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小说文学 -> 长篇小说《矮矬穷的爱情》——底层小人物的情感挣扎 -> 正文阅读

[小说文学]长篇小说《矮矬穷的爱情》——底层小人物的情感挣扎[第1页]

作者:吴乾文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毫无疑问,作为一部个人直面灵魂的作品,《矮矬穷的爱情》深刻呈现了底层屌丝心理挣扎的过程。书中,主人公云翰飞渴望真爱,但人生坎坷境遇,又让他严重自卑。爱情对他来说,仿佛天上明月,临波照影,高悬九天之上,他只能始于渴望,止于幻想。一次偶然机会,他邂逅心上人林羽翯,于是,对爱人的迷恋、对幸福的沉溺、对世俗的抗争、对前途未卜的忧煎,便接踵而至。然而,面对世俗的重重压力,他又何去何从……?

    本书用细腻柔情、合理逻辑、逼真细节、飞扬文采,串连起主人公渴望逆袭、拥抱幸福的一个个心理绳结,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底层屌丝的形象,并在哲学思考上,散发着人性光辉。





    矮矬穷的爱情

    吴乾文◎著




    1


    “一个迷人的少女就是一个魔法师”,这句话在人们心中,早已心照不宣,俨然真理。女性的妩媚,也成为“魔法”的代名词。

    当我青涩稚嫩,心性单纯,甚至不太懂男女之事时,就知道这句话。具体如何得知,现已记不清了,或许书本上看到,或许在别人闲谈中听来,当时虽不甚理解,但一直铭刻心头,从而大大增强了女性对我的神秘感。

    于是,我渴望了解女性,但因为性格懦弱、内心自卑,加上不擅长人际交往,以致越是渴望,越不敢正视自己的需求,也就越放不开自己。同女性说话时,真实的我,反倒退缩不前,另一个身体紧张、眼神慌乱、说话结巴、脸颊发烫的我,却挡在前头,忙于应对。这种情形持续了十几年,直到遇见林羽翯,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女性的魔力,感受到她心灵怎样以生活为底色,怎样组合色彩和形象,又怎样在我面前,汇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由衷地赞美她,赞美她“魔法师”的迷人气质,赞美她极具魔力的心灵。

    灿烂的微笑,洋溢在孩子气的脸上,让一切都散发光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视线中充满了欢乐,这就是具备魔法的林羽翯。生气时,她朝我吼叫,如同窜起162cm高的火焰;温柔时,她一脸真诚的表情,又使我为她着魔不已。她的目光,总让我沉浸在愉悦无比的世界里,如同眷恋难舍的童年,我怎能忘记心上人的目光呢?

    可以说,在她之前,我的爱情,仅存在于夜静更深时寂寞难耐的幻想中。欢愉和迷恋,对我而言,无疑是从民间传奇或者影视剧中,通过想象才能获得的美好感觉。形象地讲,我的生命,就宛如一张白纸,纸片在1986年深秋的某天,天刚蒙蒙亮时,被命运之手抛出,随风飘起,仿佛白蝴蝶在晨光中飞舞。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曙色,赋予我极其浪漫的气质。其中美丽而眩目的色彩,无疑是我对爱情的梦想,梦想是迷人的花园,花园沐浴着糖汁般的阳光,渴饮着奶汁般的溪水,而蝴蝶,落在一朵名叫林羽翯的花上。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此时此刻,当我在电脑上敲出第一章文字,叙述我和她的爱情经历时,天色微明,曙光乍现,黎明前朝阳隐隐地涌动,恰如一路走来的人生。而漫漫长夜里,仿佛星与伴星一样相互照亮和激励的目光,已成为我和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沂涟漪2017 2017-02-08 11:58:41
    题目好
    -----------------------------
    谢谢支持
    2

    我生于H省南部农村,父亲姓云,典型乡下人,额头上的皱纹,宛如龟裂的土地,似乎风一吹,便能散发出田野气息。祖父是国企职工,父亲九岁那年,祖母在大饥荒中死去,后来祖父续娶个寡妇,寡妇带着一个男孩,于是后祖母枕头风经常吹,祖父一偏心,退休时让那男孩接了班。起初,父亲虽有抱怨,但一言不发,烂在肚中。母亲却很恼火,逢人便数落祖父的不是,惹得亲戚朋友都为父亲抱屈。父亲听在耳里,阴影落在心头,就像伤口一样,在生命中结起痂来,从此更加沉默寡言,一门心思,全在种田上。于是身子越来越弯,目光越来越呆滞,行动越来越迟缓,一天下来,任劳任怨,慢慢腾腾,磨磨蹭蹭,仿佛在向黄土地倾诉他所有的不幸。然而,黄土地上的风霜,如刀似剑,割开他的皮肤,一道一道,如同小孩咧开的嘴,明摆着是一辈子含辛茹苦的见证。因为怕吃亏,父亲便斤斤计较起来,他凡事谨小慎微,用塑料袋把血汗钱包了又包,叠放整齐,塞进贴身衣兜里。上街买完东西,付款时,便背转身,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眼角余光不住地往回瞥,生怕别人发现里面皱皱巴巴的几张纸币,他拿出钱,转身交给我母亲。

    我母亲生性胆小,遇事便手足无措,着急起来,眼睛眯缝着,眼角鱼尾纹像成群的鱼往池塘里游。和父亲相反,母亲整天唠叨个没完,而且总爱数落父亲,父亲多数时闷头不语,偶尔急了,便大声顶上两句,吓得正下蛋的鸡呱呱直叫,扑棱着翅膀跳出鸡窝,留下热气腾腾的蛋在鸡窝里滚来滚去。母亲先是一怔,随即停止数落,俯身去捡鸡蛋,进里屋放进柜子里,父亲则趁机出门下地。可母亲吃了多少苦啊,家里衣服洗的干干净净、饭菜烧的香喷喷、地扫的一尘不染、喂养牲畜、收拾菜地,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辛苦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对父亲有些怨言也是应该的。而且邻里关系相处的好,日常应酬照顾周到,有好东西时,会送些给别人,礼尚往来,村里人总夸我母亲,但凡对我父亲有意见,他们也不当面说,私下总跟我母亲抱怨。所以,当劳累一天的母亲叹着气对我说:“娃啊,你千万别学你爸”,我似乎明白,我是母亲一生的指望。

    小时候,母亲处处惯着我,在集市上给我买糖吃,用针线缝布娃娃,唱着小曲儿哄我睡觉,冬天把玻璃瓶装满开水,塞紧瓶塞,为的是放进被窝里给我暖脚。因为我个子矮,睡觉时便把我双腿拉直,以利于长高。她看着我时,目光中满是怜爱,仿佛一辈子的苦,都要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她渴望我有出息,能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娶漂亮媳妇儿,在大城市安家落户,最起码也得端上铁饭碗,成为公家人。父亲则不以为然,认为考不上大学还可以打工,男孩就得能吃苦,他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让我干力所能及的活:择菜洗菜、牵牛饮水、捡稻谷拾麦穗、甚至不许我睡懒觉。有次晚上睡的晚,吃早饭时,筷子掉在地上,我坐在桌旁,双手扶着碗,张嘴打起鼾来。
    六岁时,开始放牛。我牵着长长的牛绳走在前面,牛跟在后面。牛绳系在一根结实的木棒上,木棒一端略厚,另一端略薄,中间削的光滑平整,然后从薄的一端穿进牛鼻孔里,穿出后拴上牛绳,厚的一端正好卡在牛鼻孔外,这样木棒就滑不出来。走到村头,我四处张望,寻找可搭脚的地方,见不远处打谷场上有个石磙,便牵着牛绕到旁边,朝下连拽牛绳,口中“吁吁”呼叫,让牛低下头,靠近不动。我站在石磙上,双手抓住牛脖子上的毛,用右腿的膝盖顶住牛肚皮,胸部紧贴着牛肚皮上方,左腿向上抬起,用力慢慢爬上牛背。然后整个身子压在牛背上,顺势将腿跨过去,双腿紧紧夹住牛肚子,用牛绳打牛。牛低着头,“呼哧呼哧”喘气,扬起尾巴,抽打飞落身上的苍蝇,慢慢腾腾,朝前走着。

    起初,我比较害怕,身子趴在牛背上,两只手死死抓住牛毛,大气也不敢出。因为牛脊背宽大,体态笨重,走路又慢,又稳,又牢固,人坐在上面,感觉还比较踏实。渐渐地,胆子便大了起来,慢慢能直起腰,放开双手,在牛背上摆出各种姿势,用双脚夹打牛肚子,吆吆喝喝,得意洋洋,甚至想象自己是古代将军,出征归来,威风凛凛。有时小伙伴三五成群,各自骑牛,浩浩荡荡地走在田埂上,引得田间干活的乡亲不住侧目。

    有一回,几条牛正在山坡吃草,有两条牛顶起架来,我的牛受到惊吓,发疯似的朝前跑。我吓的哇哇大哭,伏身趴在牛背上,双手抓紧牛毛。牛疯跑一阵,在一条宽沟前竖起身子,前腿腾空,后腿使劲往后蹬,用力朝对面一跃,弓起的胸椎正好顶着我胸口。我疼痛难忍,赶忙松开手,借着牛向前冲的劲头,从牛屁股后面滚下。地上一片碎石,我躺在上面,头部流血,大腿擦伤,手腕脱臼。

    母亲看着心疼,便数落父亲:“俺娃将来自有出息,成人不要人管。”父亲一声不吭,出门下地,从此不再管我。

    我姐姐大我八岁,父母农活忙,姐姐放学后,便骑车带我去镇上换药。回来路上,又用攒下的压岁钱,给我买苹果。后来母亲告诉我,姐姐私下说,“我在后面吃苹果,她骑车时都闻着香,简直馋坏了。”现在想起这句话,我还感动不已。

    我在家躺了半个月,伤好后,便活蹦乱跳,无拘无束。我绕着草垛捉迷藏,拿着玩具枪村里村外乱转,而且衣服说脱就脱,背着父母跳水塘里捞菱角,还爬梯子收集蛛网,搓成团,粘竹竿上捕蝉,并戴着草帽,为的是不让蝉尿到。

    盛夏时节,阳光晒黑我的皮肤,加上**的身体沾满泥巴,活像条泥鳅。

    七岁时,母亲盼子成龙心切,对父亲唠叨着,不能让我再野了。于是,父母决定让我上学。他们思想陈旧,为让我有出息,得先取个响亮的好名字,二人商量了几天,最后父亲把我领到我二舅姥爷面前,老头子民国时读过私塾,教过学,年纪大了,反倒痴迷《周易》,还会算命。

