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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三生三世之孔祭长青[第1页]

作者:紫慕流沙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闹钟响了,仿佛惊雷般将秦婉薇从枪林弹雨中拯救出来,这些天由于工作压力大,她总是噩梦连连,都把梦境延伸到了战火连天的巴格达,应该是昨天看到了几则自杀式炸弹袭击新闻,经理说了,如果这个星期还不能完全指标,就让她找个地方自杀。
    秦婉薇的名字婉约温柔,爸妈希望她能像蔷薇一样娇柔芬芳,蔷薇和玫瑰很像,但玫瑰过于高调,香气馥郁,总会惹来事端,招蜂引蝶,人,一定要学蔷薇,不卑不亢,只要给点阳光,合适的土壤,就能散发出和玫瑰不分上下的芬芳。
    “都是狗屁。”秦婉薇今年刚好三十岁,来这个城市也刚好十年,她赤着脚,披头散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半苏醒状态,睡衣的仪器脱落了两个扣子,不太起伏的胸口依然隐约现出些轮廓,她半眯着眼,看着镜子中反射出来的另一个自己,被时光催残到面目全非的脸——眼角借着光,可以看到几个纹路若隐若现的鱼尾纹。
    鼻子上的竖纹不是很明显,但只要缺水,就会淋漓尽致的显露出来,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引以为傲的地方,比起其他脸大的人,她的化妆品涂抹面积每年都会让她节余下不少钱,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十年的沧桑已经将她眼里的稚气和童真磨砺掉了,剩下的只有世故和麻木。
    她拿起水杯,一大早就拿杯具,这个习惯得改,谐音都被大众开玩笑开出负面影响,怪不得一直悲剧,她又将杯子放下,郑重其事,将重重呼出去的气收了回来,重新吐纳,再用力的呼出去,拿起牙膏,牙膏雅高,谐音占得了头筹,好的寓意就能带来好的心理暗示,自欺欺人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但砒霜自古以来就是和死亡如影随形的,一听就给人感觉谋财害命来着的,但它本身却也是有实用价值,只要用到必要的用途上,还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自欺欺人,也算是变相的安慰自己。
    三十岁,人生就差不多定型了,秦婉薇用毛巾将嘴上的泡沫抹去,走到卫生间外面,仿佛神经似的做了几个太极拳动作,一不留神,脚下打滑,身体猛地向后摔了过去,后脑撞到了门框上,秦婉薇尖叫,后脑并没有出血,疼痛也只是持续了几分钟,她用手摸了摸后脑那个约莫鹌鹑蛋大小的疙瘩,就说以后不能先拿杯具,没出几分钟还真悲剧。
    吃一堑长一智,忽然记起,以前就这么叮嘱过自己,三番五次,屡教不改,老天都在惩罚她没记性。
    “秦经理,这是您要的资料。”属下于美姗恭恭敬敬的将文件送到桌上,秦婉薇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后脑勺隐隐作痛,没好气的说:“放这儿,王总回来了没有?”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于美姗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套装,踩着细根高跟鞋,长发肤白,眼大下巴尖,身材高挑,前凸后翘,性感淋漓,听说以前做过模特,走起路来还真当是T台走秀,扭动的屁股风情万种,举手投足还透着几分令人兴奋的妖娆。
    一颦一笑就连女人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更别说是那些眼里干着急心里蠢蠢欲动的单身男人,对于那些已婚男人,看到她更是猫掉了爪子,光看着都想将她拖到暗巷子里生吞活剥了,听说她是王总的表妹,这年头哪还有单纯的表哥表妹,就像干爹和干女儿挂羊头卖狗肉的关系一样不纯粹。
    “你看那个狐狸精又发骚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盯着镜子看,好像谁要把她的脸偷去似的,长成那样还以为是绝世美女,充其量也就是容嬷嬷,你说她洗澡的时候会不会也对着镜子洗?揉着泡泡,想入非非,好像男人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天啊,我要受不了了,先去趟厕所。”
    坐在婉薇隔壁的汤蓉说,由于长的胖,全身上下又过于丰满,人称东北小汤包,二十四岁,名牌大学毕业,未婚,每年的终极目标都不一样,去年是当红小生左向宇,在她决定向他看齐时,他却高调宣布和韩国艺人谁谁谁恋爱了。
    汤包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当即放弃,今年的目标却变成了大叔左志成,老男人靠得住,好像还是左向宇的表叔,绕来绕去,她还得亲自告诉左向宇,如果她减肥成功,一定比他那个崇洋媚外的棒子女友好看一百倍还次方,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过是上了趟厕所,瞧这面色憔悴的,好像刚生完孩子,体力透支,要不要我扶你?”婉薇打开淘宝,汤包捂着肚子,眉头皱成了疙瘩,神色苍白无力,弯着腰仿佛中毒似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婉薇转过脸,“你又搞哪样,昨天吃什么了,把自己虚脱成这样,行不行啊你!千万别大小便失禁,我离你可是最近的。”
    “我说你还有没有人性,大家都是同事,你何必这么尖酸刻薄又毒辣,今年是我本命年,说什么都灵验的,把我惹毛了,信不信我咒你嫁不出去呀!”汤包趴在桌上,嘴里哼哼着,她忽然神秘兮兮的凑过脸,“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没看见我正忙着呢!老板就要回来了,我还没搞定姓周的那个混蛋,他说了,如果下周三之前我搞不定,他就准备赐一块墓地给我。所以现在不管什么消息对我来说都是坏消息。别来烦我!”婉薇聚精会神的翻开笔记本,寻找姓周的号码,纤细的手指在一串串阿拉伯数字上划过,她见汤包不说话,以为晕了,一抬头却看到她一手托腮,一手凝望头发染成花白色的左志成,“哎呀,这男人的脸看上去皱皱巴巴的,你看一眼就精神焕发的,堪比救心丸。我要是他,一定会给你开个记者发布会,感谢你的全力支持。”
    “我爱上一个像风一样的男人,一辈子漂浮不定,希望他能在我这儿落地生根,长出······”汤包似乎觉得自己和他也没什么结果,婉薇的指尖划到姓周下面的另一串号码,脸上浮现一缕兴奋,接上汤包的话,“长出什么?说话说半截,容易长痔疮的,要我说,别真长出何首乌,不过这东西在本草纲目上也挺有名气,男人都得用它,对肾好,乌发又养颜,一个疗程用用下去,十盒汇仁肾宝片也抵不上一半功效。”
    “你都跟我扯哪儿去了,我看你这是疯魔了,你是个女人,别把男人的药天天挂在嘴上当口头禅,知道的说你天真无邪,不知道的还不是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你,他们对你可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楚楚可怜的姗美人。”汤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护手霜,挤出一点伸向婉薇,见她头也不抬,又缩了回去,自顾自的全抹到自己肥厚又白皙的手背上,相互摩擦,皮肤似乎更加莹润光泽,“还有五分钟,你再不跟我开口,那两个消息可就过期作废,再想听,你得给我买一个星期的鸡蛋灌饼。”



    “我们同事那么久,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我要说想听,你反而卖关子,我说不听,你就憋不住了,想方设法想要告诉我,别拿别人的八卦当国家机密来研究,因为你在议论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议论你,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绝对不会错的。”
    婉薇抬起头,一脸自信,她拿出手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这个号码的主人是姓周的小学同学,关系很铁,煮熟的鸭子千万不能掉别人的碗里,惨了自己肥了别人,她从加入少先队员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学雷锋,只当他是助人为乐的楷模,那是神一样的高度,要是人人都能超越,楷模也就失去了励志作用。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的套路太深,我转不过你,刚才在厕所,我听到姗美人好像在哭。”汤包一脸疑惑,躲在卫生间里哭搞什么鬼,婉薇笑,“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喽!下个月就要咱们部门经理的日子,她是你最大的对手,你只有打败她才能稳坐经理位置,你吃肉我也好跟着喝汤,我听见她哭得挺惨,十有八九又被网友人肉了,又被打回原形,谁叫她天天闲得肺疼,有事儿没事儿就在网上晒她那对注了硅胶的32D大胸,要是原生态的还能让人心服口服,丰胸呀!冒牌货,洗澡的时候难道都闻不到硅胶味儿的吗?”
    汤包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但对她性感火辣的身材却很崇拜,她的腰围几乎只有她的一条腿粗,瘦成了葡萄干,“坏消息是,她好像提到你男友的名字。婉薇,姗美人可是修仙得道的狐狸精,我不是怕你斗不过她,但她法力太强,昨天晚上你和老唐在一起吗?”
    “我们本来准备去看电影的,但老唐说头痛就没去,怎么,你看到他了?”婉薇神色紧张,也没注意已经处于正在通话的手机,汤包鬼鬼祟祟的看了眼四周,尤其看到姗美人正聚精会神的对着镜子扑粉,这才放心说:“昨天晚上我充电器忘了拿,走到门口又回来拿,我看到你家老唐搂着姗姜人的水蛇腰有说有笑的往外走,当时我怕他们发现就躲在花坛后面,我亲眼看到他们上了辆出租车走了,打电话给你也没人接。这就是坏消息。”
    “你大爷的,怪不得他这阵子老是心不在焉,原来偷腥都偷到我眼皮底下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婉薇猛地从座位上起来,横眉竖眼,椅子被腿一抵,险些摔倒,对面办公室里的姗美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一眼,又用粉饼轻轻压着眼底,汤包按住她的手,“节骨眼儿上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现在什么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她像是有良心的人吗?而且这种事儿都是光不得光的,你是受害者,别被她倒打一耙,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的受害可就雪上加霜了。”
    “喂!说话呀!谁啊这是!打来又不说话!”手机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嚷嚷声,婉薇正在气头上,拿起电话不分青红皂白的说:“喂你大爷!滚!”
    “这哪是坏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婉薇直接将手机甩了出去,没想到却不偏不倚的砸到了经理的脸上,他本来长的就挺艰难的,那么大的冲击力立刻让他头破血流,婉微惊醒过来,连忙将他送到楼下的小诊所包扎。


    五分钟后,婉薇接到两个通知,一个是姓周的客户打来的投诉电话,秦婉薇不仅骚扰他,还对他的朋友破口大骂,方经理顶着绷带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还送上两箱进口猕猴桃,一百多一箱,包装好看,经理是个守财奴,一次买两箱还是疼得他咬牙切齿。
    对方正在气头上,邪火无处发泄,装孙子也不好使,还得笑着接下满脸吐沫星子,第二,秦婉薇态度恶劣,情绪暴躁,精力涣散,难以胜任副经理职务,与此同时也撤销下个月竞选部门经理资格,停职查看。
    姗美人就这样踩着她的脸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摇身一变从助理成了副经理,秦婉薇收拾东西回了家,她坐在沙发上,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很多让她狼狈不堪的处境不停的像幻灯片似的不停回放。



    她是做婚礼策划的,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做到了管理层,现在竟然败在一个居心叵测的狐狸精手上,想想真是不甘心,见面还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老大,以前叫她老大,她都爱理不理的,现在她咸鱼翻身了,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报复她。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嘛,一辈子总要骨气一次,不就是失业么,又不是世界末日,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大家都完蛋了,那也是大势所趋,阻止不了的。
    秦婉薇索性买了两箱进口猕猴桃,一箱砸到了方经理脸上,挽回他一半经济损失,另一半就当这几年克扣她血汗钱的损失,另一箱则抱回了家,毕竟一百多一箱,要是砸姗美人身上,糟蹋了猕猴桃还让她吃了美容养颜,太不划算。
    “薇薇姐,你没事吧?”汤包提着一袋水果来看婉薇,她怒火中烧,心神不在家,在打道回府的路上掉进了正在施工的下水道,一屁股砸晕了下面的一个维修工人,她自己受了伤,被紧急送进医院,她把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都报效给了医院,还好那个人没事儿,要不然她得去卖肾还债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倒是你,以后在姗美人手下做事儿得小心点,你我的关系向来是穿一条裤子的,我走了,以她小心眼儿的为人,一定会把气全撒到你头上,”婉薇的两边胳膊被刮出很深的口子,缠着厚厚的纱布,汤包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看来姗美人已经实施她的复仇大计了,“我没事儿,反正都是给老板打工的,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即使不干了,到哪儿都能找到工作,她算什么,搞破鞋,以为自己长了几分姿色就能让所有的男人对她唯命是从,红颜祸水!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姓周的那个客户就是被姗美人暗中撬走的,她就想搞垮你,方经理对你挺器重的,而且你坐上副经理的位置也是他一手提拔,这男人就是贱,我一直认为小气的人一般不好色,搞婚外恋是需要投资的,你看他的皮鞋都是前几年的老款,都脱皮了还用鞋油涂了一层又一层,就像用粉底遮痦子一样治标不治本,你说他哪会有那么多闲钱找女人?又是这个姗美人搞的鬼。”
    “她不是和老板有一腿吗?方经理长的那么磕碜,好像自然灾害似的,为了整我,我可真够下血本的,这都是为什么呀?我也没得罪过她!无缘无故针对我,砸我饭碗,抢我男朋友,接下来是不是连我的命也想拿走?难不成我们上辈子有血海深仇,她没喝孟婆汤就直接投胎了?这也不能够呀!”
    婉薇全身气得直哆嗦,伤口也疼得让她倒吸几口凉气,好像又被毒蛇咬了几口,苦思冥想也找不到什么时候得罪过她,虽说平时对她冷言冷语,对别人也是这样,但领导总得有领导的样子,比她更狠的于经理一言不合就拿文件直接下属脸上摔,不骂个十分钟绝不罢休,还居高临下的问服不服?
    她还算温和的,汤包安慰了几句就回去了,婉薇自从住院以来,男友老唐好像变成别人家的老唐似的,对她不闻不问,连电话也打不通,一天两百个夺命连环呼,有一半是无人接听,剩下的一半则是处于通话中,婉薇越想越觉得姗美人欺人太甚,她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打汤包俨然成了她的内应,她说姗美人在办公室里补妆,还哼着周杰伦的《说好的幸福呢?》老唐的那辆新车也在门口待命,估计这对狗男女晚上好像有约会。
    秦婉薇花了十五块在一个小摊上买了把水果刀,藏到了吊着胳膊的布兜里,她坐了辆出租车,一路跟着老唐的车,那辆新车还是他们合买的,当初在4S店提车的时候,老唐还搂着她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总有一天他会开着这辆车将她娶回家当老婆,一辈子不离不弃,秦婉薇幸福的几近眩晕。
    老唐说宁负天下也不辜负我,我当他是皇帝,他却当我是御膳房烧锅炉的宫女,昨天历历在目,一直以为沾花惹草永远不会发生在憨厚老实的老唐身上,除非母猪上树,哪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斑马和驴都能生出斑马驴,母猪上树又能算得了什么?
    曾经是过去,有些人把过去视如生命,在有些人眼里,过去就是过去了,他们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誓言尚未变成事实,老唐就脱胎换骨,变成了薄情寡义的负心人,用娶我的车将另一个陷害我的女人送到了酒店开房。
    秦婉薇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一路紧跟着他们,眼睛眨也不眨,丝毫不给他们逃之夭夭的机会,由于她是伤残人士,脸色阴沉,双眼杀气腾腾,在人满为患的酒店还是受到特殊待遇,婉薇回头看了眼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有多少是来嫖娼的,又有多少是来偷情的,又有多少是合法关系?
    关系?这个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关系,秦婉薇一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老唐,他的温柔,他的细心,他的柔情似水都是治愈她失眠的药,她最近几年总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整个人也变得性情大变,好像处于一个极端不安全的环境,在不同的医院她总能得到新的诊断,有个姓张的心理医生说她有强迫症,又有个姓孙的医生说她有反人类变态心理,还有个姓朱的心理专家说她有抑郁症,潜伏期长,一下子爆发出来就不得了,一部分靠药疗,另一部分得靠自己调理,两者双管齐下,如果一年之内没效果也就无药可救了。
    现在刚好是一年,婉薇有时也莫名其妙,她才二十九岁半,身体健康,生理也正常,该不会是更年期提前?她一早起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一朵盎然开放的花仿佛在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击杀下提前凋谢了。
    她总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发黄,黑眼圈不管每天做多少次眼保健操都驱除不了,皮肤松弛,身体莫名消瘦,头发掉落的厉害,牙床酸痛,隔三差五就上火,胸部下垂,指甲无光,月牙印消失,眼睛浑浊,眉毛稀落,口腔溃疡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怎么看都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而且病情排山倒海,来势汹汹,医生所说的一年期限是不是变成老唐对我负责的最后底线?婉薇心神不宁的走进电梯,刚才还想杀人的心似乎也慢慢萎缩了,脸上落魄,心肯定已经荒芜成了坟场,老唐这些年来对她的确很好,是个标准的好男人,温柔体贴,呵护有加,但他没必要将自己的人生投到一潭死水里打水漂。
    男人找女人,目光放在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上,而女人找男人,却是投资,目光更注重的却是眼前的那点势头,有人为了钱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有人为了感情而嫁给没有钱的男人,谁都看不到日后会是什么样,要是能,还要老天做什么?
    良禽择木而栖,男人的思维永远都是理性的,比起美貌,他们更注重对自己的帮助,婉薇有气无力的靠在角落,就算踢开门,捉奸在床又能怎么样?不过是逼他们亲口承认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自己被始乱终弃的一个过程,把他骂得越狠,他就越踏实,鬼鬼祟祟是因为害怕,长痛不如短痛,捅破了这层纸,大家就没关系了,从前和现在,一笔勾销。
    “咣当!”藏在布兜里的水果刀突然滑落下来,重重的摔在电梯的铁板上,很大的声响,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秦婉薇想得太过入神,几乎都没意识到电梯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连呼吸也变得急促,那只穿了皮鞋的脚也缩了回去,好像平白无故遇上打劫的。
    秦婉薇还没来得及转头,电梯突然猛地一晃,紧接着就是急速下坠,秦婉薇吓得两腿发软,灵魂似乎跟不上身体,晕晕乎乎的半悬在空中,身后忽然有人将她抱住,“砰”的一声,秦婉薇没感觉到痛,或许是死了,又或者抱着她的那个人充当她的垫背,好累,睁不开眼。
    “小薇,你怎么样了?一定要醒来,不要吓妈妈。睁开眼好吗?”
    “薇薇姐,你醒来好吗?”
    “医生,我女儿怎么还没醒?检查不是没问题吗?都这么多天了,她会不会······”
    “别担心了阿姨,薇薇姐或许只是睡着了,她最近挺累的,而且姓唐的那个王八蛋脚踏两只船,薇薇姐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或许气消了就醒了。”
    “我就知道那个姓唐的不是什么东西,早跟她说过几次,那人看着老实,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心里装的都是花花肠子,我家小薇漂亮,屈尊就卑和他在一起,鲜花插在牛粪上还让他不知眼高手低了!他在哪儿!怎么没来?不削他一顿恐怕还不知道我厉害。”
    “阿姨,他肯定就是害怕你削他才不敢来!”
    “我家的小薇真是可怜,小包子,去把那个姓唐的找过来,感情是相互的,他不想和小薇好,我还感谢他呢!回去就放一串鞭炮庆祝一下,但他那辆车是小薇出钱买的,连他家的洗衣机都是,他要是个男人,就把小薇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钱全都连本带利的还回来,这算什么呀!这是谈朋友还是包头小白脸?他那张脸丑到掉渣,跟破铜烂铁似的,人模狗样,真是瞎了眼呀!我看了都想打喷嚏,还好意思花小薇的钱!在外面乱搞女人,我要是他,直接就跳河淹死了算了,反正我不能让我家小薇在他身上人财两空,不管怎么说,小薇不能吃亏,得把这几年的老本捞回来!”


    “妈,你怎么来了!”秦婉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知觉在光亮的触及下立刻向周身蔓延,好像出窍的灵魂又慢慢回来了,只是有点恍惚,好像隔了一世,小汤包头发有些凌乱,眼上还有眼屎,脸色也很黯淡,看来除了秦妈通宵达旦,她也一直守在这儿。
    “薇薇姐,就说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就是进了鬼门关也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小汤包高兴起来也就顾不上什么言辞了,秦妈眼里含着泪,握住她的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不是小包子打电话给我,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每次在电话里问你过得怎么样,你都说好,从小你就这样,总是报喜不报忧,要说优点,你不想让我担心,这是孝心,可现在呢?妈这是触目惊心,不过你放心,妈不会让你白受罪的,姓唐的那个混蛋,妈一定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妈,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秦婉薇忽然觉得手腕和脚踝仿佛钉子亿了似的痛,小汤包将她的袖子捋上去,手指按了按她完好无损的皮肤,一脸茫然,秦妈握住她的手,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丢人,但这脸是你们俩一起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着,我怎么着也得把姓唐那小子的脸也揭下来,女儿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她害成这样,岂有此理,削他,这儿刚好有把刀,不用买了,这就去!”
    “这是我和他的事儿。”秦婉薇咬着牙将胳膊抬起来,手腕上钻心的痛还在持续,仿佛密集面高亢的鼓点,重重敲击筋骨,不过已从急促的高峰有所减缓,好像抽丝似的一点点撤离,不汤包用手指轻轻的按摩我的手腕,那儿穴道很多,酥麻酥麻的,很舒服,疼痛也有所减缓。


    婉薇很感激她总是在我最危难最狼狈的时候给我带来温暖,秦妈双手叉着腰,引来同病房人的关注,秦妈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泼辣却很有个性,遇强则强,遇弱更强,有理的时候很讲理,没理的时候喜欢强词夺理。
    婉薇的脚踝也有相同的痛感,好像双手双脚都被用铁钉死死的钉住,秦妈拿起刀,逼迫婉薇,“你是我女儿,能打你骂你的只有我,其他人没有我的授权,就是你爸,我也照削不误,何况还是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都昏迷了一个星期,他连影子都没冒一下。就是发个视频给我流两滴眼泪也算他还有二钱良心。有吗?男人就是这样,对他太好就会不识抬举!”
    “我都昏迷一个星期了?咦,这是什么东西?珍珠吗?”小汤包将婉薇的手放进被窝,隐约感觉屁股下面好像垫了个东西,拿出来一个,却是个晶莹剔透的珠子,有点像弹球,小汤包接过,放在阳光下,浮在球体表面的光仿佛变成了强光灯,闪出耀眼的光芒,“薇薇姐,你有点常识好吗?再珍贵的东海龙珠也不是透明的,这东西这么亮,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闪瞎了,拿在手里还挺重,这东西像玉却又比玉清润,要说像水晶却又比水晶更晶莹,要我说,多半是那种·······就是含在死人嘴里可以保持尸身不毁的千年冰蝉,一般只有皇太后老佛爷才能用得上的级别,那就是倾国倾城了,薇薇姐,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的。”秦婉薇莫名其妙,她握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握在掌心,忽然有股莫名的舒适,好像所有的疼痛都珠子被吸纳了,秦妈还在摩拳擦掌,小汤包轻轻按了下秦婉薇的手,“你劝劝阿姨吧!她这是要去找你男····不对,你前男友报仇,一刀下去,不管怎么着都是刑事案件,要吃官司的,本来理亏的是他,别到最后他还理直气壮的去法院起诉你。那就不是简单丢脸了,仇者快亲者痛,丢的就是连本带利呀!”
    经过三天颠簸,终于回家了,婉薇的家住在山里,但这个山却不是普通的山,听说一千年前曾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圣山,之所以称为圣山,不是因为里面住过什么圣人大仙,而是出过一个叫孔郡的医仙,超凡入圣,只有圣到最高境界才能达到仙的范畴,但仙为什么会住在这个这个交通蔽塞,环境落后,四面环山的盆地?


    这是一个被时间和世人所忽视的家族,婉薇为了摆脱这儿,闻鸡起舞,奋发图强,终于考上了大学,也是这个村子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这儿和外面不一样,崇尚女权,这和云南丽江摩梭人的生活方式很相似,属于母系社会,男女很少单独相处,只在聚会上以舞蹈、歌唱的方式对意中人表达心意,没有实际的婚姻关系,素有‘女儿国’之称的民族,女人当家作主。



    成年男子到了一定年纪,若是找到喜欢的女孩儿,白天约好,半夜时分到女子的花楼,传统上会骑马前往,但不能从正门进入花楼,而是要爬窗,再把帽子手套这些具有代表性的物品挂在门外,表示两人正在约会,男人必须在天未亮的时候离开,这时就可以公明正大的从正门离开,如果等到长辈们都起床了再离开,会视为不礼貌。
    这个环境优美但封建孤陋的村子却在这种特殊的婚姻制度下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去,婉薇没有出生在这儿,这话说得就有些长了,她的外婆是族长,女儿就是秦妈,丈夫就是通过走婚形式才有的女儿秦婉薇,秦妈和丈夫情投意合,感情很好,但命不好,没有结婚证,产是丈夫也是名义上的,没过三年就死了,婉薇从来没见过他,而他这个父亲也只有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公开举办宴席,承认彼此的血缘关系,以免发生父女乱伦的悲剧。
    但她从小就继承了父亲体弱多病的基因,不是发烧就是咳嗽,三灾九难,劫后余生,在她三个月大就被送到了村外治疗,等到七八岁痊愈了才回来,她是见过外面花花世界的人,这儿就像一个天然牢笼,连狗都是傻呆呆,当然排斥这儿,一心想要飞出去,现在又带着伤痕累累飞回来了。也算是落叶归根。或许她也会像母亲那样,为了繁衍后代顺应习俗,婉薇每次想到这儿都会啼笑皆非,很多大城市里不甘寂寞的男人兴许对这儿的婚姻方式趋之若鹜。
    走婚男女,维系关系的要素是感情,一旦发生感情转淡或性格不合,可以随时切断关系,划清界限,所以感情自由度很高,在性事方面也是女方占主要地位,女方一旦不给男方开门,走婚关系也就宣告结束,这儿没有什么道德约束,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一拍两散,生活不必弄得太复杂,人生是条河,重心不是船上,而是沿途稍纵即逝的风景,惬意潇洒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约束,简简单单也是一辈子。
    围楼!这儿的人都住在这个巨大圆柱形成的碉堡里,罗层岸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建筑融合于景镜之中,景色收纳于户牖之内,建筑坐北朝南,抗北顶以葺馆,瞰南峰以启轩,冬暖夏凉,采光充足,综合利用自然条件,又融山光水色于一体,布局呈中轴对称,由上而下,层层跌落,主次分明,古朴庄重,全楼只有一个大门,无论进出,就像一个工程浩大的天井,在传承汉族源远流长民居建筑基础上同,创造了具有客家民俗风格的独特意境,
    “小薇,你回来了,看到你真好,那么多年不见,你漂亮了好多,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这是阿良,是婉薇的发小,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但两个孩子却同母异父,她自己都不记得是谁的孩子,她大大咧咧的握住婉薇的手,惊奇的看着她白皙滑嫩的皮肤,“你的皮肤真好,跟剥了壳鸡蛋似的,还是外面的风水养人,不像咱们这儿,刮在脸上的风都长了角,使命的刮着脸皮,再厚也经不住长年累月折腾。”


    “奶奶还好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阿良还是阿良,也是两个孩子的妈,怀里的孩子才半岁多,睁着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咯咯的笑,婉薇环看四处,这儿好像还是她当年离开的样子,好像时间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折叠了,虽然长大了,眼眶酸涩,好像从未离开,恍惚如梦的感情越强烈,时间在身心上的蹉跎也就越明显,当年拎着包,嘴角斜拉,骨气傲然,发誓一辈子也不回来。
    昔日认识的邻居很多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他们骨骼健朗,精神抖擞,不同于城市里的老人,他们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一刻也闲不住,一旦歇下来腰酸背痛腿抽筋,而城里吃着各种添加剂和化学勾兑的柴米油盐的老人,体质羸弱,骨质疏松,腰酸背痛那是常态,又不常锻炼,除了跳跳广场舞勉强还算是健身外,更谈不上其他的体力活。
    五花八门的保健品吃了不少,作用没多久,反而吃出了尿酸。
    这儿的老人一般都是高寿,以素食居多,大鱼大肉那也只是逢年过节才有,很少有七八十岁就撒手人寰的,除了她那弱不禁风又英年早逝的爸爸是个意外,奶奶都一百一十三岁了,喜欢背着布兜去后山捡柴,照她的精神头,活到一百五十岁也没问题,很多孩子都从房间里跑出来,他们之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们睁着懵懵懂懂的大眼睛打量着她这个天外来客,燕瘦环肥,美丑高矮,大大小小,却清一色的黑,在他们崇拜和惊异的目光洗礼上,婉薇千疮百孔的心犹如受到最温柔的安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虚荣。她是这个土楼里唯一成功飞出去的凤凰,现在凤凰回来了,虽然颜色凋零了些,但总归凌驾于一切鸟雀之上的天鸟。
    “小薇,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找个男人生个孩子。我是过来人,年纪越大,风险就越小,以前喜欢偷我家柿子吃的小石榴你知道吧?和你一样大,上个月死了,哎呀,那样子张牙舞爪的,看着都替她疼,是早产,孩子都没保住。”阿良抱着怀里不太老实的儿子,莲藕般的胳膊上下挥舞,仿佛指挥交响乐似的,秦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用力的捏了下阿良儿子的脸蛋,与此同时也白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我家小薇刚回来你就跟她报道这个,絮絮叨叨,别人的事儿你少管,把你儿子管好才是你本事,都什么心眼儿,光喜欢打听别人倒霉事当话题议论,你有这么热心怎么没看到你给小石榴烧几张纸?舌头不留心,倒霉事儿迟早得摊你头上,不为自己,也为你两个儿子行善积德。行了行了,别送了,刚才听到你妈叫你,赶紧回去,就你妈那个大嗓门,跟火山炮似的,嚷嚷起来后山的山雀子都吓跑了。”
    “小薇,那我有时间再来找你玩儿!”阿良似乎挺怕秦妈,其实不光她,所有人都怕她,因为奶奶是族长,她一共生养了十个女儿,秦妈是最小的,其他九个姐姐都在八十几岁寿终正寝,她是族长唯一的继承人,以后也会接任她的位置,成为下一任族长。
    谁敢得罪未来的族长,现在婉薇回来了,那么她就是下下一任族长,不过这个禅让制度比的是耐久性,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赢家,秦妈成了最后幸存者,她叹了口气,婉薇看着那些虎头虎脑的孩子,以前想生,但现在已经不想了,单身也挺好,就是寂寞了点儿,妈妈没有爸爸,也没再找别的男人,一辈子不也照样过来了吗?


    “进去吧!”族长的位置在整个围楼最好的位置,那儿无论是采光还是环境都是最棒的,豪华大气,优雅舒适,而且历朝历代的族长都会住进这间象征性的房子里,就像美国每一任总统都会搬进白宫一样,婉薇看着那道高高的门槛,跨过去,就意味着和过去划清界限,再也回不去了,恭恭敬敬的等着哪天像奶奶一样坐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她一直想逃离这个世袭,这个最愚昧和最憋闷的生活方式,族长不是她的目的,她也不屑于在这个封闭的监狱里当牢头,她最害怕的,反而成为她最终的归宿。
    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奶奶!我回来了!”奶奶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将精致的窗花清清楚楚的股射在地上,那都是奶奶自己剪的,大红的颜色,影子很逼真,脱落的颜色,阴影的光影总有几分寥寂和荒芜,秦妈就是族长的影子,婉薇忽然很害怕,从走进这间房子开始,她就注定会成为妈妈的影子,一代又一代,就像一个解不开的古老诅咒,在祖祖辈辈身上恶性循环。
    如果她没出去过,没有遇到老唐,没有看过那么凄美低俗的电影,没看过苍老师爱情动作片,没吃过香辣鸡腿堡,没弄懂麦当娜和麦当劳的关系,没崇拜过布拉德·皮特,没在梦里睡过谢霆锋,没狠狠的打过校花,没站在长城上俯瞰过祖国的大好河山,没二过,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的耍酒疯,骄傲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这个世界因我而存在。
    没旷过课,没暗恋过学生会 ,没穿过漂亮的衣服,没吃过五彩缤纷的彩虹糖,没发誓要为心爱的男人做一辈子家庭妇女,没幻想过年老的时候可以张着只剩下牙床的嘴和老伴手牵手坐在海棠树下看日落,没哭过,没自残过,没对着镜子痴痴的说美成这样让别人怎么活,没爬过山,没追过梦,没那么没心没肺的爱过一个人,没·······
    一切都没了,我的世界我做主,没有我的世界,是别人的,我成了过客,这个世界,有我和没我是一样的,时间不会停滞一秒,地球更不会少转一圈,骄傲的自己终究要留在过去,这儿不需要骄傲,无欲无求,心无杂念,只要活着,每天晒晒太阳,牵着一条狗出去溜达溜达,视察自己的国王是否受到侵犯。
    不管是下流的欲望,还是高雅的情操,或是更深层次的才华,闪亮的金子囿于崇山峻岭,光芒不再,和废铜烂铁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模样看上去精致罢了,又有谁在意?每个人活着的意念只为活着,后山忙忙碌碌的动物早出晚归,也是为了相同的意念,日复一日,直到老死,别无他求。
    “坐吧!那么多年了,你也不回来看看,奶奶想你,希望你高高兴兴的,你妈是不是又骂你了?”奶奶瘦弱而慈祥,她的手仿佛风雨的木头,每个指节都在皱巴巴的老皮下若隐若现,抓住婉薇的手,力气不大,但温情的责怪却让她无地自容,她从心里鄙夷这个贫苦孤苦的地方,现在又灰溜溜的回来了,奶奶是过来人,一辈子不知踏平过多少大风大浪,“这儿是你的家,永远都是,奶奶这儿有花生糖,你叔叔前阵子托人送来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越好吃的东西就越想吃,又忌不了嘴,吃多了就牙痛,你妈脾气急,一听你哼哼牙痛就要揍你,每次你都跑到我这儿满地打滚,那么多孩子里,我最喜欢你。”
    “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奶奶,”婉薇接过花生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现在却不想吃了,“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最出色的,但表哥表姐们每次看到我都咬牙切齿的,恨我把您所有的关爱都抢走了,却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奶奶是我一个人的,想想真自私,把您的宠爱当成尚方宝剑,到处耀武扬威,因为这个,我没少被妈妈打,但打了也高兴,奶奶还是我一个人的,有什么好东西,我总是第一个吃到,也是吃得最多的一个。”


    “原来你还都记得。你妈总说你没心没肺,这也难怪,你是你妈唯一的孩子,她是我女儿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狠,心里也念得狠,离家有六七年了吧?你妈就一个人生活,孤孤单单的,你又不常打电话回来,给你打过去还得去三十里外的镇子上打,每次回来你妈都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女儿大了不由娘,你从小到大身体不好,又一直磕磕绊绊的,我是族长,每天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能时间替她操心,全都她一个人,骂得厉害,是因为她着急,没文化,嘴笨,心里想的到了嘴上就变了味,但她的心却是好的,你也别怨她。”
    奶奶眼窝深陷,身体向床边移了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核桃般深刻的皱纹在愉悦中似乎变得很生动,婉薇不想吃,但奶奶眼巴巴的看着,又不好驳了她的情面,花生糖似乎放久了,又在被褥中放着,温度让花生糖表面变得粘稠而发软,上面还沾了许多毛绒,刚要放到嘴边,奶奶的神情有些失落,“外面一定有很多比花生糖更好吃的东西,小薇长大了,奶奶却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小薇了,这儿还有桃酥。”
    “奶奶,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外面没有奶奶。”婉薇咬了一口,虽然花生糖软了,依然很甜,奶奶还像小时候那样抚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别哭,刚夸你几句你就原形毕露了,又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事就哭。眼泪跟后面的水一样,流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要是哭能解决问题,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烦恼了,这次回来或许也有天意,奶奶疼你,最见不得你哭,一会儿把你妈招来,又得揍你。”
    “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自己的妈面前对我大打出手,那我还像小时候那样满地打滚,您看不下去,自然会数落她:哎呀,你也是当妈的人,脾气说来就来,得改改,把她打坏了可怎么办,打个喷嚏你都紧张要命,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讲,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我还疼呢!小孩子能犯多大的错,讲清楚不就没事了吗?孩子大了,有心眼儿,别让她长大后恨你。”


    婉薇说着说着就哭了,一抬头,以前总是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骗她很多好吃的,只要饿了,没被打也要过来哼两声,奶奶总会讨好似的去柜子里拿两块杏仁糕,别人来这儿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被打也是种乐趣,一边痛苦,一边快乐着。
    “奶奶这两天一直梦到你太奶奶,她就站在门口,拄着拐杖进来,坐在摇椅上,好像又回来了,眯着眼,晒着太阳,她说想我了,小薇,”奶奶眼角湿润,更加用力的捏着她的手,“奶奶希望你能找个对你好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奶奶,我回来恐怕就不走了,咱这儿的习俗您是族长难道还不知道,我妈····不说她了,就说您吧!您一辈子生了那么多孩子,都不是一个爸,这关系说出去还挺尴尬的,要说如意郎君,如果尊重风俗,我要是看上谁了,倒是愿意从一而终,要是对方是个花心大萝卜,那我的一片真心岂不是打水漂了,我今年多大了?二十九岁零六个月零二十八天,四舍五入,三十了,而且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喜欢谁了。但我听奶奶的话音,似乎不希望我留在这儿。”
    “你是奶奶看着长大的,要说理解,我比你妈还理解你,要不然就不会处处给你当挡箭牌,疼你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因为······你是咱们这儿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记得在你一岁的时候给你抓周,你什么都没抓,却抓了一本书,奶奶不识字,你爷爷说你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会赚到比这儿所有人都要多的福分,也会遇到真正陪你走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奶奶提起爷爷(奶奶的十个孩子里,有三个是和同一个人生的,那就是爷爷,我妈就是其中一个,爷爷在我妈六个月的时候因为劳累过度而过世了,之后奶奶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来往,她所说的爷爷大概指的就是我货真价实的爷爷),她低下头,眼神仿佛陷入一段让她无法忘怀的回忆,婉薇在她眼前晃了晃,奶奶不太灵活的眼睛这才慢悠悠的转过来,婉薇坐在床边上,让她靠在她的怀里,奶奶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听说我回来前几天还在院子里扫地,跌了个跟头,之后就不能下床了,婉薇用手划着奶奶耳边的乱发,“爷爷有跟你说过我当时抓了什么书?我妈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这事儿?”
    “你还记不记得流传在咱们这儿的医仙传说?”奶奶的头掉得快差不多了,头上布满了黑褐色的老年斑,大片大片的,以前她总是将头发梳得蓬蓬高高的,也认为她能当族长,肯定是因为她的脑袋比一般人都要大,现在稀稀拉拉的头发下却是个很小的头,仿佛没有成形的木鱼,年龄在增长,身体却反增长,越来越小了。
    孩子不知不觉的大了,父母也不知不觉的老了,婉薇从小对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屑一顾,每次妈妈讲起来,也当是睡前故事,和催眠曲没什么区别,遥远的人生口口相传,被时光和历史贯穿,变得支离破碎,即使现在讲起的,未必就是当初的原版。
    很多东西和元素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在传说中加入当时的环境或人们对未来的期盼和臆想,也就成了今时今日人们所说的传奇故事,老生常谈的第一句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奶奶累了,你还记得后山的陶然亭吗?那儿有个门,你打开,那是你爷爷生前一直住的地方,奶奶死了以后,就会住进里面,和爷爷永远在一起。”奶奶的身体慢慢沉了,婉薇将她的头轻轻的放到枕头上,看到她几乎不用皱都微微拧起的眉心,随后又舒缓,看来爷爷来找她了。
    婉薇对这个传说并不感兴趣,她心口的伤依旧鲜血淋漓,一个人闷在房间里,院子里有棵枣树,是当年她出生时爸爸种下的,这是那个悲催而短命的爸爸留给她唯一的纪念,这个季节不冷不热,阳光明媚,树木郁郁葱葱,紫外线也不强,呆在外面不用担心脸上会长雀斑,外面的紫金花又开了,大片大片的紫,一丛一丛的红。
    从高处看,姹紫嫣红,晒日光沐比汗蒸排毒养颜的效果更显著,空气中花香四溢,微风习习,也是全年最温和的一段时间,婉薇感慨万千,闭上眼睛,任由风打在脸上,这次回来,可不是天意么?换一个世界,或许也就或一个人生了。
    婉薇已经有七年没回来了,她不认得这儿的孩子,就连一起长大的玩伴也都生疏了,有了各自的家,她依然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见面不过是打个招呼,基本的礼貌,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再见面无话可说,有点尴尬,再再见面,看到都会绕开走,但这儿是围楼,家家户户好像住在大学寝室,绕着一圈,楼上楼下,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
    婉薇喜欢一个人去后山,那儿是她从小常去的地方,长了很多好吃的野果树,但她不想去陶然亭,死是每个人必然的结局,但她刚在心里安葬了和自己风雨同舟五年之久的老唐,看到坟墓难免会触景伤情,想起尚未出头七,尸骨未寒的感情,眼泪又猝不及防的涌出来。


    她还是小时候的她,不管在外面装得有多坚强,狂风暴雨面不改色,但在熟悉的地方就会原形毕露,爱哭而任性的生性并没有随着成熟的心智慢慢消失,而是在有了心事后,学会慢慢隐藏,在亲人面前,这是博得关注和怜爱的武器,在外人面前,这是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
    亲人永远都是亲人,无理取闹也好,怪癖刁钻也罢,包容是出于责任,别人就不同了,每个人都像是山林里的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去晚了只能望洋兴叹,喝西北风了,季节不对,东南风还呛嗓子。
    我们相互算计,相互使绊子,笑容不再真心,冷笑,干笑,坏笑,职业笑,干尸笑,说谎,欺骗,伤害,不择手段,幸灾乐祸,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形形色色的世界,挤在一个密集而狭窄的空间,每天都会发生彗星撞地球的爆炸事件。
    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上帝忙着造人,死神忙着收纳死人,天使负责甄选好人与坏人,天上地下,连同地球,都很忙,不忙的,要不是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要不就是走路需要搀扶的婴儿,社会进步唯一的不好就是让所有人都变成了陀螺。
    节节攀升的房价,物价和压力成了正比,像鞭子一样打在累弯的脊骨上,不分昼夜的旋转,连逢年过节给亲爹亲妈打个电话的时间都给忙忘了,晕了,都不知道为谁转。
    婉薇站在山坡上,晒了个充充足足的日光浴,几乎把这辈子的太阳光都提前蓄满了,以后再也不晒,她摘了一把野花,刚进门就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奶奶过世了,秦妈扬起手就要打她,奶奶临终前想见她,但怎么也找不着她人影,也嘱咐过她,不要再打她的孙女。


    在这儿,到处都是绵绵不绝的土包,里面都装着一个人生,只有族长才有火化的权利,这是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没了身体的束缚和缠绕,灵魂才能走得更远,婉薇穿着孝衣,头上扎着白布,捧着奶奶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所有男人都走在最后面,不管是奶奶生前的什么人,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可逾越,秦妈是新任的族长。
    婉薇仿佛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未来的影子,她也是要成为族长的人,西游记中女儿国的掌权者,她一直相信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才用别人一百倍的努力读书,她对一切条条框框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她害怕失去自由,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葬送在这个直径只有三百多米的天井里,现在妈妈继位,下一个继承者就是她。
    打开陶然亭,虽说是个亭,却是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屋,按照祖训,而且奶奶临终前也留下了话,本该由秦妈留下来守灵三天,这也是雷打不动的规矩,但规矩都是族长定的,族长有权做出改变,这是最后一次,再有族长逝世,不必再让后来者守灵,人都死了,守的不过是一捧灰,生前尽孝,大于死后大动干戈,切不能让责任变成教条,改变就要打破成规,奶奶让婉薇越级守灵,也是对这个规矩的彻底颠覆。


    秦妈留下三天的干粮,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瓜果糕点,陶然亭是个封闭空间,阴气森森,爷爷过世十五年了,从未见光,关上门就是合葬的坟墓,空气常时间不流通就会产生有毒气体,但这儿的人与世隔绝,根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反而会变成推卸责任的借口。
    婉薇惊魂未定,即使她怀里抱着奶奶的牌位,秦妈也舍不得,但奶奶当着家族那么多人发话,如果她当时在场,只要她不愿意,奶奶也不会强求,婉薇一手抱着牌位,一手抓住秦妈的手,惊恐万状,秦妈的眼泪也禁不住往下掉,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女儿,于心何忍?
    “别哭了,有奶奶陪你,怕什么!妈就在外面,千万不要出声,奶奶亡灵刚逝,切莫让她挂念,让她安安心心和爷爷走!小薇,你是有文化的人,怪力乱神的东西你自然是不信的,里面有足够的蜡烛,妈妈说过,一切光芒都源于神灵,奶奶是个好人,她会变成神仙保护你的,记住妈的话没有?听到没有!”
    秦妈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她哭的反而更厉害,婉薇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入口,仿佛角落里藏着一个恶毒的野兽,准备好血盆大口,只要她一进来,羊入虎口,分分钟活吞了她,婉薇希望奶奶活着,但实在不稀罕这么大的殊荣,“奶奶是神仙还需要我守什么灵!”


    “混账东西!跟你说了这么多,浪费唾沫星子,一句也没听进去。你要不是我女儿,奶奶要不是指名道姓让你来守,你八辈子也摊不上这样的好事儿!把眼泪抹干净,又不是逼你去抹脖子上吊,有什么好难的,你先前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好几天吗?那么多孩子,就奶奶最喜欢的就是你,”
    秦妈说到最后还是不忍心,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又按到她的头上,“别哭了丫头,奶奶临终前还数落我来着的,说我不会当妈,总惹女儿生气,我也不想,但看到你这样我真的是急得心头冒火,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等你哪天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我骂你的每一句都······听话,妈这辈子打了你不少,是妈对不起你,你奶奶是我妈,不管她说什么,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得遵从她的意思,这次算我求你,守完灵,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要是在这儿呆不下去,你当年是怎么从这儿走的,妈还怎么送你,女儿大了不由娘,你奶奶也说你不属于这儿,是妈太自私了,一直想把你留在身边,不管有没有出息,心里想了,眼睛能看见,这就心满意足了,我们虽然是母女,但缺乏沟通,说什么沟通,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几句话就炸猫,以前不明白,以为是你脾气古怪任性,抵触这儿的生活方式,现在终于明白了,是你的世界太大,这儿太小,装不下你,长了翅膀就是用来飞的,别老收着,时间长会萎缩变形的,天鹅成了家鹅,你的人生还是你自己决定,但眼下这下事,你必须听我的,也由不得你自己决定。”
    婉薇愣住了,仿佛五雷轰顶,没想到这些年来妈妈的心思却是这样的孤独,妈妈是她的一部分,而她却是妈妈的全部,秦妈向其他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秦妈也转过身,想回头却只是停了下脚,女儿的眼泪何况不是扎在她心口的刀子,恨不得替她承受,再回头,只要女儿再央求几声,她一定会叛经离道,背弃祖规,刚接任的族长位置也要和她失之交臂了。


    “妈,其实我的世界里有你。”婉薇也想过要将妈妈也接到大城市里生活,族长有什么好当的,奶奶就是个很鲜明的例子,忙碌了一辈子却是给别人家做活计,秦妈转过头,婉薇则头也不回的走进去,关上了门,太阳的影子随着门慢慢收起,黑暗幕天席地的砸下来,没有打火机,口袋里有火柴,点上蜡烛,将奶奶的牌位放在桌台上,心里故作镇定,颤抖的如手指却骗不了人,惨白而工整的字体在漆黑的木板上特别扎眼,尖刻有力,藏着一股暗力,仿佛活了,随时都会飞出来咬人。
    “奶奶,我是小薇,你安心的去吧!以后我再也不会惹我妈生气,她说不理解我,这不能怪她,是我从未给她理解我的机会,谢谢你从小到大一直那么疼我,给我那么多别人望尘莫及的关照,现在你走了,我再遇到十月纷争,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替我说话求情了。”
    婉薇跪在祭台前的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十,靠在胸口,面目虔诚,不像是守灵,反而像是许愿,“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小薇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贪嘴好玩,惹是生非的小薇,花生糖还和从前一样甜,你说得没错,我尝到很多比花生糖更甜蜜的东西,心境不一样了,同样的东西就会产生不同的反应,心里反而更落寞,奶奶在,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奶奶不在了,也就由不得我想不想长大了,你放心的和爷爷走吧!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你的那些前夫,爷爷等你那么多年,他一定会对你好的,还有,我以后也会对你女儿好的,再也不让你牵肠挂肚,生气会触动肝火,加速衰老,我刚才才发现,妈的头发好像一下子白了许多,我真不孝,害得她把大量的精力和营养都花在了生气上,骂人也是体力活,奶奶,我向你道歉,你听到了就给你女儿托梦,告诉她,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一个像模像样的接班人,我想过了,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是怀才不遇的武则天,后来才发现别人是武则天,而我是上官婉儿,忠心耿耿那么多年,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就是对我妈都没这么坚韧不拔的心志,最终还是死在了,尸体都无处安放,你说我累死累活都图了什么呀?大姨妈都不准了。”


    婉薇睁开眼,蜡烛的光很暗,总觉得后面站了个人,越想越害怕,毛骨悚然,我几乎能感觉到双手背到后面,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呼气吐纳,背着的手指相互搓揉,脚尖和地面的摩擦,我闭上眼,默念奶奶,默念一切国内外耳熟能详的神灵,希望他们能合力保佑我顺顺利利度过这三天守丧期。
    由于是地下负一层,空气中的水气很大,还有许多细微却古怪的声音,或许是老鼠,或许是兔子,又或者是各式各样的无脊椎爬行动物,像蚯蚓,最喜欢这各占湿漉漉的土壤环境,一大团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小时候还特别喜欢抓在手里玩,现在想想小时候简单是弱智。四壁都是土坯。
    只是简单抹了层稀疏而单薄的水泥砂浆,还混合了这儿韧性最强的野草,上面浮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子,好像额头的冷汗,那些细微的声音仿佛被愈演愈烈的恐惧无形放大,婉薇素来胆大,她喜欢看鬼片,国内片能叫得出名的鬼片她几乎都看过了,对3D鬼片更是情有独钟,没人敢作陪,她通常一个人半夜三更看,而且还是午夜场。


    脑海里装了那么多恐怖故事,一直认为不恐怖的情节在这样恐怖的气氛下仿佛全都变成现场直播了,吓得她全身瑟瑟发抖,肩膀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还在移动,有点热力,好像是活的,在这种死人住的地方除了她,还有什么东西是活的?该不会是奶奶回来了?她刚死,灵魂好像刚出锅,热腾腾的。


    “哎呀!我的妈!”肩膀上热乎乎的东西突然落到了她的膝盖上,又从膝盖摔了下去,是只黑不溜秋的老鼠,婉薇被它这么一吓,全身仿佛被抽了筋骨,软绵绵的瘫在地上,虚惊一场,双手按在跌宕起伏胸口,感谢各方仙灵保佑。
    婉薇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液,呼吸急促,血液激流,眼冒金星,耳朵里仿佛敲锣打鼓似的,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同行都是冤家,那些来自不同鬼片的妖魔鬼怪好像碰到了一起,打成一团。
    那只老鼠也活该笨死,摔下去的位置不对,脑袋先着地,摔得晕晕乎乎,仿佛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的向祭台走去,婉薇想从口袋里拿张纸,将那只老鼠仿佛抓蟑螂一样扔远点,别爬到祭台上,上面放着很多好吃的点心,原本是该放一只猪头的,但考虑到婉薇是个女孩儿,又是单独一个人。
    奶奶也事先嘱托不让放这个,血淋淋的太恶心,她也不喜欢,婉薇感谢奶奶凡事都为她面面俱到的考虑到了,她从小在这片长大,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也不会怕老鼠,小时候在田地里抓到个子大的老鼠,要是饿了,还将老鼠烤了吃,香成了野猪肉,回味无穷,可圈可点,也成了童年为数不多的几个快乐。
    “走吧!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婉薇将那只撞了脑子,有点反应迟钝老鼠用纸巾包住,老鼠四爪朝天,牙齿也半张着,黑溜溜的眼睛动也不动,好像死了,婉薇一直想不通奶奶为什么要强调这儿不是她最终的归宿?
    难道她还要回去,回到有老唐的那个城市,等他哪天落魄了,等他哪天厌倦了姗美人,等他哪天念起我昔日种种的好,等他哪天回心转意,如果真是这样,不管有多爱她,也不关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志气,或许还会爱,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爱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感情上的伤害,也是如此。
    “对小起小老鼠,我不是故意要摔你的,是你吓唬我在先,我只是出于本能才伤了你,哎,我们算是同道中人,能喘气的,只有你一个,这样吧!我请你吃年糕,这儿的糕都是实实在在的糕,不像大城市的糕,有一半都是用胶水兑的,咬在嘴里粘稠的不得了,还特别有嚼劲,吃完过后,牙床几乎都麻木了,吃什么都像是吃土。”
    婉薇很快就和这只昏昏沉沉的小老鼠说上话,脸上有笑容的人,高兴不一定是从心里抒发的,有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没有感情的微笑是强颜欢笑,没有力量和生命,爱笑的人其实更爱哭,就像越坚强的人在低谷的时候也越脆弱,能把老鼠当朋友,说得头头是道的人,不是因为口才好,是因为害怕和寂寞。


    怎样评判一个人是否寂寞,可以看QQ的在线率,刷朋友圈说说的更新率,低头看手机比抬头看风景多概率多的人,面无表情盯着某件东西发呆的人,心不在焉魂不在家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出于寂寞。
    “啊!你怎么咬人!”婉薇看它挺可怜,就用手去安抚它的脑袋,哪想这只老鼠和雪地里冻僵的毒蛇是臭味相投的一家人,不知感恩还反咬了她一口,伤口不大,似乎很深,那一口,应该是卯足劲咬的,鲜红的血液在指尖上慢慢凝固成了红珍珠,红光晶莹剔透,下意识的松手,罪魁祸首一溜烟的跑完了。
    婉薇本来很生气,但看到奶奶的名字,她还是将怒气变成了叹息,老唐和这只忘恩负义的老鼠差不多,在他最落魄的光景,她给予他经济支援,在她最需要他安慰的节骨眼,他的事业迎来了春天,冰雪消融,到处都是怒放的鲜花和掌声,再也不需要她了。


    她是他功成名就之前的耻辱,他西装上惹眼的饭粒,影响到他的综合气质,一个成功的人,谈的最多的都是关于未来的宏图大展,很少有人将过去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辛酸故事当作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是敬佩还是嘲笑,都不光彩,男人的自尊心能屈能伸,前有越王勾践破吴归的卧薪尝胆,后有梅花香自苦寒来且大放光彩的草根明星,一旦膨胀了,就再也缩不回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你当老鼠!我记住你了,下次千万别再出现,要不然非吃了你!”婉薇抬着手,纸巾装在受伤那只手的衣兜里,她不胖,胳膊长,轻而易举将纸巾拿出来,连带着还将那只流光溢彩的珠子也甩出来,没有破,但光彩却比之前好像活络了些,刚拿到的时候,上面的光芒很耀眼,但里面似乎是死的,光也没有温度。
    但此时此刻,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似的,光芒藏着温度,扎在眼里也不那么凌厉,婉薇也弄不懂这个,囫囵的捡起来,还是热乎乎的,可能是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缘故,带在身上那么长时间,是坏石头也该焐热了,可是她和老唐在一起五年,风风雨雨,大风大浪,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也没将他的心焐热,心比石头冷,铁石心肠,怪不得薄情寡义,转脸无情的。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值得尊重,一种是陪男人过苦日子的女人,一种是陪女人过好日子的男人,很不幸,婉薇成了前者,而后者却没她的份,想要走的人留不住,不想走的,即使轰走了也会想方设法的回来的,而且还会在最需要的当口。
    一个喜新厌旧,一个水性杨花,臭猪头还需要烂鼻子闻,他们两个珠联璧合,天生一对,老天见了都不想拆散,也免得再去祸害别人。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也算是为这个社会的稳定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了。
    舍己为人,好像伟大的心理,因为爱而成全,还是因为恨而身不由己,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猪圈里跑不出千里马,心术不正的人,花开的再艳,香气还是让人浓得反感。
    指尖上的血越涌越多,婉薇连忙用纸巾擦,哪想却碰到了珠子上,突如其来的挤压致使伤口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婉薇大吃一惊,浮游在伤口上的痛仿佛变成了针,随着血液游到了心脏,针尖随着心跳不停的抵触,一下接一下的扎,一针比一针痛,这个珠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来历不明,伤口呈裸露状态,容易感染细菌。
    再加上老鼠是很多传染病的重要的载体,别守灵不成,还在奶奶面前感染鼠疫,再大的罪她自己受着,要是连累其他人,就是将那只肇事老鼠找出来五马分尸也减轻不了她的罪孽,婉薇也顾不得那只珠子,将伤口放到嘴里吸了吸,又将吸出来的血水吐出去,反复几次,直到伤口疼到心惊肉跳才停止,婉薇又用舌头将伤口舔湿,反正又没其他人,不拘小节,唾液可以消毒,作用不会比碘伏差。
    婉薇饿了,篮子还放在门口,那么远,后面黑洞洞的,再加上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她也不想去,伸手就在祭台上拿了两个残留着余温的紫薯饼,鸡蛋大小,深紫色,在烛光下几乎变成了黑色,奶奶生前最喜欢做这个,不是喜欢吃,而是喜欢看婉薇吃,做的次数多了,很多人都以为她喜欢吃。
    婉薇心里一直都有个疑问,怎么也解不开,奶奶为什么那么在意她,论出色,她有个表姐几乎过目不忘,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为人者天》她只看过一遍,合上书,她就能一字不漏的背出来,如果送出去读书,前途无量,不是科学家,最差也得是公务员什么的。


    要说美貌,又有个表妹长的跟韩国主播似的,如果把她的素颜放到朋友圈,肯定秒杀十八条街的海内外主播。随随便便对着镜头吃一顿饭,也能赚上十几万,凑够了名气,转脸就能杀进娱乐圈。
    特殊对待的背后肯定有原因?即使是亲人,偏爱男孩,是因为封建思想,重男轻女,但婉薇是个女孩儿,这儿又是女权社会,偏爱她也是情有可原,但她毕竟不是众多儿孙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是因为秦妈最小,老人总会对最小的给予特别关爱,有了婉薇后,也就潜移默化的将偏爱转移到她身上,但这也说不通,守灵这事儿事关宗族大事,奶奶在家族中威望很高,几十年来勤勤恳恳,雷厉风行,为人处事一团和气,整个家族在她的带领下几乎比太奶奶在世时还要兴盛,就是这样的人却贸然违逆族规,那么对她的偏爱就令人发指了。
    婉薇以后要是继承族长,提起这事儿,也是她人生中的一大诟病,奶奶不同寻常的关爱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她要拿自己一生的名望去挑战代代相传的铁令,而且还要废除,如果婉薇当了族长,再生个女儿,那么她的女儿也将成为下一任族长,世世代代都会被困在这儿,奶奶说她不属于这儿,又废除这个规矩,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奶奶未卜先知,早就知道她未来要走的路,所以才这么坚定不移。
    这个世上有百分之五十的烦恼都是可以通过好好睡一觉就能解决的,至于剩下的另一半,等睡醒了再去想,婉薇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她没几口就将紫薯吃了,还有一个实在没力气吃,就想放回去,但祭台太远,不想伸手,索性放到了口袋。
    又用脚将另一个蒲团勾了过来,排放在一起,她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好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捡了几张报纸,在破庙里将就了一晚上,有点冷,她下意识的将双手抱在胸前,可还是冷,祭台上铺着一层红色的棉布,她哆哆嗦嗦的爬起来,将上面几只点心碟子放到地上,将棉布扯下来,她最怕冷,可不能冻得半死,奶奶看到了又得挂心。



    祭台上有隐约有个500毫米×500毫米的凹槽印子,标准的正方形,中间还有一个弹珠大小的洞,婉薇出于好奇,将眼睛贴上去往里面看,但什么也看不到,手心一紧,珠子硌得生疼,婉薇看了眼桌上的小洞好像和石头差不多,就信手将珠子放了下去,哪想‘咯噔’一声,四四方方的印子往下一塌,没想到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祭台还有这么悬乎的机关。
    婉薇脑海里莫名的想起奶奶先前嘱托她的话,说她周岁抓到的书就放在这儿,让她有时间过来拿,她当时说的时候郑重其事,能让她记在心里的,那就不是一般份量,而且爷爷也说,这本书可以给她带来许多吉祥,听得她心花怒放,又好像是别人家的好事儿。
    祝福是点燃黑暗的灯,只有在困境和黑暗中才需要灯火照亮脚下的路,最重要的是,这个祝福却是承载在那本书上,而不是她这个人,是照亮未来的灯火么?
    而且奶奶为什么平白无故提小时候的事?她的重点在哪里?婉薇自从回来的这十来天里,一直情绪低落,也刻意回避这儿,要不是这次借着守灵的机会,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打算来的,奶奶执意让她守灵,会不会也是这个缘故?
    木板陷下去后,又从中间仿佛电梯似的向两边打开,一本泛黄的书展现出来,纸质很厚,像是牛皮,边角磨损的厉害,封面上还挂着一颗狼牙,应该是狼牙,颜色有点发黑,越是古旧的东西越容易与空气中的氧气发生作用,当年李莲英打开老佛爷慈禧的棺材时,老佛爷面目安祥,皮肤细滑,好像还活着似的,但没过一会儿,她脸上和裸露的地方就长出了长毛。


    书本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还是用线装订的,婉薇心跳加速,受伤的指尖上又涌出了血,她放到嘴里吸吮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将凹槽里的书拿上来。
    哪想无意中碰到了旁边的隔板,整个桌面仿佛变形金刚似的,又在正中央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呈现更大的凹槽,婉薇听到动静,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和刚才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凹槽一样,呈现出更大的一个凹槽,婉薇面色惨白,喉舌仿佛都给恐怖干结住了,心里一阵阵发毛,七上八下,不知所措,直到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这才提心吊胆的往前走了两步。
    更大的凹槽在小凹槽的下一层,婉薇慢悠悠的将手伸过去,头顶上忽然传来有人走来走去的踱步声,好像焦虑不安,婉薇被这么一吓,还没碰到画轴又如惊弓之鸟似的缩了回来,手指上的疼痛在暂时的平缓后又卷土重来,疼得她几乎尖叫,好像有刀子将她整个手指都切掉了。
    婉薇很累,一连番的折腾更是让她筋疲力尽,她摇了摇头,还是一鼓作气,这儿是爷爷奶奶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妖魔鬼怪怕也遵守这个规矩,而且奶奶让她过来拿,想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然不会像007电影上那么夸张,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会有暗器毒箭之类的东西突然飞出来,闪过一道肉眼看不到的金光,不管扎到哪儿都会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那可是婉薇嫡亲的奶奶和货真价实的爷爷。
    两样东西还是顺利的拿到手上,婉薇屏气凝神,神仙跳似的向后连退了两步,松了口气,坐在了蒲团上,那本古书很软,说不出什么质地,也判断不出具体的年代,上面的字仿佛抽筋似的全都痛苦的缩在一起,婉薇小时候从外面治好了病回来之后,就养在了奶奶身边,教过她一些类似甲骨文的字。
    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她以后可是要当族长的人,又没有涉猎考古界的意愿,当一个赫赫有名的考古学家,难道为了今天,奶奶未雨绸缪,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铺垫了,她的套路也未免深了些,老谋深算用在她身上也不算是贬义词,而且对耐心和深谋远虑的考虑,摇身一变,升级成了褒义词。
    婉薇想到这儿就更不明白了,那么大的良苦用心为什么还要欺上瞒下,兴许连秦妈也蒙在鼓里,如果她和老唐感情没有破裂,如果她不回来,如果她在外面的城市安家落户,结婚生子,错开了奶奶想要的一切天时地利,从而无法将事情推到今天这一步?那么她经营·····应该从爷爷没死之前就开始经营的苦心不就全打水漂了吗?
    这世上哪还有比功亏一篑更难以接受的事儿?而且奶奶一直表现出某种志在必得的自信和坦然,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即使是死了,也完成了她的全盘大计。
    为什么?为什么呢?奶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是老糊涂了,犯了老年痴呆症,跟她最心爱的孙女开了个玩笑,但婉薇知道,奶奶花了几十年撒下的网,绝不会为了舍近求远,捕捉她这个小虾米,难道奶奶将她作为诱饵,放长线钓大鱼,想从海里拖出什么比鲨鱼更恐怖的大王乌贼么?婉薇脑子里不停盘旋着十万个为什么。
    翻开书本,只有短短三页,勉强认得几个,‘南宫’这两个字很好认,小菜一碟,拿出去也能吹半天牛,婉薇从小玩心重,性格又很顽劣,对这方面更是没什么仙根,之后脱离了奶奶去了大城市读书。


    这方面的东西虽说还有些残留,却也荒废了差不多了,婉薇抓着头发,越看眼睛越发紧,一夜之间变成了文盲,她的记性虽说不能和那位过目不忘的表姐相比,却也不差,要不然她不会在当时那么苛刻的学习条件下还能从围城飞出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也是一般人。
    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奇才,几乎什么都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得厅堂,下的厨房,会绣花,也会看病,连佛语也能像模像样的说上几句,但她很低调,从来对外张扬。
    不像那些眼皮浅薄的妇女,就是做了件奇形怪状的胸衣也要在围楼上挨家挨户念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会做衣服,其实人家连更复杂的中山装都能在一个小时内做出来,更别就是小小的胸衣,两三分钟的事情就能搞定,奶奶含蓄隐忍的优点如果拿到外面,也算是大家闺秀了。
    婉薇听奶奶说过,很多东西如果正面看不懂,那就反过来看,就像中学的物理试卷上常有的时钟考题,画一面钟,是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画面,让学生写出正确的时间,方法有很多,但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将试卷翻过来,反面的时间是几点,答案就是几点。
    那时候奶奶经常在她耳边唠叨,做人做事千万不能死脑筋,试着打破常规,杜绝循规蹈矩,婉薇听不懂,嘴里答应,但真正听到心里的却只剩下只言片语,婉薇刚将书页翻过来就后悔了,纸质太厚,根本不透明,而且下部分还被撕出个大口子,那些字勉勉强强还能认得几个,但关联性不大,驴头不对马嘴,好像乱凑在一块儿充数量的。



    古文和现代白话文从本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繁衍的年代不同,适应体系和环境也天差地别,虽说现代文是从古文一点点潜移默化进化来的,但已基本部落原本坯胎,无法对号入座。
    就是离现在稍近些的繁体文,很多人连蒙带猜,照葫芦画瓢还是认不出来。更别说这些生涩扭曲的古文了。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连经验丰富的古文字专家也破解不出的古代文献,毕竟古人的智慧离我们相隔千年,一天都一个变,何况是千年。
    今天可以颠覆昨天,明天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刷新今天,人就是人,上天的受造者,沧海一鳞,微不足道,昨天属于过去,好坏都无力回天,今天是眼下,可以尽力左右,但明天却是未知数,没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会先来。
    婉薇心里一阵懊悔,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遭,她就该好好跟奶奶学习,事已至此,把肠子悔断了怕也派不上用场,她前后大概翻了翻,这是被爷爷祝福过的书,也和她的未来息息相关,所以婉薇看得特别用心,看完了书,又拿起画轴,外面包着好几层密实而柔滑的丝绸,主体是红色,上面的图案繁琐而美妙,好像是七彩祥云。
    婉薇要不是看到最顶部有黝黑色的轴柄,也判断不出它是幅画,看得出来,应该有人特意将它裱好,婉薇小心翼翼的将它摊放到地上,一点点的将轴心往下推,主要的画一般都会被镶嵌在正中间,上下两段会有十来寸的地方都是衬托,会有素雅的花样。


    但让婉薇不可思议的是,画像居然是空的,婉薇不是看到帅哥就流口水的追星族,但她却看了不少肥皂剧,女人的想象力向来都是所向无敌的,哪怕纸上一个小小的针眼,也能幻想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奇异景观,更何况在这种气氛渲染下的画,她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自己,在奶奶眼里,她是天之骄子,把她画上去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展开三分之一时就放弃了这个念想,会不会是山水画,也不是,山当然会画在最高处,然后有水,再有其他风景依次排开。
    三分之二时,婉薇就不想看了,不是自己,哪怕是个美男子也不错,然后出去后,他们在一个飘着蒙蒙细雨的现实中偶然相遇,从此高大帅气又多金的嫩葱美男,痴恋大龄女青年的王牌情节就展开,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们的幸福生活。
    “搞什么!白高兴了一场!爷爷奶奶,你们费尽心机难道就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婉薇啼笑皆非,突然激起的兴致很快就让透支的身体更加虚脱,她将画马马虎虎的重新卷起来,一共是四层护套,每个套子的大小都差不多,这就要求轴画卷得更加紧实,而且在上护套的时候也得留神。
    婉薇忽然觉得上当受骗,她胡乱的只套了两个护套,第三个实在套不下,索性扔到一边,那本看不懂的外星文,她也原封不动的放回到小凹槽里,又将画轴也丢了进去,左边的顶头卡在了小凹槽上,婉婉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胡乱的用手按了几下,最后是用蛮力才勉强按下去的,只听“咯”的一声,仿佛手机卡插进卡槽里就位的声音。


    婉薇刚才光顾着拿画轴,没留意在画轴的另一边还放了一只很不起眼的簪子,顶头是红宝玉,在烛火下闪着混沌却灵动的光,婉薇很喜欢,看来这是爷爷奶奶给她准备的意外惊喜,知道她会生气,早早的连消气的礼物都想到了,真是神人。
    簪子算不上漂亮,也不精致,甚至还有点笨拙,但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却是个难得的宝贝,一看就是文物,拿出去卖,应该能值不少钱,婉薇心满意足的将红玉簪子放到口袋里,顶端似乎还插进了软绵绵的紫薯饼,婉薇远远的站到一边,见小凹槽合到一半却怎么也合不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她上前拍了下桌子,每拍动一下,凹槽上的盖子就往中间靠一点,婉薇一心想让凹槽合上,又按了按上面被翻得有些折痕的古书,她不记得当时拴在上面的狼牙摆放的位置,多半是狼牙顶到了什么机关,她又将书拿了出来,将上面的狼牙又摘了下来,又放进了口袋,但盖子还是合不上。


