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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连载《100个有意思的人》[第1页]

作者:欧阳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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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酒鬼东哥




    



    东哥,50多岁、板寸头、精瘦、双手发抖,虽然说话有些打结,但见谁都自来熟,第一次见他,是因为买房的事,印象不错,热心又熟络。

    2010年,我和妹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妈改善居住条件。六月,我们一个从深圳,一个从杭州,回老家。彼时的小镇,房子从几万到几十万一套的都有,我们的要求是:一次性付款、二手房、楼层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太吵也不能太偏,方便车出车进,适合和老邻居常见面。为了赶在老妈农历八月生日前办好这件事,我们在烈日下,见了好多房主和房子,但都没合适的。

    终于某天碰到老妈的老朋友,说有处私宅,虽旧,但位置好,价格合理。我催着老妈去看,熟人带路,到了小镇湖边的一处私宅,房门口,长满过膝的杂草,踩着隐约路印,推开没上锁的门,老妈的朋友叫了好几声东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咪着眼,有点晃荡地从房间出来,一见我,笑问:你不是张XX的女儿吗?

    我搜索所有记忆,不认识这位大叔!
    跟着,他对我妈说:你是张XX的老婆,你娘家在X石那边。
    我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大叔自我介绍,我叫ZX东,全世界的人都叫我东哥,因为我讲义气。又指着我,我跟你爸是好朋友,你小时候,常坐你爸的车到街上去玩,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你模子没变。

    我妈说:你眼太毒了,二十年前见过的人,现在一眼能认出。

    我们在房子前后看了看,又回头看了屋内,天花板,一百几十平的砖房,除了一套木沙发和茶几,什么都没有,房子很旧,如果买下来,也就是买到一块地皮。厨房堆的不下几百只的空酒瓶,吸引了我。

    你卖酒吗?

    不卖,我喝酒。

    你家好多空酒瓶啊。

    这算什么?前几天已经让收破烂的拉了一板车空瓶走了。他得意洋洋地说。

    好一个酒仙!我叹,开始谈房价,他把房子夸了一通,报价22万。从心里说,我是想买私宅的,这个价,却不在我预算内,正想着怎么跟他还价,老妈爽快得很:一口价,18万,如果答应,现在就买。

    东哥也不说还的价高还是低,开始跟我们拉家常,顺便交换各自全名和电话号码,我说:如果18万你卖,我现在就下定金。东哥又是一通东扯西拉,我们暂缓沟通。走出那片杂草从生的房门口,和老妈算利弊,坏处看——18万买,过户得一两万,重做最少要 15万,就算不拆,修整最保守也得六七万;好处看——房子地基够大,位置不错。电话和妹妹商量,妹妹说,我们全家想办法凑一凑,找朋友借点,应该还是能凑到,但房价还得往下压一压。

    我发了条短信过去:东哥,你房子我们喜欢,但价高了,如果便宜点,我们马上买。

    过了十几分钟没反应,妹妹电话打过去,东哥说,他正从某某喝酒的地方赶来,短信嘛,收到,因为眼睛花,看不见说的啥,至于房价嘛,好商量。

    我们暗喜,有门。

    二十几分钟后,东哥来了,背着一个黑包,一身酒气,因为认定他要和我们谈房子的事,所以对他倍儿客气,我和妹妹又是切西瓜又是削苹果,陪他闲聊,无数次跟他说到房子交易的事,他都说,不急,房价嘛,好说,只要高兴,白送都可以。

    我开始觉得这人有点不靠谱。

    五点到了,妹妹准备晚饭,东哥说:在你家吃晚饭,你们不会拒绝吧?

    怎么可能拒绝?我们家从没发生过怠慢客人的事。赶紧上街买了不少菜。吃饭的时候,他说:我每次吃饭要喝白酒,还要抽烟,你们不反对吧?

    怎么可能反对?妹妹赶紧小跑去楼下小店,买了白酒和两包好烟上来。东哥开始边喝边回忆往事——某年某月某日某晚,我正和几个朋友宵夜,有人说我老了,不中用了,我拿起夜摊菜刀,把他狂砍了四刀;某年某月某日,我去代人讨债,人家不给钱,我把人家剁了;某年某月某日,我把一个不肯给我钱花的女人脸给划了……

    我、妹妹、老妈面面相觑,知道遇到麻烦了!

    我们不再提房的事,他更不提。我们开始轮番用啤酒敬他,心想,酒喝完了,你总得走吧?事实证明我们想多了,东哥对着空酒瓶说:小妹,再去拿几瓶酒来,我再陪你们喝几杯。

    我们家从来没怠慢客人的事,所以我屁颠颠下楼,买了两瓶啤酒回来,跟东哥谎称小店啤酒卖完了。

    很快,酒又喝完,东哥体贴地说:今天开心,我要陪你们多喝几杯,去XX大超市,买多些酒回来。

    艾呀我去,明明是我们陪你喝酒,怎么变成你陪我们喝了?

    看他应该也喝得六七分了,得罪他也不至于记仇吧?我们把他半推半送赶下楼。

    老妈:这人不能惹,他房子就是10万块,也不能买。

    我们从未有过地意见统一。

    第二天一早,东哥打我电话,没接。第三天打电话,我说在武汉。第四天,他再打电话,说在我家楼下,这几天他一直在偷偷地帮我们看房,我心里有点小感动。他又说到其中一套房,价格、地点、面积,无比之理想,我开始心动了——买他的房麻烦,买别人的房,应该不打紧吧?!

    我和老妈下楼,果然他在楼下了,我们坐上一辆的士——说明一下,我们家乡是个江边小镇,开车的常和坐车的是熟人,六年前,的士起步价3块钱。一上车,东哥看到司机就冷哼一声:“全世界的人都把我当回事,就你不把我当回事,不怕我整死你?”话没说完,伸手去掐司机脖子,我吓得叫起来——东哥,你有仇以后再报啊,这样很危险的。

    东哥的手放下了,司机一边问我们去哪,一边委屈地辩解:他儿子读初三,被小流氓欺负,有一天,东哥路过他家,看菜不错,就在他家喝酒,他顺口说起儿子的事,东哥拍胸脯,说帮他儿子报仇,他当东哥喝多酒乱说,没当回事。第二天早上四点多,东哥拿着一把菜刀,哐哐拍他家门,说要去砍欺负他儿子的小流氓,并开口要拿好处费。他吓坏了,挡住不让砍。从此,东哥看到他不是打就是骂,说自己是他恩人,而他不领情。

    看来司机没说假话,东哥觉得没面子,手一伸又去掐司机脖子,我说:人家开个的士讨生活也不容易,你放过他吧。

    东哥对司机说:放过你,行,你要少收1块钱,这是给我面子。

    车费统共五块钱!虽然得像吃了苍蝇,但不能不要啊,毕竟那是他的面子——1……块……钱!。

    我们开始看房子,第一家,门锁上锈,好象几十年没人住。第二家,住着来租房读书的留守儿童和陪读老人。第三处,是农药厂的废弃房。这时我明白了,他不是带我们看房,是想蹭酒饭。既然明白他目的,事情就好办了,我说不用看了,今天准备点好酒菜,感谢你花时间帮我们,但房子的事,到上为止。他也不客气,跟着我们打车回来,路上跟司机又吵了一架,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刚才在陪读老人那一家换乘车的时候,他跟那个司机也吵了一架,意思一样,他是全天下最讲义气的人,可全世界人对不起他。

    喝酒、吃菜、抽烟、吹牛皮。我和妈妈把他晾厨房。他看我们都不搭理他,叫半天要酒没人应,终于走了。

    傍晚五点多,我和老妈在阳台聊天,讨论明天要不要到某个朋友说的房子那去瞧瞧,突然,东哥从我背后冒出来,我吓一跳,但还是客气地说:东哥,真不巧,我和我妈吃完饭了,准备去江边走走,下次你来提前打个电话,我们买瓶好酒,买几个好菜,你再来。

    他一脸豪气:我东哥不讲究,中午还剩半瓶白酒,我喝完就走,下酒菜可以就剩菜嘛。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想起来答:不好意思,酒我倒了,菜也吃完了。

    他一指厨房窗玻璃:看,酒不在那吗?不用买,我喝这个就行。

    下次再喝吧。

    “不用对我东哥太好了,我知道因为我是你爸好朋友,你尊敬我,但真不用这样,难道说,我东哥来你家,你还要杀猪宰羊才算好吗?”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推开门,把厨房的剩酒拿出来,对我摇晃着瓶中酒,“你看,这酒不挺好吗?盖子已经开了,不喝,到明天也是浪费。”他将酒瓶放地上,跑回厨房,把剩菜找出来,搬来一大一小两把椅子,把酒菜放大椅子上,舒舒服服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

    我跟我妈呆若木鸡,我们的人生经验里,还没对付这种人的能力和智慧。

    我伸手,想把酒瓶和菜碟从五楼的阳台扔出去,可是立刻停手了,夕阳下,我发现他耳后,脖子,后脑,有无数刀疤——之前只隐约觉得不对劲,因为他老穿着竖领衬衫,这会对着灿烂的夕阳,府视的角度,他脸上脖子上无数刀疤一览无余,都是陈年旧伤。

    他又开始说自己的辉煌历史,曾经,他带过多少女人去海南赚钱;曾经,他与多少人打过群架;曾经,他砍过多少人、被多少人砍过……我越听,心里越发毛,他说这辈子最佩服的拐子(我家乡话,老大的意思)就是我老爸,虽然我老爸是个读书人,但很会做生意,很多年前,也是当地有名的有钱人,所以一看到我和我妈,就认出我们了。

    对着半瓶酒和两碟剩菜,他一个人折腾了三个多小时,到八点多的时候,见我和妈妈都不搭理他,终于站起来,对我说:小妹,给我一块钱,再给我两包烟。

    一块钱有什么用?

    我是有钱人,一块就是一百块。

    我抱着送瘟神的心理,翻出准备人情的两包烟,拿了一百块,将他赶出门。

    妈妈说,真是活见鬼了,活了五六十岁,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这无赖,脸皮厚得炮弹都轰不透。

    我忍不住爆笑,老妈也气笑了,东哥在四楼的楼梯间大声说:小妹,过两天我还钱给你哈,我一定帮你找到好房子,不要急啊。

    我说:谢谢了,请您永远别再来了,买房的事,到此为止!

    当晚,我给在另一座城的老爸打电话,让他给这个称他为“拐子”的人打电话警示一下。老爸说知道这个人,就是个泼皮无赖,杀手锏是不要脸,不过是借酒装疯而已,不要怕,越怕他越神气。

    不知是老爸的电话起了作用,还是其它原因,东哥几天没来骚扰我们。

    房子很快买到了,除了旧,其它一切都合意,我和妹妹合计着,等能力再强点,再换新房,把装修交给妹妹,我回深圳了。这之后经常收到东哥的电话骚扰,但我一律视而不见。

    老妈准备搬家前的某天深夜,突然给我来电话,声音颤抖:气死我了,刚才有人敲门,我问是谁,他说是东哥,要带我们去看房子,我说房子不买了,他问我借100块钱,我说没钱,他死都不走,我打电话报警了,他现在还在外面敲门要钱……这个无赖不会打着帮我们看房的幌子,一直纠缠我们吧?要是找到新住处,可怎么办?

    老妈是那种当年家里开米厂敢赤手抓粮仓硕鼠、一个人走夜路敢去验证黑影是人是鬼、小时候因为贪玩被亲人刀砍头也不哭的人,现在,她被这个无赖给气到了。

    我一边安慰老妈一边情绪低落,想,但凡家里有个男人,怎会被一个无赖搞得提心掉胆?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玩赖水平,男人?哼!你接着看吧!

    话说有次和老家来的朋友吃饭,无意间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东哥,朋友笑,怎么不认识?我们叫他赖子东,他上次把我房产局的朋友给整惨了,我那朋友,1米8几,兵人出身,谁都让三分。赖子东离婚时,房子和儿子都归老婆,他赖着不走,他老婆不仅要供他饭酒,还要整天看他烂醉样,受不了,带着儿子出去租房了,然后他到处卖房,骗定金去喝酒,上当受骗的好几个,先是本地后是外地,后来大家都知道房子不是他的,就没人惹他了,他找到我那房产局的朋友,说知道是他使的坏,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房子不是他的,我那朋友知道他德性,只有自认倒楣,让他赖家里吃喝,忍两天,实在忍不住了,气得给了他两脚,这下好,他更有理由赖了。朋友老婆给他下最后通碟,再不把这个无赖弄走,就离婚。我朋友当时准备把他给弄死算了,大家劝,只好忍了,直到他又找到更有肥水更好赖的人,才主动离开我朋友。

    “这种人,你说弄死他吧,不值;看着呢,又恶心,死猪一块皮,烂肉一堆,沾上就麻烦了,最好臭不理。”朋友总结说。

    我连连点头,一边祈祷他别找到我们新家,给人添堵;一边隐隐有个愿望,希望他酒精中毒更历害些,这样,他就不能出门了。

    不多久,和老家一个同学电话闲聊,他问,你知道不?赖子东死了,尸臭半个多月,邻居受不了,报警才发现的,法医解剖说是喝酒醉死的。

    我脱口说:这无赖,死了好,不然到处恶心人。

    同学说:其实这人挺可怜的,不偷不抢,就是赖,他年轻时很讲义气,身上脸上刀疤,有一大半是帮他朋友时被砍的。变成这德性,是因为先是被一个大哥坑了钱,接着被女人骗了情……
    第二篇:傻子胡姐

五十来岁,慈眉善目,笑口常开,一头蓬松卷发随意挽起,个子偏高,灰扑扑的上衣,灰扑扑裤子,灰扑扑的包,一条色彩斑斓的丝巾让她整个人鲜活起来,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带有江南女子的细腻和温婉。

    2014年4月、北京、中国传媒大学的一间教室里,我坐在教室中间靠右的一个位置,坐在身边的女同学娟儿在埋头写她的剧本,讲台上比我年轻的帅爆的老师正在激情四溢地讲课,而我却盯着右前排这个看起来比我大不少的大姐。由于自费去横店跟组看拍戏近一个月,我落下近一个月的课。见到她之前,我已听到许多有关她的议论了。

    真是个疯子,如果是我,宁愿拿报名费去吃好喝好的,也不会来学什么鬼编剧。

    都这个年纪了,思维和写作方法都老化了,还学个鸟?太傻了,我到这个年纪,肯定在家享清福。

    听说她的所有钱,全砸在写作梦上了,写了二十多年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住在宋庄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她不过是其中一个。

    下课,同学们聚在一起,讨论长期班和短期班的同学一起聚个餐,我和熟识的同学们打招呼后,眼睛却忍不住盯着她,只见她不紧不慢地说:我住宋庄,比较远,要赶去坐车,晚了不好搭车,你们定了时间,我一定参加。

    她转身出教室,我匆匆追上去,问她要了手机号码,并且知道了她的名字,胡汉华。我对那些四平八稳、生活优渥的人士,向来没什么兴趣,因为他们是高速路上的驾驶员,除非出意外挂了,他们的目的地一目了然。可我在心里,更喜欢接近那些跳脱的、生动的、不被规则和游戏束缚的森林野人,他们可能随时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是什么让一个拿退休金年纪的人,甘愿坐在一群90后中间,听80后的老师讲写作课呢?我无比好奇。

    我跟来自甘肃的同学娟儿说:我们抽空去宋庄吧,我想知道宋庄的疯子和傻子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娟儿比我更疯更野,毫不犹豫响应我的号召。

    第二次,还是在教室碰到的胡姐,老师分析我们所有人的作业,胡姐写的“诗人小铁钉”,用去了我们上午的三分之一的分析时间,那个发疯的、半夜表白的、总招惹女孩的《欲望香山》书中的小怪物,让我明白,胡姐是早有作品发表的作家,然后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简单结论:胡姐,拿退休金,闲时写作,种菜和养花,过着惬意的田园生活。这又是一个在高速路行驶的成功人士,我顿时兴趣了了,去宋庄的想法突然消失了。

    四月底,学校组织集体活动:参观中国电影博物馆。我和胡姐、娟儿、还有飞同学无意中走到了一起,飞同学是我们班(孙悟空 王熙凤 刘姥姥 孙二娘)四人附体的一个怪物,一路不仅把自己的前尘往事抖了个七七八八,还顺便调戏了一把来自宋庄的作家兼画家马文生,力证自己和马大哥是天生一对,然后,她把性感的嘴对准了胡姐:

    你放着铁饭碗不端,好好的教书生先不做,这么大年纪,还跑来这里做北漂,你就是个神经病!梦想?哈哈,值个屁啊?!你哥姐都住别墅开好车,你住在几百块钱的小狗窝里,值吗?没男人心疼,没人理解,没人在乎你的死活,我不反对你追求梦想,但是不能过这么糟心日子,什么是好日子?好日子当然是物质的,你要去谈恋爱,拿退休金到处游玩,而不是窝在小破房子里写不知什么时候见天日的狗屁文章……

    我们打圆场,说每个人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人不能代替。

    飞同学的语速起码快我两倍以上,基本上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她的上一句话,她的第八句话就跳出来了,说话慢条斯理的胡姐,就更搭不上话,只有一路听的份了。但是因为她的这段话,我重燃对宋庄和胡姐的好奇。所以在没多久的五月份,我和娟儿游完画廊后,电话给马哥,想去宋庄玩。马哥是江湖大哥样的人,一接到我们电话,二话不说,放下自己的手头事,开着他的斯巴鲁来接我们,在这个当口,给胡姐打了电话,她说在某个菜园,让马哥开车在路口等她。

    透过车窗玻璃,能看到一个穿着宽松斗蓬衣的女子推着一辆旧旧的自行车走近,是胡姐,红扑扑的脸,笑得弯弯的眼,马大哥下车,将她的车塞进后备箱,但是因为物品太多,后盖盖不上,我们一路说起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一边讨论不盖后盖车子会不会被罚款,四个人说说笑笑间,很快到了宋庄。胡姐住的地方,小车进不去,马哥把车停回自家车库去,胡姐推着自己丁当作响的自行车往前走,我和娟儿跟着她。

    尽管在飞同学的洗脑下,我知道胡姐住的地方不是太理想,但是,坦白地说,当我真的一路走过去,并看到真实情景的时候,我还是震惊了!不仅小车不通,路上还有牛粪,水坑,用砖块搭起的厕所,很随便地在外墙上用莫名其妙的黑体写着“男”、“女”。胡姐的家,则是房东主屋搭出来的小偏房(我猜以前是放杂物的),打开门,虽然屋里干干净净,可是逼仄的难以想象,厨房用具紧挨着小饭桌,小饭桌紧挨着大书桌,大书桌紧贴着床,床贴着墙壁——屋子的尽头。床上放着小台桌,小台桌上是笔记本。
    我眼睛一酸,但是忍住了眼泪,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你好雅致啊。

    在这样一个几乎找不到空档的小屋里,起码五六处地方,都有绿色的盆景,无一不是看似随手摘取、但却独具匠心的山中野趣,或野草、或树根、或水菜,透明玻璃缸里,几条围着水植物转圈吐泡的活蹦乱跳的金鱼,让这个处处显出窘迫的小租房,生机盎然,情意绵绵。

    娟儿的注意力集中在书桌上那一大筒子的各式毛笔,一大堆书,一些纸和几张相片上,其中一张相片,胡姐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苗条修长,微卷长发,姿态优雅,微笑如谜。

    胡姐说,她住处没什么好玩的,要带我们去宋庄最漂亮的花园看看,传说,那是一个做文化起家的亿万富豪的私人庄园,胡姐跟他们家的关系很好,我们去的时候,胡姐笑面如花,对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如数家珍。我怀着猥琐的心理,想:你住着那样的小租房,带我们来看如此豪奢的庄园,且还是你朋友的庄园,不难受吗?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胡姐淡定地介绍这庄园每一个独特之处,讲它们的意义、故事,甚至一个看似很特别的山石的来历。我瞬间明白,她并没有你的、我的之分,她只是把她所知道的、所看到的、最好的东西,坦然无私地分享出来,而已!

    马哥很快叫我们吃饭,那是一家私人菜馆,来去的几桌客人,没有不认识他的,这期间,他们说着宋庄的人和事,我和娟儿听得如醉如痴,当然,那是另外一个故事,暂且不表。

    且说酒醉饭饱之后,马哥说开车送我和娟儿去最近的宾馆,胡姐却劝我们跟她住一晚,理由是,既可以节约,又能体验真实的宋庄生活,她家有沙发床,足够我们两人挤挤住下。我心里是想住酒店的,但是我知道,现在已经五月中了,深圳堆积了一堆的事,公司早就催我回去了,我在北京,是呆不太久的,再想和胡姐如此近距离接触,几无可能!我决定和她住一晚上,我想知道,为什么体面的教书先生不做,跑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趴在脚都伸不直的地方,写不知哪年才能出版的小说和散文。

    厕所在屋子外面,水龙头在屋子外面,洗脸水要沷到外面,垃圾要扔到外面……那个看起来不是太扎实的木板门,关关开开无数次,我们三个人终于全部洗漱完毕,关上了门。换上了胡姐的棉衣做睡衣,上了床,我和娟儿终于忍不住连珠炮地问了当时能想到的所有问题。

    胡姐大我19岁,父亲是国民党的军官,因家庭身份的原因,她做过下乡知识青年,受酷爱艺术的哥哥的影响,十几岁应当爱上了写作。尽管当了老师,依然心心念念作家梦。1996年,终于到了当时赫赫有名的鲁院读文学创作,99年彻底辞了教职,义无反顾地做了北漂一族。在北京的十几年里,搬了三十多次家,因为酷爱写作,忘记了老家的人情和世故,虽亲戚众多,却并不十分亲近,就连儿子,一度以自己有个写作的妈妈为荣,等到他兴冲冲地到北京,看到她的状况如此,扭头走了,之后也几乎不再联系;因为沉于写作,不太懂得推销自己,写的东西,出版或结集的并不多,花费无数心血写出的长篇小说《欲望香山》,至今也没能单书出版,只是《大地文艺》全文连载,一分稿费没有,对方就给了60本书;因为太爱写作,这个梦连做了40年,还没醒过来,写了数百万字,真正发表且拿到的稿费,全部加起来,只有2千多块钱;因为太爱太爱写作,姐姐哥哥们住别墅开豪车,她只能住在这样一个夜里能听到鬼叫的门板房里……

    “住这屋,人家用力都可以把门弄开,你不怕吗?”胆小如鼠的我,想起自家的双层防盗门,夜里还经常吓得睡不着觉,这样的小木板门,夜里怎么如何睡得着?

    “不怕,我胆子很大的,再说宋庄的人很好,不会有什么,”胡姐笑,“不过,有一年过年,还是吓到我了,那是一个大年三十,宋庄外地来的人全都回老家过年了,村子十分安静,我写了会毛笔字,煮了点粥,煮了几个自制的咸蛋,吃了年夜饭,因为没有地暧,比较冷,我九点多就上了床,隐约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因为当时时间还早,我还不那么怕,起床开门,不见人,只有一只小狗,它是一条被弃的野狗,脏脏的,怯怯的,我猜它是转了好大一圈,闻到人气,找到我这里来的,我给它拿了一碗粥,又剥了一只咸蛋,喂它吃了,又找了件我不太穿的棉衣,帮它在门边做了一个临时小窝,小狗钻进去睡了。我关门,回床睡觉。因为太冷,辗转了半天,好不容易睡着,突然被惊醒,只听到门外有竹竿倒地的声音,还有小狗像小孩子“咦……呜……”似的哭声,我悄悄地下床,拉开布窗帘,透过毛玻璃,隐约看到一个穿夹克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准备撬人家的门……我真的吓坏了,打电话给房东,可是房东手机一直没人接,我把家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桌子、椅子、水桶、甚至米酒坛子,全部搬到门边堵上……”

    这一刻,我飙泪了!

