恍然大悟一般,看看老伴。
    “步升,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老男人笑了。
    说完,夫妇俩对视一下站了起来。老妇人说:“大外甥,这钱,我们不提了。今后,这样的小事就不来麻烦你了。”
    “呵呵,没事,政府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不用说是亲戚了。”陈步升笑着说。
    “步升,我知道你忙,还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说着,老男人搀着老伴出了门。
    “没事,舅舅、舅妈,慢走啊!我还有点事,就不远送了。”陈步升将他俩送到门口,目送老人离去。

    列车上,曾云半睡半醒的时候,一个甜脆的声音传来:“喂,那位先生!喂!”
    曾云身边的乘客推了他一把,曾云睁开眼,坐直身子,寻找声源。
    “这边!”李莹莹举起书朝他摇晃。
    “李莹莹!?”曾云吃惊地张大眼睛,脸通地红了一下。
    这时,一些男乘客把目光投向李莹莹,大概是借机多看她一眼。
    杨凌看看曾云,再看看李莹莹,显出一副不屑的模样,继续盯向窗外。
    曾云走过去对杨凌说:“先生,换个座可以吗?我俩认识。”
    “可以,你来坐吧。”杨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坐到了曾云坐过的位置。
    曾云坐到李莹莹身边,李莹莹端详他一下:“曾云,真的是你!”
    曾云低了低头:“这么巧啊!”
    这一刻,两人同时忆起了匪夷所思的一段往事……

    原来,曾云和李莹莹是如廉大学的同学,曾云就读体育系,李莹莹就读财会系。爱好武术的曾云也酷爱财会专业,他的床头床尾尽是财会方面的书,梦想着将来能当一名会计师。大二的第一学期,他参加了财会系的考试,以出色的成绩赢得了校领导的青睐,破格将他转入财会系。从此,曾云和李莹莹成了同班同学。
    此前,尽管有不少男生追求李莹莹,却被高傲的李莹莹一一拒绝。曾云插班后,他那轩昂的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李莹莹的目光,曾云也对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一见钟情。于是,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其他男生便知趣地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从此,校园里添了一对恋人,不管他俩走到哪里,总会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同学们背地里说,曾云和李莹莹不是郎才女貌,而是“郎才貌女才貌”。这话传到了曾云和李莹莹耳朵里,他俩当然乐在其中。
    孰料,大四的那年,眼看着就要毕业的时候,曾云突然不辞而别,像是从校园里蒸发了一般没了音信。当初,李莹莹给曾云打电话,手机号成了空号;向校方咨询,校方的回答竟是“不知所向”。李莹莹只知道曾云是济南人,但在济南城找一个曾云却如同大海捞针,她后悔没留下曾云的具体家庭住址。后来,李莹莹向警方报了案,警方只是在失踪人员登记薄上作了登记,从此便不了了之……


    昔日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按说是一次美丽的邂逅,可对李莹莹来说却像凭空添了新的烦恼,她百感交集又五味杂陈。
    “那年,为什么不辞而别?”李莹莹埋怨地说。
    “对不起。”说着,曾云用手拍拍李莹莹的后背。
    “我等得……好苦啊!”李莹莹微微抽泣了一下。
    “莹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曾云将手上移,用力搂她的肩膀。
    “把手拿开。”李莹莹朝杨凌看一眼,小声说,“我男朋友会看见。”
    “男朋友?”曾云收回手,忐忑地盯着她。
    “嗯,就是跟你换座的那个。”李莹莹平静地说。
    “啊?”曾云咧咧嘴,朝杨凌望去。
    杨凌并没朝这边看,目光依然盯向窗外。
    “告诉我,为什么突然离开?”李莹莹继续问。
    “我,也有苦衷啊。”曾云嗫嚅着说。
    “那就说说你的苦衷吧。”
    “莹莹,这不是几句话能说完的。”曾云想一下,抱歉地说,“莹莹,对不起,以后,我慢慢告诉你。好吗?”
    “你以为,还有以后吗?”
    “我想会有的。”曾云望着李莹莹那哀怨的眼神,颤颤地问,“莹莹,这五年,你过得好吗?”
    这句话,似乎捅在了李莹莹的泪穴上,她控制在眼圈内的泪水被新生的泪水顶了出来,像开了闸门一样狂泻而下。曾云不顾杨凌在场,大胆地用手抚摸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周边有乘客朝李莹莹看,她掏出手绢,抽搐着肩膀擦眼泪。
    此时,李莹莹想起了大学时代的卿卿我我,想起了思念曾云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五年来的坎坎坷坷,她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后失望。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更多的是无奈。
    五年过去了,在一次次的等待之后,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李莹莹对曾云的爱逐渐变成了恨,伤心之余刻意尘封了这段感情。如今,把这么一个男朋友放在身边,在李莹莹看来也算是对曾云的惩罚:终于,老天有眼,在火车上相遇了!可是,这种惩罚有效吗?
    “我跟他说得很明白,杨凌是我的男朋友。假使曾云把杨凌当作情敌,他必会吃醋,那就说明他还爱着我,哪怕是一点点。可惜,在曾云的脸上我没发现一丝丝醋意。这说明了什么?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他结婚了?已经有了孩子?可是,当年他是那么地爱我,海誓山盟地、近乎疯狂地爱我!或许……当时他遭遇了什么——强奸?判刑?坐牢?否则,他怎么就那么难以启齿?既然你说以后会告诉我,就意味着不想告诉我,至少现在不想。曾云啊曾云,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做了这样的丑事,我李莹莹也会原谅你,决不嫌弃你!何况,这不是你的为人。你可知道,那个杨凌并不爱我,他谁也不爱,只爱他的狗狗。唉,曾云,你到底还爱不爱我?”此时,对曾云又爱又恨的李莹莹在心里偷偷地这么胡思乱想着。
    事实上,李莹莹真的遭遇了诸多变故:恋人失踪、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处了一个只有名分的男朋友……当时,倔强的李莹莹宁肯独立生活也不接受父亲续弦的事实!所以,她在红菱这座早已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像机器一样机械地生活着,她无助、她迷惘,她,真的需要曾云。
    如今,曾云就在身边,可李莹莹觉得他是那么陌生。“他真的变了吗?唉,做不成夫妻至少还可以做朋友吧?有这样的朋友,至少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作为我的倾诉对象吧?”李莹莹继续这么胡思乱想着,此时,她是多么想把她的一切告诉曾云。可是从何说起呢?况且,杨凌,这个扮演着男朋友角色的人就在面前!
    李莹莹沉思片刻,满腹苦水在出口之前都倒流了回去,她平静地应付说:“毕业后,我一个人留在了红菱,应聘到一家私企当出纳,一直到现在。”
    “你父母呢?”曾云轻声问。
    “爸爸在外地工作,毕业的那年,妈妈就去世了。”
    “哦,可惜了。你妈妈可是个好人哪,文章写得好,钢琴弹得也好……”曾云如此说,意在打破隔在彼此间的尴尬。不料,他的话似乎伤到了李莹莹,再看她时,见她那刚刚流过泪的眼睛里又闪过一轮泪花,便抱歉地说,“哦,对不起。”
    李莹莹呶一下嘴儿:“没事。”
    “他呢?什么情况?”曾云朝杨凌看一眼,小声问。
    “他叫杨凌,雁鸣人,没有工作。”说到这里,李莹莹刻意补充说,“至今,他只为我做过一件事,只要我想去雁鸣,他就来接我。”
    “哦,是这样。你,喜欢他吗?”曾云小心地问。
    “他喜欢我,就足够了。”李莹莹赌气似地盯着曾云。
    曾云像是被噎了一下,他别过脸去,稍顿一下便转移了话题:“这么说,你也去雁鸣?”
    “嗯,我爸爸想我了,工作忙,走不开,就让我去看他……”说到这里,李莹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盯着曾云问,“是不是,你也要去雁鸣?”
    “是的。我刚考上公务员,今天报到。”
    “哦。”
    “莹莹,你爸爸在雁鸣做什么工作?”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全忘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
    “对不起,当时没在意,真的忘了。”此刻,曾云想起了另一件事——

    请问版主,字数为什么受限制、只能发182字以内?
    我另开一个试试,跟读的朋友们可以过去看,这个帖发不了了。

    第二章

    原来,李莹莹给曾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她那姣美的容貌,而是天天挂在脖子上的银鼠项坠,那仿佛是李莹莹的人物标签。一天下午,曾云和李莹莹坐在树丛的石头上,曾云盯着项坠说:“莹莹,这个项坠太大,像是小孩子戴的,不适合你。”
    “我爸爸说,这是长命锁。”李莹莹害羞地笑笑: “这可是我爸爸给我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哦,长命锁。”曾云重复了一遍,“哎,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他在雁鸣工作。”李莹莹想了想,迅速转移了话题,“好了,不提我爸爸了,说咱俩的事吧。”
    ——曾云清晰地记得,这是李莹莹唯一一次向他提到自己的父亲。当时给曾云的感觉,李莹莹不想继续说她的父亲。可在李莹莹的印象里,她已经把父亲的职业告诉了曾云……
    想到这里,曾云刚要说什么,李莹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爸爸。”

    此刻是下午三点,气温突然升高,雁鸣火车站广场上只有稀稀拉拉的旅客在走动,更多的人不是躲在阴凉处就是躲进了车里。广场边上停放着各种车辆,李生智独自坐在一辆黑色奥迪A6里。
    本来,李生智和女儿约定的是下午四点接站,他这个时候出来,大概是为了躲避挤兑带给他的烦躁。此时,他把手机举在腮边,笑逐颜开地说:“莹莹,出了站台向右拐,走到墙根就看见爸爸的车了。”
    “好的,爸爸,一会儿见!”李莹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一会儿见。”李生智微微笑一下,扣上手机装进兜。他突然皱了下眉头,摸摸胸口,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五六粒药填入口中,取出保温杯,拧开盖喝口水吞下,向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火车上,李莹莹把手机放进包,微笑一下:“我爸爸在车站等我了。”
    “莹莹,你爸爸在雁鸣什么单位?”曾云问。
    “卫信银行。”
    “卫信银行?”
    “对,他是卫信银行的行长。”
    “啊?!”曾云小吃一惊。
    “怎么了?”一向沉稳的曾云此时却有些反常,这让李莹莹觉得意外,她皱着眉问。
    “你爸爸,就是李生智?”
    “是啊,你认识我爸爸?”
    “不,不认识。当年我去红菱时,只有你妈妈在家。”曾云想了下继续说,“我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么,你怎么会听过我爸爸的名字?”
    “我分到了雁鸣金管局,今天就去报到。”
    “金管局?”
    “对,我已经把雁鸣市各银行高管的名字背了一遍。”
    “是这样。曾云,这么说,以后我爸爸也受你监管了?”
    “不能这么理解,应该说,卫信银行受金管局监管。”
    “都一个样。”这时,列车即将到达下一站,要下车的乘客站在过道里,有几个男乘客贪婪而肆无忌惮地盯着李莹莹的胸脯看,李莹莹一低头,不再说话。
    曾云睁大眼睛朝男乘客们扫视一下,男乘客们都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了。

    李生智一离开,马遇春就成了卫信银行的大王。此时,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木雕茶盘,茶盘上放着一片大小不一的紫砂壶和紫砂杯,活像一个非洲村落的缩影。马遇春站在桌子前,一边娴熟地冲茶一边哼着黄梅戏《夫妻观灯》:我家住在大桥头,起名叫做王小六,去年看灯我先走,今年看灯又是我带头……
    传来敲门声,马遇春停止了哼唱,轻轻地喊:“请进!”
    杨琼推开门,拎着包进来。杨琼,芝陵公司董事长,虽已年过四十,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她秀发齐肩,艳丽多姿,个头中等偏上,一套紧身的石榴裙将她裹得凹凸有致。假如狭路相逢,对普通人而言会发生擦肩而过,对杨琼来说则有擦乳而过的风险。此时,可能是天气突然变热的原因,杨琼显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被晒蔫了的地瓜叶,有些无精打采。
    马遇春见了杨琼,眼睛里冒出惊喜的绿光:“琼妹妹!”
    杨琼把包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上去,朝门口看一眼。
    马遇春会意地急忙过去把门关上,接着倒了一杯茶,送到杨琼面前的茶几上,坐到她身边,嘻嘻一笑:“大红袍,新货,来,尝尝!”
    杨琼端起茶抿一口,放下杯,马遇春不失时机地从旁边吻上她的面颊,杨琼将手拍到他腮上,推开。
    “琼妹妹,这里没有别人……”马遇春有些着急地说。
    杨琼打断了他的话:“马行长,这次,我不是来玩的。”杨琼朝房门处看一眼,平静地问,“李行长接他女儿去了?”
    “是。这,你也知道?”马遇春有些吃惊地问。
    “当然了。”杨琼没理会他的话,却微微一笑,拖过手包,从里面掏出一把钥匙递过去,“这是李生智办公室的钥匙。”
    “行长办公室的钥匙?怎么可能?”马遇春接过钥匙,仔细地看着,“李行长的钥匙,看得严着哪!”
    “马行长,老大说了,你要趁这个空儿,把李行长的办公室用篦子刮一遍,最后确定一下,那东西在不在那儿。”
    “是,一定照办。”马遇春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马行长,我还有事。失陪了。”杨琼拎着手包站起来,朝马遇春莞尔一笑,出了门。
    马遇春望着杨琼的背影,不停地摸着脑袋……

