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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乡土小说《乌鸦落过的村庄》完稿原创[第1页]

作者: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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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乌鸦落过的村庄》网络版前

    亚宁

    一部小说写了三年,改了近十年,男儿心血,天地可鉴。好在文放十年,长短自现,刚刚完成的修改,大刀阔斧砍了近十万字,一点也没觉出痛,反而生成了快感。世上的人谁都想把最好的一面示人,作品亦然。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决心就此一锤定音,再不改动。
    有一位编辑老师说,一部作品一经生成,就自有了命运。而命运只有在回顾中,才能看清其本来面目。一个命运如果永远在路上,那该有多累啊!我深信此说,看来,此作贴上天涯,当属宿定!一切只能待以时日,始见分晓。
    都说天涯是个大平台,集大千世界各色目光,想到这一点,心情就涟漪如潮。从此,不定就遇到了知音,磕出了一些声响,进而就得了正果?这是作者的所盼,也是一个视创作为生命的苦行者最大的精神之痛。痛并希冀着,总比枯寂要好。
    此说写在小说前面,权算一段定稿宣言和网络前言,希冀得到应有的回声。亚宁将在随后的日子里,一篇篇地呈献全部,读者诸君如觉尚可者,敬请留下您的“一鳞半爪”,以为响应。
    天涯新的登陆,简直是一种苦难。为什么搞得这么复杂啊!
    《乌鸦落过的村庄》内容简介

    全篇小说共100章,字数约34万,时间跨度四十多年,范围束于沙漠边沿上一个小小的村落。文中的强人赵黑父子的闹剧与悲剧,弱人高远方的凄惨人生,我的灵异与情爱经历,刘三亮母子妻儿的荒诞无稽,以及其他角色的深入浅出,都烙上了人性的血印。每一个角色的故事有真有假,情景却是作者记忆深处的一幕幕的真实。因为作者曾生活在这样一个小村庄十几年,对那段往事和生活记忆犹新。可以说这是一部近于荒诞的生命悲歌,吟唱在岁月的长风之中,盼望人们读后能对命运与生命的冥冥有所感悟。
    《乌鸦落过的村庄》目录

    作者:亚宁

    1、梦幻村落
    2、外来户
    3、父亲的苦笑
    4、沙漠活吃人
    5、村落之战
    6、雨天的房子
    7、宅基地
    8、两个女朋友
    9、迷幻界
    10、月圆之夜
    11、鬼娃
    12、风光寡妇
    13、有趣的记忆
    14、嗜虱成癖
    15、吹不灭的灯
    16、情意逼人
    17、沙漏之夜
    18、五谷人性
    19、春夜
    20、村级人物
    21、馋猫进村
    22、千里大算计
    23、结婚那一天
    24、黄脸婆
    25、十二岁爱情
    26、高粱地猪事
    27、夜半炮仗响
    28、大旋风
    29、母亲墙
    30、学路
    31、队长之争
    32、红绳猪
    33、父子争锋
    34、情涌不安夜
    35、死不安宁
    36、命定一切
    37、甜蜜沙海行
    38、吊死鬼转世
    39、离情别意
    40、死亡游戏
    41、坟头花
    42、乌鸦夜进村
    43、半张脸皮
    44、不明不白
    45、磨刀霍霍
    46、光天化日下
    47、屁股问题
    48、带酒的枪口
    49、冬日两遇
    50、柴油疯子
    51、糖果引
    52、甲子年卦象
    53、秋收大场院
    54、杀牛现场
    55、吃肉要喝酒
    56、惊情麦秸垛
    57、黄牛大悲咒
    58、情乱五分线
    59、路见不平
    60、大姑娘出嫁
    61、六分醉意
    62、胎战二月二
    63、一夜双丁
    64、电影夜
    65、不伦之爱
    66、土墙上的纸光荣
    67、大绝育
    68、女人斗法
    69、傻蛋的傻话
    70、城里来的女同学
    71、满村兔肉香
    72、沙漠女儿红
    73、邪门之事
    74、泪流满面
    75、鬼话连篇
    76、回来啦
    77、墓虎地
    78、悲情大逃亡
    79、生物钟之痛
    80、太阳黑子
    81、无意识断句
    82、背粪而死
    83、脸比夕阳红
    84、劳模的葬礼
    85、回错屋子上错炕
    86、事后有账
    87、不由自主
    88、人心隔肚皮
    89、月光光
    90、苦口婆心
    91、蚂蚁上锅台
    92、赵废人
    93、洗去泥土
    94、猪头祭
    95、流浪而去
    96、不舍的道别
    97、血亲
    98、三只乌鸦
    99、最后一个葬礼
    100、心灵地
    自助一贴,以示决心。
    长篇乡村小说