    这种生活,太艰难了!我在被窝里假装平静地说。

    现在挺好的,比以前好多了,最难的是2005-2007年,家里不支持,真的是没米下锅,经常饿肚子,我还去摆过地摊,但是运气不好,小物品被没收。现在这里也比以前住的地方安全,有一段时间特别穷,住在怀柔最便宜的农民房里,四处无人,整夜整夜,我都吓得睡不着觉……

    这一晚,我们横跨四个年代的三个女人,各自说着自己的文学梦、爱情梦、未来的规划,几至天亮。

    起床之后,胡姐贤妻良母的一面,一展无余,她把我们拉到住处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块菜地,得意洋洋地指着它说:你们看,这是我租的一个一分半地的菜园子,我写作之外,就在这里种菜,等下,我去扯点新鲜菜回来,给你们包饺子……

    我不爱吃饺子。我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爱吃茼蒿不?

    超级爱。我笑咪了眼。

    然后,在这么一个小到难以置信的,被划作厨房用地的伸不开手脚的地方,短短的时间,胡姐不仅给我们泡了美味的咖啡,手工做了让人吃到撑到不愿停嘴的蒿饼,还给我们拿出了口味独特让人欲罢不能的辣椒酱,更有她自制的米酒,娟儿差点把自己醉死在里面了。

    马哥电话,时间差不多了,要带我们回学校了,那天还有课,胡姐有其他安排,她满足地看着捧着肚皮、打着饱嗝的我们,说:把米酒带上吧,别的地方没有的;把辣椒酱带去吧,你是买不到的;我去菜园扯点新鲜菜,你们带上?要不再等等,我多烙几张蒿饼你们带上吧……

    彼时,我和娟儿怀里已经抱了好几张蒿饼了。

    也是在此时,我真的明白了胡姐,可能,她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富裕!因为她不吝于给予——只要你要。

    果然,之后除了同学们的一次聚餐,我和胡姐再也没见了。6月6日,我飞回了深圳,忙公司的事,北京的人、北京的景、北京的灰尘,渐远渐淡。

    但是,不管后来是我的新书上市,还是署名电影上线,一定会有胡姐最快的恭贺和祝福,我公众号的文章,会时不时收到她的赞赏,因为我知道她的状况,每次都致谢并要求她别再赞赏了,可是她依然故我。

    16年底,胡姐突然问我怎么申请公众号,我告诉她,按步骤来,很容易的,然后忙我自己的事了。恍恍忽忽过了几天,胡姐又冒出来,还是问公众号的事,我又简单给她说了怎么操作,但是这次,她好象没有从前的淡定了,语音里的声音,有些异常,我说你慢慢摸索呗,公众号发文章的方法都是一样的,它又不会自己乱来。

    她支支吾吾,告诉我一件震惊的事:由于近二十年离开单位,独自在北京追逐写作梦,跟家里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淡,判给前夫的儿子,更是因为对原生家庭的失望,而做了傻事,在医院抢救,这些年,她微薄的退休金,北京房租就去了一半,剩下的,也就勉强够自己最基本的生存而已。

    我突然想起她曾跟我说的:我生活特别简单,有大米,白菜,有书读,可以写作,就可以了,这也是我最幸福的生活了。

    可是,当她儿子遇上困难,她突然惶恐了!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焦虑和急迫,已近花甲的她,可能有了各种危机,不仅有经济上的、时间上的、还有精力上的,而公众号,也许是一直埋头创作不理世事的她,跟这个世界握手和亲近的最好方式之一。

    我花了半个下午,从温柔、到粗暴、到吼叫,终于暂时性地帮她解决了几个她的公众号小问题。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她再一次折服了我,无论我表现得怎么不耐烦,她都不急不躁,温婉淡定。

    相比那些又贪又急的人,胡姐是我认识的最顶级的文青傻子,然而,她也是最能打动我的傻子,没有之一。
    看到老朋友还在天涯坚守,真是激动。@刘少言
    第二篇是:傻子胡姐
    3.画妹儿






    有一天,妹妹突然问:姐,你会把我们家的事写成书吗?

    我毫不犹豫地答:不会!

    要写的话,意味着要撕开太多旧伤口,不仅涉及父母隐私,还有那些丑陋的人性和无法直视的亲戚关系。我永远记得,母亲胃溃疡,胃割了三分之二,我身体不适,无法照顾她,妹妹只有十来岁,我妈的娘家至亲,为了家里几只鸡鸭,而不愿在我家留宿,为妈妈做她苦苦哀求想吃的手工饺;我永远记得,那个从我记事起便巴结我家的所谓朋友,是如何在演唱会门口,将我家人大声喝斥着推着赶走的;我永远记得,那些在20多年前的199X年,共欠了我家几万块钱账的人,是如何赖账,无理取闹,甚至辱骂我亲人的;我永远记得,那些在我爸开的商店、米厂,饼干厂,给我塞过情书,唱过情歌,说过情话的男人或男孩们,是如何一夜之间突然变成陌生人的;我永远记得,妈妈是如何在娘家亲戚婚礼上,被当场气哭,然后哭着坐船坐车回家,而我亲眼看着她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无能为力的……

    不要问我曾经发生了什么,即使真相呼之欲出,我也不会亲自说出口。

    这些年,我选择性遗忘和刻意忽视阴暗,执著地只看这世界阳光灿烂的一面。真正影响我的,不是我那无比坚韧和受尽苦难的妈妈,而是妹妹,她是我的手足,更像我的生死战友,我们血脉相连,荣辱以共,在她身上,我看到人世间一个女人所能体现的所有的好,美丽、聪明,坚强、自立、而且,无比勇敢和担当。

    所以,有一句话我没有告诉她,如果我继续写下去,你一定是我最好小说里的女主角。

    妹妹第一次引起我注意的时候,是她出生,彼时我八岁不到,读三年级,正在家门口努力写一个怎么都写不好的字,路过的常爷爷说:女儿,你麻烦了,嫁妆少一半了,以前你有两只陪嫁箱子,现在只有一只了。

    我莫名其妙地奔到洗手间,哭得稀里哗啦,任谁劝也不肯出来。

    我至今也想不出来,我见到妹妹第一印象是什么,只记得,家里那个时期特别忙,老爸已经开起了小作坊,和广东顺德三位叔叔合作,机械漂染麻布原料,我们当时就叫“机械麻”。亲戚加找来的人,经常有十来个人在小作坊做事,我二舅妈就是那时期,和在我家帮忙开车的二舅恋爱并且结婚的。而我妹,因为没人照顾,总是被放在床上的摇蓝里,我奶奶有很重的重男轻女思想,跑到我某个姑姑家去了。

    我是个老实孩子,而且一次只能做一件事,那时候,我乐此不疲只做这一件事,找书看!要不是偷偷爬到爸妈房间的阁楼,翻出我爸当年的所有课本,和各种奇怪的书,比如教武术招式的,李时珍医药的,奇谈杂异的;要不就是跟着比我高几年的同学,求他们把语文和课外书给我看。所以,妹妹出生后的四五年,我记忆里,好象没她的存在。

    妹妹第二次引起我的注意,是一个阿姨夸她,当时我带着她玩,阿姨啧啧叹,这小黄毛丫头,长得真好看,跟名字一样,真是画中人。

    妹妹的名字叫画。我连忙看她,几根黄毛,脏不拉叽,瘦得跟个小猴似的,整天疯得不见人,老妈总说她像干麻杆,哪里像画中人了?

    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叫妹妹叫“画妹儿”,开始几次,我还试着去找她好看的证据,每次都只看到她因玩得发疯头上湿答答被汗水浸透的几根黄毛,还有无比讨厌的脏手,脏鞋……后来,身边熟人全叫她“画妹儿”了,我已经听麻木了,就像有人从小被叫“狗剩”一样毫无感觉。

    妹妹第三次引起我的注意,是她六岁那年,因为爸爸误会了她一件事,她拿着石头整整追了老爸几里路,直到老爸承认自己冤枉了她才停步。我一边担心她回头被老爸打,一边佩服她胆大。要知道,忙得总是见不到人的爸爸,和一心只知道读书的老实的我,父女间连言语冲突都没有过。

    风平浪静美好无比的几年。

    我成年前,家里接二连三遭遇难以想象的变故,世界变了样。

    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想法,就是赶紧逃离这个家。比我小近八岁的妹妹,没法逃,陪着妈妈,渡过了人生最艰难最困窘和最绝望的时刻。我刻意逃避那一段,不敢问细节。


    多年以后的某夜,我们俩并排躺在床上聊天,妹妹说,姐,你知道吗?我不到10岁那年,差点因为家里的事自杀。

    她缓缓而平静地,讲当时发生的事,我没有接话,一直静静地听,两个人不看对方,只记得,我的眼泪一直不断线地流出来,一卷卷筒纸用完,眼泪也没擦干。

    从那时起,我发现妹妹长大了,开始不断给我惊喜和感动。

    第一个惊喜,是妹妹上艺校后,首次在家人面前表演舞蹈,167身高的她,在配乐下,瞬间由“我妹妹”变成了“舞蹈女神”,我惊呆了,那一刻,我发誓,全世界所有最顶尖的女舞蹈家,加在一起的光彩,也没有她闪亮。她一曲舞完,坐在我身边,气喘徐徐,脸上脖子上有细密的汗珠,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干净漂亮得像婴儿,她细长白嫩的手指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难为情地看我一眼说,这是我们刚排演的节目,我是领头的。

    我第一次体会到多年前那个阿姨说的——人像名字一样,真是画中人。

    我有两个特别不见外的深圳闺蜜见到我妹后,问:你妹长那么漂亮,你嫉妒吗?

    我说从来没有过,她们俩个都不信我这个答案。

    我很难跟她们讲清楚为什么,我大妹妹8岁,几乎隔代,我们俩从来没有形成过任何形式的竞争和比较,她不到10岁,我已经逃避了那个让我无法面对的家,我们俩从此再没在一起长时间生活过;我们俩的审美完全不一样,我喜欢的男人是戴眼镜、白净、儒雅、微胖,而她喜欢的是黄晓明这类阳光干练的;她在杭州开美容店、化妆品公司,走的老板路线,而我在深圳兢兢业业做着普通上班族;她喜欢那种能把握掌控的二三线、节奏稍慢的城市,而我喜欢大而无当,快速发展的一线城市——就像我更容易倾心于我掌控不了的男人一样。

    我们如此不一样,但我们又无比诡异、难以置信地默契着,我们相隔千里在两个城市,在同一个晚上同一个时间点,同时拿起刀,向身边那个从前信任彼时酒醉的男人自卫,差点搞出人命;我们在同一天不见了一只鞋,她的丢了这边,我的丢了另一边;我们在同一时间打电话告诉千里之外的对方,手上长了奇痒无比的水泡;我们在同一天告诉对方恶梦,不久,我们的一个亲人去世;我们在同一天,在南北两个地方,甩了说我们家人坏话的人的巴掌,打人这事,那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活到现在,唯一的一次……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大小事,让我们惺惺相惜。我们都厌恶廉价的同情,讨厌居心叵测的安慰,我们再困难,从不开口向任何一个亲戚求助,只和同学及朋友来往。相同的三观,还有原生家庭里,曾共同面临的麻烦、困境、甚至绝望,让我们俩个变得无比珍惜和爱惜对方。平时各自向着阳光,积极努力生活,一旦有事,立刻抱团面对。

    让我惊觉妹妹长大的,是八年前的五一节,节前半个月,我让放假的老妈到深圳来渡假,检票时,临时出了点意外,老妈来深圳的事取消,我给妹妹电话,商量怎么让长年在超市工作的老妈,不虚度这个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假期。妹妹说,老妈那代人,最想去北京看天安门,不如给她报个团去北京吧。我说我看下怎么买票。不到半个小时,妹妹电话我,她已经上了去武汉的火车了。我大惊,你不是去上海出差吗?她说,我不去上海了,你别告诉老妈我回去,给她一个惊喜。

    第二天,妹妹突然出现在老妈面前,把一个去北京团的发票、旅行协议及团标拍在她面前。老妈电话我抱怨,妹妹不经她同意,突然报了那么贵的团,还要从大老远的武汉出发,她坚决不去,太过份了。

    我说随你吧,不想去就不去,不过我告诉你两件事,1,她昨天是在车站等车,去上海出差,听说你不能来深圳,临时买了到武汉的站票,一夜没合眼,硬从杭州一直站到武汉,一早找到武汉最快能跟团到北京的旅行社,你看看她脚肿了没?2,团费已经付了,你不去,那就作废了,退不了款的。

    老妈声音当时就变了,哽咽着说:活该她那么瘦,麻杆一样……

    老妈赶去武汉跟团到北京后,妹妹又马不停蹄地去赶公司的公差。(提示一下,从武汉到我家,虽然全程有高速,但也要三个多小时。)

    那件事,我自问:我会在出差时,为了亲人的旅游临时改道吗?
    答案是:做不到。
    无论多少粉饰和矫情,我比妹妹自私。

    2010年,和妹妹一起,在老家买房,虽然房款是我出的,但几万块的装修,全是妹妹掏的,这是她工作几年的所有积蓄,房产证准备写我名字,她却一点不介意,只说,姐,谢谢你,辛苦了。

    我一下子眼酸了。

    当她知道我因为怕还不上月供,而不敢自己创业时,悄悄从她朋友那里,借了一大笔钱,加上她自己的积蓄,全部转给我,我告诉她我收到钱了,她只说了一句话:姐,你这个年纪,该尽的责任尽到了,现在要为你自己活了,什么都别怕,不是还我有吗?

    我再次泪眼朦胧。

    悠悠人生,有此手足,何足以惧?!何足以憾?!



    吴乾文:感谢鼓励
    4.楼凤阿嫒




    证券公司的时候,为上班方便,也为节约生活成本,我搬到公司附近的一个一室一厅小房子。从住处走路到公司,大约是17分钟。

    有一天,我在收市后回家,离小区两百米左右,远远看到十来个人聚成一团,有的哭有的吼有的叫有的围观,走近,看到两个中年女人将一个年轻女人双手控制住,另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边骂粗话边将她的头发扯下一大把(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打架的女人被扯头发了,说明长发是女人的高危杀器),我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谁,只听到有声音怒吼:这种死小三,打死活该。

    快步进小区,打电话报了警,不敢折回去看热闹,怕那几个打人的女人,猜出是我报警然后报复我。谈不上什么正义或爱心,我对小三,一向深恶痛绝,因为当年我爸事业顺利之时,有好几年,我们家常期被老少小三环伺,深受她们的困扰和恶心,那些小三,小的跟我同龄,大的比我大十多岁,以至于成年后的我,永远是这样一种状态:就算特别喜欢某个男人,只要一听说他有老婆或女朋友,立刻断电。活到现在,我没跟任何一个有妻室,甚至只是有女友的男人有任何瓜葛。知道她是小三,还选择报警,只因为,不忍心看到以众欺寡。

    坐小区长椅上,等看热闹的人回来打听情况,陡然想起,她就是我上班时,常在电梯碰到的那个抱狗的女人,每次见她,都是站在电梯左里侧,大半脸被凌乱卷发遮住,无精打采的样子,怀里抱着一只同样半死不活的贵妇犬。我还曾跟同事感慨:这女孩最多二十六七岁,如花似玉的岁月,都交给一只狗,太亏了。同事笑我瞎操心,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对她失去了兴趣。

    有一段时间,也没见到她。

    大约一个多月后,我回小区,她突然冒出来:听说你是证券公司的?

    我客气而冷淡地说,是的。

    我想到你公司开户,能给我一张名片吗,我去找你。

    我翻出一张名片给她,又客气地笑笑,走了。

    第二天,因为知道上午没客户,我拖到下午开市前到的公司,一进公司,就被她叫住,说找我开户,我很意外,一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一个客户,甚至是朋友,这么主动来公司找我开户。二是因为,她竟然很漂亮,白皮肤、弯眉、大眼、小微翘的鼻子,性感带嗔的唇型,长及腰部的栗色卷发,丰满的胸部,纤纤的细腰。粉色套裙让她多了几分稳重,又不失女性柔美。

    三方托管、签字、留照、身份证复印……,做这一切的时候,我老按捺不住想看她被扯掉头发的那块白头皮,可惜没看到。手续办妥,她说想请我喝咖啡,我说我请你吧。公司后面有家咖啡厅,我常带客人去喝。虽然从客观上来说,她是我客户,我有义务提供最优服务,但心里老觉得被什么堵着,咖啡喝了一半了,气氛还是尴尬。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区里的狗、保安、老太太、小孩,甚至黑人。我正准备做总结陈词结束这煎熬,她突然问:你好象单身?

    呵呵。

    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我连忙拒绝:不,不,谢谢。(心想,你能认识什么好货色?)

    她:你在证券公司,应该认识不少有钱人,那给我介绍几个男朋友呗。

    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几……个男朋友?你会没男朋友?

    她笑了:不是没有,是太少,我有一个法国男友,一年时间见两次面,他不给钱,但每次会带我去外国旅游。另外一个男友开煤矿的,山西人,三个月来深圳一次,我的车是他帮我买的。还有一个是出国留学生,才二十岁,每年他放假,我们才在一起,我不图钱,就是喜欢他,他在床上很棒的。我最固定的一个男友是香港的,做数码产品,半个月来一次,他给钱我在老家买了套房,那房子是将来我养老的,在深圳帮我供了现在这套房,每个月给我几千块零花钱,我现在这年纪了,好久没上班,又享受惯了,不想要孩子,想趁年轻多赚钱,早点实现财务自由。

    你们碰到过对方很龌龊但又很坦率,你无言以对的情况吗?

    我现在就是。

    我脑子糊糊的:你有这么多男友,还要?

    她白了我一眼:我的个乖乖,这些又不占时间,又不是有料的,我好闲的。

    我坏笑:你想要什么样的?

    她显然早深思熟虑:30到70岁之间都好啦,丑点也没所谓啦,家里有没老婆孩子也无所谓啦,只要每个月能多给点零花钱,都OK啦,一周我可以陪他两天。

    我感到好笑,还以为她聪明,猜到是我帮她报的警,感谢我才来找我开账户的,原来是看上我证券工作人员的身份。她不要脸,我也不怕丢人,告诉她,我是外地人,没根基,认识的客户,都不是有钱人,我同部门的太子党,他们随便找一个客户的托管资产,可能是我找的20个客户的托管资产的总和,所以,想通过我认识有钱人?基本没可能。

    她听说我混得这么惨,眼睛都快红了,打听到太子党都只是二十出头,不会对她这年纪的女人有兴趣后,就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替我找客户的约会活动。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说的全一样:XX吗?忙什么呢?我是阿嫒啦,就是上次在XX吃饭的阿嫒啦,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哟,晚上有空一起吗?我还有一个美女一起哦,好漂亮的,有约啊?真不给面子,那好吧,下次再约啦,好,88……

    我一边臊得慌一边感动,一再要求她停下,可她坚持不放弃,到第十四个(她数了自己拔出的电话号码)这人终于有空,从香港过来,正在华侨城那边吃饭,准备晚上到XX唱歌,他们约好,我们这边先开车去华侨城,那人喝多了,坐阿嫒的车到目的地。

    到停车场,我看到阿嫒开着辆十几万的大众,车上,她告诉我,今晚要见的是一巨有料的人,姓江,开着地下钱庄,炒房地产,走私车,平时开丰田霸道,挂着深港两地车牌,还是某高官的儿子,要我表现好点。我嘲讽:见你这有料朋友,我需要提前焚香膜拜不?她挺厚道,说:不用,我带你见有料的朋友,先把你事业做起来,等你做好了,再带我见有料的人,这年头,资源共享。

    我又无语了。

    找到华侨城的停车场,刚下车,就有一帮人浩浩荡荡过来,阿嫒扑到其中一个高个满脸酒色的男人怀里,说:亲爱的,好久不见,好想你哦。

    那帮人中的一个说:江总也想你啊,天天念呢,阿嫒,最近又到哪旅游去了啊?

    阿嫒娇笑:刚从泰国回,你没看我晒黑了嘛,何总啊,你额头放光,最近有什么好事呀。

    哎呀我去,你明明是养伤比一个月前白了好多好不好?怎么成了从泰国回还变黑了?

    互相打趣后,江总坐上阿嫒的车,他在副驾,我坐后排,阿嫒介绍我是她好友,江总哼一声,我只好假装看窗外风景,耳边开始飘进她和江总的对话——

    阿嫒:亲爱的,最近忙什么呢?

    江总:喝酒泡妞赌博,来,亲一个,哈哈,你开快点,超过前面的车,笨啊,叫你快点。

    阿嫒:没事啦,不用太快的啦,我知道XX啦,对了亲爱的,我在万象城看到一个新款的LV,好漂亮的,万象城好贵哦,你帮我从香港带过来好吗?

    江总:你叫张捷是吧?你做什么的?

    我:无业。

    阿嫒:她是证券公司的,我最好的闺蜜,你把你那些有钱朋友带她公司开户好不好?给你最低手续费,对了,亲爱的,你上次说帮我带香奈儿,怎么还没带呀?我都迫不及待想闻到那可爱的香味了也。

    江总:蠢货,快撞上了,你能不能看好前面的路啊,往右往右,慢点慢点。

    阿嫒只好点刹车,车子几乎停下来。

    江总:你乌龟王八啊?这样车速,明天你也到不了XX啊。

    我实在看不过眼:江总,你老挑刺,她怎么开啊?

    江总: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这哪是开车啊,这是老娘们推车啊。

    阿嫒: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开快点好啦,你明天去香港吗?有空帮我把那个LV带来呗,我已经拍了图片存手机上了,呆会发给你。

    江总:你叫什么?张捷是吧?张飞的张吧?捷什么捷?杰出的杰?洁白的洁?

    我没好气地说:捷报频传的捷。

    ……

    从华侨城停车场到XX的停车场,阿嫒和江总为了一个LV包,打了一路太极,我成了两人过招的沙袋。到K歌包房,那几个人早到了,桌上摆满啤酒洋酒还有零食,显然这帮人是常客,部长和几个漂亮性感的服务生诌媚笑着,纷纷扑倒在他们怀里,或靠在他们肩上,那些人把江总簇拥在K房最中心位置,阿嫒刚在江总右手边坐下,他一伸手把一个推销酒的小姑娘拉到怀里。我实在看不下去,给阿嫒发了条短信,说要回家,然后隔着几个人,示意她看手机,她回:逢场作戏。

    我按住性子,点了无数首歌,看着面前乌七八糟的场面,实在没办法呆下去,找个借口逃了。第二天一早起来,看到夜里2点多她发的短信:亲爱的,明天我带两个客户去你公司开户。

    看到短信,我五味杂陈。

    果然,阿嫒在这天带了两个客户到我公司,一个特别瘦,是什么集团的经理,一个才三十多岁,很精神,大约过了有一周,两人的托管资产才入账户,一个有五十多万,一个只打了十几万,阿嫒叫我别急,他们会慢慢把更多的钱转进来的。这之后,我对她不再那么抗拒了,偶尔会一起吃饭,但是她和那些“有料”的朋友相聚,我坚决不去。

    半年多后,发生的一件意外,大大催化了我们的关系。一个同学老妈重病,因为只有农村合作医疗,而她被送到外省大医院医治,费用缺口巨大,那时候,还没轻松筹,他是个很好强的人,平生第一次向我开口,我手上没钱,又想帮他,很烦燥,阿嫒给我送水果,看我样子不对,一问是这事:我的乖乖,多大事啊,不就钱吗?有的是,多少?五万够不够?