    她只好将那本古书和画轴又拿出来,用脚狠狠的踢了桌腿几下,上面的盖子终于原封不动的合上了,祭台上的小孔还在,但先前那颗珠子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按道理,它是开启的机关,最后也应该被弹射上来才对,婉薇也顾不得什么,又将眼睛贴上去,还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却隐约听到祭台内部似乎发出一种类似齿轮生涩转动声,“咔咔”的,很吃力,也很重,或许时间过于长久,相互接壤有些困难,婉薇的第六个向来最准,她低下头,刚才还在地上的两个相连的蒲团不见了,连同的还有那个从祭台上扯下的红棉布。
    更让婉薇匪夷所思的是,刚才她还连吃几个的紫薯饼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睁着眼睛,血淋淋的猪头,婉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将口袋里的那个插在红玉簪子的紫薯饼拿了出来,但一眨眼却变成了绿豆糕,她难以置信的往后退,好像被困在一个危机四伏的陷阱里,她知道母亲就在外面,大惊失色的往后退,奶奶为什么要将她推到这么恐惧的境地?
    四周也变了,墙上混合了野草的水泥砂浆不见了,只剩下毫不留情的干泥巴,散发着一股恶臭,应该是用河底的淤泥马马虎虎的抹上去的,而奶奶的牌位也不翼而飞,变成和那本书上一模一样的古文,她一个字也不认得,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像每一次眨眼的空隙,这个世界都在灰飞烟灭中不停的聚散和重组。



    前面有扇门,婉薇迫不及待的要去外面找妈妈,她刚转过身,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后面的祭台忽然发出“嗖”的一声,她全身随之震动,巨大的冲击力致使她不用跑也摔到了门口,后心一阵刺涌,似乎还在随着心跳一寸寸的往内里深透。
    她的头抬不起来,好像被石头重重的压着,后心应该中了暗器,不是很痛,她却感到了强烈的窒息,视线模糊,光线阴暗,那只画轴被她压在身下,几乎要将她的肋骨垫断,心跳减速,血液流动变慢,嗓门眼儿好像爬了好多只毛毛虫,顺着气管,前仆后继的往外攀爬,用力一呕,一口血喷了出来,是黑色的,有一些飞溅到了她拿红玉簪子上。
    门开了,光线铺天盖地的投进来,她的视线却更加阴暗,还不停的往下坠,一双靴子投入到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上面还有暗紫色的花纹,连同垂落在鞋面上的衣服也是暗紫色的,很华丽富贵的颜色,一方温热的帕子羽毛似的落在她的手上。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捏住那只红玉簪子,用力一拽,动作粗鲁而蛮横,画轴和那本古书都被拿走了,婉薇全身的力气仿佛都从后背那个血洞漏光了,涣散而恍惚的神智让她感觉不到痛,那块染血的帕子和插在簪子上的绿豆糕一股脑的丢在她脸上,婉薇的眼睛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闭上了,但耳朵还能听见几缕声响。
    “凌曜殿下,您这就要走了吗?”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委屈,好像对方欠她一大笔钱,因为得罪不起,对方想给就给,不想给不用说滚蛋也会有人将她轰出去,讨薪本该是理直气壮,现在听起来却是低声下气,没有人答话,女孩儿欲言又止,脚步往前急促的走几步,或许是对方觉得她太难缠,赏了她两分耐心,听不到说什么,之后错乱的脚步仿佛腾云驾雾,突然就消失了,女孩失魂落魄,跌坐在了地上。
    “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老爷到处找你呢!老太太和夫人都在,快点跟奴婢们回去吧!”两个丫鬟模样的人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将瘫倒在地上的女孩儿扶起来,其中一个惊呼,“二小姐,您的手怎么受伤了?别用力,您忍着点儿,奴婢这就扶您回去包扎。”
    “别管我了,我没事儿,你们几下现在就去通知老爷老太太,就说叶千灵擅闯灵格禁地,欲行盗窃上古遗书,此乃欺师灭祖,被我发现后想要杀我灭口,逃脱之时却被暗器所伤,去吧!”
    女孩儿手上裹着帕子,紧紧握着,血丝从洁白的帕子上渗出来,血迹斑斑,白里透红,她将两个前来支应的丫头支走,拿出刀,慢吞吞的走进半开屋子,她蹲下身,将遮在婉薇脸上的帕子捡了起来,上面的血迹透着诡异的暗黑,怕是暗器上有剧毒,她也活不成了。
    跪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好几滴都落到了婉薇的额角上,慢慢往下滑,细小的眼珠相互融合兼并,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掠过她眉毛,睫毛,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好像变成她的眼泪,在阳光下迤逦出一条不太明显的泪痕。


    “爹!”女孩儿在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有气无力的走进大厅,门口有个四耳金漆镂空香炉,丫鬟将金光闪闪的香炉盖子打开,轻轻的放到桌上,又用夹子从精致的花篮里拈出两块白色质地的香料,放到了冒着火星明明灭灭的香炉里,合上盖子,袅袅曲折的白烟从镂空的盖子细孔里漂浮出来。
    清雅香馥的香气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但坐在堂屋中的几个人却绷着脸,气氛异常紧张,尤其是坐在最上首的老太君,坐在下首的应该就是他的几个儿子,之后就是妻妾儿孙,呜呜泱泱全都挤在一起,低头端坐,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连相互交换眼色的小动作也不敢有,仿佛批判大会就要开始,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近来的是非对错是否会引来一互顿打。
    “都什么香,灭了灭了?书翠呢!你是死人吗?那么浓的烟跟着火似的,老太太这几天哮喘刚有好转,能经得住这么大烟气熏呛的吗?”坐在老太君下首的男人应该就是一家之长,他仿佛一个吃了败仗的失意将军,郁闷从无发泄,看什么都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叫书翠的丫鬟如临大敌,仿佛犯了多晶硅概念股欺君大罪,搞不好全家都得流放到苦寒之地,两腿发软,全身都在哆嗦。


    她的手还没碰到盖子,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太君睁开眼,浑浊却透着锋利锐芒的眼睛在她儿子脸上转了下,又转向那些翘首以盼却又赶紧低下头作事不关己姿态的人,只是轻轻的冷哼一声,他儿子就坐不住了,不耐烦的向书翠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书翠仿佛得了大赦,脸上故作镇定,但脚却逃也似的飞出去。
    大户人家的丫头多少还是有点气势的,即使落荒而逃,看上去也像是敢死队,不紧不慢的。
    “老太太,我的女儿我知道,千灵是您看着长大的,她不可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您可得替千灵讨个公道。”一个纸片似的妇人挂着满脸泪水跪到了老太君面前,额头触地,虔诚而优雅,脸上有些岁月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绝美娇容,用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一下又一下的轻按眼底,坐在她旁边的妇人神色鄙夷,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用小姑娘都不稀罕的东西,真不知道是人老心不老,还是人老不服老,只好不甘心的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博得老爷的目光。
    但老太君在上,谁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放肆,讥笑受到约束,只是在眼底跃跃欲试,并没能让她那甜美的嘴角上翘成冷笑,老太君是踏过千山万水,踩过刀山火海的人,她的眉梢只是向她转了转,那妇人仿佛五雷轰顶,眼里喷薄欲出的讥笑来不及收,变成了狼狈,敢在眼光毒辣的老太君眼前暗渡陈仓,无疑是自讨苦吃。
    她倒吸了口凉气,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将头重重的压下去,嘴角尚未成形的冷笑变成的幽怨,让她原本就精致的美颜仿佛更加惊艳了,老爷似乎最宠爱她,但在眼下他是非难断,冤屈难伸,爱莫能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装作没看见。


    老太君再次闭上眼睛,似乎在等什么。在上的不说话,在下的自然也就不敢多嘴,全都正襟危坐,好像新年家宴圣会,没人敢造次,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儿扎着冲天辨从门外摇摇晃晃的跑进来,发根不绑着红绳,在末端还坠着两颗豆子大小的铃铛,随着步伐叮铃作响,大概五六岁。
    她跑到跪在地上的妇人怀里,见她脸上有泪,搂住她的脖子,叶老爷见老太君睁开眼,故意借着孩子缓解气氛,“过来,到爹这儿来!我的小乖乖,又长大了!饿不饿,爹给你点心吃。这个,来,拿着拿着,多吃点!爹知道你最爱吃这个了!”
    “我才不爱吃这个,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爱吃什么,这是语香姐姐最爱吃,她一顿能吃十几块!肚子撑大了还要吃。”叶语香是苏夫人的女儿,也就是先前幸灾乐祸却被老太君扫了一眼的那位,小孩子童言无忌,但对面苏夫人的脸色就要挂不住了,显然恨之入骨,紧紧咬着牙,当着老太君的面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暗的瞪她一眼。
    叶老爷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将手里的几块糕点又讪讪的放了回去,气氛在叮叮当当的响铃下似乎变得更加凝滞,语双跑到老太君怀里,仰起头,老太君慈眉善目,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替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叶老爷趁机向苏夫人使了个眼色。
    苏夫人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掉,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一阵抽搐,心疼只能放在心里,他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似乎她的死活跟他无关,他也正想找个机会将她扫地出门,但有老太君在,很多事情他只是个空架子,徒有其表,没什么实权,鸡毛蒜皮的事在他职权之内,再大点儿的,他的手就不够长了。
    “老太太,我和千灵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从小到大,她看到老鼠都吓得半死,又怎么会一个人去偏远的禁地,”这时坐在苏夫人身后的叶语菡站了起来,苏夫人脸上一阵颤动,连她自己的女儿都跟她对着干,她扯了扯语涵的衣袖,老太君将语双抱在腿上,从盘子里拿出一块杏仁糕给她,双手合力缠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摇晃。
    苏夫人见老太君看似温和眼睛杀来了,头皮却一阵发麻,似乎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两人心知肚明,只是顾及孩子和老爷的面才没有点破,从此在她面前也就低人一等,再加上老太君威势,理亏,心虚,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语菡坦然自若,苏夫人脸上的落魄几乎要从脸上掉下来,再多的脂粉也压不住,语菡跪在王夫人面前,义正言辞的说:“我相信千灵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我记得你们俩很少玩在一块儿,替人作保,被保的人罪孽有多大人,你就得背上多大的风险,尤其是家人,本该其乐融融的,你能在危急关头站出来替千灵说话,说明你心地善良,勇气可嘉,还有几分难得的魄力和侠义心肠,家就是一盆沙,散开了,各怀各的心思,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以善意待人,聚拢气力,即使是细小松软的沙子,也能建起一座碉堡,想要稳固,还得劳烦大家齐心协力添砖加瓦,孔郡山庄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是你们大家的,语菡,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人世间有很多相对的东西,其实都是说不清楚的,没有界限,模棱两可,你是拿什么标准去衡量一个人的善恶或是非?”
    老太君见语双手里的糕点吃完了,又从拿了块点心,但语双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另一盘,语菡似乎没听懂老太君的话,千灵生死未卜,又犯下这么忌讳的话,即使侥幸逃过一劫,绝境逢生,以孔郡山庄不近人情的家法,她也活不了。
    苏夫人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用眼神剜了她一眼,别吃力不讨好,没把千灵救着,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老太君一直不喜欢她,处处堤防,她栽在谁手上都能认命,要是栽在自己女儿手上,那可就哭笑不得了。
    “这·····老太太,反正我就是相信千灵不会·····她胆子那么小,连老鼠都不敢打,又怎么会去那么阴森恐怖的地方。”语菡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但她始终相信千灵不会犯事的,王夫人一脸感激,没想到和她针锋相对的苏夫人的女儿会相信她女儿是清白的,叶老爷清了清嗓门,看了眼二小姐叶语寰,一直呆在旁边不说话的叶语寰仿佛刚缓过神来似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按着受伤的手,帕子上的血迹凝固了,鲜艳过了时,慢慢阴暗了,眼神跌跌撞撞,好像没主见似的在众多面容中寻找帮助。
    但那些惶惶不安的眼睛也都避着她,老太君将怀里的语双放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但她并没有将重心放在她身上,语寰暗自松了口气,袁夫人脸上的表情松懈了许多,这语寰是袁夫人怀里出的孩子,不是对手。



    但看对手的笑话却也能扫一扫刚才蒙受的憋屈和惊吓,脸上的神气和悠然又都回来了,袁夫人仿佛天生闷葫芦似的,眼神畏怯的看向女儿,女儿是她的主心骨,女儿向她救助,她就更加惊慌失措,好像和女儿联手策划了这场惊天大阴谋。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老太君脸色平和,似乎眼下这么大的事件并未让她的心绪受到影响,连细微的涟漪也没有,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孩子,是个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但他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在他家后面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没人来供奉香火,这个小哑巴每天都会给他送去两个馒头,天天都来,风雨无阻。他家生活也很贫困,两个馒头对于一个经常忍饥挨饿的孩子来说真的容易,尤其他还有一颗怜悯他人的好心,”老太君说到这儿,意味深长的看向语菡,“在你看来,你认为这个小哑巴是好人还是坏人?”
    “能在危难之中帮助一个比自己更可怜的人,这定是好人无疑了。”语菡听得心惊肉跳,似乎觉得老太君无缘无故给她讲这个故事,肯定是为了颠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和对人性的判断,苏夫人恨铁不成钢,还好她还有另外一个女儿,机灵古怪,心眼儿多,会算计,倒是合乎她的心意,把她留在身边光看着都气饱了,正寻思给她随便找个差不多适合的人家嫁了算了,省得给她惹麻烦。



    语双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老太君也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就连叶老爷也不敢冲她翻一下白眼,活泼可爱,小小年纪就能说出像大人那般体己的话,相比那些整天勾心斗角,心怀鬼胎的大人,她更喜欢和这个小小人在一起,老太君点了点头,“后来有一天,老和尚死了,胸口被利器凿了个大门,被人掏了心,那个破庙也被大火烧成了废墟。官府就派人来查,不出两天就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了。如果我告诉你,杀人放火的就是那个你认为是好人的小哑巴,你会相信吗?”
    “他····他就是害怕老和尚饿死才给他送馒头,那么多年风雨无阻,是不是老和尚疯了,他出于正当防卫才失手杀了他?”
    语菡脊梁骨一阵发凉,老太君的话无疑是暗示千灵就是那个杀人放火的小哑巴,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实在想不通,王夫人身体无力的坐下去,苏夫人仿佛看到胜利在望的苗头,要不是老太君在上首坐着,她早就心花怒放了,旁边的语寰苍白的表情也逐渐有了起色,老太君起身,语双够不到她胳膊,只好扶着她的拐杖,顶头镂刻着双龙戏珠,她走到语寰面前,向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也看向王夫人,让她也起来。


    “江洋大盗可以变成好人,但他本身的恶迹不管他做多少好事都抹不干净,想要真正成为好人,必须拿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积德行善,下坡路容易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有几个能真正坚守实心?好与坏的界限,只在乎一个欲望,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自然会偏向同样心地善良的小哑巴,用你一贯的经验将他归纳为好人,但就是这样的好人却成了令人发指的杀人犯。”
    老太君枯瘦的手轻轻的按在了语菡的肩膀上,“很简单,因为老和尚曾经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说他是半仙,只要吃了他的心,就能治好他的舌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哑巴信以为真,从那时起,他想说话的欲望就像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最终起了杀心,结出恶果,小哑巴吃了老和尚的心依然还是个哑巴,其实也不能光怪小哑巴心术不正,老和尚不该拿小哑巴最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开玩笑,越想要的东西就越想要,越得不到就越不择手段,背弃了自己的良心,失去自我,误入歧途!”
    坐在椅子上的语寰冷不丁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全身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叶老爷大惊失色,苏夫人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玉一般莹润的手,指甲让染着鲜红的颜料是用凤仙花制造而成的,还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脸上凑热闹的神采几乎就要从眼里飞泻出来。
    “启禀老太太,人抓到了!是前几天刚来府上走动的于表哥。已经死了,在十里外的林子里发现的,仵作验过尸,差不多是一个时辰之前被人割喉而死。”仆役没敢直呼他的名字,老太君脸上一目了然,似乎早就知道会是他。
    语寰惊恐万状,叶老爷仿佛从她极端崩溃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猫腻,狠狠打了她一耳光,一巴掌下去,清脆利落的动静仿佛变成铁锤,重重的砸到了胆小怕事的苏夫人头上,当即晕了过去,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将她背出去。



    “语寰,千灵本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她一直都很喜欢于寒轩,但于寒轩对你情有独钟,千灵是个懦弱胆小的孩子,不争不抢,逆来顺受,是个出了名的受气包,连只老鼠都敢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吓她两滴眼泪。”
    老太君双手握在龙头上,慢慢蹲下身,神色萧杀,微微收敛的瞳孔暗藏毒箭,语寰本来就心虚,面对老太太的眼神追杀,犹如万箭穿心,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别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奚落她的每一句话,打在她身上的每一拳每一脚,我都清清楚楚,老和尚死在自己的有口无心上,于寒轩什么人你不知道,我却是一肚子明白,于寒轩是千灵一直想要却又一直没机会得到的,你故意拿于寒轩诱哄千灵去偷禁地的上古遗书,就你这点小九九也想在我这个老太婆面前瞒天过海?语寰,你娘是个软骨头,你是所有孩子中在我身边呆得时间最长找一个,千灵不是小哑巴,是小哑巴的人,其实是你,告诉奶奶,你处心积虑的利用于寒轩诱哄千灵去帮你偷遗书,你要说是为了于寒轩,那就不要怪奶奶不认你这个孙女了!家法你是领教过的,于寒轩被人灭了口,你又不痛不痒的,奶奶还没老糊涂,很多事情不管你伪装的有多好,越是生动,在奶奶看来越是漏洞百出,欲盖弥彰的幌子和障眼法一样,都瞒不了人,被拿走的遗书是假的,那么重要的东西却那么容易就得手了,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是你从来就没把奶奶和孔郡山庄放在眼里?在我印象里,你是个很娟秀淳朴的女孩儿,是哪个老和尚蛊惑了你,以至于让你鬼迷心窍,算计自家人!”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喂一条狗还能给我看家护院,你胳膊肘往外扭,还拉上千灵给你当垫背的,你说你可不可恨。今天非得打死你以儆效尤!看看以后谁还敢吃叶家的饭净做对不起叶家的事儿!”
    叶老爷勃然大怒,苏夫人眉眼流光溢彩,按耐不住的激动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衬托的越发美艳,小人得志,几乎就要忘形的翘起二郎腿,老太君让所有人都散去,苏夫人神气活现,仿佛所有的羞辱都被这精彩的一幕洗刷干净了,她刚走到门口,老太君却出乎意料的叫住了她,苏夫人脸上的笑容仿佛一下子被冷空气冻住了,千万可别乐极生悲。
    她在看到跪在地上面色恍惚的女儿,无奈的叹了口气,母凭子贵,女儿不争气,好像自己生了个别人家的孩子,尽向着别人说话,浪费了十月怀胎和抚育至今的心血,老太君在一天,就像十万大山,沉沉的压在她头上,乌云密布如影随形,使她不得开心颜。
    多年的大道趟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才哪儿到哪儿,想要出头得盼到猴年马月?压抑日复一日,越想挣脱却越挣不脱,她不敢成为老太君嘴里所说的小哑巴,但小哑巴在成为后来的小哑巴之前,势必也权衡中苦苦挣扎。



    “我这两天老是头痛,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办,务必给我问出和她里应外合的人。”老太君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且语菡是所有孩子中最善良勇敢的一个,苏夫人受宠若惊,没想到老太君这么器重她,毕竟涉及家法的事儿,一般都是由家族中份量够上数的人才有资格掌权,这是要将孔郡山庄的大权慢慢移交给她的前兆吗?
    乐极不但没有生悲,反而落了个意外惊喜,一时没反应过来,叶老爷又用拳头抵在嘴唇上,故意“咳嗽”一声,老太君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你这是嗓子不好吗?一会儿让下人去药铺给你抓些治咳嗽的药,别一声接一声的,听得我嗓子都想和你一块儿咳!”
    “孩儿让母亲担心了。”叶老爷对老太君言听计从一半是出于责任,另一半则是孝心,有老妈子过来搀扶老太君,将她慢慢的扶到椅子上,王夫人泪如雨下,她没想到千灵会这么傻,也从未发现她对于寒轩还有这个心事,于寒轩虽说是她侄儿,但她嫁到孔郡山庄却是她哥哥处心积虑,威逼利诱安排的。
    老太太之所以没有在所有人面前点破这件事,虽有嫌疑,却也给她保全的情面,以免让人觉得她嫁山庄别有用心,就是为了今天给侄儿开后门,千灵话不多,不机灵,反应迟钝,好像连眼珠子转的都比别人慢一拍,慢性子,不喜欢凑热闹,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看金鱼游泳也能津津有味的看上好几个时辰。
    那么多兄弟姐妹,也就语菡愿意和她在一起,因为苏夫人和她针尖对麦芒的关系,每次来玩也都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生怕被发现,苏夫人还因为这事儿特意在门口含沙射影,骂了很多难听话,语菡也就不敢再来了,千灵和闷罐子没什么区别。怎么折腾都不出声,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都急得直冒火,久而久之,她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谁沾上谁倒霉。
    王夫人很诧异,傻头傻脑的女儿长大,有了自己的心事,也学会了掩藏,哥哥一直觊觎孔郡山庄的遗书,也曾旁敲侧击的提醒过她几次,都被她严词拒绝,也警告他别再打遗书的心思,没想到防不胜防,还是发生令她无法接受的惨祸。
    眼下,千灵竟然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于寒轩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作为母亲,她罪责难逃,老太君却说千灵尚未脱离危险,需要人照顾,她没心眼儿,再加上遗书并未丢失,不知者不怪罪,她只是被语寰利用了而已。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法就是家法,人人平等,公正严明,是非善恶面前,没有特赦,不留情面,更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老太君具体也没做出任何决断,只是等千灵康复之后再说,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将真正的罪魁祸首从语寰的嘴里套出来,这才是最棘手的。
    苏夫人脸上难掩兴奋,却又不敢在老太君面前端起当家作主的架子,两个仆役将瘫成软泥的语寰拖下去,老太君搂过语双,她却挣扎着不要她抱,拿起她的龙头拐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王夫人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君磕头,老太君神色仿佛一下子枯萎了似的,家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即使做出最英明的决断,也改变不了事件本身的悲剧色彩。


    方嬷嬷是老太君身边最亲近的人,两个孤寡的老人在富丽堂皇的在宅子里相依为命,说说年轻的往事,谈谈儿孙,门户大,事情也多,剪不断理还乱,一个女人再强,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富贵人家多生纨绔儿,不像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风不打脸,雨不打头,唾手就得的东西容易让人心生惰性,磨去了毅力和进取心。
    寻花问柳,好逸恶劳,才学不见增长,旁门左道却一个比一个精馏,乱七八糟的事儿,全都压在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身上,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不免厌烦,那么大的基业她不是贪权,舍不得不放手,而是没有独当一面的人接任,再大的江山也会被一大堆蛀虫坐吃山空的。
    婉薇全身每一块骨头仿佛被重新组装过似的,又用经脉潦草粗蛮的镶嵌住,一睁眼,满世界都闪着金光,缥缈而细腻的白纱帐方方正正的包在三边床沿,镂刻精致图案的顶板在蚊帐的飘忽中若隐若现,金质的挂钩精致小巧,在光线中闪出刺眼而奢靡的光,在顶头还坠着红色流苏,袅袅烟雾从不远处搁在台桌上的小火炉里飘飞出来。
    在空中时而聚拢,时而飘散,很香,却香烈刺鼻,热气熏腾,空气又湿漉漉的,逼得人喘不过气,好像还掺杂了许多融化粘稠的花生糖,令人作呕,胃里翻江倒海,她脖子一扭,一股血猝不及防的从嘴里吐了出来。


    “千灵!你这是怎么了!郎中呢!不是说没大碍了吗?怎么还吐血了。都还愣着干嘛,去把郎中找回来!我女儿要是有什么差池,我不找你们算帐,老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管,去呀!”一个妇人嘶哑痛心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一阵风似的又出现在了床边,她紧紧的握住婉薇的手,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神色悲苦,但面容却风韵犹存,不是她妈,婉薇下意识的将手从她满是涕泪的掌心抽出,她一脸茫然的打量这个酷似皇宫的地方,王夫人大惊失色,以为女儿中了邪,抵触和茫然的神情犹如刀剑,狠狠的扎在她心头上,猝不及防,忘了哭。
    “夫人,郎中来了!”一个小丫头满头大汗的领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郎中背着药箱,在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一跟头,他一边用手捻着胡子,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表面发黑的枕垫,他向王夫人看了眼,倒是丫头机灵,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铺在婉薇的手腕上,婉薇有气无力,不过那口血吐出去之后,堵在心口的东西好像也跟着出去似的。
    “千灵妹妹这是怎么了?重不重?”门口传来一个男人喧闹尖锐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那种丢三落四,毛毛躁躁的人,他推开丫头的阻挠,硬是闯了进来,婉薇看着他,不认得,在发顶梳着令人捧腹大笑的大马尾,上面还围了一个镶嵌许多珍珠宝石的箍,浓眉大眼,不过没有江洋大盗的凶狠,反而还有几分憨豆和耿直,王夫人白了他一眼,似乎很不喜欢他,但明面上还是跟他打了声招呼,“小爷,一边坐吧!郎中正在给千灵诊脉。而且这儿气味沉重,怕是会薰着您。”
    “不碍事,不碍事,比起路上的沙尘暴,这儿的空气很香呢!千灵从小命就硬,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都没死,只是流了点血,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我娘说了,千灵吉人自有天相,再来十刀都能顶得住的。”



    那叫小爷的人说话不过脑子,王夫人勉强撑起的笑脸立刻就绿了,郎中嘴里念念有词,小爷凑近他,“我说老头,你要说什么就大声点,别放在嘴里嚼来嚼去的,你是牛还是马,还反刍?千灵·····哎呀,地上怎么还有血,你赶紧把千灵给治好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扒了你的皮。”
    “小爷,您还是请回吧!”王夫人可不想让女儿被他三言两语给咒死了,小爷一脸无辜,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婉薇看着他抓头摸脑的样子,好像站在台上表演的小丑,忽然忘了台词,脸红脖子粗,窘迫的想要当场暴毙,忍不住笑出来,小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扑到床边,一本正经的看向王夫人说:“你看千灵笑了,我就说她福大命大,还能笑得出来,她这命算是保住了大半,还有另一半,再笑笑就没问题了。”
    “我家千灵就是经常和你在一起,才会变得和你一样傻!出去!”王夫人忍无可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女儿好不容易才保住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可不能栽在他手上,小爷也不生气,抓了抓后脑勺,扁扁嘴,好像还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一脸忌惮的看了眼王夫人,转身就走了,到了门口还想回头,王夫人早就给他准备一脸阴冷,他心有余悸没敢回头,一不留神没注意脚下,扑通一声摔了出去,在门口连连‘哎呦’了几声才消失。


    “毒箭并未伤到要害,又及时清毒,基本无大碍,而且她刚才吐出来的血已恢复原本颜色,她体内残留的余毒不会对她的生命产生威胁,只要按我开的药服用便可。还有,尽量卧床休息,少说话,切勿劳神,烦心,多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房里的香气不宜太烈,多开窗,如果感觉好点,可起床走动走动,活络气血。以免减缓身体康复速度。”
    郎中说完就将婉薇的袖子拉下,将脏兮兮的枕垫塞进药箱,丫头将床头的血迹洗干净,王夫人看了眼婉薇,神情疑惑的将郎中拉到一边,悄悄塞去两锭银子,这是规矩,就是给皇帝看病,太监也得递银子,婉薇将目光收回来,小丫头年纪不大,头脑活络,眼睛机灵,皱着眉指挥其他两个小丫头做事,很有小组长的派头,婉薇直到现在脑子还嗡嗡的,王夫人一边送郎中出去,一边说话,还不时的点头,婉薇撑着胳膊想起来,小丫头眼疾手快,头刚翘起来,她的手就托到了她的后脑,慢慢的移到脖子上,配合她的力量将她扶起来。


    “谢谢!”婉薇脱口而出,聚精会神的打量自己的亲衣服,袖口和襟口都有精致而繁密的刺绣,半天见小丫头不回话,一抬头,却看到她目瞪口呆,好像被人点了穴道,婉薇后背靠在床头上,哪想却阴差阳错的碰到了伤口,又脱口而出,“我的亲娘呀!”
    “都呆着干什么!没见千灵喊着痛!都死羊眼!”王夫人用手戳了下小丫头的头,“水桃,不认得自己主子了!凑那么近看干什么!没规矩,不个月的月银你又不想要了是吧!”
    “不是啊夫人!刚才六小姐对我说谢谢!我一个丫头哪能承受得起!夫人,我真不是故意坏了规矩,怠慢六小姐。”
    “郎中说了,千灵余毒未清,虽说没伤到要害,毒箭刺的伤口却极深,多少会和从前不一样,你们也别大惊小怪的,前面那几位没一个省油的灯,巴不得千灵有个三长两短,要是传到她们嘴里,再整出其他幺蛾子,千灵福运再大也经不住那些人三言两语糟践的。好了,你留下,其他人回去休息,从今天晚上起,你们得时刻陪在千灵身边,尽心服侍。”王夫人面色憔悴,安抚了女儿几句,就被丫头扶房休息了。
    三天后,婉薇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压下来,容不得你一点反抗,也没一点商量余地,好运坏运都是你的命,妥协不是认命,在不同的人眼里,有着不同的解释,想要喜剧,那就请放开心结,顺其自然,在意外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发现,悲剧式的认命却是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人生没有等待,无望于明天,腐烂于明白,而今天,却已萎靡。
    “千灵!你好了?真好,看这气色就知道你好的快差不多了。”先前被门槛绊了一跤的傻大哥又来了,水桃凑在她耳边说:“他是小少爷叶南坤,是秦夫人的儿子,听说是不足月生的,脑子有些不灵,傻里傻气的,老爷向来独宠苏夫人,其他几位夫人常年做冷板凳,秦夫人在他六岁那年就得了恶疾过世了,就一直寄养在沈夫人那儿,她和秦夫人感情极好,就主动向老太君将小少爷住到她那儿,而且二少爷叶南权和四小姐叶语贞都很好相处。有时候不如去和他们见个面。”


    “瞧,我给你带来了梅子糕,可好吃了!你尝尝!来。水桃,你也来一块。不碍事,没人跟着,看见了也不碍事儿。别害怕,有小爷我替你挡着!”叶南坤的名字起得挺工程浩大,但看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却很可爱,额头上还破了个口子,血都凝固了,没妈的孩子连伤口破了都没人管。
    婉薇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没有半点功利和杂念,从心底蔓延上的开心,会让眼睛生动精彩,不像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死鱼眼,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死气,笑容成了奢侈品,明码标价,身价不够只能看冷眼了,高兴就笑,高兴就这么简单,婉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容,光看着都饱了一半,水桃用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向她眨眨眼,她再不说话,叶南坤失落的眼睛就要挤出眼泪来了。
    梅子糕,她没吃过。
    “很酸哟!”婉薇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而且口感细腻,香气扑鼻,水桃刚要吃,忽然将递到嘴边的梅子糕塞到婉薇手里,跪了下去,叶南坤也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脸上的笑容也风卷残云,婉薇看着跪在地上的水桃,好像犯了滔天大罪,水桃不敢抬头,扯着她的裙子,婉薇这辈子还没对谁跑过,见四五个珠光宝气的夫人目标明确的向她这边走来,水桃又扯了下,哭腔都随着呼吸跑出来了,叶南坤见她不动声色,也急切的给她递眼色。


    “我说是谁站在石榴树下面,原来是千灵呀!”苏夫人用绣着金丝的帕子装腔作势的按了按鼻翼两边明显被油光泡发的粉,到底是夫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时时刻刻按住最容易出油的地方,婉薇慢悠悠的跪了下来,苏夫人的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身后的面目温婉的夫人说:“千灵,你身体好些了吗?”
    “郎中嘱托不能剧烈运动,毒性热辣,稍有不慎就会·······”婉薇忽然用手捂住嘴,水桃手忙脚乱的将帕子塞到她手上,那夫人走过来,将她扶起,苏夫人摘了朵石榴花,转身就走了,生怕血吐到她脸上,婉薇将嘴上的手移到胸口,脱口而出,“谢谢阿姨。”
    “啊?”
    “沈夫人,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是说太阳斜斜的,啊,这石榴花真好看,咦,原来是沈夫人,郎中说了,我家小姐说话总是跳着格说,具体就是这么个意思。您千万别在意,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水桃提心吊胆,婉薇蹲在地上笑得几乎岔气,沈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好像看到一个疯子,她向叶南坤招了招手,又看到他手上拎的梅子糕,警示他以后不要和她频繁走动,他脑子本来就不大好使,别被她带坏了,雪上加霜。
    回到房间,婉薇还在笑,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脑子这么好使的人,王夫人见女儿终于开口笑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捧了鸡蛋羹过来,“什么事笑成这样!”
    “夫人!小姐又那样!还说什么谢谢阿姨,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把那些奇怪的话糊弄过去,沈夫人指不定得把那几个字盘算一晚上,要是想不明白,又得和其他几个夫人商量,一传十,十传百,这世上最长的就是舌头,迟早得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而且,她自己走了不算,还拼了命的把小少爷也叫走。”水桃嘟着嘴,扯着自己的手帕。
    王夫人喜笑颜开,“就知道你聪明才让你陪着千灵的,只要你够机灵,等千灵身体完全康复后,她还会变······”看到现在的女儿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她几乎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儿笑的这么开心,当真是那一箭因祸得福,让她终于开窍,苏夫人拿出两个碎银子,她的机灵刚好和千灵的唐突相辅相成,带了几分器重和讨好,“不是很多,你先拿着,想买什么都成。还有,这个月的月银除了府里给的,我再多给你一份,我那儿还有几样首饰,都是年轻时候的,一会儿去挑几样,你看你头上素的,什么也没有,都快黑成墨石了,女孩子怎么着也得有几样拿得出手的装饰。出去代表的就是孔郡山庄的脸面,咱这儿的丫头站出去也是数一数二的水灵,千万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

    “夫人,你对我真好,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我身上。”水桃眼神几乎飞出水晶石,婉薇一直在琢磨中箭那件事,王夫人放下汤碗就出去了,她很高兴,榆木疙瘩的女儿终于有起色了,水桃见她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块帕子,挤在她身边说:“小姐,这好像不是你的帕子!因为你的帕子都是我做的,从哪儿来的?上面好像还绣着字!”
    “什么字?”婉薇睁大眼睛,眼角都要开裂了,水桃眼睛几乎贴上去,好像认识似的,随后又拿起碗,盛了碗蛋花均匀的鸡蛋汤,一脸茫然,“我没念过书!不认识!”
    “那你干吗看的那么起劲,好像你非常认识似的!”婉薇看着那几个字和她之前在古书上看到的那些痛苦扭曲的字很相似,却又念不出来,水桃一脸惊恐,“完了完了,这都什么毒呀!小姐,你以前可是最爱读书写字的,难道这些都被毒性蚕食了吗?得让夫人再把郎中请过来。看看有什么药可以将忘记的东西全都记起来!读了十七年,一下子全漏光了,太不划算!”
    “十七岁?”婉薇嘴里的蛋花全都喷了出来,有一半落到了水桃的脸上,她好像看到妖魔鬼怪似的,尖叫着说:“你该不会连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道?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的生辰是何年何月?夫人又是哪天?”
    “毒性太强了嘛。那么痛,你要是被扎一下就会明白我有多痛苦,我又不是傻子,哎呀,十七岁还小,我认为三十岁才是一个女人真正进入·······”婉薇见水桃脸上的表情又碉堡了,她伸手探了探婉薇的额头,双手绞在一起,不停的走来走去,好像家破人亡不知道该往哪儿逃难,“怎么办!怎么办!肯定是鬼上身了,小姐以前一天勉勉强强才说十个字,现在一口气就说了十个字还不止,而且举手投足也没这么粗鲁,小姐,”水桃眼巴巴的看向婉薇,“在我老家有个祖传秘方,你多半是中邪了,我一会儿画几个符给你贴上,不出两天,再凶残的妖魔鬼怪也会离你而去,从前的你就会原原本本的回来。”


    “你喜欢从前那个一天只说十个字的小姐?”婉薇数了下,十七个字,一眨眼把明后天的话都提前说完了,水桃犹豫了下,手指指着下巴,“我觉得一口气说十个字的小姐好像比一天只说十个字的小姐要可爱的多。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木头美人,苏夫人,今天你是见过的,就是掐石榴花的那个,她进府十几年来一直独占鳌头,和夫人的关系也挺紧张,还好你傻一点,要不然夫人····哎,傻人有傻福呀!”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夫人,我还是傻一点,别引起姓王的注意?”婉薇粗野惯了,有些口头禅一时也改不过来,而且她并不是谁的替身,只是她货真价实的自己秦婉薇,要强迫她绕着别人的轨迹生活,没个三年五载怕也胜任不了,不管这是哪儿,没有老唐的地方,或许就是老天特意给她安排的疗伤圣地。
    “小姐,祸从口出,千万别再口舌上给自己惹麻烦,你虽是老太太的孙女,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以后一定要小心点。我一个丫头倒是没什么,天生就是被人使唤的,要是被王夫人抓住把柄,怕是夫人也会跟着不痛快,那又何必呢!”
    水桃一脸担忧,婉薇捏着帕子,从前快言快语惯了,副经理大小也算个领导,架子大了,嘴里搁不住话,直言不讳也成了她人缘惨淡的主要原因,能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几乎都得罪光了,混了三十年,却人生事业一败涂地,难道换了个环境和时空就能转败为胜,力揽狂澜了吗?
    没有八卦,没有电视,没有无线网,只剩下无聊了。
    “小姐,四小姐来看你了。”刚吃完饭,水桃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在她耳边叮嘱说:“姑奶奶,您说话千万得兜住了说!四小姐人挺好的,脾气也好,她喜欢诗词古文,你只要坐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问,还像以前那样尽量不要说话,别让她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


    “千灵,”进来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少女,神色温婉,落落大方,很有沈夫人端庄大气的风采,她刚落座,应该是来检验婉薇是否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婉薇不说话,嘴角含笑,拿起杯子,装模作样的用盖子轻轻的划去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叶语贞将手上的礼盒放下,目光有意无意的盯着她,好像第一次见面,看到一个比传闻中更有趣的人,水桃生怕婉薇再冒出几个奇怪荒诞的字眼,提心吊胆,语贞将刚才的半截话接上,“身体好些了吗?”
    这是探望病人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她也老生常谈似的说:“好了许多,劳烦挂心了,水桃,去把老太太送来的两匹苏州织锦拿来,再过几天就要热了,送一匹给三小姐做几件衣服。”
    “你怎么不留着穿?而且还是老太太送给你的!你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了会怪你不······”本想说不识抬举,眼前的人不一样的,很多话似乎也得斟酌一下,“驳了她的情面,下回再有好东西可就不想着你了。”
    “我身体一时半会也好不好,伤口总会有液体渗出,那么好的东西放在这儿岂不是浪费了,落了一层灰,这才是对老太太心意最大的搁浅,人人靠衣装,美靠亮装,不对,应该是好花戴在美人头上才算真正的美,她老人家要是知道她心意在你的身上得到最完美的成全,我相信以老太太宽仁大度,容纳海川的胸怀,也不该跟我这个晚辈一般见识。”
    婉薇竟然无心的将广告词带入其中,水桃大吃一惊,一天十个字,这几乎是把两个月的都说完了,虽说合情合理,没什么可挑剔,但和之前木讷迟钝的表现来看,这口才也不单单是伶牙俐齿,几乎神乎其神了,让人怎么听都舒服悦耳。
    她以前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我哥他挺忙,让我代他问候你。”语贞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险些打翻杯子,水桃很快将织锦包好,放到语贞放边,婉薇走到书案上,她不会用毛笔,但照猫画老虎也没什么难的,她将帕子上那两个写到了纸上,歪歪扭扭好像万箭穿心似的,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语贞奇怪,认了半天,喃喃自语似的说:“南宫!”
    “南宫,你确定这两个字是南宫?”婉薇大惊失色,她在古书上看到过这两个字,语贞的表情在惊讶中几乎要从脸上飞出去,水桃也愣得不知所措。
    婉薇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揉着右胳膊,神色痛苦的说:“刚才我还和水桃说了,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数三姐眼力最好,为了证明您是最聪明的一个,刚好我胳膊酸麻不已,就故意把这两个字揉碎了写,没想到三姐果真火眼金睛,不负众望,愣是给认出来了,水桃,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向三姐赔礼道歉,你质疑谁也不能质疑三姐的智商,这两个字要是拿出去给别人看,保证没有人像三姐这样那么快就认出来的。”
    “对不起三姐!”水桃慌乱之下也乱了分寸,她在语贞的审视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在这个男女不平等,没有人权的社会,尊卑有序,云泥之别,主仆感情再好,主子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奴仆则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奴仆,僭越严重者有可能还会掉脑袋,语贞微微一笑,示意她起身,水桃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婉薇,这差事再干下去不得心脏病,指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千灵,你是聪明人,但有些东西在我面前怎么都露都无所谓,从小到大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不管你是大智若愚还是·····怎么说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是不希望你所改变,其实你这样挺招人喜欢,挺让我诧异的,好像变成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叶千灵,作为三姐,又是长大的,当然盼着你开开心心的,可是有一点你得记住,人心不古,暗流涌动,看似不起眼的漩涡都能将你拖入深渊,就你这样的精神头,老太太疼一边,但家规还是得办,不管你是无辜的,还是被人利用,犯下的错总要付出代价。”语贞来这儿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担忧,婉薇有些茫然不解,水桃却是心知肚明,她看了眼水桃,拿起桌上包好的织锦,走到门口还是转过脸,笑着说:“谢谢你的好意!”
    “我犯了什么错?”婉薇心里仿佛被灌入了大量的海水,将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淹得生疼,水桃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说:“小姐,其实你也不必在乎这些!”
    “你还不嫌我丢人吗?所有人都我当成傻子嘲笑,我妈·····我娘瞒着我,你也瞒着我,她是来提醒我的。”婉薇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个惨不忍睹的毛笔字,捡起来揉成一团,条件反射几乎就要砸到水桃的脸上。


    水桃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慌忙跪到地上,似乎没想到小姐口才变得很厉害,脾气也厉害的让人难以置信,婉薇拍了拍桌子,神色肃穆,眉头紧蹙,仿佛穿着戏服回到了从前,坐在办公桌前,满脸冷酷的对下属说:“这么蠢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也不事先打个草稿!”
    “我有····奴婢有提醒过您不要锋芒·····低调些,奴婢该死!”这个上没有什么绝对可靠的关系,即使是亲人,也常有因为家庭纷争而反目成仇的传闻,更别说是主仆,婉薇将她扶起来,水桃神色畏惧的躲开她的手,弯着腰,低着头,恭敬的让婉薇内疚,“我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五一十全说给我听。就算是晴天霹雳,也不会比后背上那一箭可怕。没事,我什么都受得住的。”
    水桃不敢怠慢,一字一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婉薇的下巴几乎都要掉下来,怪不得叶千灵被人这么瞧不起,原来她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活该被人利用,要不是她身强体壮,来之前吃了那么多年的地沟油和各式各样的食品添加剂,浑身上下都是毒,遇到了毒箭,刚好以毒攻毒,这才死里逃生。
    “那本古书,我见过,但上面的字我只······”门口忽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影子,水桃连忙跟出去,神色怪异,“真是奇了怪了,光天化日谁那么大胆子,敢跑来这儿听墙角,怎么一闪眼就不见了?”


    “水桃,你还是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想连累你!”婉薇将那个纸团捡了起来,又放在蜡烛上烧了,水桃笑得有些拘谨,“换了别人,夫人不放心。”
    “我谁都不要。”婉薇听出她的意思,但她不喜欢勉强别人,水桃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显得她不识抬举,在主子面前卖乖讨巧,“小姐,别呀!我这些年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哪能行,还是让我跟着你吧!而且我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那你帮我办件事儿。放心,只要你小心点,不会有任何危险。你过来!这样做!”事情真相大白,婉薇也不是一个光会说不会动脑子的八哥,水桃点点头,天就要黑了,婉薇走到窗前,时光倒流,奶奶到底想让她来这儿发现什么?如水般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惨白却又浪漫的影子。
    院子里有个紫藤架,铺天盖地的藤蔓相互绞杀,纵横交错的缠在一起,她坐城秋千上,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腿,这儿离她的卧室有三十几步,幕天席地的藤蔓仿佛纱帐,从四处垂落下来,即使是白天也是郁郁葱葱,到了晚上,在夜色的掩饰下更是成了化不开的浓墨,她将那只柔软而丝滑的帕子拿出来,拥有这么高贵人,本该和帕子一样光洁柔软,残忍恶毒却将心沤成了化粪池,鲜花插在牛粪上,浪费这么好的质地。
    南宫?!
    婉薇去了关押语寰的牢房,牢头都是府里的家丁充当的,她走到门口,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丢给牢头,“我想和语寰姐姐说几句话。不会太久,麻烦了。”
    “原来是千灵小姐,那您快点。最多一柱香。”牢头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喜笑颜开,一路小跑着打开牢门,将所有人都撤离出去,牢里的光线很暗,混合了霉味,腐气还有骚臭的味道,孔郡山庄家大业大,犯了错的家丁都会拖到这儿受刑责罚,婉薇提着灯笼往前走,语寰多少是山庄的小姐,身价不一样,自然有别于其他普通人,被安置在最中间的牢房。
    这儿宽敞,顶上还有窗户通风散气,没有刺鼻臭味,里面还有桌子板凳,小竹床和被褥,还有描金的饭盒,她伙同外人串通一气,企图盗窃孔郡的镇庄之宝,罪大恶极,本该乱棍打死,家法无情,不管怎么说,总得留些情面,事情做得太绝,拢不了人心,与其说是公事公办绝不姑息,说是面壁思过倒也合宜。
    “你怎么来了?”语寰光着脚坐在床上,双腿盘膝,好像在静心打座,只是那双不甘心却又无奈的大眼睛摇摇欲坠,好像就要撑不住了,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看得人心酸,好好的小姐不做,非要吃里扒外,变成了自家的阶下囚,婉薇打开门走了进去,“我来干什么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你······”语寰神情惊愕的看着她,以前她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人,狠狠的瞪她一眼,也能哭上好几天,现在却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向她兴师问罪了,“不敢相信是吗?其实我也不敢相信,倒霉的人,不可能永远倒霉,但走运的人也不可能永远走运,老天最公平的地方就在这儿。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一柱香的时间,你到底是叶家的血脉,这棵大树上无论掉下哪片叶子,枝桠上都会流血的,把你安置在这儿,也是因为这个,老太太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了自己的亲孙女。这本买卖怎么算都是仇者快,亲者痛。”
    “你不恨我吗?”语寰听牢狱几个议论过,说是叶千灵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之前还不屑一顾,本性就比别人落后大半截的人,笨鸟先飞也过了最佳时期,再变又能变成什么样?但眼前这个不紧不慢,说话很有针对性的叶千灵却还是让她吃惊不小,不敢小觑。
    两腿放下来,穿上鞋子,坐到她对面,婉薇开门见山,“我要是恨你,也犯不着还浪费我大半年的所有积蓄。你最好不要拐弯抹角,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我的银子。于寒轩的事,我没放在心上,死都死了,天天挂在嘴上念叨,伤了姐妹感情,他也得不到安息,活人不提死人事,眼下能救你的也只有我,苏夫人什么人,你最清楚,其实也不能怪你,南宫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颠覆所有人对我的认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改变。这个,你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不该不知道的,他没告诉你吗?”



    “你什么意思?”语寰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她为了分散自己的紧张,倒了杯茶,结果洒了半杯,她的指关节发白,说明南宫这个人在她心里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精神高度紧张,身体下意识弯曲,呈防卫姿态,面色憔悴,黯淡发黄,说明她近段甚至更长期的时间都处于精神焦虑,胭脂水粉可以很好的将脸上任何一个有可能会出卖自己的部分遮掩,就像雪花遮盖肮脏的焦土,现在素颜,也就原形毕露了。
    “他在利用你,也在利用我,这都是他的主意,你以为我真喜欢于寒轩,三代以内的表亲结婚是乱伦,生的孩子十有八九也是畸形,”婉薇看到对方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后,又用笑掩饰,“这都是书上写的,南宫说过,知识改变命运,一定要多读书,但不能读死书,要灵活运用,要不然容易变成难以消化的疙瘩,我们现在的处境一样,你是知道的,我差一点就死了,他不会放过我,你以为你呆在这儿就是进了保险箱?像他那种人,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出来跑江湖,干刀刃舔血这一行,就凭外面那几个人,瘦得跟金丝猴似的,全身加一块儿也没几两肉,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联手赚一把,连本带利!”


    “你该不会诈我的吧?叶千灵,南宫凌曜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他是个魔鬼,遇到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下场,”语寰情绪激动,却又无奈的重新坐回去,低下头,眉眼都在杯子里被涟漪搅碎了,婉薇说:“所以我被毒箭所伤,你在这儿等死。我说过,再倒霉的人也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只是缺一个适合的契机,孔郡山庄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你要是死在了这儿,那就是无人问津的破烂,日后怕是连进祖坟的资格也没有,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魔鬼,把自己这辈子和下辈子全搭进去,你不是三岁小孩,这笔帐本身对你就不公平,赔个血本无归还有苦说不出,想想你娘,再搭上她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哪儿,不过他每次来找我,都会住在城外的白马涧附近的客栈,那儿只有一家客栈。我也不知道那本上古遗书里面到底是什么,老太太和爹也从来闭口不谈,不让我们问,也严令我们不能对外张扬,南宫······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好几次想问,又怕他会生气,以后就不来找我了,”
    语寰抬起头,满脸委屈,好像一个努力讨父母喜欢的孩子,但父母对她的一切示好却无动于衷,“其实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我也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只是利用·····千灵,于寒轩也想得到那本书,真不知道得到它有什么好,难不成还能长生不老?你喜欢他,但他却嫌你笨手笨脚,会拖累他,还好他死了,要不然看到你,得后悔死,南宫就让我利用你去拿,没想到在老太太面前他还是嫩了点,全盘计划功亏一篑,听到于寒轩死在树木里的消息时,我知道他也会给我一个相同的下场。”
    “苏夫人有没有为难你?”婉薇看了眼语寰胳膊上的血印,怕是动了刑,语寰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她拿起本子,神色有些感动,“千灵,对不起,我那么害你,你反而还愿意帮我。从没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会是你第一个挺身而出。”




    “哟,这姐妹情深的场面可真是千载难逢,把我都快感动哭了!你们大伙可都听到了,这些话可都是她们自己说的,我可没有严刑逼供。”苏夫人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从门口走来,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连老太太也给劳驾来了,自然不有王夫人,一定是那个牢头去给苏夫人通风报信,那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王夫人死死的盯着她,好像看着一个和自己女儿一模一样的冒牌货,苏夫人打开牢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在老太太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故意看见面色酱紫的王夫人,“以前怎么就没见叶千灵和叶语寰的关系有多好,原来都是处心积虑故意装出来的,一个演苦肉计,一个欲盖弥彰,双剑合璧,天衣无缝,王夫人,千灵是你女儿,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为了今天未雨绸缪,你作为母亲难道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教女无方可是要一起治罪的,要不是老太太英明,提前留了一手,孔郡山庄的天可就要被你女儿捅出个大窟窿,你·······”
    “够了!”老太太一声大喝,苏夫人意犹未尽的脸再次遭受重击,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刚才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发作,又一个不管有多努力都得不到承认的人,婉薇的确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王夫人走了进来,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她摔到了床上,又撞翻了床,被褥和衣服摔得满地都是。
    叶老爷走了进去,将王夫人拽出来,婉薇缓缓站起身,叶老爷神色阴冷的瞪着她,从小就不喜欢她,眼下她又做出这等不可饶恕的大罪,下起手来更是奔着杀人灭口去的,婉薇被打得伤痕累累,连吐了几口血,再生气还是自己的女儿,王夫人见叶老爷还是拳打脚踢,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哀求,“没教好女儿是我的错,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反正她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哭什么,出去!”老太太发话了,叶老爷只好甩了下袖子气呼呼的就走了,他见苏夫人还站着,没好气的说:“你还不走?戏还没看足!都给我出去!不嫌这儿堵得慌!语菡信誓旦旦的替她作保,真是瞎了眼了,这次回去得给关她一个月禁足,看她以后还长不长记性!好心用在不成器的东西身上,全是狗屁!成了狗屁还有什么用!”
    一个在夹缝里左右受气的男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大丈夫变成了窝窝囊囊的小男人。再加上儿子不成器,更是怒火中烧,沉迷于女色,上梁不正下梁歪,相互效仿,堕落,越陷越深,老太太手里的权握得就更紧。
    “噗!”语寰嘴里忽然吐出一口血,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婉薇,随后“扑通”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走到一半的叶老爷听到尖叫声又折了回来,苏夫人对这种惊慌失措的声音最敏感,仿佛见了血的苍蝇,还没到场就已迫不及待的兴奋了。
    婉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直到现在她都没搞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儿,王夫人瘫坐在地上,和她紧紧的抱成一团,痴痴迷迷的看着地上那滩黑色的血,还有气泡炸裂,语寰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跑去请郎中的人被叫住了,语寰的母亲袁夫人这些天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敢见人,听到女儿死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老远就传了进来,闻者心碎,跌跌撞撞,叶老爷心烦,却也不忍心制止。


    “你还我女儿,叶千灵,你还我女儿!”袁夫人仿佛疯了似的厮打王夫人和婉薇,但被拉开了,袁夫人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婉薇,骂她不得好死,老太太也痛心疾首,让人将她送回房看起来,语寰也被抬了出去。
    王夫人神色凄迷的站起来,婉薇全身好像又散了架,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痛,有气无力的倚在墙上,王夫人没有哭,将裙摆整理好,慢条斯理的跪在老太太面前,叶老爷一脚将她踢翻,恶狠狠的说:“看看你教的女儿,狼子野心也没她这么狠!自己吃里扒外,还对自己的姐姐下手,她还是人吗?你说她还是不是人,就是杀一百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呀!你起来,要是磕头能解决问题,我给你磕头,你让语寰重新活过来!怎么可能!”
    “我不是请求老太太老爷宽恕千灵的罪孽,她犯下的错由她自己承担,语寰的死,”王夫人抬起头,眼里几乎没有眼泪,表情也很体面,仿佛什么事也没有,“是我没把女儿教好,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老太太,我知道你是疼爱千灵的,不管她存了什么心,始终都是叶家的血脉,语寰的死总要有个说法,我也是做母亲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袁夫人的痛苦我能理解,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只是千灵她连自己的那笔债都还不上,何况是语寰,所以我替她还,一命抵一命,恳请老太太留她一条命,削了她的头发,送去尼姑庵当姑子吧!让她日夜念经诵佛,超度语寰的亡灵,让她早日安息,也为老太太老爷,孔郡山庄祈福,这比杀了她更有意义!”
    “娘!”婉薇站不起来,胸口闷闷的,气急攻心,嗓子一热,又是一口血,王夫人不卑不亢,用手抚了抚微微凌乱的鬓角,她向婉薇,一把拔下她发髻里的一根翠玉簪子,顶头还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双手倒扣,用力的扎进胸口,热热的,飞溅到了婉薇的脸上。
    婉薇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没有真正的当成人生,好像是个新鲜刺激的游戏,死去的人只要得到相应的装备,还能满血复活,当脸上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热血和腥气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被固定在了那一个陌生的世界,这儿每一件事都比老唐给予的伤害更残酷,只是她一直没有进入角色而已。
    她是谁,是真实的自己秦婉薇,还是别人眼里的叶千灵?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老爷,不好了,水桃她······”仆役失魂落魄的跑了过来,婉薇听到水桃的名字,忽然记起让她做的事,叶老爷又气急败坏的将他踢倒,“慌什么!被鬼踩到尾巴了!说!”
    “水桃在千灵小姐的房间上吊了!”仆役生怕再被踢打,说完就直往后退,吴夫人皱了皱眉,叶老爷咬牙切齿的指向婉薇,但看到死去的王夫人,颤抖的手指又猛地收了回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又走了,挺直的脊骨驼了下去,吴夫人一手搀着他,一手划着胸口给他顺气。
    “把她赶出去吧!也不要她当姑子给叶家祈福,像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佛祖也不喜欢,适得其反的结果只会让孔郡山庄面临更多的灾难,老天已经给她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她不但没有珍惜,反而还连累了语寰,古人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她去吧!家族中再也没有叶千灵这个人,剔除族谱,从此以后和我叶家一刀两断,要债索命,再无关联。”或许这是叶老爷这辈子唯一一次在老太太面前擅作主张,老太君没反对,这事儿也就板上钉钉了。
    “爹!”傻大哥哭着跑了起来,重重的跪在地上,拉着叶老爷的衣摆,“爹,您不能把千灵赶出去,外面那么乱,你让她一个人出去怎么活,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


    “你也来求情!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千灵是我女儿没错,但被她毒死的语寰不也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语寰死了,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年芳(王夫人)的份上,我一脚就能送她去阴曹地府给语寰赎罪去!起开!”叶老爷正在气头上,语菡带着年幼的语双也急忙忙的赶来,吴夫人见不省心的女儿又来挡她好事儿,不等她下跪,先发制人,撒开叶老爷的胳膊,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语双童言无忌,指着她说:“你打我姐姐,坏人!”
    “娘,千灵再有千般万般不是,也是陪我们一起长大的姐妹,”语菡脸上印着清晰的五指印,又跪到老太君面前,泪如雨下,“老太太,您从小就教导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一棵大树上的枝桠,无论砍掉了谁,对大树来说都是极大的伤害,语寰和外人勾结,的确是糊涂了,千灵·····您说过,千灵不是那个小和尚,语寰的死······”
    “你这个死丫头,在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什么,我真是白养你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家都是听得犹犹豫豫,我们这些人肉眼凡胎,恐怕看不清也听不明白这其中藏有什么诡秘,但老太太神清目明,洞察先机,总不会听错看错的!你这是公然诋毁老太太,”吴夫人仿佛和千灵有着深仇大恨,总要将她治死才甘心,却又不好将话说得太白,否则公然诋毁老太君的人就是她了,“语寰,你还小,带语双回去吧!这儿阴气太重,不是女儿家久留之地。”
    “南坤,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千灵干的事儿为娘的我也看见了,她就是杀人凶手!你还是个毛孩子,很多事还不懂!起来,跟娘回家!”沈夫人大惊失色,想要将跪在地上的叶南坤拽起来,南坤挣脱她的手,脸上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倔强,“娘,我不走,语寰的命是命,千灵的命也是命,杀人犯在临刑之前还有申述的权利,你们口口声声都说看到了,那么千灵在给语寰下毒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制止?”
    “你·····好啊叶南坤,长本事了是吧!敢跟我顶嘴!”沈夫人一直也没把他当作外人,扬手就要打他,叶南坤下意识的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半天没动静,这才呐呐的将手放下来,不敢看她,语菡跑到婉薇面前,摇着她的胳膊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千灵,即便小时候不懂事欺负你,那也是孩子小玩性大,不是故意瞧不起你,没有隔夜仇的,现在我们也都长大了,懂得了感情的珍贵,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告诉我,语寰的事跟你无关对吗?”
    “死丫头!你这是跟她串供!”吴夫人刚要去抓她头发,老太太却挡住了她的手,在松开之际又猛地挡开,力量不大,但给吴夫人的警告却如五雷轰顶,叶老爷将吴夫人拉到一边,老太太拍了拍手,两个仆役将皮开肉绽的牢头抓了过来,吴夫人她的脸色仿佛被冰雹砸得坑坑洼洼,有种东窗事发前的惊恐,老太太走到她面前,“他,你可认得?”
    “夫人救我!”牢头被打成这样,势必是服了软,现在又主动向吴夫人救助,有些东西不用说也能一目了然,沈夫人见这情景,看了眼叶南坤,她是个聪明人,一般人明白的事她看一眼就知怎么回事儿,不明白的,她稍加揣测也就明白了。
    万一吴夫人真联合牢头对语寰下毒,她的阻挠算不上同犯,却也是麻木不仁,自己没同情心,还让南坤学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多了几分后怕,况且吴夫人独占老爷一个人那么多年,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平时也没少受她的气,她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台了,痛苦熬了那么多年,说不定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捏了捏南坤的手,他是傻气了一点,老话不也常说傻人有傻福?

    孩子还是心地仁善点好,赢家,永远都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吴夫人最爱看别人的笑话,沈夫人自从进府以来,还没正儿八经的看过她笑话,紧锣密鼓,好戏就要开始了。用帕子按了按鼻翼两边,这才发现大晚上根本没擦粉,不过这细微的动作也算是狠狠报复了她一下,她不平不也喜欢这样虚张声势的按鼻子?
    “老太太,能拿来的刑具都拿来了,光是老虎夹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一个俊朗的少年拿着一个像锯齿一般架子,刀口相对,闪着锋利而尖锐的光,用力夹下去,不用费力,就能将手指轻轻松松切下来。
    牢头惊慌失措的抓住吴夫人的裙子,叶老爷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出两步远,哪想牢头那么不经死,只是哼了一声竟然气绝身亡了,嘴里还往外涌着血,多半是踢破了内脏导致的大出血。
    “三哥!”南坤走到他身边,吴夫人见他死了,心里虽说松了一口气,但刚才牢头把她当成救命稻草的一幕却也让她百口莫辩,也是因为死了,不是屎盆子也变成屎盆子扣她头上,跳进黄河洗不清,叶老爷不是糊涂人,只是喜欢装糊涂而已,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做出和牢头狼狈为奸,陷害叶千灵,也残害了叶语寰。
    “老爷,这些年我对您怎么样,您心里是知道的,那个牢头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陷害我,老太太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办,我自然会全力以赴,给老太太一个交待,岂敢公报私仇!”
    吴夫人的心落魄了,那双漂亮迷人的大眼睛仿佛也失去了光彩,沈夫人挺直了腰杆,头顶上挤压多年的乌云就要散去了,山不转水转,她也有今天,沈夫人长长吁出一口,老爷有心放她,老太君那一关,连老爷都翻不过去,她从此以后算是倒扣的笆斗,被压一世。


    “公报私仇?!就是说你和她之间还是有嫌隙的!你是这是和王夫人有仇,还是·····一个孩子得犯多大的错,才能让你这个做长辈的怀恨在心那么久?”老天想要毁灭一个人,必会使其疯狂,然后连根拔起,老太君是个老迈却深得天地智慧的人,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几个孩子,很欣慰,总算还有几个透气的。
    “老太婆,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你以为我愿意看你这张老脸!处处看我不顺眼,给我穿小鞋,不管我做得多好,你从来不看一眼,还鸡蛋里挑骨头,我十六岁就嫁进来,二十年来忠心耿耿,为叶家生了两个女儿,没功劳也有苦劳,是,我没本事儿,生不出儿子,你们这是欺负我没儿子!要不是年芳(王夫人)害得我小产,说不定就是个儿子,她死在我前头算是便宜她了,我也要让她尝一尝痛失孩子的滋味儿!”吴夫人抬起头,疯疯癫癫,用手指着老太君,鲜红的指甲几乎就要戳进她的眼睛,叶老爷见她这么放肆,头一次打了她,吴夫人被打倒在地,语菡拼命的挡在母亲身上,吴夫人看到她更是火冒三丈,猛地将她推开,“吃里扒外的东西,是我把你养大的,吃我的饭还讲别人家的话,没良心的东西,我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叶语菡,你就是个白眼狼,别人想咬死我,你也跟着起哄,你还真是姓叶的,一样没心没肺!”
    “娘!爹,你别打娘!”苏夫人的另一个贴身小棉袄叶语香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抱住叶老爷的腿,她从小就深得叶老爷喜欢,净挑些惹人爱的话说,又得了吴夫人亲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风使舵,手高眼低,总喜欢扬起下巴,拿鼻孔瞪人,叶老爷喜欢的,往往都很难得到老太君欢心,能得到老太君欢心的,又却是叶老爷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


    叶老爷眼皮薄,只看表面,老太君明察秋毫,注重的是内心。
    “叶千灵,你怎么还不去死!你就是个害人精!”叶语香将狼狈不堪的母亲扶起来,当着老太君的面就敢破口大骂,婉薇起身,她用帕子擦去脸上的血,一步步的走出来,叶语香神情一震,没想到她不但惊慌失措的找个地方躲起来哭,还敢用眼神鄙夷她,打她的脸。
    叶语香往后退一步,扬起头,喜欢捏软柿子的人总以为软柿子永远不会抵抗,她睁大眼,将她平时那套用来打猫吓狗虚张声势的手段拿出来,恶狠狠的说:“你看什么?”
    “你一定爱吃螃蟹吧!”婉薇觉得她很可怜,为虎作伥惯了,再凶狠的表情在关键时刻还会像滴在水里的墨汁,一点点的散开,和她脸上被表情撑出裂缝的粉,慢慢凋落,她的素颜一定和她的性格一样惨不忍睹。
    叶语香恨不得将脚尖也踮起,想要在个头上占到优势,婉薇个子也不是很高,但刚好比她高姥二寸,找到居高临下的感觉,叶南坤听到螃蟹,低声说:“娘,我好久没吃螃蟹了。”
    “娘回去就给你做!”沈夫人十几年来的投资终于得到了回报,叶语香冷哼一声,“是啊!我天天吃,一天三顿吃,不像你,一年到头也吃不起一个。”
    “螃蟹就喜欢横行霸道,怪不得你也那么横行霸道张牙舞爪。我从三岁起就知道吃螃蟹会有这个后遗症,所以再好吃我都不稀罕,一天三顿,我说府里的开销怎么那么大,原来都被你买了螃蟹吃了,再这么下去,孔郡山庄再厚的底子也会被你吃出个大窟窿,瞧我这衣服,还是前几年的,每年老太太都会给每位夫人银子,给我们做新衣服,螃蟹全都被你一个人吃了,买新衣服的钱也都是吴夫人管的,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什么好处都被你们家给拦腰截断了,日子过不舒心,还不给个好脸色,老的欺上瞒下,小的欺软怕硬,好处都被你们捡起了,其他人只能喝西北风!你看外面刮得还是南北风,古道西风瘦马,吃多了会拉肚子呀,不起来造反,怕要寒酸一辈子!”婉薇捏紧帕子,走到老太君面前,行了一礼,叶南坤连忙过来指点,“上坟才鞠躬,得跪。”


    “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老太太,南坤有口无心,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沈夫人见大局已定,心里乐开了花,连忙过来分一杯羹,自己跪下,一左一右按着南坤和婉薇的头给老太君赔礼道歉,老太君风轻云淡的看了她一眼,沈夫人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各种表情,又将他们拉到自己身边,想想这辈子也没占到这么大的便宜。
    “你说谁欺上瞒下!叶千灵,你休要血口喷人!”吴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叶语香在后面附和说:“无凭无据可不就是血口喷人!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老太太都没说要割了我的舌头,你算老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螃蟹煮熟了还能补钙,你只会沽名钓誉无病呻吟,还不如螃蟹,整天举着个大鏊子到处扎人,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大活人!”
    婉薇的口才向来所向无敌,但她又不想将这个好不容易才扭转过来的局面打破,软硬兼施,语气和表情也都柔和了许多,“不反抗不代表害怕,真正害怕的,相信你也没兴趣,大家都是姐妹,百年修得同船渡,何况是家人,那就不是百年了,得是千年的缘分,你不珍惜,我还珍惜呢!坏了情分,谁都不舒服,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千年,我们遇到了,那就得合平相处,辜负谁也不能辜负老天,良苦用心糟蹋不得,否则老天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千灵?!”叶老爷走近她,看她好像看到了外星人,好像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沉默寡言半死不活的叶千灵,叶语香被她这么一说,脸都红了半截,脸上的刁蛮和蛮横似乎也随之脱落了,下巴耷拉下去,眼神也不再得理不饶人,吴夫人见大势已去,冷笑,“好你个年芳(王夫人),你自己斗不过我,却拿女儿当刀使,栽你们母女俩手上是我流年不利,你们居心叵测计划那么多年终于赢了,叶千灵,我还真小瞧了你,原来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儿!”