    《乌鸦落过的村庄》


    作者:亚 宁


    梦幻村落


    按村里老辈人说,在清朝乾隆年间,一碗村还是一片荒地,与周边地区连成方圆上百平方公里,上面长满了野红柳。那红柳长得茂盛啊,别说骡马进去有时寻不着出路,好多人进去了,都被野兽吃掉,或困死在里边。那时红柳林子里野鸡乱飞,野猪乱跑,狐狸、狼各种野物更是不知其数。
    村中第一大姓赵家的老先人,是从千里之外的山西要饭来到这里,歇在这片红柳林子的边上。一个孩子不听话,看见一只野鸡出现,便猫手猫脚追过去,结果迷失在里边。赵家先人割舍不下孩子,就地搭了窝棚,又在低洼处挖出咸水,一家人留下来寻找并等待这个孩子的归来。半个多月过去了,走失的小孩终没出现,一家人对这片林子熟悉的不想离开了。
    赵家女人每天提一个篮子,在林子里绕上一圈回来,就能拾回一篮子各种鸟蛋。赵家男人有时歪打正着,也能拿回来一些野物,那口苦咸的井水居然含有天然盐分,煮出的肉自带了盐味,这样一来,日子过得反而有滋有味,远胜于讨吃要饭。赵家先人下决心不走了,把家安在林子深处一片空地,终日打野物剥皮吃肉,垦出荒地种菜种粮,全家人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
    有一天,一家人正吃着午饭,听见门口“咚”地响了一声。赵家大女儿手里正拿着一块野猪的骨头啃,把门往开一拉,自外跌进一个人来,吓得全家一起惊叫起来。跌进来的年轻人,睁着白多黑少的眼睛,盯了锅里的肉就不动了。赵家大女儿顺手拿了一块递过去,年轻人接过去勉强咬了一口,再也无力咀嚼。坐在炕上的赵家老先人的瘫老娘,急忙让把肉从年轻人嘴里给掏出来,说饿到这种程度的人,只能拿米汤慢慢往好调养,真要是吃了肉,那肠子非阻了不可。
    赵家大女儿按照母亲的话,熬了一碗稀饭,把这个年轻人给喂活过来,几天后恢复的能站能走。
    这个年轻人就是一碗村第二大姓高家的老祖,后来留下来和赵家大女儿结了婚。
    一年又一年,赵家儿男壮大起来,从外接了婆姨回来,一家分两家,两家分四家,慢慢形成了一个红柳林子里神秘的村落。中间,又有讨吃要饭逃兵役躲债的人跑进来,这里便自成了一个兴旺小天地。
    清朝末年,一股土匪流窜而来,荷枪实弹,占住了村子,吃喝玩乐了一年多,还对周边不时进行抢掠。这就引来政府的剿匪兵,双方发生了枪战,两姓人被裹挟着,吃野枪死了不少。那是一年春天,林子经冬没下雪,空气干燥,大风劲吹,一把大火从林子的深处神秘地烧了起来。
    这火整整烧了半个月才熄灭,村里有十多户人家,藏在地窨里幸免于难。由于大火烧起时,正值半夜,盘据在林中的土匪们刚刚喝完了一场庆功酒,一个个烂醉如泥,结果全被烧死了,林子更是烧成一片焦土,上百平方公里土地一片乌黑。
    幸存下来的人们都说,在那场天火之上,他们看到过一只带火的凤凰。这只凤凰飞到哪里,哪里的火焰就特别的高涨。最后凤凰落脚在了一棵大树上,冲天鸣叫了三声,就引来了劈雳暴雨,把尚存于灰烬中的火星全都浇灭了。雨过天晴,凤凰展开了五颜六色的羽毛,在天边化成了七色的彩虹。
    关于火凤凰神奇的说法还有许多,有说红柳林子其实是玉皇大帝足下的一片火云,飘到大地上后就扎根生长起来,肉眼凡胎的俗人不知道这些,在林子里寄生过活也便罢了,但它却容不得外面社会上杂七杂八的污秽之人混迹在自己的怀抱,那只火凤凰就是红柳地神性的体现。大火过后,红柳不复存在了,火云回归了天庭,凤凰涅盘了自已的使命。
    对此,村里有走南闯北,学了很多知识的人解释说,那火凤凰其实是人们对冲天火焰形成的一个幻觉。这一说法现在听起来比较有道理,但村人们宁愿相信前者,视后者之说为亵渎和不敬。
    传说归传说,实际的情况却是大火之后,偏遇上一个百年不遇的大灾年,那些泥土里的红柳根,发出最后一茬芽子,大多数干死在土里。没了林子遮挡,西面大沙漠中的风沙便肆行无阻,一堆堆像长了腿一样占领过来。
    大火中活下来的两姓人不离不弃,在原址上重新安营扎寨,繁衍生息。只是那种神仙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人们只能利用烧出来的土地,种植五谷,畜养六畜,在日益恶劣的环境中艰难生存。慢慢的随了人丁繁衍,村落膨胀,原名红柳圪卜的村落,起名叫了一碗村。这个名字是一种记念,同时隐含有碗就有饭,衣食永远的潜意。
    民国年间,村中两姓较恶,因为争地占利发生过几次械斗,严重的一次死了十多口人。合作社后,村里的土地公有,村民平等,外来人口增加,使两大姓的宗族关系被淡化,村名随了大队名称排了序,村里公章上所刻的明确称谓是公地公社公地大队公地八小队,也叫小公地。只是官称盖不过人们对传统地名的认可,一碗村的名字对外还是响当当。
    响当当的一碗村有土地一千多亩,良田约占三分之一,更多是沙畔地,处于沙进人退,人进沙退互相争夺的境地。村里的人口在不断递增中己达五百多口,其中赵姓居多,高姓次之,外来杂姓不足五分之一。村子的中心位置多为两大姓人占有,四面向外拓展,形成了一片杨树叶子形状。
