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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圣叶》——她,用音乐唤醒了万物的生命[第1页]

作者:czjjy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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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祥和安宁的部落生活
    1)
    根部人①释言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看见透过半开的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时,不由一惊。随后他生气地嘀咕了一声,“叔叔,不是说好了,你要叫醒我吗?”就即刻掀开了被子,抓起了凳子上的灰色外套,飞快向树屋②外奔去。由于想尽快赶到自家田地,经过饭厅的时候,他没有见到叔叔放在桌上的早餐。
    出了散发花儿芬香的院子,释言右拐,朝硕大山丘的另一端快速跑去。这个山丘矗立着许多茂盛的大树,松树啊、柏树啊、杨树啊正快快乐乐地晒着春日温煦的太阳。在它们绿色的裙摆下,分布着如蛛网般的复杂道路,青石板路、鹅卵石路、土泥路上下左右相互连接。对于这些道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释言自然相当熟悉。现在他在他选定的路上像骏马般奔跑,没有瞧见半空飞舞的五色鸟,没有瞧见路旁盛开的栀子花,却因过去的几栋静悄悄的树屋,进一步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很快他就从山丘的这一头下到这块清新而广阔的平坦草地,再一刻不停留地向草地尽头跑去。
    到了草地尽头,释言停了下来,禁不住被眼前熟悉的一幕再次吸引。这是一个巨大的山谷,山谷中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漂亮的白色浮桥;广袤而肥沃的土地在小河两岸泛着诱人的光泽,无数根部人即释言的族人们正在这片“光泽”中辛勤耕种。“多么幽静,多么壮观啊!”释言叹道,仿佛他是第一次才看到这幅画面似的。尔后他踏上脚下这条缓缓的、绿油油的斜坡上的小径下到谷中,再穿过窄窄的田埂,跨过白色的浮桥,向位于浮桥右方的自家田地径直奔去。不多时,他就见到叔叔石龙在田间弯腰播种的清晰身影。
    释言走到石龙身旁,说:“叔叔,你骗我。”
    石龙抬起头,微微笑道:“臭小子,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只不过忘记了。”
    “希望下次你一定别再忘记了。”
    “好。”
    在石龙爽快一声答应之后,释言来到石龙放置种子的地方。当他准备蹲下来把布袋里的种子倒进一部分到旁边的小木桶时,他发现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转过身,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皮肤黑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阿瞭。
    “喏,这个给你。”阿瞭把手中的西月果③递给释言。
    释言接过红红、圆圆的西月果,说:“谢谢了。”
    “又做那个噩梦啦?”阿瞭问。
    “是啊!”释言无奈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它老是出现。”
    “没事的,不就两次晚点到这里嘛。”阿瞭安慰道,“说不定以后它就不会来打扰你了。”
    “希望如此吧!”释言说,“虽然三个月来它一直没消失过。”
    “不要想这么多了。我回去了。老规矩谁先忙完,谁过来帮忙。”
    看着阿瞭跑回自家田地的身影,释言立即把最好朋友的建议深化了一下——什么都不想,无论好梦、噩梦还是其他,只专心播种。随后释言倒好种子,拿着盛有种子的小木桶向石龙走去。重新回到石龙身边,释言放下小木桶把西月果分成两半,将其中较大的一半交给叔叔——尽管石龙推托,释言仍然给了他。快速地享用完清脆甘甜的西月果,释言就又拿起小木桶,开始仔细地为肥沃的土地撒上美丽的种子。
    夕阳的光辉映照山谷不久之后,几乎所有的根部人都已完成了一天的播种生活——这主要得益于他们互帮互助的习惯。石龙和释言亦不例外,向帮助他们的阿瞭一家道了声最真挚的感谢,叔侄俩就去拿放于田边的耕种工具。确定没有什么遗留下后,他们便沿着释言早晨来时的路往回走去。这时田埂上、浮桥上、河对面山坡的几条小径上满是缓缓行走的根部人,他们中间夹杂着小孩子的欢笑声、打闹声、追逐声,以及人们亲切的交谈声。汇入人群中,释言听到这些声音,感觉很舒服,即使它们经常进入他耳朵里。来到山坡上,脚踩柔软的草地,远方沐浴在金色之光下的宏伟山丘、他们的家园再度跃入释言眼帘,使他心底又一次发出她是如此迷人、如此壮丽的响亮之音。
    ①根部人:他们长有一双像兔子般的尖尖耳朵;一生皆是赤脚,因为他们死后会成蝶,寄托新生命的蝴蝶出现前会有一根根柔软的白色丝线分别从他们的头部和足部出来;他们尤其热爱奔跑、善于奔跑,喜欢追逐风的速度,喜欢风呼呼吹过耳边的美妙感觉。
    ②树屋:根部人房屋的统称——他们的房屋形状、外部颜色皆和大树的树干相似。可以说几乎所有树屋的右前方都是一个由低矮栅栏围成的美丽花园,中间的石板小路通往院外把树屋正门和大路连接,左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菜地,这一切连同树屋均被白色石块砌成一米高的围栏围住。对于树屋,在他们的歌谣中,有一首动听而赞美它的歌曲:树屋呀!我们美丽的住所,你为我们遮蔽风雨,为我们挡住雷电;炎热的夏日,你带来了清凉呀!严寒的冬天,你带来了温暖呀!感谢你呀!我们的神,造物主,感谢你的赏赐,我们才能拥有这世间最美丽、最幸福的家园!
    ③西月果:根部人对从西月树上结出的果实的称呼。西月树,一种乔木类果树。根部历,六月开花,次年二月结出果实。花朵大多呈粉红色,果实外红里白,皮薄肉细,鲜甜香脆。
    2)
    对于自己的家园,释言当然无比了解。她的名字叫风岭,因为上面一年四季都不缺少风儿,不管轻柔的风儿、狂暴的风儿、寒冷的风儿、凉爽的风儿或是调皮的风儿。
    风岭的前方是一片广阔的花海,各种类型的花儿组成了最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它们大多天然生长在该处,很少有族人栽种,不过诙谐、精神矍铄的古木长老会时不时派人去整理。往更远处看去,雄伟险峻的阿拉霖山脉像把大地截成两半,其最高峰上有一条细细的口子,这个令无数族人感到神秘又畏惧的口子名为阿拉霖山口,是所有根部人的禁地。风岭后方不远处有一座小森林,森林里居住着许多动物,基本上对族人无害;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森林里窜出来,绕过风岭驶进花海流向阿拉霖,离位于部落中心地带两口井(部落中唯一的两口井)较远的根部人通常会提着木桶去小溪取生活用水,包括释言和阿瞭。右方的草地上有一条模糊小路,小路的尽头是根部人的另一个聚居地,古河,花蝶的故乡;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古河的花蝶便被风岭的花海吸引,它们抖动轻盈的翅膀,成千上万向风岭飞来,场面可谓是壮观至极。
    “它们也快来了吧!”看着黄昏下的花海,释言心想。
    回到树屋,石龙朝厨房走去——准备将剩余的种子放到灶台后面的柜子里,经过饭厅的时候,见到桌子上原封不动的早餐,遂问在外间摆放耕种工具的释言。
    “释言,你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吗?”
    “什么......”释言移动了两三步,明白了叔叔话里的意思,立马说:“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跑得太快了!”
    “下次不许跑这么快。”
    “我认为不会有下次的。你懂的。”
    石龙忍不住笑了笑。“去把灯点上吧!我们开始做晚餐。”
    “好的。”释言走到桌旁,把置于桌中间的枯芮树之灯①点亮,再拿到厨房放到灶台上。整个房间便都亮堂堂的了。由于见释言早上只吃了一半西月果,石龙炒了两个小菜,再热剩饭和剩菜(根部人生活中只有早晚两餐,早餐往往十分丰富,即使繁忙的春耕时期和秋收时节,亦是如此;晚餐则相对简单许多)。
    享用完香喷喷的饭菜,释言清洗餐具,石龙在桌旁缝补印满岁月痕迹的破洞衣服。突然咚咚咚响起敲门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释言,在家吗?”
    “原来是阿瞭!”石龙说。
    “叔叔,我去开门。”释言在帕子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向门口。
    “什么事呀?”释言打开椭圆形的木质门问。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阿瞭神秘地说。
    “什么秘密?”
    “今晚的星空很漂亮,我们去老杨树下吧!边走边说。”
    “好,不过得等我先把碗洗完。”
    阿瞭点点头。
    释言洗好碟子碗筷,跟石龙打了声招呼,往门外走去。来到门外,释言望见繁星点点的无比清澈、无比醉人的夜空,更加知晓了阿瞭为何要叫他去老杨树下。老杨树位于靠近山丘顶部的位置,前方是一块柔软草坪,另一侧面朝花海(同释言和阿瞭的家一样),观赏星空最合适不过;同时该地也是族长或长老向人们宣布重要事情的指定场所。轻轻地拉上门后,释言又忽然想起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去老杨树下。尔后出了院门,释言和阿瞭右拐,朝山顶方向不快不慢地走去。路上轻柔的风儿吹拂过来,令两人感到很舒服。
    “你听说有谁见过海吗?”阿瞭问。
    ①枯芮树之灯:灯里的灯油为枯芮树的泪而命名。枯芮树——这种树广泛分布在阿拉霖最深处;从发芽起,就雌雄同体,当生命的年轮转到三十圈时,由于生长所需要的能量不足,雄数渐渐枯萎,雌树越长越茂盛;当生命的年轮转到三十五圈时,雄树彻底消失,雌树继续生长;这个时候,雌枯芮树会分泌一种透明的液体。一个偶然的机缘,令根部人同这种液体相遇。经过小小的实验,他们惊喜地发现,他们采集的透明液体,不仅可以燃烧,而且发出的光明亮璀璨,持续的时间更是超乎他们的想象;一小碟都能连续照亮七八天。后来根部人掌握了它的生长规律,为雄树的主动献身精神感动,于是他们把此树取名为枯芮,意为无私的爱。而这种奇妙的透明液体,因带有一点咸味,无论形状和味道,皆跟人的眼泪非常像,纯朴的根部人便将它称作枯芮树的泪。
    3)
    “没有听说谁见过海。”释言坦率道。“怎么问这个啊?”
    “刚才来找你的时候,碰见格木了。他对我说,我们四周全是海,我们被海包围了。”
    “很新颖的秘密!”
    “真的!他听到部落中有几个人在激烈争论这件事,便上前打听是谁得到的这么荒唐的消息。原来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播种回来后,看见自家院子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气息奄奄的人。显然他好久没进餐了,我们的族人赶紧给他做好了饭菜。他在狼吞虎咽吃饭时,只是不停地说我们四周全是海,我们被海包围了,既不回答他从何地来,也不回答他经历了什么。用完餐后,不顾我们族人的挽留,便急急忙忙地走了。不过格木说,争论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人的话,可又无法反驳他的观点,因为除了从老人们口里听到关于海的描述外,谁也没真正见过海。”
    “是啊,许多老人都说,这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当饭后故事不错。”
    “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古河呀,你清楚嘛!就去过两次。第一次叔叔带我去那里参观,第二次你从古河迁来时带我去那里玩。”释言脑海里又浮现出十七年前,阿瞭一家在众多热心族人的帮助下在他家旁边建漂亮树屋的热闹场景。
    “我认为那人生活在古河,毕竟古木长老说过这块大地上只有风岭和古河才有根部人。”
    “我想也是。”
    沉默了一会儿,阿瞭说:“族长的儿子真的翻越了阿拉霖山口吗?”
    “我觉得是谣言。”
    “但是十多天来没在族中见到他人呀!”
    “不奇怪的,他本来就很少出门。”
    “有人说通过阿拉霖山口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
    “要不你去试试吧!”
    “我才不呢!我相信另一种更为可靠的说法,翻越阿拉霖山口将会释放出数不清的妖魔鬼怪,因为族规上写的非常清楚嘛!所有的根部人都不许翻越阿拉霖山口,否则会带来预想不到的严重灾难。”
    释言笑了笑。忽然他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说:“我们不要再议论这事了,后天就是千叶族长的一百二十岁①寿辰了。”
    “好!好!好!”阿瞭恍然大悟地赶忙说,“千万要举办赛跑比赛啊!”
    “是啊!”释言想,虽然大家都很尊重族长、热爱族长,没有公开谈论族长儿子的事,而且把那位说亲眼看见族长儿子翻越阿拉霖山口的族人重重斥责了一顿,但私下里像他和阿瞭一样讨论的人不在少数,假如不小心被族长听到,影响了他心情,不举办赛跑比赛,可真是糟糕透顶了。毕竟比赛五年才举行一次啊,而且还有年龄限制——二十五岁至三十五岁!上一次他和阿瞭均只差两岁便可以参加比赛,当时他们多么恨自己为何不早出生两年哩,去向象征根部人的最高荣誉发起全力的冲刺!
    释言一面祈祷族长和长老们皆有棒棒的好心情——因为尽管族长占据绝对的话语权,但长老们的力量亦不容忽视,一面跟阿瞭默默朝老杨树走去。
    三四分钟后,两人来到草坪上,见到老杨树下有一位老者盘腿而坐仰望星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子阳老先生。
    “晚上好,子阳老先生。”两人异口同声道。
    “是释言和阿瞭哟!”老先生慈祥地说,“来,坐我身边吧!”老先生拍了拍柔软的草儿,释言和阿瞭分别坐在他两边。
    “老先生,您见过海吗?”阿瞭随口问道。
    “见过啊!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海边嘛。”
    老先生淡淡的回答让两人颇感意外和惊讶。
    ①根部人对年龄段没有明确的划分。他们一般把三十五岁当作是青年的结束成年的开始,一百一十岁以上是长寿。
    4)
    “老先生,怎么没听您提起过这事呀?”释言问。
    “第一、没人问过我,第二、一直以来没人相信我所以刺痛了我,第三、我已经认为这是不足挂齿的事儿了。”老先生说。
    “给我们讲讲您去海边的经历呗。”阿瞭建议道。
    “没什么好讲的,只是年轻时的冲动。反正到海边要走很长很长的路,而且挺幸苦,会遇到数不尽的危险。”老先生说,“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这么多的勇气和毅力。后来瞧见了海,确实无比激动和惊讶。不过久了之后,对波涛汹涌的海失去了兴趣,加之思乡心切,便沿着反方向走,期望尽快回到家里。可是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如不是幸得我们最伟大的神、造物主的指点,恐怕你们不会听到我此刻的话音!”
    “老先生,有人说我们四周全是海,我们被海包围了!”阿瞭说。
    “也许是吧!”老先生回道,“在我看来,这不足轻重。你们也不要成天净想这些事,我敢说再没任何地方比我们的家乡更美丽、更迷人的了。”
    “你们看那灿烂星空,看那满天繁星。”子阳老先生仰头,用手指星辰,“你们看到头顶最亮的星吗?她叫北极星,造物主最明亮的眼睛,正是得于她的指引,我才重新回到风岭。你们看那边构成像一把勺子一样图案的几颗星,她们是北斗七星,造物主婀娜多姿身段的展现。南门星,”老先生又指向星空的另一处,“造物主的守护神,为我们带来风和日丽。你们看仙女星,造物主膝下的仙子们,正为我们露出好看的微笑哩。你们再看五车星,它的出现意味岁稔年丰。”
    释言为老先生的话动容。他久久地仰望星空,欣赏它无与伦比的美。忽然他感觉有一种与之相似的光芒在吸引他。他把视线往下移,瞧见了另一片星空,无数盏枯芮树之灯在幽静的硕大山丘上跳跃、闪亮,活像地上的星空,又像无数只萤火虫欢快舞蹈。这些点点光芒,明亮柔和,不仅照亮了整个风岭,更把前方暗夜中的花海映衬得无比动人了。渐渐地,释言脸上露出了幸福知足的微笑。
    “子阳老先生,”阿瞭最后说,“您有没有消息,后天族长寿辰上要不要举办赛跑比赛呀?”
    “明天中午之前,谷中播种应该彻底结束了吧!”子阳老先生回道,“我想你们从山谷回来后不久,古木就会在这儿向你们公布的。”
    如老先生所言,第二天晌午到来之前,所有人皆完成了全部的播种工作。回到家中没多久,果不其然,个子高高皮肤黝黑的格木就挨户挨户通知大家古木长老马上要在老杨树下公布重要的事情。由于受场地限制,每户基本上只派一人去接收消息。释言和阿瞭长期且十分乐于担任这样重要的角色,这次同样不例外。他们飞快地来到草坪上,率先占取了一个好位置。等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站在老杨树底下的白发飘飘的古木长老向众人讲起了族长寿辰上应注意和准备的相关事项。待这些事项均述说完毕后,古木长老才郑重地宣布明天将会举办赛跑比赛。只见他的话声一落,人群中便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释言和阿瞭无疑也显得特别兴奋。
    释言把这种心情延续到了晚餐上。石龙见后,提醒他:“睡觉时不要想这件事,务必要保持大脑的平静,进入到深深地睡眠里。”
    “嗯。”释言认真点了点头。躺在床上时,他没有立即闭合眼睛而是盯着悬挂在窗外的圆月。很快他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章 族长的120岁寿辰
    1)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释言便醒了。隔壁房间传来了叔叔均匀的睡眠呼吸声,于是他穿好衣轻轻起床,轻轻行至门口,轻轻把门打开,跨到门外又轻轻把门关上。然后走到门口右侧不远处的装满水的大木桶前,用里面的水洗脸漱口。洗漱完毕,拿起摆放木桶旁自己做的简易喷壶,抖了两下,壶中水充足,于是进到栅栏里。栅栏里生长着各种类型的花儿,这些花儿呈现着各种各样的姿态。释言朝它们注视了一会儿,嘴角挂起了浅浅的微笑,壶中水便喜滋滋地洒向花丛,花儿们欢快地接受水的滋润。
    然后释言将圆满完成任务的喷壶放回原处,就来到门前把目光移向东方。浅蓝色的天际随着时间滴答滴答过去悄悄抹上了一道柔美的彩霞,彩霞越扩越大,渐渐染红了大片的天;不久之后,镶嵌金边的太阳神秘露出了一角,经过一阵按照既定路线不慌不忙地行走,它把整个火红身躯都悬挂在了阿拉霖的上方。沐浴在太阳金辉下的释言,陶醉地感受它的温煦,以致石龙打开房门来到他身边,他都未察觉。石龙没有打扰他,同他一起看起朝阳来。
    大概两分钟后,释言才发觉站在自己身边的叔叔,不由惊讶道:“啊,叔叔,你起来啦!”
    “嗯,看来今天天气不错。”石龙说。“帮我把这个拿一下。”
    释言小心地接过石龙递过来的酒;他知道这瓶酒叔叔珍藏好多年,一直舍不得喝。待石龙洗漱归来,他就迫不及待地上前问:“我们要带它去庆祝族长的寿辰吗?”
    “是的。”石龙说,“去年族长寿辰没带去,被一些家伙狠狠纠缠了一顿,他们不知今年才是更值得庆贺的!”
    释言又小心地把酒交给石龙。当他看见石龙温柔而仔细地摸着明亮干净的深红色瓶身时,脑海里现出了叔叔经常用抹布细细揩拭它的场景。
    “我们走吧!”石龙说。
    “现在就去族长的寿辰举办地吗?”
    “嗯。”
    “感觉是不是有点早呀?”
    “去呼吸一下小溪边的清新空气也不错嘛!对了,等会族长寿辰上可不能吃太饱喔。”
    “知道了。”释言清楚,每年族长寿辰日几乎所有族人都没在家用早餐,因为他们和他一样皆不会放过族长寿辰上的美味佳肴。可是今天有一场无比重要的比赛他要参加,他不能像往年般敞开肚皮吃。想到期待已久的赛跑比赛离自己愈来愈近,释言又兴奋和紧张起来了。
    携着它们,释言跟石龙下到了山丘,来到了小溪边,再往小溪上游即森林方向默默走去。凝视清澈透底的溪水,呼吸芬香新鲜的空气,脚踩翠绿软和的草甸,释言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了。他想起了以前他和阿瞭听叔叔描述他比赛时的情景。叔叔参加过两次比赛,成绩均不理想,不过叔叔说导致他未获得好名次的不是自己实力的问题,而是开赛前古木长老激昂的话语。由于听了令人心潮澎湃的调调和词儿,叔叔一开头便卯足劲奔跑,可到后来体力不支了,被许多人追了上来,想再发力却似身体背负千斤重担发不了了。叔叔无比后悔没有深刻记住前一次的教训,同时以亲身经历告诫你们千万不要被铜盘响起前的话儿诱惑。
    思至这儿,释言禁不住笑了笑。
    “想什么高兴的事呢?分享给叔叔听听。”石龙显然注意到了释言倏然露出的笑容。
    “你以前告诉我和阿瞭不要被铜盘响起前的话儿诱惑。”
    “是啊,这是挺重要的事儿嘛!一定要严肃对待。”
    “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幽默,对于里面的意思我明白,一定不会忘记的。”
    听罢,石龙嘴角挂起了一丝放心的微笑。过不多久,两人沿着小溪边上的一条清晰小径进入了森林,走了约五十米后,小溪上出现了一座精致的木桥。踏上木桥,族长寿辰举办地便映入他们眼帘了。这是一块被森林包围的相当宽广的草坪,草坪上长有零零散散的漂亮灌木丛,中间偏上的位置矗立着一棵无比巨大的橡树——令周围的树儿皆黯然失色,无数粗壮的枝丫从它身上伸展出来,有的伸向天空;有的钻进土里;有的与地面平行;有的粗壮枝丫上又长出了许多小枝丫,有些小枝丫上的树叶甚至摸到了地上的草儿。
    现在,草坪上显得很安静,只有几名族人在左方两排拼成的长桌前,将各式各样的鲜美水果摆放到桌子上,这些白色的方桌是从各个族人家里搬出来的,释言见叔叔上前与其中一名族人闲聊,他便走到小溪边,选择一块干燥平整石块坐下,一边听着缓缓流淌的溪水,一边观赏蔚为壮观的橡树。
    2)
    大约半个钟头过去,一个又一个族人进入释言视线。他们中有人提着竹篮、有人拎着包袱、有人端着木盘,均走向拼成长桌,释言知道里面装有大厨们为族长寿辰精心制作的佳肴或族人从自家带来的美食,比如薄薄的蛋香饼啦、香脆可口的圆形糕点啦、脆皮油炸鱼啦、甜甜的酥糖啦等等。它们将会被之前摆放鲜美水果的几名族人摆到桌子上,供众人享用。
    草坪中的族人越来越多,他们带着喜悦的笑容,相互问候、祝福、热情地交谈,使得喜庆的氛围越来越浓烈。释言站起来,瞧见小孩子们围着大人相互打闹追逐嬉戏的欢乐画面,不由想起了他小的时候。他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不大受人们欢迎的,他感受到最多的是他们淡漠的眼神和疏远的态度。当时他觉得难过的不是很多小孩不喜欢跟他玩耍,不是许多大人对他提出的一些不懂问题(这些问题如今他看来是非常简单的)的微笑回避、不理不睬,而是他总寻觅不到自己出错的地方。当他开始伤心地认为他好像不属于这儿时,他就去找叔叔解惑。叔叔叫他不要胡思乱想,经常用你的灿烂笑容去气气他们。他把此后半句话当作是玩笑话,却对它做了另一番解读。他决定始终保持微笑和真诚的心去面对每一位族人。两三年过后,族长寿辰上,好多族人开始主动向他打招呼、往他碟子里夹他最喜欢的香甜米糕,其热情劲令他特别感动。再过了四年,阿瞭从遥远的古河迁来,释言永远不会忘记他成为他邻居第一天时,他叫他带他去小溪取水的无需置疑的语气。至此以后,他拥有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当释言见到这个最要好的朋友的时候,族长和长老们正相伴微笑从木桥走进人群中,他像一只小鸟似的偷偷跟在他们身后,偷偷左右观望。释言以为他在寻找他父母的身影,没想到与自己对视后,径直小跑到自己面前。
    “怎么来这么晚啊?”释言问。
    “睡过头了。”阿瞭说。其实阿瞭做了一个梦,他不告诉释言,因为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虽然醒来时忘记了梦的内容,他却能感觉到是好梦、美梦。
    “我去找我老爸老妈了,”阿瞭立即又说,“我不想他们因没见到我,再回去叫我。”
    阿瞭走后不久,人群一阵沸腾,像要把草坪掀翻似的。释言踮起脚尖朝制造动静的方向看去,只见古木长老站在橡树下,用一根红色小丝带穿进一个铜盘上方的小孔。闪闪发光的铜盘虽不大,释言清楚,如果敲击它发出的声响却绝不可小瞧。千叶族长站在一旁,用亲和的笑容注视古木长老套铜盘的动作,今日他身着朴素的灰白色衣袍,长而密的花白胡须于微风中轻轻舞动,深深的皱纹在绽放笑容的脸上舒展着可爱的纹路,加上炯炯有神的永远带有笑意的深邃眼睛,释言不禁再次感到千叶族长是多么和蔼与慈祥。“不过族长的儿子却很少来参加他父亲的生日,今天似乎也没见到他的身影。难道他真的翻越了阿拉霖山口?怎么可能!”释言赶紧否定了自己不经意间露出的荒谬想法。他重新把视线聚集到橡树下,看见另外两名紧挨族长的长老,在他们长满络腮胡的脸上挂着的亲和笑容,尽管相对千叶族长和古木长老来说,他们年纪很轻——差不多七十光景,但他们待人都十分和善、友好。
    随后释言向右移动目光,观看古木长老把铜盘拴在离起跑线较近的、恰好位于他头部的橡树树枝上。望着处于摇摆中的铜盘,他的心如一汪清泉般平静,在早上未下到山丘前,他是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有如此心境的。他认为在宁静的清晨同叔叔一起漫步于小溪边和刚才聆听溪水观赏橡树对自己影响巨大。随后他看到回到原位置的古木长老,示意了下千叶族长;千叶族长略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古木长老便向人群挥了挥手。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了。片刻后,他听见古木长老说:“今天年轻的小伙子们齐聚一堂,将会是你们证明自己本领的最好时刻。当然这个时刻稍晚些会到来。现在是本族仙子们的表演时间,表演的舞台设在丛林中,由青草绿地装饰,由大自然独特的风景衬托。”
    释言知晓马上要有精彩的演出了。由于这样的节目并非年年都有,释言笃定不会错过。他进入密集的人群,朝舞台快步走去。