    雁鸣火车站,曾云三人从出站口出来,李莹莹拎着手包在前面走,曾云和杨凌跟在后面,曾云拖着他的白色行李箱。
    “曾云,现在,你要去哪儿?”李莹莹停下,回过头问。
    “我要去单位报到,期限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曾云看了看手表答道。
    “好吧,就此别过。”李莹莹说完,向右边走去。
    “再见。”曾云望着她和杨凌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李莹莹走出一段路,回头看时,见曾云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各拖着跟曾云同样的白色行李箱,她不觉皱了皱眉头。

    李莹莹发现了父亲的轿车,一路小跑着过去,边跑边喊:“爸爸,爸爸!”
    以往,李生智接女儿时,只要火车一进站,他就会站在轿车旁等待。而这次,李莹莹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她驻足望了一下,快步走到车前,见父亲坐在驾驶室里,车里再无他人,便上前敲玻璃。李生智没有回应。
    “爸爸。”李莹莹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打开车门,大声地喊,“爸爸!”
    李生智面部灰土土的,看上去像是用力地咬着牙的样子。
    “爸爸,爸爸您怎么了?”李莹莹推动着李生智的肩膀,几乎急哭了。
    杨凌伸进手去,将手指放在李生智鼻孔处试试,摸一下他的脖子,回头喊:“不好!快!”
    杨凌吃力地把李生智抱出来放到后排,自己坐进驾驶室,迅速地启动了汽车。李莹莹坐到后排座上,抱着父亲的头部,一脸焦急的模样。

    雁鸣市医院急救室里,李生智躺在床上,鼻孔里插着输氧管,床边的小车上摆着各种医疗器具,医生和护士们在紧张地忙碌着。
    门外,李莹莹捂着脸坐在长条椅的一端;另一端坐着一个女子,她一边抽泣一边叨咕着“老头子”。
    杨凌站在李莹莹旁边,瓮声瓮气地说:“我觉得,已经不行了,他们是做给活人看的。”
    李莹莹似乎没听见,也没抬头。
    这时,曾云拖着行李箱从走廊的一头走来,杨凌朝他点点头,推了推李莹莹。
    “曾云?你怎么来了?”李莹莹抬头站起来,惊异地问。
    “我在大街上走,看见你在车上扶着一个人从我身边经过,就赶来了。”曾云朝里面看一眼,“谁呀?”
    “我爸爸。”说完,李莹莹哽咽起来。
    “啊?”曾云惊得张了张嘴。
    曾云转身看一眼正在哭泣的女子,但见她双手捂脸,长发披肩,并看不见她的模样,只是从身段和声音判断,她的年龄应该不大。由于她在念叨“老头子”,曾云很容易判断出,她应该是李生智的续弦了,因为李莹莹说过,她的妈妈已经死了。
    没错,这女子就是李生智的继室,名叫侯小倩,跟李莹莹同龄。侯小倩十八岁那年,也就是李生智迁居雁鸣的第一年,她来到李家当保姆。李莹莹的直觉告诉她,侯小倩和父亲或许有着某种不寻常的关系。当年,李莹莹不愿跟曾云提父亲的事,大概与此有关。李生智的夫人去世后,侯小倩就阴差阳错地填了房。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问:“谁是李莹莹?”
    “我。”李莹莹上前一步,忐忑着读医生的表情。
    “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抱歉地说。
    “爸——爸——”李莹莹哭喊着要进急救室。
    “慢!”医生拦住李莹莹,“你父亲有话要对你说,进去后要保持肃静。”
    李莹莹听了,不再哭喊,她认真地点点头,进了急救室。
    侯小倩站起来问:“大夫,大夫,我能进去吗?”
    “对不起,你不能。医院有规定:这种时候,我们要遵重患者的意愿。”医生推辞着说
    “为什么呀?我是他妻子呀!我要去看他!”侯小倩说着就要进门。
    医生往外推着她:“你不能进去!不能……保安,保安!”
    两个保安闻声朝这边赶来。保安身后、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探出一个黑衣人的半张脸,停留两秒钟,隐去。机警的曾云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头。
    侯小倩继续喊:“我是患者的妻子,我想看他最后一眼!”
    两个保安向外推她,她拼命地跟保安纠缠着。这个空儿,曾云才有机会正面观察侯小倩,虽然她泪流满面,面部扭曲,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姿容姣好、楚楚动人的女子,模样并不输给李莹莹。此时的她,正是梨花一枝春带雨!

    病床上,李生智呼吸微弱,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李莹莹轻轻地走近:“爸爸,我来了。”
    李生智艰难地抬起手,李莹莹迅速地托住他的手,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
    李生智半睁开眼睛,盯着李莹莹的项坠,食指挺一下,气息微弱地说:“银……鼠……”
    李莹莹低头看看,用力地点了点头:“爸爸,您放心吧!”
    刹那间,李莹莹想起了过十六岁生日的那天——

    李生智拿着这个银鼠项坠,歉疚地说:“莹莹,爸爸一向清贫,你都十六岁了,从没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当年,你奶奶给我留下了两个‘袁大头’,我找银匠给你订做了这把长命锁,印上了一只小老鼠。你看,下面还有字——平安。喜欢吗?”
    “喜欢!”李莹莹高兴地说。
    “好,莹莹,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命根子了,任何时候,你都要把它戴在身上。” 说完,李生智亲手为她挂在了胸前。
    “爸爸,您放心吧,这是爸爸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会用生命保护它!”李莹莹认真地说……

    门开了,侯小倩的一声“老头子”将李莹莹从回忆中拉回来。
    侯小倩冲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位医生,医生拽着她的衣袖。此时,李生智正盯着项坠,接着一歪头断了气,眼睛却还睁着。
    侯小倩甩开医生,扑到李生智身上,放声大哭:“老头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哪!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哪!”侯小倩晃动着李生智的尸体,悲痛欲绝,“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啊……”
    李莹莹流着泪,默默地上前替父亲合上眼睛。曾云拎着行李箱,同杨凌一前一后缓缓地进来,李莹莹回身扑到曾云身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曾云放下行李箱,轻轻地拍着李莹莹的后背。
    少顷,曾云推开李莹莹,抬起手腕看看表:“莹莹,我先去单位报到,很快就会回来。”
    “嗯。”李莹莹轻轻地点点头。
    “杨凌,这里交给你了。”曾云看着杨凌说。
    “你去吧。”杨凌面无表情地说。
    曾云叹口气,拎起行李箱离开了。

    金管局办公楼,曾云拎着行李箱在走廊里行走,不时地朝两边的门牌看看。
    洪大志办公室的门开着,敬少亭和三个监管员分坐两边的沙发上,怀里各抱着一台电脑笔记本,洪大志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正在说话:“……《约法三章》你们都背得比我熟,我就不重申了。我想说的是,这次,咱们每个人必须更加尽职尽责,要是查不彻底,总局的督导组来了就得返工……”
    洪大志正说着,传来三下轻轻的敲门声,众人都朝门口望去,曾云进了门。
    敬少亭站起来问:“你找谁?”
    “我叫曾云,来找洪局长。”曾云自我介绍说。
    “哦。”敬少亭指了指洪大志,“这位就是洪局长。”
    “洪局长好!”曾云放下行李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洪大志打量着曾云站起来,转到办公桌前,曾云把信封交给他。
    洪大志取出信扫了一眼,放到办公桌上,握住曾云的手笑笑:“曾云,欢迎你!”
    “谢谢局长!”曾云微笑着说。
    “四点五十五分。”洪大志看一眼墙上的钟,“曾云,再过五分钟你就迟到了。”
    “局长,遇到一点特殊情况,来晚了。”曾云微笑着说。
    “不晚不晚,曾云,看上去你有些憔悴,路上一定很辛苦,宿舍在一楼,你先去睡一觉,明天参加现场检查。”洪大志说。
    “好,谢谢局长。”曾云想了下问,“局长,咱们要检查哪家银行?”
    “卫信银行。”洪大志说。
    “局长,卫信银行的李行长死了。”曾云平静地说。
    “死了?!”众人吃惊地望着曾云,异口同声地问。
    “嗯。”曾云点点头说。
    “什么时候的事?”洪大志问。
    “刚才。”曾云答道。
    “曾云,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你刚到雁鸣,敢确定是卫信银行的行长吗?”敬少亭提醒说。
    “敢!”曾云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曾云,你说,卫信银行的行长叫什么名字?”洪大志想进一步确定。
    曾云一字一顿地说:“李、生、智!”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雁鸣市医院急救室里,李生智的尸体躺在床上。靠墙的长条海绵凳上,侯小倩趴在一端哭哭啼啼,她像是哭累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小到像蚊子嘤嘤;杨凌坐在中间,一言不发;李莹莹坐在另一端默默地流泪。
    侯小倩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哭声渐渐地消失了,她站起来说:“莹莹,我去开‘死亡证明’,销户口的时候要用的。”
    李莹莹没回应,也没抬头。侯小倩默默地出去了。
    侯小倩一走,杨凌就站起来说:“莹莹,我得回家了,都一天了,家里没人,我的贝贝该饿了。”
    “你走吧!”李莹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莹莹,这是你爸爸的车钥匙。”杨凌把钥匙交给李莹莹,说了声“再见”便很有礼貌地离去了。
    杨凌说的贝贝是他家的狗,李莹莹遭遇了如此大的不幸,作为男朋友的杨凌却要回家照顾狗,这在常人眼里杨凌是冲着李莹莹和曾云去的,因为李生智死的时候,李莹莹扑在曾云的怀里哭泣,而不是他杨凌,杨凌这么做是对李莹莹的惩罚。可在李莹莹看来,杨凌就是这么一个人,除了他的狗,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两人走后,急救室里只剩下了李莹莹。李生智虽然是自己的父亲,可此时,他毕竟变成了一具尸体,让李莹莹一个人面对这具尸体,她心里自然有些毛骨悚然。此时的李莹莹,除了恐惧外尤显得无依无助,她太需要一个心理依靠了。“要是曾云在,就好了。”她在心里这么想着,又想起了母亲的死,那是在曾云失踪之后、她毕业之前的事。那天,她赶到雁鸣时只见到了母亲的骨灰盒,是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当时,是这个侯小倩帮着父亲料理的后事。眼下,父亲也去世了,名义上的男朋友杨凌从不拿事,侯小倩在她眼里也本是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人,在她六神无主、六亲无靠的时候,便想到了曾云。可是,她和曾云的感情已出现了裂痕,就算他今天不去单位报到,就算他在自己身边,他又能做什么呢?唉,算了吧,都过去了。可是,在李莹莹的潜意识里,父亲的死,似乎哪个部门应该负点责任或者给个说法。
    正在李莹莹觉得疲乏、精神恍惚的时候,一个医生进来了,他看了看尸体,皱皱眉头说:“怎么还不弄走!你在等什么?这是医院,不是殡仪馆!”
    “大夫,我有话要说。”李莹莹站起来随口说。
    “说吧。”医生看了眼李莹莹,漫不经心地说。
    “能给我爸爸做尸检吗?”话一出口,李莹莹也为自己的话感到吃惊,这是她不经意说出来的,可这正是她想说的。
    “要尸检的话,我得跟领导请示,还得给卫生局打报告,还得找法医,还得交一千块钱的尸检费,还得……”
    这时,侯小倩拿着一张纸片进来,医生向外看了一眼,自行取消了后面的话。
    侯小倩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莹莹,你要做尸检?”
    “嗯。”李莹莹盯着父亲的尸体,从鼻孔里挤出了这个字。
    “莹莹,死亡证明开出来了,你爸爸是因为心肌梗塞死的。他有心脏病,这你知道。”侯小倩说着走近李莹莹,小声说,“莹莹,尸检需要解剖,那是要动刀子的,你爸爸已经死了,你想让他死后不得安宁吗?”
    侯小倩话音刚落,“咣当”一声,急救室的门被撞开,四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进了屋,他们的脸上都蒙着大大的白口罩,仅露着两只眼睛,其中一个背着喷雾器,两个抬着担架,为首的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叫嚷:“让开,让开!”
    李莹莹不知这些“医生”干什么来了,便给他们让开路。
    背喷雾器的人走到尸体边,举起喷头朝尸体上喷洒来苏水。霎时,急救室里散发出刺鼻的凉气。喷了约十秒钟,那人把喷头收回去,头目朝抬担架的人挥挥手,一同奔尸体去。
    “你们要干什么?”李莹莹上前问。
    “火化!”头目说。
    “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权力火化我爸爸!”李莹莹带着哭腔问。
    “我们是防疫大队的。我们接到举报,死者是得了传染病死的,不能在这里停放,需要立即火化!”头目将李莹莹推到一边,挥一下手,“抬走!”
    白大褂们将尸体抬到担架上,抬起担架出了门。
    头目回头喊:“死亡证明!”
    “在这儿。”侯小倩应着举了下纸片。
    “你跟着!”头目以命令的语气说着,出去了。
    侯小倩顺从地跟了出去。
    此时,李莹莹有些发蒙,她望着父亲曾躺过的此时已空了的那张病床发愣。
    医生望望她说:“还不走,你想在这里过夜呀!”医生说完,摇了摇头,推开门出去了。
    李莹莹朝四周看了看,茫然间发现,整个急救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留在这里已没有任何意义了!李莹莹慌忙出门,下楼,追赶那副担架。担架是从电梯下楼的,她到达楼下时,早已不见了担架的踪影。
    手忙脚乱的李莹莹忘记了杨凌的停车位置,她掏出遥控车钥,按着开锁键朝四周转一圈儿,并无车回应。情急之下,李莹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给曾云打电话,可是连播几遍,曾云的电话都占线,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曾云把电话打过来了。
    “莹莹。”电话那头曾云说。
    “曾云!”听见曾云的声音,李莹莹仿佛遇见了亲人,她委屈地带着哭腔说。
    “莹莹,怎么了?”
    “防疫大队把我爸爸拉走了。”
    “拉哪去了?”
    “火化场。”
    “莹莹,赶紧阻止火化!”
    “我拦不住,车已经上路了。”
    “快!去火化场!”
    李莹莹刚要说什么,曾云把手机挂了。这时,一辆出租车正奔医院大门驶去,李莹莹收起手机,跑步上前拦住,坐了上去……