    我说同学只向我借三万。
    她把手中桔子扔到我沙发上,说,等我。开门走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扔了三叠钱在我茶几上。

    这笔钱借给了同学,但我还是不想欠她的钱。很快腾挪出来,让她给账号我,她不给,让我先用着。这之前,我从没去过她家,只隐约记得住哪层。电话确认她在家,去敲门。除了那只贵宾,她家还有一只瘸腿大金毛,她笑问:认得不?前几天拴小区大门的那只。

    我想起来了,这只金毛,被它搬家的主人随便扔了,流浪几天,又累又饿又脏,被几个半大孩子打个半死,小区保安看不过眼,把它留下来,但物业不准保安养狗,保安就把狗拴在大铁门边,求小区业主收养它,可瘸金毛没人肯要,保安就作价1百块,卖给做狗肉生意的。送朋友出小区的阿嫒听说这事,追了半个深圳,花了200块把金毛买回来。她刚给金毛涂了兽医开的药,屋子一股怪味。我把钱还给她,匆匆道谢离开,因为我听到她房间有男人的咳嗽声。

    不久,再在电梯碰到她,就是她带着两只狗狗去散步了,每次电梯都很空。

    大约半个月,她突然给我电话,语气急促,让我帮她撒一个谎——如果有女人问,就说昨天她是跟我一起看电影喝咖啡的,并且告诉我电影名字和咖啡馆名字,我的憎恶和愤恨,瞬间达到极限,但我什么都没说出口,锁门,给同学打个电话,关机,去同学家借宿了。

    为了避免再碰到她,从这天起,我走一层楼梯,搭乘单层电梯上下楼。但她显然对我充满情意,主动来敲我门,我看到她手上拎了一大袋桔子,脸上有青紫色的伤印,嘴角有撕破的新伤痕,第一次喝咖啡的尴尬感又回来了,她是来辞行的。

    我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说小区的人知道她的事,同小区一个男人的老婆老找她闹,呆不下去了,房子挂到中介,边租边售,准备回老家做点小生意。

    既然她都要走了,那我就落得装大方,坦诚告诉她,我不想为她撒谎,顺便还透露了一点我家的旧事。她表示理解,然后告诉我她的事——她十八岁那年,在当地一家宾馆前台开票,她未来的老公,大她5岁,做水产生意,算是地方小有名气的人士,有次到她所在的宾馆接客户时,对她一见钟情,用她老公后来的话说——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是我媳妇!他很快把她拿下,并让她辞了职,什么都不许她做。过了两年超级顺心的日子后,两人结了婚,正找算要孩子,水产市场发生帮派火拼,她老公那一边败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她老公改跑长途,偶然知道她被流氓欺负,一时火大,把人打残,一辆车全搭进去,赔偿还不够。没本钱,家里有个无能老爸,一个长年需要吃药的老妈,和有严重癫痫的弟弟,她老公开始铤而走险,跟人合伙行骗,倒也弄了不少钱,正准备洗手不干,当地抓黄赌毒,她老公被一个吸毒朋友出卖,不能忍受背叛的他,故意杀人,判了12年,减刑1年,现在是第7年。这些年,她婆婆和小叔子,都是她养。

    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和有老婆的男人打交道吗?
    我一碰到跟我不在同一频道的人,只会发呆。
    她自答:因为我认识的有钱人都是有老婆的,哈哈哈。

    她将杯中茶一口饮尽,开门,出去,又回过头来: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你报的警,因为只有你路过,没停下来看热闹。




    5.奸商夏总





    巨大无比的办公室,挤满书的书架,摆着各种毛笔和宣纸的书桌,放着酒和杯的小冰箱,分不出真假的各种古董。墙上,挂着许多名人明星的合影,还有各类协会长的名头。办公室最显眼位置,一张黑色大老板桌,桌后,坐着一个穿灰色西装、咪着眼,姿势优雅夹着棒槌样雪茄在抽的中年男人,一看到我,男人立刻站起,绕过要走半小时才能出来的办公桌,热情地向我招呼:欧阳吧?我是老夏,哎呀,终于等到你了,早听朋友说你是个大才女,没想到这么年轻漂亮,来根雪茄?我哥们昨天从国外带来的,这一支,500,我俩昨晚在酒店吃的饭,不过瘾,半夜跑去小摊喝酒,一醉方休,终于痛快了,你喝红酒,还是威士忌……

    唔,你们不要误会了,我是来面试的,朋友介绍的文化公司。彼时,我刚出版了一本书,被不明真相的朋友向别人吹嘘为所谓的“作家”。我很害羞,一是作家这样的大名头,实在担不起;二是对所有的西装老板有天生敬畏;三,他派头实在太大了,臣妾挡不住自卑啊!

    老板姓夏,我跟他交流差不多二十分钟话后,才看清他长相,四十多岁,瘦高,头发柔顺,脸上有年轻时荷尔蒙过剩留下的坑印,手指细长,夹雪茄的时候,我总担心雪茄会重得掉下来,他的黑袜黑皮鞋,我不止看三次,因为他多次提起许多不懂穿着的人,用白袜配黑皮鞋。

    聊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我知道他的部分过往,他北方人,他们当地模特儿协会的会长,也是某个演员协会的会长,说时,他拿出厚厚一摞相片和几大本相册出来,一张张翻给我看,那些在影视上能叫出名不能叫出名的男女演员,几乎都能在上面看到。“这些演员,不管多有名,我随时都可以和他们谈合作,不管是商演还是拍剧”——这是他原话。

    我当时就吓着了,和明星打交道?!我不是成了土渣?想打退堂鼓,他告诉我,明天就办手续上班,我说试用期呢?他痛快地说:你一大作家,哪要试用期?就怕我这小庙留不住你这大才女呢!

    然后,我就接到了上班的任务——给一个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边郊楼盘做策划书。

    没谈工资,没谈上班时间,没谈社保,我揣摩着,这老板一套西装都是好几万块的人(他自己说的),我工资没有万儿出头,也该有八千吧?!做好了,他总不会亏待我。愉快地和夏总握手告别。出公司电梯,才发现自己手上捧了一个木盒子,这才想起,刚才被他灌半天迷魂汤,告别的时候,我竟然莫名其妙接过了他的半盒子雪茄,数了数,有整整七根,一想到一分钱价值没给公司创造,就得到价值三千多的雪茄,知遇之心油然而生。

    第二天,我九点差十分到公司,夏总不在,文员小玉在忙碌,帮我办好入职手续后,我才知道自己一进门就爆升为策划部经理了,底薪四千五,提成另算——项目款的10%。虽然底薪有点不理想,但想到那么高提成,心里很激动,立刻做那个十万八千里外的楼盘营销书。

    电脑不给力。

    本就是电脑盲的我,在这个无比奢华的办公室里,被一台外表华丽的低配的电脑,弄得完全没脾气,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将就能用的图片,夏总来了,带了几个模特儿进来,先是郑重介绍我是个美女大作家,是他妹,接着说这些模特儿全是他协会的成员,也是他员工。开红酒、抽雪茄、吃零食,说黄段子……我烦燥莫名,这才反应过来,夏总把会客、办公、厨房、卧室、摄影室、展览室功能,全部糅合一起了。更恐怖的事是,我正和电脑较劲,一个男模特儿坐在我背后看我工作,满身浓郁香气合着没底线的夸耀我的词语,向我脖子后面暧洋洋软绵绵袭来,我惊得全身僵直,赶紧找个借口回家,路上,给夏总打了个电话,说要在家里把方案做好再到公司,他说好。

    第二天,我正在家里弄楼盘方案,夏总打来电话,说公司要来重要客人,小玉有急事,不在公司,让我去帮手。我想,既然作为公司的一员,团结合作是必要的嘛,立刻打的到了公司。果然来了一名人——虽然我也不知他是谁,反正是一个唱二人转的,穿得跟小丑似的。我不仅被介绍是公司的大作家,还是他亲妹,我们是一家人!然后,我就变身为勤快的公司小妹,泡茶、递烟、买水、照像、摆水果,以及谈新楼盘计划。这期间又来了几个模特儿,他们全程负责侃和笑,我负责听和鼓掌。当然,也听了无数匪夷所思的明星八卦,那些明星,熟得跟他们家养的小狗似的。

    也许夏总看出我有点小情绪,突然当着那些人的面,指着墙角几箱酒说:妹妹,快过节了,这里还有几箱茅台,我不爱白酒,你抽空带箱回去给咱爸喝吧,到时跟小玉签个字就行了。

    我感动得差点哭了,活到这个年纪,第一次有人送我茅台,还是我老板!
    茅台让我留下来了,起码有三天,我都按捺住签字拿酒的冲动——不能太急吼吼,那会让人笑话的。离过节只有两天了,我跟小玉说了夏总的话,小玉笑,你自己去拿呗。我兴冲冲地跑过去,打开箱子,空茅台酒瓶,再打开一只箱子,还是空酒瓶,我咧个去,这个奸商……

    我把楼盘策划方案交上去,打算辞职!也就几个工作日,给工资就给,不给拉倒。夏总忧伤地跟我谈心:妹,咱是一家人了,哥不瞒你说,那楼盘太偏,很难请到明星,那地方的地产商穷,也不肯出大价钱。这方案暂时用不着了,不过呢,又接到一大单了,是XX(一线歌星)演唱会。

    一想到能近距离看到歌星,我激动了,连忙在网上找类似的策划方案,照葫芦画样,辞职的事也忘了。

    这之后,公司来往的人明显多起来,有银行的、有大老板、有作家、有某某局长、还有北京来的中央大官,当然,始终有一个主线在这些人之中空梭,那就是腿长腰细、打扮时尚的模特儿们。我每次都被介绍为是大作家,并且,和夏总是亲人,亲兄妹,亲到几乎从小吃一锅饭长大的那种。

    夏总告诉他们,公司去年做成了几个亿的项目,全公司有六十多号人,美国好莱坞、香港、台湾都有分公司,许多一线明星一线歌星,跟我们都是拜把子的关系,不靠谱的公司或人,我们不打交道的,没那闲工夫,手上的几个项目,都是千万级别,公司的初步计划是三年上市,五年业务遍布全世界……

    我感觉前途大好,干劲十足,忍不住崇拜地想,怪不得夏总抽得起5百块钱一支的雪茄,怪不得那些胸大腿长的嫩模屁颠颠地跟着他,好有魄力啊!

    夏总和他的客户去五星酒店了,我和小玉聊天。

    小玉,你来公司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

    才三个月?

    静茹姐,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一周前就已经写了辞职信了,夏总说还没招到人,让我再帮他忙,顶几天再走,公司有一个大项目需要人。

    夏总不是说公司有六十多个人吗?

    噗。

    为什么要走?夏总都把你当亲妹妹了。

    噗,夏总不也叫你亲妹吗?

    我心里暗骂:这个奸商。

    小玉走之前的一天,公司来了个气势磅礴的女老板,虎背熊腰,卷发在头上蓬得顶天,眼神如电如炬,走路咚咚作响——不是高跟鞋的脆响,是巨型怪兽向你杀气腾腾走来时铁柱子般的脚步响。小玉在QQ上跟我说:真正的老板,少说话。

    妹妹,我哪敢说话?都被吓呆了好不好?

    夏总拎着一个女式包,和一兜子零食,春风满面地跟扑进来。

    女怪兽向我们扫了一眼,眼睛立刻笑成一条缝,声音竟然如银铃般好听:这就是我们美女大作家吧?真荣幸啊,能请来你。好好做,公司不会亏待你的。女怪兽把夏总手上的零食兜子接过来,从里面掏啊掏啊,掏出一盒进口巧克力,“啪”地放在我桌子上,转身给小玉掏另外的零食。

    半个小时后,全公司的人开了一个总结及展望会,公司挂名和不挂名的,总共有六个人,除了我和小玉,夏总的堂妹做公司的兼职财务,女怪兽的弟弟兼职跑业务,她弟弟的其中一个女朋友是是公司的平面模特儿,形象招牌。夏总布置了新年计划,包括要做成多少个项目,达到多少产值,要和哪些名人明星达成合作……我听得云里雾里,夏总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公司接到一家上市企业新产品的宣传片订单,做好了,一年都够吃了,咱们一家人要全力以赴,把这个单做好。

    我嘴贱地问:歌星演唱会呢?

    夏总有点不耐烦:那个小单,刨去各种费用,根本算不过来账,懒得接了。

    好想哭啊,我来公司做了两个方案,全挂了!

    我再次萌生了辞职的想法,但差几天就一个月了,我决定忍一忍,满月再说,这样,想扣我工资,“亲如一家的哥哥老板”也得有正当理由才下得去手吧?!

    当天晚上十二点左右,突然接到夏总电话,十万火急,让我赶紧到某小区把余慧(经常来公司的一个模特儿)接走,我问什么事,他说一句两句说不清,反正先把她弄走再说。我赶紧打的飞扑到指定地点,那个小区第三栋的门外,抢眼停放着一辆红色本田,车里,余慧正使命拔手机,我敲她车窗,她开门,看到我坐上她副驾驶,盛怒未消,开口便骂:这个王八蛋,敢耍我?我不吵得他家破人亡我不姓余。

    “怎么了?谁惹你了?”优雅斯文女人突变凶狠巫婆,吓我一跳。

    “他妈的,王八蛋,敢不见我,还不接我电话,老娘可不是好惹的,再不下来见我,我就冲到他家去。”她又埋头拔手机。我闻到一股酒气,对待酒鬼不能像正常人,我把她手机抢过来,义正辞严地说:姐姐,到底什么事,跟我说说,你这么好的小女人还有谁忍心欺负你?我找他算账去。

    余慧更激动了:老娘活了三十多岁,还没被人这么玩过,这个王八蛋,骗子,吹牛大王。

    我耐心问:他怎么你了?

    余慧泪光闪闪:老子跟着他几年,什么都不图,还敢这样耍我,惹我?他找死。

    我说:你总得说他耍了你什么嘛!

    嘟咙了半天,她终于说:今天我过生日,竟然都不陪我。

    “今天……一天都没陪你吗?”我有点丧气地问,不仅是因为突然知道他和夏总是情人关系,还因为这种小破事,她这么闹,烦人。

    “下午陪了我,晚上我想他陪我,死活不肯,说他和老婆还有他老妈吵架,我就要这王八蛋鸡犬不宁,老娘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她下车,硬要往楼上去。我赶紧把她拉住,拉扯了一会,她答应打的回去。我知道,她没醉,只是闹大了,收不了场,有我这个台阶,她自然会下。叫了的士,看她上车,我离开了。

    这件事过去后,再没见余慧来公司,夏总也只字不提,跟客户聊天时,只说老婆很贤惠,儿子读书不错,倒是余慧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把夏总骂得狗血淋头,不是骂他王八蛋,就是骂他小气鬼,要不就骂大骗子。我每次尽全力维持修养听着,心里却忍不住骂:TMD,做小三,还这么嚣张?也就是夏总老婆贤良,遇上别人,早弄死你。

    又一个晚上近十一点,我冲凉后正准备睡觉,夏总打电话,说余慧又在他家楼下发酒疯,让我赶紧把她弄走。我想拒绝,又不好意思,不耐烦地打的过去,这回,余慧真醉了,手里拎着半瓶酒,哭得肝肠寸断,车上被她的呕吐物弄得一塌糊涂,我恶心不已,叫了辆的士到附近假日连锁店,开了房间,把她拉扯进去,将她搬上床,她时不时滚下来,瘫成一瘫泥,好不容易让她安静下来,我准备在邻床睡觉,听到她迷迷糊糊说话,以为她想喝水,倒了杯水,端到她身边,看到双眼紧闭的她,竟在醉梦里叹了口气,说:把我送人睡觉,还想甩我,你这个骗子……

    我暗骂夏总死奸商,辗转良久,才终于睡去,突然,两声巨响将我惊醒,蹭地坐起,响声是从洗手间传来的,明白是她在洗手间摔了跤,还有莲蓬头摔地的声音,我吓坏了,跑去问她有没事,她一边呻吟一边说没事,我假装没看到她的狼狈样,倒了杯水为她准备着,看手机,夜里3:43分。

    冲完凉的她,换下污渍衣服,穿上了酒店睡衣,娇俏可人,如果不是她亲口告诉我,我以为她只有三十来岁,嘴唇丰满红润,连抬头纹都看不到一点痕迹,我说你真漂亮。余慧回复斯文优雅,再三请我原谅昨晚失态,我说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傻事呢?她客气地说谢谢我,蒙被。我知道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安心地转身睡了,醒来后在附近茶楼喝了早茶,分头回家。

    我打算把在这家文化公司的最后一天班上完,就辞职,周一我如常上班,夏总早就在公司抽着雪茄等我了,跟我谈工资的事,他的重点有两个,一,我做得很好,要加工资;二今天发上个月上了十天班的工资,1500块。

    看着桌上的现金,我又傻了,我怀疑夏总会读心术。

    夏总帮我点了支雪茄,很认真地教我怎么品雪茄,可惜我完全不懂,他又转身开了瓶红酒,分别倒了半小杯,冰箱里有一串冰葡萄,和一块冰西瓜,我们就着冰葡萄和冰西瓜喝红酒,这滋味,终身难忘。

    酒,让他打开了话匣子,他讲他的理想,高中毕业后,被分到当地的商业系统捧铁饭碗,可是他老想当演员,人家总笑话他,直到遇到了一个女孩,长发飘飘,身材修长,如仙如画,她是单位新分配来的员工,只有她理解他,鼓励他追求自己的梦想。两人理所当然地热恋了,他鼓起勇气去她家求婚,她父母不仅当场拒绝,还羞辱他。他辞了职,决定混个样子出来,给她家人看,最重要的是,要让她看得起自己。可惜,时运不佳,在老家连开三家公司,倒闭三家,第一家被人暗算,第二家被兄弟出卖,第三家因为合伙人卷款逃跑,他欠一屁股债,只好跑到深圳来,开了这家新公司。本想和余慧好好合作,利用她的模特资源,把公司做好做强,可她却要死要活想跟自己白头到老,不瞒你说,他动情地说:妹妹,说真的,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我是一家人,是同类,是理想分子,你为了你的写作梦,辛苦支撑,我为了我的梦想,不惜出卖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感情、家庭甚至……,一个女人,不成功,情有可原,可我是一个男人,你知道,我以前是一个特别血性的人……妹,不瞒你说,我现在是负债经营,你要是想走,我完全理解,来,干了这杯……

    我受此信任和重托,受宠若惊,借着酒劲,一口答应下来,只要我能力之内的策划或公司杂事,一定尽全力帮公司渡过难关。夏总又开了一瓶红酒,倒了满满一杯红酒给我,和我狠狠地干杯,激动地说:我们是一家人,妹,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知道,一个大男人,说这种话,很丢人的,但是我想,你肯定能懂我!

    我连忙郑重点头,酒杯刚碰到嘴唇,突然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一扭头,果然是女怪兽。虽然问心无愧,但上班时间,下属和老板相对喝红酒,还是怪怪的。女怪兽走近我,接过我手中的红酒杯,用力和夏总狠狠碰了下,声音响得杯子都快碎了,女怪兽一仰头把酒喝完。

    我是个胆小的人,但我又是个特别机智的人,所以我赶紧起身,说要回去做方案,逃出了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想起手机没拿,转身回办公室,骇然看到背对办公室门的女怪兽,被跪着的夏总紧紧抱住双腿,夏总的头埋在她两腿间。女怪兽说:不赚钱不要紧,可你不能总这样啊!

    夏总的声音从女怪兽的两腿间闷闷传出:我怕你等不及啊!

    我逃出办公室后,祈祷的第一件事是,他们没注意到我返回办公室;第二件事是,写了辞职信。

    后续结果:

    1. 我上了整整一个月的班,拿到了1500块钱工资(当时挺知足地想,那几支价值不菲的雪茄足够折算工钱了——后来拿出来待客,被朋友笑话这土烟能值五大毛。)
    2. 那家公司很快倒闭了。
    3. 几年后辗转听到的消息,夏总全家离开深圳了。
    6.奇人超哥




    在深圳工作生活几年,却连银行卡都没一张;曾是外国大学教授,却辞职呆在中国福建一家寺院做咖啡义工长达数年;不买房不买车却自费走了全世界500多家寺院,留存相片数万张;为了逃避喜欢他的小姑娘的纠缠,连夜从自家溜掉,莫名消失好几天,却在高铁上与一个年纪相当的日本姑娘一见钟情,闪婚生子……是的,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了,我们叫他超哥。

    2013年六月,因为巨大的工作压力,我生出了找家寺院清修一阵子的念头,过了一遍脑子里与寺院有关的人,突然想起了超哥,对方一听我想法,毫不迟疑答:来吧,我这里很棒,你要是嫌寺院生活太寡淡,可以帮我看咖啡厅。咖啡厅是我从小之梦想,寺院是我当务之急,我立刻答应。深圳几个闺蜜和我妹妹都说,一个你从未见过的男人,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奔他而去?我纠正:我不是奔“他”,而是奔千年古刹“资国寺”、大和尚贤志法师、以及早就流传到我老家的《音声海》杂志而去,这些是实实在在、有口皆碑的。

    说起我与超哥相识,貌似暧昧复杂,实则简单无趣,约在2007年左右,他还在深圳上班,不知怎么的,我们成了QQ好友,他的Q名叫“大唐游牧人”。有一次我进他空间,看到不是花啊草啊就是寺院啊登山啊,全是些我没兴趣的东西,很快就忘了他。但是逢年过节,一旦人品爆发,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态,顺便向他问个好,多年QQ好友的结果是:我们彼此不知对方真实姓名,不知对方多大年纪,不知对方高矮胖瘦。

    从福州下飞机,坐动车到福鼎,手机里的“大唐游牧人”很细心,嘱咐坐什么车,多久能到,要注意什么,快到目的地时,他发短信:你出站会看到一个穿白T恤迷彩裤大叔。


    我出站,一个中等身高、五官端正、干净短发、眼神温暖、笑得像个大叔,也确实是一副久经风吹雨打样的迷彩服大叔站在那里,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叫我超哥吧。(好吧,看来我也不是自己想象的年轻)。从此我把对他的称呼由“师兄”换成“超哥”(题外话一下,因佛结缘的人,不管对方大小男女,都尊称为师兄)。吃披萨,上山,一路超哥不许我掏钱,这让我颇是惶恐,一般来讲,与人交往,我喜欢互不相欠的原则,因为怕他日还不起人情。

    第二天,我借下山买日用品的机会,请超哥吃了顿“黄鹤楼”,才算安心。

    超哥的咖啡屋叫“咖啡 茶”,唔,就是寺院里的师父用毛笔在小块原木上写的几个娟秀的小楷字而已,靠近资国寺花卉种植基地的路口处。听说咖啡屋是一位顶级设级师设计,因为小屋设计的比较特别,和超旺的人气,咖啡屋上过几家著名杂志,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摆满了我从没见过的装饰性木桶、罐子、竹编、挂饰、木雕……以及既可观赏又可作实用的各式水壶、咖啡杯、趣石。

    除了这些看似要花钱的特别物什,咖啡屋更抓眼球的,大概是四处可见的野花野草盆景,一个垃圾盒子、一个没人要的玻璃瓶子、一只废弃的碗、甚至一个断了把的杯子,被超哥一洗干净,再在里面放三两块小石头,或是一捧泥土,注点水,再随便从水里捞点植物,或从林中掰根树枝,或在山中拉条野藤,就成了他那举世无双的盆栽,他咖啡屋进门就能见到的一盆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没皮没脸日夜盛放,简直像是千年花妖,一问,他说是两年前在后山拔来种的,它也成了许多香客的照片背景。

    呆了两天,我算是看清楚了,基本上,咖啡屋从早上七八点开门,到晚上七八点后关门,都有人来喝咖啡,但是,绝大部分是跟超哥熟得像亲兄弟姐妹似的。我不怀好意地想,不是你超哥有魅力,是因为你咖啡便宜好不好?因为那人头一样大的杯子,一杯咖啡才卖15块,小一点杯子的,才10块,碰到熟人,还免费送。

    安顿下来的第三天,在咖啡厅学做咖啡的我,差点摔了超哥的手机。


    “看这朵花好看不?”我正在研究面前的冰咖啡是要加多冰,还是要加多糖,超哥的那只白色IPhone 5突然窜到我的眼皮底下,屏幕上有一朵长相极具屌丝气质的粉红色小花,一张、两张、三张……超哥的大手指,划过无数张图片,全是这朵屌丝小粉红不同角度的样子,我的火蹭地冒起,差点说,细眉眨眼的,难看死了!一抬头,看到超哥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只好有气无力地说:还行。超哥献宝似地再把这一组相片,一张张划回去,问:哪张好?我强压住火,随口说,这张。超哥找到知音样兴奋:我也觉得这张最好看。

    苍天啊!我这个岁数了,从没见过这么无聊的男人啊!我来这里几天了,不是看到他对着一朵不知名的破花拍半天,就是对着一堆丑石头鼓捣五个小时,要是哪朵花蔫了,哪颗草耷拉了,他对着它们可以写出三万九千字的悼词来,叹息一万八千声不止,半夜还要发要死要活的微信怀念它们,有时候连客人都不顾。我说超哥,那个客人等你咖啡呢!超哥说,让他自己泡,没看到我在拍花吗?!看?多漂亮,





    他又要来我眼前献宝,我赶紧闪了!