    老人矮小、健壮,戴老花镜。就见他掐着手指,半闭眼皮,口中嘟嘟哝哝,脸上的褶子,不住地颤动。他先按照我生辰八字,详研半天,然后从满是灰尘的箱子里,找出一本《诗经》。书是民国版,页面已经泛黄,上面星星点点,全是更深的黄斑,直到跷起的书边。书边有的地方裂开了口子,有的地方缺了一块。他在桌旁坐下,胸脯靠着桌边,衣服上满是油渍和烟污,被桌边拱起的那颗扣子,经年累月,已经磨的锃亮。他的镜片特别大,镶嵌在黑色镜框内,像两个发光的补丁,镜框向后伸出两条腿,顺着两鬓下去,搭在耳朵上。阳光透过房上的亮瓦,顺着头顶下来,显得满头白发萧萧。老头子翻开书,晃头念道: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

    “啪”,一只蚊子飞过,他的双手在空中一拍。

    从此,我有了学名:云翰飞。
    @张欢庆腿yw 2017-02-08 21:50:38
    顶贴是一种美德
    -----------------------------
    谢谢。
    3

    我顺利地进了大队小学,离家几里远,需要走过六条田埂,翻过两个坡。入学那天,母亲送我到学校,她向班主任介绍我的情况,替我报了名、交了学费,又用袖子擦了擦我的课桌和椅子,叮嘱要听老师话,好好学习,跟同学和睦相处,方才回去。在学校里,我沉默寡言,坐在后排。起初,面对从未见过的汉字和拼音,我完全不知道读法和意思,而桌上摊开的课本,如同天书,一页一页,全像在我童年深处糊上的一层窗户纸一样,我既看不到风景,也感受不到快乐。

    我用胳膊肘支撑起脸颊,呆坐着,竟然打起瞌睡,老师不批评我,还夸我性情温和。于是,我感觉老师特别亲切,甚至在梦中,还迷迷糊糊地认为,老师就是脚踏云朵的仙子,她温柔的声音,就是来自天上的仙乐,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她的头发轻轻飘起,遮住脸颊,如同飘飘的仙衣。在我眼里,窗外的阳光,分明是天上的灯光,同学们琅琅的读书声,如同悦耳的催眠曲。而老师正驾云飞来,伸手将我抱上卧榻。
    这些奇异的幻景,停留在我记忆中,宛如一座座雕塑,矗立在我灵魂深处。长久以来,它们立体的造型,栩栩如生的艺术感,通过无规律、无意识的空间变化,让我听见内心声音,触及到深层自我。如同灵魂上的一切回眸,都是对故乡的依恋,对童年岁月的梦想一样,它们是我记忆中缤纷的色彩,是我人生坚实的步履,是连接我生命内在宇宙的神经。

    第二学期,仿佛开了窍,课本上的汉字,一个个全跟猴子似的,跳起来朝我扮鬼脸。我开始埋头用功、认真听讲,笔记作的密密麻麻,也从不迟到旷课。上课时,我用黑色铅笔写字、红色铅笔标注重点;课间,我复习功课,温习笔记,用心预备下一节课堂内容;放学及上学路上,我的作业是同村伙伴抄袭的目标。空旷草地上,我的作业本摆中间,他们趴在一起,围成半圆形,快速抄着。邻桌小女孩也给我带西红柿,为的是换取期末考试答案,我舍不得吃,拿回家给母亲,母亲逢人便夸我孝顺。
    4

    就生命的音乐性而言,人成长的过程,有一种节奏感。这种节奏,是时间流逝过程中,生命内部的律动,如果你感受到节奏感,也就领悟到生命的真谛。可以说,节奏感是生命的旋律,是梦想的歌唱,是欲望的合奏。

    我生命内部律动的节奏,仿佛自我阴部长毛那刻起,便处于活跃期。

    幼小时,父亲抱着我,不时用手摸我小鸡鸡,满布血丝的眼睛,便瞬间柔和起来,如同傍晚的暮色,得意洋洋地展示他充满阳刚的天才杰作:“是个能传宗接代的种,俺云家有后了。”

    父亲的话,如同一团带有荷尔蒙气息的云朵,飘浮在我童年天空中。迄今为止,我童年的记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虐待路边野花,另一部分,则是对村头新媳妇,充满朦胧的肉感幻想。
    四五岁时,我常和同龄伙伴玩游戏,我们比赛尿尿,几个人排成一排站在田埂上,岔开双腿,裤子褪到膝盖下面,小JJ便宛如一只只昂首挺胸的公鸡,从鸡笼里跳出,斗志昂扬,蓄势待发,带着勃勃的欲望,对准一朵朵野花,充分利用自己稚嫩躯体里微弱的雄性力量,滋溜一声,尿了出去。然后,我们笑嘻嘻地退在一旁,看着欲望宣泄后花朵战栗地摇摆,那种雌性湿漉漉的娇媚感,无形之中,将我们兴奋而幼小的身体,带入征服后酣畅淋漓的快感中。倘若不幸,花朵开在田埂下,尿的又不够长,淅淅沥沥,如同压力很小的水龙头,落到脚下杂草上,尿液四处飞起,反而溅自己一身。那时,花朵繁复的花瓣,对于我们来说,如同一个充满幻想的世界,里面色彩绚烂,富有童趣,有着云雾缭绕的梦境,和散发幽昧光芒的星空,而且在每一个隐秘角落,都储藏着我们无尽的热情和欢乐。
    我们养成四处乱跑的习惯,喜欢逗乐取笑,捉弄别人,乃至对异性的性器官,也产生懵懂兴趣。每天吃过饭,便跑到村里一排老房子后面,贴着阴暗小巷,拿树枝当宝剑,挥舞起来,不是甩出一块泥巴,便是抽打一下墙壁,甚至根据影视剧中的人物形象,想像自己是古代大侠,侠肝义胆,武功盖世,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而且会上演英雄救美的人生传奇。往前一直走下去,便到村头,彼时冬天很冷,村头有位新媳妇,每天吃早饭时,便穿上绣着大红花朵的棉衣,搬张板凳,捧一碗粥,坐在门口晒太阳。由于身体肥胖,棉衣质量低劣,双腿分开坐时,距离又大,用力又快,又猛,以致棉裤裆开了线,人也懒得缝,天长日久,口子越来越长,白花花的,露出大团大团棉絮。大家在旁边走,放眼望去,心头便涌起一股莫名喜悦,以及一种蠢动的神秘情感,于是心里许多朦朦胧胧的欲望,瞬间便有了模模糊糊的轮廓。每天早饭时分,小伙伴们排着队,依次经过她面前,一个个挤眉弄眼,偷偷瞄向她的裆部,又都笑着跑开。

    随着年龄增长,儿时的纯真和童趣,就像流星一样,闪耀着穿过我们身体,它带给我们欢乐的同时,也渐行渐远。慢慢地,我们有了躁动的荷尔蒙,开始懂得羞耻,知道伪装。如同给生殖器官戴上面具一般,我们赋予性太多神秘感,又通过不断地遮蔽和教化,以及一层层道德外衣,维持着这种神秘状态。毋庸置疑,性的魅力只在于穿戴面具上的变化,变化越丰富,神秘感对比越强烈,人类对性的好奇心,也就越大。
    6

    初中某天早晨,我的下体长出茸茸细毛。

    身体上的细微变化,首先引起我心理上的骚动和不安,我发现我的小JJ正逐渐粗大,肉乎乎的,宛如草丛中跷起的一条白腿。似乎只要想到它,就觉得它在蠢蠢欲动,摇股弄姿,便有一种隐秘渴求,和释放欲望的感觉。

    讲台上,历史老师手舞足蹈着,仿佛上课铃响时,他正端着一杯知识的美酒,兴奋地飘然而至,打算跟全班同学痛饮一番。然而,教室里的学生,早已兴味索然,心神漫不经心地走开,或者交头接耳、或者目瞪口呆、或者做着小动作,他只能无奈地对着空气邀饮了。

    反倒是坐我前排的小翠(一个邻村女孩),引起我的兴趣。她咬着手指,圆形领口,裸露着颈项,胸前两只幼小的乳房微微耸起,让我想起吃过的、新鲜的、削了皮的梨。几绺头发贴在额前,头发黑褐,脑壳的头发分成两部分,中间一道缝隙,露出白皙的头皮。两边头发顺着耳根下去,在脑后汇合,编成一个辫子,用皮筋扎起。

    要命的是,她的头一动,我充血的眼睛,我贪婪的目光,便随着她的辫子游移起来,仿佛一种熟悉的娇媚感觉,唤醒我身体内沉睡的荷尔蒙;辫子不动了,我的目光便落在她洁白光滑的项部,一绺头发顺着耳旁垂下,搭在领口,分散我颤动的目光。她一面听课,一面不时做出各种各样让我心旌摇曳的动作,比如伸出小手,慵懒地放在宽如一张A4纸的腰部;或者向前移至圆滚滚如同一个皮球似的肚皮上;抑或用葱管一样的手指,将脸颊的发丝移至耳后,动作又轻、又柔、又好看,看上去特别怡然自得。可是身后的我呀,课堂宛如杂草丛生的荒凉地,而身体内的躁动,则是贫瘠土壤下的根,四处伸展,搅乱我心。在我眼中,她的颈项好似剥开了头的香蕉,我便在心里把皮全剥光了;她的衣服如同一只手,或是一张嘴,一根舌头,嘶嘶作响,正蛇一样在她肌肤上游动,而我的身体似乎配合着我的想像,也产生快乐的反应。几个月后,当我第一次梦遗时,便感觉到这种反应的延续。
    “元代实行民族等级制度,一等为蒙古人,二等为色目人,三等为汉人,四等为南人。”
    “南人,南人地位最低下。”历史老师朝黑板挥挥手,似乎对一切木讷的东西表示不满。

    我望着小翠微微弓起的、母羊一样的脊背,恍惚中,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肮脏邋遢的牧羊人,跟在一只俊美的羊羔后面,做着灵魂深处各种下流动作,摆弄思想的生殖器官,正火辣辣地意淫着,并在想象中窃取一阵痛快淋漓的亢奋,突然脱口而出:“男人地位最低下。”

    “你给我站起来!”老师猛地转过身,对我怒目而视,然后又朝课堂挥动手臂,厉声喝斥:“你们,你们一个个都不认真听讲!”
    “你!”他的手最终指向我。
    “瞧你还没三块油糍粑高,脑子想什么呢?”