    雁鸣的火化场设在城西约十公里处,这个位置,不管是吹南风还是吹北风,都不至于把骨灰吹到城区来。可是,在城西不远处设了一个收费站,那是通往火化场的必由之路。曾云乘出租车路过时,前面有十多辆车正依次缴费,这让他心急如焚!
    曾云和李莹莹乘的出租车几乎同时到达火化场,一进大门,就发现侯小倩抱着骨灰盒从里面出来,他俩急忙迎上去。
    “火化了?”曾云惊问。
    “嗯。”侯小倩点一下头。
    “爸爸,爸爸……”那么大一个人,不到半天的工夫就变成了一盒骨灰,这让李莹莹一时无法接受。她从侯小倩手里接过骨灰盒抱在怀里,蹲在地上痛心地哭泣。
    “他们人哪?”曾云大声问。
    “送下尸体就走了。”侯小倩说。
    “混蛋!”曾云愤怒地骂了一句。
    一向文明的曾云竟出言不逊。他在骂谁呢?骂自己?骂侯小倩?还是骂防疫大队的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莹莹。”侯小倩前去拉李莹莹,试图将她搀起来,“莹莹,人死不能复生,认了吧。”可李莹莹没起来,依然哭泣不止。侯小倩继续说,“莹莹,你妈妈的骨灰在寄存处,同你爸爸的存到一起吧?”
    李莹莹点点头。
    “寄存证在家里,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回家取,顺便把你爸爸的照片找出来。”
    李莹莹再点点头。
    侯小倩看看他俩,离开了。

    雁鸣市西南角有一座独立的两层楼,是一栋很阔绰的别墅,这便是杨凌的家。别墅的院门高大漆黑,整洁的院子里有各种花卉,东边靠墙处有一间厢房,旁边拴着一条硕大的狼狗,这厢房便是狗窝。
    杨凌在路上买了狗粮回家,很远处便能听见狗叫,那叫声意味着欢迎,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因为它早已嗅到了主人的气味。
    杨凌拎着狗粮开门进去,那条狼狗便扑上来,将爪子扑到他的身上,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杨凌拍拍它的脑门,喊了声“贝贝”,把狗粮倒进槽子里,狼狗便听话地到槽子跟前吃了起来。
    杨凌一抬头,发现了阳台上的杨琼,杨琼正在冲着他微笑。
    原来,杨凌是杨琼的儿子!杨琼听见狗叫,就到阳台上看,果然发现了儿子。
    “妈妈,你回来了。”说完,杨凌慢腾腾地上了楼。
    “不回来谁给你做饭啊?”杨琼亲切地看看杨凌,“走,进屋吧。”
    明亮的餐厅里有张考究的红木餐桌,餐桌上放着四碟菜和一屉馒头。杨琼和杨凌面对面地坐着,杨琼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到杨凌的碗里,杨凌夹起肉放进嘴里,嚼一嚼,抓起一个馒头,咬一口。杨琼看着儿子的吃相,笑了笑,自己咬了一口馒头,慢慢地嚼起来。
    “小凌,莹莹接过来了?”杨琼问。
    “莹莹是接过来了,可是她爸爸死了。”杨凌没头没脑地说。
    “死了?”杨琼手中的筷子啪嗒嗒掉在桌上,“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他开着车去接莹莹,不能说话了,我们把他送到医院,没救过来。死了。”杨凌慢条斯理地认真地说。
    “你李伯伯有心脏病,可是,什么时候他都把药带在身上啊!”杨琼想了想,“到了医院,他还活着吗?”
    “还活着,还跟莹莹说话来着。”杨凌又咬了一口馒头,吐字有些杂音,但能够听清。
    “不就是心脏病嘛,医院还能把人治死了?”杨琼皱了皱眉头。
    “这我不知道,反正他死了,这是真的。”杨凌老实地答道。
    杨凌吃得很香,杨琼却再也没了食欲,她慢慢地踱进卧室,打了一个电话,从衣柜里拽出一条披肩,拎起手包,匆匆地出来对杨凌说:“儿子,你自己吃吧,妈妈想起一件事,得出去一趟。”
    “好的妈妈,你去吧,餐厅的活儿,我包了。”杨凌边吃边说。
    杨琼笑了笑下楼,从车库里开出了一辆黑色奔驰轿车……




    第三章

    夜幕降临,天气变得稍微凉爽一些。
    卫信银行灯光如昼,门里门外都挤满了人,堪称人山人海,其中不乏看热闹的市民。大门的上方,电子显示屏上循环滚动着“储户们请注意:您的存款受法律保护,请不要听信谣言,我行承诺24小时不间断为您兑付”的字样。与此同时,大厅的喇叭里也播放着同样的内容。丛林依然在动员五千元以下的储户到ATM机取款,此时,他的手里多了一部半导体喇叭。
    外围散落着多辆警车,王占斌站在一辆警车旁四处张望。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场合,作为局长的王占斌是不会露面的,可主管副市长陈步升对挤兑事件极为重视,让他亲自出马调查挤兑谣言和维持现场秩序,他也只有尽心尽力。
    用电子屏幕和喇叭向公众宣传是李生智离开银行前的主意。来取款的储户越来越多,马遇春给李生智打过几次电话,都没打通,便找柴淑敏商量,采取了这种应急措施。柴淑敏是卫信银行的副行长,位置排在马遇春之后,是卫信银行唯一的女高管。

    三辆红旗轿车从远处开过来,经过卫信银行门口,在几棵柳树下停下,陈步升从中间的轿车里出来,其余的车里各下来几个人。
    王占斌发现了,跑步到陈步升面前敬礼:“陈市长辛苦了!”
    “什么情况?”陈步升问。
    “是有人散布卫信银行要倒闭的谣言,引起储户恐慌,才引发了挤兑。”
    “造谣的人找到了的吗?”
    “谣言的源头初步锁定在卫信银行。”
    “嗯?”陈步升吃惊地看着他。
    “这只是初步锁定。”王占斌解释说。
    “王局长,作为公安人员,维护金融秩序也是咱们的责任。你要增加警力,扩大排查范围,尽快查出造谣的人,平息挤兑风险,消除公众对卫信银行的不良影响。”
    “是!”
    “不管造谣的人是谁,一旦确定,立即刑拘!”
    “是!”王占斌再次敬礼,离开。
    陈步升来到大门口,从丛林手里借来喇叭,对群众喊话:“父老乡亲们,我是雁鸣市副市长,我叫陈步升,我以政府的名义向你们承诺,你们的存款受法律保护,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不急需用款,请回家休息去吧……”
    副市长的亲自喊话使一部分储户离开了,可更多的储户并没因此改变提款的欲望……

    曾云和李莹莹坐在寄存处的台阶上,李莹莹怀里抱着骨灰盒,低声哭泣。曾云安慰了几次后,便不知再说什么好,他压低了声音说:“莹莹,先别哭了,我有话想问你。”
    “问吧。”李莹莹终于停止了哭泣。
    “杨凌呢?”
    “回家了。”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以离开?”
    “他只对他的狗有感情,比对他妈都亲。”
    “那,你俩怎么会认识?”
    “他妈妈经常去我爸爸单位,今年春天看见了我,就向我爸爸提亲,我爸爸就答应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兴包办婚姻?”
    “是我同意的,唉,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李莹莹慢慢低下头去,“曾云,现在,你是什么情况?”
    “单身。”曾云当然明白李莹莹指的“情况”是什么,便直接答道。
    “哦。”李莹莹看了曾云一眼。
    “他妈妈,是做什么的?”此时,曾云的兴趣还在杨凌身上,他继续问。
    “芝陵公司的董事长。”
    “哦?那,他爸爸呢?”
    “他没提起过。”李莹莹顿了下,“他好像没有父亲。”
    “是这样啊。”曾云想了片刻,朝大门处看一眼,“那个人,是你的继母?”
    “你是说——侯妖精?”
    “侯妖精?”
    “嗯,她迷惑我爸爸,我就这么叫她。”
    “那,能说说侯妖精的情况吗?”
    “她叫侯小倩,跟我同龄,我家搬到雁鸣后,她到我家当了保姆,跟我妈妈关系很好,当时我叫她姐姐。我妈妈去世后,她就跟我爸爸住在了一起。我表示过强烈反对。后来一想,我爸爸也不容易,需要有人照顾,就由她去了。可我觉得别扭,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毕业后,就一个人留在了红菱。”
    “哦,是这样。”
    “这个侯妖精,怎么还不来呀?”说着,李莹莹也朝大门处看一眼。
    “是啊,按说,这个时候,该回来了。”曾云也朝大门看了一眼。
    “再等五分钟,她要是不回来,咱们就回去。”
    “那,她来了扑空怎么办?”
    “那是她的事。”说完,李莹莹撅了一下嘴。
    “好吧。”曾云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尸体,就这么火化了。”
    “我不想火化,正在跟医生商量尸检的事,侯妖精不同意。”李莹莹有些气愤地说。
    “你怀疑,你爸爸不是正常死亡?”曾云望着她问。
    “嗯!后来,来了一伙人,都穿着白大褂,自称是防疫大队的,说我爸爸是得了传染病死的,强行把尸体拉走了。”说到这里,李莹莹又伤心地抽泣起来。
    这时,曾云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拍了拍李莹莹的后背,站起来接听电话。
    “什么情况?”曾云问
    “头儿,查清楚了,雁鸣根本没有什么防疫大队。”电话那头有人说。
    “还有呢?”
    “防疫站下午开大会,也没有派车。”
    “知道了。”曾云收起手机,皱了皱眉头。