    我去,估计这是全世界最屌的卖咖啡的老板了。

    约摸一周后,超哥说,好久没去爬山了,我要去上海爬某某山,你看咖啡厅。

    我有点惊了,这账怎么弄?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贪污?我要是把你客人得罪了怎么办?还有那超浓缩咖啡我不会做,还有,人多的时候怎么办?要是有人抢劫怎么办?

    超哥说,你找梁钿。

    超哥扔下咖啡屋钥匙,转身消失不见了!

    艾呀我去!什么情况?!

    超哥走了,我变成了咖啡屋里端茶送水、逢人就笑、拿个破抹布一天洗几十次甚至上百次咖啡杯的小老板,当有客人抱怨我泡的咖啡没超哥泡的那么好喝时,我心里就说:哼哼,你就知足吧,给你端咖啡的,可是未来的诺贝尔或奥斯卡呢!

    超哥,今天营业额是这么多。
    没回复。

    超哥,今天有五个人来找你,有个人给你带了橄榄,有个人给你带了饼干,有个人给你带了馒头,还有人给你带了一大袋官饼……
    没回复。
    当然,我知道怎么处理这些吃的,反正别人送的东西,超哥都是随时打开给在场的人分掉,不管认不认识。

    超哥,有个女孩来找你好几次了,像个模特儿,好漂亮,她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回?
    没回复。

    超哥,吧台靠墙的、你上次在陶瓷罐里种的小野枝快要挂了。
    超哥的电话三秒钟后就来了:你怎么养的花?我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我呆会给它念大悲咒,你今天也要给它念大悲咒,一百遍,不,最好念一千遍……

    我没听完就气得挂了电话,目前为止,我从来没看过没念过这咒!让我为一根野枝念这些?滚吧你!看那根要死不活的野枝条,我恶向胆边生,手一伸,准备将它连根拔起,突然发现它根部还有残存的一片绿叶,我的罪恶之手又停下来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枯叶摘掉,给它浇透了水。

    啧啧,没想到这野枝挺争气,三天后昂头活了过来,也不知是被我这恶人给吓活的,还是被在上海超哥的诚心给感动的。


    (小咖啡屋的外墙)


    此时已到八月,天大热,咖啡屋里没空调,只有两台风扇在有气无力地摇头摆尾,我感觉自己快热疯了,可是依然有许许多多的人,不畏酷暑来咖啡屋找超哥,许多人一看到我,或随时来帮忙的梁钿(资国寺茶艺馆的小帅哥,是超哥的好基友,以后我有专门的文章写他),就顺口问:超哥是去爬山了还是去哪家寺院了?


    我热得不想开口说话。

    超哥从上海回资国寺之前,我从他的各色朋友那里,听到数不胜数的、有关他的江湖传闻,一个当兵的说,超哥当过雇佣军;一个不远千里来看他的网友,跟我说,他估计超哥是当过特种兵的;一个小姑娘说,超哥是同性恋;一个文青说,超哥是练功奇才,偶遇高人得道成仙了……

    超哥从上海回来,告诉我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他坠入情网了!对方是个日本姑娘,叫枝子,两人在动车上一见钟情,然后他就彻底沦陷了。

    我斩金截铁地给他出主意:真喜欢一个姑娘,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迅速把她拿下。当然,要是一个姑娘跟你约会三次,还没点暧昧,基本可以肯定,你们没戏。

    凭我这个资深的女人卧底心得,很少有女人喜欢那种叽叽歪歪,诗情画意,理想情怀一萝筐,却毫无行动力的男人。男女有别,男人天生就应该是进攻型的雄性动物,霸气这个词,在男人身上永远行之有效。

    超哥被情网所困,不再摆弄他的破坛坛罐罐,也不再关心他的花花草草,更不研究咖啡怎么泡好喝了,抱着手机整天跟枝子姑娘聊天发短信,有时亢奋、有时忧伤、有时迷茫、有时激动。

    我说超哥,那个客人等咖啡。
    超哥嫌我烦,自己躲到咖啡屋楼顶去了。

    (左一是超哥的印度朋友,左二是梁钿)


    好在,超哥的一位印度朋友来了,暂时性给他的情网扒开了一个透气的小口子。这位印度朋友,每年都要来资国寺呆一段时间,这次来,只要没跟贤志法师出去办事,或处理他自己私事,就会呆在咖啡屋。许是两人多年感情,超哥把他的手机暂时性放一边,陪他,也是第一次,我看到了正宗来自印度的沉香手串,密蜡佛珠等东西,印度朋友走时,留下当时(2013年)价值近9万人民币的沉香等物品让超哥代卖,没有手续,无人作证,如果不是超哥说出来,没人知道这件事。在证券公司混了相当一段时间,凡事讲究证据和条款的我,为他们之间的信任和托付,很是感慨感动。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应尽的待客之道后,超哥又一头栽回他的情网里了。当然,这个时候,我也基本上可以做到对他的所有弱智恋爱问题视而不听。

    张捷,她今天要请客,问我到什么档次的酒店好,你说我告诉她什么酒店好?
    张捷,女孩子最在乎男人什么?
    张捷,你觉得她是真的喜欢我吗?
    张捷,我想送她一个礼物,你觉得什么礼物好?
    ……

    钱钟书说得真是一点没错,老男人谈恋爱,就是老房子着火啊!

    机缘到了,彼时,在上海的日本姑娘枝子突然身体不舒服,不知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爱的力量,平时叽叽歪歪、对着一朵破花能写十万八千字感慨文字的超哥,毫不犹豫地把咖啡厅甩给我,光速奔赴上海,带枝子去看医生。不久,带来三个好消息,1,枝子只是身体小恙,开了几十块钱的中药调理就好了;二,枝子做了决定,跟超哥来资国寺看咖啡厅;三,两人择机结婚。

    然后,日本姑娘跟着超哥来资国寺了,中等身高,流利的中文,和超哥一样,有双温暧的大眼睛,有两颗很惹眼的大板牙。我这才知道,她跟超哥一样传奇,会多国语言,在上海有自己的公司,从小喜欢飙摩托,两颗大板牙因为赛摩托车磕飞了。为了超哥,她毫不犹豫转让了自己在上海的公司。

    因为他们,我又重新相信了爱情,因为超哥大我6岁,日本姑娘大我3岁。比我大的人都能遇到爱情,我有什么理由放弃相信呢?!

    我的假期快到了,马上要去北京学习了,可是我还不知道超哥过去的故事啊,急的我!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超哥的一个厦门朋友来资国寺,我们下山吃肉喝酒,超哥见到故友,忘乎所以,借着酒劲,竟然把自己说了个大概,他在新加坡留学,在泰国大学教过书,确实被征过兵,后来不想继续教书了,离开泰国走了世界许多寺院,登过许多高山,涉过很多险滩,探过许多野地,2006年到深圳,呆了两年,不太喜欢那种快节奏的生活,又开始行走,寻找心灵的寄托,2008年到资国寺,从此心就定下来下了,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资国寺呆到老。

    遇到了日本姑娘枝子后,他意外了!

    9月底,我回深圳,十月初到北京学习,大约两个月后,超哥和枝子结婚,又大约过了一年,他们的女儿出生。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在日本东京买了房,夫妻带着孩子在中国和日本两边跑,每每看到他们微信里发出来的信息,一家人幸福又满足的样子,我就想,这应该是最美最好的尘世故事了——因为,人生没有终极意义,和最爱的人,做自己最喜欢的事,便是这一世最传奇的幸福了!


    

    超哥的相片

    


    超哥的咖啡屋

    

    咖啡屋近景
    半夜上网的人:看来还有不少老朋友在天涯坚守啊。
    我们那一次是在中信见的,当时中信城市广场还没有这么没落——现在几乎完全被万象城代替,她的目的很明确,找我,就是问我认不认识有钱人,助她东山再起。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我还是个打工族,依然只是业余时间写点小破文字,赚点杂杂碎碎的零花钱。当然,有个赛格科技园的小老板好象有点钱,如果她感兴趣,我可以介绍他们认识。

    ECHO再三确认我真的对那男人没兴趣后,立刻让我打电话让那个男人来。虽然有点点不爽,但是,想想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也不损失什么。拔了电话,那小豪挺给面子,答应马上到中信,

    等小豪的时候,她又说了曾经对我说的一句话,挺激励人的:我妈说了,老天让我们长那么漂亮,肯定不是白长的,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想想看,一个穷打工的,和一个山寨穷老板,说出这番话来,何等豪情壮志?!

    小豪来了,估计两个人不来电,不了了之。我因为工作变动,也和小豪慢慢断了联系。

    她又主动找到那个带她进电子业,让她赚第一笔钱的电阻统货老板。老板再次借她钱,做电子生意,赚了。这之后,她的生意就开始顺风顺水了,赚得最大的一笔,是GPS导航,有一百多万。到2008年,她手上有了两百多万现金,一次就分期付款买了三套房。等到我在证券公司工作的时候,听说她手上已经有五套房了,因为刚进公司,托管资产决定了我的底薪,我给她电话来开户,她二话不说,就带了一个男人来公司,开了两个户,那男孩小她十一岁,我感觉有点乱伦,但一起吃了顿饭后,我对他们的感情有了信心,他们互相开玩笑,松驰有度,也不做作,也没沟鸿。

    “感觉你这样很难赚到钱,还有其它方式赚钱吗?”她听我说了工作情况后,问。

    我说我有同事暗地参与私募,但是我觉得有点坑人,良心过不去。简单说,就是把手上有钱的客户,拉到另外一个租用证券公司大户室的所谓名操盘手的托管资产下,由操盘手代操作,赚了三七分成(操盘手拿三成),亏了客户全责。当然,是打着有内幕消息的旗号来拉客户的。另外就是推销各类基金,提成很高。

    你不适合做这一行,脸皮薄,根基又不深,拉不到有钱客户,这条算是赚钱的小路子,你也不肯走。她一针见血地说。

    她说得很对,我确实在证券业混不出名堂,但这是后话。

    她问我要了私募操盘手的电话,说有股票事跟他请教。没多久,我那个做私摹操盘手的朋友电话我说,你女朋友太历害了!

    怎么历害了?我好奇地问。

    他不肯细说,我也没追问,证券从业者,最大的优点,就是自律!

    然后,我换了工作,间或与ECHO通电话,过年过节交换下短信,她不是告诉我新买了房,就是在哪里投资入股了,或者是,又换了男朋友了。每次问我有什么改变没有,我都是同一句:老样子!

    她说你活得真无趣,怎么总是老样子?

    2014年的时候,我从北京学习回深圳,她很急地要见我,我以为出了什么事,紧赶慢赶到金光华见她,见面一问,才知道她正在着手办移民,怕我又晃荡到外地去一年半载不回来,走前会见不到我。

    几年不见,她已今非昔比,不仅开着价值百万的好车,在深圳有十几套房子,还分别替父母和弟弟妹妹,在老家与人合资,投资了几家超市,超市分红的钱,足以解除她娘家人的后顾之忧。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在我们出国英语班结业,她和她香港男友分手后,她一边寻找做生意的机会,一边利用业余时间,不仅早就拿到了本科文凭,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现任男友就是一个英国人,比她小九岁。

    你们打算结婚吗?我傻傻地问。

    男人向来都只是锦上添花的生物。她一脸笑我看不穿的表情。

    如果说之前我对她还有点不在乎,但这时,我完全被她折服了,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在深圳这样一个浮华燥动的城市,一个小学生拿到本科文凭,且还是在她身背娘家重负,一个人独闯深圳的情况下。

    我们吃饭,她半感慨半得意:你说是不是奇怪?我一个才小学毕业的农村人,现在竟然快成外国人了,哈哈,算命的真是算得准。

    她曾经说,老家有个算命的,说她要远走他国。

    她一再强调信“命”,我想,所谓命运,大概是时代、家庭、教育、性格,几大因素组合拧成的一条粗麻花绳,把一个人牵向岁月的终点的总结性说法。比如,官二代有官二代的道路,富二代有富二代的圈子,农二代有农二代的生活。表面看都是从生到死,逃不掉喜怒哀乐,可是,赤脚走路到北京的,怎么能和自驾飞机到北京的比呢?一个在地面,一个在天上,高度和速度,完全不同。

    但是ECHO,她打破了所有的枷锁和局限,你梳理她的人生,就会发现,一个没文凭的农村女孩,是如何在深圳这个弱肉强食的物质世界,用尽一切方法和手段,不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哪怕不是她自己的机会,凭着自信,乐观,积极,争取自己想要的,然后,得到了她想要的。

    “我来到深圳,整整24年,两个年轮了。”我们分开的时候,她感慨地说,“就像我妈说的,老天让我长那么漂亮,肯定不是白长的。”

    亲爱的,这盛世,如你所愿!就像你那次半夜醉酒后,电话告诉我,你妈早在你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而你假装一直她还活着,一直在身边鼓励你一样!

    (题外话:早在6年前,我在天涯写《奄奄一息的深圳小企业主的自白》时,因为ECHO也做过电子生意,当时问她,如果把她写到我书里去,介不介意?她笑说,别人又不认识我,随便写。2016年出书《精英时代》时,线索有变,有关她的故事全部删除。现在的她,也已经移民,我们在微信有联系,前些天,跟她沟通,想把她写到《100个有意思的人》里,她笑说,早期待成为我故事里的人。完成此文后,第一时间给她看,她说,亲爱的,你把我写的太好了,我告诉你两个事吧,当年和香港人没结成婚,是我故意的,我从他朋友那里知道他经济状况后,就提高家用,他连每个月的生活费都凑不够,怎么敢结婚?另外一个细节是,我跟你那个小豪朋友做了一段时间情人,他给我买了我人生的第一辆车。听到这话,我不仅没异样,反而对她更加敬佩和欣赏,敢作敢当,敢爱敢恨,这原本就是她真实的模样。)



    恍若隔世啊,十年之后,再在舞台文得到红脸,多谢版主少言。
    作者:刘少言:有你鼓励,我会加油。
    作者:再见青春fv :?
    8.周易李老师




    怎么样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这是我和李老师认识后,他问我的问题。

    初见李老师,中等身材、板寸头、略宽的脑门,略宽的板牙、再加上一身略宽的乳白色唐装,咧着略大的嘴、不疾不徐进咖啡屋。彼时我正在吧台前,研究各种咖啡的糖份和奶浓度。屋里人一见他,全部恭敬地叫:李老师好!

    有人让座,有人倒水,有人请教,一位师兄介绍说,这是周易李老师,排卦算命非常准。我表面笑着附和,心里却不以为然,不仅因为我是一个标准的无神论者,还因为我以前碰到的所谓会算命的,不是神神叨叨的,就是无中生有的,有一个我认识的号称很会算命的,跑外地给人算命,扒火车回来,腿都摔断了。

    然后,因为在同一天发生了三件小事,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这天,客人们在室外的露天小广场,边吹山风边喝咖啡,我也因为太热,泡了壶茶,从小咖啡屋挪到小广场,李老师正坐我对面看书,我想试下他的能耐,把手掌一伸:李老师,你帮我看看手相吧!

    他咧嘴一笑,你又不信,看什么?!
    我脱口而出:这你也看得出来?
    他笑而不答。

    彼时我刚开始学打坐,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和好奇,正巧一位同修的师兄来咖啡屋,我说起昨晚打坐看到的奇特景象,那位师兄跟我一样,也刚刚在摸着打坐的石头过河,我们俩连惊带诧地东扯西拉着。
    李老师默默地听着我们俩胡扯,突然对我说:你知道镜子吧?妖魔鬼怪来了,镜子照见妖魔鬼怪;繁花似锦来了,镜子照见繁花似锦,它们走了,镜子还是镜子。
    我一惊,心想,这人不可小觑。

    再跟李老师对话,语气变得恭敬,正巧手中有笔有纸,我写了个“炯”字,推过去:李老师,你帮我测测这个字吧。他看了一眼字,又看了我一眼,笑说:‘炯’,从字面上看,你的心很焦燥,但不管你是在深圳,还是来到福建,都是相同的心情,都没有什么能让你的心安静下来;‘炯’字出现在这张纸上,你没把它写在中间,而是写在最上角,说明你现在的想法有点偏激;但这个字的意思也表明,夏天过后,你会越来越好;你本身属火,测字又带有‘火’字,从事属火的行业,会有好的前途,比如传媒,出版等……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想起来说:李老师,你收徒弟吗?

    慢慢地,我知道了,李老师是河北唐山人,刚过不惑之年,是他们当地颇有名气的风水师,在义乌呆过三年,帮人起一个店名都要上万元,有亿万富翁给他拎过包,有部长跟他请教过风水问题,而他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贤志法师,2013年初,本打算来资国寺玩个十天半月,然后回义乌赚大钱去,不料被法师打动,决定留下来,助法师一臂之力,现在正在帮寺里编一本小册子,每天翻书寻典,颇是辛苦,却以此为乐。他说贤志法师:师父太辛苦了,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有多大,他想用十年的时间,做成人家百年都做不到的事。

    那跟你有毛关系呢?我好笑地想。

    且说咖啡屋的超哥,看我还像是个合格的咖啡屋老板后,让我独自看店的时间由1天,变成2天,然后变成4天——那是8月9号吧,因为房间没空调,我热得崩溃,终于逃到山下开酒店,住了整整一星期不肯回寺院。咖啡哥来电说,他要去江西徒步,4天就回,让我赶紧回咖啡屋。我捱到8月10号的早八点,从舒适的酒店出来,打的到资国寺。

    天热得让我老想骂人,但是自小家教的原因,还有来往咖啡屋的客人,让我不得不装作很嗨皮。我知道必须要调节下自己的情绪了,既不能死憋着,也不能爆发,那就每天打坐来安静自己吧——之前打了几次坐,感觉不错。

    资国寺的晚斋时间是5点半,禅堂打坐时间是晚7—8点,在咖啡屋忙一天,满身汗,我必须冲完凉,才愿去打坐。可是六点钟,还有不少客人在喝咖啡,总不能把客人赶走吧?!正急着,一抬头,看到经过咖啡屋的李老师,赶紧抓壮丁,李老师咧嘴笑,帮看店。

    第二天六点,我正琢磨找哪个人帮看店,李老师又正巧经过,我开心地叫:李老师,快帮我看会儿店,我要回宿舍冲凉。

    李老师不说话,笑,进来帮看店。

    第三天晚六点,李老师又碰巧路过咖啡屋门口。

    咖啡哥说4天回,结果拖到10天之后才回。好在每天六点,李老师都会碰巧有空,也不多说什么,有客人就招待客人,没客人就坐着看书,等我冲完凉回咖啡屋,客人也差不多全走了(资国寺晚关门时间约七点),李老师又冲我笑笑,说:我走啦。

    我关门去禅堂打坐,走在路上,心里很温暧,开始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不去义乌,却留在资国寺编小册子了。

    虽然我觉得端咖啡做侍者的感觉还不太坏,但是咖啡哥归来的日子一拖再拖还是让我生气,我跟李老师抱怨:交友不慎啊,要是在深圳,一个人说话这么不靠谱,我早跟他绝交了。

    李老师依旧咧着大板牙笑,不紧不慢给我讲故事:有对母女,不知是何原因,彼此生厌,无比憎恨对方,甚至闹到要动手的地步,女儿找到一位上师,请他为自己开示,为何母亲如此这般令人讨厌?是不是上辈子两人有什么冤孽?上师给女儿天了天眼,女儿看到,自己与母亲前世并无冤孽,母亲还是她的贵人。女儿不解,向上师历诉两人相处的痛苦煎熬之事,上师说:因为你母亲是来渡你修行的,你连母亲都容忍不了,不能慈悲,如何渡他人?
    女儿大悟。

    果然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瞬间看出自己的刻板和自私了。

    咖啡哥回来,呆了没两天,又下山去了,我继续做咖啡屋的临时老板。李老师为了能随时帮我手,把他的办公笔记本搬到了咖啡屋,或者编他的小册子,或者人多时帮手泡咖啡和茶,或者帮部分慕名而来的人排卦,那些人一边说他好准,一边拿着红色卦纸开心地离去。不久,咖啡屋来了一位师兄,姓H。师兄愁眉紧锁,一问,原来是她买的一辆车想转手,既担心这车要拖很久才能卖出去,又担心就算卖出去也损失太大。

    李老师笑着算了下,说,不用担心,不出十天半月就有喜讯。

    H师兄和身边的人全都嗤之以鼻,因为她那里的人,对于买房买车这样的大事,特别讲究好日子,如果按李老师说的,正好是农历七月半左右,鬼节,谁会花钱买豪车呢?