    “牢头当真是你买通的?没想到你这么恶毒!”叶老爷自知鬼迷心窍,瞎了眼,被她蛊惑那么多年,吴夫人满脸是泪,“我恶毒,那还不是被他们逼的?没错,牢头的的确确是我买通的,但是我没下毒,不管你们信不信。”
    “牢头已经死了,很多事情还不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不是老太太英明,又提前留了一手,怕又着了你的道,害死的就不止是语寰。还有千灵,这孩子的心大,一直忍辱负重。光看着都疼人的!”
    沈夫人适时在火堆上添了几根木头,说到动情处,泪眼婆娑,用帕子按了按鼻翼,当面羞辱她,好让她也尝尝忍气吞声是苦还是酸,吴夫人眼神一个收缩,狠狠绞了她一下,沈夫人立刻将帕子移到眼下,她高兴的太早,比起吴夫人,她还差得远呢!顶多是小人得志。
    “老太婆,你为了杀我,竟然和叶千灵那个死丫头算计我!老不死的东西,看你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吴夫人瞪着血红的眼,穷途末路,乱了分寸,吴夫人公然诅骂老太君,作为儿子的叶老爷必然要采取措施方能安抚人心,忤逆不孝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但多年的感情还是让他于心不忍,吴夫人哭着抱着他的腿,“我对你真心真意,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语寰和千灵再不如你的意,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你又如何下得了手!?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叶老爷一把将她推出去,由两个执掌刑罚的人架住,吴夫人奋力甩开,“好你个叶德兴,我是堂堂正正进你叶家的门,你不把我当人,我还不想当你叶家的鬼,你们这些人道貌岸然,枉披一张人皮,吃人不吐骨头,都给我记着,你们欠我的,我都会连本带利的讨要回来!尤其是你这个老太婆,没错,当初我是为了和叶二爷在一起才嫁进来的,我们真心相爱,你却棒打鸳鸯百般阻扰,叶二爷郁郁而终还不算,你不检讨自己,反而把他的死算在我头上,害死他的人是你,天底下哪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他恨你,所以死了都不愿意闭眼,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也不会在不喜欢的人面前装恩爱,更不会受你的气,叶德兴,我从来就没爱过你,一个没有鬼用的男人也不值得我动心!”
    “娘,你别说了!”语菡哭倒在了地上,吴夫人忽然一脸温柔的看着她,眼泪潸然而下,“你和他真像,连性子也像。怪不得怎么调教你总是改不过来,他以前也总是说,改不了的就不必改,特性有时候才是区别于别人的标志,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也无妨,自己永远都是自己的,何必要做他人的影子,过他人的生活,到头来苦的却是自己。以前不懂,现在终于懂了,语菡,你验证了你爹的话是对的,以后就做自己吧!娘苦待自己一辈子,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别重蹈覆辙!”
    “娘,你在胡说什么!”叶语香似乎也听出了什么猫腻,叶德兴被气晕了,吴夫人伤风败俗,辱骂祖辈,罪不可恕,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不堪回首的伤痛往事,但有些却不是时间和衰老能减负得了的,伤口依旧流着血,似乎比当初更痛。


    老太君犹如重创,她看了眼婉薇,这个女孩儿似乎真的从过去脱胎换骨了,精心布下这个局,吴夫人诡计多端,她的话自然不可信,但她对二爷一直以来的痴心却深为震撼,十几年都放不下的人,无疑是真爱了,或许她错了,她是青楼歌姬出身,一直都用她低贱下作的身份衡量一切,二爷自小体弱多病,对她一见倾心,她护子心切,以世俗的眼光认定这是两个不相配的结合,一个低贱到了尘土,一个高贵到了云尖,她横加干涉,棒打鸳鸯拆散了他们,也要了二爷的命,她赔了一个儿子,再不能把仅剩的另一个也赔进去,她还是如愿以偿的嫁进来,在吴夫人看来,老太君是杀人凶手,在老太君看来,吴夫人却是红颜祸水。
    二爷当年倘若没遇到她,或许还能活得更久,可改遇到的人,总会在防不胜防的时候遇到,这就是命。
    吴夫人将自己吊死在了房间里,桌台上点了大红的蜡烛,妖艳而悲伤,穿着嫁衣,还有一张休书,她自由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那个人,叶老爷自此以后一病不起,又成了第二个二爷,但已经没了第二个可以拯救他的吴夫人。
    这场布局滴水不漏,堪称完美,但付出的代价却太重了,三个人失去了两个母亲,婉薇只是将自己的想法让水桃告之给老太君,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去牢房探监,势必也会传到吴夫人耳朵里,一个意图栽赃,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牢头向吴夫人求救,肯定是因为受了吴夫人的好处,给她充当眼线,方便通风报信,或许也仅此而已,她搬起石头原本想砸别人,在更大的阴谋下,却阴差阳错的砸到自己的脚,婉薇心里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吴夫人真的没给语寰下毒,她又故意顺着语寰的话说自己是南宫的同伙,以套取她的实话。
    老太君答应配合,是因为比起吴夫人的横行霸道,她更在意的却是这个随时威胁山庄上古遗书的隐患的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又有什么势力撑腰,毕竟孔郡山庄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一般的贼连大门都进不来,而且还和叶夜的小姐里应外合,那就更不是一般人了。
    只是这场风流暗藏太多的伤害,这是婉薇始料不及的,她的锋芒害死了王夫人,也害死了陪叶千灵一起长大的水桃,她的担心变成了事实,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婉薇再次坐在秋千上,紫藤长势汹涌,细长而卷曲的长须从层层叠叠的叶子里透出来,在风中身不由己的摇晃。
    语双最爱吃海棠糕,尤其是语贞做的海棠糕,隔三差五就会到她房间来吃上几块,语贞也会做好一些送丫头送到她那儿,府里发生这么多棘手的事儿,也就她无忧无虑,在她的意识里,只要推开语贞姐姐的门,就能看到桌上放着她最爱吃的海棠糕。


    天色晚了,语贞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刚买的新布,一眼就看到语双的贴身乳母孙氏,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她向语贞行礼问安,语贞知道是语双来了,面色有些憔悴,露出欣喜的笑容,就让孙氏先回去,语双爱吃她的海棠糕,又特别喜欢这个从来不捏她脸蛋的温柔大姐姐,玩的晚了就会在这儿睡觉。
    语双扑到语贞怀里,手里捏着半块海棠糕,嘴角上还沾着淡红色的碎屑,语贞一扫脸上的疲乏和阴霾,揉着她油亮亮的发顶,还有那根绑着红绳的冲天辫,语双每次都要她扎,因为语贞姐姐的手是天底下最会做海棠糕的手。
    过了头七。
    婉薇情绪低落,没在这儿建功立业,却一连害死了好几个人,方语香一大早从她门口经过的时候,没有说话,而且那次交锋之后也自认为不是她对手,冲着她的脸吐了口口水,婉薇对她最好的赔礼方式就是唾面自干,她失魂落魄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门楣上挂着白布,山庄兴盛,虽说不及先前,却也人来人往,语香兴许是上火,口水的味道很重,还有浓痰。
    语贞来看过她,应该是沈夫人打发她过来的,吴夫人死了,她终于咸鱼翻身,每次见她都是清一色的素,连上面绣的花也无精打采,现在却高调了许多,人逢喜事精神爽,死对头的厄运就是她时来运转的好运,这还是托了婉薇的福,情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记在心上就对得起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语贞曾出于好意警告过她,但她当作了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捅出这么大的乱子,不怪她,却也因她而起,什么也没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说得再精彩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她只是默默的用帕子将她脸上的口水擦去,婉薇抬头看着她,没有眼泪,她不管之前还是现在,都不喜欢用眼泪当作吸引别人注意或打亲情牌的套路,她不受人待见,或许是因为她不够世故和圆滑,棱角太尖锐了,扎着别人都还不知道,自己也伤痕累累。
    诺大的孔郡山庄只出了四个儿子,再加上叶老爷一门心思的独宠吴夫人,她又没给他生个儿子,大少爷据说是二少爷和一个丫鬟生的,但和二爷一样是个短命鬼,还不到七岁就得了瘟疫死了,沈夫人一下子占了两个,二少爷叶南权和顶小的傻大哥叶南坤。
    三少爷就是那天在牢房拿老虎夹刑具的叶南焱,是孙夫人生的儿子,好赌但不好色,玩心重,没什么追求,还有个妹妹叶语欢,倒也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但她和叶千灵的待遇却截然相反,娴静优雅,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令人心服口服的大家风范,那么美好的姑娘无欲无求,又一心向佛,在最美的年纪却选择了出家当姑子。
    至于四少爷却没人见过,不过从其他人的言语中却也不什么好人,也怪不得老太君一直不敢放权,婉薇半眯着眼,有气无力的坐在秋千上,看着奢靡闪亮的大房子,但住在这样大房子里的人,多半都不快乐,她也不快乐,每个人心上都压着各色各样的心事儿。
    “叶千灵!”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婉薇抬起头,见过,是三少爷叶南焱,他背着手,好像藏了什么东西,进到屋,对着王夫人的牌位行了叩头大礼,婉薇也相应的还了礼,叶南焱和其他人一样,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想从她脸上找到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婉薇重新坐到秋千上,她和陌生人在一起总会莫名的紧张,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社交障碍,叶南焱拎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送你的!”
    “谢谢!”婉薇以前喜欢兔子,但是自从被兔子咬伤了手,就再也不喜欢兔子了,但别人盛情难却,只能勉强收下,放到腿上,叶南焱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两腿伸直了压在一块儿,“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以前小时候我也送过你一只,你说很喜欢,但没过几天兔子就死了,你哭得昏天暗地,还给它安葬了,我说过以后再送你一只,不对,你想要多少我都送!”



    “哦,是这样!”原来是拿小时候的敷衍来向她换人情来了,那么多年,难得他还记在心里,叶南焱双手不自觉得的搓着,眼神漫无目的的打转,似乎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想要求她帮忙,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婉薇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又送了我一只兔子,虽然迟了些,但做为哥哥你也尽到了心意,礼轻情意重,我很荣幸,不管什么忙,但凡我能出点力,自然不会推脱!”
    “千灵,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数你最懂我!”叶南焱将脸凑了过来,“是这样的,我在外面欠了一笔赌债,现在老太太已经下令账房老许不给我支银子,我娘她手上也没多久,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能借的都借了,东拼西凑还差二十两,就想·····千灵,你放心,只要你借我还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赌了。”


    “人生是你的,赌与不赌都是你自己的事儿!落了好进的是你的口袋,落了不好,再大的难过也得你自个儿受着,这只兔子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不用还,你是赌徒,赌徒的价值观就是一切都能拿来交易,咱们也把亲情也折个价。”
    婉薇向来不喜欢这类赌鬼,叶南焱的脸色有些吃不住,没想到以前一声不吭的方千灵言辞这么锋利,要说厚脸皮,他敢称第二,全府上下就没人敢说第一,风轻云淡的几句话,他都脸红了。
    兔子从婉薇的腿上跳下去,跑进了藤子里,这时叶南坤走了进来,见三哥在,本想笑着打招呼,但看到随风飞舞的白色发幡以及王夫人的牌位,还是恭恭敬敬磕了头,叶南焱被逼债,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伸手就说:“正要去找你呢!有没有钱,借点钱还债呀!债主说了,过了明天要是再不还,得砍一只手。”
    “三哥,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上回你欠我的六十两还没还呢!有三十两还是我问语贞借的,她问我要过好几回,我又找不着你,这几天她又问我要,要不你先把欠我的银子还给我应应争,回去再想办法再借给你!”叶南坤一脸无奈,叶南焱没好气的说:“等你想出办法,我的手脚就被人给砍了!”


    “谁那么大胆子,敢砍孔郡山庄叶三少爷的手?要不三哥,反正你的手留着也只会赌博,要是砍了也能凑成两全其美,”叶南坤挤在他旁边坐下,搂着他的肩膀,头头是道,“你看,一来,债主砍了你的手就当抵消赌资了,自然不会再逼你还钱,二来,没了手你就赌不了钱,眼光干着急也顶不上什么用,你不是一直信誓旦旦的要戒赌吗?可每一次都没成功,所以说是你决心不够,这次会豁出去,不就碗大一个疤嘛,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不借就算了,说什么风凉话!给我装傻充愣是吧!还碗大一个疤,那是掉脑袋,我可没有当英雄好汉的志向,你要是能帮我还了债,我给你弄个英雄好汉的匾挂床头上,一睁眼是好汉,一闭眼还是好汉!不想承认都不行。”
    叶南焱气得说不出话,他看着乱颤的紫藤,那只兔子还是他花了二两银子买的,不借钱还想要兔子,占着茅坑不拉屎,想得美。
    “我可以帮你还债,但你怎么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婉薇从之前三十年的阅历里随便挑出一两样,也能解决这个燃眉之急,叶南焱将手伸了出来,还没赌咒发誓,南坤抢先说:“上回你也是把手伸出来的,说什么再赌就剁了它,不过是那只手!三哥,你欠我六十两银子还有一只手!”
    “去!去!去!傻子凑热闹,别人笑你也笑,跟听懂了似的,能看出什么门道,一边去!”叶南焱被揭了底,面色窘迫,又做贼心虚似的将手缩进袖子里,南坤抓了抓头发,又顺着刚才叶南焱的目光在紫藤里探寻。
    婉薇取出笔墨,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勉强还有大概样貌的字,“如果你再赌,就举着这个牌子去人多的地方游街!你戒不了的瘾,不是因为你的决心不够大,而是丢的脸还不够大!一般的小百姓,能有这么大的魄力,丢脸是必然,但也会有一半的机率一鸣惊人,而你是大名鼎鼎的孔郡山庄的三公子,和常人自然不同,羡慕嫉妒恨,站得越高,摔得越狠,怕要遗臭万年,不用太大决心,治标又治本,双管齐下两全其美,戒赌也就不在话下了。”
    “只要你能帮我度过这次危机,怎么着都行!这····这三个字好·····千灵妹妹的书法真是越是越来越精妙了,登峰造极,无人能及,笔法通透,有股当仁不让的大师风范,小时候三哥就很看好你,长大以后一定不得了!现在还没完全长大就已经不得了了,以后还怎么得了呢?”叶南焱认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几个字,南坤正趴在地上,在紫藤里往外拽着什么,婉薇说:“这三个字一般人都不认得,是我·····我的字都暗藏玄机,翻译过来就是:我是蠢货!你只要举着这个牌子,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叫出来,说不定你也能赚到比普通人一鸣惊人更高的机率,英雄好汉不是打出来的,而是被人捧出来的!想要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吗?想要让别人刮目相看吗?想要女孩儿看到你都忍不住尖叫吗?想一改龌龊猥琐形象变身儒雅俊逸的才子吗?”


    “我也想啊千灵!要不我也去赌一把,等输完了钱,你也让我这样一鸣惊人吧!”南坤终于将那只逃跑的兔子逮了出来,南焱一把抢了过来,塞到婉薇的怀里,笑容都快变成拔丝掉下来,甜的让人牙床都痛,“好,三哥全听你的,怎么着都成!”
    “把其他几个姐姐也都叫来吧!我需要她们帮助,刚好也让她们一起做个见证,”婉薇已经想出一个好点子,方南焱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只是好赌的恶习却让他丰神俊逸的形象大打折扣,好像想起了什么,“晚上好像有庙会!”
    “你不提这事儿我都快忘了,这阵子府里发生这么多事儿,每个人的日子都像是在水里过似的,憋得喘不过气,我听娘说,老太太想让我们几个出去转转,一来联谊感情,二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能带着过去生活。刚好有庙会,老太太有这个意思,我们出去的话,她应该不会怪罪的,而且那儿还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最重要的是,还有许多不出闺门的姑娘都会······”南坤浮想联翩,好像亲眼看到有姑娘向她走来似的,目光痴呆,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南焱戳了下他的脑袋,“看你这傻样,哪个姑娘嫁给你那可真是瞎了狗眼。”
    “你以为嫁给你就不瞎,整天张罗着给你借钱还债!瞎了眼睛还好,要是瞎了心,那才叫人神共愤!”南坤歪着脑袋说,南焱皱眉,“现在发现你的嘴皮子功夫越来越了不得了,都跟谁学的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从千灵变了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也沾了千灵的仙气,全面开窍了!不信你经常和千灵在一起,说不定还真能一鸣惊人!”



    语贞和语菡都来了,语香正恨得牙痒痒,自然不合群,坐了马车,庙会,天静寺。
    庙会一年一回,下午左右,小贩就将前赴后继的占领沿街最好的路段,路边挑着五颜六色的彩灯,辉煌的灯火将这个婉薇不太熟悉的时空照得如梦如幻,婉薇莫名的难受,她走到一盏栩栩如生的小狗样式的灯前,小狗的眼睛里跳跃着火光,头顶没有封死,有风灌进来,明明灭灭,它亮晶晶的眼睛就恍惚起来,还有其他可爱精致的灯,很多人都停下来张望,她看着里面的那只红烛,火光忽然灭了。
    婉薇一惊,黑色的烛心上袅袅冒着烟气,以为是下雨了,但其他的灯却安然无恙,是她的眼泪,婉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在这儿流的第一滴眼泪却是落在了火热的烛心上,湮灭了灯火,老板也不怪罪,又将蜡烛重新点上,小狗的眼睛再次闪闪发亮。
    “你怎么哭了?”语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语菡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睛也湿润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消散不了内心的凄苦,她们的境遇都是一样的,买了河灯,天静寺前面有条河,河面上已经漂浮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河灯,闪闪晶亮的灯火随着水流去了不知名的远方,万物有灵,河神会将附在河灯上的祈祷和心愿带去想要传达的亡灵。
    婉薇将莲花灯点着,放到水里,河边陆续来了很多人,他们都带着美好的心愿期盼明天,南焱喃喃自语的说了几句,他的愿望多半是和赌博有关,说不定还祈求老天以后让鸿运当头,逢赌必赢,颤巍巍的放出去,艳红的花瓣载着烛火徐徐转着圈,语贞和南坤的放下去,许了愿,语菡没有许愿,她怕闭上眼睛,眼泪就会跑出来,婉薇的莲花灯转了两圈后,莫名其妙的就沉了,连同烛火也从漂浮碎光的水面上消失了。
    “千灵,你说你到底许了多谢个愿,把河灯都压沉了,河神很忙的,你看那么多人都在放,一次一个就行了,不能太贪心,说多了,估计神仙老人家也记不清楚,”南坤没头没脑的说,他手里还有一个新的,又小心翼翼的装进了袋子里,挂在腰带上。
    南焱瞪了他一眼,“你这人真不经夸,大煞风景的话一句接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只是意外,谁没有过马失前蹄,我不相信你穿鞋子没有穿倒过?你下去看看,下面还不知沉了多少河灯,只是你没看到而已。别大惊小怪,记住,你是少爷,不是市井小民,话能随便乱说吗?丢了身份,对不起你的姓,要是给她造成不良的心理阴影,你帮我还债?”


    “什么叫我帮你还?好像我逼你去赌似的。”南坤拉着婉薇的手,“你别难过,沉了就沉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那个也不好看,边角都卷了,一看就是去年陈货,而且老板还给咱们便宜了两纹钱,说不定你拿的那个底下破了个洞,哪有不渗水的,老板心虚才故意便宜的,要我说,便宜没好货,好货自然不便宜,但凡便宜的·····都说晕了,我再帮你买一个去!挑最贵的买。”
    “你有买最贵的,不如省下来给我还债,千灵比你高尚多了,哪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千灵,”南焱再次摩拳擦掌,将脸靠了过来,他刚要说话,语贞抢在前面说:“哥,你大小也是有身份的人,别这样嬉皮笑脸的,向来都是哥哥照顾妹妹,你倒好,稍有点事儿,就把弟弟妹妹们推出来给你当挡箭牌!”
    “是啊!有奶就是娘,你也太势力了!爹要是知道你依然死性不改,到处借钱还继续赌,又得骂你,你说每次把你骂得狗血淋头,脑浆都骂出来了,你就没一点羞愧感?还浪费爹那么多唾沫星子,在你看来,好像挨骂还是件件光彩的事儿!”语菡也觉得这个哥哥太形式化,南焱脸不红心不跳,死猪不怕开水烫,“羞愧可以抵债吗?要是可以,我天天羞愧!”
    “千灵,你去哪儿?”南坤追了上去,婉薇心慌意乱,南焱挡在她面前,“你该不会后悔了吧?别走,先听我讲,不是我不相信你,这样,眼下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大家心里也落个安稳。”
    “是你想落个安稳吧!我们是来逛庙会的!”语贞对这样不争气的哥哥失望透顶,婉薇看了眼前面灯火最集中的地方,若有所思,南焱拍了下脑袋,一脸懊恼,好像刚发现自己上当受骗。
    语菡看到他后悔莫及的样子,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拉住婉薇的手,心到底还是向着哥哥的,“千灵,你找我们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来玩的,既然答应了他,我们大家又都是兄妹,有福未必都能做到同享,但是有难,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兄妹几个郑重申明,这是帮三哥最后一次,以后不管他是赌还是戒赌,人生都是他个人的,和我们无关。”



    “是啊千灵,我都答应你再赌的话就去游街!最后一次,真的!我再不要脸,也不敢再在你们几个弟弟妹妹面前那什么吧!”真不知道南焱的自信都是从哪儿找来的,好像帮他是理所当然的,婉薇哑然,“你们也太小瞧我了,或许你们从来就不了解我。”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千灵,你听我们解释嘛!怎么还生气了呢!哎呀,他们几个笨嘴笨舌的,吵架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正儿八经台面话却怎么说都成了烂泥,黏哪儿都不舒服,话糙理不糙,绝对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南坤其实不傻,双手按住婉薇的肩膀,神情急切,“真的,其实你说得没错,我们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你,好像·····好像你来自世界的另一个尽头,让我们觉得又陌生又惊讶,语贞和语菡都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们的妹妹千灵。”
    “如果我不是叶千灵呢?”婉薇失魂落魄的说,南坤一脸茫然,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是千灵难道还能是鬼?哎呀,千灵,别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天晚了,别鬼呀鬼的说,万一惊扰到了鬼怎么办!不过没关系,这儿是佛祖的地盘,遇魔杀魔,遇鬼杀鬼,佛光无限,一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得向方丈多请几个平安符,妖魔鬼怪无处遁形,通杀!”
    “不管你是谁,只要帮我解决眼下火烧眉毛的事儿,我认做当千灵妹妹,所以你还是叶千灵!”南焱对什么都不在乎,就是给他换一个爹也没问题。



    语贞眼神下意识的收缩了一下,语菡拉着她的手,“我们也很奇怪,在我们的记忆里,千灵从小到大好像一次也没逛过庙会,她很孤独,受伤了就躲在黑暗里,不靠近别人,也不希望别人靠近,你好像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以后别说这样的傻话,”顿了顿,感同身受,悲伤会传染,“我知道前段时间的事给你造成很大的打击,我们也一样,别人可以否认你,但你自己不可以自暴自弃,丢了自己,这个世个其实最能保护自己的人就是自己,你连自己都不要了,别人又有什么办法来疼你,爱你?”
    可以重生,但不能厌弃。
    婉薇的心好像被坠了块石头,莫名的发沉,但语菡的话仿佛氤氲的热气,将我那股莫名的压抑疏散了,婉薇从腰带里拿出两绽银子,南焱刚要伸手拿,婉薇却将手收了回来,“要想还债,得靠它!”
    “你不会数数?我欠好几百两!这么点儿,零头都不到!千灵,算了,你要是为难就不要勉强了,就让债主把我的手砍掉。”南焱泄气,婉薇笑,“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砍了手可比去游街有志气,那么好玩的地方怎么能错过呢!”
    到了寺院,方丈出迎,叶南焱拿出孔郡山庄徽牌,每年祭祖,老太君都会给寺庙很大五笔香油钱,府上的孩子们也会跟着来,方丈不是全部认识,今天来的这几位都是熟练,客气接待,但婉薇一行人也没来由。
    只用了银子向方丈买了细竹丝,麻绳,细密度的白纸,浸泡过菜油的火棉纸,最后还要了平安符,语贞却说平安符必须自己画上去才显诚心,她知道怎么画,在白纸上画了样本,上面犹如被风吹变形的符号似乎比一般寺庙里的符号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狰狞。
    南坤用手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上游移,好像发现了什么规律,语贞拍开他的手,南焱出将他推到一边,嘱咐他别捣乱,这些东西都很常见,即使不给银子,只需言说一声,方丈也乐意提供。



    天静寺最出名的就是祈福塔,一共十三层,每一层都香烟缭绕,灯火辉煌,很是壮观,婉薇和其他人都在最顶楼,南坤颤颤巍巍蹲着,不敢往下看,南焱背着手,“我想好了,要是还不了债,在这个地方跳楼也不错,风景好,风水也好,关键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离佛祖那么近,他老人家多多少少会提携提携我!下辈子,让我做炼丹童子什么的!再不济,看守南天门也行,长生不老,与天齐寿,想想真不错。”
    “照你这么说,这儿还不成了自杀圣地,谁不想占占吉祥宝地的光,四面八方千里迢迢都往这儿死,尸体堆得比这祈福楼还高,都能将佛祖的莲花座扎个窟窿眼,直入九重天,把他老人家摔下来刚好砸你身上。我听很多老人说过,好人去极乐世界,坏人下十八层地狱,一般自寻短见的则会去阴曹地府充小鬼,你是孔郡山庄的少爷,死了也是上等鬼,多半会做牛头马面吧!负责看守鬼门关!”
    “就知道和你说话没劲!阎王爷可是佛祖的死对头,在哪家庙,念哪家佛,这是规矩!”南焱也不生气,南坤翘着屁股,几乎站不直,将头探出去,南焱忽然恶作剧似的推了他一把,南坤惨叫,又蹲了下去,语贞走了出来,“你们俩在干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三哥,你明知道南坤恐高还故意吓唬他!你别忘了,我们在这儿可都是为了你!要不然早出去玩了!”
    “各位妹妹辛苦了,等三哥还清了债,一定置一桌酒席,好好酬谢大家!再时候再玩也不迟!”南焱仿佛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你这是在做孔明灯么?靠这个给我还债?你有没有搞错?黑灯瞎火往天上放什么呀!没看到人家都把心愿放到河里去了!”
    “试一把吧!实在不行你再自断双手,再加上孔郡山庄的招牌,相信债主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婉薇将纸铺好,她以前做过孔明灯,知道制作的流程,她将砚台上放进了红朱砂,细细研磨,“你还愣着干什么!这是孔明灯的升级版,我们把平安符写上去,然后再卖给别人,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这事儿我们不宜出面,得让方丈出面做宣传,关注度高,一呼百应,时间不等人,也省得大张旗鼓宣传,孔明灯嘛,家喻户晓,但请愿灯就未必有人知道了!本来就有很广泛的信息资源量,庙会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促销平台,消费者为什么会在特定的时间集中到这儿礼拜?无非是为了祈福,放河灯又为了什么,也是为了祈福,形态多样,老生常谈狗也嫌,抛弃老套,开辟亲思路,通俗点说,旧药换新装,换汤不换药,效果一样还新颖,你可以近视,但不能没有一个慧眼识珠的好眼光,这就是难以捕捉的主观心态,有需求才有市场,有市场那还等什么呢!千载难逢,机不可失,你们看,今天集会来了那么多人,少说也得成百上千,一人一两,那也成百上千两,天时地利人和,不想赢,佛祖都下不了台!”
    一片寂静,目瞪口呆。
    “超前智慧,我这是在泄露天机呀!”婉薇转过脸,天下地下,舍我其谁,南坤一脸崇拜,眼睛发直,不会拐弯了,“千灵,你是神仙呀!吃的什么药变这样的!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郎中开的药,我回去也吃上几副,说不定第二天醒来,我就和你变一样了。但你的话有点生涩,消费者是什么?那什么近什么视,是警示,竟是,晶石还是惊世?”


    “别胡说八道了!在我们面前可以,大家都是亲人,会觉得你与众不同,但在别人面前还是低调一点,先出头的橼子先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学什么旁门左道疯魔了呢!吃一堑长一智,这世上最恨让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语贞说完就用剪刀将白纸剪得“咔咔”作响,语菡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圆场,南坤和南焱也面面相觑,婉薇没想到自己刚才的炫技会惹来语贞这么强烈的反感,不过她也是为了她着想,外面的渲染反而让这个不大的小阁楼更加寂静。
    “三哥,你踩到我脚了!”南坤抱着脚叫唤,南焱在看到自己的脚离他足有两步,刚要横眉竖眼,但看到他的眼色后来,笑着道歉说:“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以后会注意点!都是自己人,别那么小气嘛!”
    “你说谁小气呀!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上次的事······”语贞丢下剪子,南焱走到她面前鞠躬哈腰,“我的好妹妹呀!这事儿都赖我!要不是我屡教不改,也不会欠下一屁股债,劳动各们帮忙收拾烂摊子,千灵脑子从小不大好使,现在好使了又控制不住,你的好意她都明白,你们吵两句我心里都过意不去,要是结了梁子,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三哥我没脸没皮,也不好请求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和和气气的,要说以前,我看语贞妹妹现在已经有了大姐风范,以后我管你叫姐行不!”
    “说什么呢!,你比我大三岁还死皮赖脸叫我姐,那我得有多老!我没生气!大院里的生活那么憋气,要是真生气,还不得气死,别挡着,一会儿人都散场了!你还得被砍手!”
    语贞一把将他推开,又拿起剪子,南坤见气氛扭转回来了,也笑着打趣说:“语贞姐,说真的,其实你比我还大四半岁,也老大不小了,一般姑娘嫁得早的,到婆家至少生了两个娃,你有没有中意的人,我可以帮你物色几个好的,你·····”