    几个月后的一天,父亲赶集,带回一本故事会,书中讲叙牛郎和织女的传说。晚上,我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读着,我读到花容月貌的织女,特别是,织女还情意缠绵,放下尊贵身份,下嫁人间凡夫,而且有着无比坚贞的爱,不仅大为感动。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织女从天上飘然而至,她脚踏五彩云朵,身边香风徐徐,星星悬挂在左右,闪闪烁烁。最后,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裙衫下的身体,如同星星一样,散发着寂寞光芒。她朝我俯下身,躺在床上的我,宛如飘摇在她迷离双眼的情欲深渊上的剪影,我想挣扎,但香风拂过,我便神魂荡漾起来,一种十足的雌性气息,将我纯洁的身体引入阳刚而且饥渴境地。就见她用咸津津的嘴唇贴近我脸颊,轻轻游移;或者用瓷器一样的牙齿,微微咬我耳垂;或者把她象牙雕塑般的额头,放在我手心,吐气如兰。我懒洋洋地,耳垂滚烫,嘴唇焦干,手指梦游般伸向她。忽然,一阵剧烈地晃动,一种舒畅的感觉、一种甜美的战栗穿过我全身,我完全陷了进去。
    6

    关于生命的律动,我还有几句话要说,我的理解是,灵魂不经意的活动,便引起生命独特的节奏。相形之下,灵魂活动越原初、越饱含情感,生命节奏感就越明显、越强烈。因此,灵魂第一次对某人或者某事,产生好恶的对比意识,便会在生命个体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八月,星期六,暑假中一个夜晚,我和父母去邻村看地灯戏,戏名《孟姜女》,晚风徐徐,白天的燥热退去。父亲打着手电筒,我在田埂上跑着,夜色覆盖下来,如同母猪垂下肚皮;满天星斗,仿佛耷拉的奶子,白花花地摇晃。似乎正启示人类:夜色是孕育,是本原,是归宿。而人类俯首夜色,就是崇奉神谕,触摸到夜色,就触及到万物的秘密,也就触及到天堂。

    其实,戏,我根本看不懂。戏台建在打谷场上,周围围着不少村民,有的前面坐在椅子上、有的后面站着、有的蹲在不远处石磙上、有的趴在草垛上,黑压压的,仿佛马蜂窝上爬满的马蜂。戏台两边,立了两根木头杆子,上面挂着电灯,长长的电线缠在杆子上,拉回村里。飞蛾和蚊子带着粉尘,绕着灯泡盘旋,黑暗中充满了嗡嗡嘤嘤、嘁嘁喳喳的声音。

    父亲抽着烟,看着戏台上漂亮女人,咧开嘴笑,不时猛吸一口,然后抿着嘴,眯起眼睛,缓缓吐着烟雾,一副享受的样子。偶尔弹弹烟灰,朝地上吐一口痰。

    我依偎在母亲怀里,身体微微后倾,靠着她的胸脯。接连有飞蛾往人脸上撞,跌落地上,仿佛黑暗势力坠落。

    戏台上的孟姜女,哀哀怨怨、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由于灯光晃眼,她的脸仿佛涂了一层金粉,愈发显得楚楚动人。乌黑头发在头顶分开,绾成对称圆环,垂挂两侧,一根簪子插进头发,上面垂下许多珠子,头一动,珠子便摇晃起来。余下头发沿鬓角推出,露出耳朵,在脑后披散开来,又柔,又顺,又光滑,落在身后蓝色披肩上。她的大眼睛,又黑又亮,还闪着泪花,似乎比带雨的花朵还要美,风一吹,泪珠就要落下来。

    母亲打了个喷嚏,我一回头,见她用手捂住鼻子和嘴,眼角皱纹游动起来,脸上的褶子,还在手指外颤抖。她的衣服,她一个月以来,割谷、打谷、收拾菜园、烧锅做饭,喂猪喂鸡,一直穿着的衣服,也愈发显得肮脏,甚至散发出怪味。我看着母亲苍老面庞,对比戏台上女子如花容颜,就觉得母亲又土气,又邋遢,又难看。刹那间,我心一动,便抱怨母亲为何不像孟姜女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体态风流,否则,我现在依偎在母亲怀里,至少也是依偎在天仙身边,享受她的美,感受她的爱了。
    7

    光阴荏苒,小学和中学时光,如同蝴蝶扇动翅膀的瞬间,一阵风过,蝴蝶已经飞出老远。只留下多愁善感的人,游荡在时间之外,努力回想,似乎要抓住记忆中某些片断,聊以自慰。但事与愿违,情感越丰盈,往昔越模糊,仿佛一个完成工作的人,躺下回味时,却浑身乏累并酣然入睡。所以,怀旧的人,既是回忆电流的导体,同时又是巨大电阻。

    2004年,我读高三,因为学习压力过大,导致精神高度紧张,临近高考时,我病倒了。那段时间,我发高烧,说胡话,捂着被子哭泣,抽抽噎噎后,便躺床上昏昏沉沉,蒙头睡去。我的脑袋,如同一块沼泽地,除了深不见底的泥巴,便是腐烂变质的木头,毫无半点生气。母亲起初以为我早恋失意,忙着四处打听,后来听同届表弟说:“高三课程重,压力大,体弱者容易害上大病。”这才慌了,于是拖了近半个月,才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要好好休养。

    高考前夕,我辍学了。白天,父母外出干活,我独自呆在家中,寻思同学们正备战考试,自己却境遇如此,不由得黯然神伤,悲叹命运不公。我躺在床上,仰屋兴嗟,人生失意的句子,宛如电影画面,在脑海中接连闪过。我想象古人慷慨之气,仿佛觉得自己正密晤屈子,在汨罗江边长袖飘飘,看烦恼如轻薄桃花,逐水流去;或者和李白共饮,把盏邀月,偷偷将苦闷倒进他的酒杯中,看他身体摇晃,脚步凌乱,长歌当哭。凡此种种,非但未让我心情舒畅,精神愉悦,反倒是愁绪不断涌来,内心仿佛一座空空荡荡的房子,而忧愁则如屋外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蚊帐内飞进一只苍蝇,嗡嗡叫着,贴着我面庞飞过。起初,我没有在意,我心神不定,思绪杂乱,忽高忽低,忽紧忽慢,宛如苍蝇,落在帐子挂钩上,倒着吊在帐顶,或者我的烦躁,突然又像苍蝇一样,俯冲而下,掠过耳畔,惊扰我的沉思。我忽地坐了起来,口中喃喃骂道:
    “该死的苍蝇!”

    于是,我很想同人说话,倾吐内心烦恼,哪怕面对面坐着,听些安慰话也好。无疑,这人一定要是个女子,美丽、温柔、如同水分充足的蜜桃,而且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瞅着你时,眼睛忽闪忽闪地,宛如二月春风,裁剪你的心情,仿佛裁剪树上翻新的绿叶。

    无形中,我的精神气质,也好似老树上长出新芽,恪守传统的同时,更追求现代感。所以,我不囿于经验,擅长幻想,可以说,我的想象比梦境还要绚丽,还要多姿多彩。我想象和该女子偶遇情景,那当然是生长甜蜜之地,因为女子如花,遇上我前,一定孤独隐身人海,遇上我后,方才绽放自身美丽。好比上帝口袋中幸福的种子,不小心掉落人间,落下过程中,种子裂成两半,在人间成为两个人。于是,种子本身能量,促使两人相互等待、寻找,在适合生长的地点相遇后,种子便合二为一,生长出幸福。
    8

    在家休养几个月后,我身体逐渐康复,接下来的日子,心情一直难以平静,因为我错过高考,也错过复读,毫无疑问,上大学已不再是我人生追求的梦想,反倒成为记忆中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于是,我开始思索下一步怎么办。在当时,农村辍学的孩子,既不愿延续父辈生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又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全部外出打工。我们村不少同龄伙伴,均去了南方发达城市,能够相互照应,因此,我决定顺应时代大潮,出外务工,这样,既可减少家庭支出,又能挣钱补贴家用。父母对此商量了老半天,仿佛决定我命运似的。最后,他们表情忧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娃啊……要给咱家……长脸啊”。父母决定让我去南方表哥那儿碰碰运气。2005年春节过后,我踏上南下列车,风尘仆仆,来到H市。

    出发时,父母送我到车站,检票前最后一分钟,母亲张着嘴巴,眼圈发红,眼角的皱纹,仿佛皮肤缝上的线,迟疑地说:“娃啊……如果外面受委屈……记得回家啊”。父亲一声不吭,隔着铁栅栏,高举双手,越过黑压压的人头,递给我背包。我随着汹涌人潮,穿过地下通道,挤上站台。就见不远处,一个巨型绿色怪兽,正风驰电掣般逼来,抵达后,肚子又贴着站台滑出老远,方才缓缓停下。
    站台一阵骚动,怪兽朝人群张开许多巨嘴,接着,列车员的黑皮鞋、制式服装和疲惫的脸,从巨嘴一一露出,目无表情地站立一旁。人群往前拥挤,“嘶嘶”地被怪兽吞噬,我跟随人流,被怪兽咽进肚中,气喘吁吁地找到自己位置。座位靠窗,透过窗户向外看,就见后面的人群,仍源源不断地被怪兽吞噬。刹那间,我内心恐慌不已,感到前途渺茫,吉凶未卜。这种情绪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有人敲窗,示意我开窗。我打开窗户,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站在车外,将包裹举过头顶。
    “喂,帮我接下东西!”他焦急地望着我。

    我接下包裹,放到面前桌上。他双手扒住窗户,两脚蹬着车身,宛如狸猫一般,在列车出发前的最后一秒,钻进车来。列车开动了,我安静地坐着,虽然车内依旧纷乱喧嚣,拥挤不堪,但我内心已然平静,不再感到恐惧和迷茫。于是,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如同车窗外草木萌动的春天,给我注入新生力量,使我觉得未来充满希望,自己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虽然我没有学历,没有经验,没有爹拼,但通过辛勤工作,真诚助人,同样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列车疾速向前行驶,车窗外春寒料峭,远处田野,飞快地往后退去,接着,被一座美丽繁华的现代化都市挡住了。
    房子为老式建筑,典型南方风格,白墙黑瓦,房门正对胡同打开。几块残破青砖低于地面,形成洼地,每逢下雨,便积满一滩水。胡同越过门口,沿房脚伸向远方,一块破旧红毯向前铺开,上面星星点点,粘满脚印状泥巴。由于路面不平,中间挤出褶皱,如同一条蜿蜒的蛇,爬入尽头公共厕所中。午后太阳攀上对面屋顶,在屋后留下一片阴影。房门杉木制成,阳光斜照到门边,灿灿金光依墙而上,宛如粼粼波面,无形之中,迎面墙根愈加显得阴沉寒冷。表哥身穿羽绒服,双手插兜,站在门边。

    与两年前相比,表哥洋气许多,不仅衣着光鲜,而且头发不再蓬乱,一根根如麦芒似的整齐站立,呈现金栗子色。他乡音几无,而是一句话说完,嘴巴张成椭圆形,舌尖停留口腔正中,仿佛从隧道深处传出悠长尾音:“……啦”。他系领带、戴手表、喷香水、皮鞋擦的锃亮、或者穿“耐克”、“阿迪达斯”之类名牌运动鞋。他不说“歇会儿”,而说“上午茶”、“下午茶”。张口闭口“我是新H市人”。……毫无疑问,他极力想摆脱自己乡下人身份,融入眼前这座城市。