    雁鸣市东郊外有一处独门独院、两室一厅的宅子,宅子里有两棵果树,四周被一些灌木包围着,那便是李生智的家。
    李生智的老家本在红菱市,后来被派到雁鸣当行长,一干就是十几年。期间,他只能在红菱和雁鸣两地间来回地跑。时下有句顺口溜,叫做:干部交流,省了老婆,废了汽油。而李生智总会在星期天乘火车回家,既没省老婆也没废汽油。一次,雁鸣市召开常委会,有人提议:李生智对雁鸣市有突出贡献,应解决他的两地分居问题。不久,李生智的家便搬到了雁鸣,住进了这座独门独院的宅子。

    此时,一轮明月正自东方升起,水一般的月光静静地泻在这座宅子及周边的灌木上,使这里变得清凉、幽深而神秘。
    一辆出租车开到大门外停下,李莹莹抱着骨灰盒同曾云一起下车,曾云上前推门,没推开。
    “可能回殡仪馆了。”李莹莹望着曾云,猜测着说。
    “也可能洗照片去了。”曾云想了想,“有钥匙吗?”
    “有。”李莹莹将手伸进手包掏了一下,掏出一把钥匙,却说,“这次来得着急,忘了带。”
    “你手里的是什么?”
    “车钥匙,我爸爸的。”
    “车呢?”
    “还在医院里。”李莹莹皱了下眉头,“可我出来的时候没找着车。”
    “车钥匙给我。”
    李莹莹把车钥递给曾云,曾云看了看,揣进兜里。他抬头望一下,发现有光线从屋里射到果树上,对李莹莹小声说:“看我的!”
    曾云朝墙头瞄一眼,后退两步,助跑,跃身蹿上墙头。李莹莹惊得张了张嘴。

    此时,屋里果然亮着灯,一个保险柜开着,床头柜和床上摆着一些票据、账本、书籍之类的东西,侯小倩正在一本本地仔细查看……

    院墙上露出曾云的脸,他从树枝缝里盯着侯小倩,渐渐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下去呀?”李莹莹仰望着曾云问。
    “嘘——”曾云回头打个不要出声的手势,跳下墙。
    “不开门了?”李莹莹盯着曾云小声问。
    “这房子里有鬼!”曾云说。
    “啊?!”李莹莹尖叫了一声。
    刹那间,果树上的灯光不见了,整个院子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曾云迅速捂住李莹莹的嘴,将她拉进树丛,把骨灰盒接过去说:“有侯小倩的电话号吗?”
    “有。”李莹莹点头说。
    “快,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火化场。”
    李莹莹拨通了侯小倩的电话,一打通就说:“你怎么还没来?”
    侯小倩在电话里说:“莹莹,我在照相馆洗照片,快了。”
    李莹莹收起手机,曾云按着她蹲了下去。

    少顷,侯小倩打开门出来,把门锁好离去。
    曾云和李莹莹躲在树丛后观察着,直把侯小倩目送到街道的灯光下,两人才慢慢直起腰来。
    “什么鬼呀,这不是侯妖精嘛!”说完,李莹莹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妖精比鬼更可怕。”曾云戏谑地说。
    “哎,她不是说在照相馆吗?怎么会在家?”李莹莹看了看曾云,“刚才,她在屋里做什么?”
    “她打开了保险柜,在找什么东西。”
    “在西屋吗?”
    “对。”
    “那是我的房间。我爸爸说,只有他有钥匙,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屋子就锁着,谁也不让进。”
    “可现在,她拿到了房间的钥匙”曾云想一下,“那个保险柜是你的?”
    “是我爸爸的。”
    “哦,她在找什么呢?”
    “她在找钱?”
    “不像。”曾云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她是个危险人物。”
    “曾云,你这么说,我害怕。”
    “莹莹,有我在,你怕什么?”曾云笑了笑,“现在,她洗照片去了,咱俩趁这个空儿回火化场,在那里等她。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发现什么了。”
    “嗯!”李莹莹顺从地点点头……

    曾云叫了出租车,带着李莹莹朝火化场赶去。路过市医院的时候,曾云让司机把车开进了医院停车场,他和李莹莹下了车。
    “你爸爸的车是奥迪A6吗?”曾云边四处查看边问。
    “是。”李莹莹认真地说。
    “车牌号是雁E-E0126?”曾云继续问。
    “对。”李莹莹有些惊讶地望着曾云,“你怎么会知道?”
    “下午,你爸爸的车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就记住了。”曾云随口说。
    李莹莹更加惊讶地望着他,曾云泰然地笑笑:“我记性好,你是知道的。”
    曾云按着车钥的开锁键在前面走,李莹莹跟在后面,查遍了所有的车,到底没找到李生智的车。
    曾云想了想对李莹莹说:“放心吧,车丢不了,咱们先去火化场吧。”
    就在曾云和李莹莹乘的出租车驶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一辆奥迪车驶入了大院。曾云转头看了一眼,没看见车牌号……

    曾云和李莹莹到达火化场不久,侯小倩便到了。李莹莹只是责怪她来晚了,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在曾云的帮助下,侯小倩和李莹莹安置了李生智的骨灰,为他做了灵牌,安放在堂屋饭厨的中间,自然少不了蜡烛、香炉和供品等,安顿停当后,已经到了深夜。李莹莹和侯小倩跪在李生智的灵前轮番烧纸叩头,且嘴里念念有词,曾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们。
    曾云次日还要工作,他觉得再滞留下去没有必要,便站起来说:“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俩也注意休息。”
    “你走吧,辛苦你了。”侯小倩站起来礼貌地朝曾云点点头。
    李莹莹正在专心地烧纸,没有回应,待曾云出门后,她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追了出去。
    李莹莹刚刚经历了父亲的死,本来就心有余悸,加上曾云说侯小倩是个危险人物,更增添了她的恐惧感。她不想让曾云走,却又不愿当着侯小倩的面挽留他,于是趁机追了出去。
    “曾云,”曾云停下,李莹莹走近他轻声地说,“你不能走,晚上我害怕!”
    “将就一下吧,再有五个小时天就亮了。”说着,曾云看了看天色。
    “你走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我不离开你。”
    “我回单位宿舍。”
    “我也去。”
    “你,怎么跟杨凌解释?”
    “不需要解释。”
    曾云想了一会儿,妥协了:“也罢,我就在这里对付一宿吧,当作在医院陪你了。”
    曾云两人回到屋里,侯小倩表示了理解和友好。
    侯小倩从兜里掏出两把钥匙递给李莹莹:“莹莹,这是你卧室的钥匙。唉,幸亏我跟着去了,要不,连这钥匙也火化了。”
    李莹莹接过去,挑出卧室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曾云,你进去休息一下吧。”
    “我不困,坐在沙发上就可以休息了。”曾云笑笑,“要不,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
    “我睡不着。”李莹莹像是担心烟雾进入卧室,她把房门关上,打开了后窗的门。
    此后,李莹莹和侯小倩轮番叩头烧纸,曾云倚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地度过了后半夜……

    7月18日晨,金管局洪大志办公室。检查组成员陆续到达的时候,洪大志还在屏幕的综合办公平台上查阅文件。
    敬少亭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坐下问:“局长,李行长刚死,现场检查能不能推迟几天?”
    “我倒觉得,这个时候去查更能发现问题。”洪大志停下手里的鼠标器,看了曾云一眼,“曾云,休息得怎么样?”
    “谢谢局长,我休息得很好。”曾云微笑着点一下头。
    “好,出发!”洪大志站起来,果断地下达了进驻卫信银行的命令。

    卫信银行副行长室里,马遇春坐在椅子上,一边冲茶一边哼黄梅戏《夫妻观灯》:“我家住在大桥头,起名叫做王小六……”唱着唱着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马遇春礼貌地说。
    辛立推门进来:“马行长。”
    “辛立,有事?”马遇春问。
    “李行长死了。”辛立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马遇春腾地站起来,眼睛里闪过一轮兴奋的光,瞬间转成哀痛样子,“怎么死的?”
    “昨天下午去接女儿,心脏病突发,死了。”
    “你确定吗?”
    “确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农行的司机送她母亲去医院看病,发现了李行长的车,他上楼一打听,才知道李行长死了。一大早,他打电话问我,我说不知道,他还说我对李行长不关心。”
    “现在,李行长人哪?还在医院里吗?”
    “他说,昨晚就火化了。”
    “这么快就火化了?”
    “我也不清楚。”
    “车呢?”
    “我一接到电话,就去医院开回来了。”
    “开回来就好,你下去吧。”
    “是。”辛立转身出去了。
    马遇春跟到门口,朝外张望一下,回身把门反锁上,愉快地拍拍手,继续哼唱:“去年看灯我先走,今年看灯又是我带头……”唱着唱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犹豫一下抓起了话筒,“丛林,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好的。”话筒里传来丛林的声音。

    洪大志率领的检查组乘一台面包车接近了卫信银行。卫信银行里里外外依然人声鼎沸,储户们你拥我挤,叽叽喳喳地乱作一团,车已无法前行。
    司机问:“局长,怎么办?”
    “有后门吗?”洪大志问。
    “有。”
    “走后门。”
    “是。”司机应着调转了方向。
    “这是怎么了?”至此,曾云并不知道卫信银行发生挤兑的事儿,他朝外看了一眼,问身边的敬少亭。
    “挤兑。”敬少亭简单地答道。
    “哦。”曾云点了下头,默默地想着什么。
    面包车驶入卫信银行后院,检查组成员纷纷下车,拎着电脑笔记本跟在洪大志身后进入大楼。
    丛林刚接完马遇春的电话,把手机放进兜里朝电梯口走去,正巧跟洪大志等人相遇。这些人中,丛林只认识敬少亭,便向他招呼:“敬处长来了。”
    “丛林,马行长在吗?”敬少亭问。
    “在楼上,请跟我来。”丛林打着手势,把众人引到电梯口等候电梯。