    “还几个,你当语贞挑大葱回去爆炒呢!去去去!不会说话还硬充说书先生,别砸了自己的招牌,那么多兄弟姐妹,就你最不靠谱,语贞漂亮又贤惠,要是把终身大事交给你,她下辈子还不知道拧巴成什么样?瞧你这憨憨样儿!你能帮上省心就不错的了!把麻绳剪成这么长一段同,哎呀,都说了这么长!剪哪儿去了!眼神也不好使!”
    南焱不耐烦,依然手把手的教,婉薇将平安符交到语贞手里,“你以后一定会是所有人里最幸福的那个。”
    “那就借你吉言了!”语贞微微一笑,所有人各司其职,只是南坤最笨,只是嘴皮子比以前利索了一点点,其余的还是慢一拍,什么都做不好,让他照葫芦画瓢,平安符看上去更像是招鬼的。
    不过在大家指点下,他进步的还挺快,请来了方丈,说明来由,不能白请他以寺庙的名义兜售请愿灯,还得再付给他一定的报酬作为劳务费,婉薇是个生面孔,将做好的请愿灯发放给和尚,在固定的地方贩卖,也方便收钱,其余人则留在阁楼继续按需求量做灯。婉薇见卖得差不多,得跑回楼上拿,语贞和语菡做的很快,地上堆成了小山,婉薇又问方丈要了面具,一人一个,这样所有人都能出去,还能避嫌。
    方丈特地让几个和尚在一块空地上架设了一个小型舞台,旁边还有拉胡琴的,她们在舞台中间点燃了许愿灯,纸上绘有朱红色的平安符,在灯火的倒映下迷离和神圣,婉薇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那些比星光还要璀璨惹眼的许愿灯,每一个心愿都载着一颗赤诚的心,每一颗心的背后都有一个传奇,每个传奇都是一个普通的人生,人生,活在当下,当越来越多的许愿灯往高空飞去,她感应到一种莫名的召唤,做完了演示,语贞他们兄妹几个都忙着收钱,一度供不应求,还好寺院里的和尚也加入进来,做了更多的许愿灯。
    三个时辰后,贩卖随着结束的庙会而结束,南焱兴奋的提着半布兜的银子,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从来没有亲自尝试过这样自力更生的体验,长时间的体力劳动让大家都很累了,南焱抱着婉薇,差点就要哭出来,连声音都哽咽了,有了这些钱,他就不用被砍手,婉薇警告他,再去赌,必须游街。
    马车来了,是管家,语贞和语菡坐上车,南坤也坐了上去,婉薇头上都是汗,下意识的将手指伸进袖子里探了探,空了,心里也一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只帕子,或许是因为上面两个字是找到那个混蛋唯一线索,南焱掀开帘子,“千灵,上车,我们得走了!”
    “我有东西落在楼上。”婉薇也没敢说是只帕子,南焱说:“什么东西,重要吗?要是不重要也别跑腿了,十几层,那么高,你不累吗?三哥明天一早给你买双份的。”
    “这么阔气!成双的哪能够,千灵替你,赚了这么多钱,都够你还上两次的了,要我说,得买四双!”南坤傻里傻气,语菡拧了下他的耳朵,“你当买鞋子呀!”
    “怎么不去了?”南坤又问,南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扶着她上车,语贞往旁边移出位置,“要不我陪你上去拿吧!要不然放在心里一夜都睡不着?”
    “她这个年纪哪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金银财宝府里多的是,她又不缺衣少吃的,多半是情人送的信物!于寒轩!你怎么还对那小子念念不忘,他长的还没我一半好看呢!千灵,你别难过,幸好他死的早,要不然我非打爆他的头!就拿我这鞋底!”南坤一边说一边将靴子脱了下来,一股脚臭肆无忌惮的狭窄的车厢里蔓延开来。
    语贞险些吐了,语菡坐在对面靠门的位置,连忙将窗帘扯开透气,南焱也一脸鄙夷的捏着鼻子,“这么臭,你的脚丫子连接化粪池的吗?你家肯定没有老鼠?”
    “你怎么知道?”南坤一脸好奇,南焱忍无可忍,“都被你的脚臭死了!老鼠药也没有这么大的奇效!”
    “所以说我每年都不知道替府邸节省多少老鼠药!你们总说我笨,那·····那这个算不算是长项?”
    “长项!你一天把这长项带在身上,就一天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女孩!老鼠的生命力多强,连它们都扛不住,姑娘小主们还不得天天跟吃老鼠药似的,一天死一回,下辈子赔上去也不够折腾的!”南焱一脸坏笑,南坤低下头,一蹬腿,鞋子就穿好了,“也不是没吃过药,但怎么也不管用,爹爹可真是偏心眼儿,遗传什么不好,非把他的臭脚丫原原本本都给了我一个人,力气都从脚丫子漏光了,能聪明得起来吗?”
    “那我们得谢谢你把父亲的臭脚承包了!要不然我们一起笨,爹爹还不得急死。成全别人,牺牲自己,舍生取义,说你是英雄那也不为过。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大英雄,谁敢不服?要是不服,就把那人锁在房间里,再将南坤的鞋子扔进去闷上一晚上,要是能活着出来,肯定得活到一百岁。”南焱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几乎将打趣南坤当成取乐的习惯,“我觉得应该将南坤送到东南角上的落霞殿,整个山庄的老鼠都是从那儿来的,又没人敢去灭了老巢,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要是把那儿控制住了,保证十年八年也见不着一只小老鼠。”
    “三哥,你越说越过分了!南坤不说话你还得寸进尺了!你好歹也是我们的哥哥!”语贞越来越有大姐风范,南坤也不吭声,傻傻的笑了几声,他见婉薇沉默不语,用胳膊碰了碰她的胳膊,因为手指碰过鞋了,“你怎么了?好像丢了魂似的!大家说笑多开心,都不见你说话!”
    “我累了就不想说话。”婉薇将头靠在语贞的肩膀上,眉头紧蹙,连眉毛也被扯得扭曲了,南坤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语贞先前在河边就看到他神秘兮兮的往荷包里装河灯,也不知道替谁买的,故意打趣说:“看来南坤有心事了。”
    “我能有什么心事儿。第天光是吃喝玩乐还顾不过来,哪还有闲情逸致想那种文人墨客才会有的心事儿,多费脑子呀!千灵的名字里有灵,是个很有灵气的人,你们看她现在多有灵气,我只是沾了一点儿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除此以外,说不定凑到好运气,还能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那我的人生就圆满了。”南坤的世界又干净又纯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没有太多的杂念,更没有贪婪的功力心,活在当下,享受当下,很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更容易得到快乐,语菡也对他腰间那个多出来的河灯感兴趣,接过话茬说:“我认识很多大家闺秀,随便给你介绍一个,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看到了就喜欢,一眼情深,一见钟情,一生一世。”
    “语菡,你这话我最爱听了,真知灼见,字字珠玑,对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煽情过?真情流露呀!看来在你心里已经有了谁的影子!?告诉三哥,我保证守口如瓶!”南焱也感兴趣了,语菡将脸另到一边,没好气的说:“我心里难有谁呀!天天都被你烦死了,今天好好的庙会,本想放松一下,把平时没吃到的,没玩过的都痛痛快快的经历一遍,还有什么胭脂珠花,结果却把大好时光全都花在怎么你筹钱还债上,累得我腰酸背痛,你还好意思说。”
    “好了,千万别吵架,你们聊得好好的,气氛正热烈着,怎么突然把话题从我身上扯出去,你们以前总是嫌我笨手笨脚的,连只言片语也不想和我多说,现在终于有机会让你们多多了解我,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太好了,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有成就感,我还没尽兴,你们又闹不高兴了,看在我的份上,别大煞风景?而且我们第一次联手就满载而归,就是大将军也未必做到。”南坤的话明显要比平时多了些,他将腰上的荷包拿出来,看向语菡说:“语香虽然没来,好歹也是一家人,不能把她漏了,而且我们全都出来了,把她一个人落家里,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她向来最瞧不起我,看到我好像看到仇人似的,可能是我太笨了,这也难怪,语菡姐,你是她姐姐,这个你帮我送给她,河灯就是放在鱼缸里也收得到祝福,她再讨厌我也不会讨厌祝福的。”
    “谢谢,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想到。”语菡眼眶湿润,南坤抓了抓后脑勺,“你最忙嘛,哪会想到,又是剪纸又是扎架子,一心不能二用,说明你专心致志嘛,就我一个闲人,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且你们以后肯定都是干大事儿的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记在心里也是应该的,也最擅长了。”
    到了山庄,婉薇头重脚轻,灵魂仿佛架空了似的,她几乎都不记得新房间的路,水桃死在了她之前的房间,第二天她就搬了出来,那儿成了不详之地,婉薇在院子门口站了会儿,还是没进去,对于水桃,她很内疚,夜幕中似乎传来马蹄声,好像又有人出去了。
    关她什么事儿?她一个人坐在回廊里,这儿太大了,七绕八拐,仿佛环环相扣的迷宫,每一个分叉都会通向不同的地方,她不知道哪个岔路才是正确的,还好天不是很冷,喧闹的山庄万念俱寂,她身体蜷缩在走廊靠边的长椅上,双手抱肩,侧身而睡,脑袋昏沉沉的,冷,仿佛睡在沙滩上,任由前赴后继的海浪冲击。
    半弯月牙光华惨淡的挂在树梢上,海水随着引力慢慢涨潮了,冰冷的水先是漫过她的后脚跟,以蜿蜒的涟漪往上攀爬,浸湿了头发,随着波浪摇摆,后脑勺,贴地的耳朵灌入海水,’‘咕嘟咕嘟’,好像饥渴的野兽,然后是朝上的耳朵,灌入的更加汹涌了。
    海风肆虐,波涛怒吼,湿润而咸腥的味道拼命的往她鼻孔里钻,呛了水,意识醒了,但身体却一动不动,没能跟着一起醒,憋着气,窒息,冰冷的水将她吞噬,终于崩溃,全军覆没,轻飘飘的,好像一片枯黄的叶子,随着涟漪打转。
    吸气,吐纳,吸气,刚才真傻,她变成了鱼,可以用腮呼吸,就像两栖动物,陆地上可以用肺,水里也还是用肺,应该肺脏里存储了大量氧气,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耳朵嗡嗡的,海水隔断了所有声音,每一缕海浪都变成温柔的茧,缠成千丝万缕,模糊不清的浊音,睁开眼,紫色的衣摆,上面绣着精致而繁密的花纹,连鞋面也是紫的,富贵高雅的颜色。
    一方帕子湿漉漉的落到她脸上,温柔的触感,仿佛解了被点的穴道,她的身体仿佛结束冬眠的北极熊,每一部分都被热血唤醒,她撑起胳膊,头晕眼花,好像压了两个大秤砣,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的脸,他就转身走了。
    婉薇抓住那只帕子,怎么又回来了,他还真够自恋的,故意留下帕子,以为会睹物思人,水流是逆向的,每一步都很艰难,她不知道这儿是哪儿,光阴阴暗,可视度很低,只能勉强看到前面有个随波荡漾的影子,仿佛蔓延在树林里的烟雾,虚无缥缈,走得快了,会放慢脚步,她走得快了,他则更快。
    一只小老鼠从他的影子里穿过,四只脚划着水,不紧不慢的从她身边溜了,很快又有几只大老鼠,涟漪波动更大,几乎将他的影子冲散,但很快又聚拢成形,什么声音?一大波老鼠,足有成千上万。
    稀稀落落的雨点转眼变成了瓢泼大雨,吱吱作响的声响铺天盖地的从前面传来,将他的影子彻底打散,婉薇也被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撞到了一边,脑袋撞到树上,是颗海棠树,老鼠臭烘烘的味道将它娇艳欲滴的花瓣也染成了黑色,温柔却无香的花瓣穿过她的手指,她将胳膊挡在眼前,隐约听到前面一阵幽幽而空灵的呼唤,好像穿越遥远的年代,声音在时光中剥离,好像生锈的铁,晃颤,斑斑锈迹随波飞舞。
    是奶奶,沙哑混浊却犹如明矾,慢慢的将污臭的海水澄亮,婉薇将胳膊从眼上拿出来,海棠花娇艳欲滴,她摘了一朵花捏在手上,环顾四周,那个人不见了,也不见奶奶,她想回家,即使呆在落魄贫穷的围楼一辈子,她也认命。
    在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寄托,无所适从的惶惑隔离让她找不到归属感,她不经意的一个错,都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光线从海平线上升起,她看到红富士般的圆球在海上投下细碎而热烈的光,慢慢的渗入海底。
    折射弯曲的光缠绕出扑朔迷离的幻彩,照亮的前面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好像是建筑,只剩下大概的轮廓,还有廊檐,上面架着一块牌匾,缕缕金光虚无缥缈,仿佛百鸟朝凤向牌匾投射。
    落霞殿,闪闪金光!
    婉薇记起先前南焱提及过这儿,但语贞的反应似乎很忌惮,仿佛这儿藏了比上古遗书更为神秘,或者是更为禁忌的东西,婉薇亦步亦趋往前走,隐约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听到后面动静。
    老人回过头,却是老太君,她头上的簪子掉了,半截身扎进了淤泥,顶头的红宝石犹如燃烧的焦炭,万丈霞光,流光溢彩,蕴含着生命和热烈的爱,仿佛在诉说言语难以表达的意愿。
    婉薇记得,这根簪子她在祭台的凹槽里见过,被紫衣服拿走的不过是个冒牌货,真正的簪子就在老太君手里,她的白发在水中飘舞,踩着台阶,推开落霞殿的大门,只推开一条缝,比霞光更璀璨的光芒从门缝里渗出来。
    她突然回过头,婉薇看到一张令她难以置信的面孔,她下意识的松开簪子,老太君的脸又恢复到原来皱皱巴巴的样子,她的脖子上忽然被许多从门缝里涌出来的黑色触手缠住,她的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发出痛苦又尖锐的惨叫,一晃眼的功夫却又消失不见。
    大门紧闭,牌匾上的字迹破旧不堪,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边角磨也损的厉害,还缠满了蛛网,荒芜而凄凉,仿佛被时光搁浅,无人问津,大门上残留着几颗错落杂乱的大铆钉,隐约还能看出起始的颜色,脱落的地方则印着圆形的印迹,婉薇以为自己眼花了,要不是看在横搁在台阶上的拐杖,她几乎不相信刚才看到的人就是老太君,那根簪子呢?
    婉薇刚才被门里的东西一惊,簪子就从手里脱落了,光线开始黯淡,她蹲下身在满是污臭的淤泥里摸索,忽然被一只脚踩住了,疼痛让她本能的尖叫,哪想耳边却传来更高亢的尖叫,婉薇惊醒过来,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睡在地上,很多双眼睛都在洗礼她的表情,她挣扎着坐起来,刚才高亢的尖叫声是叶语香。
    “看来昨天你真是累坏了,可以像狗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将就一晚上!刚才叫的那么欢畅,在梦里都干了什么?看来应该是你那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表哥于寒轩找你重温旧梦了!”
    叶语香一脸得意的站起身,用帕子遮住嘴,肆意的笑声还是从虚掩的嘴角喷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语贞上前就要找她,语香猛地将帕子拿开,冷不丁的瞪着她,“你想打我?”
    “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定打烂你的嘴!”语贞将手放下来,语香张扬跋扈,得理不让人,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却也是一棵树上的枝桠,很多东西都可以挑,但姐妹却挑不得,况且她也刚失去了娘亲,语菡将婉薇扶起来,走到语香的面前,语香吸了吸鼻子,双手叉着腰,“你也想教训我?”
    “回家吧!”语菡拉住她的手,语香甩开,一脸漠然,“回哪个家?我和你不是一个爹,娘临死前的话你没听见?从小到大叫了你那么多年姐姐,想想真是冤枉,唾沫星子打水漂了,昨天晚上你和他们几个玩的不是挺开心的么?你这个当姐姐的胳膊肘从小就喜欢往外扭,向着他们几个,我叫你姐姐那是人小不懂事,分不清好歹,什么姐姐,我从来就没什么姐姐,你才是他们童叟无欺的好姐姐,我很好,娘死了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你只要别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向我吹胡子瞪眼就行了,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语香,都是一家人,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昨天晚上本来是想叫你一块儿去的,但你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叫你也不答应,你的脾气我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怕是叫多了你会烦,又得摔盘子掼碗,弄得鸡飞狗跳。”
    无债一身轻,南焱一扫之前的猥琐和狼狈,端出三哥的架子当和事老,语香斜着眼瞪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很是瞧不上,“你当我和他们一样傻,欠了一屁股债自己还不了,还拉帮结派怂恿他们给你擦屁股,叶南焱,你好歹也是个七尺高的男人,堂堂正正,有脸有皮,赌钱赢不了,脸面也长不了,你还能干什么呀!幸好你不是长子,要不然孔郡山庄几百年的招牌还不得砸在你手上,哪天热血冲到脑子上,把府邸都给输在了赌桌上,咱们这些人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姐少爷们都得托了你的福,与民同乐睡大街去。”
    “叶语香,你·····”叶南焱气得脸都绿了,叶语香得意的笑,“被人戳了痛处很生气对吧?我也很生气,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我告诉你们,我叶语香打今天起豁出去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老祖宗说的,有凭有据,你们容不下我,嫌我挑剔刻薄,难以相处,其实我也讨厌你们这张张虚情假意的嘴脸,谁敢让我不痛快,我也一定想方设法把这不痛快连本带利还回去。”
    “哟,这一大早谁这么嚣张呀!”沈夫人为人圆滑,老爷老太太不舒服,她都昼夜服侍左右,尤其是老太君,更是无微不至面面俱到要,深得人心,在那么多的夫人中,为人处事本来就很聪明,和吴夫人不分上下,唯一的缺憾就是始终没能得到叶老爷的垂怜和独宠,再加上顶头没了吴夫人的压迫,她终于咸鱼翻身,挺直了腰杆做人,里里外外,扬眉吐气了。
    她又得到了老太君的欢心,日后的位置必然要超过吴夫人,老太君的身体日渐衰弱,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哪天就咽了气,驾鹤西游,孔郡山庄那么大的江山得有人接管,她占据天时地利,是胜算最大的那个,掌管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势在必得。
    “娘!”语贞生怕她会对叶语香不利,但在叶语香看来,却是喜迎救兵的雀跃,她咬着嘴唇,扬起下巴,其他几个人都向沈夫人问安,唯独叶语香无动于衷,她看沈夫人犹如看到杀母仇人。
    沈夫人走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没大没小没教养,”又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还要打,语贞却拦住她的手,“娘,语香不是存心的,她刚失去母亲,心里悲痛,言辞上难免错失分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几个从小到大虽是一起长大,但也不是天天聚在一起,个性脾性都不同,自然会有摩擦,到底是亲人,理应该包容的。”
    “是啊沈夫人,语香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教训也教训了,还希望您高抬贵手!”语菡是吴夫人和二爷的孩子,二爷的英年早逝又一直是老太君最深的心结,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夫人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借花献佛的大好机会,“语菡个性沉稳内敛,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老太太也一直夸你,不急不躁进退有度,比起语贞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已经很难得了,即使是男儿也很难做到,很有她老人当年轻时的风采,”夸她的同时也不能贬低了自己的女儿。
    又将目光投向叶南焱,“昨天的事儿老太太都知道了,你放心,她老人家的火气都被我压下去了,自然不会找你麻烦,只是以后痛定思痛,切勿再赌了,都是生得体面的人,得做体面的事儿,你们做的很好,吃了苦也长了见识,家人永远都是家人,说深奥的道理怕你们参透不了深意,都见过大蒜吧?只要齐心协力,紧密抱住茎杆生长,才能结出最饱满最健康的蒜瓣,孔郡山庄就是这个给予你们营养和阳光的茎杆,这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事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下,又漫不经心的瞅向语香,“要是自私自利,各怀鬼胎,不往一处发力,即使成熟了,也是参差不齐,歪瓜裂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好的留下来,差的,只能拿去喂猪,要是心太黑,满肚子坏水儿,怕是连猪吃了都倒牙。”
    “看来以后得是沈夫人当家呀!您也别光顾着教训我一个人,我可是从来没有光天化日睡在椅子上,要说没教养,叶千灵做的可比我过分多了,我知道沈夫人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娘生前给了您不少颜色,我是一肚子坏水,那我就想问问了,您那么多年忍气吞声,肚子里又沤出什么水来?怕是比我这坏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才多大点儿,比您女儿还小两岁,您吃过的盐走过的桥受过羞辱,我望尘莫及,如今压在你头上的五指山没了,您得了势一枝独秀,翻身做主又成了老太君面前的红人,您看到我,必然会想起我娘曾经给你的每一巴掌,我就是您不光彩的过去,华丽衣服上的一颗老鼠屎。”
    语香用帕子压了压脸上火辣辣的指印,尽力的挖苦,咬牙切齿,“拿我撒气也算不了什么本事儿,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话,说您沈夫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一碗水端不平还公报私仇,拿一个无名小卒当出气筒,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我不重您,是我没教养,打我活该,我也无话可说,要是您这个做长辈的德薄能鲜,滥用职权,怕是为老不尊了,老太太年纪老迈,却也没老糊涂,我娘死了你才去巴巴的去她老人家面前大献殷勤,她老人家给您几分脸面,不过是想占您给她端茶递水的便宜,比起心机,小巫见大巫,沈夫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我娘生前也没少调教您,以您的阅历,要是让我一个做晚辈的提醒您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都明白的道理,老太太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说,是想看您还有什么招儿,”
    语香见沈夫人脸上的得意和风采灰飞烟灭,狼狈和惨白在颤栗中几乎将厚厚的脂粉也抖搂下来,显露出被掩盖的皱纹和黯淡无光的皮肤,怕是要吐血了,“骄兵必败,这是孙子兵法上说的,您这辈子老天都帮不了你,即使借您一双翅膀腾云驾雾,也很难飞不到我娘的头上去,她死了,你就更难超越她,小人得志和兔子的尾巴一样长不了,万一乐极生悲翻了船,压死的可就是不止······拖家带口都得给您殉葬,我倒想看看您日后能落得什么下场,打·····”
    “叶语香,你不要说了!”语菡用手捂住她的嘴,语香张嘴就咬,仿佛疯狗,语菡失声尖叫,疼痛难忍,甩开手,虎口上的两排齿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鲜红的血将掌心分明的‘川’字纹路一分为二,仿佛断掌,看来她是真疯了,张一口使足了全力,南焱一把将她推开,恶狠狠的说:“你真是无药可救!”
    “我无药可救?还不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都恨我,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能挑出刺来,口口声声当我是姐妹,可你们哪人真心把我当成姐妹看待的?我又做错了什么,即使是我娘生前让你们不痛快,又关我什么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你们没用,活该被欺负,我现在没了靠山,你们都拨云见日了,我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有谁把我当人看了?除了语双,我是最小的,没错,我脾气不好,但你们以为自己的脾气都好成了如来佛祖,都能拿出去普度众生?讨厌一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你们从小就讨厌我,尤其是你叶千灵。”
    叶语香的眼睛因仇恨而变得锋利如刀,恨不得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凌迟一遍,但她踉跄不稳的步伐和虚晃的影子却透着几分强弩之末和狼狈,“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得我没了娘,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瞪我?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别忘了语寰是怎么死的,我娘没有下毒,那儿只有你一个人,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只有语寰愿意陪我玩,你们为了报复我,先是害死了我娘,又杀了语寰,连唯一的姐姐也是别人的,你们几个为了帮她串通一气,又仗着人多势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都是帮凶,老太太为了大局稳定才草草了事,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叶千灵,你这么有本事儿还不是照样欺软怕硬,捡软柿子捏,我要是你,早就出去做一番比孔郡山庄更大的事业,到时候我就给你当提鞋的奴才!你还敢瞪我!”
    “我不是瞪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我的本事承蒙你抬举,看看你自己,相比城外那些靠吃烂菜叶子为生的乞丐,落魄的是身体,充盈的是灵魂,而你含着金汤匙出生,过着锦衣玉食,享着荣华富贵,充盈的是身体,落魄的却是灵魂,好好的叶家小姐不当,处处尖酸刻薄,顾影自怜,从来都不是别人接纳不了你,而是你从来就没有给别人接纳你的机会,你的每一句冷嘲热讽话都带着脏字的血和伤害。”
    “哟,这一大早谁这么嚣张呀!”沈夫人为人圆滑,老爷老太太不舒服,她都昼夜服侍左右,尤其是老太君,更是无微不至面面俱到要,深得人心,在那么多的夫人中,为人处事本来就很聪明,和吴夫人不分上下,唯一的缺憾就是始终没能得到叶老爷的垂怜和独宠,再加上顶头没了吴夫人的压迫,她终于咸鱼翻身,挺直了腰杆做人,里里外外,扬眉吐气了。
    她又得到了老太君的欢心,日后的位置必然要超过吴夫人,老太君的身体日渐衰弱,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哪天就咽了气,驾鹤西游,孔郡山庄那么大的江山得有人接管,她占据天时地利,是胜算最大的那个,掌管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势在必得。
    “娘!”语贞生怕她会对叶语香不利,但在叶语香看来,却是喜迎救兵的雀跃,她咬着嘴唇,扬起下巴,其他几个人都向沈夫人问安,唯独叶语香无动于衷,她看沈夫人犹如看到杀母仇人。
    沈夫人走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没大没小没教养,”又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还要打,语贞却拦住她的手,“娘,语香不是存心的,她刚失去母亲,心里悲痛,言辞上难免错失分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几个从小到大虽是一起长大,但也不是天天聚在一起,个性脾性都不同,自然会有摩擦,到底是亲人,理应该包容的。”
    “是啊沈夫人,语香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教训也教训了,还希望您高抬贵手!”语菡是吴夫人和二爷的孩子,二爷的英年早逝又一直是老太君最深的心结,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夫人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借花献佛的大好机会,“语菡个性沉稳内敛,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老太太也一直夸你,不急不躁进退有度,比起语贞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已经很难得了,即使是男儿也很难做到,很有她老人当年轻时的风采,”夸她的同时也不能贬低了自己的女儿。
    又将目光投向叶南焱,“昨天的事儿老太太都知道了,你放心,她老人家的火气都被我压下去了,自然不会找你麻烦,只是以后痛定思痛,切勿再赌了,都是生得体面的人,得做体面的事儿,你们做的很好,吃了苦也长了见识,家人永远都是家人,说深奥的道理怕你们参透不了深意,都见过大蒜吧?只要齐心协力,紧密抱住茎杆生长,才能结出最饱满最健康的蒜瓣,孔郡山庄就是这个给予你们营养和阳光的茎杆,这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事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下,又漫不经心的瞅向语香,“要是自私自利,各怀鬼胎,不往一处发力,即使成熟了,也是参差不齐,歪瓜裂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好的留下来,差的,只能拿去喂猪,要是心太黑,满肚子坏水儿,怕是连猪吃了都倒牙。”
    “看来以后得是沈夫人当家呀!您也别光顾着教训我一个人,我可是从来没有光天化日睡在椅子上,要说没教养,叶千灵做的可比我过分多了,我知道沈夫人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娘生前给了您不少颜色,我是一肚子坏水,那我就想问问了,您那么多年忍气吞声,肚子里又沤出什么水来?怕是比我这坏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才多大点儿,比您女儿还小两岁,您吃过的盐走过的桥受过羞辱,我望尘莫及,如今压在你头上的五指山没了,您得了势一枝独秀,翻身做主又成了老太君面前的红人,您看到我,必然会想起我娘曾经给你的每一巴掌,我就是您不光彩的过去,华丽衣服上的一颗老鼠屎。”
    语香用帕子压了压脸上火辣辣的指印,尽力的挖苦,咬牙切齿,“拿我撒气也算不了什么本事儿,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话,说您沈夫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一碗水端不平还公报私仇,拿一个无名小卒当出气筒,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我不重您,是我没教养,打我活该,我也无话可说,要是您这个做长辈的德薄能鲜,滥用职权,怕是为老不尊了,老太太年纪老迈,却也没老糊涂,我娘死了你才去巴巴的去她老人家面前大献殷勤,她老人家给您几分脸面,不过是想占您给她端茶递水的便宜,比起心机,小巫见大巫,沈夫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我娘生前也没少调教您,以您的阅历,要是让我一个做晚辈的提醒您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都明白的道理,老太太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说,是想看您还有什么招儿,”
    语香见沈夫人脸上的得意和风采灰飞烟灭,狼狈和惨白在颤栗中几乎将厚厚的脂粉也抖搂下来,显露出被掩盖的皱纹和黯淡无光的皮肤,怕是要吐血了,“骄兵必败,这是孙子兵法上说的,您这辈子老天都帮不了你,即使借您一双翅膀腾云驾雾,也很难飞不到我娘的头上去,她死了,你就更难超越她,小人得志和兔子的尾巴一样长不了,万一乐极生悲翻了船,压死的可就是不止······拖家带口都得给您殉葬,我倒想看看您日后能落得什么下场,打·····”
    “叶语香,你不要说了!”语菡用手捂住她的嘴,语香张嘴就咬,仿佛疯狗,语菡失声尖叫,疼痛难忍,甩开手,虎口上的两排齿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鲜红的血将掌心分明的‘川’字纹路一分为二,仿佛断掌,看来她是真疯了,张一口使足了全力,南焱一把将她推开,恶狠狠的说:“你真是无药可救!”
    “我无药可救?还不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都恨我,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能挑出刺来,口口声声当我是姐妹,可你们哪人真心把我当成姐妹看待的?我又做错了什么,即使是我娘生前让你们不痛快,又关我什么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你们没用,活该被欺负,我现在没了靠山,你们都拨云见日了,我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有谁把我当人看了?除了语双,我是最小的,没错,我脾气不好,但你们以为自己的脾气都好成了如来佛祖,都能拿出去普度众生?讨厌一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你们从小就讨厌我,尤其是你叶千灵。”
    叶语香的眼睛因仇恨而变得锋利如刀,恨不得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凌迟一遍,但她踉跄不稳的步伐和虚晃的影子却透着几分强弩之末和狼狈,“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得我没了娘,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瞪我?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别忘了语寰是怎么死的,我娘没有下毒,那儿只有你一个人,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只有语寰愿意陪我玩,你们为了报复我,先是害死了我娘,又杀了语寰,连唯一的姐姐也是别人的,你们几个为了帮她串通一气,又仗着人多势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都是帮凶,老太太为了大局稳定才草草了事,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叶千灵,你这么有本事儿还不是照样欺软怕硬,捡软柿子捏,我要是你,早就出去做一番比孔郡山庄更大的事业,到时候我就给你当提鞋的奴才!你还敢瞪我!”
    “我不是瞪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我的本事承蒙你抬举,看看你自己,相比城外那些靠吃烂菜叶子为生的乞丐,落魄的是身体,充盈的是灵魂,而你含着金汤匙出生,过着锦衣玉食,享着荣华富贵,充盈的是身体,落魄的却是灵魂,好好的叶家小姐不当,处处尖酸刻薄,顾影自怜,从来都不是别人接纳不了你,而是你从来就没有给别人接纳你的机会,你的每一句冷嘲热讽话都带着脏字的血和伤害。”
    婉薇见过很多像她这种敏感多疑的人,越是极端的反应也越说明他们内心想要得到关注的热切,没有安全感是主要病因,“别人送你一盆君子兰,你懂不了欣赏,还以为这是别人故意嘲讽你的清高,其实不是,你就是君子兰,但是你太自卑了,你的骄傲一直根深蒂固的建立在所谓的势力上,一旦失去了支撑,你的世界就崩溃,内心惶恐,以为成了人民公敌,骄傲也成了诟病,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里若是充满了伤害,眼里看到的也必然是伤害,稍有嫌隙,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恶性循环,渐渐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就像一个失明的小狐狸,没有光明,总是处于极端的黑暗和恐惧中惊慌不安,没人会害你,不够强大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势力,而是你的心,好心当成驴肝肺,热脸贴了冷屁股,倘若还一而再再而三,耐心丧尽,亲情磨灭,再爱你的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冷遇和打击,别人的自尊心也未必比你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人,也没有绝对的情感和责任要替谁负责到底,即使至亲的父母也有老去的一天,生老病死,天行有道,这是最简单不过的自然规律,这条路不止是你一个人走,而是所有人必经的归宿,人生漫漫,世事无常,找个同路的人结伴而行也就不那么孤独,你想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叶语香,够得上君子兰的高尚情操,就得弄清楚自己是谁,是疯子还是妹妹,或者什么也不是的路人甲。”
    “千灵,你现在的口才都能去考状元了!”后起之秀,不可小觑,沈夫人看她的眼神自然也不能用以前的老眼光了,叶语香脸上强装孤傲的表情似乎都被柔化了,她的尖酸刻薄,冷嘲热讽,都成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刺,扎痛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孤立无援,她也知道母亲先前的所作所为给很多人或多或少都造成了一定的压迫和残忍,还有数不清的伤害,她害怕别人瞧不起她,凡事都要先发制人,君子兰,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别人眼里的君子兰。
    “这个是南坤特意给你买的,都是一家人,不能光漏了你,他怕你会骂他,就没敢送来,我转交给你,他说放在鱼缸里都能得到神灵的祝福,语香,”语菡将那只装在荷包里的河灯拿了出来,交到她手上,“千灵有句话真是说到我们的心坎上,不光是我,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把人当外人,是你疑心太重,娘死了我也难过,但生活还得继续,总不能一直沉迷过去,用过去的错惩罚别人,折磨自己,最终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不给我们靠近的机会,谁又不怕扎手,但我们从未离开,南坤从来都不傻,他天生纯真,心地善良,是我们这些看似精明的人都比不上的,甚至连我都没想到要替你也准备一个,语香,你背着那么多包袱真的不累吗?放下不代表放弃,而是重新开始,想要解脱自己,接纳别人,那就从南坤开始,从这只河灯开始,它一定可以给你带来更多的幸福。”
    语菡将那只精致而小巧的河灯从荷包里拿了出来,语香受宠若惊,心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是她错了,想想以前一看到南坤喜欢恶意的戏谑他,以至于南坤看到她仿佛老鼠见了猫,半里地就要绕道走,没想到他憨厚仁爱的心那么大,无条件的包容她,语贞见她不接,抢过河灯塞到她手里,“话已经带到了,要不要随你,不稀罕你也拿着,丢到没人看到的地方,但有一条,你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砸了南坤的脸。好说歹说,给你的面子已经够大了,就是老太太无非也就是磕几个头,说几句吉祥话,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儿所有人,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全被你一一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们反唇相,以牙还牙了吗?没有吧?沈夫人好歹也是长辈,你目中无人,架子撑得太大也是臭架子,老太太是明白人,你娘吴夫人也是明白人,各有各的道,各走各的路,你才多大点儿,羽翼未丰惦着飞,刺起的毛发充重量,古人都未看懂的世界,要是被你一个黄毛丫头看懂了,怕是老太太的位置也得腾出来让你坐,我们也心悦诚服给你提鞋当跑腿的奴才,即便是千灵刚才那番话也是语重心长,丝毫没有揶揄讽刺你的意思,还把你当成君子兰,规劝你能回心转意,务实当下,都到了这个份,谁没脸没皮没点小性子,非得把脸丢下地上任你踩踏,但是今天所有人的脸都叠加在一起被你踩成了饺子皮,你还想闹哪样?难不成,我们还得给你磕头行大礼叫你一声姑奶奶?我告诉你叶语香,要不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谁愿意把一大早那么好的时光全都浪费在你身上,我们以德报怨,也算是对得起吴夫人的在天之灵,你要是还不识抬举,想做君子兰,怕你下辈子也没份!”
    “语贞!住嘴!语香不懂事儿,谦让着点儿!”沈夫人到底是长辈,在适当的时候最有说话权,语贞转身就走,婉薇到现在头还晕乎乎的,也跟着走了,语菡叹了口气,见语香抽泣几下就泪流满面,心里又难过又心疼,拉着她就去了后面的小湖,不能折了南坤的心意。
    “这还真是南坤的荷包,南坤人呢?他昨天晚上可是一夜没回来!这怎么回事儿?”沈夫人拿过那只绣着花开富贵的荷包,她见南焱也走,一把挡在他面前,“他是不是晚上睡你那儿了,怎么你来了他没来?睡懒觉了是吗?”
    “他起先是打算住我那儿的,后来突然又说换了床睡不着,非要走,我怎么劝也不管,腿长在他腿上,我总不能扣着他不放,也就由他回去了!千灵能在外面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说不定他瞌睡虫上来,也随便找了个地方囫囵了一晚上。”
    南焱满腹狐疑,却也没放在心上,在自己家丢的,只要不出去,还在自家院子里,沈夫人用手捂着胸口,神情急促,目光焦虑,好像快要喘不过气,婉薇隐约听到几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昨天听到的马车声就是南坤驶出去的?可他深更半夜出去干什么?该不会傻到替她去天静寺去取落下的帕子?
    “我····我昨天听到有马车出去的声音,”婉薇神色惊慌,沈夫人追了上来,“你说什么,那你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了?他最怕黑了,一到是晚上得有好几个下人跟着才行,胆子比语双还小,你会不会听错了,南坤大半夜莫名其妙干什么去呀?”
    “现在还不确定是谁出去,沈夫人,您先回去,我去问问管家,昨天是他驾着马车接我们回来的,如果真是南坤,一定会去他那儿借马车。你们几个先别声张,传到老太太那儿可就不得了了,我先确定昨天晚上到底是谁出去的!都回去!”
    南焱是当哥哥的,今天刚还了债,戒了赌就是新人,跟过去一刀两断,说话自然也有威信,语贞扶着沈夫人回去,婉薇心乱如麻,天静寺离这儿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来回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南坤一夜都没回来,他会不会在半路出了什么事儿?
    婉薇心不在焉的往前走,一抬头就看到了以前的旧居,她推开门,几天没来,门口荒芜了许多,还缠结了许多新鲜的蛛网,她抬脚走了进去,墙上忽地闪过一条被折曲的黑影,她早就发现了,醒来之后,虽说昏昏沉沉的,但总觉得有个人一直在跟着她,如影随形。
    疯长的藤蔓已经从藤架上耷拉下来,仿佛一个瘫倒的庞然大物,挣扎着从架子上试图站起来,边角毛绒的叶子纹路森然,又没有及时修剪,长势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深紫色的叶子相互叠压,熙熙攘攘,随风颤动,细长卷曲的触须从叶子底下探伸出来,细嫩柔软,在阳光下闪着半透明的光,婉薇一直想不通水桃的死,她就是怕死才婉劝她低调,不能说是贪生怕死,生命只有一次,怕死是本能反应,她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把自己吊死在横梁上,最让她匪夷所思的是,她是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下面没有踢倒的板凳。
    藤蔓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真拼命的挣扎,婉薇大吃一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危险一触即发,迅速往后退,一只雪白的兔子从叶子底下钻出大半个身体,嗅了嗅鼻子,血红的眼睛仿佛翻滚着血液,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红。
    诡异。
    阳光从顶头密密实实的树叶缝隙里挣扎出一丝半点的光线,在地上投下几片铜钱大小的光斑,风吹叶动,光斑瞬息万变,在碰到兔子鼻子上时,兔子仿佛见了老鹰似的,本能而动作迅捷的将脑袋往回缩,一小块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它脸上掉下来,落在一片枯黄的叶子上,仿佛一小颗熟透且腐烂葡萄。
    阳光如刀,竟然将它的鼻子硬生生的切下,婉薇头皮发麻,她见过不少光怪陆离的事儿,多半都是科学家没能给出合理解释的自然现象,但还没见过阳光变成了X刀,能将兔子的鼻子切掉,她就站在太阳底下,太阳光怎么没将她五马分尸?
    这世上本没有鬼神,要是有,也是有别有用心的人在后面装神弄鬼!
    “出来,谁在后面!别鬼鬼祟祟的!躲起来是因为恐惧,但恐惧也是种力量,它可以让你变成恐惧的傀儡,也可以成全恐惧,成为恐惧的主人!要装鬼也得选个适合的时候,大白天装神弄鬼,就不怕·······”婉薇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一把将紫藤扯开,一个血淋淋的兔子头从扯开的缝隙里飞了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趴在纵横交错的藤蔓里面,身体好像被缠住了。
    他嘴里全是血,手里拿着残缺不全的兔子,血红的内脏掉到了地上,那只沾了血的手连忙捡了起来,扔进了嘴里,好像在捡落在饭桌上的米粒,嘴唇上还沾着被血染红的兔毛,婉薇嘴唇哆嗦着,好像拚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恐怖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那人吃得津津有味,抬起头,看到一张目瞪口呆且煞白的脸,他愣了一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紧紧闭住,连忙将兔子的下半身塞进了衣领,又用手捂住,好像孩子似的一脸防范,生怕她会扑过来抢走。
    “南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婉薇脑袋里仿佛连番放了几串鞭炮,噼里啪啦几乎将她炸晕了,耳朵里发着尖音和幽灵之音,仿佛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鬼影,不停的用鬼哭狼嚎的呜咽吓唬她,叶南坤似乎认出了她,又将领子打开,将那剩余的半只兔子递到她面前,但触及阳光,仿佛飞溅了许多火星子,兔子落地,沾上了灰土和叶子,他鼓起腮帮,不停的对着冒烟的手臂吹气,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婉薇浑身颤动,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她几乎不相信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南坤抖了几下手,似乎不痛了,又笑嘻嘻的看向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将手上的血在狼籍脏污的衣服上反反复复的擦了几下,直到干净了才将腰封里的一块东西拿出来,刚才听了痛,长了记性,不能将手伸到有阳光的地方。
    昨天晚上果然是他出去的,要不然绣了‘南宫’二字的帕子不会在他手上,婉薇接过,眼泪潸然而下,想要将它撕成碎片,不管她怎么努力,柔韧细密的帕子依然毫发无损,她又用牙咬,牙都咬痛了,帕子还是毫发无损,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又间接的害死一个人,早知道南坤会替她拿帕子,她就放在心里不说了。
    “南坤,你出来,我知道你认识我,你知道我以前一直住在这儿,所以才会来这儿等我,放心,这儿死了人,不会有人来的,你身上的衣服脏了,我帮你洗洗。”婉薇必须得知道昨天到南坤到底经历了什么,又遇到了谁,又是谁把他变成这个样子,南坤似乎又听不懂她的话,将那个掉在地上沾了叶子的兔子又捡起来吃,婉薇急匆匆的跑到屋里,等她拿着伞跑出来时,却看到南坤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又钻进藤蔓,刚好就是南坤刚才藏身的地方。
    她几乎忘了呼吸,浓烈的血腥和久不见阳光的树荫所发出的霉腥味相互交杂,呼吸中了不会比瓦斯中毒的风险低,但感觉不到任何气味,南坤不在这儿,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又能在哪儿,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牙齿和牙齿,忍不住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身后有动静,她刚想转身,纵横交错的藤蔓却将她困住了。
    “我在召唤你,为什么要将我留给你的信物扔掉?”一个低沉却很有穿透力的声音从后面幽幽的传来,婉薇狼狈不堪的将那些藤蔓连根拔起,总算转过身,头发凌乱,脸上也被藤蔓上尖锐毛绒的细丝扎破,鲜血淋漓,仿佛误入人间的厉鬼,又是那个紫衣服的人,不过他在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下面的滚边几乎都是用金丝混绣的图案,看起来很像某种奇异古怪的花,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的随着颤动飞舞,婉薇从藤蔓里挣扎出来,“那天是不是你?”
    “我还以为你又把我忘了!孔郡,你这个人大最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把烦心的事放在心上,所以你才会那么没心没肺,最大的缺点也是这个,该记得你不记得,该刻骨铭心的,你也当成隔夜饭,转眼就消失掉了,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真正的长记性?”
    男人下巴以上的脸几乎都被宽松的斗篷掩盖,丰盈的下巴有着令人无法和他卑鄙无耻联系到一起的美人沟,婉薇扶着秋千站起来,指着她的手瑟瑟发抖,“有种你把头盖骨掀起来,”对面男人明显愣了下,波浪般连绵的滚边仿佛着了风,飞舞的弧度越发高了,紫色的靴子若隐若现,“有种把你的斗篷掀起来!藏着掖着做什么?鬼鬼祟祟虚张声势,搞了个破斗篷你就成大仙了?你就是只长剩下一个下巴我也不会被你吓着的!”
    “以我对你的了解,哪怕我只剩下一片脚趾甲,你都不会······你从来都不是被吓大的,对于这一点毋庸置疑,全身上下,也是我唯一欣赏你的地方!不过欣赏归欣赏,还不能成为你不负责任的借口!我很生气!”男人似乎有点无奈,却也没准备大打出手,婉薇有气无力的坐在秋千上,南坤变成这样,悲痛欲绝,不争气的条件反射还一下接一下蹬着腿,“我认识你吗?一般想和我攀关系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瞎了狗眼,您这一身的打扮很不俗,但这眼光却俗出了十万八千里,真是林大了什么鸟都有,责任和被责任,得有一定的信任基础,尤其是负责人,你丢了个帕子给我,不对,准备的说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你这个混蛋和别人里应外合算计我,还抢走了我的东西,甚至还让我给你背黑锅,顶上屎盆子,你说你站在太阳底下就不理亏吗?负责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搞大你的肚子!”
    “有时候我还真喜欢听你说话。连骂人都别出心裁!不过依然改变了我很生气的后果!”那男人忽然撑开斗篷,南坤正畏畏缩缩的躲在斗篷下面,婉薇猝不及防的从秋千上摔下来,刚要爬向他,那男人将斗篷往上一掀,南坤的整条胳膊都在阳光下化成了血水,他眼巴巴的看着她,身体颤动,疼痛让他的脸仿佛也都麻木了,鲜血从伤口处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让人惊恐万状的是,那些血似乎都被滚边上群魔乱舞似的怪花吸收,颜色在阳光下愈发妖艳。
    婉薇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嘴唇哆嗦的说:“你放了他,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求求你高抬贵手,是错了,是我不该胡言乱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求你别折磨他,南坤是个好人,他是为了帮我······”婉薇想起那块帕子,又拼命的爬回去抓在手里,双手捧着,仿佛圣旨,又像是至高无上且御赐的免死金牌。
    那男人忽然扔给她一把刀,“我想知道你救他的决心有多大!我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对于一个怎么调教却始终屡教不改的人,我再多给你两颗唾沫星子都是自取其辱,打我自己的脸,孔郡,你想救他就杀了自己,想救你自己,那就杀了他!二选一,这是老规矩。”那男人将斗篷收下,语气缓和了许多,仿佛抚慰,也像是循循善诱,“你我终究师徒一场,当初要是知道你的肠子这么不拐弯还死心眼儿,我说什么也不会收你的,但收都收下了也就由不得我后悔,我建议你乖乖回到为师身边,为师其实对你蛮好的,比起其他师弟师妹,僧多粥少,人浮于事,为师早已听到很多闲言碎语,说我假公济私,厚此薄彼,为师从未公开反驳,一是因为心虚意怯,确实也是这样,二是不想让你站到风口浪尖,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为师为了你,都快卑微成了奴才,你还······每次骂你没良心你还据理力争不承认,为师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有谁的脸皮能像你这样结成了茧子,厚成了铜墙铁壁,为师拿你没办法,因为你刀枪不入!”
    “南宫圣君!您请息怒!孔郡她每一个轮回都是如此,她不想带着仇恨再去伤害谁!”这时另一个身穿淡蓝色青衫的人凌空而降,身上也罩着颜色惨淡的斗篷,不过婉薇觉得他的下巴似曾相识,尤其是坠在下巴正中央的黑痣,很像发育不全的红小豆种子,干瘪而发黑,老唐的下巴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黑痣。
    婉薇曾经在百度上的问吧上搜过,有人说长在这地方的黑痣,成年后伪娘就是GAY,解决的办法就是在床底放一泡隔了夜的狗屎,因为狗通灵,它拉的屎也有绝对的效应,还有人说这是明显变态的标志,介意她赶紧趁年轻貌美赶紧重新换一个对象。
    甚至还有人说这种痣相的人是‘痴心绝对’的标志,注定生生世世都会为同一个人守身如玉,女人少见,男人则更少见,遇到这样的人,无疑是第一次买彩票就中了百万大奖。婉薇为此高兴了好几天,但事与愿违,老唐的喜新厌旧也彻底颠覆了她对网络虚拟和虚假的认知,以前她可是多吃两个香蕉都会上网查查有没有中毒的风险。
    “别说得好像你很懂她似的!你问问他,她还记不记得你!对她再好也没用,她的心是筛眼儿,就是把全世界都给她也没用,总会将你所给的一切漏得干干净净!你是掌管无情崖的长老,无情崖什么规矩还得劳烦我提醒你不成?最忌惮的就是善恶混杂,指鹿为马,黑白颠倒,个人情绪会让你失去精准的判断,我说她怎么一直执迷不悟,全都是你给纵容出来的!成大事不拘小节,却也不能妇人之仁,你以为你这是帮了她吗?不是,反而害了她,她所受的每一个痛苦都是你过分的仁慈造成的!”
    男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怒火,新来的男人没有哼声,退到一边,婉薇跪在地上,怎么越听越离谱,犹如鸭子听雷,不知所云,什么轮回,负责人,师父?
    “我有的是时间等得起,浪费在等待这事儿上的时候也不少,但你想救的这位却等不起了,你看到他嘴里的狼牙了吗?等他张开嘴的时候就会忘了你,在他眼里,你只是个可口的猎物,他会吃了你,为师给你选择的机会,不过放心,”男人将斗篷提起,南坤半天的嘴角两边隐约露出白色的牙尖,似乎还在往外延伸,断肢处的血也逐渐变绿,“为师会多找几个和尚替你超度你一命归西的。”
    “孔郡,杀了他!他已经不再你认识的那个人,相信我!水桃也是这么死的!”青衫男人语气急促的说,好像面临左右为难的人是他,黑衣男人侧过脸,他的头就立刻低了下去,好像泄露天机。
    婉薇惊奇得如五雷击顶,水桃也是这样死的,听给她收殓的下人说过,她的后背和脖子上都有奇怪的压印,好像被什么锋利的獠牙咬伤的,连血都变了样,因为过于诡异,也没敢大肆声张,草草下葬了。
    黑衣服的人忽然将斗篷放开,南坤已经不再畏惧阳光,他的眼睛变得和兔子一样血红,仿佛再一用力就得往外涌血,婉薇下意识的拿起刀,南坤晃了晃脑袋,好像睡眼惺忪,在看到婉薇时,他好像看到另一个大兔子,迫不及待的向她扑了过来,黑衣服的男人无动于衷,双手背在后面,仿佛要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在自己不可救药的愚蠢里,斗篷的下摆几乎将他的身体包成一个圈,笔直的垂下,滚边上的怪花也越来越惹眼,青衫男人见形势紧迫,危在旦夕,却又不敢僭越犯上,自作主张,下巴中间的黑痣仿佛也随着紧张扭曲了。
    “南坤!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醒醒!”婉薇看到面目狰狞的南坤,吸了一口冷气,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木雕的人,瘫坐在地上。
    手里的刀随着他的逼近而本能的抬起,南坤断了一只胳膊,依旧健步如飞,他起身一跳,犹如饿虎扑食,迎着压了下来,婉薇拿刀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眼睛上,巨大的阴影向她欺压而下,她甚至还能清晰的闻到那股浓烈而刺鼻的腥臭味儿,南坤“砰”的一声摔了下来,巨大的灰尘从她右边激起,剧烈的撞击声也是从右边发起,拿刀的手也被突然改变方向的南坤猛地往右拽了一下,刀口上有股受力感,应该是受伤了他的脖子。
    婉薇惊慌失措的爬起来,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全身麻木。黑衣男人的斗篷晃颤了几下又笔直的下垂,滚边上的花依旧静静的延伸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爪牙,后面青衫男人刚迈出的脚又急忙收回去,痕迹太明显,一目了然,透着几分有惊无险的后怕,还有险些冒犯的心虚。
    南坤趴在地上,面貌又恢复到原先的样子,后背有个血窟窿,流出的血也和从前一样,婉薇将刀扔下,南坤的手动了动,婉薇将他翻过来抱住,南坤艰难的探出手,将地上块帕子捡起来,递到婉薇的面前,“还好和尚没拿走,就放在桌上,再迟一步就找不到了,我·····我·····我看到你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擦了汗又叠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总是心不在焉,只对那块帕子上心,千灵,有怪物,你一定要小心,还好······还好没弄脏你的帕子,哎呀,上面······上面沾了血,对不起,我不是故·······”他费力的将帕子放到她手里,抬起头,“我知道你不是千灵,你是·····你是天外边来的仙女,可惜不能听你说更多好听却奇怪的话,河灯翻沉是个不祥之兆,你不用担心,我死了,就会把你的厄运一起带走,不祥也就消失了,我长那么大,他们都说我傻,其实我不是傻,只是不喜欢计较,钻牛角尖有什么好的,每个人好像都很热衷,乐此不疲,语气稍有一点不对就成了伤害的证据,我不想学他们那么累,你也不要学他们,人的心本来就很小,不要装太多东西,吃多了都会胃疼,心事儿多了也会心疼,只要能开开心心,傻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千灵,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儿,死了会去哪儿?我不想去阴曹地府当小鬼,听说那是世上最黑,我从小就特别怕黑,你学问大,又看了很多书,你说去哪儿才能天天晒到太阳?”
    “南坤,不要!南坤!”婉薇的手一轻,南坤的手就从她手里滑落下去,她的衣服热乎乎的,低头一看全是血,他肚子上有条七八寸长的口子,皮开肉绽,还在不停往外涌着血,婉薇用手按住,血又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怎么也止不住,手忙脚乱中将那块帕子拆开,盖在住伤口,黑袍男人气得冷哼一声,“不知好歹!凤冥析,我们走!”
    婉薇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袍子,在触及的瞬间,一股电流巨大的力量贯穿全身,她猝不及防的被甩出了两步远,身体在地上也划出清晰的印子,手掌火烧火燎的痛,仿佛也被开水烫了似的。
    青衫男人刚要去抓她的手,黑袍男人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长记性?不把我的话当话,是你有能耐,不把我的脸当脸,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已经妥协了,再一次拉低了底线和耐心,你要是再向着她咄咄逼人,不用回去收拾铺盖卷,现在就滚蛋!随你去哪儿逍遥!但她得为你的自由付出代价。算是还清你之前为她付出的种种······你是她大师兄,责任是相互的,总不能让你一直做好人,吃力不讨好,她做白眼狼,坐享其成!便宜都让她一个人占了,我都不甘心。”
    “啊!杀人了!”一个路过的仆役看到后失声尖叫,婉薇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一抬眼,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将那块盖在南坤肚子上的帕子拿起,上面不但没有浸透血,反而干干净净,更让她惊异的是,那条血淋淋的口子竟然也不见了,连划破的衣服也完好无损。
    南坤还是死了,三天后被葬入了叶家祖坟,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沈夫人伤心欲绝,几乎哭瞎了眼,婉薇坦陈自己的罪过,南坤是为了帮她拿帕子才遭遇飞来横祸,再加上仆役看到她身边有刀,刀上有血,披头散发,面目全非,仿佛疯了似的。
    那儿也只有她一个人,很多事,她全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就像吴夫人,她被关进当初囚禁语寰的牢房,摔倒的椅子还和当初摔倒的姿态一样,她成功让吴夫人吃了哑巴亏,现在风水轮流转,翻船的厄运还是临到了她身上,这个报应,她心甘情愿受着,老太太还是给了她叶家小姐的待遇,这儿有吃有喝,有床有被褥,只是没了自由。
    守丧期间,老太太严令任何人来探监,胆敢违令者,旁边牢房侍候。三天了,婉薇被关在这儿整整三天,对她来说度日如年,沈夫人请来许多和尚给南坤做法事,希望他的灵魂能在佛祖的护佑下进入极乐世界,听着空灵的木鱼一声接一声敲击,直入云霄,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敦化了,她的灵魂仿佛也被撬开似的,一点点的随着有节奏的鼓乐从七窍溢出,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
    婉薇坐在小竹床上,双手抱着膝盖,额头抵在上面,头发披散着,垂落到了脚面上,痒痒麻麻的,好像爬了数不清的蚂蚁,婉薇从来没想过要破坏和打扰谁的生活,但她来这到还不到半个月,却亲眼看到好几条人命在她眼前灰飞烟灭,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孔郡!”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又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这个地方叫孔郡山庄,那两个奇怪的人也叫她孔郡,就连家乡的传说也是和孔郡有关,到底孔郡指的是人名还是未来的她,或者一直都是她,只是她尚未进入角色,一直没理清这个七绕八拐的头绪。
    “府里的人都叫我叶千灵,你们又叫我孔郡,其实我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没有人相信而已。”婉薇抬起头,是先前那个热心帮助他的青衫男人,这儿没有阳光,他将头上的斗篷用手抹下去,露出完整的脸,婉薇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又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落,嘴里喃喃自语似的说:“老唐!”
    “我也不叫这个名字。凤冥夕。”他这样介绍自己,婉薇手忙脚乱的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到牢房前,以为自己看错了,想用手去抓他,凤冥夕却往后退了一步,她的手落了空,徒劳无功的挥舞着,好像她被人冤枉,前面站了个能帮她翻案的青天大老爷,“你怎么也来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你一定偷偷跟着我,老唐,我觉得这个名字更适合你,以后你也别和那个混蛋在一起,就在这儿,过去的事儿当就过去了,我们在新的时空重新开始!”
    “我说过我不是老唐,你真的认错人了。”凤冥夕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喜,却又被后来居上的失落吞没,果然不记得他了,婉薇的手无力的落了下去,紧紧的抓住栏杆,她头发披下来,整个脑袋好像都小了一圈,栏杆的间隔并不是很小,她稍稍侧着头,脑袋轻而易举的就伸到了外面,“老唐,我真的不介意你是凤什么的,能长一模一样的人那肯定就是上天的安排,在我那个时代,老唐是我最爱的人,可惜他抛弃了我,但老天对我不错,把另一个老唐也就是你当作赠品送给了我。哎,你好好看看我,说不定我也是你前世什么情人或者老婆。想想,有没有印象!我知道你有顾虑,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一片空白才有机会重新改写历史,触发我更多的想像空间,已经定型的过去也经不住几次回味的,就像鲍鱼燕窝,好吃有营养,嚼得差不多咽下去才能回味无穷,这和艺术是相似,迷迷糊糊,不能太通透,口香糖嚼久了还黏牙,更何况像感情那么美好的东西,嚼得太烂失了味道,未必会有屎好吃。你别误会,你肯定不如屎,不是,你肯定不是屎!”
    “我来找你不是想跟你讨论这个!眼下的形势很棘手!你都被关在这儿了,难道一点危机感也没有?”凤冥夕很诧异,好像比印象中的那个孔郡更不可理喻,婉薇一脸茫然,“真正的危机感在外面,老太太是出于爱护我才将我关在这儿,她就像我的亲奶奶,她的好从来都不是大张旗鼓的,默默的好才是最深入人心的,要不然出去了,沈夫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这都是老话,人不是神,肉眼凡胎,很容易被事物的表面迷惑,精彩伪装过的外表通常都是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瑕疵,也很容易被表里不一的人钻了空子,来,这是麦芽糖!”凤冥夕将一包红色糖纸包递到她手边,婉薇的头被上卡住了,鸭子游泳暗使力,她试着不动声色的往回缩,却怎么也收不回来,都不知道她刚才是怎么伸出去的,却又不想在他面前狼狈出丑,故作镇定的接住,一听到麦芽糖,心里一阵发怵,她对麦芽糖过敏,却强颜欢笑,“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麦芽糖?还说你不是老唐!赶紧承认了吧!在我面前还装!”
    “一会儿·····一会儿你别害怕!”凤冥夕脸红心跳,眼神六神无主似的乱看,就是不敢看她的眼,似乎特别心虚,送她麦芽糖只是出于求人办事的潜规则。
    婉薇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以为他提前打招呼是要对她欲行不轨,提着纸包的手晃了晃,“你在这儿我还怕什么!老唐,其实我们认识那么久,你都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给我说过一句花前月下的情话。不过我很高兴你说的这么结巴,你什么人我太了解了,出口成章脱口而出的多半都是在花心大萝卜,走马观花式的在不同姑娘身上总结经验,练成葵花宝典,甜言蜜语也就成了那些人的口头禅,我会对你负责的,一定负责到底,我····那是什么东西,”婉薇正说得起劲,眼角帝光忽然看到门口好像滚出一个陀什么东西,好像巨型豪猪,遇到危险就会将自己卷成一团,展开后却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上下失守,春光乍泄,婉薇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凤冥夕一看还得了,立刻将她的手提起,挡在她自己眼上,凤冥夕身上忽然闪出诡异而刺眼的光,那男人见到他后仿佛如临大敌,脸色本来就白,转眼白得更加惨白,仿佛要化成粉从脸上飞出来,落单的非洲二哥斑鬣狗看到了非洲大哥狮子,不用等反射弧考虑,撒丫子就往外跑。
    婉薇手里的麦芽糖掉了下去,脖子在栏杆上一路蹭下去,速度太快,皮肤受到摩擦,隐隐发热,婉薇一抬眼就不见了凤冥夕,她再也顾不得形象,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还发出很多尴尬古怪的声音,吃奶的劲都快使出来还差点失禁,只想将拖后腿的脑袋缩回去,可努力了半天,好像头又增长了一倍似的。
    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只好停下休息一下,只要赶凤冥夕回来之前全身而退就好,老唐失而复得,不管他是不是她以前的老唐,但她很想珍惜现在拥有的老唐,她蹲下身,不敢吃,却意犹未尽的欣赏他的心意。
    所有的血液仿佛都一股脑的往脑门上涌,脸上热气腾腾,几乎成了排气口,她脖子已经被各种姿势磨破了皮,疼痛难忍,又狼狈又窘迫还特别难以为情,她小时候被老鼠夹夹过脚,青春期被门夹过手,到了成年期却被夹了头,从上到下都被夹过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傻出了境界。
    不过看着手上那包稍显沉甸的麦芽糖,心里仿佛注入了温白开,暖绵绵的,隐约看到对面好像站了个人,头不能完全抬起,但是滚边上那些张牙舞爪的怪花却气焰嚣张,在阴暗的地方仿佛透着血丝般的光亮。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意犹未尽,滚边随着冷笑肆无忌惮的得瑟,看来刚才那么不顾一切的举动都被他当作娱乐节目尽收眼底了?看来他一直都躲在那儿偷窥,可恨她刚才和凤冥夕一见如故,聊得太投机,那些真情流露的话怕也被他一字不漏听去了,怪不得凤冥夕的表情会那么羞怯,原来这家伙就是他甩不开的跟屁虫,他到哪儿,他就会如影随形的跟到哪儿。
    不过和他不熟,况且他又口口声声说是她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个父亲会笑话自己的女儿出丑,要是当笑话,那肯定就不是个称职的好师父,不是好师父那还在意他笑话么?
    “你别过来!”婉薇见他走过来,头上还顶着斗篷,在这阴森恐怖的大佬里仿佛阎王的带刀侍卫,那人停了下来,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婉薇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就那么听话了,“你整天顶着斗篷这是要防什么呀?这儿这么暗,你就不怕撞到柱子上!”
    “还笑我,你睁着水淋淋的大眼睛不也把自个儿的脑袋卡到栏杆里?有的人眼看不见,心却雪亮的,有的人睁眼瞎,是因为心先瞎了透,你就属于后者,好像比以前更没脑子了!这下糟了,脑子本来就不够用,还这么肆无忌惮的挥霍,愚昧这种低俗又尴尬的病,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能治得好,你也真是,破罐子破摔,蠢成这样,怕是开始倒灌了吧!”那人的声线很好听,别人冷笑都是阴阳怪气的,他却带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魅惑,好像故意挑逗,想诱她上钩,婉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很快又火辣辣的烫,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词反击,暗暗的使力往外缩着脑袋。
    “弄不出来就别弄了,浪费时间又白费力气,别跟拔萝卜似的,用力不当,菜的茎叶断了,萝卜还在下面纹丝不动,你呀!别把脑子拔断了,滚了几个骨碌还拖一地的血水,我可没有义务替你收尸!”那人讥笑更浓了,随后又将手放了下来,一本正经,“你怎么不动了?”
    “你不是我师父吗?徒儿有难,师父岂能袖手旁观?别人要是知道我被卡在这儿,会说你教徒无方呀!不为我,也得为你的声誉考虑,关键时刻拉我一把。”
    婉薇转不过头,只能斜着眼睛看他,那人不屑一顾,“有难的时候是师父,没难的时候就是吹胡子瞪眼的仇人,你这随机应变也太欺负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吃亏是福,要是老吃同一个亏,那就和你一样屡教不改了,我刚发过誓,再也不管你的事,想要走的人留不住,装睡的人叫不醒。”
    “不帮拉倒,那你就滚远一点!哪儿凉快呆哪儿去,像你这种人真是怎么做人师父的,小肚鸡肠,不出力却出三寸金莲说风凉话,不是,三寸长在舌头,唾沫星子到处飞,都快成蛾子了,大不了等老唐回来!他才不会像你这样冷血无情!你看,老唐还送我一包麦芽糖,我就坐在这儿一边吃一边等他回来!看你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摆架子!哎呀,我家老唐真细心,蝴蝶结都打得这么漂亮,光看着都甜到心里,舍不得吃。”
    婉薇跪下来,翘着兰花指去捏上面的红绳,如想门口又传来一声轮番翻滚的声音,婉薇只能动用旁光,故意说:“一定是老唐凯旋而归了,”她别着头,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好像夹了块肉,兴致勃勃的放到嘴里,嚼了一口却失望的发现原来是块姜,辣得满嘴都是火花,拄着双龙戏珠的拐杖,弯着腰,慢慢的向她走来,原来是老太太,姜可以驱寒保暖,刚好有点感冒,良药苦口,囫囵吞枣咽下去,声音急切的喊,“老太太,我在这儿!您快点过来,我的头被卡住了!”
    老太太似乎眼睛看不见,走路摇摇晃晃,好像一口气喝了三瓶老白干,醉的快要飞起来,还不时的撞到牢门上,婉薇看得心惊肉跳,拐杖“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清脆而急促的声音在诺大的牢房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扯断,婉薇将麦芽糖胡乱的挂到腰上,还没站起来,一条血肉模糊的蛇头抛到她面前,獠牙从半张的嘴里露出来,龇牙咧嘴。
    紧接着老太太一头栽到了地上,再爬起来时却是青面獠牙,紧接着下半身也变得了令人魂飞魄散的怪异体形,婉薇虽然喜欢看恐怖片,但这么现场直播式的恐怖还是让她大声尖叫,老太太中了什么邪?
    她锋利而尖锐的獠牙从嘴里长长的露出来,会不会就是她咬的南坤?血红的眼睛,嘴唇上还不停的流出浑浊粘稠而且腥臭的液体,很像剧毒蜥蜴嘴里流出的致命毒液,一大条一大条,晃晃悠悠,犹如鼻涕,她大惊失色,大脑仿佛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逼近自己的怪物。
    “救我!师父!拜托!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再也不跟你顶嘴了!”婉薇在闻到那股铺天盖地的污臭味时,仿佛被浇了冷水,涣散的心智立刻反应过来,那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完来,好像等她这句话很久了,顺便等这个怪物也很久了。
    婉薇越是害怕,脑袋好像又无形的大了一圈,连脖子都肿胀变形,稍动一下都疼得脊梁骨发痛,怪物咆哮一声,很多粘稠冰冷的液体也随着气力甩到她的脸上,有些流到她的嘴里。
    她拼命的往外吐着口水,痛不欲生,暴雨般的毒液劈头盖脸的打来,下意识的闭上眼,生怕再飞进眼里,要是有毒,眼睛得瞎,刚好应了他那句睁眼瞎的咒语,身体四周莫名的温暖,连脸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液体仿佛也被温柔的手轻柔的拭掉,闪闪的金光从前面那人身上慢慢的过渡到她的身上。
    睁开眼,看到那些活跃在滚边上的怪花从那人的斗篷上仿佛精灵似的飞落下来,变成了美轮美奂的纸人,小巧玲珑,薄薄的纸,却行动敏捷,矫健灵活,活泼可爱,哼哼喊着号子,节奏分明,鼓舞人心,一甩怪花的狰狞和妖艳。
    它们前仆后继,顺着栏杆爬到她的头上,拧着一股劲,将她的头往里面推,婉薇疼得眼泪和口水都飞出老远,双手也漫无目的的挥舞,脖子肯定脱了两层皮,腮帮子好像都被巨大的挤压无痕磨平了,不想变成瓜子脸都难,也省得花钱去磨腮。
    婉薇的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与此同时,她的头也从栏杆的间隔里拔了出来,要不是胳膊撕心裂肺的痛,她肩膀以上的部分几乎没感觉了,小纸人全都从栏杆上飞落下来,爬到她受伤的胳膊上,婉薇低头一看,胳膊肘地方被都那个怪物锋利如刀的爪子扯出四五寸的口子,汩汩流着血,伤口不长但很深,又在胳膊肘的关节上,森白的骨头若隐若现。
    小纸人合成一张纸人,仿佛连体几十张叠在一起从机器里出来的窗花,伤口流出的血很快发暗,纸人迈着小短腿踩了上去,伤口触动,仿佛被用刀片一次次的碾压,婉薇疼得几乎叫不出来,差点用手将它打出去,叠加的纸人仿佛吸血鬼似的,用相似的模样将潜伏在表皮的毒血吸出来,好像风箱,身体随着吸附收缩和膨胀,每个纸人间也被弹开了距离,很快就撑不住了。
    深红的颜色也变成了暗黑色,鼓鼓囊囊的跳到下面,一收力,大量的毒血就这样喷出去,又恢复到原先纸片状,外面正打得不可开交,小纸人全都一个挨一个的趴在门上,仿佛聚精会神的看大戏,精彩处还有哼哼哈哈的的号子。
    怪不得他整天戴着斗篷,原来是白发,知道会吓坏小朋友,算他还有自知之明,婉薇挣扎着坐了起来,看到他的白发随着旋转的身体漫天飞舞,再来点花瓣,天女散花的美景也是足够气场的。
    他每一根发丝都散发出刺眼的金光,落到怪物身边,笔直的落下去,千丝万缕,相互缠绕,不停的在交融,也在连贯某种未知的图案,好像繁星点点的夜空,只好细心观察,总能连线出形形色色的星座,东西南北各定了四个方位。
    闪烁的亮点仿佛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随着从他发丝上飘飞出更多的碎金,光火越发璀璨,热烈而滚烫的金丝仿佛刚从磨具中尚未成型的金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连接成了正方形。
    那些因在方框内杂乱无章的金线仿佛得到某种号召,杂乱无章的以逆时针旋转,他从漩涡中间飞出框外,纤细白皙的手只一下就扯掉了领间的结,也是蝴蝶结,打结的方式似乎和那包麦芽糖一模一样,精致到了精典,美感扑面而来,怪物的下半身几乎都沦陷到了漩涡里,两血肉模糊的手胡乱的挥舞。
    他一甩手,身上的斗篷从身上滑落,只觉得一个影子仿佛小李飞刀,极快的从影子里飞出去,踏雪无痕,那只陷在漩涡里垂死挣扎的怪物仿佛是在电光火石间就不见了,斗篷也重新回到他身上,领口依然是精美的蝴蝶结,好像从未脱落。
    婉薇目瞪口呆,眨了眨眼,连胳膊上的剧痛也被惊呆了,出神入化用在他身上好像都慢了两拍半,她心里仿佛敲锣打鼓,只知道他口才厉害,原来还有一手比口才更让人拍案叫绝的伏妖大法,她不明白,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整个过程浓缩成一个点,连扫尾的工作都连带着一气呵成?
    “看够了没有!”他没有用斗篷将脸遮住,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下巴中间竖着一道明显的沟壑,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皮肤白皙,一双眼眸深邃而幽冥,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
    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婉薇目光发直的盯着她,没想到一个喜欢挖苦揶揄威胁恐吓别人的男人,他的眼应该装着冰块,冒着寒气,瞪一下就是一脸的冰疙瘩,但那双眼睛却清澈见底,装满了无辜和稚嫩的邪气,如果加点笑意,就能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湖水,一圈一圈的涟漪,令人忍不住浸于其中。
    差点就要赶老唐两百个唐人街了,不过她不是个被美色所迷惑的人,再帅也比不过老唐给她送来的麦芽糖贴心,功夫再好,老唐随便一句温柔的眼神就能让她心花怒放,人总不能活在打打杀杀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天活捉了一只怪物,明天说不定就被另一只怪物吃了,生活归于平静,只有足够平静才能适应凉白开般平平淡淡的日子。
    小纸人又都欢欣鼓舞的爬到他斗篷的滚边上,婉薇见他目光扫过来,心里一阵慌乱,那张脸已经分不清男女,又是师父,在心里乱伦,怕是会招报应的,她坐回到床上,刚才回击的那么有志气,那么快就缴械投降了,这无疾而终怕是连他也觉得索然无味,故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受伤的胳膊上,不敢抬头,只好尽力翻着眼去偷瞄,心跳乱了拍。
    也不见他开门,隐约听到脚步声,狐疑,惊讶,紫色的鞋尖已侵入视线,笔直垂落的斗篷连同一大片阴影悄无声息的迫近,她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看到他那只纤长的手指捏在黑色的袍边上,指甲红润,闪着健康通透的光泽,眼下得说点几句溜须拍马的话来缓解一下先前误打误撞所造成的不愉快。
    “师父,你真厉害!我很崇拜你!”婉薇发自内的说,刚鼓起勇气再去欣赏下他那张让人心惊肉跳的脸,哪想他却给了他一个冷冷的后脑勺,“不厉害怎么做你师父!”
    “师父,这是我孝敬您的!”婉薇立刻将腰上挂着的麦芽糖拿下来,反正她吃了会过敏,还不如拿来当讨好师父的顺水人情,他侧过脸,浓密的睫毛压下来,嘴角冷笑,“顺水人情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做生意做到我身上来了,你也真是想方设法让我看清你的无耻,凤冥夕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师父的嘴馋,以师父的名义吃你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给你落了诟病,我这个师父稍不如你的心意,怕得伸长了脖子将脸送给你打,就拿这包····哼····都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切实际,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早过了吃糖的年纪。”
    “师父,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小时候喜欢一条叫阿春的狗,其实它长的并不好看,还瘸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为什么偏偏喜欢它?是因为喜欢他是因为喜欢他身上的故事,我有一天放学,遇到一条菜花蛇,这种蛇没有毒,很多人都捉了泡酒和红烧,但我对这种无脊椎动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就在我千钧一发之际,阿春从犄角奋不顾身的杀了出来,它拼命的向菜花蛇吠叫,我看到它心里踏实了很多,五分钟后,菜花蛇撑住了,扭曲着身体逃进了杂草丛中,后来被隔壁阿伯煨了一锅冬虫夏草蛇花汤,再后来,阿春就死了,很安详,奶奶说,它是寿终正寝,又忠心护主,来世得做人,如果我也刚好做人,他还会像生前那样奋不顾身的保护我,但我一直都记得它当初带给我的感动。我喜欢的,可能不是阿春,而是那个让我感动的画面。”
    婉薇提着麦芽糖借题发挥,连她自己都说得热泪盈眶,他转过脸,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优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婉薇没想到他的脸会那么快的欺压过来,额头上还有好看的美人尖,那种忽略了性别的妖艳,好似谪仙下凡,不禁忘情轻叹。
    “很好,一个条狗给你的感动都能让你心心念念记在心里,”那人转过身,指尖从桌子边缘划过,好像漫不经心,“为师在你眼里,还不如一条狗,既然如此,那你胳膊上的毒,就等着你的阿春投胎转世再来救你吧!说不定会因你而生,变成一个医术高明的医仙。”
    “你是南宫?”婉薇下床,却不敢靠近他,那人走到牢门门,语气透着几分悲伤,“如果没有当初的南宫,或许事情就不像变成这样。我不是他,那天你看到的人也不是我。有人冒充了我,而那个人就是危害水桃的凶手,也是烛心老妖怪最得力的助手。”
    “烛心老妖怪?”婉薇对他并不感兴趣,双手缠在一起,“那你是谁?我是说除了是我师父,还有别的名字么?老唐叫你殿下,你来自皇族?”
    “他是三百年前伏魔族嫡系皇族枫月白的长子祭长澈,本来是姓枫的,后来因为一个人鬼迷心窍,将自己最最贵的姓氏也丢了,被黑暗之神祭狂啸收留,从此改名换姓,欺师灭祖,躲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里当成了缩头乌龟,他曾是伏魔族引以为傲的天子,如今堕落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黑暗之神,为了这个女人,你可是把自己前世今生全都输光了,”这时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从门口缓步走了进来,语气里携带了几分戏谑和笑他自作自受的嘲讽,祭长澈身上耀眼夺目的光芒仿佛随着怒火焕发出来,那人似乎很忌惮,伸手挡住黑洞洞的脸,“生气了?我还以为这世上再也没什么能让你心潮起伏的事。”
    “蓝珈?”祭长澈按在桌子上的指甲忽然放松下来,上面沾了些水渍,用手一弹,水珠变成了光火飞射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闪冷光,弧线优美却很凄清,“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记得我们还在九诛宫的时候关系一直是最亲密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分外眼红的仇人,祭长澈,”女人将头上的斗篷推下去,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孔,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要笑,但看到婉薇后,笑容仿佛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尚未成形的妩媚笑容在颤抖中凋落,残留几分狼狈,但她眉目清雅,肤色白里透红,很是娇美,连走路的仪态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风情。
    风轻云淡的扫了她一眼,抬起手,看着自己柔美又纤长的手指,白皙嫩滑,在光火中闪着晶莹剔透的光,眼神精雕细琢,仿佛看的不是手,而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完美艺术品,“你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她依旧不记得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长澈,我不是你的仇人,从来就不是,是你将自己困囿于一个只有她的世界,除了她,其他人都会变得不重要,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但这个世上又有谁相信你?一个人能孤军奋战那么久还没倒下,这是种了不起的魄力,但你赔进去的早已大于你想得到的,这个世上没有对错,是你认定了心,认为就是对的,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选择,只是我们一起长大,不忍心看到你全军覆没,你的亲人,你昔日的战友,荣誉和自尊,难道跟她相比真的那么微不足道吗?你把她当成全世界,而在她眼里,你办是从她全世界经过的一个路人,和其他人一样,你又何必执迷不悟,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众叛亲离,她就在你的眼前,对你来说真的是得到了吗?她连你的名字都忘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路是我自己选的,该有什么样的下场也得我自己兜着,烦不着你来替我操心!不管是谁派你来的,给我带句话,忘了我吧!就当我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也从未遇见,枫长澈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祭长澈,在我走出九诛宫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也看到了这一天,我不会回去的,过去已成事实,未来尚未实现,当务之急还是眼下,谢谢你的好意,难得那么久了你还记得我。但我不值得!”
    祭长澈脸上的骄傲摇摇欲坠,但满脸的笑容依旧耀武扬威,蓝珈眼里转着泪花,恶狠狠的指向婉薇,“那她就值得吗?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众多弟子中悟性最高,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为什么一碰到她你就死脑筋了,明知道是南墙还硬是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她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一个被龙心老祖生生世世诅咒的人,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你还要包庇她到什么时候?长澈,三世三劫,你付出的已经够多的了,在你眼里,我们都没有她重要,但你在我们眼里,却至关重要,人不能光顾着自己,你就不想家人吗?老族长病危,在你离家之前就已越发沉重,这个你是知道的,你向来孝顺,他又是最疼爱你的,我不算什么,但你忍心看着他带着遗憾离开?”