    离中元节还有大约三天(我记得不是太清楚),有人电话H师兄,要买她的车,不仅价格比她自己想要的高,且对方想快速过户,买主是个深圳人。

    呆掉的H师兄,清醒过来后,立刻返回晋江办卖车手续。

    呆掉的我,立马成了李老师的铁杆粉丝。

    李老师,你在义乌帮多少人取过店名算过命?
    李老师,你帮我算算,我以后有出息不?
    李老师,再帮我测个字呗,“高”字,测事业……

    李老师一般都是笑而不答,问急了,才曰:心诚才会灵。

    这天傍晚,我和李老师坐在咖啡屋外的露天小广场,隔着咖啡桌对坐喝茶看书,我妈打电话给我,声音有点小紧张,大意是说,有个老太太,说我妈今年(2013年)会有麻烦,让她拿2千块钱做法事,去去灾,否则……

    我一听就火大,对着我妈大声说:这明显就是个大骗子,那些骗子就是没事吓唬老头儿老太太的。

    老妈说她知道对方是吓她的,她不在乎的,安慰我放心。我放下电话,心里却揪紧了,想想家里的空巢老人,有什么小毛病,都是一再地忍着,不让我和妹妹知道。有一年老妈去妹妹家过节,火车返程到站的时候,是夜里近两点。她不想惊动人接她,捱到快天亮,坐了辆摩的从火车站到班车站搭车,可是那摩的半路上翻了,好多天她都疼得起不了床,她却坚决不让任何人告诉我和妹妹,她翻车受伤的事。当她知道摩托车主家里太穷,住在收垃圾的房子里,还有老人和一个几岁的孩子要养时,主动提出,不要那人赔偿一分钱,但是为了节约费用,去药店买那种跌打损伤的膏药贴伤处,把身上的皮都揭下一大块来……

    我一边自责一边担心老妈,自责是,她在害怕和焦虑的时候,我却在吼她!担心是,那种以做法事糊弄钱的人,有第一次,肯定就会有第二次借口吓人,我却不知如何更有效地安慰老妈。

    坐我对面的李老师,第一次主动说,有什么事,我帮你算算。

    我把妈妈的出生年月日和名字报给她,心里想,难不成你还有对付骗子的法宝?

    李老师转身去咖啡屋拿来笔和纸,把名字和生日都排上,像是画画,又像是做算术,认真算了半天,告诉我:告诉你妈,不会有事的,她很好,只是要加强营养,她肠胃不好。

    我把李老师的话赶紧转告给老妈,又把他排卦的那张纸,速寄回老家。老妈看了,果然心安,以后那个老太太再怎么骚扰,她都很淡定——尽管她可能不太相信我说的那个老太太是个骗子的话,但她相信会周易的李老师,不会骗人。因为心情好,老妈就时不时把那老太太吓唬别人的各种趣事糗事,当笑话讲给我听。

    我跟李老师说,我妈心情挺好,他笑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他所做的这些事的意义!排忧解难、给人希望,跟算命准不准没有太大关系——就算我遇到他算的几次,真的都那么准,准到我这个无神论者,都开始相信某种神秘的力量了!但是,真正让懵懂众生信服的,是善念,和利他的希望!

    且说H师兄把车的事处理好后,再次回到资国寺,我们这三个根本不搭的人,莫名其妙组成了三人组,连续多次下山吃肉喝酒。我发现李老师的一个巨大特点——顶级好好先生。

    李老师,再来一瓶?
    好,再来一瓶。

    李老师,去唱K?
    好,去唱K。

    李老师,陪我们去逛街行不?
    好,陪你们逛。

    李老师,吃甜品好不?
    好,你想吃什么?

    李老师,这活虾我们不敢扔进火锅,怎么办呢?
    我来扔,你们吃。

    在我们下山吃喝玩的一应活动过程中,李老师充当了保护神、定心丸、救赎者、自动付款员的角色,超市买单的时候,李老师提前把钱递给收银员了;喝多了酒不能回资国寺,李老师开了两间宾馆;H师兄为了一个想象中的钱包,拖着李老师把福鼎市逛在三圈,她自己都烦了,李老师还乐呵呵地说,没关系,继续找……

    因为工作缘故,H师兄依依不舍地走了。此时,天气也开始变凉,从深圳来时,我带的全部是裙子和薄的中短裤,想下山买两条长裤和长袖上衣,跟李老师说想下山,他说他也要下山办事,我们结伴而行。

    这一次,我知道他的脾气好到什么程度了——令人发指地没底线!为了我心目中那条理想的裤子,我们从环岛走到开心牧场,又从旧街走到老街;为了一件好看的长袖上衣,我们从开心牧场转到环岛,再转到肯德基附近……在为我找衣服的过程中,李老师顺带做了这几件小事情:理发,给他自己买了套衣服,给他朋友买了件礼物,把衣服送到干洗店。

    我看着街边的小店,说,李老师,好烦人,这些衣服没我看得上的。

    李老师笑:你要不累,我继续陪你逛。

    太不好意思了,让你陪逛这么久。

    没关系,以后估计也没这机会,我过两天回家陪老婆孩子过中秋,等我回来,估计你都离开福建了。

    秋风中,我看着李老师笑得宽宽的大板牙,这个如师如兄般的朋友,总是带给我莫名的感动和触动,相对于在深圳多年的朝九晚六,协议合同,精准时间,合作分享、条条款款的公司经历,李老师在我的生活状态里,根本就是一个异类。试问,有谁会将就一个并不太熟的寺院认识的普通朋友,陪她逛几个小时而毫无怨言呢?谁会每天晚六点,不声不响地到咖啡屋帮看店,一个字都不表功呢?谁会在你不信任的时候一笑了之,当你有心结时,以四两拔千金的方式替你解忧呢?谁会忧心忡忡地说,师父太辛苦了,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有多大,他想用十年的时间,做成人家百年都做不到的事……

    也是在这时,我终于明白,李老师开始问我的问题和答案了。

    到底怎么样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走遍天下无敌人!




    

    无敌李老师
    快乐的家长:多谢鼓励。
    9. 期货宝马弟





    年少追梦,看不穿万般浮影,独寻世间真我。
    股海沉浮,道不尽酸甜苦辣,只问我心何求?(断电侠/宝马弟)


    断电侠相亲:
    断电侠跟着好朋友进了客厅,看到一个穿着娇艳睡衣,大半张脸被散乱的头发遮住的姑娘,正在低头玩手机。旁边,是她同样表情模糊的父亲。姑娘看了两个男孩一眼,继续低头玩手中的苹果5S土豪金。

    一老三少都有点尴尬,姑娘的父亲为尽地主之谊,拼命和断电侠没话找话,但是效果不好,为了结束这次尴尬的会面,断电侠偷偷向好友提议走人,姑娘的父亲求之不得,礼貌地说:你们俩个年轻人,互样留个电话号码,有什么想法,自己聊。

    断电侠手摸到裤口袋里的5S土豪金,却掏出了一只诺基亚6120C的破手机,“叮叮叮”地在按键上输入睡衣姑娘的电话号码,睡衣姑娘盯着他的手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懒洋洋地记下了他的号码。

    断电侠约会:
    三天后,断电侠陪好朋友在一家火锅店相亲,好朋友相亲的是睡衣姑娘的闺蜜。所以,和断电侠相过亲的睡衣姑娘自然也出现,并且理所当然和他坐成一对。断电侠拼命给睡衣姑娘夹菜,睡衣姑娘来菜不拒,但是一个菜渣也没返夹给他。
    断电侠想,没戏。
    回家的路上,断电侠跟好友说:我跟她没戏。
    好友说:看出来了,节哀吧,有机会再给你介绍。

    三天后,断电侠的宝马提货,直接从福州开回老家仙游。

    车刚停到家门口,好朋友打来电话。
    断电侠,睡衣姑娘问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和她重新认识一下?
    断电侠呵呵笑笑:算了,没这个必要。

    断电侠、90后、肥头大耳、圆溜溜的大眼睛,中等身高,一口“湖”,“扶”不分的口音。两段道听途说的故事,让我对他感了兴趣,第一段是:有个男孩,因为偶然机会看了香港电视剧《大时代》,从此一心只想炒股炒期货,多漂亮的姑娘追他,都不想浪费时间去恋爱。

    第二段是,几千块钱起家,不到四年时间,炒到550万。

    而我真正认识他,是在我建立的一个百多人的音乐群里。彼时的“断电侠”已经变成了“宝马弟”了。 当我问他的故事时,虽然“扶建话”很让人头疼,但真的无比过瘾。

    2010年,大二,彼时的宝马弟还只有20岁,他想炒股。他从前喜欢过武术和钢琴,但是,也只是喜欢而已,还没有让他有放弃一切去做它的冲动,但是股市,他找到了这种感觉。他开始找人学习,可身边没有炒股的人,就用QQ加了许多做股票的网友,向他们请教。那些人一听说他是个学生,全部劝他不要碰股票,告诉他这条路不好走,很艰难,很多人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轻则众叛亲离、妻离子散,重则家破人亡……

    但是冷水浇不灭他的股票梦, 刚开始没电脑,就用手机看股市行情,听网友介绍的个股关注一下,偶尔也跟着买,投入几千块,做短线,很快赚到了不少盒饭钱,心里大喜,哼哼,没想到股市这么好赚!那还不大干一场?!

    年底寒假回家,宝马弟开始四处借钱,一年一分利息,借了九万。也是运气好,第一次听小道消息,满仓了一只股,第二天就冲击涨停板。正好那天上午要上两节课,看到冲涨停版,脑子热眼睛红,往宿舍跑去,准备操作卖掉,快走到宿舍楼前,接到辅导员电话,要谈事情,宝马弟不得不去办公室,一边心不在焉想股票,一边听辅导员谈话,终于谈完,回头看股票,涨停版没封住,回落了好几个点,一下子差了几千块。

    对那时候的宝马弟来说,这可是好多钱,不舍得卖。然后,嗯,如您所知,所持的股票就由浮盈到亏损,最后这只满仓股亏了两万多割了。

    虽然这次听小道消息,结果是亏了,但宝马弟觉得是自己的错——没掌握好抛的时机。第二次,又听到一个小道消息,满仓一只股,又套住了,又割肉……到年底要债的来了,盘点,一年亏了近六万,对于一个非富二代、非官二代的穷学生来说,真是有点绝望,怎么能还上那些钱呢?

    大学生征兵来了!据说退伍后一次性补贴八九万,宝马弟想,这是个好机会,一来可以当兵锻炼两年,习武强身健体保护自己;二来可以好好反思总结一下自己的失败;三来早就不想在学校浪费时间,出来后正好也毕业。

    做足各种准备去应征,终于,落选了。

    既然不能去当兵,那就只能更加努力更加勤奋的研究股票了!小道消息肯定是不行了,得自己摸索方法。从此,宝马弟每天上课期间用手机看盘,傍晚一个人去爬山,站在山顶悬崖边,边吹风边发呆,发完呆后,下山,吃饭,回宿舍,冲凉,再打开电脑,一边听钢琴曲,一边把两市所有上市A股的走势图翻看一遍。越看越有感觉,慢慢总结了自己的方法。坚持这样翻看复盘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毕业。

    首选工作,当然是证券公司,天遂人愿,结果发现去证券公司,像自己这种小白,就是拉客户,那是2012年,行情依旧低迷,人们谈股色变,开发客户很难。一个月的工资1200,还要七扣八扣,领到手,就剩七八百了。负债六万,月薪不到一千,虽然自认有了赚钱的方法了,但没钱,也没地方借。就在学校旁边山脚下,租了个屋顶盖着铁皮的铁皮房,每个月房租300元。夏季没空调,冬季没热水器,不过也有好处,夏季享受免费清蒸桑拿,冬季可以来个冷水澡,还好早就坚持了几年,一年四季只洗冷水澡,训练自己的毅力。早餐吃稀饭配馒头,然后打包五六个馒头带走,中午配开水当午餐,晚餐经常没的吃。

    就这样在证券公司熬了几个月,宝马弟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不是为了拉客户赚佣金抽成的,他的理想是自己做股票。且做了这段时间,他也深知做股票太难,不该为了自己的生存,去拉人来开户。

    2012年底,宝马弟决定辞职,老总挺喜欢他,一直挽留,让他再坚持几个月,他打算开个分公司,营业部让宝马弟带人去负责,但宝马弟去意已决。出来后,向一个朋友借了四千块,开始接触期货,因为他知道期货有杠杆,可以以小博大,反正自己就几千块钱,亏到底也就这么多了。没想到,赚的比在证券公司时多多了。

    宝马弟每天还是坚持爬山,到山顶悬崖吹风,思考人生。

    2013年,宝马弟回老家了,一边陪家人,一边自己做期货,一些人听说他是证券公司呆过的人,又看他似乎期货玩得不错,就想让他指导。宝马弟想,自己手头资金量不大,和人合作,既可以增加经验,又可与他人合作分成来积攒资本,还可以增进人脉,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但是做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人家一边听他的,一边操作自己的,这样各方扯皮拉勾了一年,自己几乎没什么收获。

    亲戚邻里都在背后说了,一个大学生,读完书不找工作,也不考公务员,天天待家里……
    宝马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热爱自由,喜欢无拘无束,根本不是打工的料,职场里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太累,真不适合自己。所以坚定了继续走股市交易这条路。

    好在父母都理解自己,这让宝马弟很欣慰。

    运气终于来了,2014年,宝马弟决定自己做期货,从小做起,慢慢来,自己的部分本金加上借的,一共16万,从3月中旬做到6月中旬,做到76万。

    76万!宝马弟看着账户里的数字,人生第一次赚这么多钱,虽然觉得不真实,但还是比较淡定冷静。正在看K线图,老妈来到身边,说老邻居某某在工厂出意外身亡,宝马弟顿时觉得好凄凉,也没什么心思看盘了,说来也怪,从心情低落的那一瞬间起,76万就开始回落,接下来几天都是不顺心的事,一直没网络,网络好了,第二天电脑键盘又坏了。键盘好了,又遇到行情反向大幅波动,三个月赚的,最后三周回吐了大部分,只剩下23万了。

    第一次经历如此大起大落,好在宝马弟心态比较好,想着减去各种开支和还债,上半年也赚了八万,比出去上班要好,知足了!

    断电断网加鼠标事件,让宝马弟觉得不能再在乡下呆了,喜欢大海的他,选择到了厦门,在海边附近租了个房子。安顿好后,凭着自己的经验,在高位空了粕,但看微博上几位做粕的大佬,都疯狂做多看多,心里有点不坚定了,觉得大佬的观点应该比自己更有价值,受他们影响,也反手做多了,然后那天又恰巧停电,粕暴跌,瞬间把上半年剩下的八万利润全部吐光。

    “断电侠”,正式成名!
    宝马弟不怪别人,明白了相信自己才是正道。虽然大起大落后,心情还是很平静,天天傍晚跑去海边,很享受一个人看海,一个人吹风,一个人踏着浪踩着沙发着呆的感觉。

    人生就是一条曲线,下跌也是曲线的一部分。既然失败已成现实,那么我们唯一希望的,就是在我们倒地后,还能重新站起来。这,也许才是财富圈里流星与恒星的真正分野。

    七月中旬,一切从原点开始,不同的是,宝马弟更加相信自己,用手头的10来万,一路做到国庆节前,又回到100万。那时候很多品种还没有夜盘。这期间,每天白天看盘,傍晚固定去海边走走,晚上就到表哥家打牌(因为房子租在表哥家附近,经常去他家蹭饭打牌,“断电侠”也是他们叫响的)。那段还没开始夜盘的时光,对于宝马弟来说,无比美好!

    国庆回老家,宝马弟自己没说,不仅亲戚朋友,甚至全村人都知道他做期货发财了,一个个跑来,都想跟他做期货赚钱。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不懂拒绝,帮亲戚操作了四个账户,精力一分散,他们的钱赚了一些,可是宝马弟自己的账户收益就大大减少。做到150万的时候,宝马弟想买车,但他叔叔一直不许他买车,觉得没必要。被反复泼冷水,也就没那么急迫地买车了。

    2015年开始有夜盘了,刚开始太兴奋,每天都要搞到两点半,睡眠严重不足,有天晚上,竟然在两个半小时里,亏了54万。想想前面想买的车,很后悔为什么没买?!心想,只要这笔钱一赚回来,马上买车,没想到,几天后真赚回来了,但他叔叔还是说不要买,宝马弟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钱赚回来后,越做越没劲,又大亏了几十万。宝马弟再告诉自己,这次要是再赚回来,一定买,结果真又赚回来了,但叔叔继续泼冷水,车还是没买。

    宝马弟觉得人生无趣,累死累活图啥?自己赚钱怎么花,竟然不能随自己的心。接下来一周,又亏了六十四万,宝马弟立马清仓果断买车了。大学时候的QQ个性签名写着(X6还在等我呢)终于接近现实了。

    车提回,睡衣姑娘相亲的事也彻底黄了,宝马弟被叔叔骂的狗血淋头,觉得他不该不尊重他意见,就把 X6买回来。但是宝马弟已经无所谓叔叔怎么骂了,明白了人,还是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要遵循合法合情合理原则),为自己而活。

    那些有钱人,看到宝马弟一乡下穷小子,悄无声响地,就买了宝马回来,而且听传言,他成千万富豪了,一下子蜂涌而来,要他代操盘,老故事上演,宝马弟心一软,又答应了。(因为股票他有稳赚的方法,但一年就几次机会,且适合大资金,但他那时虽然做起来了,不过资金还不算大,就想股票有稳赚的方法,帮他们做帮他们保值增值,自己也可以增加点收入,期货有夜盘确实太累了也想休息了)。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结果天差地别。事后证明合作还是太难了,别人很难信任你,总有自己的想法,会干涉。合作并不顺利,自己也浪费了时间,更加清楚了许许多多事。走错一步,人生倒退几年。

    2015年9月—12月,是宝马弟人生的第一个高峰,他用短短三个月,用买车后剩下的钱,翻了十几倍,做到550万。年初做多,持有多单过春节,节后看外盘不好,想会补跌,结果节后一开盘,就把多单反手了,现实却是直接暴涨。

    一开年就失利,宝马弟不信邪,但发现还真有运气这种东西存在。之后,无论他怎么操作都是错,16年大好行情,他却没敢多,一直看热闹,错过行情不说,还时不时去做空,每次一空就被爆打(真的很邪门,之前也做过短线,一个户一笔都没亏,操作了一个多月短线每一次都是赚了平,包括前年做四个账户时,基本是有出手都是赚了平),看着几天涨到某个点就回落,一出手了,就立马朝着持仓反方向,突破暴涨。宝马弟没做的时候它就最弱,一加仓它就变成最强的。

    550万,终于在2016年的反复割肉中,变成了零头不到。

    人没钱了,世态炎凉。当初混得好的时候,宝马弟牺牲自己的利益帮助别人,如今自己困难了,却没一个人伸手帮一把。有的人,甚至特意嘲讽落井下石看笑话,这就是现实。就是他之前借钱给他们的人,他们现在也拖着不还。陷入困境,大起大落最容易看清朋友,大喜大悲容易看清自己。

    坦白地说,我在证券公司混了好几年,宝马弟的事,类似的我见过不少,但是像他这么小,有这种天赋的,真不多。宝马弟把他的爱车图发给我看,说这辆承载他远大梦想的车,现在打算把它卖了,换点钱,好好做,他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再创辉煌,这两年所有的磨炼,只为了让他经受考验,让他更加成熟稳重。他日东山再起了,可以买更好的车。

    作为女人,对车兴趣不大,对房子兴趣特别大,我说你赚到几百万的时候,为什么没想到买房呢?

    宝马弟说,他不喜欢那种百来甚至几十平米的小商品房,喜欢独栋别墅,因为他要把父母接一起生活,商品房不足以让他和家人施展自己的才华,比如,他妈喜欢种菜,需要门前门后一块空地,他喜欢炒期货,需要一个安静的大房间,他爸爸因为失能,需要有大活动空间。

    你爸爸……怎么了?我有些犹豫地问出了口。

    我生在农村,家境一般,小时候父亲跟厝里人合伙承包小砖瓦厂,我经常在砖瓦厂玩窑土。后来父母去深圳开小饭店了,那年他们刚去,98年夏,暑假我也去深圳玩了,有一天,父亲去采购补货的路上,遭遇严重车祸,不幸中的万幸是命抢回来了,但失明失忆了,从那以后家道中落,一家人的命运从此改变。

    98年春节前,老妈带着老爸出院回老家了,因为我们是外地人,当时除了赔付住院期间的费用外,也没得到什么赔偿。回到老家后,爷爷种菜,妈妈挑去村里卖,我也天天在田野里跑,跟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拔草浇水,就这样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从小受尽人情冷暖,看尽世态炎凉,也明白求人不如求己。读书时候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数一数二,高中期间看到香港电视剧《大时代》,开始懵懵懂懂的知道了有个玩意叫股票,看完后,觉得以后可以做股票赚钱,因为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朝九晚五,就方便在家照顾父亲了……


    10.极品痴女






    我跟老方走进罗湖某栋农民房,爬到5楼,停在501的门前,老方说:你是女人,看她还有没救吧。

    我说:我看看再说吧。

    老方犹豫了三秒钟,敲门。

    过了半响,才有踢踏硬拖鞋的声音,门打开,一个精瘦、看不出年纪、穿着松松垮垮灰色男式廉价套头棉T恤的女人来开门,我礼貌地叫了声“芳姐好”,对方对我视若无物,声音有些沙哑地对老方说:你来啦。转头走到一张旧桌子边,趴着对着一堆彩票单和报纸很认真地圈圈点点。

    我有点尴尬地跟着老方走进屋子,老方示意我坐下,一只看不出是黄色还是土色的布沙发,早就被坐出两个屁股坑,我挑那块陷得没那么深的地方坐,打量这个屋子。

    一台扔到大街上不会有人捡的老式电视,一个似乎刚从垃圾堆扒来的饭桌,四把旧得分不出色的塑料椅子,一张摇摇欲坠的玻璃茶几,一只布满灰尘的旧电扇,没有空调,没有CD机,没有电脑,从沙发到茶几,到处是旧旧的武侠小说,金庸的、古龙的、梁羽生的,另外就是四处散乱放着的旧衣服。

    电饭煲正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咸菜味。

    芳姐继续趴在桌子上算号码。

    老方说:你风湿好些没?我让人帮你带了点药。

    说完递去手中的袋子,芳姐接过,在里面翻了下,面露喜色,我猜袋子里有其它东西。芳姐将桌上的彩票认真叠好,进厨房找出两只杯子,给我们一人倒了杯水,斜靠在沙发对面的厨房门框上。


    我打量着她,脸色灰暗,头发干枯,眼皮耷拉,身高163左右。

    姐夫出差了?老方问。

    “嗯,你姐夫”,她脸上突然有了笑意,眼睛也有了光彩,“他现在在东菀和广州几个地方跑,很辛苦,虽然没赚什么钱,但是比以前顾家多了,也不跟那边的拉拉扯扯,中秋那边的跟他吵,他也没回去,那边说要带着儿子自杀,他也没理,那个女人实在太没素质了,都分开十多年了,还纠缠他,那个儿子也是个怪胎,没事就打电话来,老是说没钱吃饭,没钱上补习班,没钱买书本……他太辛苦了,他被那个家给榨干了,他运气又不好,这些年做实体的运气都不好……我帮他算了命,很快就要时来运转了,说他43岁转运,今年就是43了。他说了,等一赚到钱,就把我的房子买回来,帮我买更好的车,他就是运气不好,其实我是不想他这么辛苦的,那边那个女人太没素质了……

    芳姐车轱辘话说了半天,我一个字插不进去,老方试图几次打断她的话,都没有成功。我怀疑这一下午都会淹没在她的毫无重点的废话里,有点不耐烦。这时,芳姐的手机响了,看到号码,芳姐突然像充了电的LED的,整个人瞬间光彩照人,笑道:你姐夫要回来,他总是这样给我惊喜!