    他抽出双手抱住我,阳光照耀在我们脸上。
    “这儿就是你的家啦。”他说,帮我取下背包,眼睛闪闪发亮。

    他用一只胳膊拽着我,跨进门,伸出另一只手,指向屋内,手背还残留着护肤品的油渍。他的笑容,分明只是向一边扬起嘴角,嘴唇动了动,不露出任何牙齿。他把我拽到身前,一个女孩从屋内走出,仿佛屋里有人向门口递过一朵花,花朵迎着阳光,娇艳欲滴。
    “这是我女朋友,你嫂子。”
    “这是咱表弟。”他补充介绍。
    “嫂子好。”我的脸顿时红了。

    嫂子同样嘴唇动了动,不易觉察地朝我笑了笑,整个面部,宛如瓷器上泛起淡淡的玫瑰红,看不出任何表情。她转过身,向房间东边走去。
    “她傻!”表哥对我努努嘴(似乎想缓解尴尬气氛)。
    房间不大,约三十平米,东边摆着一张双人床,显然,这是表哥和他女朋友睡觉所在。南北墙上各钉着一根钉子,拴住铁丝两头,拉出一块布帘,遮住床。风一吹,帘子颤摆起来,影影绰绰,仿佛影视剧香艳镜头的道具。铝合金窗户面向胡同,靠窗的墙上,开了一个洞,抽油烟机排气管穿墙而出,下面放着煤气灶,这是做饭处所。门后挂着一条围裙,旁边角落,扔着一双运动鞋(上面沾满泥巴点子)、一对卷起的粉红色袜子、一只撕开的避孕套外包装。桌子方方正正,摆在西边,上面放着两个杯子,两双碗筷,碗里还有些油渍和饭粒,桌旁有两张椅子。一张折叠床靠在西边墙上,表哥指着它对我说:“晚上,你打开它睡觉啦。”

    表哥两年前来H市打工,在一家玩具厂上班,租住在附近城中村,房子为以前房东所住。上世纪末,外来务工者潮水般涌入,因为地理位置优越,H市近郊农民也发家致富,纷纷盖起新楼房,老房便租给务工人员,或者暗中违章建造简易住房,用于出租。

    因为工作出色,表哥去年升为带班长,嫂子是他下属,两人日常交际颇多,又都是干柴烈火的年纪,再加上表哥一米八的个头,英俊帅气的脸庞,能说会道的嘴巴,无疑很得涉世未深的女孩欢心。生活中,表哥深知异性软肋,拿捏住情感七寸,对自己颜值相当自负,他常说,“女人嘛,跟男人一样,特别好色,就凭我这张脸,要多少有多少。”自然而然,两人走到一起,几个月后迅速同居,也就是租住在目前这所房子里。
    当天夜里,我被一阵木板嘎吱的响动惊醒,仿佛床承受不了重压,正哀嚎着抗议。一道月光透过窗户,照到东边床帘上,映出淡淡光亮,如同一架投影仪,将一幅动人影像,投射到银幕上。光亮里出现两个人影,人影动作,宛如一场男女混合的花样游泳。就见男运动员身子往下倾,双手抱住女运员细腰,女运动员平躺身下,向上跷起玉腿,夹住男运动员肥臀。呻吟声、喘气声、床板规律的嚎叫声,混合成交响节奏,节奏不断加快,越来越激烈。就见男运动员臀部往下用力,带着女运动员穿过深幽池水。恍恍惚惚中,两人享受的表情,充满了愉悦和夸张,一起进入神秘而刺激的梦幻旅程,用力,下潜,再用力,再下潜。三分二十四秒后,男运动员颤栗的身体扭曲着,那感觉似乎极其受用,仿佛身体里蓄积的快感,太多太久太浓郁,在释放的瞬间蜂拥而出,他张开嘴,歇斯底里地“啊”着,松开女动员,两人一起沉入黑黝黝的池底。一团沾满体液的卫生纸,从床帘内飞出,月光移开,夜幕重新封锁屋内。

    是夜,我一夜无眠。
    10

    我是心中藏不住事儿的人,就是说,我的脸是我内心世界的大门,里面东西依次摆放,我脸上阴晴变化,就像大门随时被打开,内心活动便一览无如。此前,关于男女之间亲密行为,我仅停留于虚幻层面,在想象或者梦境中才会触及。如今一夜春色,不仅让我贫瘠的情感土壤上,飞来许多抽象蜂蝶,它们款款追逐,恋恋不去;也使我心如同孵化中的小鸡,不停啄着蛋壳,刚刚抗议过“要出去看看”,现在这种抗议,又在不断进行中。

    月光移开前,床帘上隐约的影子,似乎映出表嫂娇美身躯,我感到浑身燥热,血液直往头顶冲撞,裆部倔强地撑了起来。我穿着鼓鼓囊囊的内裤,起身倒了杯水,然后盘膝坐在床头,努力使心情平静下来。但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迫使我贪婪地望过去,刹那间,月光变的惨白、浑浊、黯淡,仿佛被魔窟阴郁的气息笼罩着,表嫂的娇躯,魔法般变成表哥伸出被子的大腿。
    对面响起鼾声,时断时续,似乎沉睡者偶尔被自己的鼾声惊醒,正侧耳倾听似的。整个夜晚,肉欲之蛊在我血液中翻腾;令我难以忍受的重负是,心神不宁中,欲望毛茸茸的脚爪抓痒难耐的痛苦;我的思绪在鼾声忽高忽低、忽紧忽慢的节奏中,起伏沉浮,相形之下,鼾声反倒成为掩饰我内心恐慌的道具。我不停告诫自己,我是真诚善良的人,这种人有个迷人秘密,就是渴望美好爱情,向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生活。因为这种生活,连接他的血脉,浸润他的心灵,注入他的生命里。于是冥冥中,我为我爱的人来到尘世,而她,注定是我的一切和唯一。所以,我不愿我周围的环境,让我只产生欲望,却没有情感。无疑地,情感凌驾欲望之上,是真爱的境界,这种境界,是维系灵与肉的神经,是一颗赤诚的心,鲜活蹦跳的温室。

    第二天一早,我红着脸,嗫嗫嚅嚅地向表哥表示,希望另租房住,说这话时,昨晚成人电影仿佛倒带似的,在我脸上回放着。我大脑是电影胶带,神经系统为投影仪,我发烫的脸、不敢直视的眼神、以及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呈现在脸上的心虚表情,则是银幕。表哥似乎看穿我心思,同时也觉得分开住更方便,他迟疑片刻,一脸尴尬地说“呃……那……好吧”。

    当天,表哥帮我租到房子,我搬了出去。
    11

    原非三春花,偏好胭脂浓。衣薄因光透,不能掩酥胸。媚姿事人色,人不倾其容。夜夜伤心事,顾影怜街灯。
    倚门弄姿色,搔首抛春心。轻薄枉有意,卖眼调行人。望望人不见,顾影独凄清。本是良家女,何故落风尘。
    我在日记中如是写着。

    回忆宛如一条街道,向往昔纵深。回顾几年来打工生涯,仿佛艰辛生活都沉淀在尘埃深处。就见街灯暧昧,闪烁不定,站街女、发廊妹搔首弄姿的身影,在逝去岁月的浓雾中,显现出来。

    我先在表哥所在厂里上班,一年后离开,这期间,我最大财务支出是买手机,我积攒了半年工资,给自己和母亲各买一部,以便经常通话。我的手机铃声,永远是王杰名曲《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玩具厂上班时,人简直是机器,每天起早贪黑,工作十几个小时。因为工资计件,每人每天有最低限额,手慢者便得不停赶,一天下来,面对两个馒头,一碗水里飘着几张白菜叶子,根本吃不下饭。无疑地,在阴暗、肮脏、潮湿、死气沉沉的厂区,日子过的劳乏、昏惫、疲于奔命,没有丝毫希望。要命的是,工作时,车间还循环播放这首歌,有时听在耳里,不由得泪流满面,便觉空气之中,渗透着一股凄切哀怨的情绪,于是伏在桌上耸肩抽泣。那种无以复加的感伤,将我与现实生活连接起来,使我从歌声里认领了自己的影子,并把旋律中难以名状的悲凉,和我苦难的生命气息交织起来。我钟情这首歌,并非它多么好听,而是它真正打动我,唤醒我身体内压抑已久的痛楚,并在不可抗拒的绝望中,蕴含着我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此后,我做过饭店勤杂工、公司业务员、快递员、大街上发单员,甚至被骗进传销公司,但在宣誓效忠前最后一秒,我像一只皮球似的逃离。我还被卖到工地,做过建筑小工,最后,我当过搬运工,甚至在日记中咬牙切齿道:“炎炎天如火,涔涔汗如雨。沙石和水泥,尘灰入空腹。豪门颐指烦,工人日辛苦。何人住高楼,心在最底处?”有天,搬运公司维修车房,我自告奋勇打下手,一天下来,沙子水泥和的有模有样,老板标志性地咧开大嘴,露出烟熏火燎的黄牙,如同烤熟的红薯,“小云,工地上干过吧?”

    一晃五年过去了,时间的指针,指向公元2010年,庚寅虎年。

    夏天到了,万物好似按了快进镜头,飞速生长。阳光照耀大地,我又没了工作,在陌生城市流浪着。

    人们穿的越来越少,恍若人们脱下的不是衣服,而是道德束缚。大街上,雪白乳房宛如袋鼠口袋,晃晃悠悠;或者大白腿迈着猫步,旁若无人地把闹市当T台;或者火辣辣的目光,如同爬满黄蜂的蜂窝,突然被捅,蜂群四散飞开,“嗡嗡”地追寻目标。我坐在湖边长椅上,一片树叶在水面旋转,我想象自己就是那片叶子,没有根,随波逐流,不知将飘向何方。在我身旁,一对热恋情侣,正“吧唧吧唧”地亲嘴,他们旁若无人地、忘我地投入感,覆盖了周围生命存在的气息。转瞬之间,我又变成一个抽象或者心理意义上的电灯泡,抑或它们放射的光芒、投下的影子。当然,在这片荷尔蒙生机旺盛的湖水边,我和我坐的长椅,有幸见证了身边爱河情海的滔天巨浪,或许若干年后,机缘巧合,被这对情侣孝顺后代,当作文物凭吊了。
    夕阳西下,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斜阳从门顶移到门脚,巧克力色头发、惨白的脸、以及燃烧的嘴,首先露了出来,脸上的粉底涂抹不均,色泽深浅不一。紧接着,透视的吊带裙、波涛汹涌的酥胸、白花花的腿一一出现。最后,阳光黯淡下来,一个过滤嘴烟头,在余晖中坠落。一个妖冶女子坐在门内,她扔掉手中烟屁,目光宛如追逐的黄蜂,落在过往行人脸上,便盯住不放。就见她嗲声嗲气道:“帅哥,进来坐坐嘛”。无疑地,她想象经过门口的行人,都是男人,男人又都圆睁着金钱一般大眼,金钱全都丁丁当当响个不停,而且仿佛都在说:
    “哇,事业线好深啊。”
    “好性感哦,啧啧。”
    “杯好大哟,F杯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站街女么?斜阳隐去,街灯亮起,我经过门口时,带刺的目光,刺痛我未经男欢女爱滋润的肉体,使我感到后背酥麻,心脏就像小鹿撞击一样,突突乱跳。有一瞬间,我双唇哆哆嗦嗦地张开,很想打破沉寂暮色,迎着她的目光,上前搭讪两句。但一种涉世未深的胆怯、一种与生俱来的纯朴、以及一种仿佛干了坏事的深深自责,宛如一瓢凉水当头淋下,浇彻我的脊椎骨,使我紧闭双唇,不惊扰一丝暮色。一辆小车在我身旁疾驰而过,车灯发出耀眼光芒,划破苍茫夜空,如同一道闪电,照亮我灵魂深处的黑暗。我转身跑开,夜空传来王杰苍凉歌声:“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明天的我又要到那里停泊。”小车渐行渐远,夜色淹没了我。
    12