    3)
    这时橡树前方已被迅速腾出了一块空地,释言的族人们把这块空地围得水泄不通。释言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站稳脚跟后,竟发现左手边是子阳老先生,释言向他微笑点头致意,子阳老先生回以他微笑。突然周围响起了一声声惊叹,释言将视线对准舞台,一片梦幻般的白色烟雾映入他黝黑的眸子里。
    烟雾渐渐变淡,舞台中央出现了穿着绿色衣裳的朦胧倩影。未等烟雾完全消散,这些倩影就像蝶儿一样翩翩起舞,直叫人觉得既柔美又神秘。烟雾彻底散去,灵界仙女们清雅脱俗的容貌和柔软轻盈的身体清晰呈现出来了。她们舞动曼妙的身姿,展现高超的舞蹈技巧,分散合拢,再分散合拢,旋转,跳跃......每一个动作皆是如此自然、流畅、有力。释言陷入了如痴如醉的状态,没有发觉四周好多族人露着跟他相同的神情。待表演一结束,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舞者们送去了最热烈的掌声。
    “真精彩的舞蹈啊!”释言对子阳老先生说。
    “她们是大自然派来的天使,在替我们向造物主祈福呢!”子阳老先生面露微笑回道。
    释言细细体会老先生的话。忽然四周又安静下来了。他抬起头跟随众人的视线望去。“原来千叶族长准备向大家讲话哩!”明白缘由后,释言认真竖起了耳朵。
    在释言心里千叶族长是智慧的化身,他知道其他族人亦是这么认为的。这些智慧不仅表现在千叶族长夜观天象得出的策略使人们年年都有好的收成,也体现于他发明了许多方便耕种和生活的用具。所以他觉得人们流传“族长的话如珠宝般珍贵”是非常有道理的。两三秒过后,千叶族长洪亮的声音从橡树底下传来。由于离橡树较近,释言听得很真切。
    “首先我要谢谢大家,”他说,“对于你们的精心准备,我是无比欣慰、无比感激的。其次我希望大家一定不要忘记我们生活在一块肥沃祥和的土地上,在这儿我们过得美满幸福、无忧无虑。最后我们要怀抱一颗感恩的心,永远记住赐予我们这块乐土的神,造物主;在享用美味佳肴前,让我们先向她致以最衷心的感谢吧!”
    当释言准备为接下来的仪式挪动自己的位置时,子阳老先生温和的话儿传了过来。
    “释言,你记得吗,族规的第一条?”
    “这个必须记得。”释言转过头立刻说,“每位根部人都要学会感恩,懂得感恩。每个生灵不管她是否有生命,只要她帮助过我们,我们都要时刻牢记她是我们的恩人。”
    “一字不差。”子阳老先生赞赏地点点头。
    释言露出了开心的微笑。当他瞧见周围族人眼神里的称赞之色时,心中更加乐滋滋的了。尔后他开始有秩序地缓缓移动,同他的族人们一样。由于每年千叶族长的寿辰以及秋日祭祀大典皆会有这样的仪式,人们的行动都有条不紊,没有一点混乱。当为彼此腾出空间的全体移动停止后,所有人都跟千叶族长做出了以下动作:身体贴在大自然柔软的皮肤上,双手笔直往前伸展,额头紧触地面。也许是方向全朝向宏伟橡树的缘故,释言常常觉得它是造物主的象征吧!
    约莫三分钟过后,仪式结束,人们纷纷站起来,草坪上又热闹非凡了。只见释言和他的几乎全部族人均朝拼成的长桌走去,不过他的目光不像他身边许多族人样一直射向摆满各种美食的桌子,而是边走边在搜寻叔叔和阿瞭的身影。快到长桌前时,才发现叔叔和阿瞭一家已经坐在桌边欢快地交谈愉快地用餐。
    释言快步走过去,坐在叔叔为他占的位置上,加入了他们“今年收成是否会比去年更高”的重要话题。畅聊过程中,阿瞭的父亲总是提醒贪嘴的阿瞭千万要抵住美食的诱惑,不能把自己的肚儿填得太饱。阿瞭不住地点头答“嗯”“知道了”“是”。相反石龙却很少将这类问题向释言重复第二遍,他认为相对来说释言犹是比较乖巧的。过不多久,他拿起酒向族长和长老走去。周围传来的“等老石敬完族长和长老,得上去讨要两杯,不然完亦”的声音,令释言嘴角挂起了一丝复杂的微笑。
    感觉摄入的热量足够了,释言离开了欢乐又诱人的长桌。阿瞭表示不想看到诸多美味,也跟着离开了。两人慢慢在草坪上踏着步子。四周亦有一些族人用完餐在静静休息或低声交谈,释言看见了几个参赛者的身影。
    “你紧张吗?”阿瞭问。
    “你是指接下来的比赛?”释言说,“不紧张呀!心如一汪清泉般平静。”
    “真希望可以把你的心境借我一点。”
    “我们去小溪边坐坐吧!”两人来到了远离喧闹长桌的溪边,寻了一处干燥草地坐下。
    “用心倾听流水的声音,仔细观赏橡树的壮美。”释言建议说,“稍顷把自己变为清澈的小溪,变为古老的橡树。”
    阿瞭照做了......
    4)
    “我父亲要求我一定要获得第二名,他说第一名拿不拿到没关系。”阿瞭盯着橡树说。
    “他挺幽默的嘛!”释言盯着橡树说。
    “我想他高估了我的实力。可是我母亲很关心我,她对我父亲说,‘孩子他爹,名次是次要的,只要瞭儿能安全到达终点就行了。’不管怎样,我会竭尽全力奔跑的。”
    “嗯。”释言应道,却忽然感觉有什么触动他的心灵。他的父亲和母亲呢?
    释言脑袋里没有一丁点他们的影像。他只记得,石龙要他叫他叔叔的时候,曾轻轻地说,“你父母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胸前的玉佩就是他们走之前留给你的。”他一直天真地以为他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或许是长大了吧!他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可他也没再向石龙提起过他们,也许是他太爱他了吧!所以有一次阿瞭问他,他实话实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去了好远的地方了。
    “我忆起了你第一次带我熟悉赛道的情形。”阿瞭说。
    释言知道由于比赛赛道位于复杂的森林里,为了不使参赛者在森林里迷失道路,当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带他们熟悉赛道。而带释言熟悉赛道的自然是他的叔叔石龙。阿瞭成为他邻居的第二年初春,释言开始带阿瞭熟悉赛道。
    “你详细地为我介绍路况、周围的地形、需要注意什么,甚至是赛道上每一棵树的种类、大致的年龄。我仔细地听你讲解,紧跟你的步伐,不敢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我怕你从我身边消失,哪怕是暂时的消失。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幽暗的森林里。然而,你始终为我保持热心和耐心,带我走完全程。”
    “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你!”
    “你还记得以前我叔叔为我们两讲述他赛跑的事吗?千万别被铜盘响起前的话儿诱惑哟!前期不要过多地耗费自己的体力。”
    “噢。”两人默默地倾听小溪的潺潺之音,观看橡树的宏伟之景,没有注意到橡树附近的族人们,没有注意到长桌上欢笑畅聊的族人们,没有注意到草坪上只剩一张摆着沙漏的方桌——其余的桌子和凳子已经被送还至它们各自主人的家里,没有注意到石龙在不远处建议阿瞭的父母不要打扰他们,没有注意到草坪上依然众多的族人——去年这个时候,这里几乎已空荡荡。
    沙漏上部的沙子已快全部流到下部,预示参赛者饭后休息的时间已近尾声。释言脑袋里好像也安了一个沙漏,他对阿瞭说:“我们走吧!”
    两人朝聚集着大群族人的方桌走去。原本阿瞭的父亲正准备去叫他们,转身见两人已到自己身前,就对他们说:“去长老那儿领你们各自的竹签吧!”两人均明白这个刻有他们各自名字的小竹签的用途——预防有人耍小聪明。虽然长长的赛道设在地形复杂的森林里,且偏离赛道容易迷路,但由于赛道总体上呈冂字形,这种预防措施就不得不有了,具体是一位事先到“冂字上不知何处”的地方的年轻长老收挂在每位参赛者身上的小竹签。
    两人走到桌前,其中一位年轻长老(另一位年轻长老已到“冂字上不知何处”的地方去了)分别递给了他们一个小竹签。他们领了小竹签,系在腰间,同其他参赛者一样,来到人少的地方做舒展活动。而两人的亲人则跟所有其他参赛者的亲人一样陪在他们身边,大多述说与比赛相关的事儿。阿瞭的父亲给阿瞭鼓劲,阿瞭的母亲叫阿瞭一定要注意安全。石龙告诉释言,用你的方法去奔跑,保持平和的心态。当沙漏上部的沙子全掉进到下部的时候,年轻的长老召集所有参赛者,领着他们走向起跑线。无数族人一边跟在他们身后或两侧,一边高声喊加油。
    见全部参赛者都已到达起跑线,年轻长老大声说:“谁最先跑过终点,谁便是胜者。胜者将会有,一份由族长亲自颁发的精美礼品,以及伟大赛跑者的称号。”
    现在草坪上一片安静,为了不影响参赛者听比赛开始的号令,人们皆屏住呼吸不语。位于起跑线最左边的释言,因春日阳光斜照在身上,感到特别舒服。他深吸一口气,向前方的密林赛道看去。不知怎的,他一下子变得忧虑不安起来。为了安心他握住了胸前的玉佩。
    就在这当儿,响起了古木长老深沉而激昂的声音。“小伙子们,你们即将踏上祖辈们留下的印迹,来完成属于自己的荣耀。为了梦想、为了荣誉、为了更好的证明自己,你们便尽情地舒展双腿吧!让大地见识你们如风般的速度,让时间为了你们而停滞。奔跑吧,小伙子们!”
    “嘭......”千叶与古木共同敲响了比赛开始的铜盘声。
    第三章 千云化蝶
    1)
    起初,许多参赛者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激情地呐喊,令释言感觉有点紧张,但他随即想到叔叔亲身的经历与告诫的话语,心情又飞快安稳下来。这种从容心境,甚至使他清晰地看见度过冬日严寒的森林里的居民们纷纷探出头好奇注视他们的可爱样儿。不知不觉,他超越了一个又一个厉害的参赛者,来到了第一的位置,而且优势越来越明显。至今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从小的刻苦努力竟取得如此大成效。自信心的提升,使他更加淡然镇定。见到高大的古树向他友好地伸开怀抱,察觉柔软的风儿不停触摸自己的肌肤,他发现自己是多么快乐,好像天空飞翔的鸟儿一样。
    他逐渐兴奋起来了。他感觉视线里崎岖的赛道、阴暗的环境以及周围其他的一切,皆像造物主制作的一幅幅精美的画,他自己正在这条长长的画廊里纵情奔跑。这是一种怎样的奇妙体验啊!他忍不住大吼了两声。突然大自然美妙的音符从各个角落传来,小草的舞动、花朵的攀比、树木的呼吸、松鼠的跳跃、鸟儿的欢唱等等,好像组成了象征生命奇迹的乐章,在他心灵轻轻地奏起,他一下又变得澄澈安静了。伴着优美动听的生命之音,对赛道无比熟悉的他,开始回味起美好往事来。
    “啊,这下我可找到你了!”石龙盯着微微隆起的铺盖,用特别激动的声调说。当他偷偷地一把掀开被子时,藏在床尾的释言乐开花地立马站起来,“叔叔,我在这里呀!”“你怎么会?明明......”石龙做出惊讶状。“我故意把铺盖弄成那样的。”释言嬉笑道。“哎,我被你深深地欺骗了!”石龙诙谐又夸张地说。
    四岁时与石龙在树屋躲猫猫的场景第一个从释言脑海浮现出来。过了很久,他才晓得,其实不管谁一进那屋床尾的景况都能一览无余。虽然如此,他的心却更加暖暖的了。而后释言继续在往事的长河中漂游,不经意间来到了这片流域;这片流域对应了这幅画面。
    湛蓝天空下,释言和阿瞭背着背篓上山去采草药。爬到一片山坡的坡顶时,释言好奇地问:“阿瞭,你为何要从古河迁来呀?”阿瞭回望远方迷人的花海,突然说:“释言,你能放下背篓陪我从这片山坡再滑下去么?”“有何不可。”陡峭的山坡毫无压力地承受两人的体重,他们大吼着并肩向下滑去。“你看见了吗?”阿瞭问。“什么?”“一个傻小子为了更近一点看花海,竟然叫另一个小子陪他一起领教山坡的坚硬和冰冷,并且这小子更傻,同意时的表情没有任何犹豫的缝隙。你瞧,两个傻小子不正傻乎乎地向下滑去么。”“呃!”“前一个是我来风岭的原因,后一个是我更愿意在风岭住下去的原因,你明白了吗?”“我明白了。”
    看着十二岁的自己和阿瞭,释言不免抿嘴一笑,心里升起一种满足感。可是释言的脸色又很快被一层疑云笼罩。他不知道为何这三个月以来自己会重复做同一个梦——一个恐怖怪异的梦,最近半月尤为频繁。
    释言进入了一个奇怪而荒芜的地方。在这里,东一簇西一簇的草儿,已彻底失去它原有的颜色,风一吹过,便化作黄色的灰烬,随其飘动;稀稀落落的树儿,几乎全都是一半被黄沙无情地掩埋,一半奄奄一息可怜兮兮地露在炽热的空气中;完全不见生命的气息。令释言尤为不解的是,尽管大地备受高温的折磨,天却异常昏暗;这不是下雨前的征兆,而像是一种存在许久的昏暗。释言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水潭。水潭边有一棵枯死的老树。释言来到枯树旁边,望着幽静、深不见底的水潭。忽然一个黑影从水潭中央钻出来,释言感到既吃惊又恐惧。当一双空洞幽深的巨眼盯住他时,释言只剩下恐惧了。当一张巨大的、似影子般的、扭曲歪斜的脸从水潭里完整地出来时,释言腿脚快站不稳了。最后,一个遥远而粗哑的声音,从“影脸”上若隐若现的嘴里发出。
    “真好,你终于来了!”
    释言惊骇地凝望眼前一幕,感觉全身上下均被这恐怖的寒冰冻住了。
    “见到你我很高兴,欠我东西的小家伙......”话声蓦地变得模糊不清起来,释言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声了。
    “你是谁?”释言鼓起勇气问,“这是什么地方?”
    “哈哈......”“影脸”骤然一阵狂笑。可怕至极的笑声,令大地皆颤抖了。
    笑声刚落,原本温柔安静的潭水,便冲出一道结实而粗大的水柱,托着“影脸”向天空奔去。释言看着半空中越发扭曲歪斜的“影脸”,后背不停渗出冷汗。突然“影脸”凶猛地向他袭来,且一边吼道:“给我。”