    李生智的死对马遇春来说是个提拔的好机会,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把手了,他得意忘形,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同时他认为,李生智刚死,金管局的人近期不会来检查了,至少今天不会。于是,在给丛林打完电话后,他端着茶杯继续哼唱《夫妻观灯》:“不觉来在自家门口……”
    马遇春正唱着,又传来了敲门声,他下意识地认为丛林上来了。可他只顾得意,却忘了门被他反锁了。他慢慢地回到座位上坐正,煞有介事地喊:“请进!”
    “马行长,敬处长来了!”丛林在门外推推门,没推开,赶紧向马遇春报信。
    “来了,来了!”马遇春一愣,慌忙放下茶杯,小跑着去开门。
    洪大志一行进屋,还没等敬少亭介绍,马遇春就对丛林说:“丛林,这里没你的事了。”
    “好的。”丛林看看洪大志,转身出去。
    “敬处长,快请坐!”马遇春回身指了指沙发,招呼道。
    “马行长,这是新来的洪局长。”敬少亭没有坐下,指着洪大志介绍。
    “啊,您就是洪局长!”马遇春握一下洪大志的手,“洪局长好,欢迎光临指导!”
    “你就是马遇春?”洪大志松开手问。
    “是,是!”马遇春笑嘻嘻地应道。
    “马行长,好雅兴呀!大白天的,关门唱戏!”洪大志端详了一下马遇春,揶揄地说。
    “哪里哪里,听说你们要来检查指导工作,心里一高兴,就随便哼了两句。”马遇春嘻嘻地笑着,再次指指沙发,“洪局长,快请坐,来,都坐下。”
    洪大志和敬少亭坐到沙发上,曾云等坐到他俩对面,马遇春开始给他们倒茶。
    洪大志有些不耐烦地说:“马行长,不要忙乎了,先谈正事吧。”
    “洪局长,这是为你们准备的大红袍,边喝边聊,不耽误,嘻嘻,不耽误。”马遇春依然笑着说。
    “马行长,李行长不在了,但工作不能……”洪大志开门见山地说,可他的话立即被马遇春打断了。
    “什么?李行长……去哪里了?”马遇春故作不知地问。
    “去天国了。”洪大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你还不知道?”
    “什么?李行长死了?”马遇春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看来,你还真不知道啊!”洪大志微微一笑,盯着马遇春说。
    霎时,马遇春的眼里挤出了两滴泪水,但他没有去擦,却朝每个人看看,为的是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看到这两滴珍贵的眼泪。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还会在这里唱什么黄梅戏!?”说后半句的时候,马遇春的面部有些扭曲,嗓子有些哽咽。
    “好了,马行长,人死不能复生,不要悲伤了,工作要紧。李行长虽然去世了,但工作不能停。在你们的新行长到任之前,这次现场检查工作,就需要你全力配合了。”洪大志说。
    “那是,那是。”说着,马遇春擦了一下眼睛。
    洪大志朝敬少亭看一眼,敬少亭把那份《现场检查通知书》递给马遇春。
    马遇春看《通知书》的时候,洪大志说:“马行长,召集你的人吧,咱们要例行会谈制度。”
    “好的,好的。洪局长,你看,我的办公室坐不下这么多人,咱们去小会议室吧,我已经叫人布置好了。”说完,马遇春打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吧。”洪大志说着站起身,众人同时起立。
    小会议室在马遇春办公室的斜对面,里面有一张长长的会议桌。检查组成员坐在一边,面前各有一个电脑笔记本;银行领导层坐在另一边,面前摆着不同颜色的日记本。
    马遇春站起来说:“洪局长,会谈之前,我想把我的人向大家介绍一下。”
    “好。”洪大志点一下头。
    马遇春指着身边的柴淑敏说:“这位是柴淑敏行长,分管公司业务部、个人业务部和国际业务部。”
    马遇春介绍的同时,柴淑敏起身向检查组颔首致意。接下来,马遇春把银行的管理层向检查组一一作了介绍。
    之后,洪大志作了开场白:“会谈之前,先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李生智行长去世了。”
    “死了!?”
    “昨天上午我还看见他了。”
    ……
    银行的领导们互相看看,一个个变了脸色。柴淑敏的眼里还含了泪,可以看得出,这泪是从心里冒出来的,跟马遇春的泪不一样。管理层的这些表现让洪大志相信,李生智的死他们并不知情,也就是说,马遇春没有说谎。
    洪大志继续说:“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局要对你行的十亿贷款进行专项检查。李行长不在了,但工作不能耽误,所以,在新行长上任之前,暂由马行长负责配合我们的工作。工作地点,我建议就在这个小会议室。”
    “好,好。”马遇春连连点头。
    “那么,马行长,先介绍一下卫信银行的风险状况吧。”洪大志说。
    “好吧。”马遇春说着打开日记本,“截至一季度末,卫信银行的不良贷款率60%,资本充足率1%,存贷比例90%,授信集中度80%,连续八年亏损,上一年度的监管评级是6级B。呃,目前还发生了挤兑。总的说来,前景不容乐观。”
    “是因为那十亿贷款吗?”洪大志问。
    “有这方面的因素。洪局长,这笔贷款是十二年前放出去的 ,一放出去就形成不良了,直接导致了卫信银行整体资产质量的恶化,引起了资本充足性、资产流动性和盈利性指标的连锁反应。”马遇春顿了下继续说,“当然了,这个结果,不能全怪李行长,李行长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也是为了增强卫信银行的盈利能力。当时,那十亿贷款通过了贷审委员会的表决,一致签字后,李行长才决定放的。”
    “当年,贷审委员会的人都有谁?”洪大志问。
    “共五个。我、李行长、柴行长、丛林,还有一个退休的,姓张,他是原来的副行长,就是前天晚上出车祸的那个……”马遇春顿了下,补充说,“当时,我是信贷部经理,柴行长是业务部主任,丛林是信贷员。”
    “哦。马行长,会谈结束后,叫你的人把关于这笔贷款的所有资料拿过来,我们马上就开始工作。”洪大志说。
    “好的。洪局长,这次检查,大约需要多长时间?”马遇春问。
    “顺利的话,一周就能结束,不过,这次检查,查不彻底决不收兵!”洪大志坚定地说。
    “明白,这个,我明白……”马遇春点头笑笑。
    这时,一个银行的员工突然闯了进来:“马行长,不好了!”
    “开会!没看见吗?”马遇春拍了一下桌子,生气地说。
    “丛林,丛林跳楼,自杀了!”那员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众人听了,大惊失色,呼拉一下站起来,涌到窗前朝下看去……

    第四章

    卫信银行后院,丛林躺在血泊里,脑浆迸裂,已有二十多人在围观。
    检查组成员和银行管理层到达事发现场时,王占斌正指挥警察拉警戒线,然后开始拍照。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一个身影突然从窗外落下,吓了我一跳!”
    “是丛林吗?”
    “丛林死了?”
    “真糊涂!好死不如赖活着。”
    ……
    曾云只看了尸体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他一转身,发现了停在院里的奥迪车,看一眼车牌:雁E-E0126。曾云将手伸进裤兜,按了一下遥控键,车锁打开了,他又赶紧上了锁。整个过程发生在瞬间,无人察觉。
    曾云走近马遇春问:“马行长,这是李行长的车吗?”
    “是的是的,是司机刚取回来的。”马遇春匆忙地应着奔洪大志去了。
    马遇春把洪大志拉到一边,摇头叹道:“洪局长,这个丛林,可是好人哪!唉,可惜了。”
    “丛林,就是带我们上楼的那个?”洪大志问。
    “对。”
    “他为什么要自杀?”
    “我想,是因为压力。”
    “压力?”
    “洪局长,发放十亿贷款的时候,丛林是贷审委员会的成员,当时全体成员都得看李行长的脸色行事,丛林本不想签字,最后也签了。这些年,丛林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次你们检查组来,要对这十亿贷款进行专项检查,他就承受不住了。”
    “哦,是这样。”
    “是的。洪局长,你看,我得配合警察们调查,咱们的检查工作能不能暂停?”
    “我也是这么想的。”洪大志回身招呼,“少亭,回去啦!”
    “是。”敬少亭对身边的监管员说,“走吧。”
    这个空儿,曾云正躲在墙根下打电话。
    敬少亭大声喊:“曾云,走啦!”
    曾云点下头,朝他走来。

    此前,王占斌并没得到李生智死亡的消息,他为排查谣言源头找李生智了解情况,碰巧赶上丛林跳楼事件,便立即召集人手保护现场。之后,他从马遇春那里得知,李生智已于昨天死亡。卫信银行在24小时内连死两人,王占斌觉得有必要在第一时间向陈步升汇报。于是,他向马遇春及几个目击者简单地问询了丛林的情况后,便回到他的车里掏出手机。
    “陈市长。”王占斌擎着手机说。
    “什么情况?”电话那头陈步升问,他的语气好象在问造谣者的排查情况。
    “陈市长,二十分钟前,大堂经理丛林从五楼坠落,当场毙命。”
    “有侦查结果吗?”
    “经初步侦查,是自杀。”
    “哦?这个问题,李生智怎么看?”
    “陈市长,李生智昨天下午死于心肌梗塞。”
    “死了?”电话里,陈步升显然吃了一惊。
    “是的。我也是刚刚听马遇春说的。”王占斌赶紧解释说。
    “就是说,一天之内,卫信银行发生了两起命案?”顿了一下,陈步升问。
    “可以这么说。”
    “对李生智的死,你调查了吗?”
    “陈市长,马遇春说,李生智的尸体已经火化。”王占斌补充说,“陈市长,李生智生前有心脏病,应该属于正常死亡。所以……我认为不需要调查。”
    “那么,丛林自杀的原因你分析过了吗?”
    “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陈市长,经过干警一天的努力,将造谣者的范围圈缩小到了四个人,丛林是其中之一。我是说,假如丛林是谣言的源头,这或许是他自杀的原因之一。”
    “之二哪?”
    “据马遇春讲,丛林是因为一笔贷款而自杀的。”
    “能具体些吗?”
    “陈市长,马遇春说,卫信银行有十亿贷款收不回来了,发放贷款的时候,丛林是贷审委员会的成员,在会议记录上签了字。目前,金管局检查组正在检查这笔贷款,丛林承受不了压力,自杀了。”
    “嗯,有点道理。”陈步升顿了下,“按你刚才的说法,造谣者已基本确定了?”
    “还不能确定,陈市长,有人说,原张行长的死是这次挤兑事件的诱因。”
    “可能吗?张行长已退休多年了!”陈步升有些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可能性不大,这只是一种说法……”
    “好了,继续调查,看有没有其他可用的线索,随时向我汇报。”
    “是!”王占斌表情庄重地挂了电话。
    可以发帖了,谢谢朋友们的支持。
    开往金管局的面包车在大街上行驶,洪大志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其余人坐在后面。
    洪大志侧过头说:“检查工作刚开了个头,就被迫叫停了,给你们放假半天。”
    “好!”后面的三个监管员鼓起了掌。
    “可是,你们也不要贪玩,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熟悉一下卫信银行的业务。”洪大志继续说。
    “是。”三人齐声说。
    “局长,你说,丛林为什么自杀?”敬少亭问。
    “马行长说,丛林之所以自杀,是因为承受不了压力。当年放那十亿贷款的时候,他在会议记录上签了字。就是说,跟咱们的检查项目有必然的联系。”洪大志说。
    “局长,我认为丛林不是自杀。”曾云插话说。
    “曾云,你刚来,还不摸情况,最好少发表意见。”敬少亭提醒说。
    “曾云,说说你的理由,我想听。”洪大志侧过脸说。
    “局长,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跳楼自杀的人,即使再不怕死,在从高空跳下的一刹那,他也一定会让脚先着地。而从现场看,丛林的脑浆溅了一地,分明是头部先着地。所以,我推测是他杀。”曾云分析着说。
    “啊?他杀?”众人吃惊地重复着曾云的话。
    “曾云,你是金管局的,不是公安局的,这可不是你操心的事。”敬少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洪大志轻轻地点点头:“我倒认为,曾云分析得有道理,界定自杀或者他杀,有利于我们把那十亿贷款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在敬少亭眼里,洪大志是在鼓励年轻的职工,既然局长这么说了,他已不好反对,可他觉得,曾云只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李莹莹和侯小倩本就话不投机,曾云离开后,两人各烧各的纸,更是一言不发。沉闷了好久,侯小倩站起身,点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好似无话找话地问:“莹莹,那人是谁?”
    “谁?”李莹莹面无表情地问。
    “刚才走的那个。”
    “他叫曾云,我的大学同学。”
    “做什么的?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金管局的,今年刚考上的公务员。”
    “哦,上学的时候,是你男朋友?”
    “不是。”
    “哎,这个人可比杨凌强多了,正直、仗义、又有担当。”
    李莹莹没理她,继续烧自己的纸。
    侯小倩蹲下去望着她:“莹莹,我觉得,他对你有那个意思,可别错过了。”
    “这个时候,我不想说这些事。”李莹莹头也不抬地说。
    “也是。哎,莹莹,我是说,一辈子遇到这么一个人不容易。”
    “你遇到过吗?”李莹莹抬起头不转眼珠地盯着她问。
    侯小倩当然知道李莹莹指的是什么,她的脸通地红了一下,尴尬地一笑:“好了好了,算我没说。”