    “你们在说什么?是在说我吗?”婉薇一头雾水,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蓝珈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她身上,一团蓝色焰火从她掌心飞跃而出,仿佛不断旋转和膨胀的鬼火,犹如离弦之箭,迅速的向她逼近。
    祭长澈发丝无风自舞,闪闪发亮,剥离的金光在她面前挡起了无形而透明的堡垒,恍如铜墙铁壁,蓝光猝不及防的撞到光墙上,仿佛豆腐砸在铁板上,光火涣散,有气无力的被闪闪金光揉飞了色彩,蓝珈恼火愤恨的脸上好像被当众打了记耳光,不管她付出多少真心,只要那个女人在,她永远都不重要。
    “你听到没有,她把你的生活,不对,应该是把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搅得支离破碎,现在还满脸无辜,恬不知耻的问我们在说什么?祭长澈,我听着都替你寒心,难道你的心已经硬到什么也不在乎了么?我知道你放不下她,也不想回头,把嘴皮子说破了你也不会回心转意,没有希望和希望怕是和你没有未来的未来一样苍白无力,但我还是想试一下,是我太自以为是了,高估了自己在师哥心中的位置,别人都说你不可救药,但我不相信,总想抱着侥幸心理试一下,现在才明白师哥早不是以前的师哥,我们都在等你回头,但你的未来没有我们。”
    蓝珈将手放下,这只丰润骨感的手细若葱根,曾不止一次受到师哥的惊叹和祝福,也成了她的骄傲,次看到它,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师哥当时的关注和洗礼,他说这是世上最美的手,凝脂如玉,宛如柔荑。
    相书上说,柔软精致的手可以得到世上最完整的幸福,她的幸福只在在师哥身上才能得到完整,现在再也完整不了,从此以后,师哥曾对这只手的祝福和惊叹也都变成了反射她自作多情的污垢,以前是触景生情,以后怕要触景伤情。
    蓝珈痛苦的闭上眼,眼泪浸透了睫毛,从脸上滚落下来,那么多用心良苦全都成了自讨苦吃的引线,想要走的人,一定是舍弃了所有牵挂人留恋,才能走得那么绝情和决绝,紧握左手,他们还抱着一线希望,幼稚的停留在过去等着他归来,但他把过去只当成了过去。
    那些过去的,过不去的都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墟,她高估了自己在师哥中的份量,也低估了那个女人在师哥心中的份量,火光忽然从指缝呼呼的冒出来,那只引以为傲的手在火光中仿佛膨胀冒油的鸡腿。
    她伤心欲绝,但手上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减缓她内心土崩瓦解的阵痛,手掌上忽然缠过一道道冰冷却又柔韧的丝帛,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将她想要废弃的拳头包裹起来,曾几何时的温柔仿佛又回来了,蓝珈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祭长澈折射金光的白发丝丝缕缕的缠在了她手上,变成薄如蝉翼的茧丝,还像小时候受伤那样温柔的替她包扎。
    “师哥,我们回去吧!”还是不甘心,拼命的抓住这个难得的契机,说不定看在师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情面上放下固执,那个女人不该是他前仆后继的未来,而是误入歧途的过去,家人才是他最重要的守候。
    蓝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表情滴水不漏,冷冷的,恍如一潭没有涟漪的水,眼底依旧清澈细润,却透着一股没有内容的苍白,他的心思好像被人全部垄断了,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全都身不由己的随着别人转动。
    他们这些一直放不下他的人,最后都被他风轻云淡的放下了,怪不得他总是不为所动,他的色彩和生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哥是条汹涌澎湃的大河,但他的尽头却不是她的彼岸在,而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为他量身定做的地狱。
    “殿下!”凤冥夕回来了,用手捂着肩膀,受伤了,蓝珈一脸戒备的看着他,婉薇神情急切的看着他,嘴里摇摇欲坠,但所有的话都拥挤的堵在了望眼欲穿的眼里,蓝珈心思细腻,眼波从他们脸上转了几下就已心知肚明,再看面无表情的师哥,淡薄的悲伤和无奈仿佛勾勒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祭长澈。
    他是常胜将军,攻无不克,一马平川,代表一个宗族的辉煌和光明,当仁不让的大英雄,受人敬爱和崇拜,现在却脱下一切繁华和至高无上的姓氏,变成了外表华丽的乞丐,灵魂坠落。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落魄,真正落魄的却是那双幽静深邃的眼睛,曾让很多人一见倾心,只是一切都回不来了,英雄变成了认贼作父的叛徒,他在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面前变成了穷酸潦倒的乞丐,毫无尊严,只为她眼神里的那一点施舍,也为了她背叛所有的神灵,为她忍受一切痛苦,刀山火海,奋不顾身。
    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人,他不稀罕,让他奋不顾身的人却又不稀罕他,真心错付,只平添了几本情债,蓝珈看着右手上缠绕的薄纱,焦黑的指头隐隐作痛,仿佛残留余温的焦炭,这只完美无缺的手所承受过的祝福曾让她怦然心动,幸福了几个春香,现在却受到最恶毒的诅咒,再也不完美了。
    和师哥一样,此一时彼一时,都回不到从前,他的固执和勇敢,常年浸润,耳濡目染,她是所有人中最懂他的人,性格差不多,感同身受,将手放下,本想将缠缚在手上的柔丝剪断,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但弃绝了师哥的祝福,还是狠不下心将他其他的痕迹赶尽杀绝,她不是达不到他的狠心,还是心存希望,或许师哥哪天就突然开窍了呢?
    祭长澈奢华宽松的斗篷随着他急切迈出的步伐涟漪颤动,滚边上的那些妖花也肆无忌惮的颤栗,主人的内心总会无时无刻的在它们身上产生反应,蓝珈走到门口刻意停了下,只要师哥挽留她一下,不管是以前还是刚才的不愉快都会成为过去,高兴的留下,不高兴的全都灰飞烟灭。
    自取其辱本来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不想连最后的尊严也被那个女人踩在脚下化成残渣碎片,羞辱,愤恨,再一次证明自己的悲哀。祭长澈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妖花也有气无力的浮在滚边上,不是心如止水,而是心如死水,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拔动他的心弦,他身影忽然化成闪烁分裂的细尘,转眼就消失了,了无痕迹,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老唐,为什么我的世界好像离你们很远,但你们的世界里好像都是我留下的伤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真的是因为我才众叛亲离?我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他师妹所说的执迷不悟,他恨我,总是挖空心思的嘲讽我,是不是他也恨我把他害成这样?可他为什么不回家?”
    婉薇无力的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到蓝珈那只被火焰烧伤的手,他用发丝包裹,眼里闪着心痛,他的苦衷都被他眼里的冷漠掩盖,挠不了的才是痒,说不出的才是苦,她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哪种能让人自甘堕落的情感。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无缘无故的恨。
    乱事有头,千头有绪,前因后果,必然联系着一个起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想将他的苦衷犹如抽丝剥茧,一点点的从纵横交错的凡尘中剥离一出,如果他的众叛亲离真是她一手造成的,即使是脑花被他骂成了豆花,她也能还清欠他的。
    “你不用胡思乱想,烛心老妖就在附近,那些狁狠都是她的爪牙,一旦被抓住就会在三个时辰内变成狁狼,一辈子见不得阳光,水桃也是死于狁狼,至于她是怎么撞见的,又被谁挂了到了衡量上,说明她一直潜伏在府里,又是你们熟知的人,因为不想过早暴露才会将水桃伪装成悬梁自尽,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你拿着,藏好了,别被其他人看见,一旦遇到危险摇一摇我就来了。”凤冥夕将一只小巧玲珑的核桃递给她,要比一般的核桃小,呈普通的棕黄色,上面雕刻精致,棱角平滑,沟渠分明,或许是放在手里磨砺久了,泛着年代久远的钝光,细腻油润而且很有立体感。刀工精湛,分布均匀,一时半会儿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但美轮美奂,精妙绝伦,婉薇将核桃收到锦囊里,仿佛想起了什么,“谢谢你送我麦芽糖!”
    “哦!喜欢就好!”凤冥夕眼神一沉,更心虚了,好像这也不是他的,只是借花献佛,以卑劣的手法骗了她的感动和笑容,婉薇脸上一阵尴尬,只好低下头欲盖弥彰,羞怯矜持的拔弄着手指,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对麦芽糖过敏,万一让她当面吃给他看可就原形毕露了,好在凤冥夕嘱咐她几句,转身就离开了。
    叶南焱和叶语菡坐在台阶上,南坤的意外去世给他们的精神和心理都造成强烈的打击,神色悲戚,面容憔悴,眼睛倦怠无神,下面浮着一层黯淡的蚊子,目光呆滞的看着在风中随风摇曳的白色挂帐,仿佛白色银蛇,随风上下飞舞,想要摆脱竹竿的束缚,发出‘猎猎’的声响。
    整个府邸静的可怕,每个人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去做自己的事,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悲痛仿佛无孔不入的冷风,次凉了每个人的表情,他们几个一连三天没睡了,就连平时活蹦乱跳的语双也跪在灵堂,最疼自己的南坤哥哥没了,她趴在棺材上看着南坤惨白的脸,轻轻叫了他几声,见他不答应又叫了几声,后来看到所有人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小小年纪已经明白死亡的含义——再也醒不来了。
    她一张接一张往炭盆里放纸钱,害怕哥哥到了另一个世界会饿肚子,这一张可以买焦糖脆皮糕,这两张可以买叫花鸡,把她爱吃的都数一遍,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能像南坤哥哥那样将她举到肩膀上转圈。
    自从叶千灵变了之后,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促进了感情是好事,府里已经发现很多极端恐怖的流言,很多人说她是鬼上身,南焱和语菡对此都嗤之以鼻,但连连的怪事从未间断,就连水桃身上出现诡异的现象也成了解释她突然间脱胎换骨的直接证据。
    这回老太君也没维护她,将水桃的尸骸挖了出来,刚下葬没几天,尸体只有局部腐烂,保存还算完整,尤其是她后背两处酱紫发黑的牙印,触目惊心,只有足够锋利的刀刃或动物獠牙才能达到这样的深度,伤口四周皮肤糜烂相比其他地方都要严重,老太君怕水桃死后怨气太深,化成厉鬼,恶意伤害和纠缠叶家子孙,就命令将其火化,又顺便请和尚给她也做两场法事儿,超高她的亡灵。
    “你们两个怎么坐这儿?”语贞脸上的悲痛比他们更明显,沈夫人一直接受不了中年丧子的厄运,精神恍惚,从南坤出事儿到现在,一连几天滴水未进,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连续昏死过了几次,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瘫坐在地上,用手扶着棺材,唱小时候给南坤唱过的儿歌。
    她突然又醒过神,泪如雨下,抱着南坤的牌位喃喃自语,在封棺的时候更是急火攻心吐了血,南坤被安葬在了祖坟,牌位也放进了祠堂供奉,他是所有兄弟姐妹中第一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个入祠者,南坤傻得可爱,又没做过坏事儿,老天怎么忍心让他遭遇这么惨绝人寰的不幸。
    沈夫人刚接手府里的大小事务还没几天,老太君也准备将更多的权利放任给她管理,沈夫人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名目,本该前途无量,哪曾想天有不测风云,有人旦夕祸福,唯一的儿子突遭飞来横祸,英年早逝,她的眼睛几乎都要哭瞎了,语贞是所有同辈是最聪明伶俐的一个,稳重大方,含蓄温柔,待人接物很有大家风范,但她到底是姑娘,以后是要嫁人的,说得露骨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人,怎能将权利交给她?
    老太君也很喜欢南坤的憨厚善良,她本就体弱多病,近几年更是缠绵病榻,即使下床走动,也会在日后缓上好几天,身心俱疲,力不从心,南坤的死给她的打击则更大,竟然一病不起,叶老爷一连失去两个孩子。
    吴夫人的自缢也让他百孔千疮的心雪上加霜,终日萎靡不振,懊恼失意,情绪低沉,借酒消愁,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性格软弱无能,没主心骨,又喜谗言,要不然吴夫人也不会得势那么多年。
    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将大小事物交由语贞管理,而且语贞也是沈夫人的女儿,等到合适的时候再交给南焱。但他又好赌贪玩,对府里大小事物不感兴趣,也从未有接任的想法,不失时机,贪图安逸,虽然是哥哥,比语贞年长几岁,却还没语贞一半沉稳和老练。
    “还是将千灵送得远远的。”南焱双手抱住膝盖,叹了口气,“沈夫人昨天的话你们都是听到的,她现在就认定千灵是杀人凶手,要不是老太太将她关在地牢里保护起来,说不定沈夫人早就找她拼命去了。”
    “不行,”语菡斩钉截铁,“如果将她送走,不就是畏罪潜逃?这个黑锅一旦背上去,就得背上一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怎么办?沈夫人就只有南坤那么一个儿子,他还没成亲就遭遇这样的不幸,谁能受得了?老太太总不能将千灵关在地牢里一辈子,说句难听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防不胜防你说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天天沈夫人的动向?她要是真想杀了千灵,一定会······”南焱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语贞,这些话本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她刚接替沈夫人,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好像变成了哑巴,问一句才勉勉强强答一句。
    南坤是她弟弟,要说难过,她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也不想惹她,“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南坤,不能再失去千灵了,语菡,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我们说有什么作!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事儿还得千灵自己来!别人帮得再好也是隔靴搔痒,南坤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没错,不也是沈夫人的亲生儿子,”语菡看了眼语贞,“我不是这么说不是偏心千灵,只是悲剧已经发生,木已成舟,谁也无力回天了,就是把她杀了赎罪,南坤也回不来,你是个冷静的人,我知道这么说对你不公平,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逝去的人,早点让他安息吧!南坤那么喜欢千灵,心地又很柔善,他一定不希望千灵因为他受到任何伤害!”
    “你们都欺负他善良!打着他善良的名义去妥协那么不公平的待遇,还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凭什么?就凭她那天出了个主意帮南焱还债?”语贞眼泪夺瞒而出,“千灵怕死,难道南坤就罪该万死吗?他从小到大连只老鼠都不忍心打死,得罪谁了?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如果死的人是千灵,你们还会不会帮着南坤强词夺理?幸好南坤还有点善良,善良不是你们用来欲盖弥彰的借口,千灵前后变化那才大,你们都觉得奇怪吗?”
    “千灵说了,人不是她杀的!而且他们关系从小就好,她好端端的凭什么要杀他,只因为南坤死的时候她刚好在那儿,可那儿是她家,她回自己的家有问题吗?南坤一夜未归,千灵又是在外面睡了一晚上,南坤是什么时候躲到她那儿去的,现在他死了,我们无从得知,在他死之前,在千灵回去之后,谁也说不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语贞,我知道你的心情,南坤也是我的兄弟,我心里的难受不会比你少,”南焱顿了一下,他是兄长,也不能过度站在千灵的立场上说话,语气有所缓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不好受,对于那些荒唐不实的流言飞语,我希望你能拿出平时的冷静和耐心来对待,语贞,论起来都是我不好,赌债的事不该把你们几下都拉下水,如果那天晚上你们没有去天静寺替我筹钱,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你现在说这个有用吗?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这是你自己说的,用在千灵身上就是有根有据的真理,我们都得迁就她,用在南坤身上就该他福薄命浅,时运不济,怎么着都该!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吗?南坤憨厚老实,从来不跟谁斤斤计较,不管你们拿他怎么开玩笑,开多大的玩笑,他总是一笑而过,”语贞失魂落魄的坐到台阶上,“他现在死了,你们还欺负他!在你们眼里,南坤就是个傻子,你们也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作亲人看待,你们有心事,难道他就没有吗?你每次输了钱都会发誓,有了钱就去赌,输了又发誓,发誓几乎成为你屡教不改的借口,信誓旦旦却有名无实,把老天都耍得团团转,那么多年反反复复,虚伪透了,你有什么资格让南坤安息?他要怎样隐忍才能安息?”
    “语贞,你这么说就过分了,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又有什么资格给千灵定罪?老太太为什么要把她关在地牢,这其中的原因,以你的才智难道还看不出来?况且,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南坤就是千灵杀的?”
    语菡不想触她霉头,但语贞的话过于极端,一棍子就能将千灵打死了,再加上眼下流言愈演愈烈,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她前后转变没有任何缓冲,让人一下子接受不了,犹如夏天飞雪,冬天发大水,惊讶变成了惊疑,解释不了的现象,只要有人推波助澜,再大的疑惑也会变得合情合理,水桃就是这个风眼的起点,飓风来势汹汹,范围越卷越大,不管千灵是否是清白的,总有一天会将她拖进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是她也是她,语菡仿佛在安抚她,姐妹感情似乎也在千灵变化之后才有所改善的,不想失去千灵,也不想让姐妹感情变得更僵,“语贞,你听我说,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公道在人心,总有一天事情会水落石出,如果千灵真是杀害南坤的凶手,老太太一定会给他主持公道,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在我们眼里,南坤和千灵都是一样的,我·····”
    “你少在这儿假惺惺的!说我没证明,的确,我是没证明,那你就有证据证明她不是凶手?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你也是聪明人,这个道理还用得着我来教你?南坤的死存在那么多疑点,我一定会将前因后果调查明白,你们放心,在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会看好母亲,不会让她有机会伤害千灵,你们也不用暗渡陈仓,偷偷将她送走,生在叶家,我没有选择,但选择为南坤报仇,却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在这个世上,如果我这个亲姐不为他说话,就再也没人愿意替他说话了。”
    语贞说完就走,连步伐也带着几分坚决,语菡和南焱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天在天静寺和乐融融的场面历历在目,好不容易拢到一起的力量就这样散了,天色阴沉,电闪雷鸣,就是不下雨,一连几天都这样,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疾风萧杀,天地含悲,满地都是吹断的枝叶和杂乱的纸屑,烧纸刺鼻的焦味随风飘散,被带到更远的地方,好像整个世界都被烧着了,院子里又竖起更多的挂帐,一条条白色的长蛇在空中怒飞,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束缚,好像剪除翅膀的老鹰,断了鱼鳍的鲤鱼,失去歌喉的黄莺,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和尚没完没了的响铃几乎要将人的脑袋都摇破了,念经时低沉急速却又口齿不清的声音仿佛也要将整个府邸撕成碎片。
    南坤的死无疑成了压在孔郡山庄头上最沉的乌云,每个人都不堪重负,语菡趴在腿上嚎啕大哭,直到现在还无法相信那个傻里傻气却又心性纯正的南坤就这么没了,南焱抽手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又另了另一只手抽另一边,卯足了劲,噼里啪啦,光听着都觉得疼。
    语菡抬起泪眼,按住他的手,他两边的脸火红火红的,好像着了火,嘴唇颤抖,每头拧出痛苦的结,南焱呜咽,用手按住耳朵,他拼命的摇头,那些代表死人离开的击鼓和云磬之音仿佛锋利的飞剑,全都‘嗖嗖’的扎在他心头上,万箭穿心。
    南坤再也回不来了。
    语贞回到房间,她坐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清雅秀丽的自己,稍显憔悴,面色苍白,抬起手,指甲被烟火熏得焦黄,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她眉头紧蹙,没有清洗,从眉尖掠过嘴唇,又从脖子滑落到了胸口,眼泪落了下来,她抬起脸,看着桌上那滴倒映着烛火的眼泪,仿佛炽热的熔岩,冒着滚烫的热气。
    她的脸上的愁容和悲涌似乎清清楚楚的反射出来,指尖沾了点,放到舌头上,是苦的,连同用来悼念南坤的纸钱所化的污渍,她心里翻腾着怒火,将桌上的一切都扫开,胭脂水粉,珠花首饰落了满地都是,鲜艳多彩的颜色和奢华娇艳的珠花全都碎了,她哭哑了喉咙,眼泪肆无忌惮的涌出来,这时,窗口闪过一道黑影。
    “谁在外面,出来!”语贞看了眼地上的狼籍,嘴角划过一道凶残诡秘的笑容,看向镜子,用手按了按鬓角摇摇欲坠的冷白玉簪子,她刚要去开门,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声,语贞回头,眼神剧烈收缩,紧紧按在门上往外抠的手也抬了起来,指节上发白的印子也随着回血变得红润,“不是说好在老地方见的吗?怎么跑这儿来找我了!”
    “我是想来看看孔郡山庄的语贞小姐是怎么猫哭耗子假慈悲的!那么一出大戏,你做了这么一出大戏,你我关系虽说不好,却师出同门,一起为烛心老妖卖命,截止到现在已有两个年头,于情于理,我都得给你捧场,你若是认为我笑的这么开心是出于幸灾乐祸,那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错特错了,老妖是个势利眼,她决定留下的都是对她十分有用的人才,你能那么快获得她的亲睐和器重,比我想像中更厉害,能有今天这么好的成绩,都是你自己赚的,我特意来恭贺你的。”
    那女人一袭红袍,宛如热烈燃烧的火焰,腰细如柳,美貌多情,风姿绰约,妩媚妖艳,眉间盛开比衣服更艳的桃花,更多了几分风情和妖娆,她坐在桌子上,翘起了腿,纤腿从红袍下悄然现出,凝脂似的玉腿上跳着烛水暧昧的光,用手揉着脚踝,好像意外崴了脚,酸痛难忍。
    语贞咬紧牙,低下头,再抬起,满脸狰狞,“花奉影,到底谁猫哭耗子假慈悲!给我滚出去!”
    “叶大小姐,我不欠您钱,又不是您的杀父仇人,别看到我就咬牙切齿的,你的脸型也不适合生气,狰狞起来眼睛不像眼睛,一大一小,鼻子不像鼻子,鼻孔也一大一小,可怕极了,这是给我翻哪门子的脸,端哪门子的小姐架子?我要是滚出去,怕你会措手不及!”
    花奉影的手指涂得鲜红如血,漫不经心的扫她一眼,晃悠着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底子厚,腰杆硬,随便一口唾沫星子也能将地砸出个窟窿,我想知道你平时也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对待下人的吗?还是唯独对我是这样不近人情?这是您的地盘,规矩是您定的,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也别急着赶我走,烛心老最近心情不好,被祭长澈挨了一下,不过你放心,她老人家伤势不重,但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下不了床,刚好我好久没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好久不见,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哪曾想热脸贴了冷屁股,初来乍到,你也不给我一个好兆头。”
    “你该不会假传圣旨吧?”语贞有些不信,她悠然自得的坐在了梳妆台前,脚下是满地的胭脂和破碎的珠花,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和临危不乱的气魄还是很好的打了花奉影一记耳光,镜子里的那个妖艳女人只尴尬了一下,随后将腿放下,不紧不慢的抚摸另一只腿上被压好的印子,“老妖的话你也敢质疑,照你这样长驱直入的趋势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爬到她头上,如果你想谋权篡位,最好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呀天生就是做人家狗腿子的命,给谁卖命不是卖命?你是个明白人,我也是个明白人,老妖的气数不是我故意咒她的,还能嚣张几天?孔郡山庄一旦落到你手里,上古遗书势必也由你掌管,你与其便宜老妖,不如为自己的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连自己的亲弟弟叶南坤都敢动手,对老妖的耿耿忠心又有几分是真的?要是真是真的,我怕自己会笑死,老妖仅剩的几颗牙也会被你笑掉的。”
    “你一派胡言!”语贞看着镜子中那个得意忘形的人,提起叶南坤,她脸上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从容仿佛打散的鸡蛋,模糊不清的摊在一起,花奉影拍着腿哈哈大笑,“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至于这么紧张吗?难不成你还真有谋权篡位的想法?没关系,我会替你保密的!”
    “你·····”语贞气得嘴唇发紫,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她的掌心忽然运出一团暗紫色的光圈,花奉影见她真生气了,从桌上跳下来,当机立断,“老妖让你把叶千灵送到她那儿去。”
    “我送?那我岂不是暴露了?”语贞一惊,收紧,紫色的光芒从指缝里溢出来,花奉月用小指勾了下从额头垂落下来的一缕长发,“两全其美的便宜都让你占去了,你让别人怎么活?你迟早都会暴露的,老妖已经给了你比我当年还多两倍的面子,别不识抬举,况且你一直占着大小姐的位置不放,老妖心里也不踏实,一心二用,脚踏两只船,这对老妖不利,万一你翅膀哪天硬了,想要谋权篡位,摆脱她的控制,一旦栽你手上,她这辈子就相当于替你活的,姜还是老的辣,我都能想到的隐患,我不相信她这块老姜想不到,要是真没想到,她也死有余辜,而且,你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我能想到的,相信你也想到的,我不是怂恿你造反,不支持你选择,也不反对老妖,就看谁能给我更多的好处,其实我更看好你,孔郡山庄是个好地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是两面派,静观其变,不要得罪我,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你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你可不是个两面派,在我面前怂恿我造反的人是你,到老妖面前揭发我意图造反的人也是你,所有的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了,这是我将我赶尽杀绝?这样吧!眼下的叶家你是看到的,南坤的死已经造成很大的打击,我要是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叶千灵变化太大,以前傻不拉几的,眼珠子转的都没别人快,现在聪明绝顶,她现在还没怀疑我,很多事情都能用我自己的身份办,你要是真想从我这儿捞好处,嘴上的真心实意只要会做表面文章的,谁都能说得漂亮,你又是两面三刀的人,不是我不相信你,要怪就怪你之前没给我留下过好印象。”
    语贞的语气模棱两可,没拒绝也没接受,嘴馋的,就给珍馐美味,贪财的就给银两,好色的就送美人,贪小便宜的就给便宜,投其所好,对症下药,花奉影并不对她苛刻狭隘的看法生气,反而带着某种志在必得的筹码。
    扭着纤腰走到她面前,翘着兰花指卷起胸前的一根细长的小辫子,“其实在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很可爱的孩子,穿着淡粉色的小袄,圆圆的脸,肉嘟嘟粉扑扑的,眉目清秀,粉雕玉琢,扎着冲天辫,绑着红头绳,末端还坠着两粒珍珠,和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样传神,透着一股灵气,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她当时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她语气着重,拍了拍那张被桌布遮盖的椅子,又将椅子拖了出来,椅子的边缘还残留着凝固变暗的血迹。
    语贞心里一紧,第一反应就是语双遭了她的毒手,手指并拢如刀,劈头盖脸的向她挥去,花奉影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语贞扑了个空,几乎掀翻了桌子,几盘糕点全都高一股脑的滑下去,一阵脆响,‘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从掌心射出的紫色刀光也将对面的柜子打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洞,边缘的棱角锋利,露出惨白的原木,参差不齐,里面整整齐齐的衣服也全都撕成了碎片,漫天飞舞,仿佛被烈火燃烧似的,冒着焦黑袅袅的烟气,语贞最疼爱的就是语双,那孩子只有四岁,从小就没有娘亲照顾,都是跟着乳母孙氏生活的。
    一看到她都会甜甜的叫她贞姐姐,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着她的下巴,说她是世上比娘亲还要好的人,她从来就没见过娘,也没各异过娘亲手做的海棠糕,语贞气急败坏,下手也奔着斩草除根去的。
    花奉影原本是向床榻方向退避,语贞咬牙切齿,掌心飞出的刀光也比之前凶煞无比,一股无形的气力从她周全撑开,迅速的向刀光合拢,紫光仿佛透着灼热的蒸汽,在她掌心隆起狂风暴雨,花奉影本是下意识的避让的,但最后一刻还是让自己处于最危险的状态,光刀仿佛势如破竹的飞剑,猛地打穿了花奉影的右肩。
    这时,猝不及防的,一阵稚嫩的惨叫和沉闷的摔掼声从后面的床榻上传来,一个淡粉色的小身影血肉模糊的滚到地上,花奉影也受了重伤,摔到了地上,左肩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将红色的衣袍浸得更加妖艳。
    她猛地一挥手,几十根闪着红光的银针从她指间飞了出去,语贞眼疾手快,身姿矫捷,一个倒踩七星步,轻轻松松的就射过那些浸了双头蛇的剧毒银针,一旦中毒,无药可救。花奉影火速的用手按住颈脖上上的命门,她手忙脚乱的将躺在地上四肢剧烈抽搐的语双,指着语贞说:“你真够毒的!我都没对她下手,你却打死了她!”
    “语双!你不是说·····”语贞在看到语双嘴里翻滚着血,半举的手也摔落到花奉影的腿上,脚下一软,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刚才那一掌几乎用了八层力,虽然被花奉影及时挡了一下,但余力不减,凶猛如虎,即使再来一个花奉影也未必承受得住,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又打中胸口,击碎了心脏,语双的眼睛瞪得老大,语贞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它曾给语双最温暖的拥抱,也给了她最残忍的伤害。
    “这孩子太招人喜欢了,本想拿来摆你一道的,但她却叫我姐姐,拉着我的手坐下,给我吃海棠糕,她说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因为是贞姐姐做的,还用手帕包了几块让我带回去吃,那张小嘴尽说些让人心疼的话,声音特别柔软,叽叽喳喳的,我一个人太寂寞了,想找个人打发无聊时光,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向你讨个人情,反正落我手上,小孩子又童言无忌,万一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你还得让她彻底消失才能保全你自己,但我没想到你已经恶毒到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的地步。”
    花弄影将已经死去的语双抱在怀里,她多想把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娃娃抱回去玩,看着她慢慢长大,陪她捉迷藏,就像她们在屋子里玩的捉迷藏一样,那么幼稚简单的游戏却让她开怀大笑,她小时候都没这么开心过,长大就再也不知道开心是何物了。
    她将语双放到床上,恶狠狠的指向语贞,“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卑鄙无耻吗?为了得到上古遗书,找个男人诱惑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叶语寰,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一见倾心的男人其实是你别有用心的安排,人算不如天算,还好老天没让你得逞,反而掉进了老太君的陷阱,你怂恿语寰,让她利用对于寒轩一往情深的叶千灵去偷遗书,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约于寒轩见面,又残忍的杀了他,紧接着你又害怕语寰会出卖你,透过牢房上透风的天窗,将毒药滴到茶壶里。如你所愿,她死了,还顺手铲除了吴夫人,计划虽说失败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可是你母亲的死对头,沈夫人要是能咸鱼翻身,你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孔郡山庄迟早改名换姓,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你给我闭嘴!花奉影,原来你一直跟踪我?”语贞精心策划的一切就是想彻底摆脱烛心老妖的制约,她不想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要不做回孔郡山庄的四小姐叶语贞,要不死心塌地的替烛心老妖卖命,但是她不甘心成为后者,她松散的拳头再次紧握,紫色的杀手蠢蠢欲动,眼里的杀气也蠢蠢欲动,犹如即将沸腾的开水,凶光闪烁,一触即发。
    奉红影冷笑,“你这是生气还是心虚?戳中了你的痛处,自然是又生气又心虚,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都是你自己做的,老妖虽说可恨,她却从不滥杀无辜,庙会结束的那天夜里,天静寺发生了什么,你是当事人,难道还让我提醒你,见过装糊涂的,没见过自己装糊涂却以为别人也跟着糊涂的人,到底是自以为是还是自我感觉太良好?南坤去那儿拿叶千灵落下的东西,你也去,他是怎么死的?你为了保全自己,竟然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你咬了他,将你身上的脏血过渡到他的身上,他变成一只凶残成性的狁狼,躲进了叶千灵以前住的小院里,她的贴身丫鬟水桃是怎么死的?从前呆头呆脑的叶千灵摇身一变,成了机智敏锐,伶牙俐齿的叶千灵,你害怕她会将你取而代之。”
    她用手捂住疼痛难忍的肩头,但对方痛苦扭曲的脸仿佛千刀万剐,每一刀都比她户头上的伤口深二寸,看不见的伤口才是最痛的,“老妖一直说要将她弄到身边来,你一直把她当成对手,还假惺惺以姐姐的名义关心她,给她打抱不平,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作聪明,以为她的改变是因为她得到了上古遗书,就趁没人的时候去她房间翻找,堂堂的大小姐,表面仪态万方,私下却偷鸡摸狗,要不是我亲眼看到,说不出去谁信呀?命不好的何止是叶南坤,还有水桃,杀一个人和杀一百个人的性质其实是一样的,水桃撞见你在叶千灵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东西,你当机立断就把她给杀了,又将她挂在了横梁上,伪装成了悬梁自尽,如果那天撞见你的是别人,你或许就不会下手了,因为一个奴才死不足惜,也因为这个奴才给你开了先例,之后才有的大义灭亲,我只是很好奇,大开杀戒离你又有多远?你现在危机意识太重,自乱阵脚,又走到了悬崖上,人生如下棋,你在归顺老妖的那一刻就已经错了,以后的每一次不过是困兽犹斗,我为什么要鼓动你造反?老妖是个靠不住的主子,祭长澈只一掌就将她打得吐血,接不住三招就一命呜呼了,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又能落到什么好下场?我和你早说同门,但我们不一样,至少我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毒手,一个人倘若连亲情都不愿顾念,就不是最毒妇人心,而是丧心病狂,这是人神共愤,天打五雷轰的!”
    “你说完了吗?”语贞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奉红影蹲下身,用手捡起一块被踩扁的海棠糕,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与玉兰、牡丹、桂花相伴,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但海棠无香,空有花的名头却无花的实质,徒有其表,就是路边杂草丛里一朵普通的喇叭花也有淡淡的清香,叶语贞,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比别人多那么一丁点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是叶家千金却有名无实,吃着叶家的饭,不说叶家的话,怕别人发现你的秘密,千方百计将自己丧尽天良的本性隐藏起来,栽赃嫁祸,欲盖弥彰,无所不用其极,狐狸尾巴不管藏得有多好,总会露出来的,叶千灵一旦得到老妖的器重,那可就没我们俩什么事儿,她要是想卸磨杀驴,我们俩怕是连临时抱佛脚的机会都没有,老鼠还有三天余粮,我的意思很简单,要不未雨绸缪,老妖的江山日后就是我俩的江山,要不被扫地出门,这不是轻的,重则死不瞑目!多半是你的下场。”
    “你想让我杀了叶千灵?”语贞总算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花红影将手里的海棠糕扔了,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指向已经咽气的语双,“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死在你手上的!我肩膀上的这一记,回去上点金疮药,休息几天也就没事儿了,语双可是老太君最心爱的小孙女,叶南坤刚下葬没几天,要是她再掀起什么浪花,狂风暴雨自然是免不了的,势必会比叶南坤的风流更大,再加上你还有其他几个兄妹,他们也不傻,迟早会顺藤摸瓜查到你身上的,到时候坏了老妖的事儿,拉着整个孔郡山庄的人给你陪葬不说,你自个儿还得吃不了兜着走。我说了半天,你还听不懂未雨绸缪的意思?”
    就在这时,屋顶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好像蹑手蹑脚准备离开,花红影脸色一沉,看了眼语双,又意味深长的看向语贞,“看来有人听到咱俩的谈话了!你自己考虑清楚,我出去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上面偷墙根。”
    “四小姐!”外面传来语双的乳母孙氏的拍门声,语贞用帕子将语双脸上的血擦去,眼泪也簌簌的落下来,滴到她的脸上,她的胸口被打出个血窟窿,用被子盖住,又将蚊帐放下来,半透明的质地模糊不清,可以看到她大概的轮廓,语贞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将袖子捋上,露出莲藕般雪白细嫩的皮肤。
    她捏着碎片,眼泪夺眶而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愧疚,她亲手打死了语双,还要用这种拙劣的伎俩瞒天过海,咬牙,有力一划,边缘锋利的瓷片犹如快刀,轻易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划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白玉般的皮肤衬的越发细腻通透,几近透明。
    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花红影说得没错,她在选择归顺烛心老妖的那一刻就走上了不归路,每一步都是错的,错上加错,雪上加霜,路的尽头是地狱,这或许是她必然的下场,身体上的伤痛还有痊愈的一天,但心灵上的万劫不复却是再多的包容也救赎不了的罪孽,犯下这样令人发指的滔天大罪,又有谁会宽恕她?
    母亲要是知道就是她杀害了南坤,不是杀了她,就是杀了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结果还是眼下的趋势都由不得她自己做走,只能静观其变,走一路看一步了,她慢腾腾的的将袖子抹下,血顺着手腕又从手指滑落下来,在地上落下鲜红的血滴,倒映出她狼狈落魄的身影。
    打开门,血迹印到了门框上,孙氏神情急促,双手无助的缠在一起,好像遇见十万火急的大事儿,见语贞脸色悲痛,苍白无力,怕是还沉浸在失去南坤的阴影里无法自拔,奴才是围绕主子转的,有主子,奴才才应运而生,不管在府中的地位和身份,主子永远都是主人,而再受器重的奴才也只是任由主子呼来喝去的奴才,守得住是本分,守不住就是亵渎,没敢侧脸,眼睛斜斜往里一看,满地狼籍,脸上乍现的吃惊让语贞百孔千疮的脸莫名的颤的几下,又看到地上连续滴落的血珠,孙氏大惊失色,语贞无力的倚靠在门框上,指向里面,“语双睡了,她爱闹,我就陪她闹了会儿,把东西都砸了,我们俩比赛,看谁砸得快,砸得响,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语双是我的开心果,今天晚上就睡在这儿。”
    “那奴婢替您把屋子收拾收拾!”孙氏对语贞敬重有加,不仅稳重大方,管理府中大小事物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今天这破天荒的行为让她莫名其妙,好像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么失魂落魄,即使在南坤的丧礼上,她也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庄重和仪态,语贞摇了摇头,“我累了,明天早上再收拾。”
    “您怎么满手的血?奴婢这就给您叫郎中去!刚好这会儿正给老太君瞧着病,让他顺道给您也看看!语双这孩子没大没小,又爱胡闹,您怎么也不拦着点儿,还任由她摔东西,以后要是砸惯了,到了老太太那儿,捡起什么就砸什么,一点也不顾忌,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老太太又是最疼她的,”孙氏说到这就似乎还有点自豪,她也是因为语双才过上好日子,她一个老妈子不敢把主子当女儿养,说是她的财神爷也不夸张,平日里语双若是哄得老太太开心了,也会连带着赏她几两银子或值钱的物什,从老太太那儿出来的,随便一个琉璃杯也得值上百两,“奴婢先前在老太太那儿侍候,语双非闹着来您这儿吃海棠糕,奴婢答应送她来,哪曾想这孩子自己就跑来了,还好书翠看到她进了您的屋子,四小姐,语双早些时候睡了两个时辰的午觉,怕是一会儿就醒,她起床气重,要不还是让奴婢抱回去吧!而且老太太也念着她。”
    “噗!”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吐血的声音,语贞大惊失色,孙氏也闻声往里面探头,却看到白色的蚊帐上着了一大片黑血,还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了,语贞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抓了进来。
    语菡见对面的门关上了,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她侧过脸,看向一脸惊悸的书翠,“你确定没看错吗?”
    “奴婢不管保证自己的眼睛是火眼金睛,但的的确确看到语双一个人进了四小姐房间后,又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也跟着进去,奴婢先前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在府里又当了那么多年差,听过也亲眼见过没根没据胡说八道的下场,”书翠脸色忽然红了,用手反反复复的扯着帕子,连声音也透着几分羞柔,“奴婢还指望老太太给我指一门好夫婿,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自己找麻烦,而且老太太前段时间也亲自答应奴婢,五小姐,我现在是您身边的丫头了,一举一动都得替您着想,奴婢也不是那种搬弄是非,捕风捉影的人,还有,奴婢怕里面的人发现,就不经意的从门口走过,你猜我听到了什么?”见主子表情凝重,不敢卖关子,“我听到语双和那个红衣女人好像在玩捉迷藏,好像还很开心!语双不一个劲的说‘找着姐姐了,找着姐姐了’。”
    “姐姐?”语菡一脸疑惑,语贞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尤其是刚才拉孙氏进门的情景,那一刹那的反应很明显是做贼心虚,难道不成孙氏在房间里看到了那个红衣女子?
    书翠用手卷着帕子,苦思冥想,“府上的几个姐姐也就那么几个,奴婢敢拍着心口保证,那个红衣女人绝不是府上的人,血盆大口,一脸妖媚,而且还是从屋顶上飞下来的,落地的时候还不小心崴了一下,奴婢要是有半句假话,一定自废双眼。”
    “这件事肯定没有我们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别到处乱说,尤其是老太太那边,她就是问起也不要多说什么,沈夫人情绪不稳,一时半会也管不了府上的事情,南坤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不管换了谁都承受不住,语贞这几年突飞猛进,越发出色了,各个方面都让人心服口服,她从小就是我们几个中悟性最高的一个,老太太也说过如果她是男儿,一定飞黄腾达,给孔郡山庄赚一个更加繁荣富强的前程。”
    语菡心态平和,不卑不亢,不争不抢,也不去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切随缘,随性,知足者常乐,这个世上好东西太多了,人生苦短,又能抓住多少?
    名誉地位,荣华富贵,金银财宝,盛衰荣辱,犹如抓不住的年岁,稍纵即逝,转眼成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计较多少与得失,得到的,遗憾的,美好的,残忍的,善恶是非,都将归于失去,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要学会与自己妥协,人人都懂的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归根到底,只要开心就算对得起自己了。
    “对了,这一整天怎么没见着三哥?又去喝酒了么?”语菡问,生怕他喝多了又去赌钱,因为他赌钱的事,已经失去了一个南坤,伤痛尚未抚平,要是再赌,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书翠想了想,“您可千万别冤枉三爷,他从昨天就和月天去了天静寺调查那天晚上的事,今天中午月天回来过一次,拿了些银两和衣服,说是三爷已经查出些眉目,具体的他也没怎么说,只说再等几天,三爷一定会抓住真凶,还千灵小姐一个清白。”
    “他能有这样的心声,南坤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语菡心里七上八下,府里上下好像乱成了一锅粥,人心惶惶的,语贞这边千万不能再出乱子,要不然老太太福运再大也撑不了几天,书翠说:“奴婢暗地里偷偷打听过了,五小姐,您得有个心理准备。”
    “都这样了,我还需要准备什么?”语菡瞪了她一眼,书翠神色警戒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语菡目瞪口呆,下巴几乎都要脱落下来,“不会吧!书翠,你当真打听清楚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话你可别乱说!传到老太太那儿,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奴婢万万不敢拿五小姐开玩笑!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才敢将实话告诉给五小姐,倘若有假,奴婢就是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书翠神色诚恳的说,语菡面容复杂的看了眼语贞紧闭的屋子,“你这儿盯着,一定要小心,万倍留神,我去老太太那边看看什么情况,这儿一旦有风吹草动,你自己不要擅作主张,立刻派人来通知我。”
    “一帮自作聪明的小罗喽。”这时一个红色曼妙的身姿落在了不远处树冠浓密的榆树上,她站直了身体,看见不远处有抹红黑相间的影子在打斗,脚一蹬腾空而起,书翠看到一个红衣女子飞檐走壁,从院墙翻了过去,以为是先前和语双在屋子里玩捉迷藏的那个红衣女子,刚好语菡的另一个丫头元香走了过来,书翠将她拉了过来,让她留在这儿盯着,元香甩过她的手,“今天晚上不是你当值么?五小姐先前还让我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我还得起早呢!你拉着我也没用,我都困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我的好姐姐,你帮我看半个时辰,顶多一个时辰,你上次不是看中五小姐赏给我的那对蓝雨耳环吗?只要你帮我在这儿顶替一个时辰,回到那对蓝玉耳环就跟你姓了。”书翠一脸阔绰,元香迷迷糊糊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吗?你可别诓我!上回我可是低三下四连同尊严都折价赔给你了,你还甩我一脸白眼,那么轻易就放手,看来这一个时辰对你很重要?”
    “小气鬼,这么爱记仇,能被你心心念念记心里的,那就不是简单的漂亮了,而是漂亮的不得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给你就给你,骗你是狗行了吧!”书翠有求于人,又怕她不愿意,只好撒娇似的摇着她的胳膊,元香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用手摸了摸自己上晃悠着的景泰蓝红珊瑚耳环,光线不明,但在她耳后还是摇曳出淡淡的红光,虽说这种耳环并不名贵,却很精致优雅,大街小巷也都有卖的,但一分价钱一分货,质地比五小姐语菡送她的蓝玉耳环还要上乘,根本不是她一个奴才戴得起的,她能有这样的眼光,又如何看得上素雅单调的蓝玉耳环?
    “元香见她目光向她耳朵扫来,下意识的将“
    “你这是赶上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真是了不得了!哦!我知道了,一定和杜月白有关对不对!怪不得你们一有空就腻在一起,你看他的眼神明显和看我们不一样,原来是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是最后知道的,上次四小姐还半开玩笑的问我有没有这么回事儿,可把我给问懵了,书翠,月白好歹也是杜管家的儿子,一表人才,又和三爷关系极好,早说都是奴才出身,却也高人一等,只要他精明实干,以后肯定会有个好前途,你和他在一起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干嘛瞒着我?你太不讲义气了,他约的你?一个时辰够吗?对了书翠,前两天看你戴的那只翡翠珠花也挺好看的,一个时辰也是顶,两个时辰也是顶,要不我给你顶两个时辰,你把那只珠花也一起给我!”
    “我好不容易才请你这么一次,趁火打劫是吧!你这么会算计,给人当丫头使唤未免太可惜了,怎么不出去做生意?跟你在一起那么久,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心,要不你给我顶一晚上,我把自己整个人都送给你成为成?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今天算是看清你了!不帮忙还费我这么多唾沫星子,再说了,真是帮我的忙吗?都是给五小姐当丫头的,本该不分彼此,你却斤斤计较,生怕被别人占了便宜,我能占你什么便宜!”书翠看了眼那个红衣女人离开的方向,也不去追了,心里冒火,还憋着一肚子气,见元香不走,双手抱在胸前,“你不是困了吗?赶紧睡觉去!”
    “我的好姐姐,是我错了!我斤斤计较你还学我?以后一定改了!这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嘛!自从你和月白好了就不怎么理我,把我一个人晾在一边,你们都成双成对的就我一个人落单,到哪儿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想想都可怜,我就是个丫头,知道你不生气,所以才敢开你的玩笑,你是知道的,向来都是别人拿我打趣,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还得忍气吞声,书翠,”元香又反过来晃着她的胳膊,软磨硬泡,“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赶紧去吧!不管多久我都帮你顶着,保证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我那儿也有几盒小姐赏的玉面茉莉粉和陌花海棠脂,赶明儿你看上哪个就送你了,算是给你赔礼道歉的,别生气了,再生气,我可真回去睡觉了!”
    “真的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玉面茉莉粉我好像是上辈子才用过,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书翠心花怒放,转脸就没入了黑暗中,留元香一个人在那儿盯着。书翠越想越不对劲,玉面茉莉粉和陌花海棠脂都是小姐们惯用的脂粉,元香因为家境贫寒才被父亲卖给叶家当丫头,契约是十年,她们是一块儿进府的,从认识到现在也有三年了。
    书翠在跟五小姐之前一直服侍老太君,跟着老太君的月银自然要比其他小主要高得多,而元香只是一个普通丫头,其实叶家还有一个大小姐,叫叶语欢,一年前因病去世了,从小就有肺结核,一直时好时坏,易传染。
    叶语欢性情淡泊,温柔似水,又酷爱读书,从三字经到四书五经,再从孙子兵法到各路名家宝典,她有大量的时间用以书抒情,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样样精通,很有才情和天赋。
    时常熬夜,积劳成疾,母亲去世的早,又是长姐,疾病缠身,被养在叶府另一个别院里,偏远冷清,四面环水,与世隔绝,犹如孤岛,她的乳母听说就是被传染了肺结核才过世的,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老太君也不让人提及她,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了。
    叶语欢从小就远离家族,隔离在外,叶家其他兄弟姐妹几乎从未见过她,老太君也忍痛割爱,只给她拔了几个丫头侍候,元香就是其中的一个,直到叶语欢过世了才被拔回来,她侍候过叶语欢,没有人愿意接收她,生怕她身上染了肺结核,然后再传染给她们,生在荣华富贵中的人总是比生活贫苦的人要怕死,要不是五小姐收留她,怕是元香就要去洗衣房或厨房充当杂役,每个月的月银则更少,几乎是普通丫头的一半。
    书翠想不明白,她现在奢靡了许多,连荷包上的金鱼吐珠,眼珠子用的还是金丝,闪闪发亮,五小姐素来喜欢淡雅的东西,又不喜欢铺张浪费,荷包上绣的花样从来不用金丝银线,和普通女儿家的物什没两样差别。
    但她亲眼看到元香耳朵上那对价值不菲的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五小姐都戴不起的东西,她却堂而皇之的戴在耳朵上到处显摆,而且她是五小姐的丫头,要赏也只能受五小姐的赏,丫头最忌讳的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吃里扒外,她先前说的两样胭脂,普通人也都是用不起的。
    五小姐更不常用,只用寻常的芙蓉映月和西施雪,玉面茉莉粉和陌花海棠脂自然不是她赏的了,听她说话的架势摇头晃脑,仿佛还多了几分打赏下人的得意劲儿,看人的眼神也高了,下巴也翘了,她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书翠是个乖觉警惕的女孩儿,她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了杜管家身边的田茂,让他提着灯笼代她跑一腿,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书翠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刚好看到元香敲开了语贞的门,进到门里又伸着脖子向外张望,确定没人才将门关上,再后来她就看到她吃力的背着一个人出来,那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两只手无力的从元香脖子两边无力的垂落下来,随着她的步伐摇晃,好像断了似的。
    背上还披着一件眼熟的大衣,好像是语双的乳母孙氏,她不是来接语双回去的么?怎么反而被元香背出来了?书翠紧随其后,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那是条不常长的小路,书翠不敢擅作主张,并没有跟上去,她记住了这条路,不管元香做了什么,那些和她身份不搭界的东西是否又来自四小姐语贞的手面,她没权过问,以防弄巧成拙,只等五小姐出面解决。
    婉薇住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呼吸大点儿都能造成回音,还好头顶上开了个窗户,月光从上面落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印记,她将桌子搬开,大概数了下,一共十二个格子,都是用木头相互衔接起来的,和普通的窗户没什么两样,上只是被倒扣在天顶上,先前还找了几块石头,利用自然资源玩了会儿跳格子。
    再好玩的游戏玩了两遍几上就索然无味了,况且还只有她一个人,她眼睛装作不经意的瞅向牢门,将手里的石头撒出去,拍了拍手上的灰,时间不早了,准备睡觉,她见时机差不多了,忽然转过头,一眼就看到那只躲在栏杆后面探头探脑的小纸片,“你别躲了,那么丁点儿大,放在手里都没头发一半重,一吹能飞三尺高,再吹就灰飞烟灭了,想抓你早抓着了,我好歹也是你主人的徒弟,名师出高徒,他厉害成那样,我能差到哪儿去?只是我低调,不喜欢在人面前显摆,但我为什么要抓你?我想出去,你又不是钥匙,我饿了,你又不是大盘鸡,我的胳膊痛,你又不是止痛药,没啥子用还那么矫情,和我那有名无实的师父一样,光知道数落我,骂我好像骂我偷了他老婆,过完了嘴瘾转身就走,他的人情味儿要是和他的那张脸一样高调,我也不至于·······出去了又怎么样?只会被关在另一个华丽的房间里,都是牢房!”
    “你过来,”婉薇向它招招手,知道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师父祭长澈留下的,小纸人顺着栏杆滑下来,半边身子露在栏杆后面,短短的小手还放在嘴上,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婉薇将那包麦芽糖拿了出来,“你过来,我分糖给你吃!这是你主人送来的,你看上面的蝴蝶结和他斗篷打的蝴蝶·······该不会是他买的吧?老唐送给我,不过是顺水人情?哎呀,这个老唐,他肯定知道我不爱吃麦芽糖,所以送我的时候表情才会那么奇怪,小人,我们得学会谅解别人对不对?过来呀!我又不吃了你!好歹你也是从师父身上掉下来的·······掉下来的跟屁虫,我讨好你还来不及,师父的脾气太暴躁了,还得拜托你在他面前多多替我美言几句,以后一定少不了你好处!”
    “冤枉,我没有偷东西!”一个瘦巴巴的男人被人架了进来,随便摔进了隔壁牢房,好像在处决一只得了鸡瘟的家禽,那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满脸都是血,面目全非,隔壁没有床,只铺了一层稻草,他趴在草上全身剧烈颤抖,婉薇站起身,向新来的牢头招招手,“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犯人也有人权,被关在这儿的人永远不会关在这儿,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你是牢头是吧?要是把他摔死了谁负责?”
    “千灵小姐,您是不知道,这朱二是府里的惯犯,专干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在主子那儿当差,他手脚不干净,复返好几次了,屡教不改,今天偷一块糕点,明天就偷银子,再后天就能把主子出卖了,老太太看他可怜才没把他轰出去,现在又偷,听说您过去的旧院子也遭了他的贼手,值钱的东西都偷偷拿出去卖了!”牢头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出去的,不敢得罪,那人抬起头,还是高呼冤枉,“我没偷!”
    “你说你没偷,那你怎么被关到这儿?能不成是四小姐存心诬陷你不成?二癞子,你是什么下三滥,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她犯得着冤枉你?你这是死鸭子嘴硬,皮肉结实,挨了打还狡辩,看来还是没打足你,今天看在千灵小姐的份上饶你一次,明儿接着打,看看能不能把你的实话打出来!”
    牢头用鞭子郑重其事的敲击着栏杆,整个牢房的栏杆都是相车的,那么大震动足够将小纸人震飞,婉薇趁机抓住它的小脑袋,短手细腿拧起来挣扎,身体晃颤,大红的颜色也变成了浅浅的桃红色,徒劳无功。
    牢头背着手就走了,嘴里又骂了几句,小纸人没有嘴,喊不出来也叫不出来,婉薇捏着它,低声威胁,“你知道师父是怎么骂我的?把我脑汁都骂出来了,我可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无从发泄,你再不听话,我得骂你,直骂得你皮开肉绽,”婉薇见隔壁的人痛苦呻吟了一声,全身皮开肉绽,一脸抱歉的说:“对不起,我刚才说的不是你。他们也太过分了,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你别这样躺着,得坐起来。”
    “我没有偷东西!”那叫二癞子的人费力的撑着手,慢慢的坐了起来,神色感激的看向婉薇,颤抖的嘴唇欲言又止,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明天必死无疑,仰头看向天窗,叹了口气,好像认命,婉薇将小纸人松开,任由它躲到椅子后面,这时牢头提着饭盒走了过来,打开牢门,恭恭敬敬的将饭盒送进来,但隔壁的那个却什么也没有,牢头走到他那儿还故意咳了一声,一大陀浓痰仿佛钉子似的落在地上,离他血淋淋的大脚趾只有两寸。
    “随便吐痰,这人怎么这么恶心!怪不得脾气暴躁,原来是上火。”婉薇将桌子拖回到原来的地上,落在桌上的格子线条扭曲,冷清的月光将桌上的污垢和纵横交错的划痕印得更明显了,她将饭菜一一摆放到桌上,她一抬头就看到小纸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桌子边缘上,也不看它,她看了眼个隔壁奄奄一息的人,同样都是坐牢的,身份不一样,得到的待遇却也不一样。
    四菜一汤,还有香喷喷的米饭,婉薇见牢头出去了,这才将几样菜合到一个饭碗里,叫醒了他,“你饿了吧!吃饭吧!”
    “我怎么敢担当得起!”那人似乎很饿了,喉结上下颤动了几下,隐约还有咽口水的声音,在这个尊卑分划严重的时代,任何逾越都有可能产生死罪,婉薇盘腿坐在了地上,“你吃吧!我一点也不饿,你不是说你是被冤枉的吗?即使再困难,也要为自己的清白做最后一丝努力。”
    “千灵小姐,您可真是个好人。”那人用胳膊在脸上按了按,脸上有伤,泪水是咸的,浸上去很痛,婉薇侧过脸,看见那只小纸人在凄冷的月光中晃悠着自己两条细胳膊,全身都跟着节奏律动,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翩翩起舞,每个人都有自己故事,无论悲伤还是快乐,即使是只小纸人,也在尽力活着自己的时间。
    “关在这儿的又怎么会是好人,不管是清白还是被冤枉的,一旦来这儿,清白也就不清白了,冤枉也成了板上钉钉,明天或许是最后一天,或许也会按部就班的变成今天,然后变成过去成为昨天,磨难的背后其实不是更大的磨难,而是希望,只有拥有足够的希望才能征服磨难,成就更大的希望,生活就是这样,好像修在高山上的台阶,越往上就越难走,越难走才能越容易看到那些很难在平地上看见到的风景,我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吧?”婉薇在这儿关了几天,真是无聊到了心慌,她甚至害怕自己这辈子都得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牢房隔间里度过。
    二癞子狼吞虎咽,体力也随着食物有所恢复,他用手在嘴上抹了下,又将手背上的油渍渍到了血迹斑斑的裤子上,他警惕的看向四处,低声说:“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真的,不是因为你给了我一碗饭,我故意以桃代李报答你的,那天······那天庙会我也去了,也看到你们几个卖了很多孔明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就在里面当和尚,前几天老太太差我们几个去给天静寺的住持送二百两的香火钱,还有一些名贵的字画,就是想让住持给老太太祈福,让她身体早日康复,要走的时候我那远房亲戚叫住了我,他说那天晚上看见小爷回来了,马车就在寺庙门口,就他一个人,连下人都没有,我那远房亲戚当时就负责清理祈福塔,他跟我说的意思是说他看见咱们的小爷上去,但一直没下来,在这期间也没见人上去过,但奇怪的是,四小姐却在半个时辰后下来了,他没看到她什么时候上去的,怕是在他来打扫之前就已经在上面了,两人在上面势必碰了头,而且马车恐怕到现在还在寺庙!千灵小姐,你说这个奇怪不奇怪?”
    “那你的远房亲戚有没有见到南坤下来?他当时是个什么状态?”婉薇心里仿佛沸开的水,每一个翻腾的气泡都喷薄着疑问,语贞深更半夜跑去那儿做什么?难不成也去替她拿那只落下的帕子的?南坤替她拿,是不想看到她因为丢了东西而难过,但语贞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会因为她,深更半夜独自去那么远的天静寺?况且她在楼上到底对南坤做了什么,以至于她下来了,南坤却没下来,连马车也不要了!他的死该不会与她有关?
    “什么孔明灯,狗屁不安符,全都是骗人的,派送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买了平安符就是为自己和家人的平安保驾护航!我那远房亲戚送我一大堆,天天戴身上,结果还被人冤枉偷东西!如来这是睡着了么?连用来擦屁股都嫌毛糙了!”二癞子将一大把沾了血的黄纸甩到了地上,见婉薇要捡,连忙说:“千灵小姐,脏!”
    “这是平安符?”在婉薇的记忆中,那天画的平安符好像和二癞子甩出的平安符纹路不一样,二癞子一脸坚定的说:“当然!从小到大我看到的平安符都是这样的,而且别的寺庙的平安符也是一样,即使有出入,也会保留大概的形态,你看这两条像龙一样蜿蜒饱满的线条代表如来佛祖的圣光,将世间万物都包拢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看中间的部分,都是往里面收的,前三层和后三都的弧度都不一样,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远方亲戚解释过,就和建房一样,地基都是差不多的,顶多在外观上有所不同,但作用大同小异。”
    “你能帮我看一下这个吗?就是那天我们画在祝愿灯上的平安符!”婉薇怀里还揣了一张多余的白纸,一直想给自己留下纪念,她将叠得齐整的纸摊开,二癞子将脸凑了过来,眯着眼睛,有点看不清楚,又拿到眼前端详,他神色惊疑,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具体的地方,“这个我知道!但绝对不是平安符!”
    “你们聊什么这么热闹?”牢头在外面听到二癞子恢复元气的声音,一进门就看到他正聚精会神看手里的东西,一把摘下挂在墙上的牛皮鞭子,上面还有尖锐细碎的钉子,一鞭子下去,连皮带肉都能刮下来一层,二癞子大惊失色,颤巍巍的躲到角落,双手抱着头,枯黄的稻草上沾了鲜红的血迹,连手里的纸也发出尖利的脆响,婉薇一脸急切的站起来,“你想干什么!”
    “千灵小姐,您怎么把饭给他吃了,这是暴殄天物喂了狗了呀!他就是个贼,别看他现在可怜,您是没看到他偷东西时的嚣张劲儿,逮到什么偷什么,全拿到外面折价卖了换酒吃,犯不着您可怜他,这老话还不是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牢头看起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打了个饱嗝,看来刚才吃了不少,用袖子在嘴上抹了下,继续说:“您替他说话,是他运气好,赶上您的好心了,但我是这儿的头儿,您还要在这儿关多久,这个我不清楚,我得等上面的指示,我也不是咒您一辈子出不去,他逮着您的好心躲过一顿鞭子,以后要是再有人进来,也都效仿他,您今天可怜他,明天碰到比他更可怜的还会站出来打抱不平,到时候您就是不是叶家小姐了,而是这些混蛋的挡箭牌,便宜了他们这些鸡鸣狗盗,最后还赔上自己的身价!况且我在这儿当差,责罚犯人是我的职责,我看着您的面子饶了他,一旦开了先例坏了规矩,犯人不像犯人,牢头不像牢头,我的工作就会很难做,底下的弟兄也瞧不起我,那我还混什么?再说了,我给您面子,但上面要是知道我玩忽职守,徇私舞弊,拿着您的脸面给犯人开后门,您是叶家千金,即便犯了死罪,上头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卖您三分薄面,自然不敢对您怎么样,我可就倒了血霉,所有人的过失都得算我一个人头上,说不定还得乱棍打死,千灵小姐,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一家老小十几张嘴等着我养活,我也好不容易才寻着这么个养家糊口的差事儿,您都有好心可怜他,那您也可怜可怜我!您把眼睛闭上,我囫囵抽他两鞭子,长短叫上几声,也让外面的弟兄听听威信。”
    “威信不是靠打出来的,不过说明你比一般人心狠而已,他若能熬得住皮肉之痛,您的职责怕会失得更大,若是熬不住,岂不是屈打成招了,我可以不拦着你,但我一定会想办法出去,也一定会将他的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一个公道,”婉薇看着那条沾了血污的鞭子,也不知道多少个牢头拿着它在犯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中树立过多少威信,“如果你的威信是建立在盲目的暴力和威胁恐吓中,您口口声声所说的职责也就偏离它本身的意义,如果他真是被人冤枉,你们又因为身份听信一面之词,他这条命谁来负责?”
    “他不过是个奴才!”牢头的脸分明没了之前义正言辞,婉薇看了眼瑟瑟发抖的二癞子,又看向牢头,“按这儿的行话来说,主子底下全是奴才,他是奴才没错,这是无可厚非的,那我就想知道了,你又是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奴才,那就是主子喽!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这么说来,你我平起平坐,先前把我的面子当成金子捧得高高的,现在又自视甚高,原来你脸上的金子比我多,反而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想多了,当着我的面抽他,怎么,打猫吓狗虚张声势?是不是过几天也得拿着鞭子招呼我,严刑逼供,让我也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千灵小姐,您可不能这么说!奴才纵然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牢头仿佛醒了酒,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自称奴才,二癞子抬起头,神色愕然,婉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凡事不能做的太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不可能是一辈子的奴才,你也不可能是一辈子的老头,这说不尽的未来,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数,给别人留条出路,不是让你玩忽职守,而是点到为止,这为人处事,说白了,说透了,不过是一套表面文章,看你一把岁数,圆滑世故也不少,必然不是头一天出来混江湖的,做得好,不用暴力,威信自然而然就来了,做得不好,被人牵着鼻子走,主动变被动,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身不由己,和关在这儿的犯人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婉薇看向二癞子,“我有事儿正请他帮忙,所以欠他一个人情。”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为难他!”牢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婉薇猛地拍了下栏杆,牢头的身体也随之一震,“你什么也没明白,算了,跟你说得再清楚你也听不明白,反正我不是拿叶家小姐的身份威胁你,他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不是用简单的面子就能还清的,这个你明白吗?”
    “奴才愚钝昏庸,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奴才嘴上说不出来,但心里还是有些名目,不知奴才有什么地方可以替千灵小姐效劳的!”牢头心性不坏,逞强装狠也是迫于无奈,婉薇知道,能在叶家当牢头的,一定来头不小,也得有几分真本事,二癞子一手抱着头,一手将那张沾了更多血迹的白纸递了过来,婉薇说:“你知道这是什么符吗?”
    “这····不是····千灵小姐,冒昧问一句,您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东西?谁给的?一直带在身上的么?”牢头站起身,将鞭子挂在脖子上,显然是认得的,婉薇和二癞子相互看了眼,二癞子忽然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古怪的符号我曾经在东南角的落霞殿见过,当时我去········”说到这儿,二癞子神情变得心虚,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去过那儿偷东西的,避重就轻,“我是在一面石壁上看到的,和平安符很像,但又有很大的区别,所以当时就留心多看了几眼,而且那儿邪乎的很,阴森森的,四周没有树,奇怪的是,阳光就是照不进去,好像宅子上空倒扣了一面大黑锅,却又什么也看不见,进到里面,好像还有股酸臭味儿,就是死人腐烂后变成白骨又被雨水浸泡过的味道,特别恶心,鸡皮疙瘩掉一地,你说吓人不吓人!更吓人的是,落霞殿四处的花草白天都是耷拉着头,好像快死了,晚上才盛开,花瓣还都是黑色的,没有香气,闻起来像是尸臭。”
    “你确定?”婉薇在梦中见过那地方,的确看到花瓣变成黑色的海棠,二癞子掷地有声的说:“当然是真的,我去过那儿偷·······千灵小姐,你这么帮我,如果我有一句假话,立刻七窍流血而死。”
    “哎!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遭报应了吗?”牢头吓得直往后退,只见二癞子的眼睛忽然涌出鲜血,紧接着就是鼻孔和耳朵,最后嘴里也喷出一大口血,要不是牢头反应敏捷,那口血就直接喷到他脸上,二癞子的身体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婉薇面色惨白,也吓得不轻,血的颜色在月光下迅速变黑,很明显是中了剧毒后的反应,牢头的帽子都掉了,狼狈的捡起重新戴上,婉薇看向他,“饭里有毒!”
    “不关奴才的事儿,奴才只是奉命把饭盒拿过来给您,听说这些饭菜都是老太太特意让厨房的老徐头单独给您开的小灶,不怕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了,对您不利!”牢头知道的还挺多。
    婉薇看了眼那个站在桌上翩翩起舞的小纸人,她一把捏了过来,这些纸人都是灵气所造,又一直依附在祭长澈的斗篷上,先前在给她伤口吸毒的时候,一旦沾了毒,鲜红的颜色就变成了黑色,和银针试毒的效果一样,毫不犹豫的将它扔进了汤碗里,它有气无力的漂浮在山药枸杞汤上,身上的颜色似乎比刚才还鲜艳,又逐个的将它放到其他几样菜碗里,还是没有变化,说明这些饭菜并没有毒。
    “把牢门打开!”婉薇又将小纸人湿漉漉的从汤里捞上来,牢头愣了下,但他只是愣了一下而已,连忙将腰上的钥匙拔下来,手忙脚乱将牢门打开,小纸人拼命挣扎,好像嗅到某种致命的危机,身上的汤渍甩得婉薇满脸都是,牢头又将二癞子的牢门打开,她刚要进去,牢头将脖子上的鞭子抽下来,没留意上面还裹着密密麻麻的钉子,竟然把自己的脖子都划破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将鞭子递到她手边,又缩了回去,“千灵小姐,要不您还是别进去了。您给他一碗饭吃,毒又不是饭菜里,他的死跟您无关,您的好心已经尽到悲天悯人的份儿了,这家伙连落霞殿的东西都敢偷,说不定惹毛了那儿的邪祟,这不遭了报应?”
    “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婉薇忽然想到最后看到南坤的样子,牢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往后连退了几步,一脸匪夷所思,他用手摸了摸皮开肉绽的脖子,火辣辣的痛,一阵又一阵,随便刮一下就疼成这样,要是真抽在身上,不出几鞭子就能要了命,婉薇见他不动手,只好扔下小纸人,准备自己动手,牢头反应过来,将鞭子扔到地上,接在她面前说:“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奴才来!男女授受不亲,您闹的这是哪一出?”
    “我怀疑他被什么东西咬伤了!你小心点!”婉薇退后一步,小纸人拼命的往外跑,半路的时候身体忽然亮了一下,闪过一道刺眼的金光,又被迫的倒了回来,最终停在了婉薇的脚边,小纸人头顶上仿佛着了火似的,金灿灿的光芒迅速贯穿全身,模样逐渐模糊,从它脚下渐渐隆起一股仿佛棉花糖似的白纱细线,千丝万缕,以顺时针方向往上绕着弯蔓延,仿佛从下往上凝结的茧。
    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它完全吞噬,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两头尖,中间浑圆细长,有点像擀面杖,婉薇将它捡起来,质地细腻而微白,很像蛾子,她倒想知道这只轻飘飘的茧子里能飞出个啥,是漂亮的燕尾蝶还是其丑无比的大眼蜘蛛?
    “千灵小姐,上衣脱了,下面的裤子就不用脱了吧!”牢头手上全是血,抓起一把稻草反复擦了几下,二癞子的上半身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很多伤痕都已经结痂了,有些伤痕却很新鲜,相互重叠,新旧痕迹明显,看上去很像是重复性殴打造成的,但他为什么从始至终都对自己过去的遭遇只字不提?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里又隐藏了多少秘密?
    殴打他的人下手狠辣,但大多数伤痕都集中在两肋或后背,都特意避开了心口,下手毒辣却又刻意保留他的命,说明二癞子对这个人很重要,打他,只是为了泄愤,抛弃他,或许是他身上的利用价值已经被榨干了,卸磨杀驴也就成了必然结果。
    二癞子大呼冤枉,他在乎的或许不是冤情是否能得到平反,而是不甘心,以常人的思维,付出和回报如果产生落差巨大的反比,人就会崩溃,婉薇脊梁骨一阵发凉,二癞子是因为盗窃语贞东西才被抓来这儿的,而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偷窃,到底是语贞故意诬陷他,还是他确有其事却贼喊捉贼?
    但语贞是叶家四小姐,金枝玉叶,又怎么会犯得着诬陷一个盗窃成性的下人?婉薇将手里的那根白色的‘擀面杖’装进荷包里,重新挂到腰带上,蹲下身,那些结痂的伤痛好像和正常的伤痕不太一样,痕迹泛白皱巴而且还会发硬,但他身上的这些伤疤却很充盈,皮下不是新长的肉,而是装了脓水或积液,牢头凑过头,“千灵小姐,你在看什么?”
    “这些伤疤好奇怪?即使伤得再深,表面都已经结痂了,内里好像有大量脓水,如果真是这样,创口就不该是接近愈合的结痂状态,而是溃烂的更加厉害,还有,你看这条伤疤,”婉薇用手指了指那条靠近心口的伤痕,伤口结痂是机体正常的生理反应,是创口表面上由血小板和纤维蛋白凝结而成的块状物,形成坚硬且不透气的痂,伤口痊愈后会自行脱落。
    伤疤的两边都有密集而细小的小触角,仿佛一条深黑色的巨型蜈蚣凶神恶煞的趴卧在他右侧的肋巴骨上,窥视心脏,还有股强烈的穿透力,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会从他身上飞出来咬人。应该是很久之前的老伤,表面皮肤紧绷,薄如蝉翼,看起来更像是旧伤感染,肿胀的伤痕下面似乎蓄满了大量的脓水。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皮肤还一颤一颤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飞出来了!”牢头一脸惊悚,婉薇用手按了按那条酱紫的伤疤,手指触及到的却是更柔软单薄的皮层,甚至她的指尖在即将收回时,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与按压产生的共鸣,也轻轻顶了一下,婉薇不可思议的又按了下,皮肤底下的回应似乎更加明显,她的手指拿开后,一个小白点在酱紫色的伤疤里费力的往外顶,若隐若现,牢头浑身颤栗,半张着嘴,抬起的手颤抖的厉害,牙齿彼此打架,仿佛看到牛头马面从角落飞出来,拿着镰刀勾住了他的脚后跟,也腔调也扭曲了,“是·····是尸灵,千灵小姐,快离开这儿,这东西凶残成性,嗜血好杀,比尸香魔芋可怕多了,二癞子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个邪乎的玩意儿!不是三百年前已经绝种了么?要死了,要死了,这回摊上大事儿了,奴才这就去找人帮忙!”
    “你得告诉我尸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婉薇见牢头手脚并用爬出去,料到这东西绝非凡物,牢头见婉薇还站在里面,哭丧着脸说:“我也没亲眼见过这东西,以前在外头跑江湖的时候听别人讲起过,说是这东西是从十七层牛坑地狱里逃出来的九头灵蛇,逃着人就吃,祸害一方,后来被天神诛杀,它的元神又被放在锁魂塔里一千年,本至清至纯,后来落入凡间,千灵小姐,你听过祭月神婆吗?九头灵蛇被提炼后的元神就落到她手上,她又用自己毕生的法力将其练成了尸灵,潜伏在活人的身体里,寄养它的不是供体的血肉之躯,而是鞭挞和折磨,供体越痛苦,九头灵蛇得到的给养就越多,它的生性也就越凶残,但它本身就具备强大的灵力,只是不认主,和鱼鹰一样,在它出生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不管是谁,都会被它奉为毕生的主人,但是想要成为它的主人,必须要将自己的肉割下来喂给它吃,放血给它喝,等它吃饱喝足才能开启灵眼,听说初生的九头灵蛇食量惊人,可以吃下一头成年的水牛,祭月神婆以前修炼过它,但没有成功,原因肯定是自己不够它吃饱的,江湖上也没有传出关于九头灵蛇横空出世的消息,而且这东西残忍的很,见人就吃,一眨眼的功夫,怕是整个山庄的人都会被它啃完!”
    “我不走,它既然这么邪恶,得想办法除掉它!”婉薇隐约觉得腰间一沉,原来是装在锦囊里的那根白色‘擀面杖’表面突然裂开一条细缝,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道要从里面飞出什么幺蛾子,牢头惊恐万状的指着尸体已经完全变成酱紫色的二癞子。
    那些恐怖的白点仿佛活蹦乱跳的泥鳅,在紧致发亮的皮层下拱来拱去,皮肤随着腹腔的迅速膨胀而越撑越大,和足月的孕妇无异,临盆在即,伤疤两边细小的纹理明显增大。
    九头灵蛇仿佛意识到自己快要出世,二癞子死去的身体也成了它最后停驻的温床,越发活泼,喷薄欲出,它大幅度的旋转和碰撞致使酱紫色的肚皮犹如放在颠簸马车上的嫩豆腐,随时有四分五裂的危险。
    ‘擀面杖’上很快又传来“咔咔”的声响,两条裂缝首尾相连,婉薇顾不上会有什么东西从裂缝里爬出来,她果断的从另一只荷包里拿出核桃,老唐说了,遇到危险,摇摇他立马就来了,在她看不见的背后,一缕细腻而微弱的金光犹如金沙,从月光中一闪而过,隐没进了黑暗之中,还是那个最佳的视角。
    “这儿可是去焚玉轩最近的小路,书翠,”语菡收到书翠传来的信,急匆匆的从老太君那儿出来,“你可真看清楚元香背着孙氏从语贞房里出来的?”
    “五小姐,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书翠手里提着灯笼,摇晃的灯火昏黄不清,连同地上两条细长的影子也跟着飘忽不定,焚玉轩是处废弃十多年的宫殿,以前住着一位姓房的夫人,年轻漂亮,能歌善舞,温雅秀丽,性格也很活泼,很得叶老爷宠爱。
    可惜房夫人红颜薄命,在临盆的时候孩子胎位不正,脚先伸了出来,即使老太君将当年几个经验最丰富的稳婆都请来了,还是没能留下房夫人的命以及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叶老爷甚至连名字都准备好了,女孩儿就叫叶语寰。
    男孩儿·····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过去十多年了,语菡也是在一次无意中发现父亲的秘密,她在一个精致的匣子里发现一张画像,就是这位过早香消玉殒的房夫人,父亲对后来的吴夫人一往情深,也是因为吴夫人的眉眼和房夫人甚是相似,父亲对早逝的房夫人念念不忘,只有爱到骨血深处,才会自欺欺人的去接受另一个和房夫人相似的吴夫人,哪怕只是她的影子。
    老天曾残忍的将房夫人带走,现在又以另一种方式将她还了回来,很公平,如获至宝。十年了,每逢清明节,她都会去焚玉殿给房夫人以及那个尚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烧些纸钱,送些瓜果麦饭。
    大概整个孔郡山庄也只有她才想着那两个被时光和记忆掩盖的人,她那时候尽管才十岁,却也懂得生死离别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遭遇,记着她们,是不想让她们的痕迹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五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天这么晚了,要不明天一早再去也不迟!”书翠手里的灯笼被她拿了过去,语菡穿了件翠纹织锦斗篷,素雅清丽的颜色,在月光中跳跃出干净淡薄的光,她将松垮帽子拉上,“没事儿,那个地方我每年都去,附近荒芜的很,不会有人发现,还有,如果我一个时辰没回来,你就去多带几个人去那儿找我,老太太病重的厉害,神智恍恍惚惚的,这个节骨眼儿千万不能给她填堵,不管语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任何真相都是透不得风的秘密,泄露出去,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谁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你一个人真的行吗?要是三爷和月白在就好了,他们俩任何一个人陪你去我都放心。”书翠很不放心,看了前面影影绰绰的林子,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声音,脸上的忧虑更重了,语菡按了按她的肩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遇到危险,我一定跑得远远的,那儿地形复杂,没人比我熟,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还有,管好自己的表情,失魂落魄一看就不吉利,我只是去看看什么情况,又不是和谁去拼命,不会有生命危险,很快就会回来的。”
    语菡提着灯笼走上那条被杂草掩盖的小道,这条小路上镶嵌着五彩缤纷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缤纷的光,这是条充满幸福和承载幸福的路,路的尽头也住着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但她死了,犹如断绝筋脉,连同路也跟着衰落,如今匍匐杂乱的野草铺天盖地的将小路掩埋,还有大量粘稠虚浮的淤泥,这儿的荒芜和凄凉犹如阴暗角落里长出的石笋,丑陋而狰狞,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小路的尽头通向哪儿。