    她伸手从刚才老方拿来的袋子里掏出一叠钱,也不避讳我,抽出几张百元人民币,大声说:我去买点你姐夫爱吃的菜回来。

    然后旋风样冲出了屋子。

    老方表情烦躁地起身,走到煮饭的电饭煲前,揭开盖子,示意我看。我走过去,看到隔层蒸笼的一只小碗上,半边是蒸得变色的剩莴笋,半边是黑糊糊的咸梅菜。

    我看了一眼老方,摇头:怪不得你姐那么瘦,这营养怎么跟得上?!

    老方是在我华强北认识的朋友,当时我想写本华强北商人的书,以此来反应深圳甚至全国的产业升级、及大中小企业家的困境。老方是我跟踪好久的一个小企业主的人物原型,跟着他看到不少华强北的内幕,也是在那时候知道了电阻、统货、帖牌、高仿机……等等的意思。有一次我们一桌人无意中聊到深圳男女的恋爱,同桌的人都公认深圳女人物质,现实,没情感,他当时就急红了眼,说他姐就是个“有情饮水饱”的例子。我很好奇,威逼利诱,终于让他带我来看他姐姐了。

    老方说,他和姐姐同母异父,姐姐大他四岁,高中读了一年,就不想读了,因为漂亮,在老家最出名的宾馆做前台。有一天,宾馆住进了一个广东人,几番试探暧昧,又给她一笔不错的“全程旅游款”,让她辞了职,把她带到深圳。那男人对她不错,长相也不俗,一个月来两次,每次呆三五天,芳姐也无所谓。总之,和那男人在一起时,她姐姐闭口不提那男人,但那男人在几年内为她买了两套房,都是全款付的,还为她买了一辆车。那时老方已大学毕业,跟着姐姐来深圳发财,混了一年多,没挣几大毛。芳姐到深圳的第四年,有一天,打电话给男人,不通,从此后,电话再也没通过。

    芳姐茫然一段时间后,找到一家公司做文秘,没几天受不了气就辞职了。又找到一家酒店,在餐饮部,被人骂娇小姐,又辞了。连找几次工作后,她发现自己老家时的漂亮优势,在深圳根本不算什么,她又吃不了苦,干脆暂时死了去找工作的心。在一次酒吧买醉的过程中,认识了现在的这个男人,叫许国华,从那天到现在,两人整整在一起13年了(彼时是2012年),那男人开始说他是开工厂的,专门为电子厂家做模具,工厂在龙华。第一次他说和芳姐结婚,婚没结成,却把芳姐的一套房给忽悠卖掉了,说是加大对工厂的投资,赚到钱就给芳姐买别墅。没多久,三角债原因,人家把他工厂值钱的设备拉走抵债了。芳姐去过他工厂,很大的厂房,工人宿舍也有,可是跟罗湖没法比,脏乱差。在他的宿舍住了两天,受不了回到罗湖了。

    芳姐真爱上这个男人了,说他无所不知,知识渊博,就是暂不得志。在许国华又一次被追债后,她把自己的车给了债主,许国华从此对她更好。芳姐中了邪一样,不管别人怎么说许国华无能无耻无用,她就是爱这个男人,相信他会东山再起(事实上他从来就没辉煌过)。2007年,许国华的厂实在开不下去了,关闭。他把芳姐带回老家,准备结婚,这次,婚还是没结成,因为老家有人来深圳开厂,还是做他的老本行,许国华又雄心大发,鼓动芳姐把手上唯一的房子卖掉,拿到近105万,那时正是深圳房价低迷的时候,房子卖在谷底价,许国华说这次一定要把两套房子和车都赚回来,而且还要买回更好的,让芳姐享福。

    买设备、招工、拿货,又是债来债去,加上出了一次车祸,折腾了不到两年,芳姐很快又没钱了。2010年,因为政策大放水,所有人都大赚钱的时候,许国华的工厂还在负债。芳姐蛰居十几年,除了许国华,几乎与世隔绝,找工作更不现实。为了节约开支,他们在芳姐原来自买的房子附近租了套农民房。因为芳姐说习惯那里,治安也好,不愿意到别处去住。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不是真坏,也不是无耻,就是无能,许国华就这种人。”老方咬牙切齿地说。他也坦诚,准姐夫没什么大毛病,爱好也很健康,喜欢看武侠小说、关心国家大事、唱K、抽烟、喝酒、吹牛,和大部分普通男人一样,他经常自鸣得意地总结说:女人不怕男人抽(抽大烟或吸鸦片),不怕男人赌,就怕男人好色,我对女色没兴趣,只要跟着我的女人,我一定为她负责到底。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白白嫩嫩、斯斯文文,一米七三四样子的男人,手里拿着开门钥匙,背着一个黑色中号男式皮包,两手空空地进门。后面跟着一脸兴奋,两手提着几只巨大购物袋的芳姐,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往厨房。

    显然,这就是许国华了!

    他对我们礼貌笑笑,放下包,很舒心自在地坐下后,掏出一包“好日子”烟,给老方发了一支,自己点上,样子很优雅,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个落魄的小工厂主,简直误以为他是某大学教授,或者是某个地方官员了。

    老方问:生意怎么样?

    许国华微笑答:还行。

    老方略带讥讽地说:你们过成这样,还叫行,我估计一个月三百块就够了。

    许国华有点受伤:胡扯,这房租一个月就两千多,还有吃喝用的,有时候还要请客,我们这样的日子,虽然算不上人上人吧,在深圳也还可以,你姐跟了我,虽说没享大福,可也没吃苦受累啊。

    我被雷得神焦魄烂,老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瞧你们这日子过的,乞丐不如,我姐要不是你,现在最少有两套房一辆车。

    许国华的脸一下子胀红了,拼命抽烟,没接话。

    在厨房熟菜装盘的芳姐,却转头大声喝斥弟弟: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图钱,就根本不和国华一起,我图他真心对我好,钱算什么?只要碰到一个好机会,就能赚到,我当年不是就两三年时间就有车有房吗?算命的说我,是富贵命,不会受穷的,我老来运会很好。

    我看着这个女人,尽管苍老、憔悴、枯瘦、拖沓,可当她看许国华的时候,两眼放光,充满依恋和爱意。突然,我毛发倒竖,以前,我从来不相信下蛊,种情毒这种说法,但现在,我信了!不然,一个思维正常的女人,不可能在如此让人寒心酸鼻的生活中还能这样日丽风和,深情款款。

    我想顺便问问许国华是怎么跑业务的,因为这也是华强北的小支流,可是因为说起了芳姐那一去不复返的房和车,老方和他剑拔弩张,连我刻意转移的话题,他们也听而不闻。许国华强调:我这些年,确实没赚到什么大钱,但我也从来没让你姐出去工作过,深圳这个地方,哪个女人十几年不工作,老公还这么疼她?

    我再一次被他的神逻辑给雷翻!

    我的个娘啊,人家的两套房,一辆车都给你败光了好不好?!这些还不够她跟着你住这破出租屋吃咸菜的?

    许国华继续诉说自己有多么好:我赚的全都交给你姐,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找过别的女人,你姐都知道的,有好几个女人喜欢我,有的甚至追到我家里来,可我都拒绝了,那年我带你姐回我家时,我家里人全部反对我们结婚,可我还是非常坚定地和你姐在一起,不离不弃的,你在深圳,不,你到全国访一访,像我这样条件的男人,对你姐这么一心一意,还有第二个吗?看你姐,跟我十几年,连菜都不会做,每次我一回来,她就搞一堆现成的卤菜,我嫌弃过吗?

    我看桌子,已经摆上了白斩鸡、鸭脖子、猪蹄、卤牛肉,还有半打啤酒,芳姐不好意思地辩解道:你生意太忙,每次都是匆匆回来,我来不及做菜。

    看许国华不开心的样子,又赶紧骂老方:不要老说你姐夫,再这样,别来我家了。

    老方骂许国华寡廉鲜耻,让人忍无可忍。许国华说老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是跟他姐过日子,又不是跟他过,两人接下来说出的脏话,超出我想象。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找个借口,说要走了。老方这才起身,连再见也没说,嘴里呼呼冒冷气,脚下咚咚带风出了门。

    一出门,我坦白地说:你姐没救了!她被套牢后,又没勇气止损,只有不断麻痹催眠自己,假装这男人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你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因为醒了,太痛苦!

    老方一脸愤怒地说,我早就知道,反正我当她精神病,他们俩个都精神病。

    之后,我听老方说,他姐姐跟着许国华回老家办结婚证了,我问他送姐姐多少礼金,他说姐姐太命苦了,碰了这么块烂泥,本来想送一万,想想送也是白送,姐姐还是会倒贴给那废物,只送了六百。这之后的一个月,老方告诉我,他姐又回深圳了,他们在龙岗花了800租了农民房,姐姐还是不做事,姐夫准备向朋友们借钱,再办一个工厂。这回,听说投资只要几万块,问老方借钱,老方说半毛都没有。

    (后记:芳姐我只见过一次,但印象之深,很难有其他女人与之相比,我经常会忍不住和朋友说起她。至于老方,我完成华强北的那本小说稿子后,进了传媒公司,之后就莫名断了联系,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留给我的三个号码都是空号,有人说他公司经营不善,欠了许多债跑路了,我希望不是。)

    

    傻子胡姐 近照

    

    年轻时的胡姐
    时隔九年,重回舞文发帖,感慨。
    多谢楼上几位朋友支持鼓励!手动心。
    11.妖媚男律师

    深圳,福田,某文化公司的舞馆。

    EI Esma Wel Ma-soon的音乐声。

    舞台下,十来个性感迷人的姑娘,或佩纱巾、或拿手鼓、或戴指拔、或佩铃铛,身着五颜六色的流苏长裙,抹胸,一边看着流光溢彩的舞台,一边跟着节奏抖动性感的身体,那或纤细,或白嫩,或丰腴的腰部,抖出一个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密码。

    舞台上,一位描白眉,浓黑眼线,抓顶头发上插有两只古典簪子,长发合着红丝带飞舞、双腕佩有几十枚各色不一的腕饰,身上戴有数不清响饰、羽毛饰品、复古吊坠的东方舞老师,正在与他的黑金色相间的大蟒蛇相拥。腹部、臂部、胸部……一人一蛇,在美轮美奂的舞台上,时而优雅、时而娇柔,时而骄傲,时而神秘,旁若无人地舞动着。

    舞蹈老师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像是美梦中被惊醒的人一样,睁大眼睛,茫然看着台下的学生们,大蟒蛇失去主人的伴舞,身体变得僵硬了,头直立起来,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舞蹈老师扔下大蟒蛇,转身走到音乐控制台,用力一按,打击乐声戛然而止。

    大蟒蛇慌乱地在舞台上围着舞蹈老师乱窜。


    所有的学生都呆了!

    因为他们或长达一年半载,或短如十天半月,从来没见到老师这个样子,也从来没听说老师有什么毛病。

    舞蹈老师转过身,指着最有天赋,也是大家最羡慕的学员说:你学什么学?学这么久,这动作还这么僵硬,不用学了,走,你们全部滚走。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学生怯怯地叫:徐老师?你怎么了?没事吧?

    被叫徐老师的,一副烦躁莫名的样子:“都走!都给我走,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看同学们还傻呆呆地看着自己,他冲到自己装道具的背包边,拿出里面的索尼笔记本,用力摔到地上。

    学生们相信他们的老师疯了,舞服都没来得及换,抓起自己带来的物品,笔记本、衣服、纱巾、手鼓……,一窝蜂跑出了练舞厅。

    看着摔散的笔记本,被学生们落下各种物品的地下,还有在舞台上缓缓蠕动的大蟒蛇,徐鹏慢慢清醒过来,他不知道刚才到底怎么了,就是无法自控地突然发狂,这之前,他从来没发生过这事。

    对着镜子卸妆,取下头上身上的饰品,换衣服,慢慢收拾着残局,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出舞蹈室,驱车往一个做医生的朋友那里去,他刚创业,害怕自己突然得了怪病,要真有病,那真的是,太他妈倒霉了,理想还没开始呢。

    朋友上上下下把他检查了个遍,开玩笑地说,你可能是突发更年期。看他惊讶的表情,知道这位过去的律师有点当真了,非常笃定地告诉他,没病,除非有什么——内疾!

    徐鹏一听,心提到嗓子眼了,想想要是真有什么重大内疾,查出来,自己这日子也没法过了,爱杂杂的吧。和医生朋友喝了咖啡后,给那个最优秀的女学生打电话,让她通知其他学生明天准时来上课,到时请他们喝下午茶,赔礼道歉。

    第二天暴雨。

    在徐鹏自己的忐忑,和学生们崩紧的神经中,整个课时全部如常、完美流畅地教下来。和学生们喝完下午茶,准备回家的时候,黄老板带着他的助理来了。

    黄老板高个、黑胖、牛眼、没脖子,手上一串佛珠,看似一个杀猪屠夫,实则身家不菲,坊间传说个人资产达10亿以上,徐鹏知道他此行来的目的。上个月,他在深圳一家高档会所表演的时候,黄老板正好和客户在会所谈生意,路过时被音乐吸引,看到他,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不管不顾其他朋友的感受,硬生生在旁边看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他中场休息。强问了他的联系方式后,中间打来两次电话,明确表态说想合作开文化公司。

    徐鹏之前和人合作开过一家文化公司,那是来深圳的第五年,为了坚持自己的梦想,完全按意愿发扬自己创新的东方舞,把自己九十多平米的房子卖掉,和一个非常赞同自己理念的好朋友合作。创业的钱投入以后,剩下的钱,买了一套小得多的房子。第一次创业,没经验,人又天真,很快发现合作生意比较难搞,当初那个对自己的舞蹈充满崇拜和认同感的合伙人,变成了纯粹的商人,老是抱怨他过于追求舞蹈完美,太着力于感性教育,有点低效,不能配合公司的大发展。

    刚开始,两个好朋友还会互相调整状态和容忍一下对方,后来都疲惫和厌倦了,徐鹏的人和钱投进去快两年后,知道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尽管那时候已经看得出来,公司发展得很不错了,但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将自己所持股份全部无偿转让给了搭档,净身出户。也是这次,他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之后,一边潜心研究自己的东方舞,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和场地,创办自己的舞馆,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又在自己的家附近,找到价格理想,场地又合适的舞蹈室了。在学生们的口碑相传之下,他很快就有了不少生源,但是学生越多,他就越发现,做老师和做管理者,需要完全不同的思维和处事方式,他身兼数职,忙得四脚朝天,依然不见效果,突然明白了那个一拍两散的搭档了。昨在去看医生朋友的时候,朋友建议他不要那么拼命,否则迟早崩溃,他思想开始松动了,也许,调整心态,舞馆会更快更好地发展?

    所以,当黄老板今天再次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没那么矜持了,对方一听他语气,二话不说,放下手头事情,冒着大雨就赶过来了,这也足以说明他的诚意,和做事的魄力。

    三个人在楼下的咖啡厅,一边喝着假冒的蓝山咖啡,一边欣赏窗外的雨景和路人,一边商量合作事项,两个都是痛快人,很快就商量得七七八八,黄老板带资入股,负责宣传、招生、扩大地盘;徐鹏只需要按自己的意愿,全心全意研究自己的舞蹈,好好教学就行……就在三人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徐鹏的手机响了,是姐姐,姐弟俩感情一直很好,他也没避讳黄老板,接了。

    姐姐带着哭腔:你快回来,爸妈出车祸了……
    什么时候?不要紧吧?徐鹏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昨天,妈妈不许我告诉你,说你正创业,怕你分心,等他们好了再告诉你,他们伤得很重,万一出事,可怎么办?!我好怕……

    徐鹏抓起车钥匙,百米冲刺跑出咖啡厅,连家都没回,冒着暴雨,往湖北老家狂驰而去……

    父母严重车祸,他在医院衣不宽带,整整陪护了一个月,帮父亲擦身子,帮母亲洗脸洗脚,陪他们聊天,帮他们翻身,做这一切的时候,无比安心、平静。姐姐也一直在医院,可毕竟是两个上了年纪的重伤员,且姐姐早已成家,孩子才读小学。大多时候,他要一个人跑来跑去。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男人,是顶梁柱,必须让父母相信,再大的困难和磨难,都有自己在,不用怕。

    父母看他这样,心疼无比,再三要求他回深圳把公司管好。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的父母,想到他们在出那么大的事后,竟然想的是隐瞒,怕自己分心,心如刀割。这期间,他还知道一件毛骨悚然的事,自己无端发狂骂学生砸笔记本的时候,正是父母出车祸的那个时刻,时间重合得匪夷所思。

    母子连心!这是真的!

    一个月后,父母基本无大碍,在全家人的联手驱赶和骂声中,他终于答应回深圳了。

    他是回深圳变卖房子、车子、和舞馆的。在医院陪护的时候,为了将来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他就暗暗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不管深圳的事业有多辉煌,必须把事业重心迁回湖北老家。

    身边所有人都说他疯了!一如当初他从名校律师转型为肚皮舞老师一样。

    2004年,他从武汉大学法学院国际经济法专业毕业后,像大部分同学一样,选择了助理律师的职务,先后在北京和海口的两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在这两地工作的两年里,他感觉人生灰暗,憋屈,看不到出路,虽表面阳光内心却惶恐无比。作为一个在律师行业毫无背景,没有人脉的新人来说,能看到的一丁点希望,就是长久地周旋于人际关系,和积累蛛丝一样脆弱的人脉。可是,拼智商可以,花太多时间去维护人际关系,他实在不是这块料。

    在一次和同事去健身房煅炼身体减压的时候,他被叮叮当当、极具节奏感、又性感妖娆的肚皮舞所吸引,情不自禁参与了进去,那些跳舞的女孩,看到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也来跳肚皮舞,都笑了。

    就是她们善意的笑和热情的邀请,让他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本真、恣意、自由,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他在这跟不上节奏的舞蹈里,竟然前所未有地找到了自信和快乐,就好象一条即将渴死的鱼儿,无意间跳进了一条大河里,那么舒畅而幸福!

    半年后,他辞去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肚皮舞的学习里来。身边的人顿时炸开了锅。那些总是看到他西装革履,一本正经讲法律、条款、原则的人,突然看到他变成一个浓装艳抹、头上挂着彩带或插着羽毛、露出整个腰身、全身戴满五颜六色饰品、走路扭头摆尾的人,觉得他不是疯了,就一定是中邪了。

    那个总是约他吃饭的女同事再也不给他电话了。
    那个从高中起就表示喜欢自己的女同学,在跑来深圳看到他教的一堂课后,就消失了。
    那个隔三差五就喊他喝酒的哥们,也开始装作跟他不熟了。

    当然,这些都不算太痛苦,真正让他痛苦的是——相对于学肚皮舞的的女人们那天生柔软的肢体,他一个大老爷们,从来没有一天的舞蹈底子,突然从25岁学肚皮舞,就算有再高悟性和慧根,硬件也是惨不忍睹的。更考验人的是——如何在这个年纪职业转型,还能杀出一条生路?

    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自己铁了心要走这条路,就是给自己做职业规划,想要在一个行业里处于不败之地,就在于选择方向,首先,确立自己的舞蹈风格——部落风。相对于传统肚皮舞,那个时候,国内几乎没有什么所谓的部落风舞者。其次,在于先传承经典、再演绎经典、然后进行创新。

    他付出比别人多无数倍的时间,不是盲练,而是有目的地练习,先是找大量的学习资料,系统课程的内容——只看大师级舞者的经典舞码进行分析,然后慢慢融合不少自己创新的动作,无私地和同学们分享要领,非常快的时间内,他可以让一个从来没有舞蹈功底的成年人,在一周内做到开横跨,方法简单又科学,不会对身体有任何损伤。从北舞出来的肚皮舞老师,不敢相信他是个学习肚皮舞不到一年的人。而同学们,只能赞叹,果然是名校出来的,智商就是不一般。

    在老师和同学的鼓励下,他开始自己接单教学,从一个纯粹只是对肚皮舞好奇的人,变成了一个不断创新,慢慢确立了自己独特风格,不断尝试舞蹈新元素,最后确定融合鲜明敦煌风的舞蹈老师了。几番沉浮,当黄老板的巨额投资伸手可握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听从自己的内心,回老家!

    在给学生教最后一堂课之前,徐鹏讲了自己的决定,学生们不舍,难过,纷纷挽留,只有一个圆脸姑娘默默地看着他,笑,也不说话。

    一节课完毕,圆脸姑娘脆脆地问:徐老师,你在老家会开舞馆吗?
    徐鹏不假思索:当然,我还想把事业做大呢。
    姑娘笑道:我跟你去湖北,继续做你的学生。

    徐鹏看着这个大眼睛,圆脸,总是淡然微笑的姑娘,心里一暧。坦白地说,这姑娘在肚皮舞上,没太大天赋,但是看到她的时候,就心生温暧。两人眼神偶尔撞到一起的时候,好象是两颗心不小心撞到一起的感觉,但他总是及时打住自己的念头。他十分清楚深圳的女孩,物质、现实。教舞蹈这些年,他碰到无数长得性感漂亮且有钱的姑娘,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外型条件,而对自己热热辣辣地表示好感。但是,都只是浅尝辙止,很难深入长久地保持交往。因为在很多人眼中,他像个男妖,过于妩媚和过于火爆的舞姿,挑战着市俗的审美和价值观。有个女孩因为舞蹈,一见钟情爱上自己,但是到两个人真的认真恋爱的时候,那姑娘非要他放弃舞蹈事业,强迫他重新进入律师行业。江山和美人,他果断放弃了美人。

    他当这个大眼圆脸的姑娘也是她们,顺着对方的话说:求之不得呢!