    村里的房屋造型基本一样,都是用从红胶泥地上挖出的土圪垃砌墙,用红柳编成的方块笆子盖顶,由椽檩交错搭建而成。也有人家条件好点,用青砖垫底,在齐腰的高度续砌了土圪垃,房屋便显得清瘦整洁,比秃头秃脑下粗上小的传统土屋强多了。这些土屋有的掩映在树从里,有的完全稞露着,有的泥墙颜色亮快,有的则显出晦暗和低矮扁塌。
    一碗村由于建村之始没有规划,村民的房屋盖的七零八落,除了坐北向南大体相像外,新旧相间,杂乱无序,没有一点规律可循。这就形成了弯绕如迷宫的小道,夹道多是土圪垃砌成的院墙、猪舍、鸡窝、茅厕,东一块西一片分不清是谁家所有。一般陌生人进到村里,想着要到西面,七拐入绕却走进了南边的人家。如果不去问询,自己绕出来再抄近道,往往南辕北辙,越走离目标越远。
    这一点本村的人们是不用担心的,就是在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们也绝不会走错回家的路。就连村民的自留羊,早晨汇在村口,傍晚归来,无需主人招呼,都会毫无差错地各回各家的羊圈。
    这样一片土黄而又错乱的村落,西面却是一片长满了白茨的沙丘,连绵起伏,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那里便是无垠的乌兰布和大沙漠。大概是为了分隔沙漠的威胁,村里人在解放初,就在村西边植了一片疏落有致的柳树林子。林子里的树长得七抽八歪,有些还可以用横躺竖卧来形容。冬日里树木没了叶子,一个个的造型便一目了然,在夕阳西下时就给人一种错觉,觉得它们像一群坦胸露腹,衣衫褴褛,醉了酒横躺竖卧的乞丐一样。这些树也有共同的特点,就是树身都向着村子倾斜,如同互相比赛向沙漠狂奔一样。其实形成这些的原因很简单,是每年都要刮上几个月的西北风作用的结果。
    北面是村子通向外界的村口,村里的良田多处在这个方向,平展展呈方格状,夹着一条人工修成的土路,一直往北而去。通过这条道,人们可以去大队,上公社,坐汽车到更远的地方。村南面,也是整个村子的正前方,有一块不规则的开阔地,上面斜立着一根极具特色的老井架,像只长颈鹤看守着脚下的老井。
    老井挖成于何时人们不知道,圆箍形大肚小口,壁上的青砖被井水和地气侵蚀得颜色青黑,光如石乳,一年四季水淋淋的。它是一碗村历史最悠久的一口吃水井,村队部和村西南两口后挖的井,那水质口感与这口比起来就相去甚远了。
    在一碗村东边的村口上,在一片房子稀落出的开阔的地上,长着一棵近二百年树龄的大柳树。此树据说就是当年凤凰落脚的神树,参天耸地,阔大如一把撑开的巨伞,荫庇着脚下裸露在外、扭曲缠绕如一堆巨蟒一样的树根。如果神柳的根与冠是对称相生,那地底下的根四面延伸,占据的面积或许更大。
    这棵老柳树的树杆之粗,当年村里有人特意比划了一下,结果四个大男人伸开膀子,才勉强能合抱得住。在树杆三米多高处,向上斜生出八根指向四面八方的大树叉,每根树叉互相对称均匀,撑开了整个大树更多的枝枝桠桠,也撑开了大柳树生长的所有岁月。
    在树叉的高处,有六个喜鹊窝建在上面,窝里的喜鹊与树伴生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一年四季,都能在树下听到喜鹊的叫声。还能听到的另一种声音,是有风的时候,风与树较力之声。无风的时候,树自已发出的“嗡嗡嗡”如同念经一样的响声。
    在村人的眼里,神树是一碗村风水的一大象征。村人们有意无意保护着这棵老树,同时也享用着它夏日的阴凉,接受一份心灵中祈盼的冥冥的护佑。
    在大柳树的东面,便是当年整个村队集体财产的集中地,也是村里政治文化的中心所在。那里并排建有十多间大小不一的土房和牲畜圈棚,以及粮仓、库房、场院。这些房子既是村队部办公的地方,也是看场院的老人和饲养员的住处。
    要说一碗村最为开阔的人工建筑,便是生产队的大场院。它有三个足球场大小,平展展,光溜溜,四周是一人多高的土圪垃围墙。夏收之后,这里会堆满错落有致的新麦垛。秋天,陆续又会耸起糜子和高梁垛,周边还堆着玉米棒和黄豆稞子。到了冬天,所有作物颗粒归仓,这里便开放成了村里娃娃们玩乐的地方。
    场院之东,越过几百亩大田,是一条南北走向,由人工挖成,被叫作乌拉河的灌溉大渠。渠畔上长满了杨树、柳树、沙枣树和榆树,也长满了旺盛的蒿草。在渠东,有一条顺河修建的柏油公路,被称为110国道线。在国道的东边有一条铁路,铁路的更东边,便是一碗村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
    天涯的屏刷的好快,没办法,自升一次。
    揪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地球。
    外来户