    2)
    “不。”释言大声呼喊着。他的脑袋剧痛无比,像要裂开了。就在这时,一股耀眼的光芒从释言胸口射出,将陷入梦中泥沼的释言拉了回来。
    惊醒过来的释言满脸大汗、后背湿透,不过在柔和的光线中,他见到了石龙关切的脸庞。他坐起来,把这个噩梦告诉了石龙。石龙的安慰使他剧烈跳动的心平缓下来。当释言换好石龙给他的干衣服并安心躺下后,石龙才回到自己房间。但释言仍过了好久,才又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
    最初石龙总会从半夜起来,点灯来到释言床边。后来在释言的要求下,他就不再这么做了。但是释言的思绪没有到达这儿,因为前方出现了一片该是白桦林的黑桦林。
    这片黑桦林显得那样怪异、那样漆黑,好像每棵桦树都是用黑色染料染上去的,释言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与此同时,赛前的忧虑不安再次侵入他心头。难道自己有预知能力的想法引起了他警惕。鉴于此,释言停下来用目光往两边搜寻,尽管他认为赛道没错。结果证实了他的观点,只是他不理解白桦林为何能变成黑桦林。
    用不多时,他决定向林中跑去——他转过头望向后方时,感觉到其他参赛者离自己越来越近。未料进入黑桦林不久,右前方一个直立的“人形影子”便意外地映入释言眸子里。
    释言一开始以为他是收竹签的年轻长老。当想到长老穿的是蓝色衣袍以及他所处位置应该是赛道边而不是离赛道有一段距离时,他断然不这么认为了。随后他看了几眼这个诡异的“人形影子”,就不去注意他。他宁愿相信自己眼花,也不愿再把心思放到奔跑以外的其他地方。
    他一心一意向前奔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在追他。
    这人速度之快,令释言不敢想象,迫于这样的压力(这种压力使释言来不及瞧一眼后方是何人),释言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可是不到一分钟,他就追上了他,并一下拦住了他的去路。释言只好来了一个急刹车。立定后,他看见前方约三米处站着一个身穿黑袍、戴黑色连衣帽的人。由于他把头埋得低低的,释言看不清他样貌。但是释言想到了他便是刚才的“人形影子”。
    正当释言心想他到底是谁时,黑袍之人慢慢抬起头来。释言见后大吃一惊。“千云!”
    “不错,是我。”千云把连衣帽放到衣袍后面。
    看着千云消瘦的脸庞和与他父亲一样深邃的眼睛,释言说:“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千云打断释言的话,说。“我不知道这十天来你们有没有在部落中议论我,对于我的失踪,或者说不见我人影。如果有,我想肯定是私下里悄悄地议论吧!因为你们敬重我的父亲,你们亲爱的族长。”
    “我认为那是谣言。”
    “谣言?什么谣言?等等,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说我翻越了阿拉霖山口?”
    释言点点头。
    “虽然我十分感激你那样认为,然而这的确是真的。”
    释言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态。
    “现在我可以解开你们心中最大的迷惑。当然你们时常有许多迷惑,你们对这些迷惑很感兴趣,却不会为了它们多迈出自己的脚步。也许你们的冒险精神和探索精神已经被美好富足的生活彻底抹掉了。比如:你们乐意听老人描述海,却不会去寻找海,所以你们不知自己的四面全是波涛汹涌的海。倒也正因为此,你们才得以无忧无虑地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不好意思,扯远了。翻越阿拉霖山口不会放进什么妖魔鬼怪,通过它是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你惊叹不已的世界。”
    听了千云的这番话,释言无比震惊。可他却说:“你父亲会担心你的。”
    “谢谢你有这么好的心肠。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跑得比你还快吗?我明白,不管你想或不想,你的潜意识肯定会告诉你族长的儿子无论如何都是跑不过我的,即使他的年龄要比我大上不少,是不是?”
    释言缄默不语。如果不是千云主动讲出来,他想,他的好奇心不会这么快到来。
    “不瞒你说,我在那个世界遇见了一位巫师。我很想告诉你巫师是什么,可是时间紧迫,对吧?总之他把一种神奇的力量输送到我的身体里,使我的骨骼得到了最完美的成长。”千云欢快地说,“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假如不达成这个条件,他就会收走我身体里的这种力量。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能像你们一样尽情地奔跑。”
    “什么条件?”释言问。