    白天,我在城市钢铁洪流中穿梭,放眼望去,人们龟缩在半空中的格子间里,就像人类放纵欲望的同时,把自己关进鸟笼一样。毫无疑问,当人类在自己欲望的图腾中,融入一柱擎天的形象,一幢幢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仿佛无声地表明,人类到了不以裸露生殖器为耻的地步。

    夜深人静,身体内躁动的荷尔蒙,在我脸上显现出哀怨的表情。时光仿佛一面魔镜,疯狂吞噬着我的过去,只留下情欲寂寞清冷的光芒,在镜面上闪耀。我不断自问,是否邻村的小翠,在我懵懂无知中,唤醒我身体内沉睡的雄性激素?或者挑灯看书的晚上,和织女春梦一场,让我感受到雄性激素释放的快感?抑或地灯戏上,通过孟姜女扮演者与母亲的对比,让我有了对女性美的认识,并不自觉地投入美的怀抱?还是那一夜无限春光、湖边“吧唧”亲嘴的情侣、以及街头站街女的肆意撩拨,让我看到生活中灵与肉的结合,以及这种结合后可能幻想到的销魂感觉?
    多少个夜晚,当逝去的岁月背转身,像夜幕一样掩蔽它的面容,使我躁动的心无法窥视。但浪漫气质在命运之河中缓缓流淌,浸润我的生命,滋养我的灵魂,让我懂得男女之间有种神秘情感,也就是爱情,并渴望着爱情。所以,当冥冥中某个时刻,一个美丽女子出现在我生命里,毫无疑问,这是永生时刻,就像生命的洞隙终被填实一样,我一见倾心地爱上她。此后,我便竭尽全力,耗尽我所有真情和心血,只为留住她最好的年龄、最美的容颜;我不断抽取我相思的每一根七彩情丝,只为延续热情,点缀这份爱的形象;我幻想的小径可以分岔出无数小径,然而殊途同归,每条小径的尽头,长发飘飘,裙裾依依,都站立着她。无疑地,她便是我着了魔的心灵背后,魔法的施加者,我知道,她,就是林羽翯。
    当然,林羽翯首先应该出现在我梦境中,那是我脑细胞存储的形象,经由我个人经历、精神气质、以及心灵感觉相互融合后,勾画而出。她把我脑细胞当床,躺在上面,我一静下来,她便浮现在我脑海中,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仿佛躺在幻想帐幔后的仙子。当我在生活中寻找时,她便清晰为具体形象:长睫毛、大眼睛、婉约气质、细腰长腿,总之,古典美。

    关于林羽翯性格的幻想,我从书上读到“忠贞、善良、敢爱敢恨”之类的词,这些美丽词语,瞬间击中我心。于是,我以为天下女子都如水一样温柔深情,林羽翯是其中翘楚。
    我在《太平广记》中读到《离魂记》,便想象自己是男主人公王宙,面对嫌贫爱富的舅舅悔婚,愤然离家。更重要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倩娘情意缠绵,忠贞不二,以魂魄相嫁。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爱情,我掩卷长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读中外名著,憧憬着才子佳人的故事,花前月下,款款而行,十指紧紧相扣,情话似潺潺流水,热吻如涓涓月辉。于是,我开始写诗,幻想我心目中美人从我的诗中走出。她身影渐渐清晰,她姿态婀娜、步履轻盈地朝我走来。她仿佛是一个魔法师,只要朝我珠唇轻启、嫣然一笑,便足以让我心荡神移,为之疯魔了。

    我写道:

    《月亮》

    漆黑的夜
    夜空悬挂一轮
    皎洁明月
    银色光芒
    洒满大地

    哦,月亮
    你在迢遥太空
    是否也正承受着
    寂寞煎熬
    你清冷光辉
    照亮了
    孤独者的忧伤
    和梦

    憔悴啊
    我将如何度过
    这漫漫长夜

    窗户上映出
    茕茕孑立的身影
    万物在月色下
    静默
    13

    我想象自己玉树临风,如同魏晋贤人,吃五石散,着宽袍大袖,芳华绝代,顾盼神飞。傲人才情仿佛大地上涓涓细流、绵延不绝;率真性格,又好似天空中离岫云朵,去留随意,舒展自如。而且,我还是旷世的大帅哥,长腿翘臀,八块腹肌,皮肤仿佛凝冻的油脂,阳光一照,就能化成水。出门则万人空巷,争睹飞扬神采;独处则竹林谈玄论道,或者横笛弄箫,天然一番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更重要的是,我的箫声,也能如《列仙传》所述,引来我心目中美人无尽相思。于是爱情便如期而至,宛如满天月光,照亮每一个寂寞夜晚;而幸福则好似天上银河,飞流直下,浩瀚奔涌。偌大人世间,我和我的美人笙箫合奏,伉俪应和,成一段美妙佳话。

    毫无疑问,我的想象力,也如同发出珠玉之声的洞箫,我脑神经的手指,娴熟地在按孔上移动,调节着思维的音符,汇聚成旋律。旋律时而恢弘,时而缱绻,时而深切。于是手指起伏之间,便演奏出一曲想象绚丽多姿,意境绵长悠远,情意缠绵悱恻的天籁之音。
    可是现实中的我,身高只有172cm,长年累月,蜷缩在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内。房屋在某小区地下一层,窗户露风,光线幽暗,墙壁斑驳,地面潮湿,犄角旮旯腐臭难闻。人住在里面,简直如同囚禁在地牢,阴森感觉,从生命深处,渗透着一股发霉气息。同时因为先天营养不良,后天饮食保健又跟不上,整个人瘦的跟鸡仔似的,街头一站,活像黄疸病患者一样,向外人展示着缺少血色的黄皮肤。

    我喜欢看书,读过博尔赫斯的名言:“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便幻想自己住在图书馆里,除床铺外,周围全部堆满书,便戏称此小屋为“琅嬛福地”。事实是,我手上只有一本诗集,就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也特别喜欢其中几句诗:我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以及:魔鬼不停地在我的身旁蠢动,像摸不着的空气在周围荡漾;我把它吞下,胸膛里阵阵灼痛,还充满了永恒的、罪恶的欲望。
    进屋需走下七八级台阶,然后左拐,用脚使劲跺地,走廊上的灯就亮了。微弱灯光,宛如一个黄球,在空气中飘荡。房门在走廊尽头,房间窗户面向小区马路,上半截露出地面,由于我常以“君子”自居,窗台上特意摆着一盆兰花。屋外,一个50cm高的垃圾筒挡住窗户左脸,半截香蕉皮悬挂在筒外,风一吹,便不停地晃动。不远处,两幢楼之间的天空,白云朵朵,如同洗净的玉石。偶尔“喵喵”声从窗外传来,几只白色梅花状脚爪在小区马路上跑过,紧接着,响起高跟鞋的“踏踏”声。

    房间狭小,原本为房东储藏室,屋内没有卫生设施,大小便得上公厕(出楼门左走十几米,右拐即到)。打开门,一股腐烂变质的食物和发霉衣服的气味,便散发出来。一张铁架床占去房间大半空间,床分上下两层,床尾几根铁管,连接起来,钉成梯子形状。上层放着一个拉杆箱,里面装满生活用品,伸手一摸,触手可及一只羊毛袜子、几双鞋垫、一叠羽绒服、一条硬邦邦的内裤——内裤!上次梦遗后没洗,胡乱塞进箱内。箱外塑料把手已经断裂,裸露的螺丝钉闪着寒光,不小心便扎着手。
    下层睡人,床上铺一领凉席,上面放着一床印花毛毯,一个套着红枕套的枕头,放在床头,枕套上绣着一对亲嘴的鸳鸯。一张木桌摆在床前,上面放着一个青花瓷茶杯。一盏台灯猫着腰,俯身朝向桌面,底座旁边摊开一本笔记本,页面上,密密麻麻写满字,中间夹缝处夹着一支笔。左半页面有几处水渍,水渍处墨迹被冲淡了,字也变得模糊不清。

    床头墙上,有一排粘胶挂钩,上面挂满没洗的衣服。里边墙壁,贴着一张当红女明星肖像,正中一道裂痕,有几处少了颜色,露出白边,用透明胶带粘起。女明星衣着时尚,事业线幽深,眼神更是勾魂摄魄,回眸一瞥中,挑逗感从人内心深处,仿佛瞬间点燃兽性,勾起一股与之欲仙欲死,在身体内注入地狱气息的神秘欲望。

    我一边看着女明星肖像,一边勾勒我心中美人模样,无疑女明星颜值亮点,我心中美人全部具备。似乎是,我想象中美人正朝我莞尔,我理应心神荡漾,一幅如醉如痴的癫狂状态才对。可现状正好相反,我不仅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就连我心目中原本比较清晰的美人面目,也宛如笼罩着一层薄雾,迷失在我火辣辣的欲望里。仿佛肖像上女明星的风尘气息,就像画面上尘垢一样,遮掩了我心中美人玉洁冰清的形象。
    14

    夜阑人静,我睡不着觉,就靠床头坐着。我不开灯,随手拉起毯子盖住腿,以防着凉(地下室比较阴凉),枕头则放在背后,为的是垫在脊背和床头铁架之间,让身子不累。月色透窗而入,皎洁光芒洒向床头,宛如我心中美人刚刚入浴,顺手将薄薄的白纱衣摊开在床头似的,不由得使我心头涌起一朵朵银色浪花。