    我七岁那年,随父母搬离了陕北老家,搭了几天的汽车,又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米粮之都的河套平原。记得那是冬日的一天,天空中飘着阴云,寒流冻得人手脚麻木。
    村里来火车站接我们的是两辆老牛拉得轱辘车,赶车的人都穿着白茬子羊皮袄,扎着腰带,捂着棉帽子,脸挡得看不清楚,呼吸从嘴里以白气的形式显现着。他们边帮父亲装家当边咕噜着什么,那语音怪怪的,我听不懂。父亲翻译了一下,我和母亲才听明白
    出了火车站便是土路,两辆牛车在前面走,我和母亲跟着步行,很快就走得浑身发热,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路太平了,走起来比翻山上岭过沟不知轻松多少倍。
    前边的赶车人像个哑巴,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后面赶车的年轻人和父亲肩挨着肩,各人用自己的方言交流着。我问母亲那个人说什么?是不是外国话。母亲也听不懂,说大家都是中国人,肯定不会是外国话的。我知道要是外国话,那父亲也听不懂的。
    其实,接我们的这两个村人说的是当地方言,一个叫刘三亮,有二十多岁,腰身虾弓着,马脸细长,还有点内凹,脸上生满了竖多横少的皱纹,一双说眯不眯,说醒不亮,简单如豆荚一样的眼晴迷茫中透出几分狡黠。两片薄嘴唇如黄瓜上切了一个口子,而最为突出在脸上的,是那个非常特点的长鼻子。这个鼻子占据了他脸颊的三分之一还多。另一个年龄大的叫陈果然,相貌生得怪怪的,并非哑巴,只是不爱多说话。
    我们一家人随着牛拉车,一路上不知过了多少个沙丘,多少个村庄,最后走进了一碗村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外。刘三亮回屋叫了一声之后,才有一个五大三粗,眉目有几分粗糙的人从屋里出来,审视着我们一家说:“又来了一家子吃饭的嘴!瞧瞧,一个个饿得像讨吃子一样。”父亲听了有点尴尬,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来了一个花眉俊眼的男人,与大块头走到一边叽哩咕噜了几句后,过来指挥两个赶车人,把我们送到了村边的一长排土屋子前。
    五大三粗,有点粗糙的家伙就是当时一碗村的队长,叫高大海。俊脸男人是队里的库管员,叫赵满仓。这个人还算热情,只是说起话来带着一股神秘兮兮劲,他在土房前客气了几句后就走了。
    父亲看着一长排破土房子,知道那是村里前几年为下乡知青盖好的知青屋。这些低矮的房子一溜有八间多,面积都一样,单门单窗,有几间门板都掉下来了,窗子敞开成大窟窿,屋顶上还长着枯黄的草茎。被指派给我们家的土屋内,泥土墙凸凸凹凹,墙角处还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蛛网的后面是一道竖裂缝,差不多有擀面杖粗细。顶着后墙,迎了家门的一张土炕还算完整,只是上面落满了尘埃,还有干透了的人的粪便。屋顶上的笆子被烟薰火燎,看上去黑黢黢的,几根横七竖八歪斜又无规则的椽檩上,粘满了麻雀有白有黄有黑有灰的鸟屎。
    推开门的父亲面对这样的房子愣了半天,母亲凄惶的眼里旋着泪花。父亲叹了口气说:“收拾吧,房子烂是因为没人住的原因,收拾好了就能住人,这比没房子住好多了。等一半年咱们也像人家那样盖新房。”母亲一咬牙收住了伤感,自言自语说:“没有个笤帚,这可咋下手啊。早知道咱们走时把家里的笤帚带上就好了。”父亲没言语,想着到村里谁家借几样清扫工具回来。
    从我们家进村时,身后一直就跟了一群娃娃,他们若即若离地尾随在牛车后面,有的拖着鼻涕,有的穿着打补钉的衣裳,有的头发像乱草,分不出是男娃还是女娃。这些娃娃见父亲走过来,都一轰而散,很快又在不远处聚在了一起,把我们一家人当稀罕看。
    父亲拐向了就近的一家人,推开院门,一只瘦弱但咬得很凶的狗冲了过来。屋里闻声走出一个女人,有四十多岁,模样挺漂亮,穿得不算新,但光净整洁。女人喝住了狗,问父亲有什么事。说话间从屋里走出了接我们回来的刘三亮。
    碰到了见过面的人,父亲心里挺高兴。那女人听了父亲的话,娘俩个“咕噜”了几句,答应说:“这么点事,睢把你还难为的。我听三亮说,你们还有三个娃,这么冷的天,眼看天黑了,那房子也收拾不出来。让娃娃和他妈先到我们家暖和着,你们也歇上一晚上,明天再收拾吧。”父亲心里热乎乎的,推辞说不打扰了。那女人灵牙利齿,说话如喷珠子,几句话就说的父亲无法坚持已见。刘三亮也说家里就他们娘三个,房子还空着一间,烧把火就暖了。
    刘三亮的母亲叫黑香娥,长一副瓜籽脸,颧骨显得很突出;两道柳叶眉,眉梢一说话就会微微上挑;眉下的两只眼睛,水亮亮的瞟来瞟去,给人一种特别精明的感觉。这一切与匀称的身段,不胖不瘦的体型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只有年轻女人才有的轻俏劲。而且,这女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人一看又有所觉的东西。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一种类似魅力,又不完全是魅力的妖怡。
    到了刘家后,黑香娥动手给我们做了一顿从来没吃过的肉绘菜。母亲直夸人家饭做得香,问这菜叫什么名字?刘三亮说:“这是这地方最家常也最可口的一道菜,叫猪肉酸绘菜。要说最香还是杀猪的日子里绘这种菜,那才叫香呢。你们家搬来,以后冬天会常吃的。”父亲感谢之辞不绝于口。黑香娥说:“你们就不要客气了,这么远路上来,一路上难免又累又吃不好。想当初我领着三亮,讨吃来到这个村里,那窘境比你们还带着点行头被褥可差远了。”
    父亲念念不忘住房的事,问到刘三亮家住的这房子。黑香娥说:“当初我们到村里,是住在村里的瓜茅庵里,冬天太冷,又住在了别人家的凉房里。这房子是我后找的那个男人留下的。你们这一家子,那知青房子只能是暂时凑合,迟早都得自己考虑盖房子才行。”父亲贸然地问她们家掌柜的哪去了?黑香娥也不避讳,快言快语说:“死了。不瞒你们说,我们娘俩前些年才从河北要饭上来,被村里收留了。我后来找了赵家的人,这不,生了一个女娃子,男人却不争气死了。是病死的。”问了别人的伤痛之事,父亲满脸歉意,黑香娥却并不在意,仍然快言快语说:“这没什么,咱们都是外来户,又住成了邻居,慢慢就了解了,以后互相要多关照才是。”父亲和母亲感激地连连点头,一齐端详着房子的构成。
    有刘家这一夜的过度,母亲恢复了体能,父亲成熟了打算。我们第二天就将知青房子收拾妥当,全家人入住进去,一碗村就此接纳了我们一家。
    我们搬来的第三天,父母就参加了队里的劳动,我也渐渐熟悉了周边环境,更远的地方则不敢乱跑。