    曾云从道边的地摊上买了一袋包子拎到宿舍,他坐在小桌子旁,一手抓着包子,一手端着杯,吃一口包子喝一口水。他这么着急地吃饭,是想赶紧睡一觉。两天来一直处于疲劳状态,现在总算有机会休息一下了。然而,他拿起最后一个包子时举着不动了——他想起了李莹莹!曾云把整个包子填进嘴里,灌了一口水,嚼着包子站了起来。
    曾云刚要出门,洪大志便进来了,便赶紧问候:“局长来了。”
    “嗯,这个小屋子一个人住还行吧?”洪大志朝四周看看,坐到了凳子上。
    “是的,我很满意。”曾云微笑着坐到他对面。
    “曾云,我的宿舍就在隔壁,没事的时候,就陪我聊聊天。”
    “好的,局长。”曾云想了下,“局长,卫信银行发生挤兑,采取措施了吗?”
    “昨天,人民银行调了三个亿的紧急再贷款。唉,可这还不够。我向总局反映了,总局跟人民银行总行协调了,明天就会有五个亿的款项到达卫信银行。我估计,到时候,已经提现的储户会陆续地把款存回去的。”
    “哦,这么说,已不成问题了。”曾云自言自语地说。
    “曾云,卫信银行挤兑的问题,你是怎么看的?”洪大志微笑着问。
    曾云略想了一下说:“局长,我认为,是由于存款保险制度的缺失,才使谣言得以传播,触发了卫信银行的声誉风险,导致了不明真相的群众去银行挤兑。可这倒反映了一个问题:我国在构建国家金融安全网上还存在着制度漏洞。就是说,建立存款保险制度已刻不容缓。只有将存款保险制度、咱们的审慎监管和央行最后贷款人制度有效地配合,才能真正地撑起我国的金融安全网,才能有效地维护金融稳定。单凭隐性的国家信用担保,已不能满足社会公众预期。”
    洪大志吃惊地望着曾云:“曾云,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云笑了笑:“连这些都不懂,还怎么考公务员?你们金管局还会要我?”
    “哎,是咱们金管局!”洪大志故作不满地给予纠正。
    曾云看看洪大志,两人同时笑了。
    侯小倩提曾云挨了李莹莹的呛,便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两人继续沉闷着。良久,李莹莹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进了卧室,把门从里面反锁了,任凭侯小倩怎么敲,就是不开门。直到近午,侯小倩说了声“我买菜去”便出去了。
    午后,李莹莹听见大门响,坐起身来朝外张望,她原以为是侯小倩回来了,却没想到是曾云,便赶忙为他开了房门。
    曾云朝侯小倩卧室看了一眼,进了李莹莹卧室。
    “她呢?”曾云问。
    “买菜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两个多小时了。”
    “哦,你睡了一会儿?”
    “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我爸爸。他说,他不放心我,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就走了……”说完,李莹莹趴在曾云的肩头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莹莹,别哭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面对现实吧。”曾云拍拍她的后背,将她推开,“有人来过吗?”
    “没有。以前我来的时候,家里总有人,可是,我爸爸死了,一个人也没来。我爸爸说过:将军马死来吊孝,将军死了无人瞧。真是应了这句话,世态炎凉啊!”说完,李莹莹又哭泣起来。
    “大概,都还不知道吧。”曾云扶着李莹莹,将她按坐在床上,自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小声说,“莹莹,不要哭了,嘘……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莹莹点点头,停止了哭泣,认真地听。
    “莹莹,卫信银行有个叫丛林的,你认识吗?”
    “认识啊,那人很好,以前总来我家。”
    “丛林也死了。”
    “死了?”李莹莹显然吃了一惊。
    “嗯,大家都在说,他跳楼自杀了。”曾云皱着眉头继续说,“可是,我认为是他杀。”
    “他杀?太可怕了!”
    “莹莹,我怀疑,你爸爸也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死的?”李莹莹张了张嘴,“我爸爸是个好人,谁跟他有那么大的仇啊?”
    “这事,不一定与仇恨没关系。”
    听了这话,李莹莹的脑海里迅速地蹦出一个人来,那就是侯小倩!她在想: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侯小倩能够心甘情愿地嫁给父亲,无非就是为了钱。还是因为钱,侯小倩眼看着父亲快要退休了,即将面临挣的少、花的多的时候了,她就起了歹心把他除掉,然后改嫁他人!
    想到这里,李莹莹朝外看了一眼,问道:“是侯妖精吗?”
    “还不清楚。”曾云接下来说的话都没振动声带,却足能让李莹莹听清,“莹莹,其实,你的第一感觉是对的,应该给你爸爸做尸检。你爸爸的死因,只要通过尸检就能搞清楚。可是,尸体这么快就火化了,再弄清楚就难了。至于侯小倩,我推测,就算她不是凶手也逃不了干系,因为她反对尸检、主张火化。”
    “如果是她害死了我爸爸,我就跟她拼了!”李莹莹愤怒地说。
    “小点声,我还没说完哪!”曾云向外看一眼继续说,“莹莹,从咱俩见面到现在,还不到24小时,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莹莹没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迷惘地望着曾云。
    曾云认真地说:“现在,我给你分析一下:第一,你爸爸死后,来了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强行火化了你爸爸的尸体……”
    “他们不是防疫大队的吗?”李莹莹吃惊地打断了曾云的话。
    “我已经查过了,雁鸣市根本就没有什么防疫大队。还有,昨天下午,雁鸣市防疫站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并没派人出去过。”
    “啊?那,那些,都是什么人呀?”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无非就是移除兴奋源,掩盖事实真相。”曾云从兜里掏出钥匙看了看,继续说,“第二,今天上午,我在卫信银行发现了你爸爸的车。我问马行长,他说是司机早晨开到单位去的。哎,你爸爸的司机叫什么名字?”
    “辛立。”李莹莹摇了摇头,“辛立总是很负责任的,他是司机,把车开回去不正常吗?”
    “问题是,昨晚咱俩去找的时候,那车就已经不在了,这段时间,车在哪儿呢?”曾云挠了挠头继续分析,“第三,侯小倩,她首先不同意尸检,并以家属的身份主张火化你爸爸的尸体,后来以取寄存证和洗照片为由离开了咱们的视线,却回到家里翻东西,你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撒了谎。这,不能不让人生疑。啧,她在找什么呢?”
    李莹莹皱起眉头,像是努力回忆着昨天的事。
    “第四,今天上午,丛林把检查组送到马遇春办公室,他却跳楼自杀了!可能吗?莹莹,从种种迹象看,这很可能是一个局啊!像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幕后操控这一切!”说完,曾云表情严肃,咬着牙攥起了拳头。
    “啊!”听到这里,李莹莹吓得脸色煞白,脱口说,“难怪……”
    “难怪什么?”曾云惊问。
    “我爸爸说,他有急事找我。可是,可是……”李莹莹又抽泣起来,“没想到,我一到雁鸣,就给他收尸了。”
    “莹莹,别哭了,你爸爸还跟你说什么了?”
    “本来,这两天公司都有活动,我昨天是不能来的,可我爸爸让我请假过来,说这次找我有事。”李莹莹小声泣道。
    “哦。”曾云轻轻地点了点头,“你爸爸这次找你,一定有大事!”
    “曾云,我该怎么办?”李莹莹盯着曾云问。
    “莹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来,你听我说,咱们这么办……”
    接下来,曾云对李莹莹耳语,李莹莹听着听着,慢慢地张大了嘴巴。
    “这,能行吗?”
    “只要按我说的做,肯定没问题。”曾云自信地点了一下头。
    “曾云,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李莹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正色问。
    “莹莹,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我的情况了,我需要你配合。”此时,曾云的脸色变得肃穆了。
    “说吧,我会配合的。”
    “我是上面派下来,专门调查卫信银行那十亿贷款案子的。莹莹,这一点你一定要保密!”
    “放心吧,我有数。”李莹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就算是为了我爸爸,我也一定能做到!”
    “那好,事不宜迟,我回趟单位,把东西取来。”曾云说着站了起来。
    曾云前脚刚走,侯小倩后脚就回来了。她一手拎着手包,一手拎着菜兜,菜兜里装满了菜,一进屋便招呼:“莹莹,菜买回来了,都是你愿吃的。”
    李莹莹没作回应,此时的她在盘算着曾云的计划将如何开始。
    侯小倩把手包放到茶几上,站在堂屋中间,端详着李生智的遗像潸然泪下。看了一会儿,她擦擦眼泪,拎着菜兜进了厨房。
    少顷,侯小倩做好饭菜,一个个地摆到餐桌上,摘下围裙,朝对面卧室里喊:“莹莹,莹莹,吃饭了。”
    李莹莹还是没有回声,侯小倩想了一下,推门进入李莹莹房间,见李莹莹趴在床上抽泣,便上前拍她的后背:“莹莹,莹莹?”
    “爸爸没了,这个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李莹莹抽泣起来。
    侯小倩静静地看着李莹莹,泪水止不住地再次流下来,她哽咽着说:“莹莹,你爸爸没了,还有我,只要你不嫌弃,今后我就是你的亲人。”说着,侯小倩擦了把泪水坐到床边,轻拍拍李莹莹的后背,“莹莹,不管怎样,都得吃饭哪。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好好活着不是?起来吧,啊。”
    侯小倩拉李莹莹的胳膊,李莹莹顺势坐起身,盯着她说:“侯小倩,你告诉我,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莹莹,你怎么了?”侯小倩吃惊地望着她,“你爸爸有心脏病,咱俩都知道啊,死亡证明上也是这么写的呀!”
    “我知道我爸爸有心脏病,可他的病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李莹莹擦了擦眼泪,“我爸爸的饮食都是你负责,你是不是给他下了药?”
    “莹莹,你可冤枉死我了!”侯小倩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泣不成声地说,“莹莹,其实,你爸爸死了,最难受的人,是我……”
    “你当然难受了,因为你心中有鬼!”李莹莹不依不饶地说。
    “我心里有什么鬼?”侯小倩依然泣道。
    “我问你,我要求医生尸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阻拦?”
    “你爸爸是正常死亡,尸检有什么意义吗?早知你怀疑,我是不会阻拦的。”
    “那么,那些人来抢我爸爸的尸体火化,你又为什么配合他们?”
    “‘死亡证明’在我手里,我要是不去,他们火化不了。他们说,你爸爸得了传染病,我也是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上了他们的车。我还以为你会感激我哪!”
    “我再问你,昨天晚上你回家做什么来了?为什么打开我卧室的门,在我爸爸的保险柜里找什么?”
    “我找骨灰寄存证。本来,你妈妈的后事是我料理的,可是你爸爸把寄存证藏到保险柜里了,我只能打开保险柜才能把寄存证取出来呀!”
    “可那时,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在洗照片,分明是在撒谎!”
    “莹莹啊,你爸爸的保险柜打不开,我拿不出寄存证,我找密码找了好久,最后在闹钟后面找到了。唉,我取寄存证的时间太长了,就撒了谎,说我在洗照片,很快就会回去,我怕你俩等得着急。”
    至此,李莹莹认为侯小倩说的句句在理,一时不知问什么好了。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把以前的想法说了出来:“侯小倩,我爸爸那么大岁数了,可你跟我一样大,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家的目的是什么?”
    “莹莹啊,莹莹……”侯小倩忍不住地哭了一会儿,哽咽着说,“我到你家不久你就讨厌我,对我的身世你从来就不闻不问。现在,我把我的一切告诉你吧。”侯小倩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我的家在北郊,母亲是菜农,父亲在国营机械厂当工人。后来,我父亲下岗了,下岗后再也没找到工作,不久得了重病,死了,那年我只有六岁。从那以后,我母亲靠卖菜供我上学,支撑着这个家。我上初二的那年冬天,天下着大雪,我母亲去学校接我。出了车祸,由于雪太大,没查到肇事司机。我母亲在医院治疗的时候诊断出了骨癌,不到两个月就死了。父母双亡后,我在雁鸣市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后来,我靠变卖家产继续上学……”说到这里,侯小倩说不下去了,抱着头放声痛哭起来。
    在李莹莹看来,侯小倩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跟自己的遭遇有些类似,算是同病相怜了。此时,李莹莹的泪汩汩地流了出来,她想知道后来的事,便缓了语气问:“后来呢?”
    “我家本来也没有什么家产,等家产变卖完了,就再也缴不了学费了,高三还没念完就辍学了。十八岁那年,我到市里来找活干,在雁鸣大街上差点被一伙无赖欺负了,是你妈妈救了我。你妈妈是个善良的人,她把我领到你家,让我当保姆。其实我心里明白,你家并不需要保姆,你妈妈是可怜我,才收留我的。我俩关系一直很好,你妈妈去世之前,让我照顾好你爸爸。为了报达你家对我的恩情,你妈妈死后,我就决定嫁给你爸爸,以便继续照顾他……”说到这儿,侯小倩又哭了起来。
    凭李莹莹判断,侯小倩的话并无破绽,此时的李莹莹已对侯小倩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之情。然而,同时她也想起了曾云的计划。
    原来,曾云怀疑侯小倩有问题,却对她的背景一无所知,便打算和李莹莹一起在侯小倩面前演一出戏:让李莹莹打草惊蛇,公开指责侯小倩害死了父亲,争执时把侯小倩的手机摔坏;到时,由曾云出面指责李莹莹,为侯小倩鸣不平,拉近与侯小倩的关系;然后,曾云会让李莹莹为她修手机或买一部新的,那样,他们就有机会把监听器植入她的手机里了。而有问题的侯小倩,面对李莹莹的反常举动必会跟外界联系,不管她通过什么方式联系,都会把证据留在监听器里。同时,曾云拉近了跟侯小倩的关系,也便于进一步了解她背后的情况。
    此时,侯小倩的手包在门外客厅的茶几上,即使李莹莹跟她吵起来,也无理由立即出去摔坏她的手机,何况,李莹莹已不打算那么做了。但事已至此,李莹莹不知如何收场。她想了一会儿,继续问:“你说的这些,谁可以证明?”
    “是啊,谁能证明呢?人都死了,谁也不能证明了。”侯小倩不再哭了,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莹莹,我拿你当亲人,可你没把我当亲人。你爸爸死了,这里不需要我了,我成了多余的了。”侯小倩说着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找出了一条绳子拎着来到院子里。
    李莹莹不清楚侯小倩想做什么,她整理着衣服悄悄地下了床,从门缝里窥视着侯小倩。
    侯小倩将绳子搭上果树枝时,李莹莹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大喊:“侯小倩,不要!”
    这时,曾云从大门外进来,见状一惊,跑步过去,从树上拽下绳子问:“你要干什么?”
    侯小倩无力地坐到地上,哽咽着说:“我,我不想活了……”
    曾云回身问李莹莹:“莹莹,怎么回事?”
    “我想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李莹莹的思维回到了曾云计划的轨道上,她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你怀疑她?”曾云煞有介事地问。
    “那还有谁呢?是她照顾我爸爸的饮食……”李莹莹说。
    “冤枉啊,莹莹,你要冤枉死我呀……”侯小倩申辩着抽泣起来。
    “莹莹,我知道,你爸爸死了你很伤心,可是,你以为她心里好受吗?”曾云万万没想到,侯小倩会选择自杀!此时,他生了恻隐之心,话里颇有假戏真做的味道。
    侯小倩听了曾云的话,“呜呜”地哭出了声音。曾云拉起侯小倩,将她推进屋里,让她坐到沙发上。李莹莹手足无措地跟了进去。
    曾云看看茶几上的手包,又看看桌上的饭菜,刚要说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
    曾云掏出手机看看,挂断了,对李莹莹说:“莹莹,人已经死了,不要再闹了。这个时候,你俩要好好相处才对。单位有事,我走了。”
    曾云一出门,李莹莹和侯小倩同时哭泣起来……