    3)

    “你身上的那块玉佩。”千云轻轻地说。
    释言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会要我的玉佩呢?”
    “我当时很激动,忘记问他了。”
    “你为什么不向他提出其他的东西呢?”
    “噢,不是我!他自己开口的。这个问题我问过他,他说,等我把玉佩交给他,他就会告诉我答案。”
    释言望向后方,心中奇怪为何不见其他参赛者,按理说应该有人到这儿了。
    “他们的路跟你的不一样。”千云看出了释言的心思,“关于这件事,我还要感谢你。瞧,你跑得多快,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使我施展自己的小魔法时都省去了许多麻烦。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把玉佩给我,我保证你仍是比赛的第一名,你仍将获得根部族最高的荣誉。”
    “很抱歉,这块玉佩我不会给你的。”
    释言毅然地拒绝,令千云大为震动。他万万没想到释言竟把一块小小的玉佩看得如此重要。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这是我父母唯一留给我的礼物。”
    “你确实很不幸,我很同情你。”
    “谢谢你,只是我从未感到自己不幸,所以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如果你父母死后没有成蝶,你会这样认为吗?”
    “这不可能。”释言坚决地反驳。他知道根部人死后皆会成蝶,像自然规律一样。从小到大,所看所闻,他都没遇到过千云所说的这类情况,没有听说过发生这种事情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更多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吧。
    “当时许多人的第一反应也是你这样的。当他们面对事实时,连最坚定的人都屈服了。而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是发生某种灾难的前兆。为了稳定人心,我老爹下了死令,让这件事永远归于无,说者将受到最最严厉的惩罚。”
    释言怔住了。他忆起了遥远的曾经,人们的淡漠和疏远,便对千云所说之真假有了大致判断,开始感叹命运对自己父母的不公。“但我绝不可怜我自己,”他想,“我绝不后悔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去花海寻找属于他们的蝶儿。我对他们的思念不会因为他们是否成蝶而减少分毫。”
    “把这块玉佩给我吧。”
    “不。”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留下它不可?”
    “这是我父母唯一留给我的礼物。”
    “很好,很好。”千云用双手把连衣帽重新戴上,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眼睛闪着凶恶的光芒。
    释言淡淡地看着千云的动作和表情。突然,一道闪电向他击来。他猛地转身,用尽全部能量朝前奔跑。
    千云的黑袍在令人窒息的速度中,发出了像毒蛇般嘶嘶的声音。很快他的一只手就如鹰爪似地抓住了释言的肩膀。
    “你是跑不过我的。”他得意洋洋地说。
    释言觉得自己像被什么牢牢吸附了。他不认为这是千云本身的力量使然,它仿佛来自某种实质性的具有强大功能的物体上。或许是千云身上的黑袍,直觉这样告诉他。随后他瞄到这件黑袍在冒出紫黑色的奇特光晕。见此他用双手紧紧护住胸口玉佩。奇怪的是,他内心一点不感到恐惧,没感到死的可怕。而玉佩不能落入他人手中的坚定信念,却如鱼儿离不开水一样稳稳占据他心。
    “我希望你不要为你的固执而后悔。”千云说着,把从袖口露出来的亮闪闪的刀架在释言脖子上。“这可怪不得我了。”
    释言没有在威逼下妥协。他紧闭双眼,心中对父母说:“我不知道你们长什么样子。如果我到你们的世界后,许久才寻到你们,请你们一定不要见怪。”
    释言更加有力地护住了玉佩,刀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即下去。千云的大脑闪出了犹豫的火花。可是不久之后,他想起了自己生下来就是瘸子的不幸遭遇;想起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幻想自己的腿能像其他族人一样正常行走的痛苦心里;想起了族人的关怀——他认为这种关怀的多次出现是因为自己父亲是他们的族长,就无限自怜——实际上,这种关怀同他父亲的爱一样,都是最真诚、最质朴的;想起了那一天看了从父亲书房一个隐秘地方掉落到自己脚后跟的有关介绍巫师的书后,自己欣喜若狂的样子,以及后来幸苦翻越阿拉霖山口的情形。当他的记忆最终来到巫师不容商量的话语,“如果你不想永远当个瘸子,就拿玉佩来交换”后,这样的火花便全灭了。
    他冷漠而灰白的脸上重又透露着可怕的杀机。
    “怪不得我了,释言。”



    4)
    刀,下去了,的确下去了,已有一滴血从释言的皮肤溢出;刀,震飞了,的确震飞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它震飞了。现在千云睁着惊恐的双眼瘫坐在满是落叶的地上,黑袍已被震得粉碎。他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不是因为从释言胸口射出的白色强光将他击飞,而是击中他的光芒是那样柔和。
    从死亡边沿回来的释言,依旧紧闭双眼,却是陷入于转瞬即逝的强大光芒经过眼皮时心底产生的极大震撼里。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微微发颤的眸子。当他转过身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千云时,他脸上未有惊喜的表情,反而略带歉意地上前说:“我不知道它会发光。”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千云像变了个声音似的,忽然说,“主人已经很生气了,如果你不亲自带着玉佩走出来,他的武士们便会进来,届时没有一个根部人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冷静而清晰的威胁话语把释言彻底吓住了,连千云随之传来的声音他都差点没听到。“释言,千万......千万......别去。”千云的气息越来越弱。当释言蹲下来欲问为什么的时候,千云深邃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
    释言缓缓站起来,轻轻向后退了两步。他没有发现钻出乌云的阳光,没有察觉拂过脸颊的春风。大概十分钟后,千云的身体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释言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他肃穆而悲痛地注视着一根根柔软的白色丝线从千云头部和足部出来,徐徐地将他整个躯体紧密包住。当一个圣洁的白色外壳形成又缓慢地消散后,一只只美丽的绿色蝴蝶便出现在大地母亲柔嫩的皮肤上,待新的生命眨了眨几次眼睛,它们就展开翅膀飞向广阔的天空。
    释言望着渐渐远去的绿色蝶儿,呆呆地自言自语:“我的蝶会是什么颜色呢?”突然他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死了又怎能看得到呢?要是死后都未能成蝶呢?”他使劲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要往深处想。但千云化蝶不容否定的事实,却让他恐惧起来。他开始责怪救他的玉佩。他认为是它令千云失去生命。这不仅是内心深深地责怪,也表现在具体行动上来。只见他一把扯下玉佩,对它愤怒地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族长的儿子也不会死。”话音未落,他就把他的玉佩用力一扔。画着优美弧线的玉佩在下落的时候,碰到一棵树上,不知反弹到什么地方去了。
    几秒过后,阳光从远处慢吞吞移来。悲痛的释言惊讶地瞧见,一棵又一棵桦树在它的照耀下褪去了黑色的外衣。当迷人的阳光来到他跟前时,他发现黑桦林变成了白桦林。也许颜色的巨大转变令他心静了下来,他倏地清醒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草率行为将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于是他呼吸不畅了,脸色苍白了,像个小孩似的一面吼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丢掉你。”一面又发疯地寻找自己刚刚扔的玉佩。
    最后,他在一个翠绿的草堆里寻觅到它的身影。
    由于受好奇心驱使,释言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玉佩穿孔的位置,将它拿到阳光下仔细观察。这块玉佩看起来并不完整,仿佛被何种强大的力量分割过。它的形状像榕树的半片叶子。同往常一样,透过它,释言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那里青青的、静静的、祥和的、没有一丝尘埃。忽然他看见有半块似米粒大小的树叶在玉里游动。细细观看,又觉得它像极一条特小的鱼。释言感到纳闷,为何自己以前没有发现它。
    “也许是自己一直没有留心吧!”他想。
    把玉佩重新挂在脖子上后,释言环视了下四周。原先的路消失不见了,左方约一百米处有一个小斜坡。释言走过去,爬到坡顶,清晰的赛道便映入他眼帘了。在即将迈步前,释言回头望向后方。“原来两边的地形是如此相似啊!”他叹道。随后他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只管奋力奔跑。接近赛程一半的时候,他把小竹签给了穿蓝色衣袍面色温和的年轻长老。快到终点线时,他见到了草坪边沿的另一位年轻长老以及他前方不远处的众多族人们。越过终点线时,释言低头往前挪动步伐。但没踏出两步,一个熟悉的身躯就来到他面前。
    他依旧低着头,对这个身躯说:“叔叔,对不起。”
    5)
    “想要听真心话吗?”石龙说,“其实叔叔看到你从赛道平安出来,比你获得第一名更开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释言抬起头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同时也看见站在叔叔旁边、正退去脸上担心神色的阿瞭。随后释言和叔叔及阿瞭朝人群中走去。释言本以为会有无数异样的目光射向他,但他发现除了少数几个人露出惊愕的表情外,大家似乎都在关心自己的事儿,取得好名次的家庭依然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名次不理想的参赛者也鲜有垂头丧气,因为他们的亲人始终鼓励他们、疏导他们。
    “我很高兴。”千叶族长洪亮的声音突然传来,释言同叔叔和阿瞭一样站定脚步,转过身来。
    “我很高兴全部参赛者均安全无恙地到达了终点,”人群静下来后,千叶族长继续说,“大家要记住,这场赛事没有绝对的胜者,也没有绝对的败者,你们全都是本族最伟大的赛跑者。”
    温暖动听的话语,令人们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欢呼声。
    释言看着和蔼慈祥的千叶族长,心里五味杂陈。“他是怎样一位可爱的老者啊!”他想,“我又怎么能让他伤心呢!”
    “叔叔,我想去溪边走走。”释言转向石龙说。
    “要我陪吗?”石龙微笑道。
    “不用。”释言从人群中出来,准备往木桥走去时,挤过人缝的阿瞭叫住了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阿瞭来到释言身边说,“我记得,过了没多久,你就一直是跑在最前面的呀!”
    “你有没有经过一片黑桦林?”
    “嗯,是有一片黑桦林。我当时挺纳闷的,明明是白桦林,怎么变成黑桦林了。”
    “你第几名啦?”
    “超乎我意外,第三名。更超乎我意外,我老爹竟十分高兴。噢,不要扯开话题。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相信你会是这个......因为我亲眼见到你逐渐拉开了与我们的距离。我敢说即使我用尽全力奔跑,而且一直拥有充沛的体力,也追不上你。”
    释言很想把黑桦林发生的事告诉阿瞭,但是他明白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一旦阿瞭知晓这件事的话,他会听不进任何规劝一心只想跟他一起离开这儿。
    “这和那片黑桦林有什么关系吗?”
    “阿瞭,我不想谈关于比赛的事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嗯。”阿瞭轻轻应道。
    实际上,在释言去寻找自己扔掉的玉佩的一刹那,他就已做好了决定——毫不费力地做好了决定,即翻越阿拉霖山口。他觉得在解除族人遭受的生命威胁面前,任何事都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在小溪边行走时,没有认真考虑过千云最后断断续续的话语应该包含怎样的含义,也没有仔细思考过事件中令人不解的地方。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回味从他胸前射出的那道不可思议的强大光芒。
    “这与自己经常做的噩梦中的最后一个情景何其相似。”他想,“难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吗?不可能,那只是梦而已。莫非这一切都是梦,我仍在梦中没有醒来。”
    他使劲捏了自己手臂一下,一阵清晰的痛感传来。
    “对于自己不解的地方(主要有三点:一、那名巫师怎会知道我身上的玉佩,二、他为何要这块玉佩,三、这块玉佩究竟有何秘密),我现在不去想,等我到那里后,直接问那名巫师,不管得不得到答案,我都不会把玉佩给他。”他想。
    “我倒要看看你还会不会发出那样一道光来。”释言拿出玉佩,对它狠狠地说。“可他要是拿族人的生命威胁我呢?那我就不得不把玉佩给他了。只是千云......不会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千云为什么要把白桦林变成黑桦林呢?”平复心情后,释言想,“也许是为了更加容易迷惑我吧。不过在阳光照射下,一棵棵漆黑的桦树披上白色的外衣,又是多么奇妙的一幕啊!”
    在这之后,释言就不再去想黑桦林发生的任何事了。于是他发现自己已步入花海了,便观赏起这些可爱的花儿来了。过了一段时间,他来到盛开的杏花树下,将视线移向了雄伟壮丽的阿拉霖山脉......
    在决定回树屋的时候,释言忽然想起自己亲爱的叔叔。“绝不可以把这件事瞒着叔叔。”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叔叔会不会知晓这块玉佩的秘密呢?”
    这时,太阳差不多落山了。