    自励。
    父亲的苦笑


    从父母亲每天吃饭时悄声的探讨,我知道在这个村里主要由赵高两大姓把持政务,外来人在村里无地位可言。他们为了免受排挤和欺负,儿女大了都多与两大姓联姻,结成所谓的亲家关系,还有的兄妹换婚,或兄弟俩找姐妹俩,个中的关系就复杂了。而赵家又主要以赵老四老弟兄八个当头,只是赵家的后辈男丁不旺,每家都是女多男少。赵老四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官名叫赵广成,小名赵黑。赵黑人虽然年轻,却挺争的,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训练一帮年轻人挺有点意思。小的叫赵广玉,正在上小学,瘦高个,淘气鬼。高姓人家上一辈时出过两个人才,解放后没落了,后人支支杈杈核心不明显,大块头的高大海队长还算有些威望。
    民兵队长赵黑是最早来我们家的村领导。这人生得又高又壮,方面大耳,额头宽,眼睛大,鼻肉肥厚,头发剃成了寸头,像刺猬一样立奓着,腮帮上两嘟噜肉,使整个脸形平实方正,很有气派。他一进家门,父亲就拿出了藏着的纸烟招待,母亲端上了刚烧开的水,水里还放了一小勺白糖。赵黑脸上露出一丝看不见的微笑,客套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话,然后才让脸上的笑容慢慢渗了出来。
    父亲说:“还是咱们这地方好,大平原,视野开阔,劳动也省力。劳动方法上虽然与我们那里不太一样,不过好学的,我这才干了时间不长,就差不多都会了。”母亲说:“多谢赵队长关心,村里的人也都挺好,婆姨女子们都挺热情,我们家里每天差不多都有人来走串,我们都快把老家忘了。”看着赵黑脸上有了笑意,父亲恭维说:“赵队长,你长得一副好相貌,又年轻老成,将来一定有大前程。”赵黑笑着说:“在一碗村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人能有啥前途呢。你们是给我说好听的呢!要说咱们村,人家高队长才是队长,我只是个民兵队长。以后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能也这么叫,会惹不愉快的。”父亲不自然地应和着。赵黑说:“我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们一家,二是问你们一些问题。听说,你父亲是个党员,还参加过革命,这是真的吗?”父亲想了想点头承认了。赵黑又问说:“听说你的一个哥在咱们地区工作,也是个老红军?”父亲说:“那是我大哥,三八年参军,随部队来到这里,留在地方上工作了。我们一家就是我大哥从老家招呼过来的。”赵黑点了点头说:“这么说你们家庭成份挺光荣的嘛!咋有人说你们是逃过来的反革命。这不是纯粹造谣嘛!“这话一出口,父亲便大气不敢出,眼巴巴看着不知如何是好。赵黑说:“不用担心,你的年纪不算大,明天找个会写字的人,帮着写一份申请,加入咱们村的民兵组织吧。到时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说的。”喜出望外,父亲和母亲神经松驰下来,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父亲加入了村里的民兵队伍,几天不能平静心情,和母亲私下感叹说:“这次搬家,看来是选择对了。要是留在老家,那帮鬼孙子还能让咱们翻了身。”母亲说:“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比较纯朴,也没有勾心斗角的复杂矛盾。咱们给大和妈写封信,让他们也上来吧,省得留在老家受气。”父亲也有此念头,拿起笔写了两个字,摇头苦笑说:“上次我去公社办户口,人家问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我说还行。写完了递进去,那个小姑娘看了看,不相信,又让我重新写了一遍后才说,想不到你还是个识字人啊!上了几天学啊?”母亲问父亲是咋说的?父亲说:“我能咋说,只有苦笑了。在老家不就因为咱们识字,有点文化,想着做点事,才遭别人的嫉恨吗。唉,也不知道这地方会写字是好事还是坏事,咱们先等等看吧。”
    这一年的秋天来临,在父母的三番五次催促下,爷爷奶奶从老家搬了过来,乘下的两间知青屋便挨个被我们家所占据。还有东把边的两间,被赵海清给占着,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见多识广的爷爷也颇多感叹,每天背着手,在田垄里由东而西,由南而北地转悠,就认识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其中尤以赵老四为最知己的一个。两个老人袖坐在村头的大柳树下,交流了整整两个下午。爷爷知道了一碗村的过去,知道了赵高两家为主的形成原因,也获得了赵老四的尊敬,还被请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喝了酒后两人感情就更见深厚。
    父亲对爷爷说:“村里外来的人基本上信奉一种认识,对赵高两家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咱们这么靠近赵家,会不会引来高家人的反感呢?那队长高大海可是一个小心眼人,以前就对咱们家不友好,以后会不会更挤兑咱们?”爷爷沉吟了一下说:“人与人之间只要有相同的见识,坦荡荡的胸怀,光明磊落,一般不要去计较那些世俗的小节问题。”奶奶说:“你不计较,就不怕别人来计较你。难道在老家吃得亏还嫌不够吗!这个村里的人,咱们了解的还少,不要一开始就香了赵家臭了高家,还是先小心一点为好。”爷爷说:“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们就不要操心了。你们知道这一碗村的由来吗?我给你们讲一讲,你们听了会明白一些事理的。”
    我们比爷爷早来了半年多,对一碗村的掌故知道的不过皮毛。来了才十几天的爷爷,倒成了家里说长拉短,无所不知的百事通。这让我理解了爷爷常说的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人上了年纪,自然就聪明了。
    那天,讲完了一碗村史,爷爷好象看透了我,特别说:“这些都是我与村人在交流中知道的。就我看这个村子,高姓人家虽然现在当着队长,将来就说不准了。赵姓中其他的猫猫狗狗看不出什么,但赵老四的那个儿子叫赵黑,现在年轻没结婚,将来说不定还是个好材料。”父亲说:“赵黑现在是民兵队长,对咱们家好着呢。”爷爷说:“村里识字的人不多,现在上学的都是点小娃仔。听说连整个大队,能识文断字的都不多,你们要多留心,只是不要显弄,我看以后在这地方,还是有机会的。”奶奶说:“你快不要说这些了,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粮够吃觉够睡就行了,不要再搞成了老家那境地,被人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今天要枪毙呀,明天要坐牢了,让人整天跟着你们提心吊胆。”爷爷不搭腔奶奶的话,继续说:“我有种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受国家政治斗争影响少,看起来都比较朴实,好相处的。”父亲说:“我也是这么一种感觉。你看咱们都来一年多了,村里最多只是学学报纸,很少见批斗什么人。”
    通过爷爷的讲述,我们知道了一碗村的来龙去脉,只是红柳滩和火凤凰让人觉得跟神话故事一样。为此,我特意在村里走动,寻找传说中的那些蛛丝马迹,结果除了那棵神柳外,一无所获。
    秋收之后,队里新分的粮食让全家喜出望外。按父亲后来的话说:“仓里有粮心不慌了”。
    冬天,一场大雪后,队里的劳动停了下来,老老少少聚在队部学习,听队长高大海口齿不清,断句不准地整篇往下念。父亲听出了错别字,想说又不敢说,忍着回到家里才一吐为快,笑话一通后,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命运慨叹。
    要过年了,父亲买了红纸,用笤帚扫了锅底上的黑灰,加水拌匀,爬在炕上写了几幅对子,三十早晨贴了出去。初一,父亲在村里走串拜年时,才发现好多人家的对联没有字,而是用碗扣了一个个圆圈。父亲差点笑出声,询问因由,说村里没有会写字的,有几个识字的小娃又不会写毛笔字,再说也没有墨汁,只能这么帖着充数。
    有人来我们家,就看到了父亲写的对联,字迹工整,笔法很有套路,都说是买得对联吧?我嘴快,讲了实情,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父亲原来是个文化人的名声就出去了。父亲的得意,只在家里时有所显露,当着外人的面,依旧本分出一副原来的面孔。
    新学期开学后,大队完校有一个女老师要生小孩,请假不能代课。学校只有三个老师,如此一来就拉不开栓了。大队领导听说一碗村有个人写得一手好字,推想是念过书,教书应该不成问题,便派人来到村里,找了村长高大海。高大海不同意父亲走,说村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走了谁代为劳动?大队三天后又派人来,带着支书王震连的命令,高大海不情愿地接受了,只是强调父亲不劳动,工分队里不给记,由大队给分配解决。
    父亲由此走上了教书育人这条人生路,我顺理成章成了一名教师的儿子,并在后来的人生路上,受用了不少的方便。
    自助。
    @if5khy5c 2017-01-10 22:19:46
    欺待,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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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关注,努力如故。
    @左岸香花槐 2017-01-11 13:05:24
    @雄声 :本土豪赏1朵 鲜花 (100赏金)聊表敬意,赠人鲜花,手有余香【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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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想不到能得这样一份年轻的网上馈赠。谢谢左岸,一如继往。
    沙漠活吃人