    有时候,月光仿佛又是宇宙深邃的沉思,我则是其沉思默想的一部份。这时的月光,虽不能让我神魂颠倒,却能给我提供理性、希望和安宁。于是,我便特别地感恩,觉得自己虽然微不足道,恍惚如一团川流不息的原子,在浩瀚太空浪游着,因偶遇滞碍,凝聚成形,从此便有了生命。重要的是,在晦暗不明的状态中,还有生命中的另一半正等候着我,将在永恒的时刻永恒的地点,和我相遇相爱,直至终老。于是,生命中一半与另一半相互吸引的力量,就是希望,就是宇宙中穿透黑暗,相互照亮的两颗星的光芒。
    我这样冥想着,时间已近凌晨四点,似乎只有在万籁俱寂中,我才属于我自己。就像内心深处真正的自我,脱下伪装,跳出我的形体,光芒闪闪,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我肉体本身一样,正享受着灵魂绝对的安宁。无疑地,绝对安宁的灵魂,抛却生命困扰,沉淀并升华着生命。相较而言,沉淀使生命接着地气,多了人间烟火气息,知道如何配享尘世幸福。仿佛一对柴米夫妻,既然携手走入彼此生命里,自然而然,就会向往琴瑟调和、举岸齐眉的恩爱生活。而升华则使人靠近神性,跟随着宇宙理性的步伐,如同生命中一半同另一半精神上的共鸣:讲究审美、价值观、思想气质和心有灵犀。

    可以这样说,沉淀是本源,升华则为延伸。宛如树与藤相互间的缠绕,沉淀使二者不离不弃,根扎的很深;升华则使二者枝叶交辉,焕发着青春。
    夜凉如水,我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可是思想的盛宴,却无法组织成语言,只好将笔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大拇指顺着笔头推动,笔就旋转起来。最后,我渴了,便放下笔,抬脚下地。我坐在床沿,随手打开台灯,拿起杯子倒水喝。杯身画着一幅唐代仕女图,女子淡扫蛾眉,对窗深坐,似乎正想着心事,旁边有两行小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我放下杯子,用胳膊肘支撑起下巴,自言自语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说出了我的爱情观。我总是一往情深,满腔柔情在我心头荡漾,如同微风拂过水面时我心中美人倒影晃动的长发。此时此刻,我心柔软如斯,它是纯灵性的,超越了空间,让时间驻足。于是我重新抓起笔,拿过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和着杯子上唐诗意境,写道:
    我生卿同生,双鸟南枝邻。倚闾深相望,互视两钟情。
    我浮想联翩: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我生卿同生,河畔草青青。有兽心戚戚,比肩依依行。
    我生卿同生,园中木深深。皎皎明月挂,盈盈每夜魂。
    我生卿同生,南山采早春。山阳多红豆,玲珑寸寸心。

    我看了看自己刚写的诗句,继续构思。
    我生卿同生,窈窕眼中春。花开人花下,烟态重娉婷。
    我生卿同生,东风暗催红。一夜花影动,疑是入梦人。

    我叹息道:
    “长夜相思情何在啊!”
    我生卿同生,夤夜独对灯。灯花有形影,娉婷动愁魂。
    我生卿同生,更夜深挑灯。锦字同心跃,老趼执笔沉。
    我生卿同生,殷殷锦书新。念切嘱青鸟,勤谨兰闺行。
    我生卿同生,夜阑静无声。望晓长相忆,报答无欢欣。
    我生卿同生,寞寞悴长更。念远情辛苦,遗泪湿枕巾。
    我生卿同生,藉思长自惊。可怜孤灯晚,辛苦为谁明。

    我对自己说:
    “天下有情人,总是终成眷属呢。”
    我生卿同生,托腮长思深。愁煎迫岁老,情殷笃胜金。
    我生卿同生,绮罗日映新。心视桃花色,浑然满妻身。

    “最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
    我生卿同生,琴瑟涤尘襟。深感恩偕老,霜鬓为妻新。

    写完,我仔细读了几遍,感觉不仅唯美,而且字里行间,句句诚心诚意。便觉得款款深情就像“愉悦”的细长触须,在我体内伸展一样,我沉浸在心灵绵绵不绝的骚动中。此时天已拂晓,我沐浴着微白光亮,脱衣上床,睡觉去了。
    15

    如果说爱情是童话的世界,沃土则为人类心灵深处的故乡,被甜水河与蜜水河环绕浇灌,培育出幸福花朵。古往今来,人类追求爱情的过程,即是故乡繁花似锦的季节。无疑地,爱情令人陶醉之处,不仅因为爱情本身的朦胧和神秘,更因为人类在花朵与美好未来同心振荡的涟漪里,所能预感到的深层甜蜜。所以,若你心中仍怀有爱情梦想,则所有事物对你而言,都会像花朵一样,柔软地、美好地在你眼中悄然绽放。而一切可爱之物,都是花朵绽放的同心圆、引力波。

    当天起床时,已是下午四点,好久没有如此贪睡过。我猫着腰,宛如觅食的老鼠,探头探脑地钻出洞府。就见西边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微风弄乱我的头发。我睡眠充足,心情平静,情感虚幻,一双小眼睛在阳光里不停地眨动。我持续地冥想、回味,小心翼翼地咀嚼着昨晚的幻觉。我沉浸其中,通过反复地自我陶醉,尽力延长这种虚拟的甜蜜。就像驮着夕阳归来的老牛,咀嚼着青草的滋味一样。似乎觉得自己并非茕茕孑立,身处社会最底层,吃不饱饭,交不起房租的无业屌丝。而是春风得意、眉目生辉、风度翩翩的情场胜利者,已然成为昨天和诗里的男主人公。毫无疑问,女主角也并非在现实中和我十指相扣地并肩走出,而是我心中沉吟已久的虚幻美人。
    她异常美丽,此刻必定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倚窗独立。窗帘在夕阳中分开,宛如翻动的书页,沿着上面沟槽缓缓平移,最后在窗户两边停住,下摆还在不住地颤动。她仿佛是画中玉人,满腹心事爬上脸庞,她乌黑的大眼睛里秋水漪涟,睫毛长而细密,微微向上翘起。阳光照过来,一根根黑亮黑亮的。时而几分钟不动,时而连续忽闪忽闪。她凝眸远眺着天边浮云,似乎我正俯卧云上,向她飘去。

    这种感觉,此前从未有过,甫一来临,心脏便宛如发了情的小兽,怦怦跳着。我情绪激动,脸庞发烫,血液倒灌,如同精神上的手淫者,沉迷在惶恐、窃喜和不安的快感中。而且内心笃定认为,只要一个电话、一个短信、或者一个QQ信息,就能让美人软语温存,笑靥如花了。
    可是回想以前,我哪儿体会过爱情的幸福?!

    上中学时,学校远在县城,班上同学皆家境殷实,有的甚至是官富二代,一个个鼻孔朝天,目光鄙夷,神情傲慢,拼爹拼妈拼舅舅,难得见到身高长相出身皆不如他们者,于是全讥讽我“矮矬穷”,日后讨不着媳妇,不和我说话。那时,唯一能让我欣慰的,便是学习成绩了。课间休息,我一个人呆在座位上温习功课。吃饭时,我永远最后一个去食堂,为的是剩菜能便宜些,不让人看到我吃不起肉。

    我开始产生严重自卑感,父亲蓬头垢面,衣着邋遢,骑着破自行车往返上百里来校看我。我内心反倒责怪不已,觉得羞于见人,便同他躲起猫猫,不愿相见。最后父亲一脸尴尬地走出校门,我方贴着墙根,一路小跑溜到校外。至于辍学后,生活颠沛流离,收入入不敷出,口袋空空如也,没钱没貌没身高,更让我在人前没了底气。要命的是,身体内荷尔蒙还躁动不已,这让我既渴望爱情,又害怕被人看不起,与其觉得自己配不上女孩子,倒不如把心仪美人深藏心底,也好维护尊严,保留一份幻想、一份神秘、一份浪漫、以及一份纯真。
    再说了,现在很多女孩子,一个个比男孩还要花痴、还要看脸、还要现实。似乎是,在她们内心深处,丝毫没有自我价值和自我担当,她们只注重眼前享受,哪怕是身躺在陷阱上一种被欺骗的享受。她们希望你帅,希望你有钱。她们要求情郎高大的像座金山,貌美的如同金山上明月,有着花不完的财富,享不完的浪漫,而她们的浪漫,分明是建立在金山之上。毫无疑问,爱情对我而言,永远如同一轮朝阳,高悬在富人的天空中,它灿烂光辉,只洒向有钱有势者的院落。可如今,我驰思遐想中的美人,正为我魂牵梦萦,正为我黯然神伤;似乎我整个生命,都在她含愁的双眸中颤动;我日常的喜怒哀乐,都是她生活中难得的慰藉。于是,在虚妄的欢愉错觉中,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我燃烧的情欲呈现出爱怜的温柔,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宝贝儿,别哭泣,别哭泣,我爱你。”
    16


    一想到美人憔悴,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脸庞便泛起红晕,眼中火苗颤动,内心呻吟不已。

    突然,另一个想法宛如滔天恶浪,涌上心头,迫使我身体激动地颤抖,“我是‘矮矬穷’,但我同样享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以及尊严。”我恨恨地叫道,脸颊痛苦地扭曲着,感觉自己骨子里的自卑正扇着自己耳光。似乎别人嘲笑的眼神,亮亮晃晃,宛如利箭,齐朝我射来,使我狼狈不堪,战战惶惶,便觉得周围阴风阵阵,鬼魅横行。

    “鄙人誓娶如花似玉的美人为妻。”我紧咬青灰色嘴唇,暗中握紧拳头。

    “他们是——?传说中男神?女神?”一阵香风起自身后,一股汗水混合着熏衣草的味道,迫使我鼻孔过敏、呼吸沉重。就见男人大长腿、挺直的脊背和雪白衬衣领子,以及女人高跟鞋、后翘屁股、散落风中的长发,被两只光胳膊连接起来,形成 “H”状经过我身旁。他们婀娜的背影,突兀地撑开我眼睑,牢牢抓住我的目光,不断向远方延伸。地上影子被斜阳拖动,移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车,最后,被车门“砰砰”的开门关门声音,彻底抹去。
    “没有灵魂支撑的皮囊,就是内里空空如也的雕塑。”我不屑地哼哼,立即感到“高富帅”和“高富帅”牵手“女神”的形象,如同两把尖刀,割裂我旧有伤口,并使劲往心脏扎去。“任你如花容颜,怎敌似水流年(我想象着雨打风吹,油漆剥落、雕塑颓圮的情形)——啊!可怜的小生命!”我紧张地睁大眼睛,嘴巴僵硬,形成“O”形。

    前面五十米远,一只横穿小区道路的流浪猫,被飞驰而来的小车拦腰碾过。小车停也不停,车上“男神”“女神”目无表情,绝尘而去。母猫在公猫尸体旁长久徘徊,不住哀鸣。一群人围拢过来。
    “相形之下,动物比人类更有情有义呢。人类冷漠、自私,把情义当交易,他施舍给你东西,为的是从你身上获取更大利益。婚姻上所谓门当户对,就是这种情义买卖。而且——该死的蚊子。”我双手往空中一拍,一只蚊子在掌风中飞去。“而且,人类总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总希望自己喜事连连,别人霉运不断;总爱以吃瓜群众身份,笑看别人艰辛;似乎只有从别人悲惨境遇中,才能体现自身存在感和优越地位。”我这样想着,心情沉重,面如土灰。