    第四章 翻越阿拉霖山口
    1)
    夜色彻底来临前,释言的树屋上方同其他大多数族人的树屋上方一样炊烟袅袅。一阵子过后,石龙把炒好的最后一道菜肴端到桌子上。释言给叔叔盛好饭,再给自己盛饭。当他来到桌边刚一坐下,他就从衣领口拿出玉佩问:“叔叔,你知道这块玉有何奇特之处吗?”
    “奇特之处......”石龙蹙起眉头。
    “今天赛道上出现了一片黑桦林。由于认定道路没错加上不想放弃领先的优势,我进入了该是白桦林的黑桦林......”释言让玉佩落在衣服上,用事物发展的先后顺序向他的叔叔述说黑桦林发生的事情。他叙述时是如此安静、平淡、流畅,仿佛在回忆一件极为平常又清晰的往事。正因为此(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他和千云之间的一切对话。石龙放下碗筷,细心倾听。也许得益于这种认真的姿态或释言细致的讲述,又或者两者皆有,石龙脑海里闪现出一幅画面。随着这幅画面的变化,石龙脸上的表情也时不时变化。在这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打断释言的话,尽管他有一阶段无比惊讶,有一阶段又迫切想发表自己的意见。“......站在斜坡上,我回头望去,发现两边的地形是这么相像。随后我快速奔向终点线。”
    “真是叫人难以置信!”石龙听罢叹道,脑中涌现出阿瞭从赛道出来问他“释言在哪儿”的话语和他得到答案后“明明他跑在我前面”的惊奇。一开始他认为这是阿瞭的错觉,当见到好几个参赛者到达终点线时,他终于变得紧张起来。经过长时间等待,看见释言低着头从密集的森林出来,他悬着的心才总算沉下去。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是石龙爱释言和坚信释言实力的一种混合体现吧!现在他却强烈希望今日比赛是释言正常的发挥,而不是面对释言无法怀疑的眼神和想起不少参赛者奇怪白桦林怎会变黑桦林,不得不接受的不可思议的、残酷的事实。更令石龙不安的是,释言详细地向他叙述此事似乎不是为了使他相信它确切地发生,而是基于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他从中明显察觉到一种危险因子,他对自己生命的漠视。释言下面的话,恰好且不幸地印证了他的想法。
    “倘若没有那道光就好了。”他说。
    “你想过吗?”石龙回答他,“这对你的亲人和朋友是多么残忍。再说你自始自终都是被动者,而且心底压根就没有要伤害千云的想法。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好愧疚和自责的呢。你应该为你继续拥有生命感到幸运。”
    “或许是这样吧。”释言用既不表示赞同、又不表示反对的声调说。
    “其实关于你父母的事,千云说的并不完全对。”石龙说,“你母亲生你时是难产,接生婆告诉你父亲,要想保住孩子,必须舍弃女人;要想保住女人,必须舍弃孩子①。你父亲听后立马用手撑住桌面。作为你父亲最好的朋友的我,从他的眼神读取到,你父亲的天平是向着你母亲的。你母亲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把你父亲叫到床前,气若游丝说,‘如果你不要孩子,我永远无法爱你。’听完你父亲痛苦低声哭泣。”
    ①根部人一般只能生育一胎,虽有生第二胎的情况出现,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们对孩子特别珍视。
    “你哇啊哇啊出生,你母亲含笑永睡。可是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三刻钟过去,她的身体都无任何变化。这引起了在场其他之人的注意。次日,他们借以安慰你父亲的机会惊异地看到你母亲的身体仍无丝毫变化。用不多久,几乎风岭的所有根部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有一部分人因这事是第一次发生,将其视作不详的征兆。族长和长老来到你父亲身边,在抚慰的话中夹着他们的建议。你父亲凝视你母亲的脸庞,深情地说,‘既然她没有成蝶,那么她就没有失去生命。她仍旧活着,只是暂时睡过去了。你们瞧见她美丽的笑容了吗?她只是暂时睡过去了。’第四天一早,族长和长老又来到你父亲身边为他做思想工作,这次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七八个族人。你父亲发现他们后,把我悄悄叫到一旁,说,‘孩子,拜托你了。’我甚至来不及表达心中的疑问,你父亲就快步走到床前,抱起你母亲,撞开几个族人,飞快往屋外跑去,且一边说,‘我要带她去那个世界,因为到了那里就一定有办法让她醒来。’这句话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给弄惊呆了。”


    2)
    “虽然我和你父亲曾聊过翻越阿拉霖山口是否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这个话题,他的这种行为却是叫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我回过神后,出了房门,看见你父亲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奔跑。他跑得那么快,后面的人使尽全力都追不上他。随后我也跟了上去。当我再次清晰地见到你父亲的身影时,他正背着你母亲艰难行走在那条险峻之路上。然而,差不多跟我一起赶来的千叶族长却奇怪地拒绝了人们上去阻拦他的强烈请求,这是令我至今都猜不透的。而当时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的父亲,我最好的朋友。我看见他走到路中间时,停下来对你母亲说了句什么,突然他用力一跳,和你母亲向险峻之路一侧的无尽深渊坠落。我们大家同时惊呼一声。回到族中不久,千叶族长在老杨树下发布命令,让这件事永远归于无,说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听到这个命令后,我大致了解了你父亲为何要这样做。三年后一个秋天下午,我妻子不幸因病去世,我由此产生的悲痛使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你父亲不是抛弃了你,他难以割舍对你母亲的感情;这种紧密相连的情感,我早有体会,你父亲曾告诉我,为了你母亲不经意说过的一句话,‘好喜欢风岭的花海。’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带着你母亲从古河搬到风岭居住。另一点也毋庸置疑,你父亲希望你有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不受他人嘲讽排挤。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原谅他。”
    “我感觉有一种力量引我到深渊尽头,”释言盯视某一处说,“我看见美丽的花蝶在盛开的花丛中欢快起舞。在这之前的瞬息间,一个神奇的东西倏然进入我心房,我的心刚一触摸它,它就无限温存和颤抖。”
    释言的真情流露,令石龙十分欣慰。尽管释言从未向石龙问过他父母的事,石龙清楚,他对自己父母的感情是一直存在的,不过其厚度如今看来却是大大超乎他从前的预料。收回思绪,石龙说:“我和我妻子一直没有孩子,你的出现给她带来了许多快乐。她去世后,你的体贴关怀又很快融化了我悲伤的心。要知道,那时你才三岁。所以我真的非常非常幸运拥有你。对于黑桦林发生的这件事,我觉得有些蹊跷,尤其千云最后说的话为何有如此大转变。我认为他警示你的真实度比威胁你的要高很多。”
    “叔叔,无论如何我不能拿族人的生命做赌注,更不能拿我所爱的人的生命做赌注,”释言看向石龙说,“另外我希望弄清许多我不解的地方。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轻易丢弃我最珍贵的东西,因为我已明白它是我父母好不容易赐予我的,又无比幸运地得到了你的精心抚育。”
    “具体你会怎么做?”
    “我会先问那位巫师三个问题:一、他怎会知道我身上的玉佩,二、他为何要这块玉佩,三、这块玉佩究竟有何秘密。然后我会把......只是我真的无法原谅我自己,现在甚是后悔地想,要是当时把玉佩给千云就好了。”
    “没有谁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在想,假使他不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将怎么办?”
    “既然我已决定放弃自己的玉佩,这点要求算不上什么吧!”
    “假如这块玉佩有某种神奇的作用,动摇了你的心呢?”
    “如果是这样,它就不会发出那么强的光了。”
    石龙忽然明白真正让释言难过的是,陪伴他多年的玉佩不该有如此过激的反应,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令他伤心和失望吧!纵使石龙感觉导致千云失去生命的根源不在于此。
    “要是他拿这块玉佩去做坏事呢?”石龙问。
    “何不假设他拿玉佩是为实现自己的某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又跟其他人无关呢!”释言回道。
    “叔叔陪你一起去,如何?”石龙建议。
    “我认为坦诚相见很重要。”释言没有将另一个原因说出来:他不愿让叔叔处于危险中,哪怕是一点点的危险也罢。为了彻底打消叔叔的顾虑,释言说:“叔叔,我们不应该要往好的方面想吗?”
    “难道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吗?难道把问题看得过于严峻了吗?”石龙在心底反问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他说:“给我看看这块玉佩。”
    释言取下玉佩递给石龙。
    在枯芮树之灯明亮的光线下,石龙细细地观察这块奇妙的玉佩。石龙十分清楚他不能改变释言的决心,如果换做他,他亦会这样做。“或许我会逃避,而不会把这种事告诉自己的叔叔。然而,这会叫他多伤心啊!”石龙想。“希望是按照释言所想的方向发展吧!不,一定。”


    3)
    “令人匪夷所思的玉佩。”石龙收回视线,说,“感觉这一切都不像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可它就这么实实在在发生了,你最终不得不接受。”顿了顿,石龙问:“你准备好久动身?”
    “明天一早。”释言回道,“不过叔叔你要怎么向族人解释我不在呢?”
    “我会对他们说你去寻找海了。”石龙露出笑容,“因为我不知道你到那儿后,会不会被自己的好奇心捕获。”
    “噢......”
    “饭菜冷了,我们拿去热一下吧。”石龙站起来将玉佩交回给释言。在把失去热量的菜肴端到厨房的途中,他又不由自主地向造物主祈祷:我们最伟大的神啊,请您一定要保佑这个善良纯朴的孩子!
    再次坐到桌子上,石龙一面用餐,一面给释言详解了到阿拉霖山口的最佳路线。饭后他又连夜为释言制作了一个轻便行囊——里面装有释言的一套换洗衣服和半月的干粮。第二天,释言用完有史以来最早的早餐,便背着行囊,挎着水袋,往屋外走去。来到门前时,释言停住脚步,转身对石龙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石龙凝视释言被冬雪洗过的亮丽瞳仁说:“在那条险峻之路上行走时,不许往两边看,也不准回头看,只管向前走。你去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嗯。”释言认真点点头,然后转身轻轻打开了房门。
    这时候,整个大地一片寂静,四下里很灰暗,释言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他大多是凭借对周围世界的无比熟悉移动步伐的。尽管如此,他仍用比平时快许多的速度行走。很快他就下到了宏伟山丘,步入了广阔花海,再向穿过处于睡眠中的花海的清澈小溪走去。过不多久,他来到了静静流淌的小溪边,之后便沿着溪水流去的方向快步走着。所以出广阔花海时,天才刚微微亮。一步未停留,释言继续朝花海边沿这片长长的、十分平缓的斜坡底走去,他身旁是哗啦哗啦急流而下的溪水。到达斜坡底,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块由青青草儿和众多怪石构成的广袤而平坦的朦胧开阔地;小溪于其上蜿蜒前行。释言隐约能看见远方阿拉霖山脉如厚厚黑云般的轮廓了。
    按照叔叔讲解的路线,释言依然沿着小溪流去的方向、用比平时快一步的步子走着。由于以前经常同阿瞭及其他伙伴在这一带玩耍嬉戏,加上小时候和叔叔在该区域互相疯狂地开心追逐,释言对这儿基本上相当熟悉。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他心中不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切舒适之感,像行走在风岭、花海、肥沃的山谷平原和他所熟知的其他地方一样。他没去想翻越阿拉霖山口后,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也没去猜测巫师长什么样子。他认为他终归会知道的,就不必耗费自己的脑子了。不过对于另一个世界的真实存在,他的好奇心终于缓慢浮现出来。他明白自己为何一直不敢向叔叔承诺“我会尽快回来”之类的话语,归根结底,正是这颗暂埋心底的好奇心作祟。很显然,叔叔认识到这点比释言自己更早。三四秒过后,根部小伙子才冒出头的好奇心又沉下去,因为当他见到右方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时,便不由想起曾经他和阿瞭在它们之间跳来跳去的美好画面。于是,他脑中不停地播放这些画面,并作了时间上、空间上和内容上的诸多延伸。
    渐渐地,天色明亮起来了,四周的景物也越发清晰可见了。当抬头望向前方时,释言发现自己距重峦叠嶂、绵延起伏的阿拉霖山脉已经没多远。在太阳升上天空不久之后,释言同小溪一块儿来到了山脚下;小溪在这儿转了一个急弯,朝山峦左方缓缓流去。释言忆起七八岁的时候和叔叔在此地快乐奔跑的情景。如今他将独自踏上陌生的土地、面对陌生的环境,他一点不紧张、一点不慌乱,相反显得特别镇定,只想尽快到达阿拉霖山口。
    “小溪,再见了。谢谢你陪我走这么远。”
    4)
    向小溪挥挥手后,释言迈开步伐朝长满粗壮杉树的山上爬去。此处位于阿拉霖山脉最外围山岭的左方,由于这儿山的坡度不很陡峭,释言爬起来未费多大劲,不过因其并不低的缘故,他仍用了不少时间才爬到坡顶。站在山顶,他没有瞧见阿拉霖最高峰,因为山这一面也矗立着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高大杉树,而且坡度同样较为平缓。随后,释言开始在大树间急速向下穿梭。未用多久,他便来到山坡尽头,之后左拐,顺着这条覆盖众多古树的狭窄山谷快步前行。
    约莫走了半里,山谷向右转一个大弯,释言绕过此弯,继续行走在长长的山谷中。途中,他没去观看分布在苍翠挺立的大树之间的漂亮小水洼——它们数量挺多,样子奇异的粉红色小鱼儿在里面开心畅游,没去观看水洼周围各种迷人的花儿和茂盛的蕨类植物——它们大都正沐浴在阳光下,没注意听因越来越进入阿拉霖深处,而越发繁多的动听声音——它们不仅有不同种类鸟儿的鸣啭,更有山中泉水的滴答和不知名动物的优美歌唱。假若释言今日抱着另一种更为轻松的目的,他定会放慢脚步或者停足,细细观赏一番,认真倾听一番。不过当从左前方见到几棵年少的枯芮树(释言知道其呈心形的树叶是分辨它们的最佳方法,尽管之前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些伟大的树儿)时,他仍不禁多看了两眼,并回忆起关于它们的生长故事。而后他又想到了叔叔昨晚说过的话:因为以前我和你父亲几乎年年都在古木长老的带领下,到阿拉霖深处采集枯芮树的泪,我想你父亲对如何到阿拉霖山口定十分清楚。
    采集枯芮树的泪,对释言来说,既神秘又庄严。每年初夏,古木长老和一名年轻长老皆会带领十几名幸运的族人,至阿拉霖深处采集这种重要的照明原料。他们一般会在山里待上半月。这期间,他们的生活条件无比艰苦,不仅要风餐露宿,而且需防范夜间毒虫猛兽的攻击。由于他们为族中做出的巨大贡献,族人们对他们都甚是尊敬和羡慕。当他们从深山回来时,无数的族人会自发地迎接他们。每当这时,位于人群中的释言便暗自在心里说,等到了年龄,我也要争取加入他们的行列(采集枯芮树的泪的最基本条件是必须年满三十五岁,而最终获得资格,需经过族长和长老的重重考验)......
    山谷逐渐开阔起来,谷中树木越来越少了,两边的山则越来越陡峭,不过上面依然密布着枝繁叶茂的树儿。越过两小山丘之后,释言见到了横亘前方的宏伟山岭,以及它底部的空旷山谷。来到两山谷交汇处,释言举目往右方望去,该山岭上不远处出现了两座相似的、呈锥形的山峰,在它们之间是一个如半月形的巨大空间,从这个空间望过去,眸子里映入了另一座气势磅礴的山岭。当抬头再向右上方望去时,释言从眼前山岭的后方看见了一个更高的山尖的清晰轮廓。
    他显得有点激动,因为他见到阿拉霖最高峰的姿容了。
    随后释言穿过空旷山谷,翻过两相似山峰之间的、满布绿意的低矮斜坡,就来到另一条更为宽广的山谷。面对近在咫尺的超大山体,释言终于忍不住感叹大自然的壮观宏伟、威严秀丽。望向右上方,阿拉霖最高峰的全部姿容便清楚地呈现在他眼中。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阿拉霖山口;它位于最高峰右山脊上。凝望阿拉霖山口,他感觉它像一条细细的线,也像一把巨大之刀从山身上砍过,留下细细的缺口。
    释言忽然想起族规:“所有根部人都不许翻越阿拉霖山口,否则会带来预想不到的严重灾难。”
    “可是我此去是解除族人的生命威胁,算不上违反族规吧......”他喃喃自语。“是的,算不上。”安定下心,释言抬头看了看天。
    5)
    “时间过得真快呀,太阳都正挂天空了!”说罢,释言以更快的速度朝阿拉霖山口正下方的山脚走去。在斜着穿过这条宽度挺宽、深度只及脚踝、映着蓝天白云的溪流之后,释言到达先前设定好的地点。在这儿,他抬头望了望这片长满参天古树的高高山坡。确定好前行方向,他迈开步伐向上爬去。
    随着攀爬越远,四周越显暗淡和神秘。浓密的树叶已甚少让阳光渗透下来。地上下满了松软的落叶,释言觉得他像踩在一张厚厚的毯子上一样。也许身上肩负的重大使命给了他无尽的勇气,面对险峻而复杂的地形,陌生而幽暗的环境,他一点不胆怯,相反步伐更加坚定有力。所以当各种新奇可爱的动物从他眼前出现时,也未能使他停止前进的脚步。甚至像这种长有大大脑袋、大大眼睛、迷人棕茸毛、数量相当多的小家伙们,兴许因填饱肚子后照常的散步,而大摇大摆从他身旁经过时,都没有引起他的惊奇。
    尽管释言没有表现出对周围神奇而陌生世界的较大兴致,在向上攀爬的途中,仍旧有不少美丽又怪异的植物映入他眼帘,如:成片的枯芮树群、像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红色藤曼、在阴暗环境中发出各种光泽的万紫千红花儿、宛如木桶大小的灰色蘑菇、感人的大树抱小树......
    “大自然真是多姿多彩啊!”最后,他禁不住叹道。
    在这之后又过了不少时间,释言才终于望见了神秘的阿拉霖山口。他那焦急的心情也总算平静下去了。由于认定自己比预计到阿拉霖山口的时间晚了很多,他径直进入“山口”,行走在这条狭长的古老道路上;道路两侧的峭壁爬满了青藤,尽头的景象虽只能看到一点点,但从以前其他族人的描述中,释言知道那儿是一个挺大的山谷,一条漂浮般的险峻之路连接山谷两岸,而叔叔昨晚饭桌上的话使他确定了这点。现在释言可以瞧见险峻之路的大体样子了。没过多久,视线开阔了。当峭壁升至最高的时候,释言来到了这块能够轻松容纳十人的扇形平地上。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如此景象仍将他深深震慑住了。
    险峻之路从平地顶点笔直伸出去,它更像一座桥,一座仿佛悬浮于高空中的没有任何护栏的桥,当发觉这条路或这座长桥的宽度不足半米而两边皆是万丈深渊时,释言顿时对可爱的风儿也忌惮了。而且该山谷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他探出头,小心地瞧了瞧自己这方的山体——同对岸一样,皆是光溜溜的、由白色岩石构成的悬崖峭壁,并意外地发现两边的山岭竟如此相似,好像大自然把原本在一起的山岭硬生生地、均等地撕开了。
    释言真切感受到叔叔提醒之话的重要含义。“不管是否偏离阿拉霖山口,都务必要时刻注意前方,因为山顶遍布陷阱,一旦稍有不慎,你便有可能掉入深谷中。”
    “是啊,令人目眩的场景!”想罢,释言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步伐踏入了险峻之路上。他把自己父母的事儿紧紧锁在心里,听从叔叔的话,没有往两边看,也没有向后看,只盯着脚下的路,集中全部精神向前走去。风从一侧呼呼吹来,他的步伐更坚实了。
    不知不觉间,释言走完了两边皆是万丈深渊的险峻之路。站在这块扇形平地上,他发觉这儿的一切与对岸是多么一致啊!同样大小的扇形平地,同样狭长的古老道路,道路两侧是同样爬满青藤的峭壁,不同的是,峭壁逐渐下降。
    释言回头看了看奇特的路(或桥),而后撇过头,试探似的朝小路尽头走去。正当他清晰地见到路尽头的树儿,而心想出口处不仍是一片高高的山坡时,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他眼中闪过。他感觉自己像被什么力量吸引了,从而穿过了一层奇妙又软和的似厚膜样的东西。
    