    出了大门,曾云掏出手机打电话:“有情况?”
    “头儿,柴淑敏死了。”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啊?”曾云吃了一惊,“怎么死的?”
    “在雁鸣河大桥出了车祸。”对方说。
    “知道了,我马上到。”曾云看看手表,快步朝主街走去。

    第五章

    晚六点,曾云到达雁鸣河大桥的时候警察还没到。就是说,曾云的伙伴在第一时间向他发出了信息。
    此刻,桥头的两边停放着许多汽车。曾云从一辆出租车里出来,远远地朝桥下望去,发现桥下已聚集了几十号人,中间有一辆白色轿车和一具穿紫色裙子的女尸。
    桥面上停放着一辆白色吉普车,驾驶室里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梳着一条马尾辫,看上去健康美丽、英气十足。该女子便是曾云的搭档之一荣朵儿。荣朵儿见曾云下了出租车,便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朵儿,什么情况?”上车后,曾云匆忙地问。
    “她开的是一辆白色速腾,我一直跟着,上桥后,对面来了一辆大拖挂,速腾突然加速,快到桥头的时候,冲断护栏到了桥下,当场车毁人亡。”荣朵儿认真地比划着说。
    “查看现场了吗?”曾云问。
    “看了,驾驶室里有一片生了锈的铁片,除此之外没发现异常。”荣朵儿答道。
    “走,下去看看。”曾云说着打开车门。
    “好!”荣朵儿也下了车。
    桥下,曾云在速腾车里发现了荣朵儿说的那片生锈的铁片。这时,三辆警车便呼啸着警笛奔来,人们纷纷朝警车望去。警车到达后,警察们迅速下车侦查现场。曾云朝荣朵儿使了一个眼神儿,两人便离开了。

    吉普车在一个僻静的旅店门前停下,曾云和荣朵儿先后下车,进入房间后把门反锁上。
    “俊豪住在隔壁?”曾云坐到凳子上小声问。
    “是。”荣朵儿坐到曾云对面的床上答道。
    他俩说的俊豪姓甄,叫甄俊豪,是曾云的另一个搭档。
    “人呢?”曾云朝外看了一眼问。
    “还在盯着马遇春。”荣朵儿答道。
    “需要保护的人,死了四个了。”说完,曾云深吸了一口气。
    “头儿,我只盯着她本人了,不知道她有车。咱们昨天晚上才开始工作,有些情况还不掌握。”荣朵儿解释地说。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丛林的死,我也毫无准备。”曾云默默地想了下,“但愿马遇春不会出事。”
    “头儿,接下来,我做什么?”荣朵儿问。
    “你暂时替我保护李莹莹,我想去会一会杨凌。”曾云说着站了起来。
    “是。”荣朵儿也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他,“这是杨凌的住址。”
    曾云接过去看了一眼:“好,分头行动!”
    “是!”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露面。”
    “是!”
    两人对视一下,开门出去。
    曾云刚接近杨凌家的大门就听到了狗叫声,他向前拍拍大门,狗叫得更凶了。
    杨凌在楼上玩红警游戏,听见敲门声,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打开大门上的小窗口朝外看,发现了曾云,便给他开了门。
    “曾云?你怎么来了?”杨凌漫不经心地说。
    “我来看看你。”曾云笑了下,“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杨凌说着,一转身先进去了。
    那条狼狗依然狂吠,杨凌拍了拍它的脑门,说了声“贝贝,自己人”,那狼狗便不叫了。
    曾云进门后四下里看了看:“杨凌,你家可真阔气!”
    “还行吧。”杨凌应付着把曾云带到楼上,便坐到了电脑前。
    “杨凌,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曾云坐到杨凌旁边盯着他问。
    杨凌像是很反感曾云的问题,继续玩起了游戏。
    “杨凌,你吃饭了吗?”曾云继续问。
    杨凌仍没回答,他对曾云的冷漠似乎再次印证了李莹莹的说法——只对他的狗狗有感情。
    此刻,曾云意识到不该问及杨凌的父亲,又觉得作为不速之客很没面子。他难为情地笑了下:“杨凌,我刚到雁鸣,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杨凌还是没回应。
    正尴尬的时候,曾云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走到门口:“有事?”
    “头儿,李莹莹家遭劫了。”电话那头荣朵儿说。
    “知道了。”曾云回到杨凌身边,“看来,我耽误你玩了,那我就回去了。”
    这时,杨凌终于说话了,但是没抬头:“你自己走吧,只要不拿我家的东西,我的贝贝再也不会咬你了。”
    “好吧。”曾云下了楼,那狼狗安静地趴在厢房里望着他,果然没再叫。
    曾云出了大门,朝一辆正在行驶的出租车飞跑过去……

    原来,黄昏时刻,荣朵儿驱车接近李莹莹家时,迎面来了一辆没挂牌照的小型货车。会车时,荣朵儿发现司机用黑布蒙着面,便觉得有些反常。货车远去后,她停车下来,一边悄悄地前行一边机警地观察,渐渐抵达了李莹莹家大门。大门开着,荣朵儿走进院子,见侯小倩被绑在院里的果树上,低着头,额头上有个发紫的包,嘴里塞着手套或者袜子,像是被打晕了。荣朵儿进了屋,里里外外地查看,没发现李莹莹,却发现家什遍地都是,一片狼藉,连李生智的照片也被撕碎了扔在地上,显然是遭劫了。于是,她立即给曾云打了电话。
    荣朵儿从屋里出来,将手伸到侯小倩鼻孔处试了下,还有呼吸,便为她除去口中的东西,解除绳子,抱到屋里的沙发上,蹲在沙发头上按压她的人中穴。
    侯小倩慢慢地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如同做梦一般。
    “这是哪儿?”侯小倩问。
    “你家。”荣朵儿平静地说着,将一碗水递过去,“喝吧,你一定渴了。”
    侯小倩起身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像是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把碗放到茶几上惊恐地说:“啊?强盗,强盗!”
    “别怕。现在,你安全了。”荣朵儿安慰着,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你又是谁?”侯小倩疑惑地盯着荣朵儿问。
    “我是过路的,看见你被绑在院子里,就进来了。”荣朵儿依然平静地说。
    “哦,谢谢,谢谢你。”侯小倩的情绪明显没稳下来,她不停地四处张望着。
    侯小倩话音刚落,曾云便从大门外进来了。
    “曾云,曾云,你可来了!”侯小倩像是盼来了依靠,急切地喊。
    “这,这是怎么了?”曾云快步进屋,吃惊地问。
    “曾云,家里遭劫了。”侯小倩慌乱地说。
    “你是?”曾云看着荣朵儿,故作不相识地问。
    “啊,我是过路的。好了,现在没我的事了,我走了。”荣朵儿若无其事地说着出了门。
    荣朵儿走后,曾云到东西卧室查看一番,没发现李莹莹,出来问,“莹莹呢?”
    “对了,莹莹呢?”侯小倩如梦方醒地重复着曾云的话。
    曾云着急地朝门外跑去,侯小倩也跟了出去。
    月光下,灌木丛里,李莹莹被反绑着手侧卧在地上,嘴巴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通过鼻子发出嘤嘤的声音。
    “在那儿!”侯小倩率先听见了李莹莹的声音,指着远处说。
    借着月光,曾云发现了李莹莹,朝她跑去。侯小倩一溜小跑跟在后面。
    “莹莹!”曾云扶着李莹莹让她坐起身,解开绳子,除去口中的东西。
    “曾云!”李莹莹惊恐地扑进曾云的怀里抽泣起来。
    曾云二话没说,顺势抱起李莹莹,跑步进了院子。侯小倩碎步紧跟。李莹莹含泪望了曾云一眼,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第三章

    夜幕降临,天气变得稍微凉爽一些。
    卫信银行灯光如昼,门里门外都挤满了人,堪称人山人海,其中不乏看热闹的市民。大门的上方,电子显示屏上循环滚动着“储户们请注意:您的存款受法律保护,请不要听信谣言,我行承诺24小时不间断为您兑付”的字样。与此同时,大厅的喇叭里也播放着同样的内容。丛林依然在动员五千元以下的储户到ATM机取款,此时,他的手里多了一部半导体喇叭。
    外围散落着多辆警车,王占斌站在一辆警车旁四处张望。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场合,作为局长的王占斌是不会露面的,可主管副市长陈步升对挤兑事件极为重视,让他亲自出马调查挤兑谣言和维持现场秩序,他也只有尽心尽力。
    用电子屏幕和喇叭向公众宣传是李生智离开银行前的主意。来取款的储户越来越多,马遇春给李生智打过几次电话,都没打通,便找柴淑敏商量,采取了这种应急措施。柴淑敏是卫信银行的副行长,位置排在马遇春之后,是卫信银行唯一的女高管。

    三辆红旗轿车从远处开过来,经过卫信银行门口,在几棵柳树下停下,陈步升从中间的轿车里出来,其余的车里各下来几个人。
    王占斌发现了,跑步到陈步升面前敬礼:“陈市长辛苦了!”
    “什么情况?”陈步升问。
    “是有人散布卫信银行要倒闭的谣言,引起储户恐慌,才引发了挤兑。”
    “造谣的人找到了的吗?”
    “谣言的源头初步锁定在卫信银行。”
    “嗯?”陈步升吃惊地看着他。
    “这只是初步锁定。”王占斌解释说。
    “王局长,作为公安人员,维护金融秩序也是咱们的责任。你要增加警力,扩大排查范围,尽快查出造谣的人,平息挤兑风险,消除公众对卫信银行的不良影响。”
    “是!”
    “不管造谣的人是谁,一旦确定,立即刑拘!”
    “是!”王占斌再次敬礼,离开。
    陈步升来到大门口,从丛林手里借来喇叭,对群众喊话:“父老乡亲们,我是雁鸣市副市长,我叫陈步升,我以政府的名义向你们承诺,你们的存款受法律保护,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不急需用款,请回家休息去吧……”
    副市长的亲自喊话使一部分储户离开了,可更多的储户并没因此改变提款的欲望……