    语菡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她尽量将灯笼贴向地面,上面同样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痕迹陷得很深,看得出来是负荷了两个人的重量,步伐凌乱,不堪重负,小道两边种植了大片大片的曼醉心花,也叫曼陀罗,由于长时间无人打理,早已被蛮横霸道的杂草覆盖。
    听说是几百年前,一位修道成仙的道士从西域边陲带回来的新物种,高贵典雅而神秘莫测,有紫色,也有黑色,花开时,很像山谷中的野百合,花香怡人,清淡幽雅,这是房夫人生前极其偏爱的花,总是精心培育,甚至有人说房夫人用自己的血浇灌这些热烈肆意的花,不管是房夫人还是这些妖媚的花,或多或少都带有几分邪气。
    如火如荼,还有几分诱人的妖冶,语菡从小就被圈在叶家大院,见识缺乏,眼界累沉,也很难接受外面的新鲜事物,尤其是这种充满异域风情的紫色或黑色曼陀罗,每次来这儿祭拜,她都尽量不去看那些在杂草中前仆后继的曼陀罗,妖娆多情而惹眼,不顾一切的势头,热烈而致命,冷风呼啸,月光惨淡,低矮密集的杂草窸窸窣窣,仿佛草根下面蛰伏着一条条吐着三角芯子的毒蛇,埋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虎视眈眈。
    语菡一边循着足印,一边谨慎的观察身边的情况,横卧的藤蔓几乎小道的整个轮廓都掩盖了,繁密拥挤的叶子下面都是相互缠绕,纵横交错的藤茎,更可怕的是,这些藤蔓的枝叶上,多半长有锋利细小的倒刺,仿佛毒蛇尖锐的獠牙。
    夜色混沌凄厉,月亮有气无力的挂在树梢上,阴冷的风在空中打旋,吹起各种呜咽凄惨的音调,不停的在耳边纠缠,仿佛在控诉冤屈,哀鸣低婉,如哭如泣,又好像重获自由的小鬼,随风跳跃自己的雀跃,语菡不想退缩,刚走一步,那些长蛇似的藤蔓就裹住她的腿,苍翠欲滴的叶子在月光下颤颤的抖动,相互摩擦和碰撞,‘沙沙’作响。
    在月光下,几乎能看到上面浮着一层细密惨白的小绒毛,在叶子的背面和藤条上都长有小指长的锋利的利刺,颜色滴翠,和叶子交相辉映,混为一色,肉眼很难看得出,防不胜防,即使隔着衣服也能将皮肤划出一道道的血痕,光看着都不寒而栗,语菡左右看了下,苍绿发暗的颜色阴森森的,几乎填塞了视线最远的视角,铺天盖地,满眼苍翠,去年清明节好像还没有这些拦路的藤蔓,看来有时间得过来好好清理一下。
    “谁!”语菡的脚踝被锋利的倒刺划出了血,她将灯笼放下来,将裙子扯起来,白色的裤角上血迹斑斑,她用帕子将受伤的地方紧紧的扎住,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杂草被鞋子踩压的声音,脚步很轻,杂草的韧性虽然很少,但其中掺杂了许多小雏菊,在没开花之前细嫩粗长且多肉,折断的声音很脆。
    语菡惊得冷汗都出来了,拿起灯笼,用手心有余悸的按了按胸口,仿佛满月小儿听霹雳,骨头都要震碎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满地都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杂草,还有几行错乱不堪的脚印。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气,虚无缥缈,随风起舞,还有许多打转的漩涡,从四面八方以她为中心,慢慢的包抄过来,语菡打了个寒颤,寒气流窜遍身,也起了遍身的鸡皮疙瘩,她往手上哈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继续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谁在后面,出来,别装神弄鬼!”语菡再次清晰的听到后面传来小雏菊被鞋底踩断的声音,后面还是淡薄却愈演愈烈的雾气,但她却亲眼看那些被懒腰踩断的小雏菊,“元香,你出来,我知道是你,别躲着,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儿!你出来,只要你把事情说清楚,我保证不会为难你的!”
    没人回应,蛤是那些混杂在雾气里凄厉的呜咽仿佛口齿不清的鬼喃喃自语,泣诉自己的冤屈和绝望,语菡心跳得厉害,嘴唇抖颇起来,眉毛也跟着颇动,她额头上湿漉漉一片,冷风一吹,仿佛霎时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后背好像也流下一股股的冷汗,她不停的暗示自己不要害怕,千万不能害怕。
    其实世上是没有鬼的,即使有鬼,也只有人心里的鬼,是她太紧张了,一个人走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害怕也是在所难免的,或许刚才听到的声音只是恐惧造成的幻觉,她镇定心神,紧紧的抓住灯笼,摇晃的灯火在灌入的风中明明灭灭,只听“噗”的一声,灯笼里的蜡烛忽然灭了,冒出一股黑烟,弯弯曲曲的往上飘散。
    语菡脸色惨白,浑身打哆嗦,惊慌失措,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没了光火照亮,眼前的黑暗趁机而入,连同四面翻涌而来的雾气好像也蒙上了一层诡怪暗黑的阴影,好像怨气丛生的鬼魂。
    她眼前爆炸着火子似的金星,扔掉灯笼,想往回走,前面不远处就是焚香殿,已在雾气中初露轮廓,半途而废自己也不甘心,但是没有烛火照亮,前面的路虽然熟悉,但横在脚前的藤蔓却危机四伏,脚踝上的划痕很深,伤口随着心跳一跳一跳的疼,谁都是怕痛的,畏惧不前。
    “房夫人,现在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些曼陀罗都是你生前亲手种下的,你对这些花花草草都能尽上仁爱之心,对人必然也会以仁心相待,我每年都会来这儿祭拜你,还有姐姐叶语寰,我不是向你讨要人情,只是这毕竟是你生前住过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你的痕迹和幸福,这儿还有你眷恋的人,所以,我相信你的灵魂一定还在这儿,自始至终从未离开,我·····”
    语菡的话还没说完,后背忽然着了一记重力,身体随着巨大的冲击力被狠狠的摔了出去,身体刚好就落在最繁密茂盛的藤蔓上,锋利如刀的利刺仿佛钉床,密密麻麻的针尖几乎将她全身扎得千疮百孔,血也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语菡几近昏厥,疼痛从皮肤的每个针眼丝丝缕缕的抽离出来,汇成一股,汹涌澎湃的向心脏蔓延,语菡半张着嘴,全身都在痛,也说不出具体哪儿痛。
    视线模糊不清,看到的只是无尽的苍茫,嗓子干涩难受,好像被尖刺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却没有血,干巴巴的痛随着喉咙的收缩仿佛吞咽刀片,痛到深处,也就麻痹了,渐渐也没了知觉。
    其他地方的疼痛随着激烈的心跳跌宕起伏,心脏万箭穿心,窒息的痛仿佛邪恶的手,胡乱的将她神智搅乱,却能清晰感觉到死亡的迫近和吞噬,语菡的手忽然碰到一个冷冰冰的骷髅头,眼眶和腮肌上还残留着冷却后变硬凝固的血肉。
    一股刺鼻的血腥和恶臭混合着泥土湿润的土腥味儿,肆无忌惮的往鼻孔里钻,这也一针如强心剂,将她整个人又从死亡边缘拉离开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些扎在皮肤里锋利而坚硬的利刺仿佛一下子又柔化了,流出去的血仿佛将她全身的热量和力气也带走了,但一股莫名诡异的热力随着藤条从她的小腿往上攀爬,仿佛包粽子似的,将她大半个身体都密密实实的裹在其中,不停的收紧和缠绕。
    尤其是缠绕在腹部的那根孔武有力的藤条,好像是整片藤蔓的主根,一圈又一圈的死死缠住,犹如缠住猎物的蟒蛇,出于猎杀的本能要将它活生生的绞死,语菡的脸因充血而涨红,眼睛外凸,大量的血从她嘴里喷涌出来,额头上的青筋也因为强大的压力和挤压而明显的暴露出来,高高的顶出皮肤,仿佛蜿蜒粗长的蚯蚓。
    她的手下意识的紧握,随后又有气无力的松开,从骷髅头的下巴跌落到节节分明的脊骨上,只剩下骨架的身体还穿着衣服,语菡逐神志不清,但那一股股臭气又始终吊着她摇摇欲坠似的神智,她痛苦不堪的扭动身体,腹部越来越紧的收缩犹如腰斩,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腰部底下的知觉。
    她喘不过气,脸上好像被蒙了一张浸了水的纸,张大嘴巴也无法呼吸,语菡仿频临死亡,全身仿佛变成毫无知觉的石头,胸口那颗困兽犹斗的心越发沉坠,仿佛灌满了冷铅,她的头无力的侧向一边,现在再残忍恐怖的画面,也无法让她的视线掀起波澜,她认得那身衣服,就是语双的乳母孙氏平时所穿的那套素面锦缎小袄,还是老太太去年中秋节亲自赏的。
    语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这么凄惨荒唐的下场,闭上眼,或许这就是她命中该有的死劫,任何挣扎都是徒然的,索性顺其自然,该死的活不了,不该死的总会绝处逢生,任何人都逃不出天册上早就注定好的命运。
    她心里还有很多无法割舍的情感和放不下,担心语贞误入歧途,所有的伤害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害怕千灵会遭遇沈夫人的毒手,又忧虑老太太一旦撒手人寰,孔郡山庄气数散尽,家道中落也将是必然的结果。
    放不下的,要学会放下,纠结的要学会释怀,不甘心的要学会接受,所有的痛苦也就烟消云散了。语菡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挣脱不了的,挣扎反而会变成更加变本加厉的缠缚,鼻子闻不到腥臭混沌的味道,耳边的声音犹如消退的潮水,嘈杂澎湃的声音被海浪带去了远方。
    缠在腰间的藤蔓猛地松散了,热热的汇聚到地上,化作一股力量,轻飘飘的往上托举,灵魂挣脱了肉体的束缚,灵魂才会轻如羽毛,随心所欲的飞向自己心驰神往的地方,再也感觉不到痛了,舒畅和莫名的轻松贯穿身体的每个角落,扫清了疲乏和淤积,焕然一新,仿若重生,好像还有一股肆无忌惮的力量正在掌心跃跃欲试,每一次冲击和回潮形成的反差汹涌而柔软,扣人心弦,也逐渐加快了心跳的节奏。
    语菡睁开眼,漫进视线里的却是温柔而圣洁的光,一尘不染,毫无瑕疵,仿佛天上成触不可及的云,柔白而皎洁,透着一种遥远的神秘,就浮在她脸上的上浮,那团虚无缥缈的云忽然化作人形,语菡难以置信,几近痴迷的叫她房夫人。
    她的美在五光十色的光晕中登峰造极,嘴角的笑容扯出温柔精致的涟漪,仿佛从未死去,语菡全身动弹不得,房夫人单薄轻盈,晶莹光润的身体慢慢覆下来,在和她只有二寸距离的时候,忽然化作一粒金丹,落进语菡半张的嘴里。
    那些松散的藤蔓再次铺天盖地的将她缠住,语菡不但没有感觉到任何紧勒的痛苦,反而感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她的手猛地一收,缠缚在她身上的藤条顷刻间如快刀砍伐,碎成了渣,七零八碎的飞散出去,掌心仿佛着了火,腾腾的冒出火苗,却一点也不烫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清澈干净的颜色也逐渐在她身上形成美轮美奂的光晕,熄灭的蜡烛燃气火光,跳跃着比烛火更透亮的光,红蓝相交,碧玉无暇,又缠绵出一股比月光更透彻晶亮的光,四周浓密翻腾的雾气好像准备捕猎的凶残野兽,张着血盆大口伺机而动。
    语菡惊诧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上闪烁的光芒仿佛冬天繁星点点的星空,她刚才的确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房夫人,好像还往她嘴里吐了金丹,这些光也就在她身上落了根,逐渐和她的血脉融为一体,颤动的光芒仿佛跟着心跳的节奏闪闪发亮,塞翁之马,因祸得福,这是房夫人感念她这十多年来对她和女儿叶语寰的祭拜之情么?
    不为人知的好心,比受人朝拜的好人更值得别人尊重和感动,语菡将手掌张开,蓝光在掌心光芒四射,那些咄咄逼人的雾气也在转眼间荡然无存,元香就站在几步远的后面,惊慌失措的捂着心口,好像受了重伤,她神色畏惧,做贼心虚的往后退,看来先前在后面埋伏并偷袭她的人也正是元香,语菡拿起灯笼,元香脸上的从容在光亮下迅速凋零。
    语菡无法相信这张总是懦弱苍白,畏畏缩缩的面容后面居然藏了这么惨绝人寰的嘴脸,她就是一头贪嘴的狼,谁给她吃的她就替谁咬人,如今她自己把这头狼带进了门,被她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不能认栽,但不能以牙还牙,以牙还牙,往她身上咬一口。
    她到底是有身份的主子,对方不过是个卖身给叶府,穷酸落魄的奴才,红眼耗子出油盆儿,家里吃食,外边下蛋,刁钻贪婪,吃里扒外,语菡恨得牙痒痒,她从来没有苛待过谁,即使是身边的丫头,她也从不摆主子的架子横行霸道,元香心里有愧,尤其是偷袭的那一脚,几乎是奔着杀人灭口去的,语菡用自己的善良和醇厚为自己赚取到了房夫人的怜悯,这才有的重生,也阴差阳错得到意外的神力,语菡走近她,元香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神色哀求的说:“五小姐饶命!”
    “我想知道为什么?当时我觉得你可怜才把你留在身边的,早知道你这么居心叵测,就该将你赶出山庄,我哪里对不起你了?知道你家里困难,每个月除了固定的月银,我还用自己的银子贴些给你,在我身边的丫头,我从来没有把她们当作下人看待,将心比心,你对得起我吗?就拿书翠来说,她之前还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我从来没在她身上贴过一两银子,把好处几乎都给你了,哪曾想,你却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所有的好心都被你糟蹋了,语贞她······”语菡要不是亲眼看到变成白骨的孙氏,依然无法相信向来知书达理的语贞竟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你告诉我,她到底想干什么?语双在哪儿?”
    “对不起五小姐,我不能说,她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的!”元香失魂落魄的站起来,眼睛凹陷,面目全非,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我的命牌在她手里,她抓了二癞子,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就杀了他,还往他身体里种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四小姐每隔几天就会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快点长大。”
    “二癞子!?就是那个老是偷东西的惯犯?你和他·······”语菡哑然,元香提到他,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来,“他说做丫头太辛苦了,不想再让我给人当丫头,可他自己也没钱替我赎身,就偷东西拿到外面卖,换了钱全都存起来,只要够了钱就能替我赎身,就在半年前,他去偷四小姐的东西,没想到却被当场抓个正着,我和二癞子的关系从来没有人知道,就连和我住一屋的书翠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四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就拿我威胁二癞子,让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身体替她养那个东西,要不然就杀了我,二癞子想保护我,就答应了四姐的要求,四小姐又给了我很多首饰和银子,她说只要二癞子将肚子里的那个东西生出来,就放我们俩远走高飞,五小姐,我也有我的苦衷,如果我不按她的要求做,二癞子就活不了,他这些年为我付出那么多,我赔上这条命也还不了。”
    “孙氏怎么死了?”语菡将手握住,蓝光收敛,灯笼里的火光似乎随着她惊骇失措的情绪也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厉,“你把她背到这儿难不成是想毁尸灭迹?”
    “五小姐,我真的不敢再骗您了,但是我真不知道孙氏是怎么死的,四小姐只让我趁着夜色,把孙氏的尸体悄悄背到这儿藏起来,语双她·····四小姐让我去她房里的时候,我看到语双正坐在她的床上,看起来好好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帐子有血迹,发黑的那种,像是中毒,又像是时间长了发的黑,还有一件事儿,”
    元香忽然将自己的袖子拉上来,神色惊恐,指着雪白皮肤上的两个溃烂似的牙印,酱紫色的,“南坤小爷的死和千灵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他身上也有这样的伤口,五小姐,我知道我现在没有任何资本救您,但是我虽然替四小姐卖命,却从来没有做出伤害你的事儿,不管我什么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二癞子现在有生命危险,能救他的人只有你,以前还能相信四小姐放我们远走高飞的承诺,现在看来全都是她欺哄我们的幌子,孙氏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我和二癞子的下场绝不会比她好到哪儿去,五小姐,只要你帮我救出二癞子,我就告诉你南坤小爷是怎么死的!”
    “你得告诉我他在哪儿?”语菡很不喜欢她以交易的方式和她谈判,但眼下能替叶千灵沉冤得雪的人也只有她,元香见她默认,满是眼泪和绝望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那个东西快要出世了,四小姐为了掩人耳目,就故意诬陷他偷东西,将他投入牢里去了!千灵小姐在那儿,四小姐特意把二癞子放在那儿,怕是对千小姐不利!因为四小姐曾经说过,千灵小姐现在太聪明了,迟早有一天会坏了她的事儿,她对千灵小姐其实早就动了杀心!”
    怪不得那天在台阶上,她会那么坚持的指责叶千灵就是杀害南坤的真凶,原来以为她的愤恨和不理智都是出于南坤的死给她造成的巨大打击,从元香胳膊上那两处骇然的牙印来看,不光是南坤身上有,就连之前的水桃后背上也有同样的伤痕。
    羊毛出在羊身上,语贞这么惨绝人寰,水桃和南坤一定发现了她的秘密才惨遭毒手,而这两个人都和千灵的关系非同一般,一个是贴身侍女,一个是半夜三更替千灵去天静寺拿落下东西的南坤,千灵到底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让语贞要对自己的亲弟弟赶尽杀绝?
    两人前脚刚走,一个诡异飘忽的身影后脚就落了下来,那人信步走到变成白骨的孙氏身边,蹲下身,将头上的斗篷抹下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语贞,她嘴角抿出一抹残忍而玄虚的笑纹,似乎元香的出卖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却也误打误撞的中了她另一个下坏——将错就错。
    元香最大的优点就是耳根子软,最大的缺点也是这个,给了她那么多好处,就想收住她的心,没想到她的心太大,吃曹操饭,却干刘备的事儿,这里里外外,吃里扒外的手段都让她一个人耍了,叶语菡在她手上栽了根头,充其量让她以后长个遇人不淑的记性,吃一堑长一智,这是好事儿。
    她要是在这个无名小卒身上栽了跟头,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不说,还会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军覆没,这么悲催的下场,她怕自己会死不瞑目,她从手里拿出一张似乎早就准备好的咒符。
    贴在了孙氏白森森的骷髅头上,诡异的纹路从咒符上蔓延下来,从它的天灵盖上漩起一股煞气,愈演愈烈,从上至下逐步蔓延,而这个咒符和之前在天静寺画在请愿灯上的咒符一样,成百上千个,她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自己的手。
    在月光下白皙细腻,十指纤纤,柔弱无骨,很像兰花,幽然开放,灵秀而素雅,这只手能拿绣花针,绣出精美绝伦的花开富贵,喜鹊登梅,金玉满堂,也是这双手,用锋利的刀割破这世上最亲密的血缘,家破人亡,相爱的鸳鸯劳燕分飞,下一步,这只玉手还将会给更多的人带来伤害和灾难。
    她闭上眼,眉心间划过的心痛让她满是残忍而冰冷的脸多了几个发柔软,但转瞬间又熄灭了,孙氏血肉模糊的站起来,血肉残缺不全,贴在额头上的咒符在消失的一刹那,身上缺失的部分在喷薄的黑雾中焕然如新,和从前如出一辙,但泛着腾腾死气的眼睛,却出卖了她早已不复存在的事实。
    冒牌货永远都是冒牌货,死人也永远都是死人,天行有道,这世上也没有起死回生,这是老天爷的绝对权柄,否则逆天而行就是与老天公然作对,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老天爷也不介意他所造的凡人用些卑劣荒唐的障眼法瞒天过海。
    语贞似乎发现这个冒牌货身上有个美中不足的缺陷,咬破指尖,一颗饱满而鲜艳的血珠子从指尖涌了出来,她将血分别抹到孙氏两只眼珠上,注入她的血才能让她的意识在孙氏这个死人身上活络开来。
    孙氏呆板无神的眼睛似乎也开始活络了,从此她们俩血性相连,孙氏看到的,也会进入到她的眼里,成了她另一双眼睛,她屈膝跪下,给语贞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孙氏走后,语贞用手捡起地上那些支离破碎的藤蔓,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眼神一凛,仿佛兔子听到老鹰扑腾翅膀的微响,身体会本能的发出预警和惊惶。
    手里的半截藤蔓周全忽然分裂出密密麻麻的尖刺,仿佛海胆,又变成焦黑的颜色,好像烤糊的山芋,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儿,语贞下意识的将缠在手上的诡异东西甩出去,东西是甩出去了,但那些尖刺的顶端都长有细小的回钩,就像鱼钩上的倒刺,一旦扎进去就很难拔除,疼痛难忍。
    这时一个老太婆拄着竹竿,衣服朴素,白发苍苍,陀着腰,满脸皱纹,慈眉善目,从不远处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旁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懂事的扶着她的胳膊,不时的嘱咐她小心脚下的乱石头。
    长得眉清目秀,头上还戴了个红帽子,顶头是个黑色的大绒球,两边各下长长的璎珞,结成紧实细密的鞭子,一直垂落到胸口,尖尖的下巴,白嫩嫩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水灵而神色,仿佛休息的花蝴蝶,身上斜跨着一只打了很多补丁的布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山柿子,咬过的地方透着生锈似的红。
    在老人的后面还跟了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剑眉星目,清新俊逸,步伐稳健,飘逸宁人,儒雅白皙,一表人才。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拿着扇子,半开的扇面上绘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红粉点点,犹如血溅,白底透出虚无,碧浅深红,灼灼芳华,意境妙不可言。
    “婆婆,那个姐姐看起来好凶!”小女孩儿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没一点畏惧,她咬了口山柿子,或许还没熟透,一口下去,满嘴酸涩,她咬了几口还是津津有味的咽下去,混浊泛黄的汁液从嘴角了流下来,嘴唇似乎被麻痹,不太灵活的动了几下,身边的男人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用帕子擦了擦她满脸泛滥的口水,小女孩仰起头,声音甜甜的说:“谢谢南罂哥哥!”
    “小竹仙,不得无理!”老婆婆低下头,虽是责备,面容却越发慈祥,小竹仙又咬了口山柿子,一脸委屈,声音弱弱的说:“枫婆婆,我怎么无理了,她刚才做什么你都看见了,分明是利用煞气害人,那个贴了傀儡符的人就是凶煞,只要站在活人身边,就会消耗活人的精气,使人越来越虚弱,直到元神耗竭,我都懂的,你怎么会不懂呢?”
    “你们什么人?胆敢擅自闯入山庄?”语贞想要将手掌上扎的刺拔掉,但稍碰一下,那些分布在伤口四围的黑色的纹路仿佛受到石头抨击的水面,水浪四散,和其他波动的涟漪相互交融和蔓延,几乎整只手都变成了深紫色。
    枫婆婆拄着竹竿,步履蹒跚的向她走去,驻足,双手叠加按在竹竿的顶头上,上面已经长久摩擦变成圆润而光滑,“你也知道这是孔郡山庄,不知是我这个老太婆老糊涂了,还是你这个堂堂正正的叶家五小姐糊涂了,颠倒是非,善恶不分,你修炼的应该是这世上最阴狠毒辣的黑煞如意咒,据我所知,这是烛心老妖的独门绝技,先失去的是你单纯的意志,再泯灭的就是你的良心,现在连你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了,我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但一个人要是绝情到连自己的亲人都容不下,那和残暴冷血的动作有什么区别?为了一块肉,为了一点口腹之欲,不惜一切代价去抢,甚至是自相残杀!”
    “你也知道烛心老妖!”语贞脸上一惊,但她的惊讶也在无意中出卖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的确是烛心老妖的人,她隐藏的很深,从未露出过任何马脚,这个老太婆似乎对她甚至对烛心老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掌心一阵强过一阵疼痛仿佛拢到一起的绳,来势汹汹,排山倒海,合力往下撕扯。
    十指连心,分裂下坠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整只手掌都要从手腕上生生扯断,语贞全身的气力也都被手掌上的痛涣散了,交汇不到一处,以她的法力,不可能连这点毒刺也对付不了,很显然,这也绝不可能是一般容易对付得了的毒刺,小竹仙大模大样的走到她面前,用力咬了一山柿子,酸涩几乎要从她迷离的泪光中喷涌出来,她用手将咬下的山柿子拿出来,又塞到语贞半张的嘴里,她‘哧溜哧溜’了几下,将流到嘴唇外面的口水夸张的吸回去,笑着说:“山柿子很瑟嘴,但可以解毒,枫婆婆常说良药苦口,你别瞪我呀!赶紧吃下去,手掌不痛吗?吃下去肯定还会痛,但比之前的痛肯定会好些,不信你可以问问南罂哥哥,上次我的胳膊被毒蛇咬了,伤口疼得要命,流了很多血,我也流了很多眼泪,痛到饭都不想吃了,南罂哥哥就是给我吃的山柿子才好些的,不信你也试一下,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嫌弃我的口水,别担心,这儿又没有外人,我们不会笑话你的,而且我的心意全都口水里,枫婆婆说我有灵气,口水也有灵气,一般人还占不着这么大便宜!”
    “呸!”语贞毫不犹豫的吐了,小竹仙怔了下,随后又咬了一口,递到她面前说:“你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和我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而且又不是我扎了你,哼,好心救你还搭理,不过我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因为枫婆婆平时总是教导我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的好心,接受还是践踏,对错也就不重要了,因为那都是别人的事儿,我要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不管你怎么拒绝我,我都不会生气的,倔强是因为不懂事,懂事了就不会那么倔强,只有小孩子才会不懂事,可你都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儿,说明你的身体长大了,但心没有长大!姐姐,别担心,我也没长大,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长大,反正我一个人也怪孤单的,枫婆婆和南罂哥哥平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我一个闲人,特别无聊,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特别无聊才会修炼黑煞如意咒,但这种障眼法比起一般的戏法还要粗浅,我去年就已经学过两出!”
    “小竹仙,你哪来那么多的话!闭嘴啦!”萧南罂听得有些不耐烦,小竹仙嘟着嘴说:“你们总是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见到我就知道问我‘今天乖不乖’,我一个人想不乖都不行,现在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我憋了那么久,所有的话都堵在心里,时间长了不说出来,会变成石头,我以后会变成小哑巴的,你们就希望我变成小哑巴,这样你们的耳根就清静了,可是我不想变成小哑巴!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你不要运气,黑煞如意咒虽然可以用你的意志控制别人,但很容易反噬,烛心老妖教你的时候想必然留了一手,没有将后半部分的防御主闭气教给你,黑煞如意咒一旦反噬,它产生剧烈的副作用会比它本身的黑煞更可怕,”萧南罂看向地上那些零碎发黑的藤蔓,随手捡起半截,发黑的藤蔓在他手心忽然化解了黑色,又变成先前翠绿新鲜的样子,“这儿以前住了一位姓房的夫人,她在生前就开始修法,之后在生孩子的时候遭遇难产,夭折的胎儿灵魂纯正,元神精粹,她死后意念牵绊,魂魄消散不去,恰逢这儿又是千百年前仙灵圣地,她的焚香殿后面又有一株尚未残败的天莲,但已失去仙根,常年吸附污浊杂秽之气,污浊又直达地府,属阴气,好幽森,好杀残忍,以亡灵果腹,自古以来就受冤魂邪魅的亲睐,久而久之,仙灵也就慢慢成了污灵,之后裹挟了房夫人魂魄,经历十多年的修炼,形成金丹,胎灵强盛,克制住了金丹里的污灵邪祟,化作毒藤钩,以驱除邪力,金丹的灵力也就越来越纯粹,叶语菡每年清明节都会如约而至,给房夫人和那个胎死腹中的婴儿焚香祭拜,房夫人为了报答她膏香之恩,就将灵力充沛的金丹送给她,但所有的污垢和污浊之气都残留在了毒腾钩上,烛心老妖曾是祭月神婆最得意的弟子,你是她的人,法力自然不可小觑,但你却连这点毒性都克制不了,其实论起来和你法力无关,而是黑煞如意咒的反噬力量给毒腾钩的毒性助了一臂之力,犹如打开脉门,任由毒性肆意侵蚀五脏六腑,想要祛除毒性,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纵然烛心老妖也束手无策,除非将毒祟引入她的身上才能让你彻底摆脱纠缠。”
    “五小姐,我和烛心老妖不算认识,却也打了几十年交道,我知道她就藏在山庄,她利用你给她提供容身之处,等她找到重新转世的孔郡,得到她的心,你在她眼里的作用和价值也就差不多没了,她卸磨杀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救你?”枫婆婆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小竹仙歪着头看向她的手,又要将手里啃得坑坑洼洼的山柿子递给她解毒,萧南罂忽然折开扇子。
    四五片桃花从扇面上飞落下来,柔软细腻的花瓣透着深邃的红,洋洋洒洒的落到她的手腕上,在触碰到皮肤的一刹那,仿佛冰快落到水里,迅速融化,冰冷彻骨,犹若细风微雨,渗进肌理,从掌心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惊涛骇浪,肆无忌惮的往手腕上冲击。
    手腕上骤然闪出晶莹透亮的红光,将那股凶煞之气强行压制下去,钻心的痛好像也受到了莫名温柔的安抚,好像凶残暴躁的黑熊悄悄的躲进山洞里冬眠了,狂澜和戾气戛然而止,风平浪静。
    语贞脸上几近扭曲的面容似乎也舒缓下来,她看着自己隐隐发黑的手掌,收放自如,没有痛感,只是和手腕上那圈隐隐闪着莹润光泽的截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有一股淡雅怡人的桃叶清香,小竹仙拉住萧南罂的袖子,闹着也要他的扇子玩,枫婆婆在竹竿在她屁股上轻轻打了下,让她别胡闹,但萧南罂还是大方的将扇子给她,没有灵力操控,对她来说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小竹仙拿着扇子玩得不亦乐乎,枫婆婆一脸慈祥的看向语贞,让她好之为之。
    黑沉沉的天空,一颗流星一闪而过,拖着凄惨的冷光再次融入进了黑暗,语贞凄厉落魄的眼睛忽然惊起几分惊慌,到底还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再狼狈窘迫,欠了欠身,还是向萧南罂表达了感谢之意,身影一个转身便融入了黑暗,小竹仙将手里的山柿子没好气的扔了,又将扇子还给了萧南罂,气鼓鼓的说:“我也想帮她,就算没帮到忙,她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一点礼貌也没有,现在不都提倡尊老爱幼的么?我是幼,枫婆婆是老,怎么只和南罂哥哥道谢,那我们都白说了那么多,刚才我还好心好意请她吃山柿子呢!她这是以大欺小,故意欺负小孩子。”
    “你不是最爱吃的么?这回到了叶奶奶府上,随便一样东西都会比山柿子好吃百倍,这儿也是那个姐姐的家,你要是不服气,那就跟她不客气,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直把她吃得急红了眼,如果她不会因为这个生气,说明她喜欢你,就当给你一个无声的道歉。”
    枫婆婆语重心长的看向不谙世事,懵懵懂懂的小竹仙,一脸疼爱的抓住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小竹仙,做人不能没心眼儿,但心眼儿和心窍是一样的,太大,容易算计别人,太小,又容易被别人算计,只有不大不小,够你自己用的就行,还得学会包容,人心只有拳头那么点儿,重要的,不重要的,快乐的,难过的,别一股脑的全塞进心里,话多了找不到人说还会觉得堵心,心事儿多了当然也会堵心,小气会很累,大气却会放空自己,不要把别人的对错记在心头上,与其嘴上不笑,在心上为你默默的盛开一朵白莲花,也不是嘴上笑出一朵白莲花,心里却对你发出最恶毒的诅咒,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儿,老天就是这样随心,但人也得学会这种随心,这是最惬意的洒脱,越是在意,就越会钻牛角尖,你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怕是得到过后你就不想要了,蓦然回首,还会错失许多更值得你珍惜的东西!”
    “枫婆婆,我们现在先去找谁?”萧南罂看向先前流星坠落的方向,一脸担忧,枫婆婆紧紧的抓住竹竿,笑着说:“孔郡已经返世,有些苦难还得她自己咽下去,咽不下去的,等她经历更多的风流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的咽下去,不成圣,便成魔,这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宿命,况且祭长澈一直都在守护她,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更渴望她能修仙成圣,只有痛了才能痛定思痛,他为了成全孔郡,能牺牲的,不能牺牲的,全都押在她身上,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一丝胜算,还是执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注上去,背叛所有的神灵和家族,孔郡不管日后是成圣还是成魔,都不会是最终的输家,因为祭长澈永远都会心甘情愿的替她垫底,这才是他最可悲的地方,也真够难为他的。”
    “龙陨石的诅咒就烙在孔郡的心里,她的灵力一旦复苏,诅咒也会随之苏醒,她只要对祭长澈产生感情,诅咒就会落在祭长澈的头上,必死无疑,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比人的性命更重要,尤其是像祭长澈这种天生就拥有最高皇室血统的伏魔族尊者,为了一个孔郡,甘愿放弃整个世界,甚至堕落成了黑暗之神,可他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孔郡的心一半是龙陨石,一半是人心,他们本是水火不容的对敌关系,六百年前,伏魔族·······”萧南罂痛苦的闭上眼,枫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怕孔郡越陷越深,到最后还是克服不了祭长澈,无论成圣还是成魔,有一件事儿是毋庸置疑的,重点还在祭长澈身上,他爱上孔郡会遭到诅咒,但孔郡爱上他也会激发出龙陨石更大的力量,只要她爱上的是别人,就能阻止烛心老妖的奸计。”
    “枫婆婆,直到现在你还没看明白吗?如果孔郡真能避开祭长澈,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在孔郡恢复灵力之前杀了祭长澈,只要这个人不在了,她才有机会去爱别人,或许整个事态就能力揽狂澜,转败为胜!”萧南罂脸上闪过几分失落和难以掩饰的憔悴,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么说没有任何说服力,这两人都是彼此生命中的劫,是生是死都会必不可免的碰撞到一起,如果孔郡将那个机会给他,这是长久以来的期盼。
    但他也有自己的自卑,从身份上来说,他只是小小的仙灵,而祭长澈却是统领伏魔族千军万马的尊者,即使堕落成了黑暗之神,他仍然被他身上那股势如破竹,舍我其谁的气魄所震慑,不动声色却能一马平川,这就是祭长澈,一个天生的神灵和与生俱来的高贵,不管怎么避开他,用恶劣诋毁他的方式安慰自己。
    这不是大丈夫所为,却也是生性使然,出于一个优秀的男人对另一个更优秀男人的嫉妒,最无奈的挣扎,一种尚未交锋就已潦草收场的落魄出师未捷身先死,不战而败,没人愿意将自己的软弱用来博取别人的同情,或许这是女人投机取巧的优势,对于男人却是不耻的。
    不管他外表看上去有多优雅风度,祭长澈长久以来仿佛已经成为他心上的魔障,永远都翻越不了的大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轻松松的成为赢家,这都是鲜血淋漓的事实,容不得他自欺欺人。
    “枫婆婆,叶奶奶那儿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咱们现在就去吗?我肚子空空的,早就饿了。”小竹仙摩拳擦掌,好像东西再多也能吃得下,准备大吃一顿,枫婆婆笑着说:“对,现在就去!”
    星月稀薄,大片的乌云伴随阵阵阴风从天边漂浮上来,将凄惨的月光又掩盖了大半,孔郡山庄灯火通明,夜间的寒鸦站在枝头,漆黑的眼珠诡异而灵动,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日渐沉寂和萧瑟的府邸,肃静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凄厉,还有令人喘不过气的危机,很多曾经繁华的小道,在横生的杂草和怒放的野花中被抹去了痕迹。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院墙上跳了过来,不远处有个小羊圈,里面站了十几只小白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刺鼻的羊骚味儿,晚上光线不好,脚下烂乎乎的一片,先跳下来的人刚好就落在那片烂地里,拔出脚,没闻出是大片的羊粪池,四周又有很多榆树,投下的阴暗更重,那人简单的认为是淤泥,将脚下黏糊糊的泥巴,寻了地石头,用力且反复刮了几下,见墙头外面没动静,只好在墙根下面轻声说:“海头哥,你还磨蹭什么呢!赶紧跳呀!”
    “你给我闪开点儿,我飞起一脚就上来了,速度非常快,别一会儿砸着你!”外面的声音有些得意,助跑,起跳,蹬腿,气力浑然天成,整个弹跳过程也一气呵成,就在他飞身落到墙头上时,脚底一滑,身体失衡,猛地向前摔去,底下的人伸着手想接又不敢接,那人下摔的姿态很落魄,几乎半个脑袋都扎进了烂泥里,先前那人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的将他狗吃屎似的身份从墙根拽了出来,又跳了几下,扯了几片叶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泥巴。
    “你个要死的,下面有这么大一片泥潭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还好没有下半身先陷下去,这味儿怎么那么臊呀!哎呀我的娘,那是羊羊吗?今天真是挑对了黄道吉日,想什么来什么,不想发运都难,水旺,你去帮我揪一只过来,吃鸡吃小,薅草薅嫩,你把眼睛给我瞪得大大的,挑只又肥又嫩的小羊羔过来!”
    那叫海头的男人也跳了几下,扯下几片叶子当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这时一个老头提着灯笼来了,后面还跟了个小厮模样的人。
    这两个好像第一次当贼,条件反射的要往安全地方躲,海头往左,水旺往右,结果撞到了一起,老头发现两人,训斥说:“就知道你俩小子偷懒,被撞着了还想躲,赶紧把墙头边的羊粪弄走,天越来越热了,太阳光一照,地上的热气蒸腾上来,羊臊味儿就跟开水锅似的,膻臭味直往外沸腾,漂的到处都是,这儿离老太太住处最近,五小姐先前嘱咐过好几次,必须把这儿弄干净,臭气要是漂到屋子去,老太太的鼻子可就遭罪了,前段时间就让你两小子打扫干净,直到现在还成堆成堆的码在这儿,能沤那么多泡泡,都快成豆瓣酱了!我告诉你两小子,再敢好吃懒做,明天就收拾铺盖卷滚出去!”
    “是!是!马上就弄,马上就弄!”两人异口同声,小厮指了指后面的小推车以及铁锹,老头让他们两个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将这两大堆羊粪运到菜园子里去,到了地里,羊粪成了肥料,可就有了用武之地,别说是加速菜苗的生长,只要下得深,铁树也该开花了。
    “海头哥,我们是来偷东西的,怎么拉起了羊粪?再说拉羊粪那也是府里的下人做的,我们是贼,好像和这个搭调吧?你先前不是经常教导我,做小事能做成功的,重要的是眼光,做大事能做出业界翘楚的,靠的是百步穿杨的判断力,直击要害,一招制胜,万万不能将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碎毛边上,你看我们现在就把做贼最好的时光浪费在拉羊粪上,而且还不知道在这儿沤了多久,这是要熏死人呀!”水旺捏着鼻子,声调粗沉,口齿不清,海头用手戳了下他的脑门,“你懂个啥?干一行爱一行,我半截脑袋摔进·······羊粪,都渗进我耳朵眼儿里了!你这个不透气的也不告诉我,行了,别废话,啰哩啰嗦,有抱怨的时间早就铲上两锹了,水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儿千万别急着跳脚,长脑子不是为了让你看起来更高一些,而是要灵活运用,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做贼需要很高的天分,你没这天分还硬要当贼,充其量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小蟊贼,想要在这一行出人头地,那可不容易,第一门要学的功课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一直低调到你横竖看起来都不像是个贼,那你就成功了一大半,贼是见不得光的,在别人的地盘当然得低调一点,拉羊粪虽是苦力活,但和我们的职业一点也不冲突,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看我做的就非常好,以后学着点儿,有了这个作掩护,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院子里溜达,看到值钱的东西,直接埋进羊粪里,我可不相信那些锦衣玉食的主子们能将手插进羊粪里揭发我们。“
    “可是真的很臭呀!”水旺还是捏着鼻子,又看向满身都是羊粪的海头,“尤其是你身上,好像呼出来的口气都有臊味儿!你自己都闻不到的吗?”
    “还不都怪你死鱼眼!下面那么大一堆羊粪你也不提前通知我!”海头没几下就累得大汗淋漓,和身上的羊粪融入一起后,他也觉得自己的汗臭味儿也变膻了,他指着在羊圈里上蹿下跳的小羊羔说:“等小爷拉完你们拉的羊粪,立刻就将你们中间最爱拉屎的那个剥皮抽筋,串在架子上烤了吃,看我怎么卖力。”
    “海头哥,这都第几趟了,三趟了吧!不行了,我要累死了,我把这辈子的苦力活都在今天晚上做完了,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尽是替别人义务劳动,我娘要是知道我这么努力,在天之灵······哎,她一定会指着我的脑袋说:你说你都会个啥,以后别再和姓海头的小子混在一起,整天偷鸡摸狗,不务正业,要不是他把你带到沟里,你早就和你爹一样成了屠户,再不济也能和你二伯学打铁,怎么着都砥砺名号独立门户。”水旺仿佛瘫痪似的瘫在长满胡萝卜的菜园上,他随手拔了一个大的扔给海头,“海头哥,我想好了,今天是我跟你干的最后一票,娘临死前还嘱咐我别再这么漫无目的的混迹下去,生前就是因为不争气才让她失望的,现在她死了,总不能让她在另一个世界还要替我牵肠挂肚。”
    “嗯,想开了就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不是这行的材料,再努力也努力不到点子上,铁杵加上恒心总有一天会磨成绣花针,如果换成棒槌,最后磨成的,只能是用来剔牙的牙签,隔靴搔痒,看着都焦心,对不起,是我错了,错在自以为是上,不该把你拖累进来,还让你给我的梦想殉葬。”
    海头接过他递来的胡萝卜,扯断上面的菜叶,随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心里感慨万千,他从小就没娘,是体弱多病的奶奶一个人把他带大,没钱念书,又没有打铁杀猪做药草生意的亲戚,就是个无人问津的小野人,吃着无助和孤独慢慢长大,睡着凄凉,盖着欺辱,枕着绝望,人情冷暖,如人饮水,酸甜苦辣,也只有自己明白。
    在他无忧无虑的年纪就已掺杂进来的苍白颜色,没有一技之长,只好去偷,被抓住过,吊起来打,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愣是没哼一声,贼是最没骨气的,他是个贪心的人,一边做贼,小偷小摸,努力上进,大恶没有,小恶从未间断,恨得人牙痒痒。
    一边小心翼翼的守着身上仅剩的自尊,怎么打都不松咬,也恨得人牙痒痒,看他可怜就放了,他有个好习惯,但凡偷过的地方就再也不去偷了,每家每户只能临幸一次,公平利已,雨露均沾,偷不好,但他的偷却是被逼出来的,无非是身无分文,为了给奶奶偷些治病的钱,海头仰躺在地上,一只手拿着胡萝卜,一只手放在后脑勺上,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天空很寥寂,很饿,却索然无味,“看来我说你没天分的话你是真听见了心里,这样也好,做贼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其实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正常人,而是我是被这个世界排挤出去的歹人,近墨者黑呀!还好你及时放下贼手回头是岸了!要不然我真要罪孽深重,即使每年给你娘烧香烧纸,怕也赔不起你娘对你的良苦用心。”
    “别瞎说,有捡金子,捡银子的,哪有往自己头上捡罪名的。我娘的死和你没关系,是我太贪玩了,一直盲目的活着,她说得对,我该开窍了,不能再这样虚晃下去,不学无术,折腾的是自己的人生,这是她临终前哭着对我说的。”
    水旺用菜叶将胡萝卜上的泥巴擦干净,递到海头面前,“我刚才那么说不是怪你,真的不怪你,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一没骗我,二没设计拉我下套,你做贼是因为想给奶奶治病,我跟你后面混,纯粹是凑热闹,现在玩够了也该收收心,将我杀猪的天赋·····其实我也不适合杀猪,一看到血心里就发怵,身上直发毛,就连老鼠都不敢杀,你说猪要是突然发疯,说不定还能将我给杀了,我觉得我娘给我安排的人生或许只会让我活得更纠结。”
    “这个也纠结,那个也纠结,你总是活在形形色色的纠结里,厌倦做贼,就想杀猪,厌倦了杀猪,或许又想着卖膏药,等你厌倦了卖膏药,你就会发现这个上就没一个真正能让你不觉得纠结的行当,但有一个却是不存在任何纠结的,”海头接过胡萝卜,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侧过脸,意味深长的说:“和尚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只有达到这个境界才能不纠结,就像这胡萝卜,太脆了,你要是牙不好,咬一口能将牙床都震出血来,但你又很想吃,吃了又怕见血,不吃又忍不住,纠结吧!人世间的事儿都是这样,纠结是因为无法取舍,如果你对想吃胡萝卜的欲望大过牙痛,那就义无反顾的吃下去,对得起自己,顶多让牙床痛上一会儿,这有什么呀!还是你的决心不够强,你看我想干吗就干吗,不是怕死,而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好了兄弟,别磨机了,你的出路比我宽,能用得上的亲戚也多,什么七大姑八大姨,这都是门路,而我却是光杆一个,还拖个药罐子奶奶,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是绝路,插翅难飞呀!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浪费幸福会遭天打雷劈的,就别在我面前无病呻吟!”
    “海头哥······”水旺叹了口气,海头从怀里摸出一块质地混沌的玉,“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我这辈子要说朋友,也就你这么一个朋友,贼嘛,没有会喜欢的,这块玉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听奶奶说,是我娘生前戴过的,它对我很重要,但你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要不是你一直以来给予我帮助,说不定奶奶早就死了,这个就送给你吧!”
    “海头哥,你这是做什么,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水旺拒绝,海头却将玉塞到他手里,“我这一行危险性高,稍不留神就遇到残暴好杀的主子,一下子就‘咔嚓’了,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不忍心让它和我一起冒险,更不能让它给我陪葬,要是落到别人手里,能看出点价钱的,或许会拿到当铺换几个钱,要是瞧不上眼的,多半会当作路边的石头随便扔掉,娘在天之灵看到了,一定会寒心吧!而且我奶奶······如果我哪天死了,看在这块玉的份上,你帮我照顾一下奶奶,它再不值钱,还是能值个棺材的,麻烦你替我给奶奶送终。”
    “你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个?”水旺不解,将胳膊撑在地上,身体侧过来看他,海头眼里将胡萝卜咬得“咔咔”作响,眼里闪着尖锐却又极力掩饰的光芒,“我想过了,孔郡山庄是个鼎鼎有名的大家族,里头的宝贝肯定很多,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管什么地方只能偷一次,这回我得干一票大买卖,黑灯瞎火也看不出个啥,我想在这儿潜伏下来慢慢摸索,等我找到最值钱的再下手,以后就再也不当贼了,而且,我也没有做贼的天分,只是没有退路,不得不往前冲,你离开这儿,我会想办法让那个老头把我留下来的。”
    水旺原路返回,又从墙头翻了出去,海头抡起铁锹,将最后一车羊粪拉到菜园,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惊慌失措的向他跑来,手上的灯笼随着摔倒被甩出了几步远,蜡烛立刻将外面的灯罩烧了起来,海头本能的想找个地方躲一下,那人好像被鬼踩住了尾巴,一脸惊恐万状,爬起来又往前拼命跑,踉踉跄跄,摇摇晃晃,没曾想又摔了个跟头,整张脸刚好摔到了燃烧的灯笼上。
    他胡乱的将脸上粘稠而滚烫的焦火用袖子抹去,燃烧的皮肤也被连皮带肉的抹掉一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还发出阵阵嘶哑而尖锐的惨叫,海头手里拿着铁锹,这时惨叫声引来了那个老头和小厮,他们以为是海头打的人,海头百口莫辩,下意识的将铁锹扔掉,小厮一把将他按在地上,老头瞅了他两眼,眯着眼睛说:“我怎么没见过你?打哪儿来的!你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私闯府邸,来历不明,山庄有权将你当窃贼处决了!小丁子,把他绑了,关进大牢。”
    “是,杜管家!”那叫小丁子的小厮立刻将他五花大绑,在碰到他身上又臭又湿的衣服时,愣了一下,“你千万别告诉我,那些羊粪都是你拉完的?”
    “嗯!求大老爷开恩,我家境贫困,势单力薄,一直想进山庄在家丁,就是做劈材挑水的杂艺也行,可是想要进府必须得给牵线搭桥的师爷钱两,我是个孤儿,身无分文,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实在拿不出过门费,也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我身强体壮,吃苦耐劳,有的是力气,从小到大一直过惯了苦日子,什么苦都吃得来的,而且一直在外面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没有养活自己的技能,只想在山庄讨口饭吃,”海头不仅说得很诚恳,膝盖也诚恳的跪了下来,杜管家看了眼那个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又看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墙角,眼里闪过一线惊疑,“另一个人呢?是同伙还是内应?”
    “在····”海头没想到老头的眼光那么毒辣,一眼就看穿他的底细,小丁子将那人从地上扶起来,那人的脸被烧得皱皱巴巴,仿佛锅里烧焦的猪肉,看起来很骇人,他指着后面说:“鬼!有鬼追来了!”
    “什么鬼!你说清楚!哪来的鬼呀!你又喝酒了!杜管家不是不让喝的么?二林呢!今天晚上不是你们俩值夜么?”小丁子松开他的胳膊,那人躲到杜管家后面,声音颤抖的说:“我们先前喝了点酒,二桂子转眼就龇牙咧嘴,扑过来就想咬我,他的牙·····他的牙和狼牙一样长,掀翻了桌椅,还不停咆哮,他·····他变成了鬼!一直追在我后·····救命····他他···他来了!”
    “你们都退后,这是狁狼,毒液会通过撕咬相互传染,只要被咬一口,也会变成狁狼!”海头从地上站起来,将地上的铁锹拿了起来,杜管家和小丁子大惊失色,夜幕中一个狰狞恐怖的身影在低沉的吼叫中逐渐清晰,小丁子声音惊恐的说:“还真是二桂,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是谁咬了他?他还有没有机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没办法,狁狼是没有记忆的,嗜血好杀,凶残暴躁,见人就杀,你们先走,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来拖住他!”海头也没多少把握,但他想要留下来,必须过眼前这一关,杜管家让所有人都往后退。
    二桂嘴里的獠牙锋利而尖锐,还有大量粘稠浑浊的液体从牙尖上滴落下来,眼睛也变得赤红,隐隐波动,仿佛有无数只红蜘蛛拼命的想要往外冲撞,诡异的红光绞着腾腾杀气,海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示意后面的人再往后退,后面没有回音,原来他们早就跑远了。
    海头满头大汗,混合着刺鼻的羊骚味儿,喉舌好像都给恐怖干结住了,艰难的咽了几下口水,挥舞着手里的铁锹,试图吓退他,二桂大吼一声,扑面而来的腥臭几乎将他身上的粪臭味儿全面覆盖了,他的铁锹在惊慌失措中从手里滑落下去。
    二桂双手着地,仿佛大猩猩似的奔路,怒气汹汹的向他扑来,海头忽然感觉到脸上一阵骚痒,想起刚才不知扯了什么叶子擦脸,他以前跟一个卖假药的江湖术士学过几招拳脚,行窃的时候,一旦失手还能防身,海头跳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折断一根树枝,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树,树枝异常柔韧,二桂牙齿虽然锋利,但他身体反应却呆板迟钝。
    海头咬紧牙,捏紧树枝,助跑,蹬腿,弹跳,又一气呵成,他身轻如燕,整个人都完美的飞了起来,在快要接近他时,猛地将手挥下,茂密细长的树枝准确无误的抽到他脸上,哪想二桂张嘴就咬住了树枝,海头被他猝不及防的一带,差点就扑到他怀里。
    好在他身体偏瘦,反应机敏,以不变应万变,一个凤凰旋窝回身转犹如飞檐走壁,他的大长腿再一次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一个大忙,在千钧一发之际,立刻将岌岌可危的处境化险为夷,不过落地的姿势还是欠缺火候,狼狈的摔了一跟头,二桂脸也开始痒痒了,拼命的扯着自己的脸,海头操起地上的铁锹,本想抡圆了胳膊往他脑袋上拍,身后传来小丁子冲锋陷阵的声音,他也举着把铁锹来了。
    海头很感动,哪想二桂却变得更加狂躁,肌肉膨胀,一下子好像又比原来胖了一半多,身上的衣服也都撕裂了,海头原本还比他高半个头,现在只勉强够到他的肚脐眼,只一脚就将他踢出两步远。
    小丁子见状,当机立断,扔掉铁锹就往回跑,尖叫散了一路,海头无路可退,生死成败只看这一举,只是铁锹还没拍到二桂的脸上,却被他随手拍了一下,海头也随之被强大的惯性给甩了出去,又撞到了那棵树上,胸口一沉,嘴里立刻喷出一口血。
    树身大震,忽然从上面落下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他出于条件反射用手接住,仔细一看,魂飞魄散,却是个脸盆大小的马蜂窝,蜂眼分明,嗡嗡乱叫,有些已经飞出来了,里面沉甸甸的,应该装了满满一窝的蜜蜂,成百上千,举足轻重。
    这时一个身影从墙头中了进来,却是水旺,二桂用手排挤胸脯,面目狰狞的向他扑来,水旺还真够义气的,他捡起地上的铁锹,两人都是老搭档了,心有灵犀,默契都藏在眼神里,海头猛地将马蜂窝高高的抛起,水旺猛地用铁锹一拍,“咔嚓”一声,又脆又空心的马蜂窝撞击到铁锹后,形体破裂,里面的汤汤水水全都浇到了二桂身上。
    成百上千的蜜蜂也都铺天盖地的向他蜇去,满耳朵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他们两人的身上也飞溅了些许,秘方也不分青红皂白的扎向他们,小丁子将一条毯子扔到海头身上,海头和水旺两个躲进毯子里,避免被蜜蜂蛰到,二桂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地上掉了一层被打死或碾压死的蜜蜂,活着的蜜蜂依然不依不饶,同归于尽似的扎他,海头和水旺相互看了眼,一人拿起一只铁锹,趁乱想要拍死他,二桂忽然不动了,水旺用铁锹戳了戳他的胳膊,海头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死了,紧弦着的心也逐渐松了下来,小丁子和杜管家还有十几个仆役,全都拿着平时干活用的工具,有个连锅铲子都拿来了。
    海头回过头,给他们做了个大功告成的手势,哪想耳边忽然传来水旺一声的惊呼,原来二桂是炸死,他出其不意的抓住铁锹头,用力一扯,故伎重演,但水旺似乎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稀里糊涂的摔到了二桂身上。
    结果可想而知,他的肚子都被二桂锋利的獠牙咬穿了,肠子内脏也一股脑的被扯出来,血肉模糊,场面触目惊心,血腥而恐怖,惨不忍睹,二桂用力吃着肉,双手如刀,在水旺的腰眼上猛地一切,“咔”的一声闷响,水旺的身体变成两截。
    二桂狂躁的吼叫了两声,嘴里全是血,随着呼吸往外飞溅,那是水旺的血,他残忍的往上一掀,水旺的上半身就这样被鲜血淋漓的扔了出去,脸朝下,睁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死亡前一瞬间的惊恐和绝望,先前给他的玉也从身上飞出,刚好落在了铁锹上,碎成了好几片。
    晶润剔透的棱角在灯火下闪着古老而莹润的光,二桂仿佛如临大敌,又像是小鬼遇到了扑面的狗血,冤魂被贴了驱鬼咒,海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水旺会因他而死,脑子一片空白,他也顾不得什么,拿起地上那根树枝,怒火中烧。
    唯一想的就是要替水旺报仇,就算被咬也要杀了他,勒住双手都在树枝的两端缠了一圈,然后死死勒住二桂的脖子,他满脑子都是水旺支离破碎的身体,那股惨绝人寰的恨让他的臂力下意识的不断收紧,直到小丁子和杜管家将他的手扳开,他目光呆滞,嘴角不停的抽搐,泪流满面,依然保护先前的姿势。
    两只手也都被强大的力道勒出血痕,狁狼只要心还跳,即使削掉了脑袋也会活过来,二桂的脖子几乎半了半截,只连着皮,有气无力的挂在肩膀上,小丁子背着海头就走,身后的人也都吓得落荒而逃。
    二桂摇摇晃晃的扑向水旺的尸体,在触及玉石时,他又忌惮的往后退,海头听到他的吼叫声仿佛惊醒过来,不由分说的从小丁子背上跳下来,与此同时,一个白影从他眼前闪过,最后轻轻的落在树上,周身焕发晶莹剔透的光,如梦如幻,宛若天神。
    白色的发丝随风飘舞,他的手上握着一根古铜色的锥子,手掌一松,锥子闪过华丽而刺眼的光,径直落下,悬浮于半空,锥子很像先前在菜园子里吃的那根胡萝卜,顶端镶嵌着一颗狁狼的脑袋,被挖了眼,拔了牙,连毛发也参差不齐,狼狈如二桂。
    锥子凌空沉浮,缓缓旋转,透出几分令人不敢逼近的冷光和萧杀,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男人的脸已经美到让男人也怦然心动,后面一大堆男人也都看呆了,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摔了一块,还以为是天仙临凡,祭长澈拂袖离开,人离开了,但那股神妙莫测的光芒仿佛留了下来,迟迟挥散不去。
    二桂凶神恶煞的向海头低吼,声音刚从断裂的肚子上溢出来就四分五裂了,但扭曲狰怪的吼叫还是令人毛骨悚然,海头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两眼通红,杀意腾然,咬牙切齿,一把捞住悬浮的铜锥,上面似乎缠缚了一股莫名而强烈的力量,在掌心握紧的一刹那,那股跌宕起伏的力量好像一下子由手过渡到他每一块骨骼上。
    喷薄欲出的力量仿佛银蛇,迅速的贯穿他四肢百骸,他感觉每一根头发都蓄满了强大的爆发力,再长二尺都能当皮鞭使,他双手握住铜锥,猛地往下一扎,刚好不偏不倚的扎进他心口,二桂还没来得及哼哼就一命呜呼了,转眼又化为一滩黑血,腥臭刺鼻,上面还闪着诡异的光,凶煞。
    那女子身轻如燕,犹如一片羽毛,身姿在风中焕泛出令人心动的光影,她不动声色的落到一棵茂密却低矮的雾凇上,夜深露重,细密重叠的叶子上沾满了冰冷的露水,随着枝叶晃动,落到她身上,单薄而柔润的纱衣被露水浸透,深红的颜色仿佛燃烧正旺的篝火。
    在苍翠欲滴的枝叶间,那娇艳热烈的红更加咄咄逼人,她悠然自得的坐在树杈上,摘下一片叶子,微启朱唇,将叶子上那滴晶莹剔透的露珠送入嘴里,冰冷通透的露珠时浸染了叶子氤氲的清香,嘴唇也在露水的滋润下越发红艳,犹如含血,不远处两个女人打得正酣,势均力敌,不可开交,但同为红衣的女人一看就不是正道上的人。
    手段卑劣不说,还时不时的以暗器偷袭,人品不好,心术自然也就正不到哪儿去,蓝衣服的女人倒也还有几分真材实料,即使在对方下三滥的招数穷追猛打下,依然步步为营,占据优势,临危不乱,见招拆招,应对自如,再这么打下去,不出几招,红衣女人即使临时长出个三头六臂,也就没什么路数能帮她转败为胜了,女人捏着树叶,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两人的战况,蓝衣女子使出的大缠丝很是了得,数以万计的丝线从她指间射出,犹如柔韧却锋利如刀的铁蛛网,铺天盖地,气势恢弘。
    但她过于急功近利,天缠丝在抛出的一刹那,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受到牵扯,无法完全驾驭,想要将这招大缠丝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以她现在的火候至少还得修炼三年以上,不过对方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顶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就这点火候也够她喝上一壶的。
    她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大缠丝的追捕,似乎也看出对方受到天缠丝的牵扯,致命的打击让她心惊肉跳,却也发现对方中气不足的弱势,她似乎准备使出杀手锏了,嘴角含着两朵诡异而惊艳的笑纹,两腿左右开弓,脚尖忽然在地上画出奇怪的纹路,诡异的红光从那些痕迹上隐隐闪现,尖锐而激烈的光仿佛含带锋芒,闪得对方睁不开眼。
    红衣女子大喝一声,地上悬浮的纹路犹如拔地而起,地上的沙石和草木都随着巨大的力量往上漂浮,围着她旋转,坐在枝上看戏的红衣女人忍俊不禁,用手捂在嘴上嗤笑,似乎认出她的身份来了,多年不见,她还是当年不知死活的德行,捡了别人的破烂还以为捡了天大的便宜,喜乐滋滋的当成圣物视如珍宝。
    人要是到了万不得已,什么招数也使不出来的情况下,也就顾不得狗急跳墙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竟然把这种见不得人却是她压箱底的招术拿出来耀武扬威,不要脸用在她身上都算是她占了这三个字的便宜,抽撤连环术以前是她修行的功夫,只是开拓空间不大,即使修炼到了最高境界,拿出来吓唬吓唬人,打点打点门面还能繁衍得过去。
    花式好看,却没多少内涵,要是哪天遇到个高手,来个真正意义上的单打独斗,抽撤连环术要是能顺利撑得过前八招而对方却在这八招中节节败退,抽撤连环术的后劲再怎么告急,只要来几招虚张声势就能瞒天过海了,如果对方能熬得到第九招,就连到抽撤连环术节节败退,原形毕露了,她也是看到这个诟病才果断弃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像她这么恬不知耻捡漏的。
    悬浮且激烈旋转的光芒一股脑的将夹带其中的飞沙走石全都扑向了蓝衣女人,与此同时,红衣女人另一只手也没空着,两根冒火的银行从她指尖探出,这是暗器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迷毒失心针,也是最令人不耻的,这种毒针无药可救,是用至毒的红血蝙蝠的血浸泡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制作完成。
    以她的脑子自然想不出这么恶毒惊骇的办法,这是烛心老妖年轻那会的招牌,她就是利用这种迷毒失心针亲自送她师父祭月神婆上西天的,从而取而代之,没想到她的徒儿又捡了她当年的漏,七拼八凑,又加工成了自己的招牌,她就这么喜欢捡破烂?蓝衣女人的天缠丝由于激发的时候太猛,自己的能力和内力还达到收放自如,游刃有余的地步。
    在急促收揽之际,巨大的冲击力又随着惯性反弹回来,伤到了她自己,虽然落步有些不稳,但她能在极短的时间稳住身形,倒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比起不择手段,居心不良的红衣女子,虽说狼狈在外,四面楚歌,刚正不邪的内心却也值得别人尊重,树上的女子看不下去了,手中的叶子忽然闪过一道炽烈的光影。
    蓝衣女子被铺天盖地的沙石和草屑打出几步远,身体猝不及防的撞到石头上,当即胸口一震,吐了两口血,眼前又飞过两条犹如银蛇的飞针,针尾还坠着精致的红丝,那些在半空中与针针较劲或发生碰撞的东西只在刹那间化为暗黑色的烟雾,可见毒针有多可怕,她躲闪不及,满眼惊恐,全身颤栗,神情里流露出飞来横祸,必死无疑的绝望,双手陷进泥土,紧紧的抓住细碎的石头,扎得手心很痛,却又更害怕,红衣女人发出令人恶心的狂笑,双手叉在腰上,笑得眼泪都快飞出来,前仰后合,一脸小人得志。
    “砰!”两根迷毒失心针忽然在空中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碾碎,化成了粉末消散了,红衣女子勃然大怒,蓝衣女子见躲过一劫,眼下她受了重伤,也无力和对方继续纠缠,颤巍巍的站起来,但头晕目眩,那一撞几乎将她的脊骨撞断,红衣女人面色阴沉的看向四周:“是谁搞的鬼!出来!敢坏姑奶奶的好事儿,这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花奉影,你真是够长能耐的呀!一个无名小卒也敢自称是姑奶奶,你哪点配得上这三个字?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对了,论起来我还是你师姐呢!多年不见,没见你一声问候,倒在我面前摆起架子了!”树上的女人在她面前飞落,对面的女人面如死灰,仿佛看到了天敌,脸上浮现出与生俱来的畏惧,笑容扯了扯,打招呼得笑得热切但,但她的脸上的笑容常年都是配备冷嘲热讽的,下意识的笑容也就变成了讥笑,但她是个明白人,很快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会给对方造成不良影响,又急匆匆的换回更耀眼的笑容,从讥笑又变成了狂傲,在看到对方脸上收缩的表情时,脸上的笑容仿佛天气,千变万化,又成了心惊胆战,和刚才跋扈嚣张的样子截然相反,连语气也多了几分明显的恭谦和讨好,“几年不见,师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看来老妖对你不错,你好像比我离开的时候更胖了,瞧你这一脸谄媚样,我也没心情消遣你,想当初我被师父逐出师门,那么多同门中,也就只有你送我出去,虽然那会儿你没安什么好心,但你也知道,只要我这个首徒走了,你才会有出头之日,我很惊讶于你的下九流手段越来越炉火纯青,老妖向来小心眼儿,生怕被人暗算,而你在暗算偷袭方面却又很有天分,正所谓无所不用其极,她······算了,还提她做什么,听说她快死了,”红衣女子冷笑,好像这一天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花奉影脸上见风使舵的神色越发生动,刚要拍马屁,讨个好脸色,红衣女子抢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
    “师姐功夫天下第一,老妖的庙太小,水也太浅,连她自己都快干死了,师姐投在她门下当然屈驾,只可惜老妖不近人情,心太冷又毒,眼界又小,容不下比她更厉害的人,师姐乃是人中龙凤,这闪亮的金子不管埋得有多深,日头久了还会有光透出来,岂会永远屈居人下,我个人也认为摆脱了老妖,会给师姐带来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前途无量呀!正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在这儿恭贺师姐了。”
    花奉影能在烛心老妖面前经久不衰,有一大半功劳是因为她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又擅长察言观色,喜欢说些讨巧示弱的话讨老妖开心,当然顺风顺水,得偿所愿的成为老妖面前的大红人,这红衣女子就是白玉池,烛心老妖眼里的大弟子,但是她天赋过人,聪明绝顶,悟性又极高,烛心老妖被打伤后半身不遂,脾气乖戾,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生怕底下的人将她从高位下掀下去取而代之。
    当然她就是用这个方法取代了她师父祭月神婆的位置,她就是一个偷了别人东西的贼,不但不心存愧疚,也会以一个窃贼的心理去防范任何一个想觊觎她高位的其他贼,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老太婆。
    在她的心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脚踏实地且心甘情愿为她卖命的徒儿,还有一种就是锋芒过于暴露且有谋权篡位痕迹的高徒,当年的白玉池就是因为后者才会被她毫不犹豫的扫地出门,而花奉影属于后者,但她很会投机取巧,知道烛心老妖变态的小心眼儿,处处掩饰自己的真面目,演绎老妖想看到的角色,不思进取却又恰到好处的让老妖看到她还有提升的空间,她很会做别人眼里想要成全的那种人,但做真实的自己却一塌糊涂。
    老妖也在她身上看到她想要的那种脚踏实地,教会了徒儿饿死了师傅,这是优胜劣汰最残忍的规律,有心有肺的人不甘于受人束缚,习得一身功夫就像煮熟的鸭子,不是飞没了,就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不能成为自己的对敌就已谢天谢地,没心没肺的却要打破这种束缚,从而咸鱼翻身束缚别人。
    花奉影野心勃勃,嘴上又喜欢挑拨离间,只有内讧才能让有可能凝聚的力量涣散,吹不成一个调,老妖也就听不出危机,她很擅长制造这种风平浪静的气氛,所以,她也是老妖的贴心小棉袄。
    “她是谁?”白玉池指向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蓝珈,花奉影眼睛一抖,心里狐疑,这是在故意诈她还是真不认识她?如果是后者,但为什么又在关键时刻救她?花奉影看向蓝珈,幽幽的说:“她听到了一些她不该听到的话,为了防患于未然,只好斩草除根!”
    “看来这个秘密关乎你的身家性命,要不然怎么会用这么下作的办法斩草除根,老妖的心得全让你学着了,你就不怕她哪天也把你扫地出门?不对,以我对你的了解人,你是只精明的小老鼠,远见卓识,未雨绸缪,得到了今天食物的同时也会将明天后天的也一道准备好,一个喜欢‘提前’的人又岂会永远屈居人下?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定是和谁商量或怂恿谁和你一起造反,对方在明,你在暗,没人愿意做亏本生意,尤其是你,一手抓着替死鬼替你冲锋陷阵,一手又抓着烛心老妖的信任给你当东窗事发后的退路,成与不成,你都能明哲保身,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你可真是了不得了,连烛心老妖的便宜都敢占,她要是知道了,恐怕给你的就不仅仅是扫地出门那么简单,还得把你剁碎了喂狗,以儆效尤,比我当年的惨遇惨多了。”
    白玉池走近蓝珈,见她胳膊上有处深蓝色的印记,在袖子的遮盖下若隐若现,用手指往上拔,印象完完全全的显露出来,眉头微蹙,她记得这个印象,面色释然,似乎这个人没有白救。
    蓝珈很感激她出手相救,但她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况且又是被烛心老妖扫地出门的弃徒身份,更是来者不善,但她刚才看印象的表情却透着几分印象深刻却又很忌惮的成分,好像被伏魔族重伤过,但又不十分的抗拒。
    “师姐真是说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雄心大志,只想靠着老妖的赏识过几天好日子,再说了,我哪有师姐这般能耐,即使得到了老妖的位置,我也没本事儿坐稳呀!师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在老眼面前鞠躬哈腰讨点好颜色装点装点,老妖也是看出我没有师姐您当年的出息,这才把我当成狗养在身边,我对您的敬仰比对老妖更深厚,您是我一直积极向上的楷模和目标,”花奉影意识到自己讨好的话变成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又赔着笑容说:“师姐,我知道您心里不服气,师姐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就当我是自己人,您要是不嫌弃,从今以后,我就给您当奴才使,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算了,你也不容易,老妖要是知道你和我混在一起,怕是你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给你带来无妄之灾,引起了老妖的猜忌,你的话说得再甜,也打消不了她对我的忌惮,这个人是伏魔族的,和祭长澈同出一脉,你今天要是真把她打死了,祭长澈第一个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可别忘了,烛心老妖会有今天,可都是他送的,他这会儿正翻天覆地找她算帐,老妖躲他还躲不及,哪敢给你接这个烫手山芋,论到取舍,老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你给推出去,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了他的霉头,这可就是你自讨苦吃的了!”白玉池当然也不敢惹恼他,花奉影面色当即就白了两层,看向蓝珈的神色也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白玉池的胳膊,见她瞪眼,又慌忙松开,“师姐,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刚才您及时出手,我怕是·······师姐,您到底和老妖不一样,还是念着我这个小师妹的情分,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要不然惹恼了祭长澈,我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师姐,你就让我跟着你吧!而且老妖这段时间闭关练功,我闲着也是闲着,又无处可去,她不让我插手叶家的事儿,全让语贞那个小贱人出面解决。”
    “叶语贞?”白玉池惊愕,她见过她几次,看上去温柔无害,娴静大方,秀外慧中,正宗的大家闺秀,还有几分很难得的坚毅果敢,“她不是叶家四小姐么?怎么会投在老妖门下?”
    “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老妖,灵位也被老妖攥在手里,听说是为了救一个姓段的男人,叶语贞还是太天真了,几出障眼法就让她深信不疑,还真当老妖是法力高深,无所不能的神仙,这稀里糊涂的就将自己的命交出去,现在她也挺可怜的,老妖当初三言两语把她骗到手,姓段的没救回不说,还胁迫她杀人,她要是不答应,就要毁了姓段残留的三分魂魄,我不是怂恿她替我造反,老妖欺人太甚,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更别说替谁打抱不平了,要是连我都看不下去,那就真是惨绝人寰,人神共愤了!”花奉影把自己说得很有人性,白玉池若有所思,“她也是个至情至义,深明大义的人,这分痴情感天动地,足实让人佩服,但是落在老妖手里,除了没完没了的被剥削压榨,她救不回心上人,反而很快就要将自己搭进去,老妖果真是丧尽天良,连一个小女孩儿也不放过。”
    “你们这么可怜她有用么?选择投向老妖的人是她自己,杀了自己亲弟弟的人也是她自己,还有那个年仅四五岁的小妹妹也是她动的手,路是自己选的,酸甜苦辣勾兑出的酒也得她自己喝,即使受到老妖胁迫,苦酒已经酿成,终究无人代替,只能她自己喝下去。”蓝珈先前在房顶上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也看得清清楚楚,花奉影是个很势力的人,生怕她跑到祭长澈那儿告状,一脸计好的在后面附和说:“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是为了救人才迫不得已受到老妖利用,人生在世,哪会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如今老妖都快自身难保,又有什么本事儿将她的段郎起死回生?别说是将灵魂抵给她,就是将叶府上上下下上百条人命抵给她也无济于事,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叶语贞现在身陷其中早就回不了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悲剧已经变成事实,她就是连赶着将屠刀放下也来不及了,但凡栽在老妖手上的,不管是苍蝇还是蜜饯,都得连本带利咽下去。”
    “你是说叶府近来死去的几个人都是叶语贞干的?这不大可能吧!以······”白玉池也是这两天才到这儿,听到不少流言蜚语,整个孔郡山庄也都乱成了八宝粥,上上下下什么颜色都有,但是让她将这一系列的悲惨都和优雅庄重的叶语贞扯在一起,她还是不相信,蓝珈神色一闪,看向不远处在风中晃悠的灌木丛,影影绰绰,好像藏了不少妖魔鬼怪,她走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地上只有一只灯笼,她用手摸了摸上面的罩盖,还是温的,里面的蜡烛也还剩下半截,说明有人刚才就躲在这儿。
    “怎么了?哪来的灯笼?好像是叶家的。”花奉影问,蓝珈神色疑惑,将那只灯笼提了过来,白玉池看了看上面的花样,必是叶家无疑了,三个交换了眼神,心领神会,怕是刚才的话都被叶府的人听到,花奉影忽然说:“师姐,你来叶家做什么,也是为了转世后的孔郡?老妖一直惦记她的心,但又忌惮祭长澈,如今祭长澈脱离了伏魔族,自成一派,成了如今大名鼎鼎的黑暗之神,不管谁想碰孔郡,都得先过他这么一关,老妖的下场摆在眼前,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我是担心······”又怕将得罪蓝珈了,多说无益,言多必失,潦潦草草做个总结,将话题拐到另一个事上,“听说九头灵蛇就要出世了,老妖练过,但以她的身子骨哪能抵得过九头灵蛇几口吃的,就假惺惺的将这便宜送给叶语贞,她这次差我来,就是让我在适当的时候将吃饱喝足的九头灵蛇给她弄回去。”
    “九头灵蛇只会认给它肉吃的人,老妖这是越老越不要脸了,坐享其成也得看对方是谁,倘若势均力敌也算是她堂堂正正赢的脸面,只是在叶语贞身上,即使得到了九头灵蛇,怕也会落下以大欺小的骂名,一个从来不知道害臊为何物的人,在这种强取豪夺事上也就脸不红心不跳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是如何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又怎样一脚将我踢下山,还好我命不该绝,大难不死,遇到了墨妍后夏,替我重接筋骨,教我一身武艺绝学,我也撑不到现在,以前还担心她死得太早,没法报仇雪恨,看来这次回来算是来对了,她不是想要九头灵蛇么,那我就成全她。”
    白玉池看向花奉影,“师妹,我知道你的心思,叶语贞几斤几两你是知道的,你怂恿她怕也没抱几分希望,师姐和你的目标一点也不矛盾,但利益都是一样的,我现在有了自己的门派,对她那个小门小庙不感兴趣,但你不一样,你还需要那个位置发扬光大,你成全我,作为师姐,必然会在关键时刻助你一臂之力,你说过想要给我鞍前马后,其实你也犯不着折损自己,这世间的事儿但凡可以产生利益果效的,都能当作生意来做,你押多少本,就能得到多少赢头,当然了,要是失手,怕也会········认准了就下注,人嘛,总得为自己放手一搏,不管成败,大不了从头再来,又有什么赢不起的,又有什么输不起的,要是一直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拖泥带水,再大的出息也成不了大事儿,师姐,你说是不是?”
    大牢
    婉薇目不转睛的看着二癞子越撑越大的肚皮,牢头吓得紧紧抱住牢门,眼神随着即将
    爆裂的肚皮好像也要爆裂似的,他忽然指着婉薇腰上悬挂的锦囊说:“你的那上面好裂了!”
    “什么东西?哦,你说是这个蚕茧!不碍事儿,”婉薇看了眼周身已经布满裂纹的‘擀面杖’,又将目光重新放在那个即将从肚子里喷薄欲出的小怪物,“你去帮我准备热水和剪子!”
    “怪物出来会吃人的,你这是把它当成孩子来接生么?”牢头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又不敢违背叶家小姐的话,只好一路虚软的路出去,婉薇见高耸颤悠的肚子好像一下子平静了,二癞子的手动了动,婉薇大吃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他竟然睁开眼,原本酱紫色的面孔仿佛被吸噬的毒性,面色如光,犹如磨了皮,眉目看上去好像也比以前好看了许多,眼神也清明了许多,看上去也不像是见钱眼开,偷鸡摸狗的贼头,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声音艰涩的说:“我要生了,肚子好痛!”
    “这要往哪里生?”婉薇长那么大,即使在她那个年代也从来没听过男人生孩子的,她手忙脚乱的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手忙脚乱的,眼光怯怯的看向他的下身,“你先别急,慢慢呼吸,我让牢头去打热水了,马上就回来,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而且我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你······”
    “我也是第一次,你·····”二癞子咬牙切齿,刚才还白透的脸好像一下子又酱紫了,婉薇将帕子取下,包了一卷稻草,递到他嘴边说:“来,张开嘴,你咬着这个,使劲的时候就用力咬,劲就能往一处拧,要不然上下牙床都得开裂。”
    “我可能活不了了,千灵小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二癞子一脸哀求,没有去咬帕子,婉薇将手垂下来,点了点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我要是死了,你帮我去杂役房后院里的东西刨出来,我这些年偷东西卖得的钱都被埋在桂树下面,那儿只有一棵桂树,你进到里头就看到了,”二癞子能缓回一口气好像就是因为还有个令他牵肠挂肚的遗憾没能实现,硬是咬着牙支撑到现在,“你帮我替元香赎身,以前答应过要带她远走高飞,眼下怕是来不及了,千灵小姐,你是个好人,你可得帮我将她送出去,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我这辈子没什么大用处,但就是喜欢她,我知道九头灵蛇还有另一个习性,你不用喂给它肉吃,它一旦沾了血腥,日后就会养成好杀嗜血的本性,这本来就是个邪灵忌物,违背天道,长大也将祸世害人,你只要将灵物喂养与它,在起初改变它的生性,再将你的血抹在它的眼上,它就会认为你主人,生生世世追随你,这不是我胡说八道的,以前在落霞殿偷窃过,出来之后,无意中在落霞殿后面遇到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年轻男人,他们谈及到了九头灵蛇,我觉得新奇就多听了两耳,后来语贞将它养在我的体内,越想这些话越觉得这是天意,就是为了今天的圆满,千灵小姐,我虽说是个无名小卒,却也努力想圆满自己的人生,倘若不能和元香在一起,我这辈子也就白活了,如果我能亲手成全她的幸福,这就是我的圆满,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一定送她出去!”婉薇连连点头,不管是谁,都有自己朝思暮想的幸福,也有完全自己人生的权利,元香真的很幸福,有人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而不顾一切的舍弃自己的命,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二癞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成为被成全的元香,身后隐约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婉薇以为是牢头端着热水来了,头也不回的说:“把水端过来!剪刀呢!”
    “啊!”婉薇忽然觉得胛骨一阵刺痛,却是有人用刀子使命的扎下去,因为力气不足,刀刃扎得并不深,她的身体随着惯性向二癞子压去,上半身刚好压在他单薄高耸的肚子上,紧接着那把刀又在她后背上接二连三的扎了几下,婉薇翻过身,后背压到了棱角尖锐的稻草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这也才看清扎她的人竟然是沈夫人,她脸上血星点点,面目狰狞,用刀指着婉薇说:“是你杀了我儿子南坤,叶千灵,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要你给他陪葬!”
    “我没有杀他!”婉薇挣扎着往后退,或许是血腥味儿再次激发起隔着肚皮的六眼灵蛇,二癞子仿佛所有的气息都被六眼灵蛇吞噬,抬起的手无力的垂落下去,身体也一动不动的躺在稻草上,隐隐炸裂的肚皮兴奋的波动,那些白色的触角再次在薄如蝉翼的肚皮上划出起起伏伏的痕迹,沈夫人看到这骇人惊心的场面,脸上的凶残和愤怒仿佛被恐惧搅拌出令人更生畏的表情,她仿佛也借此找到婉薇就是杀害南坤的真凭实据,“怪不得府里总是怪事连连,原来都是你私下搞的鬼,我说一个闷葫芦怎么一下子无缘无故就变聪明了,叶千灵,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他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你还想把所有人都害死了才甘心吗?我的南坤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死他!”
    “南坤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杀他!沈夫人,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你打心眼儿就认定我是杀人凶手,既然如此,我也懒得跟你解释,反而让你觉得我在为自己的罪行狡辩,府上近来不太平,一连串发生那么多事儿,我也很难过,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沈夫人,”将心比心,论伤心,这世上最痛心疾首的就是失去孩子的母亲,但她也很难过,眼下又百口莫辩,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憋屈和苦闷以及南坤的死都如刀子一般,将她的心划下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她只能躲在这儿独自舔舐伤口,“我能明白你的丧子之痛,可南坤也是我的亲人,我一定会将罪魁祸首抓过来给你赔罪,给南坤一个交待。”
    “谁不知道你叶千灵口才了得,牙尖嘴利,死人都能被你说活了,你以为我会听信你这鬼话?南坤怎么死的你心里明白,他要不是帮你去天静寺拿东西,他会死吗?叶千灵,做人不能没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他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你而起,他都死了,你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将罪名推得干干净净,南坤是老实人,打他一巴掌还以为是替他拍蚊子,他被你哄得团团转,叶行如,你知道你有多虚伪吗?他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替他讨公道,我知道从小到大他最喜欢你了,他一个人总是孤苦伶仃的,被人欺负了也不懂反抗,你死了就能去陪他。叶千灵,”沈夫人将刀递向她,眼睛瞪得血红,仿佛要吃人,“你不是说很痛心吗?南坤想让你去陪他,你只要死了,这就是对南坤甚至是整个叶府的安慰,你安安静静做个闷葫芦不好吗?为什么要打破这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时局?你知道我为了今天忍辱负重熬了多少年?”
    “你不要逼我!”婉薇身后的几处伤口仿佛连成线似的痛,几乎要将她整个后被的皮都要活生生的剥离下来,沈夫人的眼神咄咄逼人,“我逼你?今天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扰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踩着那么多人一枝独秀,你不是风风火火无所不能,挺厉害的吗?怎么在我面前装可怜认怂了?你不自己动手,就那别逼我动手!还有,外人要是知道你在牢里还豢养这种怪物,老太太有心保你,也会为了顾全大局而赐你一杯毒酒,那时候所有罪名都会在你的头上坐实,不是你做的也会算你头上,乱七八糟全归咎给你,叶府也就安静了,这么个下场可没有自刎来得有尊严,老太太的日子也快到头了,叶府迟早由我说了算,即使你躲过今天,明天也难逃我的手掌心,你这是困兽犹斗,死撑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们所有人都解脱!”
    沈夫人说着就提刀向她劈来,婉薇抓起手边的灰土,劈头盖脸的向她撒去,沈夫人眼里进了灰,刀堪堪的从婉薇的腰间划过,将那只装了‘擀面杖’的锦囊连同腰带都划断了,擀面杖顶头的半个盖帽也被削出个大口子,从里面隐约飘出条五彩缤纷像彩虹似的光芒。
    沈夫人一心想要杀了婉薇替南坤报仇,用手揉了几下眼睛,又抡起刀再次向她扎去,婉薇不想和她动手,只是趁机夺下她手中的刀子,沈夫人不依不饶的抓住她的头发,甚至要张嘴咬她,婉薇急于脱身,她猛地用手推了下沈夫人的肩膀,哪想用力过度,沈夫人脚下又踩到了二癞子的脚,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后面倒去,后背撞到了栏杆。