    第五章 满拉
    1)
    这一不可思议的经历是突然发生的,又瞬间消失。释言移开遮挡强光的手背,一片辽阔的大草地便惊异地映入他眸子里。尽管清新而神奇的自然景象令他视觉上受到了极大冲击,地形地貌的完全转变却使他彻底怔住了。几乎过了一分钟,他才想到,难道自己已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立即向左方看看,往右方瞧瞧,视线里全是草儿的天地,绿草如茵,一望无垠。已经不见古道、峭壁和青藤的丝毫踪影了。释言转身朝后方看去,依旧不见古道、峭壁与青藤的一点影子,而只有广袤无垠的翠绿大草地。于是,释言向前方的空间缓缓伸出手去。当意识到自己触到的跟平常无异后,他心战栗了一下。他又把伸直的双手上下左右划动几次。得到同样的结果后,他朝前小心迈出了步伐。大概徐徐直走了二十米,他掉头又急切重复了自己走过的路程。当方圆十公尺内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且仍无任何收获时,他再也没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了。
    “该怎么回去呢?”他轻轻说出声来。
    忽然,释言想到了千云。“回去的路一定是有的。”他安慰自己。“想必巫师笃定知道,但是......”释言认真地再次环视四周,发现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无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后,说:“怎么不见他人呢?”“难道他还处于梦乡中吗?”新鲜宜人的空气、沾满晨露的草儿、初升天空的太阳,以及一切清晨特有的现象,皆告诉释言这个世界天才刚亮不久,所以他如此想道。
    在刚刚细心观察四周的时候,释言分别从两个方向看见了几座充满绿意的小山丘,即目前释言的正前方和右后方。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释言决定登上其中一个方向的一座小山丘。有了此想法,释言再分别朝两个方向的小山丘眺望了一下。然后,他向离他较远的右后方的一座小山丘迈开了步伐,纵使两方小山丘距他都不近。至于释言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是因为右后方的小山丘比正前方要高,另一方面是当他向右后方望去时,感觉心里更舒坦。由于安抚了自己不安的心情,释言终于发现这儿是多么美啊!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草地、明亮和煦的阳光、轻柔活泼的风儿——这些风儿使草儿们跳起了优美迷人的舞蹈,均给人慰藉似的轻松畅快之感。释言一边用不快的速度行走,一边细细观赏如画般的景致。
    大约前行了一百米,天像即将下雨似的突然暗下来。释言朝天空望去,发现太阳被两三片灰色云朵遮住了。与此同时,一种淡淡的、似死鱼腐烂时的味道从前方传来。释言停下脚步,将目光移向气味传来的方向,看见远处有三个黑影仿佛向他移动。有可能他们是巫师的念头,勾起释言的好奇和紧张,当然,也有一丝松口气的意味。不过随即产生的他们是不是千云遇见的巫师的怀疑,又引起他的戒备。由于后者在心中占据较重分量,释言没有朝他们迈出步伐,只是静静地注视他们。他奇怪地看到他们快速地各自分散开来,而且移动速度相当快,移动的样子则不像走似飘,在草地上漂浮前进。
    过了一会儿,他们身体底下一团诡异的黑色烟雾进入释言眼帘。

    2)
    释言发觉他们离他越近,死鱼腐烂时的味道越浓。虽然释言的胃翻滚激烈,欲要呕吐,却终归忍住没有吐出来。竭力调整呼吸和在精神上鼓励自己的时候,释言不曾想到后方有一阵黑色浓雾正紧挨草儿向他悄悄飞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三个黑影吸引住了。而这三个黑影依旧迅速地分开,并不断调整各自的速度。
    没过多久,释言便吃惊地发现,他的左手边、右手边和正前方都有一个等距离的朝他飘来的黑影。当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被他们一步步包围时,他认为自己必须上去跟他们打声招呼了。然而,他的双腿却意外地动不了了,像同大地牢牢绑住了。他立即低头往下看去,惊讶地瞧见自己的脚踝被一团奇异的黑色浓雾紧紧围住了。
    它们缓慢地游动,活像密密麻麻的黑色细小飞虫,释言头皮不由一阵发麻;跟他第一眼见到伪装的黑桦林的感觉一样。释言想弯腰用手赶走他们,却惊惧地发现自己压根不能这样做。经过多次对自己身体各个关节的强行调试,释言最终认识到除了头之外,其余地方一点无法动弹。
    这当儿,三个黑影离释言相当近了。释言沮丧着抬起头时,睁大的眸子便清晰地映入一个黑影的模样。原来黑影的真实面目是一个深灰色肉团外面套了一件黑色衣袍,无腿无手,有个突出似头的地方被黑色连衣帽盖住;这件黑色衣袍令释言一下想到千云身上的黑袍,因为两者多么相似。虽然黑色连衣帽把“头”紧紧盖住,“面部”却几乎全部露出,不过找不到嘴巴、鼻子和耳朵,唯有两只空洞幽深的眼睛发出瘆人的暗紫光。
    “不知道他们的嘴巴、鼻子和耳朵在他们身体何处?也许本来就没有呢?”镇定下来后,释言想。忽然他忆起千云的话语。“应该隐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吧,或者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方法。不管怎样,我得用声音向他打声招呼了。”然而,释言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连最轻微的啊啊声都不能发出。努力尝试了许多次无果后,无限的愤怒和恐惧交织于他心中。
    愤怒的不是他们剥夺了他行动上的自由,而是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恐惧的不是他有可能失去生命,而是他也许获取不到他想要的信息。
    “不,我必须争取一把。”他想,“我希望他们可以了解我的内心想法。”
    释言用恳求的眼神凝视对方的双眼,期望他们给他开口的机会。这种方法似乎奏效了。在距释言约不到三米的位置,他们同时停了下来。正当释言心里涌起一丝喜悦之情时,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从他背后传来。
    “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们为此付出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现在我有两个问题,需要你点头或摇头来回答。第一:玉佩是否在你身上?”
    释言恳切地点了下头。
    “第二:你是否确认玉佩在你身上?”
    释言又认真点了下头。
    沉默维持了一会儿,低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本无意取你的性命,但是主希望我切断你与这块玉佩之间的感情纽带。你放心,我会叫你没有痛苦地离去的。”
    释言以为自己的真诚会换取他的一点怜悯,从而有幸获得微弱的机会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怎奈念头甚好,现实挺残酷。他不知道背后的他是不是千云遇见的巫师,是不是同三个“黑影”是一样的生物。也许他们本就是巫师,也许巫师的样儿本就是这样。他不再做多余的挣扎。他脸上恢复了平静,心中向叔叔、阿瞭以及关心他的所有人做起了最后的告别。可是他脸蛋上又很快映射出一股坚毅和不甘的神情。
    当黑色烟雾从他腿脚升至腰间之际,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3)
    呼呼的寒风正吹拂他的发丝。突然,大地一阵颤动,千军万马迎面而来。扰乱的马蹄声,撤退的号角声,似已震碎他的耳膜。他迅速地退到一旁,然后瞧见马上士兵恐惧而疲惫的模样。他们不停地挥舞马鞭,马儿们不停地狂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奋力挥动双手,大声询问,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僵硬,声音已经嘶哑,他们却看不到听不见。最后一匹高大的白马停在他面前,马上人强壮威武,但是菱角分明的脸庞疲倦多于镇定,银色的铠甲已是血迹遍布;大部分为敌人所留,少部分是他英勇作战时留下的自己的王者之血。他低头对他说:“孩子,快跑,他们来了!快跑,快回家去吧!”
    “不,不,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猛地一下,他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却发现自己在飞,在碧绿的草地上飞。
    “这是沐河大草原北部。你胯下的这位仁兄,它的名字叫满拉。”一个温和而慈祥的声音意外地传进他耳朵里。
    他先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自己是骑在一个十分奇怪的生物的身上。目力所及是暖融融的纯白色发毛,它的头部虽看不大清楚,却感觉很像白鼠的头部。“难道它是大许多号的白鼠吗?”他想。从风吹过耳畔的呼啸声,以及两边草地的飞速倒退,可以得知,它的奔跑速度委实快得惊人,是它让自己体验到了飞的感觉。然而,身体好酸痛、好乏力,似乎全身的力量都被什么抽走了,若不是这双坚实有力的手紧紧护住自己,说不定自己会立马掉落下去。“一双手?!”他脑中一惊,神智又清晰了不少,才发现这双手饱经风霜宽厚苍老,为保持平衡不得不牢牢抓住这个奇怪生物颈部上的浓厚结实的毛发。他侧过身,看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穿着质朴灰袍,其坚定的目光,一直盯着前方,严峻而冰冷的表情掩饰不了他内心的善意和正义。他仿佛是春日里的一束阳光,带给你无限温暖和希望。
    “你是谁?”他问。惊喜自己可以说话了。
    “我叫布哩。”老人说,尔后重复道:“它是满拉。”
    “它像一只大白鼠。”
    “它确实是一只大白鼠,却是一只伟大的大白鼠,带我们冲出重围、驰骋草原的大白鼠。”
    “你们救了我?”
    “这是我和满拉必须做的。如果你想要知道原因,我会告诉你,我们需要你,准确说这个世界需要你。”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解释起来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特殊的情况不允许我和你有过多的交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释言。”
    “释言。”老人喃喃道。随后对大白鼠说:“满拉,在你的地盘上纵情地狂奔吧!让我们甩掉后面的一团邪恶的乌云。”
    满拉兴奋地摆动了两下头,矫健的四肢富有节奏地极速向前推进。
    释言看到后方有一头黑豹对他们紧追不舍,而黑豹上骑着一位黑袍怪人。
    “他是谁?”释言问。
    “暗黑巫师,尤花。”布哩回道。“关于这件事以及其他所有的事,我会在确保我们处于安全的前提下再告诉你,目前形势对我们来说仍很紧迫。”
    说罢,满拉猛地向左移动一步,然后继续向前奔跑,而一束黑光恰好落在它移过的草地上;这一丛草儿瞬间变黑化成一堆灰。只见暗黑巫师尤花一手无情地抓住黑豹颈上毛发,一手握着黑色法杖。每当他把法杖往前一点,一束诡异的黑光便奇异地从法杖顶部射出朝布哩他们袭来。宛如一道黑色闪电,把恐怖笼罩在草原上,把死亡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4)
    一束又一束黑光,以满拉为对象不断向其要害射去,但均被满拉巧妙躲过。大白鼠似乎有提前预知这些危险的能力。当然,布哩知道这是因为满拉已经同自己建立了心灵感应,自己口中微微念到向左或向右,满拉便在实际行动中做出相应动作,且向左移多少,向右移多少,它掌握得分毫不差。
    虽然与冥魔的战斗使布哩失去了自己的法杖,但作为大地巫师的他预判这些黑色光束的落位却是相当有信心的。只是布哩暂时未将这个身份告诉释言;一来他们正处于危机关头,老人不想因此引出更多的问题,二来释言已中了尤花的暗黑之毒,他希望言简意赅的话语可以避免让他进行繁重复杂的脑力活动。
    很长一段时间里,满拉都是在不断向左或向右移动中急速前进。黑豹在其后猛追不止。有一会儿,黑豹已经觉得自己快要追上满拉而心情放松时,满拉突然加速,又甩它一大截。尤花气急败坏地狠狠抓住黑豹颈上毛发,双腿重重一下靠在它腹部两侧,以示不满。黑豹颤抖着再次加快速度追去。奈何这次无论它怎么使劲都追不上满拉了,最大程度上,只能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毕竟这片草原是满拉的地盘,即使它背上多载一人,凭借对草儿的了解,对空气阻力、地形的熟悉,它至少能在奔跑中立于不败之地。
    释言不时睁开双眼又闭合,上眼皮和下眼皮跳起了时而分离时而靠拢的沉重舞蹈。两边绿影拖着长长尾巴不住向后退去,周围是什么状况是什么景致,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去获取清晰的画面。身体好想要休息,尽管风儿不停地咆哮着吹来,大脑仍旧昏昏欲睡,只觉这段时光过得甚是漫长,如梦一般不像是现实。
    这时满拉刚好载着二人爬过了一段低矮的斜坡,而不久前,它穿过了一段生长于草原上的稀疏灌木林。当爬到第二段低矮斜坡的顶端时,前方倏然出现的一条自西向东流向的蜿蜒河流,令满拉骤然停下了步伐。它犹豫不定地盯着不远处的河流。也许是闻到充盈的属于草原特有的芳香清新空气的缘故,释言发觉自己的精神好多了,视力也不模糊了。于是,他清楚地见到了这条宽约七米、水流平稳的河流。在即将西沉的光线的照射下,河面上现出了一幅梦幻般的波光粼粼的景象。两三秒过后,他听到老人的声音,“满拉,不要怕,冲过去,昆鲁不会责怪你的,他允许怀揣正义的生物从这条河通过,而你已经具备这种特质。”
    暗黑巫师尤花和他的坐骑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当黑豹再次发觉自己将要追上满拉时,它兴奋地狂吼了两声。不料震天的吼声,却越发坚定了满拉要渡过这条河的决心。它一个加速朝前冲去。河水淹没了它四肢,它小心翼翼在水中行进。成功到达岸边时,布哩让满拉停下来。满拉高昂着头转过身,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对岸。
    释言惊讶地发现,追他们的黑豹好像遇见了某种可怕之物,一次一次地做沾水尝试,一次又一次腿打颤往后退去。即使它的主人开始用法杖触碰它的皮肤,同样未能改变它不想踏进这条河的想法。
    片刻后,满拉再次转过身躯,继续朝前方的广袤草原奔去。这次它的步伐明显比之前要更轻快、更平稳了。