    “他在笑什么?是笑我囊中羞涩么?”迎面走来的路人,嬉皮笑脸,身体肥胖红润,双手交叠放在啤酒肚上。腰间系着黑色皮腰带,扣针别在最外面扣眼内,满是烟渍的大门牙特别显眼。
    “那人正和我比高么?”不远处,有人踮了踮脚尖。“人类只知道互相攀比,互相瞧不起。”我气呼呼地想。

    我沉溺在胡思乱想中,刚出门时的愉悦心情,宛如枝头摇曳多姿的花朵,无端被一场狂风暴雨袭扰,树身剧烈摇晃中,花瓣雪片一样飞落。在我看来,风暴不只毁掉我的好心情,更是在其后,又让我受到侮辱,遭到唾弃。

    难道人间就没有真情?就只有巧取豪夺,尔虞我诈?难道爱情,就不再圣洁?就只能依附肉欲和铜臭?
    我凄凄惶惶,感到未来渺茫,人生灰暗,充满了虚无、欺骗和庸俗,便觉得心灰意冷,视线也模糊起来。旁边,一个男明星阴阳怪气地望着我,他鼻梁高挺,嘴巴硕大,仿佛在鼻子和下巴中间,开了一个狭长窑洞。牙齿宛如一扇扇洞门,在里面严严关紧,某些不可告人的潜规则,注定要烂在肚子里。他眼神飘忽,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似乎都在朝你抛着媚眼。因为纵欲过度,眼角眉梢,隐隐露出精力衰竭的神色。无疑地,这是某厂商竖立路边的广告牌,为的是宣传某款商品。天长日久,商品名称被人刮去,在男星裆部,反倒贴着一个治疗阳痿的“豆腐块”。就见他拱手龇牙,对路人一脸淫荡地坏笑。

    阳光慵懒,西边天空变成红颜色,我神情呆怔,呼吸困难。不由得将胳膊抱在胸前,低头来回踱步,作文艺青年痛苦思考人生状,或者无可奈何地仰起脸,遥望天边,眯缝起眼睛。
    小松鼠在树叶间探了探头,迅速蹿到另一根枝条上。青草的墨绿色在周围漫溢着,似乎要爬上行人衣服。有时候,公交车报着站名呼啸而过,在小区外停下,车门打开,一群人蜂拥而下,消失在城市各个角落里。

    “祝福你们。”我两手连接成“心”形,望着林荫道上一对老人的背影。老人弓着腰,身子紧挨着,老奶奶挎住老爷爷胳膊,他们两边的手分别拄拐,蹒跚着走入路尽头阳光里。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合为一体,成为夕阳剪影。
    17

    对于底层屌丝来说,只经历苦难是不够的。一颗真诚善良的上进心灵,却能满足精神上的追求,从而让自己在逆境中泰然自若、奋发图强,改变生活现状和苦难人生。

    苦难,既是破坏的根源,也是新生的“母亲”;既是使人身染沉疴的毒药,也是“未来”的生殖器官;既是一切的终结,也是一切的开端;既是最大的不幸,也是最大的希望。总之,苦难是生命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骨髓,生出源源不绝的血液;是心肌细胞,成为心脏工作的动力。无疑地,血液在体内顺畅流淌,心脏跳跃规律强劲,足以说明生命健康并充满活力。
    苦难,还是人类尊严的佐证和维护。可以说,人类对尊严的渴求,始终透露我们内心的敏感与脆弱,以及对自身生存现状的矛盾和冲突。于是苦难促使人内省,并告诉世人:人必须脚踏实地,人越向往光明,就越要认清自己,自身的根,就越往深里扎。

    苦难,无疑是上天给人最珍贵的礼物,是砥砺人生的磨刀石;是人谦恭、敬畏、悲悯和宽容的共同背景;是人让自身无限延伸的康庄大道。确切地说,经历过苦难的人,绝非像平庸之辈那样,将运气当作本事,将舞台看成家园,将暂时的幸运,变成无知的骄狂,从而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向晚的时光慢悠悠的,我在小区公园里散步。穿过一条小径,来到一个月牙形水池旁。水池左边是一块空地,草坪环绕四周,中间矗立着一个八角亭子,古色古香。一片青翠欲滴的爬山虎,绕着立柱攀援而上,静静趴在亭子顶部金色琉璃瓦上,如同一男一女,两个初尝禁果的孩子,在黄昏暖阳中肆无忌惮地野合。池底没有水,两个民工猫腰蹲在里面,正修补破损的瓷砖贴面,瓷砖是海蓝色的,象征着蔚蓝水面。

    见我路过,其中一个工人伸手往口袋里掏烟,向我借火,他分明不是想吸烟,而是想趁机歇会儿。我摇手表示没带火后,他用食指与中指夹着烟,和同伴攀谈起来。他们的年龄,约摸五十岁上下,核桃仁一样的肤色,闪着油腻光芒,全身斑斑点点,皆是紫外线灼伤的痕迹。由于饱经沧桑,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经岁月刀尖一雕琢,简直就像古铜浮雕,或者荒芜多年的层层梯田一样。无疑地,这是风霜雨雪炫耀淫威的战绩;这是底层劳苦大众受苦受难的深刻缩影,摆在一起,分明就是一条流水线上,量产出来的下等人脸型。他们的手背,青筋高凸,看上去,宛如皱皱巴巴的破旧衣服。指甲边缘,有很多皲裂伤口,淤血在里面结了痂。相形之下,巴掌心沟壑纵横,又黑又深,隐隐约约,仿佛两块老树皮。无疑是,搅拌好的水泥石灰、青红砖的碎屑、工地上泥浆,一层一层,天长日久,在上面形成厚厚老茧。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欲语无言,此情此景,如在昨天,现又落入眼中,不由得倍感心酸。当建筑工的日子,似乎离我远去,但恶劣环境,挥汗如雨的辛劳,以及别人鄙夷眼神,全都堆积起来,成为我生命深处,久久不愿揭开的伤疤。而失业以来,最近这段游手好闲的时光,又是怎样蹉跎掉的?让我现在如此彷徨?意志如此消沉?内心如此茫然若失?苦难!苦难啊苦难!苦难就是我异乡漂泊生活中,漫天的凄风苦雨,而我,无疑就像一叶孤舟,风暴袭来,只一刹那,小船便在惊涛骇浪中,岌岌可危了一样。

    我想起夜晚,常常在噩梦中惊醒,面对黑糊糊的房间,如同面对黑洞洞的未来,既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光亮。我呆呆怔怔,对着窗户发愣,想到生活艰辛,未来没有方向,明天不知漂泊何处,便觉得人生的苦难,仿似噩梦,如影随形,凭空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我。焦虑和恐惧宛如罗网,在我生命深处张开,交织着一种怨天尤人的悲剧情结。
    慢慢地,我逐渐适应了室内的黑暗状态。夜色宛如一层浓雾,覆盖在房间物品的轮廓之上,隐隐约约,一种近在咫尺却又遥远模糊的感觉,激起我内心的离情别绪,使我感到惶恐和哀伤。于是,儿时那些愉悦记忆:蓝天、碧水、清新空气、纯真心灵、以及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一种出自天性的乡愁和渴望,都隐身雾后,离我而去,渐行渐远。便觉得相较我的噩梦而言,窗外黑黝黝的城市,难道不同样有着噩梦?一种流浪的,没有根的噩梦?

    似乎是,芬芳花朵、清脆鸟鸣、划破天空的羽翅、一只情窦初开的小兽、一条潺潺流淌的河流……,不都是噩梦的组成部分?不都体现着噩梦意志?无疑随着工业文明的高速发展,人类逐渐掌握了科学技术,便野心勃勃地改造着世界。于是推土机四处轰鸣,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化学污染物到处蔓延,欲望在人内心急剧膨胀。从而使它们都在流浪、都有着深深乡愁,都具有特定意义,都象征着生命自我毁灭的一个个幻影(哦,伟大科学,以及为欲望所困的伟大人类,二者结合起来,如同鹰与鹰的婚姻,诞生了地球的噩梦)。而地下室和住在地下室的我,分明就是噩梦的中心——孱弱的、病变的 “内脏器官”。
    夜阑人静,风时而蹑手蹑脚地走过地面,时而呼啸而来,垃圾筒上挂着的塑料袋、香蕉皮、卫生巾等,仿佛紧贴我的双耳,在风中呼呼作响,似乎正为它们彼此间的“崇高地位”,争相鼓吹不休。接着,一个女子歇斯底里的呻吟声,又在我耳膜里袅袅不绝,划破沉沉夜色。于是,木板摇晃的“嘎吱嘎吱”声、身体撞击的“啪啪啪”声,便破窗传来,就像在我竖起耳朵的正上方,在我荷尔蒙抓痒难耐的腹地里震动一样清晰。约摸五分钟后,几个买醉归来的男女,突然被一辆出租车扔在楼门口,他们相互搀扶着走进楼道,喘气声、呕吐声、叫骂声、打情骂俏声、踉跄脚步沉重踩跺地面声,便将夜静更深、乳浪臀波的荷尔蒙交响曲,逐步推向高潮。随着刚才女子带着颤音的嚎叫,“我要完蛋了!”嘈杂声旋即被电梯门“当啷”关闭的声音,掩盖下去。
    早上四点过后,远远地,手推车“吱扭”而来,“嘎吱”一声,停在窗旁。运垃圾的大爷天不亮即起,他两只手戴着橡胶手套,先抓住筒口两边,一甩脸,“吧唧”一口痰吐到我窗户上(仿佛命运沉重地敲窗声),“咣当”将垃圾筒倒扣在车上。他甩脸吐痰和扣垃圾筒的动作同时进行,然后抱住筒身,筒口对着车内,左右摇晃,上下颠簸,又“咣当”放在地上,推着车“吱扭”而去。整个过程,恍惚一部“西西弗思”式的哑剧,没有一句话,寂静和垃圾筒又双双回到原位,如同运垃圾的大爷一闪即逝。

    又过了一会儿,天空淡淡泛白,“琅嬛福地”被曦微的晨光唤醒。我耳朵里充塞着排污管“哗哗”的吼叫声,接着,我头顶正上方传来“咚咚”脚步声,杂乱且轻重不一的脚步,表明进来很多人。几分钟后,锯木头的声音,首先“嗤嗤”地响起。一阵家具摩擦地面的噪声过后,几个外地口音的男子,正大声地喊着“1—2—3—起”,随即他们的声音,又被一阵电钻刺耳的轰鸣声,覆盖住了。
    18