    谢绝了同学们吃饭的邀请,徐鹏坐到镜子前,像往常一样卸妆,拆饰品,慢慢地整理着各种或晶亮闪烁,或飘若无物的丝绸饰品,这个承载他远大梦想的地方,终于要就此告别了。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签下它后,是如何一遍遍设想舞厅的样子,然后请人一次又一次改设计,最后一样一样物品搬进来。他还记得一盆盆的绿植搬进来时,人家笑话他是卖盆景的;他把佩饰请人拿起来的时候,人家问他是不是做小饰品批发的……

    他眼妆刚卸完,从镜子里看到了黄老板,对方笑呤呤地拎着一个大袋子走过来,在他身边就地一坐,“嗖嗖嗖”地一口气掏出好多瓶啤酒,还有一瓶茅台,又从大袋子里摸出了不少下酒菜。


    徐老师,听说你明天走,我来陪你喝一杯。

    “好吧,反正以后也没这机会。”徐鹏滑下椅子,像黄老板一样,坐到铺有地毯的地上,两人相对吹了一瓶啤酒。

    你知道我那条大蟒蛇是怎么来的吗?我有一次刚表演完东方舞,一个哥们硬是从人山人海中挤到我身边,说要送一个与我绝配的礼物,我想,无非是手饰,脚饰,铃铛之类的,也没当真。不久,他就送我这条大蟒蛇。我这才知道他是深圳爬宠群主,之后我利用这条蛇,让学生们掌握肌肉核心能量流的走向。

    你知道我为什么全中国跑遍,却偏偏留在深圳吗?因为这里年轻,包容,充满活力,我刚开始收学生的时候,几乎没男学生,但是在我的影响下,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为了肚皮舞,辞掉了让人艳羡的工作,开起了舞馆;一个知名集团的财务总监,辞去了让他郁郁寡欢的算账工作,去教肚皮舞,听说,他在辞职前,已经抑郁了,现在,他非常开心……我从律师变成肚皮舞老师,就是想告诉认识我的人,人生有不一样的活法,可以很简单,很快乐,很自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吗?很多人说我傻,深圳的事业基础打得这么好了,突然放弃一切回老家,太可惜了,他们哪里懂得我的想法?从小到大,父母都给我强大又无私的爱和支持,我的任何一个选择,哪怕看起来是无理取闹的,他们也从没反对过,从律师突然转行到肚皮舞的时候,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反对,可是我爸妈和我姐,一个字也没啰嗦,只是默默地配合我的需要,帮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爸妈这次出事,我一下子明白,为人子,就应该在相应的时候,负起对家人的一份责任和担当……


    兄弟,我今天来,就想告诉你一句话,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投资你。黄老板把手中的又一瓶啤酒打开,干了,边打着饱嗝边说。

    徐鹏笑了:谢黄哥,我暂时不会接受,我们那城市,全部人口加起来不到300万,经济发展与深圳也相差甚远,我在深圳的房子卖掉拿到的钱,回去买新房后,剩下的,足够我在老家开一个不错的舞馆了,等有更大的计划,我们再合作。

    “痛快人,来,干,有时间来深圳,找哥,我们痛痛快快地喝酒。”黄老板再开一瓶,两人把手中的酒干了,都有了很重的醉意,等司机来接的时候,黄老板陪着徐鹏把整个舞馆又细细整理了一遍,窗子关好,盆景摆好,窗帘拉严,镜子擦干净,桌椅摆好,落下的饰品,一个一个小心地装包……

    深圳机场。


    徐鹏托运好自己的物品后,匆匆过安检往登机口而去,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才登机,在登机口的休息处坐下,老觉得不对劲,像是谁在盯着自己。一扭头,一个圆脸大眼的姑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很惊讶,咦,你怎么在这里?你也去武汉?

    圆脸学生笑:我说了我要跟你去湖北的……


    后记:

    1. 我认识这枚妖男的时候,在五年前我就职的传媒公司,彼时正是他事业的低谷,当时他正在做一个表演,我被他美呆惊呆,不敢想象这世界有这样妖艳的男人,以前只是在电视中见到而已。

    2. 他是个非常感性的人,10年在深圳的凤凰路地铁口买了一个90多平米的商品房,为了创业,卖了,换了个小房子,两年后,从投资的公司净身出户。听说,他那套房子目前市值600多万。为了就近照顾父母,他卖了房车,回到了老家创业。

    3. 他和圆脸学生结了婚,原来,她也是湖北人。

    4. 我们是老乡,他闪婚的故事,让我相信,这世界是真的有一见钟情。


    

    妖媚男律师

    

    妖媚男律师2

    

    妖媚男律师3

    

    妖媚男律师非表演时的着装
    多谢回复的朋友们,感谢,我会把我认识的有趣好玩的人写出来,希望你们能喜欢。
    多谢楼上各位鼓励支持。
    12.儒商D总





    有些鸟是关不住的,因为他们的羽翼太光辉了!



    因为一份合同,在去年十一长假的第三天,我到了D总的公司,他怕我有什么顾忌,提前告诉我,他从来没假期的概念,公司一直有人在加班。我按他给的地址到的时候,果然他的助理,司机都在。

    光头、金丝眼镜、中等身材、衣着体面、笑口常开。D总我并不陌生,我们认识有好多年了,彼时我在证券公司工作,我们俩因为同一个银行领导的饭局,而偶然认识。当时那位领导因为我工作有求于他的原因,就拼了命地灌我酒,D总春风化雨般解除了我的尴尬,让我免于酒灾。

    嘿嘿,酒嘛,能者多劳,不能喝的就少喝,特别是对女孩子!

    这句话,让他跟同桌其他拼命劝女士酒的人,瞬间区分开来,我当然记住了他!但也仅只是如此,打工的,和做老板的,现实中很难交集,我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我为假清高。这次因为我辞职创业的原因,突然想到,有桩文案,我们可以合作。

    D总的公司在南山,大约有三千平,装修简洁典雅,灰色和麻色为主调。到他需要密码才能进的办公室,除了巨大的黑色老板桌,就只看到几柜书,一张摆满笔和宣纸的写字台,和一溜办公椅。刚捧起助理倒的水,D总的儿子来公司找他了,显然父子俩之前电话有约。

    小D同学在读大学,一米八多,和他爹一样,有个光亮的前脑门,和复制下来的常开笑口,他是来向他爸爸借钱,利用假期去旅游长见识的,对话如下:

    父:预算多少?
    子:10万吧,计划三个月。
    父:欧洲那边消费比较高,三个月,10万,你确定够?
    子:应该够。
    父:还款计划书做好了吧?
    子:做好了。
    父:好嘛。

    小D把几页薄薄的打印计划书放在桌子上。
    D总把还款计划书翻了下,顺手放在桌子上,然后谈我们的合同,之后,再没和他儿子说过半个有关旅游的字。

    虽然一到工作日,我就收到了D总公司的合同预付款,但是,我的心思,一直在他和他儿子旅游费上,说真的,我非常意外,一是我见多了普通家庭的孩子,父母和孩子之间花钱不分你我的状态;二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问儿子要还款计划书——我知道的是,D总名下起码有八家公司。

    我实在按不住好奇,微信问:你儿子去那么远旅游,你不怕他不安全?你让他做还款计划书,是真还吗?

    D总回:当然,他是成年人,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嘛。我儿子很懂事的,他知道怎么做。

    你对你儿子,有什么期待?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开开心心过就好了嘛。D总说。

    我们的合作如期进行中,我对D总的好奇,在执行合同的时候,因为无意间说到的某个所有人都感兴趣的问题,而增加了50个百分点。

    想做一件事,钱不够怎么办?我问。

    钱不够赶紧找钱哪!比如我这个项目,我跟一个职业经理人聊,他问我,这个项目要十个亿,你有没十个亿?没十个亿怎么做?我说,我的思路跟你不一样,我认可这个项目,没有十个亿怎么办?找钱!光坐着想,天上又不会掉钱下来。老板和非老板,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我的理解,老板就是靠梦想去工作的人,一件事情做不做,他不是分析条件够不够,而是看这个事情值不值得做,值得做,他要创造条件去做,想方设法把它做成。因为他无处可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一下子被击到痛点,我一直就是那种条件够才做,条件不够,就懒得动的人。

    因为我们的合作,D总盛邀我跟他公司的人,一同去某省看他正在施工中的地产项目,他想做一个几乎是童话般的“同居式”养老中心,耗资在N个亿以上。我和他公司的博士,一到那个上千亩的商用地,直接就晕了。你不知道一个做几十年医疗器械的人,为什么要突然转行,投入到养老地产来,又是在地产业这么不景气的时候,我又傻得冒泡地问:你都那么有钱了,年纪又不轻(50多了)还这么折腾,你家里人同意嘛?

    家里人知道这是我的一个梦想,让我想做就做!

    什么梦想?我好奇地问。

    OS:都这个年纪了,还梦想?我身边好多三十岁的人,就被现实压弯了腰,梦想早丢到脚后跟了。

    我们绕过轰隆隆作响的作业机和来来往往的工人,沿着已经踩出的小路,边散步边看风景,边谈D总的梦想。

    D总:几年前,我母亲得了脑血栓(父亲先于母亲去世),在家里需要人照顾,母亲年迈,又是老一辈的那种“儿女承欢膝下,父母千万事足”的心理,她希望我们这些孩子,能时常陪伴左右,亲自照顾她,可是我们怎么去照顾她?

    原来她身体好的时候,我们一年就算只是去看望她几次,也挺辛苦的了。因为人到了这个年纪,事业家庭重担的背负,精力体力也大不如前,回一趟老家,要做诸多妥善安排,才能成行。到她生了病以后,就更辛苦了。我们家几兄妹,都没法亲自去照顾她,不是没这个孝心,也不是想推脱责任,原因很简单,首先,我们兄弟姐妹都有每个人的事业,大家都在干活,不可能把公司家庭全都丢开,一心一意去照顾她;其次,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我哥哥年纪更大,他们要是去照顾,身体也会受不了的。我妈这个病,不仅是白天,就是在晚上,也需要有人时刻照顾,坦白地讲,就是没病的人去照顾,也可能搞出病来;第三,我们不专业,对于一个年迈的病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我们全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有效科学地护理,更是不懂;第四个是观念问题,我们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自己的生活,我把你照顾好了,其实是我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我回头这样想,如果是我的儿女,我也不能这样要求他,我快乐了,但是儿女痛苦了,我们也不会真的感到快乐,我们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儿女的痛苦之上;第五,沟通问题,我们和他们的交流,不如他们同代人的(三五知己)交流。

    所以,尽管我们给她请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理,也用了当时最好的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母亲还是去世了。这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心存愧疚,因为眼前总是浮现出母亲希望我们守在她身边的期待眼神。其实我很清楚,母亲并不是非要我们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只是因为没人陪,太寂寞太孤单了!她的亲朋老友,住在各省市地区,没法来看她,她老同事老朋友,哪怕住在同一城市,也很难经常跟她见面,因为都老了,出趟门实在不易,不可能像年轻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想到自己,老了怎么办?过去物质相对贫乏,技术相对落后,原来平均寿命70岁,假如60岁退休,到寿终也不过10来年时间。现代医学那么发达,平均年龄已经80岁以上了,再加上生命科学的发展,人们可以轻松活到90,甚至上百岁以上!退休后到自然死亡,中间长达几十年了,这个时长,跟我们正式工作的时间差不多了。如此漫长的养老生活,等着儿女抽时间来陪自己享受天伦之乐吗?坐在家门口看着陪伴自己的老狗孤猫数着夕阳等死吗?肯定不行。

    我就想,要是能在闲时琴棋书画,结伴旅行,有事互相照应,抱团养老,给一群同年龄、同层次、有共同话题的人,找一个美丽的地方,做一个理想居所,那该多好呀!说干就干,我前后跑了五十多个地方,最后定到这里。

    “五十多个地方?”我惊讶。

    是的。

    你就没绝望过,没想过放弃?

    在我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绝望”和“放弃”这样的词,认准的事,我会想方设法做好完成,而且,越有难度的事,我越兴奋!

    尼妈,跟这种人聊天,分分钟被暴虐。

    你知道为什么很多读书人不成事吗?所谓的“秀才起兵,十年不成”。我还没回过神来,D总反问我。

    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们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毫不专注,也可能是因为自身条件太好、选择多,反而什么都想试一下,最后却什么都做不好。所以,看好一样东西,没别的,就是坚持。没有什么事没困难,如果不困难,那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做。

    正说到这里,一个包工头一样的人,满脸堆笑往这边来,原来他是来给D总献策的,他说如果给他权利,让他自己去找工人来做这个大工程,起码节约30%以上的成本。

    30%啊,得节约多少钱啊!

    D总毫不犹豫:打住!我宁愿增加30%的成本,也要按正规的工序和要求来做。我知道你好心,可能确实能帮我节约很多费用,但我不敢保证,这个工程质量让人满意,当然,我不是认为低价一定低质,但相对来说,正规工程公司,更有质量和工期保障。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这么大项目,不能随便找些工人,就在那里搭啊建的,我得综合考虑,全盘规划。

    那个包工头一样的人,一边说他太古板,一边灰溜溜走了。

    司机来接我们去吃饭的路上,我终于使出我的杀手锏——夺命连环问,挖出了D总由文青转为商人的隐秘故事。

    小时候的D总,人称孩子王。不管走哪儿,不仅喜欢替人拿主意,还天不怕地不怕,他爹妈见此,担心他以后会成个混混头,老师看到他,也颇头疼。到了初二的时候,说也奇怪,他突然开窍了一样,觉得调皮捣乱没意思了,开始终日埋头看书。不分类别,不辩古今,只要是能找到的书,拿起就看,当然,最喜欢的,就是写文章,就是文青们通常干的那些事。老师看他这样,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大概是为了鼓励他,让他当了班干部。

    初二,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了。

    孩子王当了班干部,开始学着用“领导”的角度看问题,解决问题,大人们也开始用不一样的标准要求他。有态度有责任,也有自己的解决方法,也就得到越来越多的赞美,而赞美,是可以催人早熟的。

    但是到了高中,未来的D总才读了几个月,就放弃学业了,原因很简单,那时是1976年,刚打倒四人帮,国家有个政策,父母退休了,做子女的可以顶替工作。像他这种自认足够成熟到当男子汉、实则浮想翩翩的小文青,收拾书包就到工厂去了。

    他成了一个整天上班下班,再走到宿舍写几首酸诗,然后感慨一下人生,接着埋头睡觉的工厂青年。但是,文青的气质是藏不住的,那就是——看到同工厂里,那些比他大很多的男男女女,整天鸡毛蒜皮,说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觉得自己是不能忍这种没前途的生活了,开始着手准备考大学。当时工厂有个“电视大学”,他参加了,学的是电子专业,半天去读书,半天去工作。学校的教室就是在工厂里面搭间房子,想学的人到了规定时间,都到那里去,有工程师讲课,美名曰“电子专业”,但诡异的是,他学的却是装配钳工,为什么装配钳工划分在“电子专业”,到现在对他都是一个谜。

    七七年起,他开始正式考大学,也是第一批参加高考的,虽然心里非常喜欢文科,但那时流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父母都希望孩子考理科,他高中才读了几个月,理科基础根本不行,但即使这样,还是考上了大学,大学不理想,没去。

    七八年,第二次高考。每天一下班,就冲到宿舍去埋头复习,高考自学的那些书,一摞一摞的。除了上班,下班,就是看书,睡觉,哪里都不去玩,什么人都不想见。真称得上是“头悬梁、锥刺股”。当时的想法简单,一定要考上好大学,不然没出路。这一次,又考上了,还是不理想,还是没去。

    到七九年,他发现情况不对了,那些新来的考生,他们是正规学校学出来的学生,有完善的基础知识,有完整的学习时间,更有一颗单纯不闻窗外事的书生心,而高考试题的要求,却越来越高。他们这些没有受过完整高中教育的,越来越难应付试题了。他想改志愿,学中文,但他父亲不让改。未来的D总说,你不让我改我就不考了。父亲也挺开明,说你不想考就不考吧。

    到了八零年,他再次高考,终于考了个相对满意的分数。有好几所学校,好几个专业可以选择。他找来找去,终于看到一个专业叫“企业管理”, 也不是太懂,问人家是干吗的?人说这个专业是去当厂长啊。他心里乐开了花——这专业好啊!我一个当工人的,当个经理就不得了了,学了这专业就能当厂长?那不是管一大帮子人?赶紧报了这个专业。后来了解到,这个专业也确实是当时要的分数最高的。他是以那一届最高分进的,又做了班长。虽然在学校的时候,内心是个文学青年,但还是比较务实,觉得抓经济建设比较有前途。在学校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要看多少书,要学到多少知识,要达成什么目标,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一心一意做表现,终于如愿入了党。

    大学毕业后,分到某省纪委,算是毕业生里,最好的单位之一了。当时有个机会去国家纪委组织的一个研究生班去学习。在那里,他眼界一下子打开了,意识到,这些人,跟从前遇到的人,水平,格局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在别人还在仰望他那铁饭碗的时候,他已经蠢蠢欲动,想到更广阔的地方畅游。

    可是能到哪里去呢?那个年代,要从一个穷困省走出来,到北京,上海,基本是不可能的。唯独深圳不一样,深圳对外开放,大量招人,再加上又是特区,有很多吸引人的政策。正在这时,他一个到深圳的同学,回老家,跟他大肆吹捧深圳,说深圳多么好,厕所不仅在屋子里面,还放香水,随便让人喷;厨房不仅不用烧柴火,连一点油烟都没有,比许多人的卧室还干净;地上你踩一个月都没半点灰尘;大热天的屋里空调开了比秋天还凉快;马路上各种名牌轿车数都数不过来;世界各种品牌的电子产品都能很快在街头看到;跟香港很近,抬一脚就过去了……

    他坐不住了,逮着机会,到深圳一看,确实不错,当即下决心,去!

    他写了四封求职信寄到深圳,四个单位都要,分别是深圳大学、赛格集团、建设银行,和深圳市委。为什么可以得到如此厚爱呢?因为他在之前的单位,在全国比较有名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几十篇比较有影响力和份量的文章。在他那个年纪(当时只有26岁),这种事还是相当给人贴金的。

    他跟父母商量去深圳的事,他母亲不言语,看着墙上的中国地图,盯着“深圳”那一块,半天才说:“哎哟,你现在的单位好好的,偏要跑那么远,深圳,你到那里去了,我们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啊?”

    好在他父亲比较开明,内敛,也更有魄力,说:愿意去,就让他去闯一闯吧,年轻人出去看看也是好事。

    1987年,未来的D总,带了一件行李,托运了32包书,跑到了深圳。第一感觉是,从此以后,就要在这里落脚了,举目无亲啊。第二感觉呢,哎呀妈呀,要讲普通话了。边说边学,刚开始说普通话的时候,很蹩脚,人家几乎听不懂。

    他在深圳一个万人艳羡的单位干了几年,又按捺不住了,想自己干!在同期进单位的人里,他是提拔最快的,领导也非常不舍得,可他还是非常坚决地出来,一是心里面还是有些躁动,觉得在机关里面受束缚;二是南巡讲话,他觉得有很多机会。

    然后,他从公务员变成了下海商人,真的闯出来了。

    我突然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句话,有些鸟毕竟是关不住的,因为他们的羽翼太光辉了!

    我和D总公司的合同执行到尾期,款也收到了。这已经是我遇到过的最完美的合作方了,但是,事情远不止此,16年12月,我的新书《精英时代》上市前,我在微信圈转发新书的新闻,D总看到,主动说,你新书出来,我买一些,给你做宣传。

    我心想,好吧,你怎么着也要买个十本二十本吧。

    D总问了价格,几秒钟之内,用微信转账了100本的书钱过来。

    这一刻,我真的很感慨,一是被他的情商折服,二是被他的行动力折服。也一下子懂了,他助理为什么那么佩服他,助理说:我不佩服D总别的,佩服他做这么多年生意,竟然从来没打过一场官司的!

    这样的情商智商,何来官司?人家想跟他做朋友都来不及呢!

    D总还在搞他的同居式养老基地,我们偶尔在微信互问声好,也是从他和他朋友们身上,我深刻体会到,绝大部分富人,不是凭白无故富的,他们在格局、认知、行动力和处事上,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也是D总的存在,时刻提醒我,就算财务自由了,就算年纪不小了,也可以活得更有意义——为梦想而活!
    开满金银花的夏天:到我们那个年代,就更是如此了,同居式养老,是大势所趋。
    13.女汉子小焰







    深圳,罗湖,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23岁、精瘦、高挑,眯着眼又显得精神抖擞的马天明背着黑色书包,进了一家牛仔裤连锁店,店员热情地迎上来,向他介绍最新款的牛仔裤。马天明接过裤子的时候,觉得背后有什么人盯着自己,一回头,只见店外一个红色人影掠过,他拿着裤子追出去,行人匆匆,附近没穿红衣服的。

    马天明回到店里,试穿,衣服好看,舒适,可是一翻价格牌,一千多,借口衣服裤脚太窄,出店了。

    他又逛了几家店,但衣服不是太紧就是太松,想要的包不是颜色不对就是样式不合。更让他烦躁的是,不管他走到哪家店,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窥视自己,可追出去,找不到看起来有任何异样的人,这让他没法再逛下去了。

    两手空空地走到路边一家摆着冰柜的士多店,马天明买了罐可乐,一口气咕咚咚喝完,回到附近自己进驻的价廉物美的连锁旅店,刚冲完凉,有人敲门,是店里的服务生,他手上提了五六个袋子。

    马天明有点蒙。

    服务生说:马老板,刚才有位小姐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您。

    马天明坚决不收,服务生很为难,正在这时,手机来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是爷们儿,就把衣服收下,明天上午10:30分,穿新衣背新包到南山XX银行,不见不散。

    这下马天明彻底傻了。

    他一件件翻袋子里的衣服、鞋、包,全是刚才自己试过,没舍得买的。看来感觉没错,确实一直有人跟踪。可是自己一个农村孩子,大学毕业不久,在上海呆大半年,啥名堂都没混出来,只是来深圳短期旅游的人,能被谁盯上呢?黑社会?毒贩子?做假钞的?为什么要去银行见面?抢劫吗?

    马天明抱着枕头和被子,在床上翻腾了一夜,在去不去银行接头的事上纠结了一宿,最终好奇心还是占胜了胆怯。去!

    穿上新衣新鞋,背上新包的马天明准时到XX银行,这家银行,跟它的任何一家分行没区别,手上拿着号的人们,有的在休息区玩手机,有的盯着电子叫号屏,有的在办理业务。

    A078号请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电子屏滚动这一串数字,叫号机也在叫。

    马天明刚想找个空位子坐下来,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自己,是一个有点面熟的姑娘,一边大声对柜台说,来了来了,一边将马天明拉到柜台窗口。

    姑娘:麻烦你查一下我卡里有多少钱?
    银行女柜员:您好,283072.67元。
    姑娘:我昨天打了电话预约取款,除了3072.67元,其它全部取出来,这是我身份证。

    马天明看着这眼熟的姑娘,没想起她是谁。
    姑娘把一叠叠钱码在柜台,突然转身对马天明说:我是你学姐,和你同岁,比你高一届,我见了你三次,喜欢你三年了,这是我从小到大——包括压岁钱、做小买卖的、做平面模特儿的,还有打工一年多的工资,加起来的所有积蓄,我想拿我整个人和积蓄,嫁给你,你要我吗?
    马天明的脑子轰轰作响,柜台里面的银行姑娘激动得站起来了,其他储户也都忘记玩手机,情不自禁围过来。

    姑娘继续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三年前,在你们班的课外诗歌朗读会上,我给你递了一首我的诗,你忘了念。我们第二次见,是前年我毕业拿行李走的时候,你帮我们班李雅菲送行。第三次见面,是去年春节的校友聚会。

    一位大妈储户看不下去了,劝道:姑娘,你还小,不懂爱情,倒贴的姑娘,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姑娘把柜台上的钱往自己带的一个环保袋里一划拉,全部装进去,然后把袋子往马天明手里一塞,说:给你一分钟做选择,要不娶,要不不娶,娶不娶,这笔钱都归你了,就当是我对自己初恋的一个了断。

    时间慢得像针扎。

    热心的储户观众帮着看表,有人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姑娘看着马天明点穴样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马天明:娶!