    5)
    金黄色圆盘悬挂在地平线上方,将草原染得金灿灿的。这种到处都散发出的静谧安详的气氛,使释言也不由得心儿宁静了。当星星们从天空逐次冒出来、四下犹未彻底暗下去时,满拉停止了快速前进的步伐,并蹲下了它高大的身躯。
    “我们下去吧。”布哩稍显无奈地说。
    “这地方叫什么,您能再告诉我吗?”紧随老人下到草地上的释言问。
    “沐河大草原,”布哩温和地回道,“准确说是沐河大草原南部。”
    “草原......”释言思索着这个新鲜的词儿。
    “以前没见过草原吗?”老人看到释言皱起眉头,不免问道。
    “是的,从未见过这种景象,甚至连草原这个词都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个人觉得大一点的天然草地便是草原了。”
    随后,布哩领着释言来到了几米开外的草儿较浅的一处地方。“在这边先休息一会吧,我需要跟满拉谈一谈。”
    “真是无边无际,又叫人心旷神怡啊!”释言坐在柔软草甸上,看着暗绿色和灰蓝色相交的地方,忍不住叹道。约两分钟过后,他侧过头,望向同大白鼠说话的白发老人。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见大白鼠一开始摇头,后来又低头沉思。释言总觉得自己像在梦中,但是从脚板上或手心上传来的对草儿的真实触感,却时刻告诉他这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现实的世界。
    “有一个好消息是,”布哩走过来,坐在释言对面说,“当下我们绝对安全,因为我们正处在矮人王国境内,而且有辽阔的草原为伴。”
    “矮人王国?”
    “我想你应该对我们这个世界了解的不是很多吧?”布哩看着释言布满疑云的脸庞微笑问。
    “一点不了解。”释言回道。
    “原来如此。”布哩说。“我们之前通过的河,名叫沐河,这个草原便以此命名。过了沐河,这边就是矮人管辖的区域了。”
    “沐河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是矮人王昆鲁的杰作,是他让具有正义的火龙灵魂跟沐河完美地融入到了一起。任何其他邪恶之物,只要进入到沐河之中,火龙的灵魂就会从河中出现,届时河水暴涨,他们就会被它一口吞没。”
    “火龙......”
    “火龙是一种远古神兽,矮人曾借助它喷的火焰来冶炼金子,后来当它的生命即将到达终点时,又主动提出用自己的灵魂来守护他们的家园,所以才有了昆鲁的杰作,所以矮人才会视其为他们共同的守护神。自此以后,生活于沐河以北的大多数生物,即使确定了自己行为或信念的归属,也绝少有敢于尝试越过沐河的,更别说带有邪恶倾向的生物了。除非有无比强大的邪恶力量将火龙的灵魂摧毁。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拥有这种可怕的力量了。”
    “正义,邪恶。”释言细细地在脑海深处思考着这两个生疏而模糊的词儿,然后提高音量问:“骑在黑豹上的黑袍之人可以渡过沐河吗?”
    “噢,暗黑巫师尤花!”布哩回道,“我想他会动用某种巧妙而隐蔽的方式通过沐河,不过这将会消耗他许多时间。请你放心,今晚我们至少安全。”
    “您到底是谁呢?”释言凝视老人充满睿智的双眼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是布哩,很多人喜欢在这个名字前加上一个词,大地巫师。”
    “您是巫师?!”
    “是的,我是巫师。与尤花不一样,我相信光明。关于这件事,一切的起因是你身上的玉佩。我不大清楚他们用的什么法子使你来到这儿,但是我却幸运地发现了他们布下的陷阱,从尤花严厉的命令中,我得知了一个无比重要的信息:圣叶的下落。”
    “圣叶。”不知为何,当释言听到这个词时,他心突然跳动了一下,呼吸跟着也变得紧凑起来。


    6)
    “看来命运总会选择同正义相伴!”布哩像深松了口气似地感慨道。
    “您的意思是?”
    “不错,你身上的这块玉佩便是圣叶。从当前形势来讲,它是追求和平驱除邪恶之人的精神寄托。也许现在这么说,你还难以理解。不过盘石的所有生命确实因它而存在。”
    “盘石是什么?”
    “这个世界名叫盘石。”
    静默了一会儿,释言说:“这块玉佩自我拥有记忆起,更确切些讲,是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挂在我脖子上。我曾仔细观察过它。我想说的是,无论您怎么瞧它都会觉得它不是完整的。”
    释言很难相信他的玉佩会如此重要,他怀疑老人是否搞错了。为了给老人一个更直观的印象,他一说完,就拿出玉佩摊在手心。
    “哦,释言!”布哩见此忙说,“赶紧把它放回原处!赤裸裸地将它露在外面是很危险的举动,我们的行踪可能因此暴露。我说的安全有一个前提:绝不能让大魔头窥探到它的信息。你的玉佩看起来不完整,是因为它只是圣叶的一半。”
    听老人这么一讲,释言又蓦然发现心中之迷雾在一点点散开,尽管他感觉这与他之前所想的是多么不一致——这令他开始有点后怕起来。他立即把玉佩从领口放进去,并默默听着。然而老人却说:“关于其中缘由,我会在星月城告诉你。”
    “星月城?”释言再一次面露迷惑。突然间,他脑袋变得晕沉沉的。
    “星月城是矮人王国的国都。”布哩说,“由于它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到那儿之前我们要先前往星月树。”
    “我们为什么要去那儿呢?”晕沉沉的感觉进一步加重,释言努力保持着清醒状态。
    “首先唯有前往星月城我们才能真正摆脱掉暗黑巫师的身影......听着,释言,”布哩凝视小伙子越显浑浊的眸子说,“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谜团迫切想得到我的解答,同样我也有许多不解之处需要请教你,但不是现在,这只会叫你的大脑更乱。请你相信我,我会在星月城给你一个圆满的答案。”
    “嗯。”释言看着老人十分诚恳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像万千麻绳搅在一起,乱得不可开交,纵使有再多问题萦绕心中,都不能任选一个,有效地从口中表达出来。
    “另外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说明一下。刚才我和满拉谈了很久,遗憾的是,它没有立刻同意我的请求。就是否载我们去星月树,它一直犹豫不定。”布哩说。“希望它可以很快从以前遭受的不幸阴影中走出来吧。”
    “阴影?什么阴影?”当释言问完这个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时,他脑子却似被无数只虫子咬过一般,虽然挺疼,但他竭力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矮人曾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假如它能听懂我的语言,我想让它知道,我打心底感激它。同样衷心感谢您,布哩。谢谢你们让我庆幸自己仍活着。”说到这里,释言再次被来势汹汹的疼痛折磨。他最后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根部人,我......不知怎的,我的头好痛......”
    “孩子,它会收到你的心声。现在,请你不要想这么多,放空大脑好好休息吧!”
    老人温暖的呢喃,令释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取下行囊和水袋放到一边,随即一头栽倒在柔软草地上,闭上双眸前见到满天繁星齐眨眼。
    夜色中,大地巫师盘腿坐在释言旁边,用右手轻轻握住他的右手手腕,把一股呈银色丝状的温和的灵力注入到他体内,希望以此来缓解他体内暗黑之毒的扩张,同时它可以阻挡夜间草原的寒冷对眼前这位根部小伙子的袭扰。然后,巫师小眯了一会儿,又再度保持饱满的精神察看四周,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本章完)
    第六章 星月树
    1)
    曙光徐徐出现。睡意渐渐退去,释言缓缓睁开双眸,却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面向朝阳背对他站立。她秀发及腰、体态轻盈、气质高雅。四方的草儿们兴高采烈地纷纷涌向她的赤足;轻柔的风儿从远处归来轻抚她的裙摆;一缕和煦的光线触及她柔美的侧脸,使她的圣洁多了几分神秘。释言惊呆地看着一切,以致忘记自己已从柔软的草地站起。“想要听音乐吗?”她问释言,没有转身。“音乐?”释言感到纳闷,“您是说现在吗?”“是的,现在。”释言发现她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一片树叶。她轻巧地抬起右臂,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恰到好处地迎接,将树叶送到双唇间轻轻含住。接着一个奇妙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是那么柔和、那么唯美、那么悠扬,草儿们为此欢快地翩翩起舞,风儿于半空中化为一只只歌唱精灵,用亮丽的歌喉点缀其中。不知不觉,释言掉入一个梦幻的场景,他静静地聆听,感受生命的力量在长河中涌动,生生不息,永无止境。曲终,释言久久地回味;草儿和风儿开心地相拥一起,一束束柔和的光线照射其上,此情此景,是多么和谐、多么美好。她露出温馨的笑容,对释言说:“我演奏此曲是为了表达我对生命的崇高敬意,望世间所有生物均能体会到生命的伟大并好好珍惜之。”“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我相信它一定会实现。”释言说。“谢谢你。我要走了,也许我们会再见面的。”她说。“您是谁?”释言问。“我是盘石之母。”说完,她的身体在时空中一点点裂开,化成金色粉末,播撒在美丽的草原上。
    释言细细注视这一幕没有吃惊。他的心变得好静好静好暖好暖。他发觉这个世界越来越小,越来越离他远去。当他最终醒过来、起身弯腰坐在草地上的时候,现实中的太阳才刚好从东方升起。
    “原来是梦!”他盯着具有实感的红彤彤的圆轮低声叹息,跟着又加了一句:“好一个真实又奇怪的梦!”
    这时清晨的草原正释放出爽朗新鲜的空气。释言从未感到如此舒坦过,仔细一体会,又好像全身的筋骨皆处于冬日阳光的精心呵护中。他不再想这个梦。饥饿促使他把行囊提到脚边放下,解开行囊时,终于想起自己已身处另一个世界,不由感慨这真是一个奇妙又耐人寻味的过程。他四下望了望,见到满拉在离自己左手边不远处悠闲地吃着嫩嫩的青草,布哩则坐在右方草地上打量远处的地平线。
    释言拿起行囊和水袋,朝布哩走去。“空气真清新啊!”释言一边说,一边在老人身旁坐下。而后他取出一张叔叔放在行囊里的易于保存的葱香干饼递给他。老人微笑接过。
    “谢谢。”他说,“昨晚睡得可好?”
    “睡得饱饱的。”释言回道。同老人一块儿吃了几口干饼,释言拧开木塞,把水袋递给布哩。
    “这个有点干。”他歉意地说。
    “能吃到根部人种植的粮食,是我最大的荣幸。”布哩接过水袋,像品味美酒似的轻轻喝了一口。“谢谢你啦,热心的根部小伙子!”老人一边将水袋交回给释言,一边说。
    “这不算什么的。”释言赶忙答道。
    “你感觉身体怎样?”布哩不放心似地问,虽然经过这会儿对释言脸色和瞳仁的观察,他更加心有定数。
    “挺好的,”释言说,“似乎从未这么舒坦过。”
    “嗯。”老人这才感叹说,“你让我见识了什么叫不可能变为可能!”
    释言露出迷惑的表情。