    她更加气急败坏,拿起牢门口的半块瓷片,再次向她扑来,婉薇见二癞子的肚子上面忽然豁开一条口子,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触角从细小的缝隙里探伸出来,还有许多粘稠腥臭的液体也溢了出来,她一下分了神,沈夫人穷追猛打,挥手就用瓷片在婉薇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血也从伤口里飞溅出来,有几滴刚好落在二癞子的肚子上,还有那个五光十色的‘擀面杖’上,很快,血液迅速的融入进肌理,二癞子身上酱紫色的皮肤好像也有了血色,又好像她的血气过渡到他的身上,以极快的速度运展开来,擀面杖周身的光芒似乎在融入血色后也更加鲜艳夺目。
    婉薇忍无可忍,在沈夫人的手再次扎来之前,她用刀柄出其不意的打飞了沈夫人手上的瓷片,沈夫人的手还是被刀刃划出了半寸长的小口子,一只核桃从婉薇的袖子里飞出来,落在了地上,婉薇刚要去捡,却被沈夫人一脚踢飞,核桃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发出清脆而清透的声音,最后上面好像有线吊着似的,轻轻的又落到婉薇的手里。
    沈夫人骂她邪魔外道,这时地上那根‘擀面杖’突然发出爆竹似的爆响,一道精粹而流光溢彩的光芒从四分五裂的毛绒茧子里飞溅出来,犹如绚丽的火花,最后全都拧成一股五彩斑斓的光,一股脑的注入到了二癞子开裂的肚子上,那只探在外面的触角也因此变成了彩虹腿,一下子又缩了进去。
    沈夫人趁她走神,夺过她手里的刀,抬手就往她心口刺,婉薇在反应过来时,刀子离她心口只有二寸,沈夫人双手握着刀,身体莫名震动了几下,刀子从她逐渐松散的手里滑落,刚好就扎在二癞子的腿上,划破了一点皮,有腥红的血珠从伤口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好像全身的血脉依然在正常运行,他酱紫色的身体仿佛也脱去了死色,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老唐!怎么是你!”沈夫人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胸口忽然顶出一根锋利的木头,从后面硬生重的贯穿过来,她倒下后,凤冥夕的身影立刻在她视线里显现出来,他回头看了眼斜对面的角落,婉薇也顺眼看了过去,她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师父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肃穆的看着她。
    好像这出戏并没有前几出精彩,没有笑话可看的场景只会让他觉得浪费时间,兴致落空,莫名的失望,他一直都在这儿,也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和沈夫人打斗,她没有他登峰造极的武功,随便一挥手对方就随便灰飞烟灭了,她蹩脚笨拙的拉扯一定让他觉得颜面扫地,别人是名师出高徒,他是名师出蠢货,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沈夫人气绝身亡,婉薇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了,好像都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出这么多的乱子,她说得没错,都是她扰乱了所有人的生活,凤冥夕将目光收回,再次落到婉薇的脸上,看着她手里捏的那枚核桃,眼里波动的涟漪不自觉的蔓延到了脸上,又在嘴角勾勒出微弱的纹路。
    脸上不动声色的欣喜,却早已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她第一个求救的人会是他,不管她有没有发现祭长澈,她能在危险关头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也用实际行动具体的表现出来,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鼓舞,也够他欢天喜地好几天的了。
    “走吧!有客人来了,去拜访一下。”祭长澈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发号施令,婉薇看到他冷冷清清的脸,好像再使点力气,就能刮风下雨,飘出几片雪花冰雹来,他不屑理她,她也不想和这种人品和长相格格不入的人纠缠不清,那些寒酸揶揄她的话,她可是一字一句全记在心上,古代花美男潘安长的好看,最后还不是人品败坏,趋炎附势,溜须拍马,落了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凤冥夕嘴上说不出来的话全都写在了眼睛上,有温暖也有关怀还有担忧,婉薇视他为救命稻草的神色也让他原本就晶亮透彻的眼神更加欢欣鼓舞,那些温暖的字眼仿佛就要从眼里飞出来,抚慰她惊慌不安的情绪。
    “九头灵蛇就要出世了,它已经融入了你的血脉,以后就是你的护身符,不要怕,人是我杀的,有些解释若是没有信,那就不要解释了,免得徒增烦恼,凡事小心点,我不会走远的,遇到危险就摇一摇他,还有,”凤冥夕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也在他的眼瞳里看到惊慌失措的自己,“我会接你走的。”
    凤冥夕知道,祭长澈呆在这儿绝不是为了看她笑话,他是个绝情冷血的人,但唯独对她于心不忍,站在这儿看着,不光是看她,也是关注九头灵蛇的动向,这是个非常危险残暴的灵物,邪气太大,狂躁好杀。
    但他灵力深厚,即使那么远的距离也能慢慢淡化九头灵蛇自身的戾气,凤冥夕看了眼面色祥和的二癞子,倘若不是凤冥夕一直站在这儿用灵力灌溉和支撑,九头灵蛇早将将他吞噬,也将她吞噬一空。
    这样大规模的灵力输送会给他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也很难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更何况,他的日子本就所剩无多,命矢也在一天天的耗竭,这么大的灵力创伤对他来说有多危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刀子嘴豆腐心,用心良苦,希望她明白,却又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情感依附,无言的关心相比令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的口头关切,总是少了些颜色,素雅的令人寒酸,听起来也清淡事寡味,令人厌烦,但真正原汁原味的心意却不需要任何衬托和包装,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话是不假,但人的眼睛都是肉眼凡胎,看到的都是事物的第一面,混淆是非,善恶岂是一眼就能看得穿的,错觉自古以来都是最容易骗人的。
    “果果!”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从二癞子的肚子里挣脱出来,婉薇看到它的一刹那,整颗心都快融化了,按名字的字面上说,九头灵蛇应该是长了九个头的蛇,但眼前这个能将人萌出一脸血的小东西却像是八爪鱼,上半身像是刚出生的小狐狸,三角的耳朵,圆圆的小脑袋,尖尖的小鼻子,没有牙,半张的嘴里可以隐约看到上下两排牙床,是粉色的,但它的嘴却和狐狸不同,并没有很长很尖的吻,只在鼻子的部分留下两个微微隆起的小孔,看起来又像是人。
    眼睛很像弹球,里面装了五色芯子,随着转动五彩缤纷,只是上面好像蒙了一层白色的膜,从里面透出来的光芒似乎也因此迷离不清,下半身和正常的小狐狸都是相同的构造,除了四条腿和一条尾巴,在肋骨的两边各自长了两条可以收缩自如的翅膀,中间还连着一层单薄且布满红血丝的连蹼,隐约还能看到血液流动,紧紧的贴在腹部,和本体的颜色遥相呼应,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它还有翅膀。
    小东西的肚子上还有一根手指粗的脐带连着,它的后腿忽然直立,脚掌变大,腿弯部分也变直了,前面的爪子变成了手,但每只手只有三根手指头,看上去很像畸形,它摇着尾巴,用手将悬挂在肚子上的脐带捞起来,它全身的毛发也在迅速的萎缩,最后变成了灰白色。
    它目不转睛的盯着婉薇看,尤其是她的手,又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对照了几番,原来少了两根手指,婉薇蹲下身,刚想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尤其是尖尖的小耳朵,哪想它突然暴怒的向她“呲”了几声,粉色牙床上也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它见婉薇不动了,这才用牙咬断脐带,在脐带断裂的一刹那,那东西仿佛挣脱了自由,在二癞子的身体上一阵飞舞,当它停下来时,它已挺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坐在一边,半眯着眼睛,还用手心满意足的抚着大肚子,好像吃饱喝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才好。
    而二癞子的身体也被咬得千疮百孔,浓烈的血腥味儿令人窒息,婉薇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九头灵蛇干瘪的身体在进食之后立刻变得圆滚滚,看上去似乎更加可爱萌动,它的眼睛上的薄膜比先前淡了许多,看到婉薇后,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嘴里不停的叫‘果果’,裂开的嘴欢天喜地,手上还沾着血。
    欢天喜地的向她扑来,它和刚出生的小狗差不多大,婉薇有点怵它,任由它顺着她的裙子往上爬,最后爬到她的肩膀上,伸出手头在她脸上的伤口上舔了舔,舌头很光滑柔润,并不像猫的舌头,上面长有倒刺,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伤口麻麻的一阵后竟然痊愈了。
    它再次龇牙咧嘴,眼睛也因兴奋而大了一圈,婉薇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用手将它从肩膀上拍了下去,九头灵蛇一股脑的摔下去,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它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手揉了揉摔疼的地方,两腿分开,双手叉在腰上,吸了一口气,嘴巴鼓成了蛤蟆嘴,眼睛亮亮的看向她,好像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把它当作苍蝇拍。
    “热水来了!千灵小姐,热········”牢头满头大汗的回来了,他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手里的木桶忽然“咣当”一声摔了下来,热水泼满地都是,热气随之腾腾泛出,小东西一路翻滚着跑到热水前,好像喜水的鸭子看见了水,总会透出莫名的兴奋,它没几下就将自己变得黑不溜秋,地上的污渍也都如数黏到它的身上,全身上下,只能勉强看到它的眼睛在哪儿。
    因为闪闪发亮,眼珠上面的薄膜似乎已经全部消失,光芒也因此变得特别清晰,仿佛还有一股神韵和灵气随着雀跃要从眼里透显出来,它迈着凌乱的脚步走向婉薇,不笑的时候还挺可爱,笑起来却龇牙咧嘴的,那些锋利尖锐的牙齿也都一览无余的露出来,好像看到亲人,婉微怕它再咬人,手忙脚乱的将地上的刀子捡起来,不停的在原地转圈,拽着她的裙角,好像拉着她一起跳进泥浆里玩耍。
    婉薇一脚将它踢开,小东西受了冷遇,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没反过神来,这时,一根细长的皮鞭从牢门上的天窗伸了出来,只一圈就将小东西牢牢卷住,随后猛地一收,就从窗口拽了出去,九头灵蛇急促的发出几声‘果果’,在结过她头顶时,一把抓住她绾在发髻里的一枚素色蝴蝶簪,随后就消失不见了。
    婉薇的头发披散下来,身上血迹斑斑,面色惶恐,眼神呆滞,失魂落魄,看上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头顶上晃过几条身影,也急急的从投下来的墙上扫过,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一个身穿火红色衣服的人,手里抓着九头灵蛇,从头到尾都被鞭子结结实实的缠住,只有一颗小脑袋拼命的挣扎,最后被塞了条帕子,再没了动静,再旁边,她还看到先前那个哀求祭长澈和她一起回去的蓝珈。
    “娘!”这时语贞闯了进来,牢头大惊失色的指着地上惨死的沈夫人以及残缺不全的二癞子,惊吓之下瘫坐在了地上,婉薇艰难的转过脸,看了眼死不瞑目的沈夫人,手里握着刀子,上面残留着血渍,一颗在月光下红润透亮而饱满的血珠子顺着刀尖滑落下来,语贞痛心疾首,先是南坤,又是母亲,她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一个连自己的灵魂都失去的人,又哪来多余的情感替别人喜怒哀乐?
    “癞子!”元香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紧接着就是语菡,婉薇抬起头,看着冷清的牢房一下子热闹起来,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已经不想再解释了,元香一把将婉薇推开,冲进牢房,抱着二癞子的尸首嚎啕大哭,语贞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问:“你到底是谁?”
    “她就是个杀人凶手!”元香抬起脸,义愤填膺的指向她,语菡不相信她会这么残忍,但眼前的事实却无可厚非,婉薇还是不说话,有些事,越描越黑,她索性也不去多费唇舌了,语贞猛地打了她一耳光,“我问你话呢?为什么?”
    “我也想为你为什么?你还记得南坤是谁吗?这个·····当初你拒绝和尚拿来的平安符,我们都照着你画的平安符,一笔一画全都画在了请愿灯上,当时我画的好认真,以为画了这个就能给买的人带来幸福和平安!真的能带来幸福和平安吗?”婉薇逼近她,语贞眼神闪烁,从她质问和愤怒中似乎看出了端倪,脚步不自觉的后退,语菡也将矛头对准语贞,“你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一个,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语贞,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儿,南坤的死到底是不是你所为?”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身份了,都摆着找到真凭实据的脸,我说没有,你们会信吗?”语贞眼泪滚落下来,语菡指向元香说:“她已经将事情真相告诉我了,你把九眼灵蛇养在二癞子的身体里,又利用财物和二癞子的性命要挟她为你所用,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你这是到底怎么了!着了哪门子的鬼!说话呀!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亲情还重要,南坤是你的亲弟弟呀,你平日里的娴静优雅,落落大方原来都是装样子故意摆给别人看的么?你想掩盖什么!不管千灵是谁,你也不该自己的罪过推到她头上,替你背黑锅!”
    语贞见她能喘气了,脸色这才有所缓和,语菡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开,婉薇突然发出凄厉而痛苦的尖叫,语贞发现她后面上黏糊糊的,将她的身体扶直,后面的衣服却已被鲜血浸透,所有人又手忙脚乱的她将扶到床上。
    语菡找来药酒和纱布,语贞将婉薇的衣服一层层的脱掉,婉薇后背痛的厉害,火辣辣的,衣服也被刀子似的风扯开,赤裸裸的露出来,带着沙子的风落到伤口上,仿佛洒了盐,疼痛难忍,仿佛鞭子一下又一下的鞭挞,皮开肉绽的闷响几乎打破了眼前的黑暗。
    婉薇看到前面有棵枯死的树,没有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上面站满了黑漆漆的乌鸦,这种代表灾难和死亡的鸟总是和死神相伴,婉薇四肢百骸仿佛都被锤子狠狠敲击了一遍,她吃力的爬起来,一片模糊不清的肉白在黑暗中隐隐若现。
    她找了个棍子,一瘸一拐的拄前趟,原来树上绑了个人,赤身裸体,伤痕累累,许多乌鸦落到她身上,啄食她身上的皮肉,她的右边肩膀甚至惊现了白森森的骨头,那人的头仿佛断了似的,有气无力挂在肩膀上,随时都会有挂下来的危险,落在她身上的乌鸦越来越多,不时为了能吃上一块肉而大打出手。
    婉薇拿起一块石头,想要去拿石头将那些贪吃讨厌的乌鸦赶走,她低下头摸索石头,却无意中看到自己用来支撑身体的棍子竟然是人的大腿骨,她大吃一惊,慌忙扔掉,在骨节上还残留着尚未完全腐烂的肉。
    被绑在树上的人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停的哀求她来救她,婉薇挣扎着起来,她的尖叫好像和她连接在了一起,每一块被乌鸦啄食的肉,好像也从她的身上被活生生的切掉,她奋力的向她爬去,那人抬起头,婉薇惊呆了,那些眼珠焕发绿光的乌鸦纷纷围拢过来,将那人的脸照得绿幽幽的,好像敷了一层漂浮不定的鬼火。
    婉薇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像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整个脑壳都在闪着不可思议,她们的脸是一样的,只是在她的眉心跳跃着一朵红色火焰,闪闪发亮,在婉薇更投神的关注下越发闪亮,几乎将四周的黑暗都照亮了,这是一个荒无人烟的蛮荒之地,到处都是杂草和遍地蔓延的藤蔓,上面长满了锋利如刀的毒刺,在光亮下耀武扬威。
    “过来,再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那人笑得异常惊艳,婉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自觉的向她靠近,“你是谁?”
    “我就是你呀!”那人语气温柔的说,婉薇拼命的摇着头,“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不同的个体,即使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也不是同一个人。你为什么会被绑在树上!这个人真是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呢!还让乌鸦吃你的肉。”
    “所以你得帮我,别过,再过来一点点。”那人见婉薇靠近,连语气也显出几分迫不及待的激切,好像还差一点就要大功告成了,婉薇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向她走去,走近了看,她们的眉目还真如出一辙,婉薇贪婪的看着她,迷迷醉醉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孔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你的名字。”孔郡也如痴如醉似的看着她,好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救星盼来了,婉薇看着她眉心条跳跃的火光,也光芒四射的投到她的瞳孔里,孔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面目全非却也急不可耐的自己,婉薇摇了摇头,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冷脸师父祭长澈,孔郡见她神情不对,似乎猜到了什么,该遇到的应该遇到了,笑着说:“祭长澈有没有骂你?”
    “有,把我骂成了猪。”婉薇想到这儿,不禁火冒三丈,都不认识他,凭什么劈头盖脸就骂她,孔郡嘴角的笑容淡了,凄厉将她先前几近沸腾的脸也湮灭了,莫名的沉静反而让她更妖艳如夜,“就是他把我困在这儿,眉心上的封印就是他留下的,他想把我永远的困在这儿,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也必须由我亲自也马才能完成,你得帮我,只要将我眉心的火焰吹灭,我就可以重获自由。”
    “只要吹灭那么简单?可是你身上还绑着藤条!”婉薇看了眼将她绑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藤条,语贞见婉薇的脸平静下来,心弦不但没松,反而心惊肉跳,语菡也有同样不详的预感,这时老太太在另一个老太太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柄扇子。
    “凤婆婆,她是不是梦魇了!”小竹仙牵着语双的手走了进来,指着半睡半醒的婉薇说,老太太一脸惊心动魄,用哀求的语气看向旁边的枫婆婆,老泪纵横,“灵姑,孔郡已经成魔,祭长澈当年花了很大功夫才将她封印在千灵的记忆里,她定是将千灵唤进灵界,诱她吹灭龙吟赤火,孔郡的封印就会自行解除,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她!天下将要大劫,孔郡山庄也将万劫不复。”
    “你别担心,祭长澈的封印没那么容易破的!况且孔郡与祭长澈性命相连,听说祭长澈大限将至,下个月的朔月就是他和景幻天宫的幻幽仙子签订的死期,将他剩余的命过给转世后的凡胎孔郡,她的心也不再有龙陨石,远离纷争,过一个正常人该过的正常生活,但是被封印的孔郡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不惜一代代价阻止祭长澈和她同归于尽,我们强行干涉怕会适得其反,致使孔郡做出伤害千灵的事情。”
    萧南罂的话不是没道理,这两人相爱相杀,祭长澈情愿和她同归于尽,但孔郡也会不择手段的让他继续活下去,枫婆婆点了点头,他们的事儿一直沸沸扬扬也几百年,剪不断理还乱,爱恨情仇,不是想斩断就能斩得干干净净的,孔郡疯魔也是为了救他,祭长澈也是为了救她才脱离伏魔族,坠落成了黑暗之神。
    这两人将刻骨铭心的爱和恨全都搅和到了一起,难解难分,谁也说不出来他们的对方和纠缠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出于恨,或许只是出于孔郡被诅咒的龙陨心,事到如今,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想出这么个玉石俱焚的办法,只是他的来世在遇到她的那一刻就会死去,他们身上的诅咒也就彻底消失了。
    “布阵吧!孔郡不能现世,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她,尤其是烛心老妖,正指望她的龙陨心东山再起,孔郡已经给世上带来太多的痛苦,不能因为她再让烛心老妖捡着便宜,情愿毁了她,也不能拿天下人的性命开玩笑!”老太太叹了口气,还得下定决心,萧南罂说:“千灵的变化着实古怪,按理说孔郡被封印在了她的灵界中,她不该有任何变化的,但是听你们说她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对,不仅变了,而且很聪明,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冷不丁就会冒出几句稀奇古怪的话,几乎都是我们从未听过的新鲜词,你们有谁知道消费者是什么东西吗?这个词就是她当初在庙会上脱口而出的。”
    语贞直到现在也很惊奇,萧南罂和枫婆婆相互交换了眼色,枫婆婆眼里忽然闪现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慌,“肯定又是孔郡搞的鬼,她知道如果没人及时帮她解除封印,她就得乖乖的陪祭长澈同归于尽,但是她被封印了,不可能再做什么手脚,除非她在被封印之前留下了游魂之类的信使,即使被封印,信使也能响应她的意念去做她做不到的事儿,和傀儡的作用差不多。”
    “你们看到的不是千灵,也不是孔郡,而是祭长澈以自己性命为代价为孔郡赎回的来世,是她回来了,一定是她,要不然孔郡不会千方百计将她引入灵界,你们应该知道的,千灵没有魂魄,全都变成了灵界,作为孔郡封印之地,所以说,只有她自己才能救得她自己,而且孔郡也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你们说她总是莫名其妙的蹦出奇怪的字眼儿,或许她就是来往未来,未来的孔郡!”
    萧南罂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头上,很多迷雾和怪诞也就说得通了,语贞倒吸了一口凉气,语菡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怪不得她一下子从半死不活的状态突然苏醒过来,府里上下的人还以为她着了鬼,原来是这样,令人不寒而栗。
    “老太太,一旦布阵,千灵她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还要和孔郡魂飞魄散?如果两个孔郡都没了,祭长澈岂不就白死了吗?”语贞不希望千灵消失,不管她是谁,来自哪儿,但给她们的记忆却是鲜活的。
    语菡也深有同感,老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枫婆婆理解她们的心情,只有孔郡烟消云散,才能彻底断了烛心老妖的活路,如果牺牲两个孔郡能换来天下太平,那么她的死也就从舍弃小我过渡来了成全大我了。
    “来呀!师父就要死了,他总是那样骂我,想方设法让我恨他,可是这个世上,除了他,便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爱我,你是未来的我,我是过去的你,不管未来还是过去,我都不能没有他,”孔郡泪如雨下,眉心上的火焰越发热烈,全身的每一条伤疤中仿佛残留着被火灼伤的痕迹,婉薇急切的爬向她,仿佛在茫茫人海终于找到了个懂她的知音,“你知道我来自未来?我就是未来的你?师父他······是不是我吹灭了你眉心上的火焰,师父就不用死了?”
    “你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和景幻天宫的幻幽仙子换来的,我的心和别人的心不一样,是龙陨石,我是一个天生就被诅咒的人,谁爱上我谁就会死,我一旦对谁动了情,就会疯魔,让我疯魔的人就是祭长澈,被我咒死的人也是他,这个诅咒会生生世世的流传下去,直到其中一个人灰飞烟灭才能作罢,做人不能没心没肺对吧!师父······你没有他的记忆,所以你不会知道他有多好,我欠他的太多,瞧他多傻,把自己的老本都赔光了还得陪我一起去死,该死的人是我,他唯一的错就不该······他注定生生世世都会爱上我,这是他拒绝不了的宿命,想要救他,打破这个诅咒,你得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老天容不下我们俩,如果非要让我们俩之中死一个,这回换我,婉薇,”孔郡准确无误的叫出了她的名字,婉薇嘴巴张得老大,又说:“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变成完完全全的叶千灵,你不用吹灭我眉心上的火,我珍惜他给予我的一切,即使是毁灭,只是他给的,我都欣然接受,婉薇,你要记住,想要打破诅咒,你必须想办法借到烛心老妖的力,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却能做到你我都做不到的事,想办法取得她的信任,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在她没有拿到完整的龙陨心之前,不会伤你半根毫毛,还会把你当作宝贝供着,对你言听计从,她会告诉你每一步该怎么走,对于师父,他是刀子嘴豆腐心,骂你的每句话都是违心的,只是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辙,再受苦了,还有,我在外面还有一缕游魂,是我的傀儡,师父不知道,有乌鸦的地方就有她,在老太太院子里最大的一棵银杏树下,埋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个可以召唤她的东西,你把它挖出来,她是你的傀儡,会将我毕生的功夫全都传授给你,除了记忆,这世上真的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就让我带着他给我那么多的开心和眼泪一起走,即使魂飞魄散也不孤单,只是你的未来的路将会布满荆棘和艰涩,你这不是帮我,就当还师父一条命,他舍弃的荣华和高贵的身份才换来的你,别再让他受委屈了,对他好一点。”
    “布法!”老太太一声令下,语贞和语菡被拖到一边,语菡紧紧抓住老太太的手,又看向神志不清的婉薇,语贞跪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现在不仅要搭上千灵的命,连以后的来生也搭进去,您再想想,请枫婆婆也想想,肯定还有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千灵她不能死!”
    “老太太,可以用血煞将千灵强行从灵界里逼出来!”语贞知道说出这个词对她意味着什么,血煞向来是烛心老妖的绝招,老太太浑浊深陷的眼里果然起了惊疑,这时萧南罂当机立断的说:“其实血煞也没什么,一般人也能修炼,虽说是邪魔外道,却可以驱魔辟邪,以前游历西域各国的时候,那儿的女子十有八九都会修炼血煞,形式多样,主煞不凶,克制戾气,只要合理控制修炼层次,不要走火入魔就好,血煞虽然字面上听起来骇人听闻,毛骨悚然,其实一点也不凶煞,不过是渲染气氛,我来这儿途中,也听闻许多女子修炼血煞,没想到语贞小姐也修炼此功的雅兴,一般人难以启齿,但是在我看来语贞小姐勇气可嘉,为了救千灵,不惜惊世骇俗,挨人白眼,这就更难得,倘若这血煞能救千灵一命,倒也是千灵上辈子烧来的福运,语贞小姐今生今世的功德了。”
    “那就用血煞,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还是得试一下,实在不行再布阵,老太太,我们已经那么多亲人,不能再失去千灵!情愿她变成原来的闷葫芦,只有活着才能成全逝去的南坤,还有这好不容易才团结起来的兄妹情分,老太太,求你了!”语菡声泪俱下,枫婆婆也无奈的叹了口气,萧南罂将她们两个逐个扶起来。
    他看向语贞的眼神百感交集,又有几分疑惑,她到底出于什么缘由才哀求老太太留千灵一条活命,但之前的林林总总又都指向她就是残害南坤的凶手,她的做法自相矛盾,这是惺惺作态假苦情戏,还是真情流露?
    是不是南坤死亡背后,还裹挟着一层有口说不出的苦衷?以至于让她情愿背着弑杀亲弟弟的黑锅,也不愿意澄清自己的罪名这个世上,除了亲人,还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忍辱负重?
    “婉薇,我就要走了,记住我的话,好好照顾他,不要再让他难过了,他越是骂你,就由他骂吧!他心里会比你更难受,不要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我不想让他觉得愧疚,以前和他开过一个玩笑,问他在这世上最怕什么,”孔郡闭上眼睛,眉心上的火焰愈演愈烈,几乎从眉心蔓延到了整个额头,她的长发在火焰里无风自舞,她的眼神变得痴迷,“他说最怕我死在他后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脾气暴躁,没有他的管教就会做坏事,无法无天,作为他的师父,一生的清誉和招牌不能砸在我的手上,我很难过,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堪入目的人,后来他又说,我也不能死在他前面,问他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告诉我答案,不是所有的事情非要弄得水落石出,这样也挺好,留在心里就成了悬案,每天烦闷的时候就会拿出来苦思冥想,他这是怕我死之后,他会孤独么?婉薇,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以前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和他相关的结果,有好的,有坏的,不管哪有种都有他,只是老天成心与我做对,就不想让我痛快一回,人人都说我聪明绝顶,举世无双,又有谁能料想到我今时今日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还好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把你找来了,我没有画完的圈,只有劳烦你帮我完全了,记住,一定要将他圈在圆圈里,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未来的你。”
    “不要!住手啊!”婉薇眼睁睁的看着火焰从她的脸上仿佛蜡油似的滑落下来,顺着肚子,一路蔓延在了火海里,婉薇伸手去拍那些火苗,不管怎么用力却于事无补,她不停的哭,火焰蔓延到她的手上,没有任何灼伤的感觉,眼泪浸了上去,火焰熄灭了,却在上面留下一小片精致的花纹。
    婉薇的眼泪可以阻止龙吟赤火,看到自己葬身火海,哪有不难过的,眼泪不用使劲也簌簌的往下掉,孔郡的身影在火影中丝毫没有焦烂,只是全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稍破一下就碎了,仿佛千疮百孔的青花瓷被丢在火里烧烤,每一条裂缝都在火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她微微冲她笑着,没有怨恨,也没有遗憾,那么多的回忆足够她心满意足的了,婉薇用手接住接连不断的眼泪,落在掌心的泪越来越我,火焰也越来越旺,几乎将她的身体全部吞没,语贞咬破指尖,将源源不断的落在掌心,开始运行血煞。
    光亮从她掌心的血涣散开来,由于她的左手中了毒,血煞的光亮总是沉沉浮浮,进不了状态,萧南罂在关键时刻帮了她一把,从她身上折射出的光芒,也比她本身的光芒精纯精粹很多倍,不难看出,萧南罂也是个灵力雄厚的人。
    他“噗”的一声打开扇子,一阵清香袭来,纷落的桃花漫天飞舞,沁人肺腑,有几片落在了语贞的头上,萧南罂没有打扰她运功,只是在适宜的时候给她输送灵力作为后盾,他也细细的盯着她的表情看,但凡有察觉出有丝毫不对,就会全力相助,语菡刚融入房夫人的金丹,尚未和自己的血脉融为一体,盲目帮忙反而会帮倒忙,况且有萧南罂相助,再大的风险也会迎刃而解。
    “你再忍忍,我的眼泪可以灭火,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婉薇刚要将手上的眼泪往她身上泼,但身后仿佛被人用绳子牵扯住似的,一阵又一阵的往后拉扯,手上的眼泪也在颤抖中打翻了,她哭不出来,孔郡脸上的笑容却生动鲜活的火焰中跳跃,最终也一点点的随着火焰凋零,从眉心处骤然裂开一条口子。
    婉薇咬着牙拼命的往她身边爬,她侧过脸,看到脚上扯着一条暗红色的光线,她手上残留着眼泪,猛地按了上去,红线也在刹那间断裂,冒着异常刺鼻的腥气,她死也要将孔郡带出去。
    语贞受到重击,嘴里也随即喷出一口血,幸好萧南罂在关键时刻又将她涣散的气力原封不动的顶了上去,婉薇再次清晰的察觉到搀扶在腿上的那股无形的力量卷土重来,她气急败坏的蹬着腿,她信念太强,孔郡在火焰中早已面目全非,胸口莫名的愤恨和绞痛也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不顾一切的去扯断腿上反反复复出现的红线,语贞承受不住这样反复的冲击,语菡见语贞顶不住了,萧南罂持续性的输入也让他到了强弩之末,枫婆婆加入进来,婉薇身上缠缚的力量越来越多,她的挣扎也越厉害,孔郡胸口爆裂,她的胸口仿佛也被刀子挖出个窟窿。
    半颗在火焰中翻腾的东西从拳头大小的裂缝中缓缓的飞腾出来,最后轻轻的落在婉薇的面前,那像紫水晶般的心就是也孔郡的龙陨心,这颗受到诅咒的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它让两个原本可以相爱的人受尽磨难。
    龙陨心无声的落到了一窝杂草中,干枯发黄,根须腐烂的杂草仿佛被重新注入生机,转眼间苍翠欲滴,生机勃勃,龙陨龙代表生生世世的诅咒,也代表生生世世的生机,婉薇握住龙陨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她,而虎视眈眈的人却想置她于死地。
    她打开掌心,那颗龙陨心闪着剔透的光,随后旋转着漂浮起来,抵达她的心口,她看向已经彻底败坏的孔郡,炽烈而强劲的火焰已将她烧成一尊仿佛搁置在角落中被时光搁浅了上千年的破陶俑,残缺不全的倒在角落无人问津。
    心口仿佛被钳子紧紧的钳住,窒息的痛再次将她吞没,龙陨心正在取代她的心,以后她就是全新的孔郡,一个没有和祭长澈没有任何交集,也从未爱过的孔郡,他的世界里或许还有她,但她的眼里却再也容不下他了。
    “怎么回事!婉薇喘不上气,快不行了!还是布阵一了百了!”老太太拿出她的龙头拐杖,它嘴里镶嵌的珠子也随之亮了起来,语贞嘴里已经吐了血,血煞已经不能再运行下去,婉微出不来不说,还得把她和萧南罂的命搭进去,枫婆婆说:“按理说血煞应该能将千灵逼出来的,但她为什么那么固执的不出来?会不会是孔郡将她的龙陨心给了千灵?要是这样的话,做法也成了马后炮,无济于事了!”
    “你的意思是说将千灵用伏魔族的‘北回晨风’挫骨扬灰?这哪能使得?要是真这样,千灵以后就回不去的,她在她那个时代也会死去!”老太太也犹豫了,语菡也咬破了手指,将血滴落在了掌心,“语贞,这次我来,我不会血煞,你帮我指引,我有房夫人金丹护体,应该没事儿的。”
    “语菡,你就要白费力气了,千灵····· 就当她死了吧!我们谁也救不了她!”老太太眼里滚出一颗浑浊的泪水,枫婆婆也语重心长的说:“语菡,你能得到房夫人的金丹也实属难得,别把灵力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上,或许以后还有很多事用得着这些灵力。放弃吧!”
    “可以去找祭长澈帮忙!他是黑暗之神,封印又是他设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他才能救千灵出来!”萧南罂也不想提及这个人,但眼下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帮上忙,枫婆婆脸上犯难,“这个人行踪难觅,得去哪儿找他?”
    “这很简单,孔郡的龙陨心和祭长澈性命相连,龙陨心一旦受到胁迫,祭长澈必会在第一时间感应到,我们就布下伏魔族的‘北回晨风’,只要他能感应得到,就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他时日无多,也不会离孔郡太远的。”萧南罂语气透着几分不情愿,但也毫无他法,枫婆婆和老太太一拍即合,将婉薇连同椅子抬到了外面,老太太和枫婆婆以及萧南罂开始布阵,老太太龙头拐杖里的龙珠和萧南罂的扇子都悬浮到了半空。
    在激烈的旋转中在婉薇的四周布下密不透风的法阵,枫婆婆双手十合置胸前,盘膝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念着字眼模糊不清的咒语,婉薇捂着隐隐用痛的胸口,好像有密密麻麻的箭头,箭矢万箭齐发扎向她的后背,几乎要将刚落进胸口的龙陨心再次逼出来,她头痛欲裂,每一寸的肌肤好像也受到烈火烤炙,犹如葬身火海变成千疮百孔的孔郡。
    “谁来救救我!师父!”眼前的天再次暗了,身后传来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她转过头,惊恐万状的发现,十几米高的巨浪正铺天盖地的往她这边袭来,来势汹汹,昏天暗地,光震耳欲聋的咆哮就让人魂飞魄散。
    婉薇的大脑好像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精神也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冰冷的水随着浪头一下又一下冲击她的脚尖,每一次冲击,浪头就会提高一层,凄厉的风越刮越凶,吹乱她的思绪,浪头没几下就将淹没到她的膝盖。
    她对呛水的恐惧心有余悸,拼命的想往上爬,但对面也涌来了海水,孔郡支离破碎的身体在海水中彻底溃败,化成了尘土,海水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她趴在一块即将海水吞没的礁石上,口是心非的师父在哪里?忽然莫名的渴望看到那张飘着雪花的脸,即使是冷言冷语,只要他来了就好,孔郡带着他的记忆烟消云散,难道和他仅存的灵犀也断裂了吗?
    “老太太,不要再作法了,停手吧!千灵她又喘不过气!再这样下去不等祭长澈来,她就已经死了!”语贞跪在外面泣不成声,每一次咳嗽,她的嘴里都会飞溅出血花,萧南罂想要停手,却看到枫婆婆向他摇了遥头,示意他继续,不要受到语贞的干扰。
    婉薇再次沉入水里,身体也再次被汹涌澎湃的浪花卷进漩涡,身不由己的随之沉浮,不停的撞到坚硬的礁石或长满奇形怪状的珊瑚礁上,上面寄生了许多长有锋利贝壳的贝类生物,每扎一下,皮开肉绽,鲜血四溅,仿佛都像是经历一回万箭穿心。
    冰冷苦涩的海水无孔不入直往嘴里灌,婉薇本能的去抓住身边任何一个能帮助她浮上水面的东西,她忽然抓住一角湿漉漉却在海水中温润的衣服,她迫不及待的将双手都攀附上去,死死的抓住,终于浮上水面,换过一口气。
    “他来了,祭长澈来了!”语菡和语贞都没见过他,枫婆婆湍急的语气显出几分和她德高望重稍有不符的兴奋,好像终于盼到日思夜想的人,祭长澈长身而立,明净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黝黑深邃的眼眸,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泛沉迷人的色泽,剑眉入鬓,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银白色的发丝随风飞舞,风姿特秀,恍若天神,一种咄咄逼人的美,他凌空站在树梢上,淡定优雅,飘逸宁人,无声无息中透出一股嚣张跋扈的耀眼,也美成了自然奇迹。
    “他就是黑暗之神祭长澈,怎么美成这个样子,也太欺负人了!以前不知道玉质金相是什么概念,看到他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说的就是他。”这也是语贞和语菡第一次那么近的看到传说中的祭长澈,曾经伏魔族的皇长子,即使没了身份衬托,高贵的依旧是他无与伦比的气质,两人看得痴呆,睫毛上还闪着湿漉漉的泪光。
    他不动声色的站在树上,也看到属于伏魔族的阵法,再运行下去,婉薇和那颗陨石心就得在阵法在灰飞烟灭,他的手动了下,随后轻轻的背到了后面,似乎又来看她的笑话,所有的忍心和不忍心,心疼的不心疼的,等他闭眼的那一天,都会化为乌有,再深的执念和放不下也都是枉然,他这辈子什么记性都长够了,唯独没有将对她不管不顾的狠心总是长不全。
    他一心想修性成佛,她却成了他命中避之不及的魔,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的把握这世间的一切情感,直到遇到了她才知道自己向老天许下多么荒唐的狂言,一直兑付不了,老天也只好给他使绊子,为他无法兑现的承诺买单,以后也就不敢再轻易许愿了。
    婉薇再次喘过一口气,她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师父来了,按在肩上的温柔是他,烧在她身上的烈火也是他,他便是她命运中攻克不了的魔吧!婉薇眼巴巴的看着他那张不为所动的脸,四周的海浪越来越汹涌,可是他的表情却越来越平静,好像什么也没看到,闭上眼睛就能昏昏欲睡了。
    “救我!”婉薇轻声的说,嗓子被海水中大量的盐腌成了挛缩的萝卜干,短短两个字却说得皱皱巴巴,几乎揉到了一起,祭长澈看着她,银白色的头发被海水打湿了,这也恰到好处的将他过于分明的棱角柔滑了许多,不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而是个不幸落难的倒霉神仙。
    婉薇紧紧的揪住他的袍子,眼泪都在先前哭干了,现在没了示弱的武器,干打雷不下雨又担心嗓子会雪上加霜,面无表情又像是和他对峙,想说话,在这样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求饶的话也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看笑话,得让人笑到点子上去,笑歪了,可就成了冷笑话,事后连自己想想都寒酸的慌。
    此时此刻,冷风和九死一生的恐惧已经将她的面部表情浸泡成了豆瓣酱,喜欢它的人还能接受它混混沌沌的颜色,不喜欢的人,下辈子都不想再多看一眼,他眼里的寥寂和平静,应该下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她了吧!谁让她把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怜悯都透支用光了,只留下大片大片比夜还化不开的阴影。
    祭长澈眼里忽然浮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像他这种傲视群雄,万众瞩目,到哪儿都是焦点的人,最不缺的应该就是自信了,而且都还是从别人羡慕嫉妒恨里提炼出来的,但婉薇却从那双比漩涡更可怕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令人心痛的无助,一种束手无策,不该如何是好的无助,还有凄凉。
    从他的内心一点点的漫出眼睛,又流到了脸上,连嘴唇也开始颤抖了,他俊美无涛的脸似乎也惊现了破绽,一个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用不着凡人怜惜的脸好像一下子布满了裂纹,需要别人细心呵护和修补才能将伤痕慢慢隐去,这需要一种持续不断的耐心和爱去呵护,有些人坚强,是因为身边有个需要他坚强才能痊愈的玻璃心。
    其实这些玻璃心并不知道,挂在外面沐浴春风的玻璃只要保护得当,并不容易碎,容易太的却是那些将玻璃心隐藏在心里的人,终日承受心惊肉跳,牵肠挂肚甚至是上刀山下火海的敲击,都已经忘了自己也需要别人体贴入微的关怀,也害怕自己哪天突然就碎了,却还放心不下玻璃心以后会不会自力更生。
    他蹲下身,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算温柔,却也不扎人,比风又少了几分冷厉,似乎比海水又多几分温存,眼里除了翻滚着和波浪相似的痛心,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就像老师面对老油条学生无计可施一样,打不得也骂不得,学会不痛不痒的,老师却气得头晕眼花,吐血还不算什么,五脏六腑都快碎成碴吐出来。
    婉薇从来没见过他脸上还有这么多吃五谷杂粮才会有的丰富表情,比起飘飞的雪花,这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从来没有出过糗吧?也不知道尴尬和窘迫是何物?
    不犯二的人生不算是完整的人生,他的脸长的很完整,但人生未必有他的脸漂亮,婉薇虽然和他结识不长,但见过这张脸上有过冷笑,讥笑,揶揄,冷嘲热讽,不怀好意,坐等笑话,居高临下,傲慢,冷血,冷漠,虽说和无情搭不上调,但是放任她和别人打斗,他却坐视不管,骂他一句无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都是阴暗向下的表情,婉微很想看到他脸上其他阳光向上,最好还是暖阳的表情,如果他能发自内心的笑,他的美就登峰造极了,或许她也愿意为博得他这一笑而去死。婉薇鬼使神差的将手松开,她就赌他放不下孔郡。
    如果赢了,孔郡的死也算没白死,他也能对得起她的大义凛然,如果输了,婉薇在完全沉入水里时,突然又后怕了,她不停的往下沉,他站了起来,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仿佛浮尘似的,一阵风就刮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先前镂刻似的冷漠笑纹。
    或许他这张脸与生俱来只适合冷笑,又是那样‘你想死就祝你一路走好’的大方笑容,他这么不近人情,或许是在心里将她和孔郡已经分得清清楚楚,他在乎孔郡是真,对孔郡之外的人冷漠无情也是真,不作死就不会死,婉薇拼命扑着水,一闪眼的功夫,他早已消失不见了。
    婉薇一阵难过,不是口口声声说是她师父吗?这点份量再少点都成负的了,是她太自以为是了,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低估了他挂了‘闲人免进’招牌的大门有多紧,只有孔郡才有这个特权,不过她也是孔郡,不过是未来的,还是他用剩余的命换来的,这是自暴自弃,看到她就像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么?
    又一口海水下肚,仿佛呛到了脑子里,连脑花都变成豆腐花飞出来了,婉薇神智迷离,视线模糊不清,身体的力量仿佛随着溺水都涣散了,真的输了吗?是孔郡人走茶凉的悲哀还是自己过于肤浅作的孽,自作孽不可活。
    脸上掠过一阵麻酥酥的痒痒,下坠的身体受到力量的提升,迅速往上漂浮,四周冰冷的海水仿佛变成了温泉,浸在身上暖暖的,身后靠着更温暖的胸口,婉薇腹部收紧,她摸索到那条勒住她的胳膊,很紧,几乎要将她咽到肚子里的海水都逼出来。
    喘不过气,光线随着不浮越来越亮了,眼睛暂时还管用,看到那些在水中自由散开的银色发丝,就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可又纠结了,最后关头,最终打动他下水的念头是出于她,还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孔郡?可她就是孔郡,只是没能和他一起很多对他来说却已经划到过去范畴的往事,过去是需要忘却的,她才是他的明天,他也是她不可缺少的今天,为什么自己还和自己杠上了呢?
    他的脸转到面前,银色的发丝随着涟漪飘散,落在水面的霞光仿佛胭脂似的,在水面上缓缓的漾开,柔润和殷红的颜色恰到好处,向四处浸染,又从发丝的缝隙千丝万缕的投射下来,光彩太灿烂,几乎将他那张妖言惑众的脸遮盖了,但是却从他深邃的眼瞳里看到神魂颠倒的自己。
    他的鼻尖从婉薇的鼻尖上蜻蜓点水似的刮过,好像他身上淡雅馥郁的香气也揉进了水里,嘴唇被他撬开,一口气渡了进来,原来他喜欢吃胡萝卜,满嘴都是从他嘴里强行灌入进来的胡萝卜味,整个人终于被他抱到了水面。
    婉薇用手捂着嘴,一旦呼吸,他的味道就会从她嘴里跑了,语贞一脸羡慕的看向婉薇,随后又皱眉,“她这样也太矫情,祭长澈要不是及时给她一颗灵丹,她早灰飞烟灭了,这会儿却恶心的不行,好像刚才从他嘴里吐出的是条虫子,他要是这样嘴对嘴的给我渡一颗,就算是虫子我也会当成鲍鱼香喷喷的吃了,想不到祭长澈人冷心热,还这么痴情,好羡慕千灵。”
    “你千万别搞错了,千灵是千灵,孔郡是孔郡,这两个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千灵心里怕是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但祭长澈心里却一肚子明白,这对千灵来说未必是件好事。”阵法消退,语菡七上八下的心也慢慢落下来,她转过脸看向语贞,“血煞的事情虽然萧公子替你在老太太面前搪塞过去,有些事不用我说你也是明白的,叶府发生那么多的事儿,我不希望你也出事。”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还是先把你自己管好再说,沈夫人的金丹虽说对提升内力很有帮助,但是你从未习武,又没有一定的内力相辅相成,怕是短时间内驾驭不了金丹强大的灵力,在我看来,沈夫人的金丹和灵丹无异,会让你的寿命和身体得到一定的延续,好东西谁都想要,红了眼,占为己有的念头也就来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保护好自己,我一定会将杀害南坤真正的凶手揪到你们面前,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我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撒谎。”
    语贞目光冷厉的看向婉薇,语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婉薇从浑浑噩噩中苏醒过来,视线错乱,每个人好像都有三四个头,祭长澈似乎不想和她有太多的交集,佛袖而去,身体化作金光,一闪而过,枫婆婆走到婉薇面前,一脸慈爱,“你觉得好些了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婉薇一脸惊异,看着四围熙熙攘攘围了一圈人,眼睛都瞪得跟灯泡似的,光线烤人,她被这样高聚焦的热度看得浑身不自在,万众瞩目是受人崇拜的最高境界,现在的万众瞩目却是变相的把她当作怪物探究,她全身发冷,忽然想起先前在恍恍惚惚时看到的情景,来势汹汹的惊涛骇浪没有了,师父祭长澈一晃眼也不见了,在海水中四分五裂的孔郡也化作烟尘,随着海水散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儿?没有海浪,没有祭长澈,没有在水中揉碎了的霞光,也没有孔郡,她更没有呛水,心里莫名的难过,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她明明记得自己快要溺死的时候,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嘴对嘴的将气渡到她嘴里,她捂着激烈跳动的心口,只有那儿还残留着从虚幻中过继而来的疼痛,仿佛有把锋利的锥子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猛地扎进心脏,随着心跳不停的往里扎。
    剧烈的疼痛仿佛将整颗心脏扭曲变形,孔郡的龙陨心和她的心格格不入,在抽搐中死命的往两个反方向绞着,令她痛不欲生,几乎要分裂为二,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时,插在两颗心交界处的铁锥忽地柔化了,堤坝消失了,被隔阂的两片水域交相辉映,融为一体。
    婉薇额头上大汗淋漓,心口的疼痛也有所消减,她的手先前因疼痛而在檀木椅子的扶手上划下清晰的指痕,她抬起头,一阵眩晕,头痛欲裂,视线仿佛上了雾气,每眨一下眼就会清晰一分,但之后蒙上的雾气却比先前还要浓重,雾蒙蒙的一片,只能勉强看到攒动的人头,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来回晃动,婉薇被扶到老太太的房里休息,枫婆婆也看不出婉薇到底什么情况,伏魔族的法阵是由她亲自操控,问题绝不会出在阵法上,祭长澈费了那么多周折才将孔郡封印,不可能将婉薇从灵界剥离出来时将孔郡的龙陨心也一同剥离,转移到了她身上,要是这样,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就前功尽弃?
    叶千灵就是孔郡的今生,他不可能将这么大的麻烦留到叶千灵身上,而且他时日无多,也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牵制她的人,他要是死了,孔郡一旦卷土重来,这个世界也将万劫不复,不管他对孔郡有多少私心,但是面对天下苍生和其他对孔郡虎视眈眈的人,他不会拿自己开玩笑,更不会将这玩笑不知轻重的开在孔郡身上,让她毁了他好不容易才稳定的局势
    倘若天下大乱,孔郡再次疯魔,滥杀无辜,涂炭生灵,她受到的惩罚肯定不止灰飞烟灭那么简单,成为众矢之的,全天下的敌人,终究还会受到伏魔族最骇人听闻的飞瀑降魔咒诛杀,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当初叛离宗族,不惜与伏魔族反目成仇,就是为了避免她落个这个下场,他不会在龙陨心上动手脚。
    唯一的可能就是孔郡自己在诱使叶千灵的过程中将龙陨心给了她,叶千灵就是个活死人,魂魄变成了囚禁孔郡的灵界,她想方设法将未来的自己召唤过来,穿越时空来拯救自己以及时日无多的祭长澈,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他的,一个人倘若真受到了极致,她的世界也就只剩下两个人。
    两颗心变成一颗心,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情到深处,密不可分,性命相连,一旦对方受到胁迫,情愿孤注一掷与天下为敌,孔郡是这样,祭长澈一直以来也是这样,枫婆婆眼下最害怕的就是孔郡以自己灰飞烟灭的代价,将自己的龙陨心过继到了叶千灵身上,与她的心合二为一。
    萧南罂似乎从她苍老而惊颤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不敢相信却很有可能已经发生的危机,婉薇全身断断续续的疼痛随着体内那股势头猛烈的灵力贯穿下被一点点驱散了,昏沉恍惚的神智也一点点清晰,仿佛浑浊的水在沙石的过滤中澄清了渣滓,掠去了污秽,清澈见底,那股热力仿佛炽烈滚滚的岩浆,在血管里肆无忌惮的翻腾,将她的血肉之躯凝固成了坚不可摧的城堡。
    余温氤氲,大局已定,孔郡的龙陨心以最快的速度侵占她的四肢百骸,巧取豪夺中还有几分温柔,如沐春风,婉薇不动声色的躺着,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孔郡遍布伤痕的身体犹如烟花绽放,也如烟花凋零,落成一地狼籍,风起云涌,孔郡走了,却在她身上落下起点,她必须沿着她的起点去走自己的路。
    “不可以!南罂,不可冲动,”枫婆婆将萧南罂手上已经半开的扇子合上,飞落的桃花在空中飞舞,旋转出优雅而浪漫的弧度,最后轻飘飘的落在婉薇身上,“千灵九死一生,在灵界又消耗了大量气力,倘若孔郡的龙陨心真到了她身上,迟早会在她身上体现出来,一旦触怒它,很容易适得其反,如果事情并非我们想像的那么糟糕,孔郡依然被封印,龙陨心也依然完好无损,千灵经历这么大的折磨,又受到伏魔族阵法的夹击,身体虚透,不容乐观,你这么一试探怕会适得其反,要了她的命的,还是等她康复之后再细细观察,眼下还有件棘手的事儿,就是尽快找到孔郡的傀儡,不管孔郡存不存在,她都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是孔郡的怨念所生,又有游魂渗透,孔郡有几分本事儿,全都负载在它身上,龙陨心消失,它也会随之消失,这是孔郡在封印之前为自己提前做的第二手准备,这也是我们用来判断龙陨心是否还存在的依据,眼下当务之急,必须在其他人找到它之前先找到它。”
    “其实也不用担心它会不会落到其他人手里。”老太太脸色似乎比先前还要虚弱,语菡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胳膊,老太太一脸欣慰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看向躺在床上的婉薇,“祭长澈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染指属于孔郡的一切,何况是她的游魂,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和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不想再看到孔郡乱世,不管游魂落在谁手里,他都会毁了它,我想他比我们更急切想要找到它,倘若龙陨心已经转入千灵体内,孔郡的游魂第一时间就会感应得到,也会千方百计的来找她,它本来就是龙陨心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孔郡强烈的意念也会促使它不顾一切的成全千灵,千灵也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孔郡,但游魂是不附带记忆的,即使千灵变成了孔郡,她也是没有疯魔前的孔郡,只要她不对祭长澈动情,龙陨心的诅咒自然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危害,祭长澈比任何人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和深浅,一直躲她远远的,他的结局早已板上钉钉,不可逆转了,但此时此刻的千灵身上还有很多可能,她可能会成全我们想要看到的孔郡,枫婆婆。”
    老太太叹了口气,连声音也变得沙哑无力,“我的大限就要到了,怕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了,看在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份上,你和南罂一定要帮千灵熬过这个关口,只要祭长澈死了,她就心无所念,成为我们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关于上古遗书,我会把它交给你,这是孔郡山庄乃至天下苍生最后的希望了,还希望枫婆婆成全我这个心愿!”
    “尊上,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这时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仿佛纸人似的飘落在祭长澈身旁,鹅黄色的衣衫将她白玉凝脂般的肌肤活灵活现的衬托出更莹润的光泽,祭长澈头上遮着斗篷,银白色的发丝竟然还夹杂着几缕黑发,女子惊愕,“尊上,您的头发怎么变黑了?”
    等他头发完全变黑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每每耗竭的一分灵力都会在头发上显露出来,当初他和幽幻仙子签署生死契约时,幽幻仙子就曾说得很清楚,他的头满银丝是伏魔族至高无上的荣誉,契约一旦在孔郡身上生效,他的荣誉和生命也就开始了倒计时,养精蓄锐是他保本最后的筹码,想要活得久些,就要想方设法保存灵力。
    一旦亏虚,入不敷出,他的生命就会从发丝上消退,但现在他三番两次为叶千灵无限度的消耗自己,一点也不计后果,这是急着去一个没有孔郡的世界,还是自暴自弃,以一个最悲惨的结局葬送他们两个人?
    同归于尽,向来都是最笨的成全,也是最勇敢的守候,他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至于束手无策,用这么笨的方法羞辱自己,他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没了希望,却拿自己余下的命去给孔郡换回一段不被龙陨心诅咒的未来,但她的未来里,再也没有他了,这是他和她最后的交集,油尽灯枯,迫在眉睫。
    有些东西一旦没了,就再也没了,现在还能和她处于同一处天空,趁还有机会看到她,趁自己还活着,趁眼下还有能力替她做些什么,那就毫无保留的去做,不要等天黑了,再也看不到星星,才想起自己有多渴望那些遥远却耀眼星光来温暖自己寒如冰窖的心,祭长澈从来不在意这些,当他离开伏魔族的那一天,就想过会有今天的下场,每一步都走得触目惊心。
    从未后悔,孔郡是曾是他在家族面前发誓要降服的魔,铲除她才是他该恪守的使命,但他在遇到她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伏魔族血统高贵的皇长子了,命运将他们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解不开,剪不断,陷入泥潭,不可自拔,所有的挣扎和反抗也都成了徒劳无益,刺在她身上的每一刀,每一箭,都成了他心上最心疼的伤痕,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将那些和她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的岁月,用天河上开得最盛的凡心莲花蕊洗尽铅华。
    将岁月中所有针锋相对的伤害和难过拭去,眼泪是个好东西,痛苦也很珍贵,都是心头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自己,不管外表有多强大,装得有多无懈可击,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傻瓜,只能痛到了伤处才会哭,情到深处无法取舍才会痛苦。
    能相爱的日子不多了,过一天少一天,能平平淡淡看着她的机会也屈指可数,他想过很多种死法,都是和她相关的,这一次他要一个人走,她的世界也将和他彻底断了连接,再无瓜葛,这是很多人都期望发生的结局,但凡还有一线机会,他都不会让今天的结局鲜血淋漓的发生在她身上,这就是命运的残忍之处,不容置疑,更容不得反抗,不敢再挣扎,害怕连最后的机会也要被老天强行收走,就只能这样了。
    “属下已经查明白了,叶千灵那天晚上落在天静寺的帕子根本就不是尊上先前给她的那块,而是孔郡的三外游魂所化,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叶语贞,她当初在许愿灯上画了很多纹路古怪却和平安符相似的符咒,但绝对不是平安符,”女子的目光不甘心只在他漆黑的袍子上,隐约露出的下巴也让她故作镇定的眼眸掀起波澜,脸上也不自觉的爬上红晕,白里透红,美艳无双,身体也情不自禁的向他靠近,在衣服碰到他斗篷的瞬间,仿佛幻想到他温柔的触碰随着微弱的触碰,化成粼粼波光,涟漪浮动,一圈又一圈的爬到她的心上,情难自持,见他侧过了脸,心虚了,咯噔一下,慌忙用下半截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我问过当天参与兜售许愿灯的和尚,名叫凡牧,他亲眼看到叶语贞分别在一百多个许愿灯上分别画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符咒,一种是她教给其他几个人所画的招魔符,也就是烛心老妖最擅长的召唤狁狼的符咒,叶语贞这么做显然是受到烛心老妖的指示,还有一个就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不过那叫凡牧的和尚极是聪明,当时的情形不仅记得清清楚楚,还过目不忘,他将两种不同的符咒都画了样本交给我,尊上,这张就是烛心老妖召唤狁狼的咒符。”
    女人从袖子里拿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打开,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打开第一张,双手恭恭敬敬的呈到他面前,祭长澈接过,袖口从她指间拂过,她的心跳掷地有声,羞涩和慌乱排山倒海似的从她流转妖媚的眼里喷涌出来,尽可能的低下头,他不会再爱上别人了,也很忌惮身边的人对他存有什么非分之想,早就定下的规矩,守不住规矩的人,所谓的耿耿忠心也就成了有名无实的空话,但有些事情又岂能是规矩所能束缚的,剪了翅膀的鹰,总会以另一种办法鹰击长空,他为了孔郡,连家族的使命都敢背叛,打了自己的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荒唐可笑,当作没看见,女人小心翼翼的将另一张宣纸打开,送到他面前,“这是凡牧和尚根据叶语贞自己所画的咒符,他说大概有五十张左右,占据总体的二分之一,其他几个人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全都照葫芦画瓢,尊上,这个符咒和烛心老妖符咒上的纹路完全不一样,而且凤冥夕也说没见过,不知什么带路,不管怎么说,叶语贞虽然是烛心老妖的人,但这个咒符和烛心老妖不是一个派系,说明叶语贞除了替烛心老妖卖命以外,还奉命替其他人绘制咒符,凡牧还说,这些咒符都是她一个人独自完成的。”
    “叶语贞还真有意思,敢在烛心老妖面前瞒天过海,脚踏两只船,以烛心老妖的脾气,一旦事情暴露,千刀万剐的下场都是看在孔郡山庄的面子上给她一个善始善终的,她不可能不明白敢在老妖面前吃里扒外是什么下场,任何铤而走险都是有目的的,如果她想得到的东西比她的身家性命还重要,叶语贞是叶家四小姐,我先前看到她公然运行血煞,叶家老太太还没老糊涂,一旦较起真来,她势必身败名裂,再加上叶家死去的那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和她有关,纸包不住火,真相大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打她半死再扫地出门,那也是按叶家小姐该有的份额和待遇才勉强赚来的下场。”
    祭长澈忽然觉得这个叶语贞很有意思,勇气可嘉却也不自量力,“她当初投靠烛心老妖,必然是受了老妖的蛊惑,连哄带骗,小姑娘不谙世事,很容易着了她的道,互惠互利是门生意,老妖最会做生意了,讲的是同行的利益交换,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跟她打算盘,只怕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连本带利输个精光,老妖眼里最容不得沙子,当年被她全逐出师门的白玉池就是最好的例子,心眼儿小到连自己的人都放不下,一个小小的叶语贞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叶家四小姐,占她暂时还能给她提供容身之处的便宜,我倒想看看她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尊上,如今叶语贞叛变,我们要不要利用这个机会将老妖引出来?”女子希望自己的谋略能在他面前大放异彩,祭长澈却摇了摇头,“不急,千头有绪,万事有因,老妖上次受了我一掌,伤到了命脉,这会儿势必躲在哪儿闭关疗伤,叶语贞只是她手上的一颗棋子,她不会傻到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暴露出来,她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银希,”祭长澈第一次用很温和的语调念她的名字。
    银希受宠若惊,心里也像敲锣打鼓似的颤动,双手叠加与鼻尖平等,对他更加敬重,他慢条斯理的说:“能让一个女孩儿奋不顾身的,又以她现在的年纪,多半是情窦初开,与某个男人有关,你去好好查一下,叶语贞是不是喜欢上了谁,她着了老妖的道,必然是有救于她,如今老妖自身难保,兑现不了承诺,这才铤而走险去投靠另一个靠山,种种迹象表明,致使她奋不顾身的这个人,一定是死了或性命攸关,快要死了。”
    “是!”银希告退,她深深的看了眼祭长澈,如果他需要,她也心甘情愿变成第二个叶语贞,他为孔郡不顾一切,她也能为他做到奋不顾身,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的人在不对的时间遇到,只能错过,对的时间又遇到不对人,也注定有缘无分,擦肩而过,但真正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修成神仙眷侣的?不过能呆在他身边,就已是最好的对待,离去。
    “师兄!”一个娇柔讨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蓝珈,她横眉冷眼的瞪向凤冥夕,身上缠了几圈卷心索,她脸上满是狼狈,眼神却不认输,下巴抬起,傲慢不敢放肆,但是在师兄面前,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你看他把我当成江洋大盗绑着!我好歹也是你的师妹,别这样捆着我。快让他放了我,这样太难受了!”
    “不是让你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祭长澈向凤冥夕看了眼,后天的人手一松,缠缚在她腰眼上的卷心索一眨眼就消失了,蓝珈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瞪大眼睛说:“从小到大师兄都没有这么对过我,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我捆住,当着那么多的人,我很难堪的,还让那两个女人免费看笑话,很生气对吧?我也很生气,将心比心,别以为自己委屈,是因为你先让我委屈在先的!我只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蓝珈,你再敢无理取闹,我一定用更多的卷心索将你捆成粽子送回去,从这儿到伏魔族的钟临宫有多远,你的脸就要丢多远,更何况我已经不再是你师兄了,凤冥夕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别不识好歹,换作是我,你没有机会站在这儿张牙舞爪的,我让你给他道歉,立即现成马上,你再叽歪一句,我一脚就送你回去,也免得你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往回赶。”
    祭长澈其实还是挺疼爱他这个小师妹的,如今远离了伏魔族,家永远都是记忆中最温暖的茧丝,在他最孤独的时候给予他最温柔的缠绕,蓝珈从小性情顽劣,蛮横又任性,却又是最可爱的,机灵活络,古灵精怪,讨人喜欢。
    伏魔族不收女徒,她是川天长老的独生女,临终之前嘱托祭长澈一定要照顾好她,就认作师妹,有时不着调,有时也能说出几句言之凿凿的大道理,得理不饶人有之,善解人意也有之。
    尚在师门,她是唯一的女弟子,长的又漂亮,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到大都是别人顺从她,但凡有不如意,可急坏了围着她打转的师哥师弟们,在她的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顺着她脾气的同门,那是亲人,还有就是喜欢不得了的师哥,却也只当她是亲人,天长日久,脾气也大到让人一言难尽,稍对她好点,她的势头就收不住了,得寸进尺。
    “师哥,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要是一脚送我回去,我丢人不打紧,可别坏了你一世英名,况且你什么时候这么粗鲁过,刚才都是气话,我道歉还不行吗?这有什么难的,反正平时也没少道歉过,”蓝珈转过脸,嬉皮笑脸的向凤冥夕摆了摆几下手,“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解气,大可也打我一耳光,不过打完了你就欠我一个人情,看在师哥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谁让我是师哥最喜欢的小师妹,师哥从小就特别疼爱我,被蚊子叮一下都要给我涂些止痒的药草才放心,你也别怪师哥冷冰冰的,他的热心肠全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们分不着份,怨他一碗水端不平,雨露不平摊,可老天爷安排我做他师妹,这也是没办法的,”料他也不敢动手,蓝珈背着手,大模大样的走到他面前,能把道歉的话说成耀武扬威,也只有她了,“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又好久没见师哥了,我想在他身边再多呆几天,你要是不生我的气,就跟我师哥求个情,让他别赶我走,你大人有大量,拜托拜托!”
    “我没有生气,你的去留和我无关。”凤冥夕脸上火辣辣的,很窘迫,但眼前的女子泼辣无理,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蓝珈被他不冷不热的回应泼了一脸冷水,尴尬之余又要胡搅蛮缠,刚要以难,祭长澈恰到好处的说:“你想留下就闭嘴,就你这脾气谁也受不了。”
    “我才不稀罕谁受得了,只要师哥受得了就好。”蓝珈的确很可爱,却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祭长澈的话音里已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她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是师哥对她独特的疼爱,依然喋喋不休,像是一个不嘴的八哥,“师哥,只要你留我在你身边,我一定全听你的。”
    “把东西拿出来。”祭长澈开门见山的说,蓝珈先是一脸茫然,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茫然变成了恼怒,“你说那个九眼灵蛇?那东西不在我手上,被白玉池拿走了,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把我绑来的吗?一个九眼灵蛇有那么好吗?你犯得着为了这个东西向我兴师问罪?伏魔族有那么多比九眼灵蛇更胜一筹的灵物,也没见你这么在意过。师哥,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样固执,他们都说你执迷不悟,我还替你据理力争,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是因为········”
    蓝珈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相信了,“我知道你在意什么,这是你特地送给她的,现在有人抢走了它,你就替她打抱不平,又不是我抢走的,你把我绑来算什么事儿,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将九眼灵蛇从白玉池手上给弄回来,我还得赔着笑脸还给她!她是谁呀?王母娘娘吗?我干吗要把自己的脸揉成一团扔给她当鼻涕虫踩,凭什么?就凭你喜欢她?你喜欢她又关我什么事儿?你有什么权利让我给她鞠躬哈腰?我面子在你眼里没有她大,但是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在我眼里她一文不值,我······祭长澈,你欺人太甚,别以为你端着师哥的架子我就不怕骂你,我是你师妹没错,不是对你唯命是从的小二,冤有头债有主,你冲我发什么火!我要去皇叔那儿告你!”
    “原来是她拿走的,凤冥夕,给她安排个地方先住下,看好了,哪儿也不许她走!”祭长澈冷冷的说,蓝珈咬气得咬牙切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抬着手颤悠悠的指向他,嘴唇颤抖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凤冥夕向她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蓝珈更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却张口结舌,眼泪都快委屈的掉下来,眼前这个师哥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对她面面俱到的人了,都怪孔郡,要不是她,师哥这会儿早就在伏魔族继承大统,跺着脚走了。
    该等的人终于来了,架子撑得挺大,能让祭长澈乖乖等着的人想必也大有来头。月色迷离,一顶火红色的轿子从天而降,前后各有四个戴着雀马鱼龙面具的人抬着,左右还有随行的丫头,后面还跟了一个人,双手被绑着绳索,被强行拖在后面,一股泌人的花香从微微挑起的帘子里喷涌出来,一只玉手翘着兰花指,柔若无骨的挑开帘子,在轿门的两边各自坠着两条拧作一股的红色流苏。
    轿顶上还镶嵌了一颗颗闪闪发亮的夜明珠,月光投身上去,将皎洁的光化作了火种,闪耀出冰冷却晶莹剔透的光,不含丝毫杂质,流光溢彩,通透晶莹,光泽潋滟,波光粼粼,仿佛投射在石壁上的水光,光看着都赏心悦目。
    从轿子里走出一个半掩团扇的女人,半透明的纱布上秀得那是一个花团锦簇,细润而剔透的光穿透白纱,将上面的刺绣活灵活现的投射到她的脸上,满脸花容,清香浮动,在眉心处还有一只凌空翩飞的蝴蝶,随着微微摇晃的手指,仿佛活了似的,从团扇上飞到了脸上,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女人袅袅娉娉的走过来,眼神娇媚,暗波流动,眉宇间转悠着几分风情,光是那双眉飞色舞的眼睛就能刮掉男人的半条命。
    “尊上这是好雅兴,不是素来不喜欢等人的吗?我都迟到了半小时,本想过来碰碰运气的,见不着尊上,到尊上的府上看一眼月光倒也不算白跑一趟。”女人将手上的团扇放下,鼻子以上是个很完美的女人,但鼻子以下却是个很不成功的男人,嘴唇四边胡子拉碴,浓烈而繁密。
    眼前这副水火不容,阴阳怪气的面孔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龙泉教的教主红颜夫人,她这副模样是因为十多年前因修炼龙泉教至高绝学大九天手洪雷功走火入魔所致,半阴半阳,不男不女,又因邪功长期浸染,连生性也在潜移默化中扭转了,只是那双眼睛长的特别传神,只好用团扇将鼻子以下的部分遮住。
    这世上最美的就是雾里看花,迷离不清的美,往往比一览无余的美艳更有吸引力,红颜夫人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她是个绝世美女,长此以往,她也就慢慢适应了这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装束,妩媚动人。
    但是扇子放下来后就原形毕露,触目惊心,令人不敢恭维,听说唯一的解药就是她命定的贵人,一旦对谁动了心念,就会变成那个人最喜欢的样子,被大九天手洪雷功神功扭曲的取向也会清明,但她如今的面目,说明贵人尚未出现。
    “后面的那位?”祭长澈看向后面被绑住双手的人,看装束优雅出众,又穿着绫罗绸缎,应该就是红颜夫人的弟弟百里延予,他风尘仆仆,膝盖以下的部分都被露水浸透了,红颜夫人身体一动,坠满的珠玉叮叮当当响得热闹。
    贴身的丫头又给她脸上蒙了轻纱,连自己都啼笑皆非的样子,别人看在眼里只会笑掉大牙的,祭长澈是个定力很好的人,纵然不会在脸上取笑她,但这个画风迥异,格格不入的面容确让人难以为情,想笑却得憋着不笑,对别人是折磨,对自己也是羞辱。
    “姐,你这样扣着我有什么意思,赶紧把我放了,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就算是,拴时间长还有脾气呢!难不成你还能这样扣着我一辈子!哟,原来是尊上呀!好久不见,”后面的人双手被死死的捆住,他卖力的探出头,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气度非凡,眉眼间还有几分优雅,不过和红颜夫人不一样,他贪玩好动,不受约束,对教派里的事也从不上心,无忧无虑惯了,游历四方,喜欢跑江湖,惹下不少乱子,免不得她花钱消灾。
    要是钱也打点不了的,只有亲自出面,前阵子竟然在酒肆将龙山派的大公子霍云尊打成重伤,还好对方都是旧年老友,为了点小纠纷折了情面不值得,红颜夫人没办法,只能这样把他当成狗一样拴着,百里延予看到祭长澈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似的,用眼死死的缠着他,“尊上,你就和我姐说几句好话,让她了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外面闯祸了。”
    “这是你和你姐的家事儿,旁人管不了,我的话,你姐自然会卖给我一个情面,要是放了你,再惹出什么乱子,这责任岂不是怪罪到我头上?即使你姐不向我兴师问罪,我心里也不踏实。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祭长澈冷冷的看他一眼,这个麻烦精比他的小师妹还难缠,红颜夫人用手戳了下他的脑袋,“老老实实呆着,我和尊上说完话就带你一道回去,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数得清清楚楚?别再给我惹事儿了!”
    “你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被绳子捆着?杀人了?还是偷了东西?”蓝珈对她来了兴趣,她可不想被师哥关在屋子里,但她初来咋到,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刚好缺一个熟悉这儿地形的小伙伴,百里延予一脸冤枉的说:“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人么?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先前在酒肆和别人起了口角,广元楼的十里香远近闻名,佳酿如美人,可遇不可求,几百年的老招牌了,我排了两天的队才好不容易轮到,哪想却被龙山派的霍云尊抢走了,那个龟孙名字好听,却是个衣冠禽兽,仗义他爹在江湖上有些名位,到处仗势欺人,是我的就是我的,论起来我姐还是教主呢!我凭什么怕他,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你打赢他了吗?”蓝珈觉得他很有意思,百里延予眼神闪烁了一下,扬起下巴,用手指着脸上已经消淡下去的姹紫嫣红说:“我看起来像是挨打的人吗?我把他的脑袋揍得跟猪头三一样,他哭爹喊娘一路逃走了,然后他爹就去找我姐算帐,本来我是受害者,哪想这龟孙的爹倒打一耙,扛着江湖雅号给我姐施压,还说要找我讨个公道,你说这不是光天化日欺负人是什么?我说霍云尊这龟孙怎么那么不要脸,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姐要不是为了息事宁人,早打得他满地找牙,父子俩寻个墙根抱团哭去!姑娘,我真的很无辜,现在又要被姐姐带回去面壁思过。你说我要是真犯了错,面壁思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没犯错还得按犯了错的来处罚,要不是我脾气好,早就闹翻天了!你帮我个忙吧!把我放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长澈,放心吧!我会尽力帮你找的,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能帮·····”红颜夫人在看到外面空无一人时,大吃一惊,百里延予是她亲自封印的,怎么会莫名其妙消失了呢?这时凤冥夕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满头大汗,面色狼狈,额头上还残留着几片白色的粉末,是伏魔族特有的迷幻药,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着了蓝珈的道,“尊上,蓝珈不见了。”
    “臭小子,腿上长了乾坤圈,一抹眼就飞没了,找着他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看他以后还拿什么跑!”红颜夫人又指着那些隐没在黑暗中的随从大骂一通,凤冥夕用手拍掉头上的白色的粉末,蓝珈原先被关在房间,疯狂拍着门还大喊大叫,后来就没了动静,从外面看却是悬梁自尽了,他不敢怠慢,门刚打开,一大把白色的粉末就迎面扑了过来,一阵虚幻,头晕目眩,一眼却看到横梁上只是挂了条被褥,伪装成了自杀,他反而被蓝珈反锁在了房间,昏迷了半柱香才醒来。
    “不管她了,肯定是她把百里延予放走的,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蓝珈,钟离宫都锁不住她,我这儿就更锁不住了,随她去吧!省得她脾气上来,把我这儿给拆了。”祭长澈一点也不担心她,凤冥夕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她一个女孩子又是头一回来这儿,这么冒冒失失的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是尽量找回来吧!”
    “不用担心,她不去欺负别人,别人就烧高香了,更何况你都能被她暗算到,又有谁能给她使绊子,百里延予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大街小巷,哪天不出来溜达,哪条街上有几个老鼠洞他都清楚,一个麻烦精一个机灵鬼,他们凑一处算是双剑合璧了,蓝珈和百里延予都不是傻子,自己兜不住就回来搬救兵了。”
    祭长澈将斗篷戴起来,凤冥夕在看到他银白色发丝里已经惊现黑发,眼瞳不禁的收缩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他仿佛想起重要的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祭长澈的眼神猛地亮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凤冥夕神色坚定的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信息准确无误。
    竹林
    “千灵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四处的竹叶‘沙沙’作响,呼啸的风在空中打着旋,发出低沉恐怖的呜咽声,犹如鬼泣,元香见对方似乎和平日里看到的叶千灵不太一样,身上穿着黑色的斗篷,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眉目妖艳冷艳,微微透出萧杀之气,瞳孔是红色的,仿佛鲜血沸腾,血煞之气喷薄欲出。
    元香惊恐万状的往后退,二癞子的尸首上盖着被褥,忽然一阵阴风刮过,将上面的被褥掀开,二癞子残缺不全的面目十分骇人,元香见对方根本就不是叶千灵,来者不善,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哭着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只是个下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不要过来,走开!”
    “真的没看到吗?我可以相信你,但你得拿出让我相信你没有撒谎的诚心!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将头上的斗篷推下去,笑着说:“我看起来是不是和叶千灵一模一样?你觉得我是她吗?还是,我更像是她的影子?只能活在她的阴影里?”
    “我不知道。”元香心里的畏惧从眼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很快就将整张脸都覆盖了,她看向地上已经死去的二癞子,“叶语香为了她的段郎能死而复生,不惜背叛烛心老妖,从而投靠我,她知道这么做会让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但她还是做了挑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她是个勇气的女孩儿,你怎么就不学学她?我也有办法让你的心上人死而复生,但需要你付出点代价。为了心爱的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除非,你不爱他。”
    “你们都是骗子,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帮四小姐求她的段郎,她亲眼看到你在天静寺杀了叶南坤,你怎么可以留她,我也亲眼看到了,所以你是来杀人灭口的,还说什么要帮我?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元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指着对面的女人,一字一句的说:“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小姑娘骂人还真会挑词骂!我告诉你,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报应,你所看到的报应只是你不够勇敢,将事情发展到更坏的地步,我的报应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不过,我倒有意让你开开眼界,让你提前欣赏一下我给你的报应是个什么样画面,能死得明白,总比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糊涂鬼来得更讨便宜。”
    她张开手指,一朵朵腥红色的花朵傲然开放,随后从指尖飘落,在半空中花瓣分离,洋洋洒洒的落到二癞子身上,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渗入他腐败残缺的皮肤里,仿佛种子落入温度合宜的土壤,迅速生根发芽,那些七零八碎的花瓣在伤口上浸润了血水后,细长惨白的筋脉从花瓣和皮肉的着力点往下延伸,千丝万缕全都缠到了骨头上。
    盛开的花瓣很快将它覆盖,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将他裹在里面,颜色也变成酱紫色,还散发出浓烈的腐败气味,里面还不时停来骨头断裂的闷响,元香听得心惊肉跳,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拼命的将覆盖在二癞子身上的花瓣扯开。
    他的脸忽然完好无损的从花叶后面展现出来,元香大吃一惊,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他的眼睛睁开了,没有瞳孔,好像一个无底洞,元香捂着嘴失声尖叫,二癞子眼里翻滚着血红,好像沸腾的鸡血,他四脚着地,颤巍巍的爬起来,没有神智和表情的人犹如行尸走肉,在那人脚边跪下,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咕噜声,叫她主人。
    “杀了她。”她用手指向对面的元香,二癞子呆滞的抬起头,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边角锋利如刀,元香跌坐在地上,不停的蹬着腿往后退,二癞子面目惨白,浑身散发出阵阵刺鼻的腐烂之气,仿佛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他龇着牙,凶神恶煞的咆哮一声,扬起手,毫不犹豫的向元香甩去,锋利的石头冷不丁的扎进元香的心口,二癞子的脸上也飞溅了热腾腾的血,他伸出舌头贪婪的舔着从唇角滑落下来的血珠。