    一碗村西向的地方,临近的叫西沙湾子,再远了就是一望无际的乌兰布和大沙漠。沙漠究竟有多大,村里没人能说清楚,只是关于沙漠的传说却很多。有说骑着骆驼,带足食物,把握住方向,从西往东穿越一次,一个多月未必就能成功。因为,沙漠太神秘了,有着太多的死亡陷阱,鲜有人敢于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地处沙漠边沿,沙尘天气对于一碗村自然难免。这一天,从天际扬起的沙尘暴,遮天蔽日吹了过来,地里劳动的社员们远远看见了,吓得争先恐后往村里赶。结果在沙漠略为深入一点的地方,两个拾柴的小娃迷失在沙尘之中不知所去。风沙刮了一天一夜,天晴日朗之后,队长高大海在失娃家人的哭求下,命令民兵队长赵黑组织人马分头深入沙漠外围寻找。
    消息传到大队,大队也派出了一组精干力量,还配备了几头骆驼,拿了指南针进了乌兰布和沙漠。
    村里的民兵带着干粮,在赵黑的安排下,三人一组,或五人一伙进了沙漠。两天后回到村里,一个个脸色黎黑,嘴唇干裂,狼狈不堪,主要的是一无所获,只找到了一个孩子拾柴时提的红柳筐子。大队的骆驼队又过了两天才从沙漠出来,没带回要找的人,却出人意料驮回一些生锈的废旧军用品,还有十几箱已经极不安全的武器弹药。在当年,这被当成了重大敌情发现,被如何重视可想而知。
    大队的领导就向组织上作了汇报,说从发现现场遗留的二十多具七零八落的尸骨,从佩戴物品来看,他们很可能是一队日本兵,解放前在沙漠迷路留下的遗骸。于是,伴随着这一发现,派生出了一些风风扬扬的传说,引来了上面领导和专业考证人员,围绕着一堆军用品进行分析研判,两个娃失踪的事反而被冲淡得无人关注了。
    在一碗村,娃娃的父母还是不甘心,除了自己家人四出寻找外,老的走不动的就来麻缠队长高大海。也就在这时,村里一个叫二丑的女人稀里糊涂跑来问民兵头赵黑,说村里找人的人都回来了,为啥他家的二丑咋还不回家,是不是队里又派他干啥去了?
    两个失踪娃没找到,找人的人却失踪了一个,这简直是莫名其妙。赵黑听了吃惊不小,忙把出行的所有民兵叫到一起询问情况。人们的记忆仅仅两天时间,就都含混不清了。有说二丑好象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有说好象他根本就没有参加;还有的提出证据说,那天在沙漠里,二丑说过要拉屎,大家说你拉屎不要到上风头,到下风头那堆沙子后面去。人多嘴杂,说法就出了偏差,到最后谁也不知谁真谁假。
    这还了得,一个大活人丢了居然没被发现,队长高大海就有了数落赵黑的借口,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赵黑重又组织了七、八个精干人物,循着那个拉屎的线索,再次进了沙漠。
    寻到了那处说法不一的大沙丘,当事人叫冯掉子,凭记忆用手指了二丑拉屎的去向,又走在前面引路,突然感觉沙子松软的直把人往地里陷,而且越挣扎陷得越快,吓得妈妈老子大叫起来。赵黑见状,忙伸出两臂挡了后面准备上前救助的人,自己极快地边脱衣服边说:“我听老辈人说过,这可能是一处吃人沙,大家不要乱走乱动,都赶快把衣服脱了,挽成两根绳子,救人要紧。”掉子已被沙子陷到了腰围,赵黑把衣服打结抛了过去,被他抓了个正着。流沙还在一点点往下陷,掉子惊恐的乱了神智,把抓在手里的衣服死命地揪着,只听一声咝啦的声响,衣服被拉裂断了开来。赵黑急了,抢过身边人手里的衣服条子,往自己腰上一系,让其它人拉着他的双脚,一个俯卧爬了过去,死死抓住掉了乱扑腾的双手,身后的人们一起用劲拉住了赵黑的两条长腿。
    掉子先是一点点往出拨,如同小孩子拨萝卜一样,最后整个身子一闪,被拉出了流沙堆。
    经了这一次历险,几个人全都面红耳赤,喘息不已,谁也不说话。被救的掉子死里逃生,相反出一脸的惨白,裤子也被流沙给吞食掉了,腰上空系着一根红裤带。赵黑则穿着三角裤头,脖子上的筋脉凸起,翕动如几条虫子在蠕动。
    众人在沙丘上歇足了劲,缓和了绷紧的神经,心情才慢慢静了下来。有人动手解开衣服疙瘩,把拧成了绳的衣服在阳光下往开抖。赵黑双腿并在一起,坐在沙土上一脸凝重,身子始终没有动。
    有人说:“看来二丑拉屎时也是这样被沙子给吃了。”对这个谁都想到的说法没有人应和。有人问被救的掉子说:“你刚才陷进去时有咋样的感觉?“提子说:“一开始我只觉沙子松软,想着换脚,谁知道前脚一点力都使不上,脚底下好象被人揪着了一样直往下陷。”有人说:“说不定这沙子底下,就是阎王的宝殿。你小子今天没让沙子吃掉,多亏赵队长救了你。”
    一句话提醒了冯掉子,他两腿战战兢兢,牙齿磕碰走到赵黑面前,双膝噗嗵一声跪在沙土上,就给赵黑磕两个响头。赵黑还是没有反应,目光迷茫,凝视着刚才陷人的流沙地。
    一阵奇怪的风顺着沙坡溜溜吹了过来,转眼间流沙上那些挣扎过的痕迹便被抹得干干净净。众人见了,又再度嘈嘈嚷嚷,说还是赶快回村子吧,这沙漠太可怕了,看起来好好的地方,谁想到沙子会吃人呢。
    此时的赵黑好象回过神来,拧了脖子仰头看了看周边的几个人,翻身站了起来,用沉痛地声音呼叫说:“二丑子,你是为找别人家的娃,才送命在这荒沙野地的。你要是在天有灵,能听见的话,就跟上我们回家吧。回到村里,见见你老婆和娃们,然后我们给你办葬礼。”叫完了魂,赵黑先自跪了下来,众人也跟着前后左右跪在沙土上,冲着那片吃人的沙子胡乱的叩了一通头。
    一队人狼狈而回,村里就为失踪的二丑举行了没有遗体的葬礼。二丑的媳妇哭天呛地,两个娃被引导着跪在棺材前。棺材里盛着一具草人,鼻眼俱全,身上还穿着二丑生前的衣服。两只大公鸡被缚了双腿,悬挂在临时用柳木打成的棺木上。公鸡的鸡冠黑紫,不时扑腾一下翅膀,发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叽咕。
    有人从大队回来,站在二丑的灵前说,那场大风沙把西北国有农场上百只羊,和一个放羊老汉一起刮没了踪影,估计是都被沙土活埋了。失娃人家听了这等情况,想着都十多天时间了,好人也捱不过这么久的。再看见别人为找自己的娃被沙子吃了,一时也就死了心,不在麻缠队长了。
    一场风波落定,队长高大海召开了社员大会,强调从今往后,一碗村大人娃娃没有特殊事情,任何人不要轻易进入沙漠,如有不听劝告者,队里再不会派人去找,一切后果全部自负。
    这是我从始至终,旁观又旁听的发生于一碗村的传奇故事,对神秘的沙漠的恐惧心理由此形成。
    自助。
    一个人拥有乡村的记忆,是一生的福。我以为,故我记录。
    @薄荷咖啡棒棒糖 2017-01-13 08:54:11
    楼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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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再一定。棒棒糖甜啊!
    村落之战