    整个银行一下子轰动了,大家鼓掌,有个剩女当场就飙泪了。

    姑娘叫白小焰,小眼,高鼻,小嘴,身高169,虽然出生在九线小城市,但从小被父母当男孩子养,打蛇,打狗,打架,打游戏,打老师,群殴,从来不输男生。她爹妈钱不多,但是是事业单位的人,经常去各大省市参加单位组织的学习和培训,眼界很开,早早就规划了养老储备金,给白小焰的要求是:你按自己的意愿完成学业后(不管是读完小学还是博士,到你自己放弃读书为止),我们就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给我养老,简单说,就是——互相牵挂,各自安好。

    白小焰从小接受这种思想,很快学会安排自己的生活,小学刚毕业,她爹妈就给她单独搞了个存折。所以,大学毕业后,她不像别的同学那么惶恐,从容租房找工作,光压岁钱就十几万呢。也因为这心态,她找了份比较轻松又理想的工作——在一家酒店做销售,底薪八千,还有提成。

    白小焰跟着来旅游的马天明回到他父母家准备结婚的时候,马父马母都傻了,他们硬是没弄懂,儿子只是心情不好,出去玩几天而已,怎么就搞了个漂亮洋气的媳妇回来了。

    马父是农村人,九年前为了儿子能上好点的学校,硬是抛家舍业,跑到县城来,一边陪儿子读书,一边学做维修电器生意维生,儿子大学毕业了,老俩口背也驼了,人也老了,钱依然没赚到,还是租房子住。每次准备买房子时,就发现存款和房价总差那么一段距离,后来房价一飞冲天,干脆断了念想。

    现在好了,儿媳有了,还带了一笔钱,足够在县城首付买套好点的房子了。马父马母赶紧找算命的看结婚的好日子,马天明小俩口到处找新楼盘。

    算命的一边掐手指头,一边看马父,突然说:老马,我觉得你有点不对,你去查查肝功能。

    我没事,就是有点胃痛,老毛病了。马父说。

    白小焰也觉得马父脸色不对,为了表示对未来公公的关心,硬拉着他们去了县城医院,马家没一个人当回事,谁家没个得胃病的人呢?!

    晴天霹雳!

    医院给的化验单是,食道癌。

    从农村转战到县城,做小生意,之前有病就硬扛,从来没进过医院的马父不信,在准儿媳的要求下,到了省医院做检查,这下铁板钉钉了,真是食道癌,晚期。最好的保命方法,就是在省医院就医。

    农村出来的马父,从来没有保险意识,新农合,也只能管基础医疗的小部分报销。

    婚房不买了,先救命要紧。
    全家商量后,马天明留守老家看电器铺,顺便照顾父母,白小焰重回深圳,赚婚房钱。

    腰包里有本钱,和身无分文,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重回深圳的白小焰,虽然很快找到新工作,但是日子开始捉襟见肘了,以前在酒店做商业楼推销的姐妹何小娴,嫌提成不好拿,早就换了份酒吧陪酒的工作,看到白小焰整天数手头的几个毛票,认为她应该在婚前好好利用下自己的好身材和好颜值。

    何小娴的原话是:你这个准已婚妇女,再不抓紧赚钱,等结婚后拖儿带女地去赚房钱吗?你那破公公还在医院等钱用呢。

    白小焰到了深圳有着巨大客源和无数外国美妞的知名夜场,做起了推销酒和陪酒的工作。到了这里,她才知道有钱人是多有钱,一晚上消费几万十几万的竟是常事,她并不知道自己酒量多少,但是在夜场喝了一个月,一次没醉过,让她很快得到“酒仙女”的雅号。

    钱这个东西很奇怪,以前打工的时候,一个月底薪不到一万,几乎没提成,她也过得很开心,还有钱存,可是在酒吧陪酒,收入翻了几倍,白小焰存不了钱,花销越来越大,包,衣服还有化妆品,都是从前五倍甚至是十倍以上的开销,姐妹和朋友也越来越多,出去买单一个比一个阔绰,她又是从不输人的人,干了两个月,竟然一分钱没存。

    好在她慢慢学到窍门了,给客人推销更贵的酒,调高档酒,拉回头客,串场子,最重要的是,不必要的应酬,不去。

    婚房的首付款快凑齐时,马天明突然袭击来到深圳,他是听人说白小焰当了三陪小姐,来生擒证据的,好在白小焰将那个客人灌个半死,结了账就闪人,让他略生安慰。

    但是陪酒肯定是不能做了,哪个正常男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做这事赚钱。

    “你还有更好的方法赚到婚房首付款吗?”白小焰问这个自己暗恋了三年,终于收归囊中的心爱的男人。“再等一个月,等一个月后,我赚够了100平的首付款,就回去和你结婚。”

    在尊严和婚房之间,马天明选择了婚房,老爸在医院奄奄一息,白小焰给他的求婚钱已经用得光光,要是按自己那小县城的收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房子住,他一想到未来的孩子和自己一样,二十岁前一直住在租房里,就不寒而栗。两个人足不出户,在屋子里疯狂地做了三天爱,在马天明的一再叮嘱下,白小焰郑重承诺,一个月后,赚够钱,一定回去结婚。

    但是马天明走的当天晚上,白小焰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12点多,一个又矮又挫的醉鬼借酒装疯,当着他一班朋友的面,差点在酒吧里把白小焰的内衣脱了,白小焰顺手摸了台上的一瓶酒砸下去,要不是一位叫何路飞的儒雅又有功夫的老板出面摆平,她肯定要进监狱,但是所有存款也全部赔进去了。

    何路飞做电子生意的,再三请她做自己公司的业务经理,不仅不需要坐班,能拿工资还有提成。为了首付款,白小焰答应了。其实她的工作特别简单,就是何路飞隔三差五有需要的时候,电召她去一些高档酒店陪酒,这对她不是难事,在夜店喝还是在酒店喝,没什么区别。

    马天明一天一个甚至几个电话催白小焰结婚,可是钱不够,白小焰没法回去,怕他担心,又不敢说自己砸坏了人,把钱赔光了,就用各种借口拖延。马天明的爹已经被医生暗示了死期,让他回家,想吃想喝想玩随便。马天明为了赶在他爹死前,看到自己结婚,赶紧来深圳接白小焰。

    他本来是想偷偷到夜店给白小焰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却看到一个客人对她动手动脚,白小焰不仅不生气,还满脸堆笑,当那个客人猥琐地把小费塞到她裙子底下时,马天明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把那个半醉的客人打了一顿,要不是紧急电话何路飞,估计两个人都有大麻烦了。

    两个人打的士回去,吵了一路,还没进屋,马天明甩了一句话就走人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不回去结婚,我们拜拜。

    白小焰跟自己串台的酒吧老板说明自己的难处,让他们把自己的尾账给结了,虽然大家可惜她这么年轻就要结婚,但还是祝福她,并且很痛快地都把账给结了。剩下的,就是何路飞那边的工资和提成了。

    何路飞接到她电话,当天晚上就带了一帮人,到了她常驻的夜场,承诺只要她把这帮客人陪好,第二天就把她的账给结了,别说房子首付,另外再买辆十几万的车都没问题。白小焰想到从此以后,就要告别自己的救命恩人,且要远离深圳这个带给自己梦想和伤害的地方,使出混身解数,把何路飞带来的每个客人都敬了无数轮,也许是太放松,也许是太伤感,她醉了!

    醒来的白小焰,发现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除了地上可疑的卫生纸,还有自己的赤身裸体。她给何路飞电话,关机。到酒吧结昨晚的提成账,问老板何路飞的情况,这才知道,他只是外地来此讨三角债的雇佣打手,而已!更糟糕的是,昨晚何路飞的酒水单,竟然是她签字担保的。

    白小焰发疯一样在深圳找了何路飞三天,这个人像是一股青烟,消失在这个庞大又细密的城市,拼凑下来的结果是,他只是短期租别人的办公室借用,专业是讨债,会武功。

    请姐妹们吃了顿告别饭,把房子退了,白小焰死了心,决定安心回马家结婚,她知道深圳是个好地方,但不适合自己的梦想,好象无论自己怎么拼,都会回到原点。

    择一城,守一人,终一生,足矣!

    电器店还在开,小伙计一看到白小焰,像看到鬼一样。

    小焰姐,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白小焰好奇地问。

    在马家租房里,帖了大大的喜事,满地鞭炮,白小焰的头脑一片空白。邻居认识她,支支吾吾地告诉她,马天明和新娘子在饭店办结婚喜酒。

    白小焰挥手叫了辆的士,直奔某酒店,当她奔到酒席厅门口的时候,穿着西装戴着礼花的马天明出来拦住了她,显然,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白小焰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将身份证,银行卡,还有所有的现金往他手上一塞,就像当初在深圳那个银行里的动作一样:给你一分钟做选择,要不娶,要不不娶,娶不娶,这笔钱都归你了,就当是我对自己爱情的一个了断。

    马天明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就像要把她的骨头都勒断一样,整个酒席厅的人都扭头来看他们,穿着婚纱的新娘子,隔着喝喜酒的人们,木头样站着。

    马天明说:你找个酒店住一晚上,我明天给你答复。

    第二天天未亮,白小焰接到新娘子的电话,马天明,死了。
    武功第一:感谢鼓励,欢迎常来。
    14.大和尚贤志


    


    ?
    我刚一公布自己计划去福建资国寺呆一个月清修的事,我那几乎从不主动联系我、更不开口对我提任何要求的姐妹——静如(别激动别激动,要是她同意我写她,我一定告诉你们她的故事,以及为什么我用她名字的事)突然冒出来:你好福气,我一直想去资国寺,俗事缠身,没去成,你帮我求一幅贤志法师的墨宝吧。

    我有点鄙视!至于嘛!

    坦白说,去资国寺前,我对法师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千年古刹的主持,还知道静如看了多年的《音声海》是他的寺院出的。而佛教,尽管我外婆,我妈,我最好的姐妹们都信,我自己也常去寺院做义工,但是我会刻意保持距离,更未曾皈依,我个人相当一段时间,认为它消极,逃避和不思进取。

    当然,你们也别误会,迄今为止,我也没加入任何其他宗教团体,原因很简单,一,保留对任何人说真话的权利;二,科学可证伪,宗教不能,我对一切不能量化进阶的东西,都持怀疑态度;三,我认为宗教要解决的无非是人的焦虑、悲痛、孤独和绝望,我是实用主义者,任何信仰里的东西,能被我最快用上手的,我就用那个。

    一进资国寺,便被几处大兴土木即将完工的建筑楼所吸引,下意识就开始盘算,一处就算只有三千平米,三处也有九千平米,一平米就算只值一万块吧,这么多层楼,得值多少钱啊!我指着其中一处建筑地,问奇人超哥,这房子盖好后准备做什么呢?替俗人供佛?做道场?还是扩张商业基地?

    超哥说,那是养老院。

    那一处呢?
    也是养老院。

    还有那一处呢?
    还是养老院。

    收费贵不?
    一个月包吃住,一日三餐,有专人收拾房间,水,电费什么的总开销,低的收200元,多的收500,有的贫苦老人,还会免费,当然,也有少数有钱人,会额外多捐点香火钱。

    心里一愣!这可是大出我意料,印象之中,我进了不少寺院,有的寺院管理人,会为了香火钱成天吵个不休;有的寺院就设几个功德箱,坐着等收钱;有的寺院票价居高不下。看来也有做实事的寺院嘛!

    我围着几处工地转了一圈,作为一枚标准老网虫,我知道办这样收价低廉的养老院意味着什么,很多明星经常去孤儿院,甚至宁愿冲在救灾第一线,也不愿过问孤寡穷困的老人。因为救灾第一线有现场热播,孤儿院的孩子长大了可能反哺,但孤寡老人,只有死路一条。

    跟着寺院里的人吃了几顿斋饭,我发现不对,问超哥:有几位老人,明明有孩子,还很孝顺嘛,你看那六十多的老头,天天陪他妈爬山,散步,聊天。还有几个老人穿着很体面,不像是孤寡老人啊!

    超哥笑了:法师看到不少老人,因为和子女有观念或性格冲突,在家里无法安心念佛清修,就同意这些老人来寺院常住,他们的孩子经常来看他们。

    哦?这个,我还真没想到,寺院养老,都考虑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了?!

    我突然对法师充满了期待!

    寺院住了几天,发现在那里碰到的有趣的、奇怪的人,是我之前人生遇到的总和。比如一个奇丑无比第一眼吓死人,第二次见面就能成朋友的人;一个得了红斑狼疮一上山就好一下山就复发的女孩;一个让十岁女儿出家的母亲;一个帅到足可以媲美中国目前最顶级鲜肉明星的爱拜佛的生意人(我好想得到他微信号或手机号,虽然给他泡了几次咖啡,还是没敢问,人生一大憾);一个买好多咖啡请客,自己忙得啥都不记得喝,临走一仰脖子把一大杯咖啡一口气喝完的包工头;一个两眼乌黑一天打坐八个小时连衣服都不想洗的禅修者;一个曾经是黑社会老大,现在长得像个好脾气老太太的笑眯眼僧人;一个连续五年奔跑于全国各大名寺古刹遍访名师的过去式公务员;一个突然把亿万身家给了老婆,自己两手空空到寺院做义工的老男人;一个苦恋某位长相帅气的年轻僧人,对其他任何人没兴趣看一眼的漂亮小姑娘;一个因为智商奇高自学打坐见到异象然后走火入魔几乎发疯的富二代。??

    他们或温和、或粗暴、或急躁、或细腻,但是所有人一说到贤志法师,脸上都变得尊敬而柔和,我在想,人格魅力这个东西,还真有哩!

    我更期待见到法师了!

    好几天后,终于在露天咖啡广场见到出差回来的法师。

    浓眉、善目、个子不高、头顶一块佛骨高高耸起,黄僧服,后面呼啦啦一群人跟着。大家围着一张大咖啡台坐下,坐不下的,自动拉了凳子在外围。我好奇,也凑了过去,原来,是一位香港的老居士,向法师请教她儿子开发的房地产遇到的棘手事。大意是,有个钉子户拿了拆迁的钱,又赖在老屋不肯走,终于按他要求给足了钱,把他安顿好了,他又跑到自己儿子的地产公司去打地铺,闹。而当地的政府因为某些原因,利用政策成功招商后,又制造各种问题套牢外来商人,让他们撤不了资,走不了人,出了问题后,各种踢皮球,基本上现在碰到的是个死局。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法师笑容满面极有耐心地听大家说完,然后出如下主意:一,让出难题的人把难题收回去自己解题;二,让做错事的人自己承担错误;三,找个不讲理的人跟不讲理的人讲道理。

    大家笑喷。
    我忍不住赞叹,法师这么幽默,电视剧里那些整天板着脸阿弥陀佛的大和尚,好吓人!

    这天下午三点多,客人稍少,我边吃别人送给超哥的曲奇饼,边喝咖啡,边和一位熟悉的师兄聊天。一个眼睛漂亮沉静到让人惊叹,脸容干净,身材苗条的尼袍女子笑着走过来,坐在我邻桌翻书,跟在他身后的,有个十四五岁样的高个壮实男孩子。
    我昨天也看到过他们,示意他们吃曲奇。

    女子摇摇头:我过午不食。虽然她笑着,但是有距离感,就像她在厚玻璃柜里,你对着她说话似的。

    贤志法师过来,依旧后面是哗啦啦一堆人,有他的弟子,香客,居士,还有寺院里的志工。法师坐下来,女子和那个半大男孩坐过来,法师笑着问她:还习惯吧?

    女子答:习惯。

    法师:你安心住下,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孩子先呆在寺院,看想学什么,我们有《音声海》编辑部可以编文章,有厨房可以学做斋菜,有中医师父可以教中医,有禅茶院可以学习茶艺,要是想读书的话,我们找个学校,去读书。

    女子点头。
    法师简洁地说了这件事后,又匆匆离开。
    艾呀我去,原来寺院并不是逃避的地方,是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啊!
    我突然对佛教文化产生强烈的好奇。更好奇的,当然是那个女子的故事。

    第二天,凭着我契而不舍的精神,终于挖出女子的故事:天生爱佛,人家十几岁漂亮姑娘,喜欢金、银、花、饰、房、车,可是她独爱佛文化,在家人一再软硬兼施下,不得不结婚,儿子生下没多久,就出家了,后来各种意外,孩子没人养,跟到寺院里来。因为她之前住尼姑庵,没法带个虽未成年、但已是半大的小子,只好带着儿子出来,奔波了好多家寺院,最后被资国寺收留。

    对于这样一个痴迷于佛教,但其实已经被现实社会边缘化的女人来说,一句:不要有后顾之忧。这句话的力量和温暧,不言而喻!

    几天之后,一位师兄因为情事坎坷,求法师开示,我也有幸在一边蹭听(佛法)蹭喝(香茶),法师依然笑如弥陀,告诉她,学佛不是迷信,把命运或一切错误,都一股脑交给佛,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学佛学的是智慧、慈悲。比如,一个妻子,老公辛辛苦苦在外赚钱养家,她饭也不做,衣也不洗,家里乱得一团糟,只端坐一旁一心念佛,这是不对的;比如一个母亲,孩子饿得呱呱叫,她任凭孩子哭得死去活来,静坐一旁只专心念佛,那也不是真学佛。真学佛的人,是遇到麻烦的时候,坦然解决麻烦,然后放下麻烦;遇到对自己不利的人,明白那是渡化自己,用感恩的心面对;当碰到自己觉得很伤体面的事,心态放平,不仅懂得原谅别人,还能懂得放过自己。

    这一刻,我被法师折服,坦然面对问题,积极有效解决问题,这就是我所理解的人间智慧!因为我见过太多所谓的皈依的人,把迷信当成正见,我见到一个年轻的信佛的妻子,家里下水道不通,她不许家人请修理工来修,而是念经打坐,说就样就能把下水道通了。我见过一个啥正事都不干,整天坐麻将桌,到了初一十五就跑到寺院呼呼呼磕头,自称信佛的男人,求菩萨保佑他打麻将发财。我见过一个孩子爱玩游戏,她在考前去求菩萨保估儿子考高分,孩子没考好,她再不肯信佛的母亲……

    浓夏,酷热。

    福鼎的的轻人喜欢到寺院来,他们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坐在免费的无线网下,尽情享受咖啡或禅茶的滋味,我跟奇人超哥说,你还挺有眼光,竟然会想到在寺院开咖啡屋。超哥笑了,这是贤志法师的杰作,他请人设计了这咖啡屋,不是为了赚钱(巨大一杯咖啡才十块或十五块),一是为了让累了的人有个歇脚的地方;二是为了让更多时尚年轻人借这窗口了解佛法。比如你,如果我不发你这个漂亮咖啡屋的图片,你能下决心来吗?

    对噢!开书屋和咖啡厅,是我从小就有的其中两个梦想,但是残酷的现实,让我早早就放弃了这想法,超哥要是没有用咖啡屋来诱惑我,真难讲我能下决心从深圳跑到这里来。

    用合适的形式安抚接纳老人,让他们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体面;用合理的方法吸引年轻人,让他们知道佛法的智慧和宽容;帮助有困难的人,不管是经济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法师远比我想象的富有智慧和谋虑深远。

    然而,仅只过了一个中秋茶话会(传说,1995年,侨居新加坡的广平法师在资国寺过中秋节,正巧第二天是他生日,资国寺僧俗大众为贺法师生日,直接将团聚过中秋,融入了庆生日的内容,于是每年中秋节的这一天,点红烛品香茶吃月饼便成了资国寺必备节目,强台风“桑美”之前,这个“普茶”象是一台晚会,有说小品诗朗诵的,有唱歌弹琴的,还有分享佛法讨论禅修的;“桑美”之后,因各种原因,“烛光茶话会”简化下来,但精神保留至今。)我就知道,对法师的认知,只是皮毛。

    法师再三强调,敬老院,是寺里为了完成圣训长老的遗愿,而做的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早在2004年,资国寺就开始规划弥陀村第一期,到07年已经有第一批老人入住了。在建的第二期、第三期,可以入住近五百位老人。这里面有出家的老人,也有在家的老人。出家的老人,会优先安排,原因是闽东是山区,很多山区的老菩萨们,交通不便,现在农村的人大都搬走了,有的搬到城镇,有的搬到大城市,农村没什么人住了,路也没人修了,寺院也没人去了,香火钱也没了,师父们也老了,年纪大了,又要采茶去卖,又要种地,又要种菜,养活庙里的两三个人,非常不容易,又没有出去化缘,交通不方便,没有信徒去,生活有困难,所以就优先给出家的师父进来,让他们在这边安度晚年,让他们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修行。资国寺建有医务室,在建的有健身房、图书馆、老人活动中心,还有临终关怀,最后还有统一灵堂。

    也是在这一次的中秋茶会,我才知道贤志法师要干什么,他再三强调,他所做的,就是想把圣训长老的愿望都一一实现,怎么实现呢?用资国寺的“文、教、禅、净、慈”的五大弘法理念来实现,即,通过文化来传播佛法、通过教育来培养人才、通过禅修来净化心灵、通过弥陀村来导归极乐世界、通过慈善事业来普渡众生……



    这世界,真的很美好,如果你不是一直盯着黑暗和肮脏!
    这世界,真的有很多你不懂的好人,如果你不固守自己的偏见和无知。
    这世界,任何坚持做成了一件事的人,一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一定是有蓝图的。
    我有点为从前狭隘的自己感到羞愧,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学法师,做个无私利他的人!

    计划离开资国寺前,公司的董事长,我妹妹,以及我深圳的义工师兄,都请我向法师讨墨宝,虽然急,可一直苦无机会,法师就算不出差,也是忙得整天见不到人影,更别说停下来写字了。某一天傍晚,我被大个头的蚊子们攻得杀心四起,一位师兄匆匆跑来说,你不老说要求字吗?赶紧去法师那。

    我跟着咖啡哥跑去,他的几位徒弟正在一旁裁纸弄墨,法师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从容挥毫,很快就写了多幅字,全部一蹴而就,没有浪费一寸纸,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在挥毫过程中,他即情即景讲如何辩别古印章的真伪,讲写到的字的原文和古意,讲学佛人所应持有的正觉正念。我站在一旁,一边听一边脑子转得飞快,董事长求字,妹妹求字,师兄求字,更不消说静如了,到底帮谁求呢?纠结再三,权衡再三,我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法师,您能开方便之门,为我写幅字呢?

    法师笑答,好啊,

    然后“佛法无边”四个大字出现在我眼前。


    

    (法师为我题的墨宝)


    怎么题字?法师笑问。

    我毫不犹豫:题我名字。

    静如、妹妹、师兄、老板,对不起了,虽然我在资国寺呆了快三个月,但还是做不到像贤志法师这样,心中无我啊!

    @keke14115 2017-03-03 21:54:04
    每天上来看好多次,可以多更一些吗!
    -----------------------------
    多谢你喜欢这些,不过你这话让我有点崩溃,我已经更得很快啦,是现写现贴的。
    @keke14115 2017-03-03 22:19:30
    爱不爱都无所谓里面女主人是你吗?
    -----------------------------
    @keke14115 2017-03-04 13:25:33
    我没找到《精英时代》这篇呀?
    -----------------------------
    《精英时代》的原贴,是用匿名ID“刘起来是我”写的《奄奄一息的深圳小企业主的自白》,当时被推为天涯头条,后来因为事件闹得太大,我就申请封贴了,再后来,出了书,改名为《精英时代》 ,没有贴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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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7 23:36:58  更:2021-07-27 23:5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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