    “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给你幸福人生的那个人,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他终究是你痴心爱过一次的人,死在他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这辈子无怨无悔了!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哪有什么标准的界限,你诅咒我,你就是坏人,我给你一个比诅咒我更适合你的下场,我就是好人,可在你这个坏人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坏人,这对我很不公平,岂止是你,我是孔郡的一部分,她被祭长澈封印在了叶千灵的灵界,我成了她的傀儡,你听说过自己可以将自己变成另一个自己的傀儡?她将未来的自己召唤过来,我永远都是无关紧要的替身,为什么她要这样苛待我?难道她不知道我就是她吗?我知道我不是她,因为我没有她的龙陨心,只要我把她的龙陨心从叶千灵的身体里挖出来,真正的孔郡就横空出世了!祭长澈也奈何不了我!更何况他就要死了,孔郡抛弃了我,这个世界也抛弃了我,那我就让这个世界和孔郡一样灰飞烟灭。”
    “我说是谁在这深更半夜鬼哭狼嚎,原来是孔郡的游魂靖雏儿,别来无恙?”这时一个提着灯笼的老太婆慢慢腾腾的从暗黑中走了过来,她看了眼已经咽气的元香,枯槁黑瘦的手指仿佛被抽去的油脂,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老皮松松垮垮的缠在手骨上,随着重心下垂,颤悠悠的耷拉下来。
    食指一勾,元香的魂魄就从她胸口的血窟窿里飘飞出来,落到她灯火摇曳的灯笼里,这是专门饲养小鬼的残鬼壶,收集到的魂魄越多,就可以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凶煞之气,可以助她返老还童,元香的魂魄在灯笼里仿佛囚禁的鸽子,很快就被其他驯服的小鬼四分五裂,和其他残碎的魂魄融为一体,靖雏儿缓缓的站起身,鼻孔朝天,很是看不起她,“上一次看到你就是这个德行,老态龙钟,老成了老丝瓜,光看着都要抽丝,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原来还提着个破灯笼苟延残喘,你这返老还童的神功练来练去好像没什么功效,满脸的褶子都能揭下来都能当作牛皮纸,刚才你可是捡了我一个现成的便宜。”
    “靖雏儿,论起来我和你也没什么太大的过节,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孔郡一手造成的,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摆脱她的控制,不想再做她的傀儡,如今她灰飞烟灭,叶千灵得到她的龙陨心,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牵制,孔郡不复存在,你就是她的顺二位,可惜你在她眼里连顺二位也抵不上,她越过了你,前世今生都没有你的份儿,因为你只是一个没有心的傀儡,你不甘心,想要反客为主,取而代之,人都是有私心的,何况你是她的三分游魂,我来这儿其实是发现一个很好的契机,对你对我都有益处,祭长澈是什么人,相信你比我清楚,他特意在意和孔均息息相关的一切,尤其是你。”
    老太婆在看到自己皱巴巴的手上隐约收紧了几分,欣喜若狂,“你承载了孔郡毕生的功力和灵力,按孔郡原本的计划,叶千灵继承她的龙陨心之后,你得牺牲自己,将自己变成金丹,助叶千灵一臂之力,她会成为起初的孔郡,一切又重新开始了,而重生后的孔郡身上再也没有你什么事儿,孔郡创造你的意义就是为了日后的舍生取义,换作是我,我也不甘心,想为自己拼一把,在事情没有定局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谁取代谁还是个未知数,叶千灵可以成全孔郡,但她唯一的筹码只剩下祭长澈,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有孔郡举世无双的神力,和祭长澈势均力敌,以他现在的状态,未必是你的对手,如今你占据天时地利,再有个人和,你就能大功告成,变成真正的孔郡,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个快要性命难保的祭长澈在你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我说你现在怎么敢在我面前堂而皇之,站着说话不腰疼,原来是投靠了烛心老妖,你以为她比祭长澈好到哪儿去?被祭长澈打得跟老鼠一样,囫囵寻了个洞躲了进去,只剩下半口气,不可否认,她以前是个叱咤风云风光无限的大人物,但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她派你当说客拉拢我,无非就是担心祭长澈会在临死之前拉她当垫背的,防止她对叶千灵下毒手,其实有些话不是我危言耸听,故意吓唬你的,她这座山垮台了,第一个砸死你,我什么人?好歹也是半个孔郡,烛心老妖又是什么东西?还敢大言不惭派你这么个下九流拉我入伙,如今能挡得住祭长澈的,全天下也只有我还有几分把握,拉帮结派那也得看看对方有什么值得我纡尊降贵的东西,我当谁的替死鬼,也不能让烛心老妖在我身上捡个白水便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会算帐,把我算成了白痴,但我的算盘要是正儿八经敲起来,怕她会死无葬身之地,倒是便宜了祭长澈,好歹他为孔郡牺牲那么多,不看僧面看佛面,让他捡便宜,我也不算吃亏。”
    靖雏儿很诧异,烛心老妖如今狼狈不堪,但她也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现在派一个无名小卒过来和她打关照,到底是手下没人了还是故意用这么低俗下作的办法刺激她?又或者她那儿还真有个她眼下急切需要的东西,以至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拒绝结盟,等她走投无路了,还会迫于无奈主动投合她,这就是烛心老妖的过人之处。
    “话不投机半句多,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也斗胆进方,言尽于此,我也不招你火头,你连烛心老妖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我这个老到抽丝的棺材瓤子,我还等着返老还童,要是被你一掌打死了,之前的努力可就要前功尽弃,你说得没错,老妖这座山要是垮台了,第一个砸死我,你是半个孔郡,如今重获自由,又身怀绝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敢称第二,就连祭长澈也不敢贸然称第二,眼界高那也是你与生俱来的优势,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自然高攀不上你,但您别忘了,双拳不敌四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妖的江山的确没了以前的气势,你要是当她是绊脚石,她就是碍手碍脚的绊脚石,要是当她是脚蹬子,她就是抬高你的脚蹬子,你踩着她上位,站得高望得远,一定会比你单打独斗得来的风景更胜一筹,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你不也多一条出路,谁没有走投无路的时候,老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阅历丰富,姜还是老的辣,又有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在她面前你,还是嫩了点儿,她看中的不光是你的身份,那么好的身手,要是浪费了多可惜。”
    老太婆很会说话,不动声色却把方方面面都顾全了,靖雏儿心里敲着鼓,怪不得烛心老妖要派她来当说客,说得她满心都是危机感,老太婆提着灯笼准备离开,回过头,意味深长,“再说一句你不太听的,也不是我为老妖自吹自擂,你别见惯了骆驼,瞧不出牛大。还有,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祭长澈正往这儿过来,以他百步穿杨的神速,今天这一出你怕是躲不掉了,得和他大战一场,老妖的心意我都说给你听了,你可以考虑考虑,但时局瞬息万变,今儿她给你机会相互合作,一半出于对孔郡的尊重,一半出于对你的器重,但过了今天,在祭长澈手上绊了一跤,再去找老妖合作,那就不是屈尊就卑,而是有求于人,你今天怎么踩踏她的脸,明天也得将脸主动扔给她踩踏,当然了,老妖很欣赏你,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只是她给你再多的面子也弥补不了你面子上的落差和落魄,日后在她面前也低人一等,那又何必自讨没趣,给自己添堵呢?”
    “位面,你回去告诉老妖,她的提议,我会考虑的。”靖雏儿也不敢轻易回绝了烛心老妖,这时名叫位面鬼差的老太婆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听说祭长澈正寻找江湖上失落已久的雀屏刀,它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龙陨心彻底消失的神刀,祭长澈现在已经疯了,我还打探到,他近来和龙泉教教主红颜夫人来往甚密,而这个红颜夫人的师祖就是一百多年前得到过雀屏刀且死后连同雀屏刀一起下葬的风云人物,虽然后来传言雀屏刀被盗墓贼偷走了,但雀屏刀毕竟是上古宝刀,多少人为了亲睹宝刀的风采而急红了眼,她师祖的墓也被形形色色的人掘了一遍又一遍,附近二三十里的圈地都被挖了个底朝天,宝刀必须重见天日,埋在地下暴殄天物,谁不想把全天下都想得到的宝物搂在自己的怀里,现在不难怀疑就是红颜夫人监守自盗,自个儿倔了师祖的墓,盗取了雀屏刀,再广播谣言说是雀屏刀失窃,贼喊捉贼向来都是被蠢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道道。”
    位面来之前应该做足了功课,在看到靖雏儿脸上逐步崩塌却还装作从容淡定的表情时,胜券在握,不辱使命,“但这天底下从来就不缺愚不可及的蠢蛋,一个个趋之若鹜,所谓的流言也就弄假成真了,谁不想做天下第一的英雄?只有英雄才有资格拥有举世无双的雀屏刀!祭长澈聪明绝顶,却一根肠子通到底,是个出了名的死脑筋,生生世世只做孔郡一个人的英雄,红颜夫人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救过她的命,她要是把拿雀屏刀出来当作人情借花献佛,即使你得到了叶千灵的龙陨心,祭长澈只消一刀就能让你原形毕露,从哪儿来还让你往哪儿去,连同老妖一起垮台,到时候砸死的就不只我这个老东西了,您也得返璞归真,落叶归根,给孔郡陪葬,咱们几个一起给祭长澈当垫背的使。那么占最大便宜的就是那个黄毛丫头叶千灵,你横竖左右还是斗不过她,一辈子的手下败将,这么大屈辱,光看着都咽不下去,你要是做得到,委身老妖又算得了什么?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个意思。”
    位面鬼差到底是后台有人,腰杆子硬了,手指一勾,二癞子的游魂也被她强行收到黑烟缭绕的灯笼里,冷笑一声,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靖雏儿原本以为烛心老妖黔驴技穷,随随便便找个不上道的老太婆来巴结她入伙的,哪想这位面鬼差竟然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对她威逼利诱,虽然说得是实话,却也将她里里外外的面子剥皮抽筋,羞辱了干净,老妖没踩踏她的脸,一个跳梁小丑却敢在她面前公然叫嚣,口出狂言,将她的面皮借着祭长澈这把刀刮得面目全非,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无可奈何。
    就像那天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银发男子,他几乎不用运行灵力,全身的灵光就会自动在他周身形成光晕,传说只有天界神灵才会有这样美轮美奂的光晕,宛若天仙降临,光晕温润祥瑞,至高无上,不敢直视,可以在本人无意识的情况下起到防范作用,那个境界或许只有天人合一,登峰造极才能达到。
    海头欣喜若狂,如今他的晶火虽说只有蚕豆大小,却也是难能可贵,终于从多年的原地踏步提升到新的层次,但他还是初来乍到,心神和金锥子的灵力尚未完全融汇贯通,也没有控制和运用灵光的经验,他盲目而急切的将掌心的灵水推出去,过于急功近利,灵火的杀伤力并未完全达到火候,对于海头本身也会产生强大的反噬,重击之中,体力单薄柔弱,若是撑不住,反而会适得其反,累及性命。
    犹如半生不熟的瓜,在没有完全成熟之前,里面会产生很多致命的毒素,吃到嘴里当然不对味了,还会面临中毒的危险,但黄蜂刺本身来头不小,受过伏魔簇灵力浸染,又是祭长澈随身之物,能被他看在哪里的就不会是普通俗物,自然有它的异能。
    对付二癞子这种受邪灵控制的鬼尸绰绰有余,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对于靖雏儿这种能和祭长澈并驾齐驱的大神,金锥的灵力再厉害,在她眼里也就掉价成了雕虫小技。二癞子在灵火的攻击下碎尸遍地,海头只是个刚出道的愣头青,掌心再次运行灵火,以气势滂湃之势向靖雏儿激射出去,靖雏儿纹丝不动,孔郡所有的灵力都在她身上,身体无风自舞,从她身上飘散出的灵力虽说没有形成像祭长澈周身那么明显的光晕护盾,却也在虚无缥缈中排兵布阵,形成灵力强大且稳固如山的灵障,犹如铜墙铁壁,难以攻破,海头身上围绕的那点金钟罩无疑成了废铜烂铁。
    靖雏儿啼笑皆非的看着眼前这朵和它主人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灵火贸然的向她冲撞过来,周身的灵力不用她动念,条件反射的形成灵障,金火受到她的灵力牵引,飞行的速度仿佛被拉长了一百倍。
    海头见他的灵火慢慢悠悠的在她面前打转,好像灵力耗尽,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空头架子,呆滞而弛缓的悬浮颤动,光看着都要摇摇欲坠,一闪眼就摔在地上变成了烂泥,海头一头雾水,不知所谓,他下意识的往后退,身上罩着的金光也在惊恐惶惑中消散了。
    靖雏儿嘲笑他不自量力,微启朱唇,只是一口气就将悬浮在眼前的金光反弹回去,电光火石间,金光再次爆破,比他先前运行的要强烈十多倍,海头躲闪不及,他运出的灵火在对方强大的灵力趋势下反而被溶解成她的灵力。
    海头胸口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锋利的金针反射回来,犹如万箭穿心,还好金锥本身的灵力已经和他融为一体,金针的反噬并未给他造成致命的威胁,但他整个人都被那记强大的灵火所产生的惯性打出十多步,身体撞击到了后面的几根竹子上,强大的力道几乎将柔韧有力的竹子压近地面,竹子反弹所产生的力量将会大于海头欺压下来力量的两倍多。
    海头连遭两次重创,最终摔到了棺材上,几乎将坚实厚重的棺材板都砸碎了,痛到了最痛处是感觉不到痛的,只是嘴里连吐了几口血,金锥子依旧悬浮在半空中,海头伸出手,想要将它招回来,靖雏儿以为他还想发难,暗暗骂他不知死活,海头全身动弹不得,仿佛所有的骨头都在刚才的撞击中断裂了。
    靖雏儿身上灵光是暗红色的,姹紫嫣红,很是惊艳,仿佛怒放的花屏,每一条灵光的脉络都清晰流畅,海头目瞪口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然而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根本没有运行灵力,金锥子光芒大放,流光溢彩,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连带着也受到光芒浸润,身体也随着上升的金锥飘然上浮,银色的发丝在柔亮溢彩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似乎湮灭星辰明月,他身上绽放出的灵光闪耀着比琥珀更通透的光芒,洗涤杂尘,晶莹剔透,神秘而灵越,有着天神至高无上的神秘和素绠,相互交织,焕发出动人心魄的姿态,海头全身莫名的舒适,仿佛受伤断裂的地方得到修复和提炼,四肢百骸被一股温柔却又无边无际的力量缠绕。
    那只摇摇欲坠的金锥灵光暴烈,再次分裂,又有数以万计的金针从主体分离出来,比先前扎在他命门上的五根金针还要粗大百倍,金光耀眼,气势恢宏,仿佛火树银花,银海生花,比起对方刚才姹紫嫣红的场面,眼下这个场面才叫真正的惊艳,令人大开眼界,拍案叫绝,兀自旋转的金针每每颤动,地面也会随之颤动,那人一收手,金针铺天盖地的向靖雏儿激射而去,胜败鲜明,势如破竹,一触即发。
    靖雏儿还从来没有和祭长澈交过手,也从来没有想过和他正面冲突,她虽说承载了孔郡所有神力,但是论起单打独斗,她根本不是祭长澈的对手,还是差那么一大截距离,如今避之不及,想要硬碰硬,她十有八九要吃亏的,眼下情势也容不得她退缩,他的出手气势汹汹,丝毫不给她有机可乘的余地,退了她所有的退路,只好硬着头皮上。
    金针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气势如虹,咄咄逼人,又有花开见佛那股温润却又残忍凌厉的白煞之气,当仁不让的煞力将金锥本身的灵力最大限度的触动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但对于祭长澈却不用耗费太多的灵力作为牵引,靖雏手足无措,心神大乱,自身的灵力受限,捉襟见肘,紧绷的丝弦拉伸到了极致,稍动一下就会断裂,逐渐失衡的力量很快就将她的脸色打散,惨白无色,乱了阵脚。
    祭长澈果然疯魔了,这是奔着置她于死地来的,意图要将她强行化为金丹,归于叶千灵,以防后患,金针无孔不入,前后左右一起夹攻,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靖雏虽然还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勉强应对,但很快就会露出弊端,其中一根金针寻到间隙,猛地扎进她的天池穴道,很快另一根金针扎进了天容,紧接着是幽门。
    现在只差发际中间的头临泣,只要控制这五个大穴,就能将她打回原形,她本就是孔郡虚化出的一部分,本该返璞归真,回到叶千灵身份里,将孔郡毕生的武艺和神力也归于叶千灵,但靖雏儿已生异心,想独立自以,如果她对叶千灵无益,那就毁了她,省得和烛心老妖狼狈为奸,给叶千灵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紧随其后的是凤冥夕,他也在旁边鼎力相助,虽说不及祭长澈,却也灵力醇厚,势不可挡,靖雏儿四面楚歌,如今凤冥夕也加入进来,她更无反驳之力,金针准确无误的扎进她的天临泣,黄蜂刺主体的金光有所收敛,祭长澈志在必得,他银白色的发丝随着灵力传输,银发失去光泽浸润,一点点的褪色,黑发油然而生。
    凤冥夕见他身体虚晃了一下,怕是触动了内伤,再加上灵力耗竭的厉害,动作再不快点他就要撑不住了,反而会给靖雏儿钻了空子死里逃生,从他指间焕发出去的灵力越来越多,迅速和祭长澈的灵力相辅相成,拧成了一股强大而厚重的力量。
    承接在和靖雏儿紧密相连的五根金针上,金针的丝线仿佛着了火,灵火纷飞,烈火燃烧,火光颤动,如火如荼,势不可挡,凤冥夕加大了力度,灵火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蔓延到靖雏儿的身上,靖雏儿神智涣散,奋力挣扎的身体也逐渐失去反抗。
    祭长澈灵力虚透的太厉害,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紧紧咬着嘴,还有一股血从嘴角溢了出来,在惨白的却丰润的下巴上触目惊心,靖雏儿在炽热颤栗的光影一点点的挛缩变形,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凤冥夕神情急切的看向他,希望能再撑一下,这个法阵必须全神贯注,万万不能有一点儿分心。
    靖雏儿已自成一体,一丁点的触动都会在她身上产生影响,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红芒闪动,她能在这种迷离恍惚的状态觉醒,缠缚制约她的灵力将会被她源源不断的吸入自己体力,饶是如此,她还是无法摆脱五银金线的牵引。
    祭长澈孤注一掷,银色发丝几乎超过一半已变成黑色,凤冥夕见到他不顾一切的触发最后的灵力,不禁乱了心神,靖雏儿眼里的红芒闪烁的更加凶煞,就在这时,下面忽然传来海头惊心动魄的呼喊,有人偷袭,让他们及时避开,一道火红的身影突如其来的从黑暗中闪现出来,紧接着一抹鹅黄色的光影也迸发进来,她们的意外出现无疑打乱了祭长澈好不容易才布下的法阵。
    黄衣服的人就是曾经被烛心老妖逐出师门的白玉池,她的拿手好戏就是赤焰穿心锥,和黄蜂刺相似,杀伤力强,但灵力的负载却比黄蜂刺要弱得多,红色的焰火化为光刀,以迅雷不及的速度猛地切断了和靖雏儿相连的五根金线,祭长澈从高空坠落,海头动用灵力,在他未落地之前接住了他,功败垂成。
    凤冥夕还没来得及阻拦,花奉影的双手在空中灵光大闪,无数根闪着黑气的银行劈头盖脸的向他射去,凤冥夕是知道迷毒失心针的厉害,周身护起的灵力护盾恰到好处的将银针弹射回去,靖雏儿死里逃生,但封闭的灵力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完全舒展,手无缚鸡之力,全身坚硬如泥胎,白玉池和花奉影也不和他们纠缠,准备带靖雏儿逃之夭夭。
    尤其是花奉影,在接到烛心老妖的命令后,白玉池就已经和她商定好了,一旦抓回靖雏儿,也不必让烛心老妖占到坐享其成的便宜,两人只要将靖雏的灵力焕发出来,为她们所用,也就相当于平摊了孔郡平生的神功。
    两个从此自立门户,再广收门徒,设立门派,只要拥有孔郡一半武艺,足够在江湖上站稳脚跟,身份比重不言而喻,叱咤风云,风光无限,再也不用在老妖面前忍气吞声,看她脸色过日子了,花奉影做梦都想摆脱老妖的牵制,眼下终于和师姐首战告捷,旗开得胜,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啐老妖一脸白眼。
    让她自生自灭,哪里凉快就呆哪儿凉快去,她一定要把下辈子每一天的好日子都过得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最重要的是,还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花枝招展,一天一件新衣服,美好的日子近在眼前,闪着明媚耀眼的光,喜出望外,笑逐颜开,幸福来得太快,以至于让她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
    哪想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锋利而气势汹汹的红粉色桃花,每片花瓣的边缘都透出锋利而犀利的冷光,仿佛剧烈旋转的齿轮,大大小小,漫天飞舞,这道突如其来的花墙直接将她们三人从高处逼了下来,原来是闻讯赶来支援的萧南罂,叶语菡见元香迟迟没回来,就让书翠带人过来看看,一眼就看到已经死去的元香,又有一大波人凌空而立,大打出手,尤其是那个和叶千灵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立刻回去汇报情况。
    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花奉影六神无主的看向白玉池,四面楚歌,下面除了萧南罂一行人,还有枫婆婆,白玉池见眼下躲不过,萧南罂也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以强硬包抄的方式迫使她们束手就擒,花奉影看了眼神志不清的靖雏儿,其实能不能和白玉池自立门户也不及在这一时,一旦事情暴露,老妖那一关也很难过去。
    白玉池在她的上道,忽然一脚将她狠狠的踹了下去,萧南罂和其他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注意力也都落在了从半空中径直摔下来的花奉影,白玉池哈哈大笑,趁机逃走,花奉影狼狈不堪的摔到了地上,一脸蒙圈,她无法相信白玉池为了独善其身,竟然会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利用她。
    如今靖雏儿落到白玉池手上,老妖要是知道她暗地里图谋不轨,尤其是和被逐出师门的白玉池里应外合,一定会将她千刀万剐,萧南罂和凤冥夕立刻追了出去,海头手忙脚乱的将受了重伤的祭长澈扶了起来,又将他背在背上,叶语菡将花奉影了带了回去。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婉薇已经清醒了,她看到一众人将祭长澈背进房间,枫婆婆探了他的脉象,叹了口气,他的事情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如今他一头银丝已经有过半变成黑鬼,灵力锐减,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势如破竹的祭长澈,只是一个身受重创,快要死的普通人。
    婉薇端来了汤药,苦涩的味道让她眉头不自觉的皱成了疙瘩,枫婆婆安慰了他几句,嘱咐他安心休养,切勿劳神,他的灵力几近崩溃,又大幅度耗损,已经给他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想要恢复到原本的状态,怕是有心无力,时间也来不及了。枫婆婆当着婉薇的面,她已经不再是当事人,有些话不说反而是对过去最好的抚慰。
    “你的头发怎么黑了?”婉薇将黑沉沉的汤药放到桌子上,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忽然在那么多人面前以最虚弱和狼狈的姿态出现,强大的落差会让他难以为情,尤其是面对曾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徒儿,更是无法面对,他将头侧向里面,婉薇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他相处,屋里满是苦涩难闻的中药味儿。
    这是枫婆婆特地为祭长澈配制的汤药,其实还有几味都是剧毒之物,听说可以让他的久治不愈的内伤得到暂时的缓和,婉薇坐在床边,用汤匙轻轻的搅拌那些光看着都觉得能苦掉舌头的汤药,混沌而黯淡,很像传说中的孟婆汤,喝了就什么都忘了,没有前尘,没有悲伤和快乐。
    “我觉得你黑发的样子挺好看,大家都是黑发,你一个人白发,显得特别不近人情,我·····”婉薇不是很擅长拍马屁,但她还是希望他能放下抵触,看着这个比女人还要美艳的陌生人,在五花八门的传说中,他是她一个人的专属英雄,婉薇知道,那是孔郡,她不是孔郡,连替身都不是,他分得清楚,所以才会把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骂得那么理直气壮,祭长澈皱眉,冷冰冰的说:“出去!”
    “我是你徒儿,又不会笑话你的,我出去的,谁来照顾你?别发脾气了,对你的伤势不好。”婉薇觉得眼下不管他把话说得有多难听,都得心甘情愿受着,等他伤势好了,她也不稀罕和他有多少交集,哪想祭长澈翻过身,一把将桌上的汤碗扫了下去,还好她反应及时,眼疾手快的躲开了,要不然刚出锅的汤药就要泼到她身上。
    婉薇见他又翻过身去,本来就怕他,之前在恍惚中对他建立起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看着滚烫的汤药在地上冒着烟雾,苦涩的味道仿佛见血封喉,堵得她心里难受,一阵心惊肉跳,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千灵!”枫婆婆就在外面,婉薇失魂落魄的样子刚好撞进了她的眼里,她将婉薇拉到一边,神色慈爱的说:“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是为了你,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会觉得莫名其妙,婆婆是过来人,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义无反顾的折进去,这不是简直的情爱,而是一种用心守候的责任,你不记得,对你或许是件好事儿,但对他却是很残忍的伤害,付出那么多,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千灵,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那不是真正的他,孔郡不复存在,在你的灵界彻彻底底的消失了,这个世上,再也孔郡这个人,你虽说也是孔郡,但终究不是和他同舟共济的那个人,对他来说才是最难的,接下来,他还要独自面对更加残酷的死亡,孔郡是他成全出来的,你又源于孔郡,靖雏儿是个不小的隐患,他真的为你拼尽全力了,就当是弥补他,在最后这段时间,好好陪他。”
    “嗯,我明白。”婉薇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是排斥的,他为了孔郡不顾一切,落下累累伤痕,那么她就该成为孔郡用来给他疗伤的金疮药?透过半天的门缝,婉薇看到祭长澈身体痛苦的蜷缩在床上,他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又一脸傲然,窝在被窝里却那么瘦弱。
    听说人只有在孤独无助的时候,才会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在母胎中最安全的姿态,枫婆婆还得去照顾老太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只有她一个闲人,她轻轻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将地上摔碎的碗片捡起来,他的身体动了一下,头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黑白交杂,让人莫名的伤感。
    婉薇屏住呼吸,手里捏着棱角锋利的碎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转过头来,冷不丁的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眼神,他也怔了一下,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婉薇低下头,却看到满手的血,刚才太出神了,一时没留意瓷片割破了手指,并不觉得痛,连神经也会瞒天过海,现在留意了,被忽视的立刻苏醒,死灰复燃,这才发现疼得那么厉害,几乎无法承受,十指连心,痛上加痛。
    她四处去找可以包扎的东西,越找不到越着急,倒不是怕失血过多而死,况且这么点的小口子,任由它怎么出血,都不会死人的,但心里却莫名的难过,心口里跳动的心,只有一半是她自己的,难过的,却是另一半并不属于她的人,有些喜怒哀乐,由不得她自己作主。
    “上次谢谢你。”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祭长澈向她招了招手,婉薇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走过去,他将手伸出来,十指纤纤,看不出这是个男人的手,婉薇刚要将自己受伤的手放上去,他却莫名其妙瞪了她一眼,与此同时也将自己的手避开,目光又落到她另一只手上捏着的瓷片,婉薇只好将瓷片递过去,祭长澈接过瓷片,用尖锐的菱角在自己的小指上用力的扎了下,一滴饱满而腥红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凝结成了珠子,一把将她那只垂落在腿边的手捞起来,将他的手滴落到她的伤口上,他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她手指上的伤口也愈合了。
    婉薇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光滑却没他白皙的手,又捉过他的手反复看了几下,仿佛在神乎其神的破绽,祭长澈用力的将自己的手抽回,将脸侧到里面,不知在看什么,婉薇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太唐突了,面色绯红,讪讪的说:“能妙手回春的手就是和凡夫俗子的手不一样,好像嫩豆腐似的,丰润柔滑,纤弱无骨,师父,你平时都是怎么保养的?吃什么才能长的这么水润?你瞧我这手伸出去都没人相信这是女人的手,连我自己都难以为情,我可不是故意要吃你豆腐,只是作为师父,别老是留一手,藏着掖着呀!我叫你师父可不是白叫的。”
    “以后你不用再叫我师父了,我们也不再是师徒关系,过去的事就应该过去,我累了,出去吧!”祭长澈漫不经心的从她脸上掠过,婉薇一屁股坐在床边上,双手抱在胸前,“你这人也太霸道了,以前我不想认你做师父,你可是打着师父的旗号,把我骂的到现在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你想当我师父我就得认你做师父,你现在不想了,一脚就将我扫地出门,你有站在我的立场考虑过吗?你有问过我的意见么?我也是有人权的?知道人权是什么吗?就知道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
    “我不想知道,你给我立刻滚出去!”祭长澈也再一次清晰的意识到眼前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真的不是孔郡,也再一次看到自己的悲哀,还好他没有来生,他也不想和这样的人纠缠不清,婉薇双手叉腰,“我可以滚出去,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但是我想知道你是站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让我滚的,要是师父,就是让我爬出去也是理所应当的,要不是师父,那我们就是陌生人,你让我滚我就得滚,别人让我滚我也得滚,那我下半辈子不就尽剩下滚蛋了?”
    “你·······”祭长澈张口结舌,被气得一个劲的咳嗽,婉薇又不敢真正把他惹恼了,故意给他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可靠的后台,“师父,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像今天这个玩笑你以后还是能省就省了吧!你不把我当肉包子,我还把你当干粮呢!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先前你也说了,过去的就应该让它过去,反正我这个人心眼儿大,从来不记仇,如果你想在打骂中才能找回做师父的威严,那就放马过来,师父嘛,脾气都大,这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也是有底线的,一天只能骂我一句,多了半个字,我都会炸毛的,师徒其实是这个世上除了父母关系外最亲近的关系了,等你将你的本事全部传授给我之后,我就变成了你,我想好了,一定会保护你,给你养老送·····端茶递水,养老送饭,怎么样,心动了吧?所以,你就不要赶我走了,以后我会乖啦!”
    “六眼灵蛇已经认你作了主人,你得想办法把它找回来,它会是你一辈子的护身符。”祭长澈不喜欢胡搅蛮缠的人,在他印象里,孔郡就像水一样温润柔和的人,当然是她疯魔之前,婉薇一脸无奈,她是亲眼看到它是怎么横空出世的,怵目惊心的场景现在想来还是让她心里毛毛的,所以对它也不感兴趣,转移话题,目光落到他的头发上,“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虽说是叶家小姐,但你是知道我的真实来历的,这儿的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很害怕自己会露馅儿,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才变得那么糟糕,又死了那么多人,你说这些罪孽会不会让我死无全尸?我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婉薇见他脸上没先前那么冷厉,吸了吸鼻子,心里堵着的愁苦无处抒发,对别人又不敢讲,幸好还个人愿意听她发牢骚,“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孔郡她······我看到她了,她说是你封印了她,被绑在一棵枯死的树上,没有穿衣服,遍体鳞伤,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她把心给了我,记忆是你和她共有的,舍不得和我分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我的过去,我转世的时候一定喝了孟婆汤,所以才会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话说回来,我终究不是她,即使有了她的心,也不会是她,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孔郡她······她在消失的之前,特地嘱咐我要对你好一点,还好她走了,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心疼。”
    “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祭长澈知道她这么说肯定有下文,婉薇低下头,看着已经毫发无损的小指,抬起头,一脸勇敢,“我知道你以孔郡的名义为我做了很多努力,但是我想说······想说的是······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不是她,你在心里已经分得很清楚,这几天我听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传说,封印心爱的人,对你来说不容易,但这不是成为你以愧疚她的名义来被补偿我,你知道我是谁,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会重蹈覆辙,我也不可能像孔郡那样爱上你,龙陨心的诅咒会让你们的悲剧在我身上再次重演,我已经有老唐了,不想再错过他,你那么讨厌我,或许是老天的恩赐吧!师父,你只能是我的师父,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如果你再因为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你知道愧疚的滋味儿,那就不要让我也变得和你一样,用愧疚变本加厉的惩罚自己,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错,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因为我受伤了。”
    祭长澈看着婉薇离开的身影,心里紧扯着的弦终于松开了,她不是孔郡,也永远不会成为孔郡,她是谁?他身心俱疲,不想再知道了。他也没想过她的自尊心会那么重,将他所有的未雨绸缪都当作了负担。
    说清楚就好,孔郡的人生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人是叶千灵,孔郡的来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不想再一意孤行给她造成困扰,她说不想再错过老唐,说是应该是凤冥夕吧!这样也挺好,她心有所念,龙陨心的诅咒也就形同虚设,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再陪另外一个孔郡慢慢长大。
    离她远一点,她有自己的世界,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需要他了,这样的叶千灵,或许凤冥夕才是老天赐予她最好的归宿,守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细细墨想,好像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完成的愿意没有实现,遗憾很美,这是他和孔郡共同的遗憾,有她在,再遗憾的事也会变得完美,勇敢的爱过,一往情深,也勇敢的执着过,凄美却念念不忘,如今,他还需要勇敢的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老太君院落
    婉薇想起孔郡曾对她说过,她在老太君院子里最大的一棵银杏树下面埋了一个可以召唤她留在外面的一缕魂魄,也是她的傀儡,老太君的院子里灯火辉煌,连路道上也点着灯笼,烛火摇曳,光线黯淡而恍惚,院子里传来‘梆梆’定更的声响,空灵而悠长,划破了沉静萧瑟的叶家大院。
    花香氤氲,冷风凄凄,小道上铺设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看着五光十色,但脚踩上去却异常垫脚,婉薇心里在疑惑,总觉得这儿好像和平时看到的样子不太一样,但她一时间又找不出具体的异样,她抬头看了看天,繁星点点,月光如水,银霜遍地,寂寂的从天际洒落下来,冷冷清清,还有几分凄迷。
    婉薇有点冷,双手放在嘴边吹着气,温热的气息在手上消退后,好像更冷了,婉薇越发觉得不对劲儿,觉得这儿仿佛是另一个不切实际的世界,就在她心生怯意,而且附近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像被圈禁,又像是被整体隔离了。
    她停下脚步,打算明天白天再来找也不迟,就在她转身时,一眼就看到那棵直径最大的银杏树,现在是春天,万物复苏,花团锦簇,而这棵在时光中经历风雨衬托的银杏树却落叶纷飞,树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
    每个疙瘩上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伤痛,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叶子,枯黄的叶子仿佛焦黄的心,婉薇不由分说,拔开叶子,随便选了个地方开挖,她将湿漉漉的泥土往上推,很快就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盒子,费了不少劲才拿上来,轻轻的拍掉上面的泥土,上面没有上锁,打开,一道温润的红光从缝隙里闪现出来,原来里面躺着一枚美轮美奂的血玉,上面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婉薇将它拿出来,质地温润冰冷,细腻而剔透,静态而凝固的美扑面而来。
    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潜移默化的从血玉丝丝缕缕的渗进皮肤,能察觉得出来,却捉摸不透,老太君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婉薇吓了一跳,将盒子丢下,又将那块血玉囫囵吞枣似的塞进荷包里,连忙向老太君的房间走去,她还没来得及敲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叶语贞隐忍而凄厉的惨叫声。
    “你打算怎么跟我交待?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搞的什么鬼?你的段郎,当初是你死乞白赖的求我救救他的,如今你却干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儿!语贞,你是个聪明人,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婉薇听得很清楚,这是老太太的声音,她用手指在舌头上沾了些口水,捅破窗户纸。
    透过孔眼,隐约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叶语贞,以及坐在椅子上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她拿出水烟,歪着身体,就着桌上的烛火,点燃了烟锅里的烟丝,用力的吸了一口,两股浓烟从她的鼻孔里心满意足的喷涌出来,婉薇茫然不解,老太太不是病得不行了吗?怎么会抽起水烟来精神焕发?难不成是装的?可她现在的神态和居高临下的样子很难和平时德高望重的姿态联系到一起,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鬼?
    “烛心师父,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救救段郎,我真的不是成心要欺骗您!求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段郎还在您的手上,我万万不敢拿他的性命开玩笑的!”叶语贞不停的磕头,和地面的撞击声很重,光听着都觉得很痛,段郎是谁?她为什么要称老太太为烛心师父?
    难道她是烛心老妖?
    “你这是说的什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姓段的性命来要挟你!叶语贞,你胆子不小呀!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这是以为我烛心老妖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有道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样?叶语贞,”老太太咬牙切齿的吸了口烟,两股浓烟再次从她的鼻孔里喷涌出来,烟雾肆无忌惮的向四处扩散,很快就将整个屋子都塞满了,也有一些从孔眼里漏出来。
    婉薇眼睛酸涩不已,眨了眨眼,眼泪就薄薄的浮在了眼睛上,模糊不清,她看不清楚,就用手揉了揉,再往孔眼里看时,却猝不及防的发现一只血红的眼睛正使劲的瞪她,满满的杀气仿佛要从孔眼里飞出来追杀她。
    婉薇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由于强烈的惊吓,一股血往直往头上冲,脑袋也嗡嗡地响起来,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门骤然洞开,老太太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婉薇拔腿就跑,却听到后面传来叶语贞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转头一看,却是看到叶语贞的手被刀子钉在了门框上。
    老太太还用铁锤一下又一下砸着刀柄,皮开肉绽,血流如注,顺着门框汩汩的往下流,叶语贞的清丽秀雅的面容表情因剧烈疼痛而扭曲,面目狰狞,老太太停下手,用拿铁锤的手再次向她招了招,示意她过来。
    婉薇的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惊慌失措,毛发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一片空白,很显然,眼前的这个老太太根本就不是叶家老太太,根本就是臭名远扬,杀人不眨眼的烛心老妖。
    叶语贞拼命的向她摇头,老太太发现了她这个微妙的举动,气急败坏,猛地一锤,几乎将她整只手都砸烂了,手腕也断成了两截,残缺不全的手掌只有三个手指还勉强挂在刀刃上,叶语贞惨叫一声,昏死在了地上,老太太恶狠狠的说:“你再不过来,我就杀了她,然后当着你的面,将叶府所有人一个一个都杀了,最后再杀你。叶千灵,你这是当我在跟你开玩笑么?还磨磨蹭蹭什么,还不过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婉薇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烛心老妖拿起桌上的水,劈头盖脸的就向叶语贞的脸上泼去,她被冷水一激,猛然惊醒,但她的手却没得救了,婉薇手忙脚乱的用帕子将她的手包好,白森森的骨头在腥红的皮肉里若隐若现,触目惊心,叶语贞推开她,顾不得断手,爬到烛心老妖面前,抱着她撬起的腿,哭着哀求说:“烛心师父,救您饶了我这一回,随便您怎么处置我,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领受,只是您千万要救救段郎,他不能死,要不然我永远还不清欠他的!”
    “还不清就不要还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愧疚,真正的情债是还不清的,不管你怎么努力,即使救活了他,他也不会再记得你,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把自己赔进去?最后还落个人财两空。”烛心老妖烟杆放在桌边上敲了敲,乌黑的淹死洋洋洒洒的从边角飘落下来。
    婉薇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不知所措,先前把话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危急关头还是希望师父别被她番不自量力的大话迷惑了,赶紧化作及时雨,刮过来救她化险为夷,忽然想起老唐,可心里一沉,那只摇一摇就能召来凤冥夕救命的核桃却随着昨天脱下来换洗的衣服放到另一个荷包里,而那个荷包正放在枕头下面,这才是她货真价实的护身符,如今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自求多福,听天由命了。
    婉薇的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惊慌失措,毛发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一片空白,很显然,眼前的这个老太太根本就不是叶家老太太,根本就是臭名远扬,杀人不眨眼的烛心老妖。
    叶语贞拼命的向她摇头,老太太发现了她这个微妙的举动,气急败坏,猛地一锤,几乎将她整只手都砸烂了,手腕也断成了两截,残缺不全的手掌只有三个手指还勉强挂在刀刃上,叶语贞惨叫一声,昏死在了地上,老太太恶狠狠的说:“你再不过来,我就杀了她,然后当着你的面,将叶府所有人一个一个都杀了,最后再杀你。叶千灵,你这是当我在跟你开玩笑么?还磨磨蹭蹭什么,还不过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婉薇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烛心老妖拿起桌上的水,劈头盖脸的就向叶语贞的脸上泼去,她被冷水一激,猛然惊醒,但她的手却没得救了,婉薇手忙脚乱的用帕子将她的手包好,白森森的骨头在腥红的皮肉里若隐若现,触目惊心,叶语贞推开她,顾不得断手,爬到烛心老妖面前,抱着她撬起的腿,哭着哀求说:“烛心师父,救您饶了我这一回,随便您怎么处置我,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领受,只是您千万要救救段郎,他不能死,要不然我永远还不清欠他的!”
    “还不清就不要还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愧疚,真正的情债是还不清的,不管你怎么努力,即使救活了他,他也不会再记得你,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把自己赔进去?最后还落个人财两空。”烛心老妖烟杆放在桌边上敲了敲,乌黑的淹死洋洋洒洒的从边角飘落下来。
    婉薇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不知所措,先前把话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危急关头还是希望师父别被她番不自量力的大话迷惑了,赶紧化作及时雨,刮过来救她化险为夷,忽然想起老唐,可心里一沉,那只摇一摇就能召来凤冥夕救命的核桃却随着昨天脱下来换洗的衣服放到另一个荷包里,而那个荷包正放在枕头下面,这才是她货真价实的护身符,如今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自求多福,听天由命了。
    第十五章 幻境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老太太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婉薇知道自己是谁,但真正说出来,没人信她,都会以为她疯了,老太太见她不说话,胡乱的趿上鞋,连鞋跟都没拔上,婉薇见她样子古怪,目光发直,瞳孔消失,好像丧失神智,走火入魔似的,婉薇连着往后退了两三步,惊魂未定。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重重的压在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又好像有尖锐的毒刺从她指缝里伸展出来,拼命而贪婪的往她皮肉里扎,婉薇想要挡开那只手,却怎么也挡不开,反而越来越沉了,腿也在重压下弯曲,全身紧绷,几近崩溃,老太太脸上的皱褶在诡异阴冷的笑容中仿佛得到某种力量的充盈,逐渐舒缓开来,仿佛吃了仙药灵丹,返老还童,越来越年轻。
    雪花似的白发也变得乌黑发亮,婉薇隐约看到自己还算白皙的手皱巴巴的贴在手骨上,脸上的皮也在迅速的往下坠,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对面的人吸空了似的,她虚弱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她惊骇的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体弱衰老的老太太。
    叶语贞断手上的帕子已经被血浸透,她泪流满面的走到婉薇的面前,神色颤栗,却还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欣喜,老太太犹如脱胎换骨,重葆青春,眉眼惊艳,她不知从哪儿提出只暗红色的灯笼,里面仿佛困了无数只蛾子,不停的扑打里面明明灭灭的烛火,还有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她一边抚摸灯笼,一边意味深长的看向叶语贞说:“方法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起死回生的说法,不管是我这个位面鬼差,还是烛心老妖,都不得擅自更改天道,方法就在你手里,想要救回段郎的命,就得将叶千灵的龙陨心挖出来和我交换,这样我才能将你的段郎毫发无损的还给你。”
    “你不是烛心老妖?那你是谁!”婉薇的身体好像真变成八九十岁的老太太,腿脚干瘦,一点力气也没有,从额头上垂落下来的头发也是白色的,叶语贞左右为难,痛苦的闭上眼睛,那提着灯笼的女人说:“烛心老妖算什么?不过是仗依自己有半块龙陨心护体,我很快也会有自己的龙陨心,当然得,这还得劳烦叶语贞用刀子将你的胸口剖开,将你的心完完整整的挖出来给我,左右你今儿是逃不出这儿了,看你也可怜,孔郡灰飞烟灭,祭长澈也将性命不保,留下你这么个四面楚歌,孤苦伶仃的小可怜,为了让你死得明白,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姓甚名谁,我就是大名鼎鼎的位面鬼差,烛心老妖眼下最依赖的南弦紫茎,你可听得明白了?”
    “南弦紫茎?位面鬼差?”婉薇隐约觉得全身有股奇特的力量正从她的腹部逐渐运转开来,随后向四处蔓延,暖暖的仿佛如沐春风,惊惧也不知不觉的减缓了许多,南弦紫茎飞快的向一动不动的叶语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动手,别耽误她误了时辰。
    婉薇挣扎着坐起来,挂在腰上的荷包刚好斜斜的耷拉到她的手边,她悄无声息的将它扯了下来,为了她们的注意力,咬牙切齿的说:“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吃不了兜着走,这可不是你们能兜得住的下场!”
    “叶语贞,你犹豫什么,还不赶快动手,难不成为了保叶千灵,你准备牺牲你的段郎了?语贞,”南弦紫茎的语气有所缓和,“如今你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他,想想当初你为了能让他活下来,受了多少屈辱和精力,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自己扯后腿,叶千灵是谁,相信不有我提点,你也心知肚明,老妖让你将她的龙陨心挖出来孝敬她,但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龙陨心一旦到了她手上,你的价值也就没有了,也是她对你卸磨杀驴的时候,救不了你的段郎不说,连同你也得万劫不复,我和她不同,我只想恢复原貌,是孔郡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找叶千灵报仇也合情合理,把她的心挖出来,我就让你得偿所愿。不然的话,我会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老妖投奔了谁,老妖最忌惮的就是吃里扒外,当年的白玉池什么下场你是亲眼看到的,我一直帮你守着这个秘密,不是没有代价的,把我惹急了,我拿着这个秘密照样可以到老妖那儿邀功请赏,你可就要倒霉了,我想更倒霉的应该是你的段郎,死一次已经很痛苦了,如果连接死上两次,我想他会恨死你的。”
    “语贞,你不要乱来,别听她胡说八道,她这是故意怂恿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妖什么你是最清楚的,她也不会比老妖好到哪儿去,就算你把我的龙陨心挖出来,她不会顾念你半分,照样卸磨杀驴,何况她手上还捏着你的把柄,即使捅到老妖那儿,她也会找一个滴水不漏的办法为自己开脱,语贞,我们姐妹,好歹一起长大的,难道你宁愿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婉薇眼泪禁不住滚了下来,恐怖使她每根骨头都发抖,“我知道你的段郎对你很重要,但是想要救他的办法千千万万,不要着了这个老妖婆的道,如果我的龙陨心可以救他,我二话不说,一定会拿出来给你,因为你是我姐姐,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只是这个人图谋不轨,野心勃勃,她一旦拿到我的龙陨心,救不了你的段郎不说,我们俩个也得死无葬身之地,语贞,醒醒吧!病急乱投医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叶语贞!再不动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南弦紫茎阴沉着脸,咆哮的怒吼在转瞬间又将她变回原型,姣好惊艳的眉目仿佛被榨干了水分的木头,每条纹路都松松垮垮的展现出来,婉薇也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皮肤也恢复到原本的样子,那只紧紧贴在她掌心的血玉犹如炽热燃烧的火,几乎将她的手掌烧出个窟窿,她猛地抬起手,却发现那只血玉只剩下红豆大小,翻滚涌动的红色玉体仿佛融化了似的,在电光火石间立刻渗进了手心,南弦紫茎用手捂着皱巴巴的脸,眼神里爆裂出的怨毒仿佛变成毒箭,飞射到婉薇的脸上,恨不得将她万箭穿心。
    她在看到婉薇掌心闪闪发亮的红芒时,浑浊而苍老的眼睛仿佛被自己眼里的毒箭伤着了,一个劲的收缩,她拼命的抓住她的手:“我就知道云麾血玉在你手上,这是我南弦家的镇家之宝,是孔郡盗取了它,还将我唯一的妹妹南弦紫箢的心挖了出来,又用吸星神功吸取她毕生的功力,一起融入到了血玉当中,我就是为了找到这块失散的血玉才投靠的烛心老妖,哪想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你手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真是开眼,终于还我南弦家一个公道,如今,我不仅要挖你的龙陨心,还要将属于我南弦家的云麾血玉也一起挖出来,促成一箭双雕,好事成双,你也没算白死。”
    “千灵,快走!”叶语贞忽然趁南弦紫茎不备,在她后面运法,从断手里飞溅出来的血星子也随着身后张开的灵力揉到了一起,灵光也变成了淡红色,死死的将南弦紫茎困在其中,婉薇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南弦紫茎恼羞成怒,一个游空探爪残忍而猛烈的扎进了叶语贞的心口,叶语贞身上的灵光也随之震颤。
    云麾血玉的力量似乎和婉薇的筋脉格格不入,无法融入,四散的气力仿佛出笼的蛇,凶残而活跃,似乎还有剧毒,无孔不入肆无忌惮的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想要从身体里穿透出去,婉薇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嘴唇都被咬破了,满地打滚,嘴里了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她的手指死死的抠在地板的缝隙间,尖锐的指甲几乎将裂缝边缘的石片都抠了上来。
    婉薇控制不了体内那股惊涛骇浪,她的眼睛往外凸显,喷薄欲出的灵力细碎而凌乱,无法拧成一股,越来越膨胀的力道犹如龙卷风,霸道而狂躁的侵略任何一个可以拆分的角落,身体紧绷到了极致,皮肤的弹性也拉到了极致,撕裂的痛随着心跳一下比一下紧,更疼了,即将四分五裂。
    但婉薇能正切的感觉到,不管那股力量有多嚣张暴躁,就是绕过心口,只在四围不怀好意的打转,龙陨心是孔郡的心,即便没有裹挟强大的灵力,本身却可以驾驭和汲取任何一缕可以为已所用的力量,要不然她的龙陨心也不会成为首屈一指的香饽饽,谁都想伸手占上一点便宜,就连烛心老妖也挖空心思要将它占为己有,也难怪云麾血玉的灵力会四处涣散,它的忌惮是出于对龙陨心毫无抗力的弱势。
    婉薇必须做到心神合一,才能驱动龙陨心将虚无缥缈的云麾血玉灵力逐个收拢回来,变成自己的灵力,她身体每动一下,全身的筋脉好像都被钝刀反复磨砺,恍惚而松散的痛仿佛滴水里虚无缥缈的墨汁,找不出具体哪里痛,但是这种迷迷糊糊的痛觉却实实在在的遍布全身,婉薇一点实战经验也没有,犹如盲人摸象,心里没一点的谱。
    自认为是要点的地方却是致命的死穴,她凝神屏气,逐渐放空自己,气脉平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云麾血玉似乎也安静下来静观其变,不再横行无忌,乱冲乱撞,婉薇闭上眼,藕断丝连的疼痛还是在遍身突突,时刻惊扰她的神智。
    一旦心慌失神,云麾血玉的灵力就会拧成一股攻陷她的龙陨心,狂轰滥炸,她不能让孔郡的龙陨心毁在她手上,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却临时被拉到前线打仗的士兵,对着枪林弹雨不知所措,没有经验丰富的人指引,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冷不防就会有涂了剧毒的飞溅向她扎来,只要中箭,必死无疑,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腿上忽然软了几下,微微睁开眼,却是祭长澈袍子上的纸人,祭长澈身受重伤,但他还是可以感应到她的一举一动,说好不让他担心的,最后能帮她化险为夷的救星还是他。
    纸人顶头闪着祭长澈炉火纯青的灵光,随后整个小纸身都被灵火吞噬,悬浮漂移,兀自转动,婉薇再次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堵在心口的惶恐和忧虑也都烟消云散,全身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也大大缓解了皮肤上紧致暂缓却绵绵不断的痛,薄如轻丝,也被轻松无痕的驱散开去。
    整个人也仿佛腾云驾雾,每一根扭曲凝滞的血管仿佛也被这股温柔似的感触疏通了,云麾血玉的灵力蠢蠢欲动,要不归顺,要不放手一搏,猛地从四面八方向龙陨心发难,婉薇身体随之震颤,喉咙也一阵阵腥甜涌动,已有血丝从她干裂脱皮的嘴角溢出来,又顺着下巴流进了颈脖,划出一道清浅却触目惊心的血痕。
    云麾血玉强大的灵力在她体内掀起狂风暴雨,祭长澈的灵火不甘示弱,似乎更加澎湃,当两股力量在她体内发生碰撞,承受不住的不是弱势的那一方,而是毫无灵力基础的婉薇,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刚好不偏不倚的全飞溅到了南弦紫茎的脸上。
    祭长澈的灵火伺机而动拿准时机,只在转瞬间就将云麾血玉刚好拧开股劲的灵力掩盖,云麾血玉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全军覆没,伏魔族的灵力是天底下最纯粹,也是最独一无二的灵力,百里挑一,无可比拟,他又是正统的伏魔族皇长子,这种灵力是他与生俱来的优势,也是众多灵力中最游刃有余的一种。
    云麾血玉的灵力是孔郡融合了自己的修为和其他灵物汇聚而成,但她还没来得及剔除杂秽,就已被祭长澈封印了,她之所以将云麾血玉告之给叶千灵,还让她冒这么大的险,那是因为她有十足的把握相信祭长澈一定会暗中相助,还管是爱还是愧疚,他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坐视不管的。
    以高就低的好处就在于不用通过净化也能将各式各样的灵力融为一体,婉薇明显感觉到先前那股杂乱无章的灵力仿佛一下子都服服帖帖的随着心跳融入到血脉之中,全身都跟着流畅,也不再有倒刺逆流以及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她睁开眼,在她的眉心处,也赫然惊现云麾血玉特有的标准——犹如美人眉心的梅花妆。
    但她眉心闪烁的红朱砂却是血玉所化,从里向外抒发,经久不衰,直到老死,豆子大小,圆溜溜的,光泽莹润,娇艳欲滴,隐隐闪着剔透而红润的气韵,雍容华贵,优雅奢靡中又不乏素静,光彩夺目,富有动感。
    南弦紫茎见到婉薇眉心间那颗流光溢彩的标记,眼神动荡,摇摇欲坠,仿佛不相信她能将云麾血玉的灵力和自己合二为一,从此胶漆相投难解难分,云麾血玉也将改名换姓,不再属于南弦家的镇家之宝,而是彻彻底底和叶千灵融合为一,形成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叶语贞心口豁开一个口子,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南弦紫茎五指成刀,挥起手,气急败坏的就向婉薇迎头劈去,婉薇下意识的用手一挡,南弦紫茎衰老瘦弱的身体仿佛风干的枯柴,立刻被婉薇胳膊上那股气贯长虹的灵力猛地往后掀了出去,这是云麾血玉归顺后的首次灵力爆发,这原本是南弦紫茎的东西,但现在却阴差阳错成为婉微的杀手锏,攻击防御,手到擒来。
    南弦紫茎不甘心,被自己家的云麾血玉绊了一脚,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几乎将墙面撞出个窟窿,她的下半身也被残砖断瓦压得严严实实,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无疑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和讽刺。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叶语贞捂着胸口,挣扎着起来,婉薇看着自己分外光洁白皙的手,这才明白为什么祭长澈的手会那么漂亮,原来是灵力渗透所至,她慢条斯理的走到南弦紫茎面前,将她那只破破烂烂的灯笼出一并拿了过来,扔到她面前说:“语贞的段郎呢?乖乖的把她交出来,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你不是想挖走我的龙陨心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有本事自己过来拿,我要是眨一下眼睛从此以后就跟你姓了,别以为你这么大岁数,又是烛心,老妖的人,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叶语贞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姐姐,我没多大本事儿,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本事儿替她讨回一个公道,以你这么大岁数,应该明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南弦紫茎,我得了你的云麾血玉按理说是理亏的,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和云麾血玉合二为一的,要不然以你腌臜下作的手段,我早就被你开肠破肚挖了心了,别怪我这个做小辈的不给你面子,是你做得太绝在先。”
    婉薇的适应力很强,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虽然在祭长澈面前总会暴露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诟病,但他太厉害,能跟他过招的人就得比他更厉害,她只是个小罗喽,还是沾着孔郡的光勉强得到他几分照拂,这世上哪有永远的靠山,她得学会摆脱他自力更生,这些人都是她练手的材料,想要得心应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以前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也不曾想原来是你冒名顶替老太太,叶家暂时还需要你维护秩序,烛心老妖那边也暂时需要你帮着瞒天过海,你最好把这个中间人的角色演绎到位了,至于你想通过龙陨心返老还童,这个想法可能会和烛心老妖想借着龙陨心东山再起的意愿想违背,你不是要去烛心那儿告叶语贞吃里扒外么?”
    婉薇见南弦紫茎面色惊颤,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要从脸上飞起来,这是真的害怕了,也很意外,没想到这个黄毛丫头隐藏的那么深,说话行事很有针对性,不像是传说中那个痴呆犯傻的木头美人。
    不出手看不出个啥,一出手一鸣惊人,反差之大让人难以置信,她的这两把刷子满是荆刺,又尖又狠,锋利如刀,不管划到哪儿都得流上几滴血,比表面上看起来更不简单,眼下也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坐着,她现在有了云麾血玉护本,灵力雄厚,锐不可当,能当作镇家之宝的,必然也不是凡物,因为对云麾血玉知根知底,所以只能忍气吞声,把这屈辱打掉牙咽兑着血水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键时刻不能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敢说话,毕竟手下败将不管说什么都挽回不了什么,反而会越发突显出自己时运不济的悲哀。
    “烛心老妖现在巴结我还来不及,你说我要去她那儿打你小报告,说你想得到龙陨心谋权篡位,听说前些年被她扫地出门白玉池就是因为功高震主,有了造反的苗头,这才将她踢出去以防后患,看她是信我还是继续留着你养虺成蛇。”婉微这么说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想利用这个把柄牵制她,也顺便解决叶语贞在烛心老妖面前东窗事发的危机,南弦紫茎面目全非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蹂躏后的惨败景色,这下不是栽到她手上,而是被她结结实实的踩在脚下,以叶千灵这么缜密细致,滴水不漏的心思,她怕是很难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想认命也由不得她。
    “在她眼里,你的份量还不到龙陨心的一半,我或许有朝一日会栽在她手上,但是在这一天发生之前,我还有很多机会力揽狂澜,你听说过虎口夺食吗?烛心老妖就是那只贪婪又好杀的虎,想要从她嘴里抢东西,没有个三头六臂,你也只能变成她的口粮,稀里糊涂被吃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我没有针对你的必要,语贞的段郎还指望你出把力气,要不这样吧,”婉薇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叶语贞,南弦紫茎看在眼里却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嘴唇控制不住的得瑟着,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扎在她身上的木桩子,势必要将她根深蒂固的钉在她的地盘上。
    婉薇将那只破灯笼捡起来,双手捧到她面前,笑容满面的说:“先前我不知道位面鬼差是什么,后来看到里面扑腾乱飞的黑蛾子才想起它的干什么用的,刚才你年轻一把,将你之前辛辛苦苦收集来的鬼魂全都消耗掉了,不过,你也用不着犯难,机会还是有的,我现在就给你提供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不管你对叶家老太太做了什么,如今老太太的位置不能空着,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还需要你出面安抚人心,你的人情我会牢牢的记在心里,或者可以抵消你想将我的龙陨心挖出来占为己有的恶念,还有,语贞被你打成重伤,我不会善罢甘休,却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欠她的公道那就暂时先欠着,她的段郎就交给你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者因为你的不尽心给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我一定会提着你的这只灯笼连夜跑去烛心老妖那儿告你一状,谋权篡位是小,性命丢了才是大,即使给你十个龙陨心也无济于事,你看你现在是腰部以下不灵了,烛心老妖心黑手辣,卑鄙无耻,怕你会脖子以下都不灵,光能眨巴眼睛,生不如死,那才是悲剧的最高境界!”
    南弦紫茎再次化作老太太的样子,下身几近瘫痪,这次不用装也得卧床休息了,婉薇灵力大增,力气也大了不少,没费多大的劲儿就将她扶到床上,南弦紫茎愤愤不平,恨得牙痒痒却又发作不得,如今被她这个黄毛丫头抓住了小辫子。
    一时半会儿怕是摆脱不了她,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招儿,理亏又心虚,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没想到却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吃了一憋,传出去不仅是颜面扫地,甚至还会被笑掉大牙,这一跟头把她摔得晕头转向,直到现在还都没缓过神来,还被她牵着鼻子走,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敢怒不敢言,她曾几何时落魄成了这样?
    婉薇扶着叶语贞回到房间,她盘腿坐在她身后,也慢慢摸索着给她疗伤,还好心口虽然被抓伤了,但伤得并不深,只是出血有些多,叶语贞也是有灵力修为的人,可以自行修复,婉薇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以前孤独难过的时候,总会用它悄悄的抹眼泪,以此来装点白天的从容和淡定。
    “你好点了没有?伤得那么重,别让人看见了。”婉薇觉得身体充盈舒畅,即使给她输送了灵力,云麾血玉已经和她彻底的融为一体,和她的身体一样,论不上用之不竭,取之不尽,却也是她后天形成的活性资源,可以随心所欲,手到擒来,只是无法相信这样的好运会这样毫无预兆的落在她身上。
    不过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先前祭长澈在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或者她早就死在了云麾血玉覆海移山却混杂凶猛的散流里,找个时间该好好感谢他才好,也得将先前那些唐突荒谬的话给抹回来,当时他听到她的话一定会很难过吧?好心好意得到不报答,反而还被浇了一脸冷水,热脸贴冷屁股,吃力不讨好。
    婉薇对他忽然有股莫名的好奇,孔郡已经魂飞魄散,为什么他还要把她当作孔郡面面俱到?总会在紧要关头以最巧妙的方式出现,先前那个承载他灵力的小纸人,应该消耗了他不少灵力。
    毕竟他要使出能和云麾血玉势均力敌的灵力才能反噬后者,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对她到底是出于做师父的责任,还是对孔郡的愧疚?她成了他的赎罪方式,所以才会不计一切代价消耗自己,刚开始遇到的时候,好像和她有着血海深仇似的,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变着法的辱骂她,如果是单纯的让她讨厌他,之后为什么又频频出手相助?
    是怕她会爱上他吗?龙陨心的诅咒已经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可怕的验证,如今龙陨心又在她的身上重新开始,原来是这样,为了给她制造反感情绪,离他远远的,他也真是煞费苦心,法这。
    他这个人不仅自恋,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光是一张漂亮的脸就能让她春心懵懂,奋不顾身的往他这个火坑里跳,婉薇心里只记得老唐,还有那包麦芽糖,直到现在都还没舍得吃,虽然她吃了会过敏,光看着也会心花怒放。
    “千灵!千灵!”叶语贞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婉薇还一门心思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嘴角微微卷起笑意,直到下巴被人捏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叶语贞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不过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装满了心思,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眼神探究的看向婉薇,“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哦······这个呀!”婉薇一头雾水,刚才发呆发的太入神,一个字也没听见,用手抓了抓头发,又莫名其妙的看向自己的手,反复看了几下,眼角余光瞥见叶语贞的眼神还是不依不饶的盯着她,心乱如麻,又有几分被揭穿的慌乱,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任何一个都足够引人注目,眼睛六神无主似的在四围看了一圈,以为还和南弦紫茎的话题有关,如释重负的说:“没关系,她不会去烛心老妖那儿揭发你的,反正刚才也让她吃了苦头,她要是不怕死,哪会找烛心老妖当靠山,还·······”婉薇忽然止住话题,叶语贞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神色凄迷无助,拿出火盆,将那些带血的衣服点着,放到火盆里烧了,婉薇刚才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说:“你我都是姐妹,今天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个头有没有出到你的心意上去,但不管怎么说,姐妹一场,我不会眼巴巴的任由别人欺负你的。”
    “你锋芒太露了,还是低调一点,烛心老妖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一颗小小的云麾血玉就能铲除了,要不然以祭长澈的能力,烛心老妖也不可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她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人,千灵,”叶语贞似乎很累,累得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眼里的疲倦和悲伤源源不断的涌上来,她的脸仿布满裂纹的瓷娃娃,稍碰一下就碎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我没想到会把你也牵扯进来,老太太还活着,但和死了差不多,一直都是南弦紫茎冒名顶替她,孔郡山庄是孔郡当年置下的,一直都是老太太帮忙打理,她被祭长澈封印之后,孔郡山庄也就落魄了,没了昔日的繁华和昌盛,或许这就是命数吧!我不希望你再步孔郡的后尘,即使孔郡山庄彻底覆灭,你只要平平安安,或许这才是孔········”
    “你不是她,我也不是她,但她把我召唤到这儿,肯定不是为了平平安安的活着,要不然在我那······有些事情我说了你也不会懂,我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我,但是有一点我很明确,那就是烛心老妖,她那儿的龙陨心,本来就和她给我的这个龙陨心是一体的,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而是她根本就不会放过我,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竞技赛,没有第三种选择,她也容不得我退缩,除非我被她挖了心,你在她身边想必也呆了一段时间,这里面的局势难道你不比我清楚?”
    “烛心老妖没那么好对付的,祭长澈都拿她没办法,你又能把她怎么样?我就是太清楚所以才不想看到你往她的刀口上撞,现在整个叶府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往里面跳,被她逮住了凶多吉少,祭长澈也救不了你!叶千灵,你到底明不明白你面对的是一个怎样阴险可怕的人?你看不不清楚,那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个人,即使没了从前的气势,你也对付不了!还是趁早收手,在她没有找你之前赶紧离开这儿!”
    叶语贞不是危言耸听,她快要承受不住了,婉薇的确有几分骄傲,但是逃避从来都不是解决办法的唯一途径,她拉过叶语贞冰冷颤抖的手,“既然她这么可怕,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纠缠不清?你的段郎到底是谁?”
    “我的事不用你管,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当耳旁风随便刮了去吧!还有,从今以后,不要再打妹妹的名义替我打抱不平,我的心意是好的,但是我不需要,你能把你自己管好就不错的了,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我会记在心里,人情再好也是债,我已经负债累累不堪重负了,不要再用你的自以为是给我造成不必要的负担,我有我的人生,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叶语贞将衣服毫不犹豫的扔进火盆,发蓝的火焰连同滚滚浓烟从火盆里窜升上来,她们对面对的站着,婉薇心里一阵冷遇,从头到脚好像被浇了一盆刚刚融化的雪水,浑身的寒气扎得她全身颤栗,她无法相信这些凉薄婉拒的话是从叶语贞的嘴里说出来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劳而无功,枉费心机,自己的自以为是再次得到了报应。
    婉薇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叶语贞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想起自己先前对祭长澈咄咄逼人的话,将心比心,忽然觉得自己好卑鄙,走到他房门口,门是开着的,里面却空无一人,婉薇心里一紧,一个丫头拿着鸡毛掸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是念珍,是个领班,婉薇一把拉住她,问她里面住的人呢?丫头说半个时辰前走了,不辞而别。
    “千灵。”后面传来凤冥夕的声音,是她的老唐,婉薇连忙用眼上浮着的泪光敛去,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看到他很高兴,不用装也会喜笑颜开,“老唐!”
    “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凤冥夕一眼就看到她眼圈微红,婉薇指着从叶语贞那儿冒出的浓烟,用手揉了揉眼睛,“烟呛人,特别辣眼,对了,你怎么没和师父在一起?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在这儿住不惯,回去休息了。”凤冥夕看了眼从叶语贞院子里冒出来的黑烟,婉薇不希望她的身份被揭发出来,笑着打马虎眼儿说:“你有空吗?好像长时间没出去转转了,这个院子虽然大,但是长时间不出去,心里也憋得慌,好像连空气都是昨天的,冷馊馊,阴飕飕的,对了老唐,这儿可有什么好玩的,带我一起逛街吧!”
    “好啊!”凤冥夕当然是一百个愿意的了,婉薇又看了眼祭长澈先前住的房间,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向站在门口对其他丫头发号施令的笑拍招了招手,念珍迅速跑了过来,婉薇说:“我师父临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或者有没有让你们代为转告给我的那什么嘱托?”
    “没有呀!对了,这是从他床上发现的玉梳,刚才想交给你的,事情太多就岔过去了,应该是走得太急,一时忘了就落在了床上,他是你师父,如今交给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千灵小姐,给你。”念珍特地解释的很清楚,就怕婉薇误会她贪图祭长澈的玉梳子,婉薇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是用一整块上好的合和田玉雕刻而成,通体透明,碧波柔润,在光线下仿佛活了似的,每条连贯活络的细纹盈盈颤动,每一根齿梳也都均匀剔透,精致而优雅,美到不可方物,和他玉树临风的形象很相称。
    一看就不是凡物,在梳子的两边特别光滑,应该是长期使用才会留下的痕迹,玉和其他的东西不一样,长久的磨砺反而让它更有生命力,也更加流光溢彩,别致而圆润,想来他这是他随身佩戴的东西,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种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下?而且还是别人家里?
    “千灵,我知道有个地方很热闹,你这是不想去了吗?还是哪儿不舒服?”凤冥夕见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那么好的机会别一下子又飞没了,白高兴一场,婉薇连忙将那只梳子收了起来,用手按了按,微笑向来都是最好的掩饰,但笑得太突然,敷衍的痕迹也就更加明显了,“我去拿你送我的那只核桃。”
    原来没有随身带着,一阵愕然,小小的伤感一闪而过。
    市集
    街市繁华,道路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货摊,蓝珈还是头一次独自一人出来游历,以前也来过,不过身边有几个师哥跟着,凡事都会受到约束,总是不能尽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又生的我见犹怜,还有几分难得的伶俐俏皮,生怕被谁当作小猫小狗顺手提溜走了,一路上总是严加看管,百里延予出手阔绰,为人又很豪气,快言快语,风趣幽默,倒是和机灵活泼的蓝珈一见如故,很是投缘。
    “蓝珈,你真是伏魔族的弟子?那你岂不是很厉害?听我姐姐说,祭长澈当年还是伏魔族的嫡出,如果没有遇到孔郡的话,他这会儿应该是伏魔族的继承人了吧?你说天下真有像他和孔郡那样至死不渝永恒的爱?既然如此,”百里延予对祭长澈也不是很了解,只是从很多传言以及姐姐的叙述中知道一点,不过他自认为和这样的人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从未上心,如今却碰巧遇到他的师妹,还真有点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多听点关于他的传闻,也不至于面对如花似玉的美人却没有适合的话题攀谈,话题那也是搜肠刮肚,东拼西凑,“听姐姐说是你师哥亲手封印了孔郡,姐姐还说,祭长澈原本要带孔郡远走高飞,后来还是被伏魔族的人逮了个正着,我姐姐还······”
    “你姐姐的舌头还真是长,你把她叫过来,我替她丈量丈量,看看有没有她的腰带长,她知道个屁,说话不负责任,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还好意思说是师哥的朋友,有这样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的吗?师哥遇到这样的事已经很倒霉了,她茶余饭后还拿他倒霉的事情当笑话讲给你乐呵,你还大言不惭的讲给我听,祭长澈背叛了族门那也是祭长澈,伏魔族正儿八经的皇长子,我货真价实的师哥,你当着我的面诋毁他,还讲得这么活灵活现,我是不是还得笑两声给你渲染气氛?”
    蓝珈狠狠的瞪他一眼,她特别反感别人用这些不信实的留言诋毁祭长澈,百里延予立刻赔了一脸笑,蓝珈芒寒色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就在他的腿上冷不防的踩了下,疼得百里延予龇牙咧嘴,抱脚惨叫,“你用不着这样吧!又不是止我一个人这样说!蓝珈,你别走这么快,刚才是我不好,该掌嘴!是我不该信口雌黄,口无遮拦,你停下来,我给你道歉!”
    “你有过师哥吗?”蓝珈停下脚,见他头上的冷汗都疼出来了,走路一瘸一拐,脸上一阵愧疚,“还疼不疼?”
    “你理我就不疼了。呵呵,”百里延予笑得有些猥琐谄媚,搓着手说:“你这是想让我给你做师哥?刚好我从来没有小师妹,正想有个像你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小师妹。我对你一定会比你师哥对你还好。”
    “我和师哥一起长大,你不会懂我对师哥的感情,不仅仅是我师哥,还是·····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脸上有苍蝇?”蓝珈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货摊,一点兴趣也没有,百里延予一把拉过蓝珈的手,将她带到一处埋珠花的小摊上,“我现在就要行使师哥的权利,来,你喜欢哪个随便挑,师哥有的是银子。”
    “这些太俗气了,一点也不好气,素的太素,戴在头上一看就不吉利,艳的又太艳,戴到头上姹紫嫣红,俗过了头就是俗不可耐,会被人笑话的,还不如不戴呢!师哥说女孩子还是不要太妖艳的好,适当的装饰一下悦人悦已,自己觉得舒服,别人看着也很清爽,而且有些东西,真不是银子能买得到的,”蓝珈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也有自己的烦恼。
    百里延予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说:“说得是,说得是,没想到蓝珈姑娘还有这样的心得,繁絮就简也别有一番风味,这些都太俗气,大红大紫,颜色也不正,配不上你,我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你帮我那么大一个忙,吃穿用度全都包在师哥身上,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师哥,想使唤就怎么使唤。”
    “那就不是师哥了,”蓝珈漫不经心的往前走,百里延予一头雾水,追了上来,蓝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狗腿子。”
    “我给你做狗腿子也不吃亏!只要你别生气就好了,你一生气我都急得冒火,真的,你别不信,虽然我们才见面没多久,但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微妙吗?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有对谁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就是我姐姐也没有,所以,我们是老天眼里注定要相遇的人,”百里延予说得一本正经,蓝珈惊奇的睁大眼,她的眼睛本来就顾盼有神,灵秀水灵,稍有变化都会流露出古灵精怪的神色,百里延予看到她眼睛里的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近一点看清她眼里的自己,将脸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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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1:22:23  更:2021-07-10 11:2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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