    一直以来,我人生经历中不堪回首的过往,对我来说,都笼罩着一层“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无奈和悲凉。它们在我脑海中形成的恐怖画面是,因果交错中,总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抽取苦难的肋骨,锻造出新的苦难。无疑地,命运之手挥汗如雨,辛勤劳作,早已在我生命深处留下抹不去的痕迹。而我的心,也宛如眼前这对民工的脸,一经苦难磨砺,便层层叠叠、沟壑纵横起来。

    此时此刻,通过现实映照,它们又像镜子一样,聚集起灼热光芒,反射出一种对命运不公的委屈、对生活现状不屈服的倔强、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慨叹、以及对屌丝逆袭,出人头地的热情和渴望。如同此时正在我眼圈里打转的泪水,越积越多,似乎只要给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无所顾忌的宣泄对像或者场所,它们就能掀起狂风巨浪,决堤而出了。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不由得泪流满面。
    “小兄弟,你多大了?”另一个民工见我流泪,便柔声问我。他的声音和蔼可亲,让人听着温暖;他的目光真诚善良,让人看着信任;他的笑容憨厚质朴,让人感觉亲近;他的年龄可以做我父亲,让人觉得说话比较有分量。当然,还有一点,他和我同处社会底层,所以在心理上,我不会感受到高高在上者盛气凌人的姿态,无需对他设防、同他竞争。总之,他是为了让人安全放心,而存在的那种人。

    “24。”
    “跟女朋友闹别扭了?”
    “还没有女朋友呢。”
    “好男儿何患无妻,不要哭。”
    “你这样说,我更伤心了。”
    我想到自己落魄现状,便觉得“好男儿”几个字特别刺耳,隐隐感觉他已看穿我内心的隐秘和痛苦,故意含讥带讽地说话。同时认为他蹲在下面,我站在上面,似乎很没有礼貌,便也想蹲下身。手忙脚乱中,脚底不知踩着什么,滑了一下,不小心碰着旁边一堆瓷砖。最上面几块摇摇欲坠。我连忙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扶正放好。

    “我不是故意的。”我说,脸涨得通红,似乎在我心里,砖已然掉在地上,碎尸万断了。而自己的冒失行为,分明闯下滔天大祸。

    “刚换掉的。”他说。
    “对不起,叔。”
    “没干过重活累活吧?”
    “我这样叫你,可以么?”
    “可以啊——”
    “叔,我——我干过重活累活的——我——我也在工地上干过,被人骗卖的。”我哭道。
    “骗卖?你坐在地上好好说,别哭,孩子——我说,”他回头找着什么。

    “我说老张,那个蛇皮口袋呢——”他问同伴,“喂,不用找了,在这儿呢。”他扬起眉毛,左脚跟稍稍抬起,左脚尖在地上缓缓移动,将身子转了过来,他向前伸出手时,身子也跟着倾斜起来,微微颤抖着。他费力地将手往前探着,在旁边贴好的瓷砖上面,拿起装砖用的空袋子,抬身递给我,“孩子,用这垫着坐。”
    “谢谢叔。”我接过袋子,垫在地上,坐了上去,“那时——那时我在工地上,也没日没夜的干呢,日晒雨淋,挥汗如雨。睡觉时,一大帮男女民工,挤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床是木板连起的大通铺,大家和衣而睡,夜静更深,有人翻下身子,整个床铺都‘咔咔’响个不停。叔,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一句话是,长夜中总有人叹息:‘如非为了生存,为了家中老小,我们怎么会男男女女,挤睡在一起,怎么会如此没有尊严地活着’?”

    “嗯,孩子,你怎么被骗买的呢?”他说,眼睛湿润了。
    “那是大前年夏天,也是这个时候,我刚从家中回来,下火车后,我拖着行李,独自蹲在广场上发呆。有人跟我搭讪,说帮我介绍份好工作,当时我正好失业,就跟着去了,到工地后便身不由己了。那个骗子,他,他还骗光我身上所有的钱。”我咬牙切齿道,“当时——哎,让我想想——”

    我挪挪屁股,努力在脑海中,搜索那一天发生的事,回忆的双脚一路小跑,不停地扬起时光灰黄的尘土。往事历历在目,在露出光亮的岁月窗口内飘来飘去,宛如哀怨的风,正吹落枝头一片片忧伤的叶子。而窗口里隐约的光亮,仿佛可望不可即的梦想,闪耀在我强烈的生存抗争之上。
    19

    于是,我就像一只病猫似的,呻吟着穿过岁月幽深古巷,在一扇斑剥的大门前,绝望地发抖。我想起2007年夏天,又一次失业后,刚从家中返回H市的我,买完火车票,身上仅剩下80元钱(留一部分钱补贴家用)。火车到站后,我愁眉不展地蹲在站前广场上,望着人头攒动的客流,想到偌大城市,自己既身无立锥之地,工作又没有着落,经济还断了来源,便感觉前途渺茫,人生灰暗无比。这时有人靠近我,问我要不要找工作,他的声音相当冷漠,宛如一个财大气粗的人,在我活着的尊严之上,正高傲地施舍什么。

    我没有多想,便跟着他走了。路上,他问我随身带有多少钱,我如实告诉了他。在一家派出所门口,他停住脚步,说必须办理暂住证,手续费正好80元,让我把钱和身份证交给他。我也许应该鄙视自己,因为我没有丝毫怀疑,完全按照他说的做了。老实巴交的我,从未想到社会如此复杂,人心如此阴暗,更未看出他是个骗子。个中原因,除我本身淳朴善良,阅历还浅之外,主要因为他利用公安机关作为骗术道具,在我面前,制造了一种虚幻的安全感。
    他让我在门口等着,独自走进派出所,过了一会,他出来了,把身份证还给我,说办证民警今天休息,钱他先收着,过几天再帮我办。说实话,我现在倒有些庆幸,庆幸他良心发现,只骗走我的钱,身份证还给了我。

    在去目的地的公交车上,他一改之前高冷姿态,眉飞色舞地对我炫耀,炫耀我新工作如何体面,工资如何高,福利待遇如何好。更重要的是,他是那儿中层,暗示只要我听话,便能适当照顾我。他说话的样子,就像他正站在一帮匍匐者面前,享受着他们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和毕恭毕敬一样。正是此时,我才深切地体会到,金钱如何让人拥有无与伦比的自信;优越的社会地位,如何让人拥有高高在上的存在感。当然,我现在更深切地体会到,骗术又如何让人信口雌黄,不动声色地出卖自己的良心。
    于是,生存压力一减轻,我心情便舒畅很多,也跟着他滔滔不绝的话语,浮想联翩起来。我身边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郎,吊带裙比较窄小,硬生生挤出深深乳沟,宛如有两个海碗倒扣在胸前。我看了她一眼,她接住我的目光,莞尔一笑,又朝我抛来一个媚眼。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她站在阳光中,不停地对我搔首弄姿,如同站在聚光灯下摇臀荡乳的女郎似的,在我体内充溢着的荷尔蒙气息里、在我内心欲望的激烈争斗之上,正肆无忌惮地诱惑着。现在想来,她一定是个风尘女子。

    下了车,他把我领到一个工地上,在钢筋水泥之间,尘土漫天飞扬,到处是灰头土脸、汗流浃背的工人,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剥削和欺诈——无疑地,这是现实生活里,每天都在流淌的血和泪。他让我呆在一边,径自穿过挥汗如雨的人群,找到包工头。两人在一边嘀咕几句话后,他便消失不见了,就像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的身影一样,在我生命中永远消失了。

    “哎,对了,”我继续说道,“当时正好上午十点,包工头是个矮胖子,脑袋上顶着一片‘地中海’,他将我带到附近餐馆,点了份炒米粉,我吃完后,就被赶到工地上。”

    “叔,你无法理解我当时的绝望,跑又跑不掉,身上没有一分钱。”我痛苦地补充道。

    “脑袋上顶着一片‘地中海’?”他似乎被我的话逗乐了,眼睛里闪耀着温柔火花,仿佛沉重氛围,正被俏皮词语打破。但火花旋即被一声忧郁的叹息,扑灭了。

    “哎——然后呢?”
    “没日没夜的干活。有天推砖,车翻了——叔,你知道的,车子很笨重——在一个急拐弯处,车翻了,我的大脚趾甲被飞出的砖头,砸掉了,”我弓起左腿,用手抚摸着大脚趾。仿佛我正坐在另一个星球上,遥望地球,两者间距离,约摸为三光年,大前年的情景,经过光速传递,就像现场直播一样,正在我眼前重现出来。直播镜头中,我现正被砸掉脚趾甲,正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伤口。

    “钻心的疼,”我接着说道,仿佛看到血正从伤口里汩汩流出,便赶忙将巴掌屈成拳,握住脚趾。
    然而,尽管脚趾甲早已长出,伤口恢复原状,新的指甲盖上面有一道凹槽,下面是微微泛着红晕的嫩肉,但我仍能想象出它曾经血肉模糊的样子、黑紫的淤血、凝结的血块、和结痂的疤痕。

    于是,我看着眼前苍老的民工,看着他亲切的面容,充满同情的眼睛。当我大声哭泣着,抬腿迈过低矮、斑剥、腐朽的记忆大门时,绝望地搜寻到的,仍是那个悲惨日子里,令人无比屈辱的场景。
    当时正好打地基,地面挖出一个巨大的坑,木板向下搭条路,道路曲曲折折,坡度既长且陡。人走在上面,得格外小心,不仅要控制好车身,留心车轮别滑出板子;又要注意木板接缝处冒出的铁钉,避免绊着脚;还要掌握好技巧,适应路面起伏不平。

    在一个拐弯处,车子往前冲,我一惊,便赶紧立住脚,双手死死拉住车把,屁股和大腿用力后弓,想稳住车子。但由于车身太沉,下滑力度大,我反被车子拽着,急速向前移动。慌乱中,我的脚又被一根铁钉绊住,身体一歪,车子便失去平衡,滑出木板。当时我双眼迷蒙,被汗水浸透,影影绰绰中,看见车把倾向一边,车身随即倒扣下去,两只黝黑粗大的轮子,对着空气不停旋转。一块砖在颤动的木板上,高高弹起,重重砸在我的脚上。我弯腰抱住脚,发现左脚已血肉模糊,大脚趾甲当场被砸掉。现场没有药物包扎,我只好咬住牙,用女工递来的卫生纸缠紧伤口,坚持到下工。那天下午,烈日炎炎,整座城市宛如一个巨大蒸笼。人类的同情与怜悯心,被滚滚热浪蒸干。大地随着搅拌机的轰鸣声,不停地震颤。挥汗如雨的身影来去穿梭,仿佛是被怒吼的机器,撕碎的一地残渣。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午夜咖啡馆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上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8-02 16:43:43  更:2021-08-02 16:56:19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