    2)
    “昨夜你借助草原的气息,将体内的暗黑之毒尽数地悄无声息地排出体外,这是我想不到的,在这之前我也从不认为有生物可以这么做的。”布哩解释说。
    “有这种事发生?!”释言感到很是惊讶。“怪不得昨天我头好痛。”
    “原本我想请矮人王帮忙治好你所中的暗黑之毒,但是当我看到你恢复生机的脸庞时,发现完全无此必要了。”
    释言的脑袋转动了一会儿,说:“噢,我知道了,您昨晚叫我不要多想以及去星月城都是为我好!”
    “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你实情。”
    “不。谢谢您,布哩。您现在能告诉我这块玉佩为什么是圣叶的一半么?大魔头又是谁呢?对了,这块玉佩为什么叫圣叶呢?”
    “到星月城我再告诉你这一切吧,因为危险并未离我们远去,尤花有可能正加速往这儿赶来,况且满拉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
    释言本想问到那儿远么,突然一个可怕念头从他心中产生。
    “我不能跟您去。”他说,“如果他们没得到这块玉佩,会进去杀害我族人的。”
    布哩微微怔了怔,而后露出笑容、胸有成竹地说:“虽然我不清楚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你的族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您说的是真的?”释言急迫地问。
    “你来到这儿的时候,是不是发现两边的地形地貌完全不一样,两者的衔接更是一点不合常理?是不是发现自己生活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是的。”
    “因为你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有一道虫界相连。据我所知,这世上只有精灵王才能制作虫界。我不知道他为何会给你们制作这道虫界,但不容置疑的是,除了精灵王本人和根部人能够自由进出这道虫界之外,这世上——包括你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再无任何其他生物可以穿过这道虫界。”
    “如果他们要摧毁它呢?”
    布哩笑了笑。“要是他们摧毁这道虫界,这样的便捷通道便没了,当然主要是相对你们而言。再一点精灵王用生命制作的虫界是坚不可摧的。”
    “用生命?”
    “每个精灵都拥有无限的生命,除非他们被其他生物杀死或者自愿献出生命的年限使其生命有了终点。精灵王属于后者,每当他制作一个虫界,他的生命就会缩短五十年,如此他的生命便有了终点,即使没有人知道这个终点的数字是多少,不容否定的是,他最终会面对死亡。”
    “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想问他为何要制作这个虫界,同时想要好好谢谢他。”
    “精灵已于一百年前离开了盘石。”布哩神情黯然地说。
    “离开了这里?”
    “几乎一夜之间,毫无预兆。虽然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他们离开的真正原因。据传他们远渡重洋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我认为是精灵王制作了一道虫界,让其子民通过这道虫界去了另一个世界,尽管此后一直没有他们再次出现在盘石的消息。不过凡事不要看得太绝对,正如我们万万不会想到根部人会重现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重现?”释言感到疑惑。“我们一直生活在风岭呀?噢,风岭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地方。祖祖辈辈都未说过我们来自其他地方呀?这儿以前也有根部人吗?”
    “是的,盘石曾经有根部人,而且有很多。我猜测你们的祖先就是通过精灵王为他们制作的虫界,从盘石迁徙到你们现在居住的世界的。”
    “可是......”
    “我只是猜测。”布哩说,“可能知晓这件事情真相的只有精灵了。我想接下来会有许多人对你感到好奇,毕竟你的到来使盘石五百年来又有了根部人的身影,毕竟你们的很多故事我们只能从古籍上获知。希望你遇到这些事的时候,能有个心理准备。”

    3)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释言现在有一个强烈愿望:期望遇见一个精灵,当面向他问清这事的来龙去脉。“精灵长什么样子呢?”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有智慧的生物跟你我都长得差不多。”布哩说,“我们快点用完早餐吧,时间不会等我们的。”
    族人安全有了保证,让释言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他心中的谜团增加了一些,又减少了一些。“整体上波动不大吧!”他想,“不过越来越明朗了。总之族人没事真好啊!”所以对于前往矮人王国的都城,释言愈发期待了。他快速地用完了简单的早餐。布哩叫他再多吃点,为了不耽搁宝贵的时间,他们直到星月城才会用下一餐,而这大体是夜深时分了。释言大致告诉了布哩他们的生活习惯,让他别替他担心。随后释言系好行囊的绳子,拧紧水袋的木塞,重新将行囊背在背上,把水袋挎在肩上,便同布哩朝满拉走去。
    满拉已经为这次行程做好十足准备。它抬头望向南方的一片草原。这块它和它的族群被迫放弃的领地在突破云层的太阳的照射下依旧熠熠生辉,看上去宁静又祥和。曾经粗犷的矮人手握长矛为了自个利益将它们无情赶往沐河以北的可怕场景虽仍停留在它脑海,害怕和恐惧却未再跟着走进它心里。它赤褐色的瞳孔已闪耀着坚定和勇敢的光芒。因为昨晚它眼里的草原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它看见草和风低吟,看见它俩友好地拥抱一起,看见风向草描述它所经之地的美景,看见草借此发挥想象翩然起舞。它从未感到草原如此和谐,仿佛草原正在倾听一首美妙的音乐。它相信这支曲子是真实存在的。顺着心的方向望去,它见到了安安静静睡在草原上的男孩。从这一刻起,它决定要载他们去星月树,矮人的聚居地,尽管它认为那儿依然危险重重。
    不知是否光线更充足的缘故,走向大白鼠的释言倏然发觉,满拉变得更加高大威武了。又细心地观察,发现它的四肢更加粗壮浑圆、肌肉更加硬朗雄厚、白色毛发更加柔顺华丽、威猛的头部映射出和善的光辉、赤褐色的眼睛坚韧不乏灵气。释言不禁被它深深迷住了。当他和布哩刚一走到它跟前,它像早已知晓了他们来意似的马上蹲下了迷人的身躯。布哩先上到它背上,搭上老人的手释言其次。当满拉站起来准备开动脚步时,释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叫了一声:“等一下。”而后取下行囊挂到胸前。老人看着释言的动作,会心笑了笑。随后他说:“出发吧,我的朋友!”
    满拉是逐渐加快速度的。过不多久,释言就不得不将身子前倾,不得不抓住满拉厚厚的毛发了。由于草原散发的清新气息时刻进入释言心扉,加上清晰见到两边广袤草原的飞速倒退,释言感到自己是多么神清气爽啊!当满拉一越过远方大片线条柔美的山丘,一幅开阔到望不到头的绿色画卷便顿时呈现在释言眼前。释言望着翠绿色轻轻流入湛蓝色天际的秀美景象,不免于心中叹道:“真美啊!”一段时间过后,满拉继续在这幅画卷中风驰电掣、释言低头向不停摸着他裤脚的草儿瞧去时,他忽然有了这样一个感觉:他们好像和这片草原融为一体了。
    俄顷,沐浴在阳光下、被风儿吹拂发丝的释言开始全面回想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当他想要从太阳的位置确认时间时,才发现早晨已悄然过去。

    4)
    怀着对时间的大抵了解,释言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飞速倒退的草原。于是为大白鼠拥有的充沛体力感到惊叹不已。身为根部人,释言热爱奔跑、善于奔跑,他深知在长时间高速奔跑中维持体力不失是多么不易。然而,几乎四个小时已过去,载着他们的满拉依旧全速前进,体力一点未见消退。感慨之际,耳畔传来了布哩的声音,“如果照这个速度计算的话,我们大概会在日落之前到达星月树。”
    “星月树......星月树是一种什么样的树呢?”释言从没见过这种树,以前也从没听别人说过。
    “它是独一无二的,从这个世界诞生之日起。就是说,整个盘石世界,只有一棵树叫星月。”布哩说,“当年为了使早已分散各地的矮人重新聚合成一个整体,矮人王昆鲁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有了显著成效,不过要最终实现这个宏伟目标,须接受各地首领共同提出的最后要求:选新址,建新都。于是放眼于未来的昆鲁不辞辛劳,独自一人,奔波万里,只为寻得最合适的建都之地。后来他进入了我们身处的这个大草原,同大多数矮人一样,昆鲁也不相信草原是他们移居的第一选择。他准备穿过这片尚未有人涉足的神秘草原,到其尽头看看。相传他常常夜观天象,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一颗位于南方的星星在群星中特别耀眼。他认为这是一种预兆。在这颗星星的指引下,他改道往南走。四天后,他在这颗星星的正下方瞧见了一棵树。他见到这棵树的第一眼便被它的磅礴气势深深震撼。他坚信这是命运的召唤,毫不犹疑地决定建都于此。在他感人的号召下,矮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这里。由于昆鲁遇见这棵树是在一个繁星满月的夜晚,故此他把它称为星月树。而后他们在星月树里修建了新的矮人王国的都城,星月城。迄今为止,他们已经在那儿生活了三百年。”
    “等等。布哩,我怀疑我的耳朵有没有听错。”释言说,“他们在树里修建了都城?”
    “风力没有影响你的听力,你听到的确实如此。”布哩回道,“他们在星月树里建立了星月城,准确说,在树里很深处建立了星月城。”
    “这样树还能存活吗?”释言问,回头一想,又说:“这得是多大一棵树啊!”
    “它有别于大自然其他普通的树,它有它独特的生长方式。”布哩说,“至于它有多迷人、多壮观、多茂盛,我无法用言语去描绘。等我们到达那儿,你亲自向它看去时,你便有深刻的体会了。”
    “嗯。”释言明白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是不适宜做过多交谈的,纵然他希望再多获取一点有关星月城的信息。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一个宁静透蓝的漂亮小湖泊从左前方映入释言眼帘。然后,他静静地注视着小湖泊被满拉飞快的速度甩到身后。当他转过头朝前方看去时,他眼眸里又闪现出一个漂亮的小湖泊。当满拉载着他们从这个小湖泊身边过去时,他又从前方见到了四个呈八字形排列的小湖泊。虽然它们大小各不一,却都散发着恬静的气息。
    很快释言就发现他们四周全是类似的小湖泊。它们有的离他很远,有的离他很近。从近的湖泊里,他已感受到热闹的气氛,因为他看到了许多可爱的鸟儿在水里嬉戏的身影;它们一面欢快歌唱一面舞动彼此的翅膀。
    这个时候,风吹来的空气是湿漉漉的。草地上布满着浅浅的一层水儿,草儿身上沾满着滋润它们的水珠。满拉疾驰而过,水珠们便化作水花,抛洒在空中,施展动人的舞姿。释言闻着湿润的空气,看着分布在这片草原上的密密麻麻的湖泊,不禁为之动容。满拉则巧妙地绕过一个又一个湖泊,从它欢快的步伐和兴奋的状态,可以看出,它是多么喜欢这个地方。当释言体会到它的这种快乐心情时,他心里也是特别高兴、特别快乐的。随后他望向蔚蓝色的天空,恰好看到几朵漂浮在空中的憨厚的云,向他露出的十分亲切的微笑,于是他回以它们相同的微笑。


    5)
    半刻钟过后,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传来。布哩知道他们已经来到镜心湖周边。他提高音量对释言说:“这个草原上最大最深的湖,镜心湖将马上出现在我们面前。”
    释言惊愕地回答了一声:“哦!”他显然被如此庞大的喧闹声所吸引。他将目光移到声音发出的地方,瞧见天空尽头布满着不计其数的白色点儿。当距离稍近一些的时候,他才意识过来,这些白色点儿原来是盘旋在半空中吱呀吱呀叫的成千上万只的白色鸟儿。他听觉上的震撼自然是这些鸟儿共同的鸣叫造成的。
    鸟儿们有着洁白的羽毛,除了翼角为黑色外;有着粉红色、边缘呈锯齿状、扁平的喙。数以万计的它们以成群结队的方式飞舞在蓝天白云间,而且仍有不少它们的同类从天边飞来加入到这一行列中,仿佛暴风雪来临似的。
    “它们叫什么名字?”释言望着这尤为壮观的一幕,情不自禁地大声问道。
    “雪雁。”布哩回道。
    释言先是听到湖水撞击岸边的巨大哗哗声,之后才从雪雁降落歇息的地方发现镜心湖的。不过他们没有沿着那个方向继续前进。满拉及时向右拐的这个弯,是非常必要和恰当的,这样就消除了他们冲进湖里的可能,大白鼠也不必担心会踩到落至草地上的雪雁。
    当湖面上那白花花的一片在释言的注视下渐渐远去时,布哩说:“镜心湖是雪雁迁徙时的重要途径点,它们将会在这儿待上两三天,补充好能量之后,再飞往极北之地繁衍后代。”
    尽管满拉避开了雪雁群,它却是朝镜心湖的湖边前行的。当湖里开始出现满拉载着他们奔驰的模糊倒影时,释言看向左方的黝黑眸子是闪着光的,因为镜心湖的湖面在他眼中一直延伸至天际,没有尽头。他立刻认识到,刚才规模庞大的雪雁群占据它的地方只能算得上是它的一小块。
    深蓝的湖水,在午后的暖日下和微风的拂动下,泛起一阵阵带有白色光点的涟漪,释言感觉,好像无数星辰在蓝色的世界里自由畅游,继而产生了一种蓝色光影。这种蓝色光影虽让他如痴如醉,却注定要不断后去,这一过程,对他而言,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的感觉,来自于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鸟儿从湖中或岸边出现的一幕幕,它们有的长有一身纯白的羽毛,修长的颈,体型硕大又优美至极;有的长有一双细长细长的腿,黑色的尖尖长喙从前端奇异的微微翘起,头顶的深灰色羽毛和翅膀上的一圈黑色羽毛使其更显可爱;有的全身油黑发亮,时不时向水下钻去;有的身披棕色羽毛,粟红色的额头上朝天竖起一簇高高的毛发......种类繁多,应接不暇,到处洋溢着生命的气息。
    短暂则是此景过去太快来不及细细领略。
    某一刻,当镜心湖决定彻底静下来的时候,它的美是令人窒息的。澄澈的湖面宛如明镜一般,已经清晰地映出天空上白白的云朵,以及他们快速向前移去的身影,以至于释言止住了呼吸睁大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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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6 13:22:06  更:2021-07-06 14: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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