    曾云和李莹莹坐在寄存处的台阶上,李莹莹怀里抱着骨灰盒,低声哭泣。曾云安慰了几次后,便不知再说什么好,他压低了声音说:“莹莹,先别哭了,我有话想问你。”
    “问吧。”李莹莹终于停止了哭泣。
    “杨凌呢?”
    “回家了。”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以离开?”
    “他只对他的狗有感情,比对他妈都亲。”
    “那,你俩怎么会认识?”
    “他妈妈经常去我爸爸单位,今年春天看见了我,就向我爸爸提亲,我爸爸就答应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兴包办婚姻?”
    “是我同意的,唉,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李莹莹慢慢低下头去,“曾云,现在,你是什么情况?”
    “单身。”曾云当然明白李莹莹指的“情况”是什么,便直接答道。
    “哦。”李莹莹看了曾云一眼。
    “他妈妈,是做什么的?”此时,曾云的兴趣还在杨凌身上,他继续问。
    “芝陵公司的董事长。”
    “哦?那,他爸爸呢?”
    “他没提起过。”李莹莹顿了下,“他好像没有父亲。”
    “是这样啊。”曾云想了片刻,朝大门处看一眼,“那个人,是你的继母?”
    “你是说——侯妖精?”
    “侯妖精?”
    “嗯,她迷惑我爸爸,我就这么叫她。”
    “那,能说说侯妖精的情况吗?”
    “她叫侯小倩,跟我同龄,我家搬到雁鸣后,她到我家当了保姆,跟我妈妈关系很好,当时我叫她姐姐。我妈妈去世后,她就跟我爸爸住在了一起。我表示过强烈反对。后来一想,我爸爸也不容易,需要有人照顾,就由她去了。可我觉得别扭,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毕业后,就一个人留在了红菱。”
    “哦,是这样。”
    “这个侯妖精,怎么还不来呀?”说着,李莹莹也朝大门处看一眼。
    “是啊,按说,这个时候,该回来了。”曾云也朝大门看了一眼。
    “再等五分钟,她要是不回来,咱们就回去。”
    “那,她来了扑空怎么办?”
    “那是她的事。”说完,李莹莹撅了一下嘴。
    “好吧。”曾云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尸体,就这么火化了。”
    “我不想火化,正在跟医生商量尸检的事,侯妖精不同意。”李莹莹有些气愤地说。
    “你怀疑,你爸爸不是正常死亡?”曾云望着她问。
    “嗯!后来,来了一伙人,都穿着白大褂,自称是防疫大队的,说我爸爸是得了传染病死的,强行把尸体拉走了。”说到这里,李莹莹又伤心地抽泣起来。
    这时,曾云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拍了拍李莹莹的后背,站起来接听电话。
    “什么情况?”曾云问
    “头儿,查清楚了,雁鸣根本没有什么防疫大队。”电话那头有人说。
    “还有呢?”
    “防疫站下午开大会,也没有派车。”
    “知道了。”曾云收起手机,皱了皱眉头。
    雁鸣市东郊外有一处独门独院、两室一厅的宅子,宅子里有两棵果树,四周被一些灌木包围着,那便是李生智的家。
    李生智的老家本在红菱市,后来被派到雁鸣当行长,一干就是十几年。期间,他只能在红菱和雁鸣两地间来回地跑。时下有句顺口溜,叫做:干部交流,省了老婆,废了汽油。而李生智总会在星期天乘火车回家,既没省老婆也没废汽油。一次,雁鸣市召开常委会,有人提议:李生智对雁鸣市有突出贡献,应解决他的两地分居问题。不久,李生智的家便搬到了雁鸣,住进了这座独门独院的宅子。

    此时,一轮明月正自东方升起,水一般的月光静静地泻在这座宅子及周边的灌木上,使这里变得清凉、幽深而神秘。
    一辆出租车开到大门外停下,李莹莹抱着骨灰盒同曾云一起下车,曾云上前推门,没推开。
    “可能回殡仪馆了。”李莹莹望着曾云,猜测着说。
    “也可能洗照片去了。”曾云想了想,“有钥匙吗?”
    “有。”李莹莹将手伸进手包掏了一下,掏出一把钥匙,却说,“这次来得着急,忘了带。”
    “你手里的是什么?”
    “车钥匙,我爸爸的。”
    “车呢?”
    “还在医院里。”李莹莹皱了下眉头,“可我出来的时候没找着车。”
    “车钥匙给我。”
    李莹莹把车钥递给曾云,曾云看了看,揣进兜里。
    曾云抬头望一下,发现有光线从屋里射到果树上,他把手机递给李莹莹小声说:“拿着,看我的!”
    李莹莹点点头,接过手机放到骨灰盒上。
    曾云朝墙头瞄一眼,后退两步,助跑,跃身蹿上墙头。
    李莹莹惊得张了张嘴。

    此时,西屋里果然亮着灯,一个保险柜开着,床头柜和床上摆着一些票据、账本、书籍之类的东西,侯小倩正在一本本地仔细查看……

    院墙上露出曾云的脸,他从树枝缝里盯着侯小倩,渐渐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下去呀?”李莹莹仰望着曾云问。
    “嘘——”曾云回头打个不要出声的手势,跳下墙。
    “不开门了?”李莹莹盯着曾云小声问。
    “这房子有鬼!”曾云不经意地说。
    “啊?!”李莹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脑袋,却把骨灰盒和手机一起扔了出去。
    曾云迅速伸手,接住了骨灰盒,手机却掉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果树上的灯光不见了,整个院子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曾云慌忙拣起手机揣进兜里,一手托着骨灰盒,一手拉着李莹莹,迅速地进了树丛,小声对她说:“有侯小倩的电话号吗?”
    “有。”李莹莹点头说。
    “快,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火化场!”
    李莹莹掏出手机,拨通了侯小倩的电话,一打通就说:“你怎么还没来?”
    侯小倩在电话里说:“莹莹,我在照相馆洗照片,快了。”
    李莹莹收起手机,曾云按着她蹲了下去。
    蹲了下去。

    少顷,侯小倩打开门出来,把门锁好离去。
    曾云和李莹莹躲在树丛后观察着,直把侯小倩目送到街道的灯光下,两人才慢慢直起腰来。
    “什么鬼呀,这不是侯妖精嘛!”说完,李莹莹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妖精比鬼更可怕。”曾云戏谑地说。
    “哎,她不是说在照相馆吗?怎么会在家?”李莹莹看了看曾云,“刚才,她在屋里做什么?”
    “她打开了保险柜,在找什么东西。”
    “在西屋吗?”
    “对。”
    “那是我的房间。我爸爸说,只有他有钥匙,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屋子就锁着,谁也不让进。”
    “可现在,她拿到了房间的钥匙”曾云想一下,“那个保险柜是你的?”
    “是我爸爸的。”
    “哦,她在找什么呢?”
    “她在找钱?”
    “不像。”曾云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她是个危险人物。”
    “曾云,你这么说,我害怕。”
    “莹莹,有我在,你怕什么?”曾云笑了笑,“现在,她洗照片去了,咱俩趁这个空儿回火化场,在那里等她。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发现什么了。”
    “嗯!”李莹莹顺从地点点头……

    曾云叫了出租车,带着李莹莹朝火化场赶去。路过市医院的时候,曾云让司机把车开进了医院停车场,他和李莹莹下了车。
    “你爸爸的车是奥迪A6吗?”曾云边四处查看边问。
    “是。”李莹莹认真地说。
    “车牌号是雁E-E0126?”曾云继续问。
    “对。”李莹莹有些惊讶地望着曾云,“你怎么会知道?”
    “下午,你爸爸的车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就记住了。”曾云随口说。
    李莹莹更加惊讶地望着他,曾云泰然地笑笑:“我记性好,你是知道的。”
    曾云按着车钥的开锁键在前面走,李莹莹跟在后面,查遍了所有的车,到底没找到李生智的车。
    曾云想了想对李莹莹说:“放心吧,车丢不了,咱们先去火化场吧。”
    就在曾云和李莹莹乘的出租车驶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一辆奥迪车驶入了大院。曾云转头看了一眼,没看见车牌号……
    曾云和李莹莹到达火化场不久,侯小倩便到了。李莹莹只是责怪她来晚了,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在曾云的帮助下,侯小倩和李莹莹安置了李生智的骨灰,为他做了灵牌,安放在客厅饭厨的中间,自然少不了蜡烛、香炉和供品等,安顿停当后,已经到了深夜。李莹莹和侯小倩跪在李生智的灵前轮番烧纸叩头,且嘴里念念有词,曾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们。
    曾云次日还要工作,他觉得再滞留下去没有必要,便站起来说:“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俩也注意休息。”
    “你走吧,辛苦你了。”侯小倩站起来礼貌地朝曾云点点头。
    李莹莹正在专心地烧纸,没有回应,待曾云出门后,她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追了出去。
    李莹莹刚刚经历了父亲的死,本来就心有余悸,加上曾云说侯小倩是个危险人物,更增添了她的恐惧感。她不想让曾云走,却又不愿当着侯小倩的面挽留他,于是趁机追了出去。
    “曾云,”曾云停下,李莹莹走近他轻声地说,“你不能走,晚上我害怕!”
    “将就一下吧,再有五个小时天就亮了。”说着,曾云看了看天色。
    “你走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我不离开你。”
    “我回单位宿舍。”
    “我也去。”
    “你,怎么跟杨凌解释?”
    “不需要解释。”
    曾云想了一会儿,妥协了:“也罢,我就在这里对付一宿吧,当作在医院陪你了。”
    曾云两人回到屋里,侯小倩表示了理解和友好。
    侯小倩从兜里掏出两把钥匙递给李莹莹:“莹莹,这是你卧室的钥匙。唉,幸亏我跟着去了,要不,连这钥匙也火化了。”
    李莹莹接过去,挑出卧室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曾云,你进去休息一下吧。”
    “我不困,坐在沙发上就可以休息了。”曾云笑笑,“要不,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
    “我睡不着。”李莹莹像是担心烟雾进入卧室,她把房门关上,打开了后窗的门。
    此后,李莹莹和侯小倩轮番叩头烧纸,曾云倚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地度过了后半夜……

    7月18日晨,金管局洪大志办公室。检查组成员陆续到达的时候,洪大志还在屏幕的综合办公平台上查阅文件。
    敬少亭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坐下问:“局长,李行长刚死,现场检查能不能推迟几天?”
    “我倒觉得,这个时候去查更能发现问题。”洪大志停下手里的鼠标器,看了曾云一眼,“曾云,休息得怎么样?”
    “谢谢局长,我休息得很好。”曾云微笑着点一下头。
    “好,出发!”洪大志站起来,果断地下达了进驻卫信银行的命令。

    卫信银行副行长室里,马遇春坐在椅子上,一边冲茶一边哼黄梅戏《夫妻观灯》:“我家住在大桥头,起名叫做王小六……”唱着唱着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马遇春礼貌地说。
    辛立推门进来:“马行长。”
    “辛立,有事?”马遇春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
    “李行长死了。”辛立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马遇春腾地站起来,眼睛里闪过一轮兴奋的光,瞬间转成哀痛样子,“怎么死的?”
    “昨天下午去接女儿,心脏病突发,死了。”
    “你确定吗?”
    “确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上,农行的司机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他送他母亲去医院看病,发现了李行长的车,他上楼一打听,才知道李行长死了。”
    “现在,李行长人哪?还在医院里吗?”
    “他说,昨晚就火化了。”
    “这么快就火化了?”
    “我也不清楚。”
    “车呢?”
    “我一接到电话,就去医院开回来了。”
    “开回来就好,你下去吧。”
    “是。”辛立转身出去了。
    马遇春跟到门口,朝外张望一下,回身把门反锁上,愉快地拍拍手,继续哼唱:“去年看灯我先走,今年看灯又是我带头……”唱着唱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犹豫一下抓起了话筒,“丛林,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好的。”话筒里传来丛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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