    沙漠里的日本人遗骸,一度在当地演义并复活出众多传说。一碗村的老年人在傍晚时候,聚在一起,你一言他一语,大讲特讲那段岁月里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神乎其神。
    有人说当年村里有个光棍,穷得做饭都没有锅,看见日本人的头盔挺好,能做饭能盛水,就时不时跟在日本人后面。他发现一个小日本打单到玉米地小便,就从后面冲上去,双手像抱瓜一样揪了头盔就跑。没想到日本人的那头盔真重,光棍抱在怀里,使了九牛二虎的劲跑到玉米地深处,心里奇怪日本人怎么就没反应,喘着气回头一看,那个日本兵居然悄无声息,双手奓举着,用后背向自己扑了过来。光棍吓得把头盔一丢就跑,被玉米杆拌了一跤,心想这下是死定了,闭了眼睛直哆嗦。谁知等了半天,扑过来的日本人却没动静。光棍壮胆抖抖索索走回去,发现自己刚才抢头盔用的劲太大,头盔的扣带早活活勒死了小日本,重是因为拉着尸体的原因。那个光棍就拾了枪,用枪上的刺刀挖了一个坑,把小日本在玉米地埋了。等到其他小日本走了,那个头盔帮着光棍找到了女人,还生了娃。
    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的问后来呢?说故事的人说,后来那个头盔成了一家人的宝物,一代一代往下传。有人问那传到现在还在吗?说故事的人说,当然还在了,只是找不见罢了。人们就哄地笑散了。
    老年人讲故事,年轻人好抬扛,赵家的夸说当年赵姓中曾出过一个孤胆英雄,神不知鬼不觉,用石头砸死了两个日本兵。高家的人听了,故意出言贬损这位英雄,两方面针尖对麦芒,进而互相漫骂,几近于要动手脚。我们几个想听故事的小娃都躲到了一边,正寻思能看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没想到赵老四远远走过来。争吵的人顿时都哑了声,想等赵家的这个让人害怕的老汉过去后好继续较量。
    赵老四越走越近,背着一双手,耸着两个肩膀,脚步迈的沉稳有力,只有身子看起来有点单薄。他的一头硬如刺猬一样的花发梳向后背,使整个脑袋显得厚实,而又棱角分明。再看他的脸盘上,却是尖嘴猴腮,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一双鹞子眼半眯,两片吹火嘴唇紧抿,大蒜鼻头特别的突出,面无表情的黑脸充满了生硬的冷峻。
    老汉显然是听见了什么,在路过刚才还争嘴的几个小年轻人时,突然停下脚步,一语不发审视了片刻,冷冷地发话说:“你们在这里干啥?吵吵的没个正经事情。去,都给我马上各回各家,饮猫喂狗,安安生生帮着大人做点家务事。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就回家洗碳去。”
    摞下这几句话,赵老四背着手走了。几位受训的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敢二话,灰溜溜各自散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赵老四发威,当时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就赵老四怪异的相貌,我曾私下里与娘嘀咕过。娘叮嘱我和妹妹说:“长像奇怪的要不是呆傻人,要不就是有能耐的人。那个赵老四厉害着呢,村里赵家的大小事情,差不多都要请示他才能行呢,连高队长对他都不敢说二话。咱们家新来乍到,各方面都要小心翼翼的,你们以后见着了,都嘴甜点叫赵爷爷,千万不要跟别的娃娃胡乱说三道四。记住了吗?“我答应着母亲,脑子里赵老四的形象却无论如何抹不去,连做梦都看见他的那幅嘴脸。
    后来我看了《封神演义》,发现书中所描写的雷震子和赵老四非常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个有翅膀,一个没有。我想,人是一世一世转世而来的,那赵老四难道就是雷震子转世吗?一段时间我几乎完全相信自己所想的就是真的。再后来我又见了老汉两次,便不觉得什么了。
    那段时间,小日本成了我们游戏时富有创意的一个内容,只是谁也不想当日本鬼子。我生得头大身子细,无哥哥姐姐可以倚侍,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小日本铁定的扮演者。每次玩耍时,赵五子和队长的孙子高大个子各领一支队伍,从两个侧面向我们进攻,空中的沙土块乱飞。沙土块酥软,打在身上就散成了细沙,人只是略略感到有点疼,并不会受伤害。
    我们是日本鬼子,就要常常假装被打死了,横七竖八躺在沙窝子里。高大个子和赵五子领着人冲过来,然后两人一组,一前一后抬着我们的“尸体”,跟电影上抬担架一样,在沙丘上乱跑着庆祝胜利。
    那一天赵五子倒提我的两只手,我的头顶着他的屁股。他很响亮地放了一个屁,那屁可真臭人,我挣扎要下来躲避,赵五子反而乐不可吱,抬着我跳得更欢了。
    大家玩累了,躺在沙坡上你一言我一语胡说,由着想象力发挥,一个个壮怀激烈,遗憾小日本为什么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来中国侵略,让一沙丘英雄无用武之地。
    那一刻,天上的流云随风缓缓飘移,几队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形,'咕哦、咕哦'叫着飞过去。高远方用手指头追着雁队,用嘴叭、叭地放枪,突然问大家谁吃过大雁肉?赵五子说自己吃过天鹅肉。高远方嘲笑说他除非是癞蛤蟆。赵五子反驳说高远方才是癞蛤蟆,说他爹在村南边的海子上,曾经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天鹅,拿到家里炖着吃了。
    有个小不点急急的问天鹅肉香吗?赵五子开始形容那肉的香味,馋得众人一个个肚子叽哩咕噜直叫唤,这才意识到时已近午,玩得把拾柴的事都给忘了。一时间,我们一个个爬起来,各自寻了箩筐,去东游西走捡拾柴禾。
    沙漠对于一个村庄来说,是没有具体地界的。在沙漠的东南面,离一碗村六七里的地方,有另一个近似的村庄,叫毛柳子村,隶属于另一个公社。因为所属不同,两个村子往来便不太多,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说,互相认识的就更少。
    我们在沙漠里拣柴,毛柳村的娃娃也一样,两厢里就不期而遇。他们仗着人多年龄大,抢走了我们的柴禾,还把筐子顺着大沙丘滚到沙沟里,这才又喊又唱胜利而去。
    我们一个个灰溜溜找回空筐,恰巧刘三亮赶着一头老黄牛,牛背上驮着两捆草往村里走。我们拦住刘三亮,七嘴八舌说了原委,他两手往腰上一叉,给我们助威说:“你们这点熊胆子,怕什么,谁也不要跑了,都给我回过头去挑战,有我给你们撑腰,你们尽管放手打,要是打不过就把人给我引到这边沙湾子里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我们顿时信心倍增,把箩筐就地一放,有的拿着拾到的棍子,有的去寻找土坷垃,勇敢地追了过去。毛柳村的那帮傻小子上当了,很快就被我们诱到了刘三亮所在的沙湾子。刘三亮和牛没了踪影,几个留守的小不点也提好筐子正准备逃跑。大家一个个傻了眼,发愣的中间已经被对方整个地包围起来。
    我们拚死一战,双方大对大,小对小动起了手,有人脸上被挖出了血痕,有人被摔倒在地上哭了,还有的被压在人家的屁股底下,挣扎不脱,垂头丧气认了输。
    赵五子和高大个子还不算孬种,一个把对手的肩膀咬了一口,一个把对方的鼻子打流血了。被咬的那家伙哇哇大叫,其他人过来合力制服了赵五子,把他的胳膊和腿都平展展压在地上。那家伙骑在赵五子的肚子上,左右开弓抽了他二十三个耳光。
    这二十三耳光是我被人家驯服,在旁边乖乖地站着,眼睁睁看着,用心一个个数出来的。
    那一仗,我们彻底被收拾了,一个个哭鼻流涕,眼看着对手提筐大摇大摆走了。高大个子迁怒刘三亮,赵五子也一肚子忿忿,领着我们提着筐子回村,往刘家来兴师问罪。刘家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子,大家有气无处发泄,在刘家院子里转悠了半天,嚷嚷说晚上再来。
    赵五子走出十几步后,突然放下筐子,从地上拾起一块土坷垃,一甩手投向了刘家纸糊的窗户。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几个孩子也效仿着扔了几块,刘家的窗户便被打出几个窟窿。我迟疑不敢,赵五子威逼利诱说今天挨打,是刘三亮骗人造成的,所有的人都必须往他家扔一块土坷垃,谁不扔谁就是叛徒,以后就再也别想和大家一起玩。
    被逼无奈,那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往刘家投了土坷垃,那纸窗户就烂成了马蜂窝。
    @68595810 2017-01-12 21:23:50
    看着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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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亲历,才能勾起你我他的人生共鸣。
    忙了一天,始有空上网一看。自助。
    @左岸香花槐 2017-01-15 07:26:47
    周末愉快!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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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左岸,一如继往。
    雨天的房子


    那年六月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先是雷鸣电闪瓢泼而下,后来转为中雨,连下了一天一晚上。知青屋由于多年没有修葺,雨就漏得一塌糊涂。
    父亲去了学校,母亲要上房去堵漏。我是家里的老大,爬上了屋顶,顺着有墙的地方走,就看出了几处漏洞,叫喊母亲给递上泥土块和小块塑料,连塞带挡带抹还真解决了一点问题。
    我正自得意还想进行更大的动作,“唿嗵“一声,脚下的屋顶被踩出一个桶粗的窟窿。不容我反应,整个身子随着掉到了屋里的炕上。炕上的妹妹和弟弟吓得尖声惊叫,母亲跑了进来,抱起我又是动胳膊又是拉腿。我没跌伤,脸上被笆子划下两道伤痕。此时再抬头往上看,透过那个窟窿,可以看见阴云移动,雨丝如无数飞蝇一样纷涌而进。
    爷爷和奶奶住在相邻的泥屋里,同样漏的一塌糊涂。只是,这边的教训,让我已经不敢再在屋顶上造次妄为,一切只有等天晴了再说。所以当时爷爷过来看了看,没有骂我什么,只是让母亲把被褥和一些怕湿的东西,抱到了还算安全的地方。人生经验丰富的爷爷,吸了一窝旱烟后,领着我们,几乎穿越过整个一碗村,来到了雷公嘴赵老四家。
    赵老四的家比我们家强多了,半亩地大小的院子当中,长着一棵叶子墨绿的梨树,树上隐约可见酒盅大小的青梨。大门开在东头,进去后可见右面一排半腰灰砖砌成的房子。房子盖得挺高,门檐突出,墙壁光整。房门面有三套门窗,两个大家一个单间,西边还盖着厢房。大门的南端是粮仓,北端是猪舍鸡窝。虽然下了一天多的大雨,但赵家的房子地基高,院子里的雨水顺着斜度尽数流进了南边的菜园子。
    赵家的菜园子有一亩多地,向外的边上栽有杨树和沙枣树,起着防护的作用,里边长着几棵苹果树,树下分片种着茄秧,蒜苗,豆角,西葫芦,可以说各种菜蔬一应尽有。母亲和我还是头一次来赵家,眼睛就被菜园子吸引住了,呆呆站在院子里,忘记了天空中正在下着的雨。
    两个老汉说了一会话后,赵老四目送爷爷离开,自己就立在屋檐下看天。小脚女人嘘寒问暖迎我们入屋,让奶奶到炕上去坐。与我还算熟悉的赵五子,正在玩一种摆火柴棍的游戏,对我们的到来只是斜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我静静站在他身边,扫描着屋里的摆设,只见一溜红躺柜正对着家门摆放,西向的一边墙上,开着一道通向里屋的门。东边南北走向的通炕上铺着席子,边角还用黑布缝裹,而且被一层油毡掩盖,只露出炕沿的边角。大炕倚着的东墙上,挂着马、恩、列、毛的画像。大炕靠里的一角,被褥叠成长长的一条,用一个绣花浅蓝大布单围成长方形。绕炕半圈的炕围子,画着油彩的图案,我一眼就认出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抬头可见一根修得光整溜园有木桶粗细的大梁,梁上面整齐地横着二十多根大人胳膊粗细的椽子,全都均匀光净。椽子上面是红柳编成的笆了,还保持着原生的褐红色。由此可见,这是一套盖起来不久的新房,崭新与宽敞着实令人眼红。
    奶奶坐到了赵家的炕上,娘客气地只在躺柜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弟弟妹妹身上湿冷也想上炕,被娘阻止了。赵老四见了说:“看这个媳妇,娃娃冷得都打哆嗦了,你还多的什么心,不让上炕暖着。”母亲说:“几个娃脚脏的,上去把你们的炕给弄脏了。没事的,就让他们在地下耍吧。”
    长着一双小脚,身体瘦瘦,但热情又精神的赵老婆婆一叠声催促,母亲只好把弟弟妹妹抱上炕,一个个给脱了鞋子,还用衣襟给擦了脚。
    回屋上炕的赵老四盘腿坐在北墙边,掏出旱烟锅子开吸,看着我对母亲说:“这个小家伙,我见过好几次,都是话不多,沉沉稳稳的,挺有那么点意思。”母亲笑着说:“沉稳个啥,刚才就是他跑到房顶上堵漏,结果把房顶给踩了个大窟窿。”赵老四说:“这不能怨娃,那房子太老旧了。”
    赵家的小女儿娟子头顶着大塑料袋窝制成的雨披,风风火火推门而入,面对我们一家人的注目,笑了笑算是招呼,一边就摘了雨披,跺着脚上的泥水。
    赵老婆婆在炕上埋怨说:“这么大女子了,雨这么大,你是去哪疯跑了?”娟子应了一句,进了里屋。不一会她又走出来,拉了母亲的手让到里屋坐,还说有事要请教。我知道肯定又是问刺绣的活,因为她也是跟母亲学刺绣的其中一个。
    赵老四对奶奶说:“你这媳妇,现在成了全队女娃们的刺绣老师了。”奶奶谦逊说:“她那点刺绣水平,在我们老家只算一般。”赵老四说:“这是一件好事啊,女娃子们学学针头线脑缝补刺绣才是正道,省的东跑西走,一个个就像疯子,都没个女娃子样了。”
    奶奶小时候缠过脚,穿的鞋跟五岁的妹妹一样大小,而且形状直,鞋头尖尖如喙。赵老婆婆看见奶奶的小脚,两人同病相怜,一下子就找到了共同点,坐在炕头上面对面说开了。
    赵婆婆说:“我那时裹脚,那才叫受罪。记得那天我爹和我妈烧香拜祷,杀了一只羊羔子,让我把一双脚塞到热羊肚子里,一直捂到没了知觉后,用布子就缠了七天七夜。我哭干了眼泪,满坑乱爬,那真是痛断了骨髓,硬是把脚给弄成现在这么个锥子样。”奶奶说:“那你受的罪还不如我。我整整缠了三年多,那脚烂得连路都走不成……。”往事之苦,让两个老人感叹现在的女娃们有福了。
    说到生儿育女,赵婆婆说:“我这一辈子,地里的活什么也干不了,就生了一辈子的娃,做了一辈子饭,连个远门都没出过。”奶奶唏嘘附和说:“唉,都一样,都一样。我要不是小儿子来这里安家落户,才亲眼看到了这大平原。要不然一辈子恐怕连大山都走不出来。”赵婆婆问奶奶有几个娃?奶奶说:“要说生算算都有十多个,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其他的都摞了。”这话一下说到了女人们的痛处,赵婆婆眼睛就红了,说:“咱们的命咋都一样啊!我一辈子生了十二个,最后留住了四个女子,两个男娃。有一个都长到十一岁了,生了怪病走了,其余的都是出生没几天就摞了。”奶奶拉了赵婆婆的手,豁达地说:“摞了也好,要不然咱们当娘的心哪能操过来啊。”赵婆婆用手抹眼睛。奶奶说:“你这几个娃,人家一个个现在过得都挺好,不说别的,瞧瞧你们住这房子,再瞧瞧你那个大儿子,人长得端正又魁梧,又有本事。比我们家强多了!”赵婆婆听了有所释然,说嫁出去的三个女儿,日子过的确实都不错。自己最挠心的,是大儿子不知道咋了,就是不急着找对象结婚。奶奶问多大年龄了?赵老婆婆说:“不小了,都二十四了。我生了一辈子娃,把个身体生得空空荡荡的,现在这一把年纪,就剩下抱个孙子的盼头了。”
    两个老女人啦话,雷公嘴赵老四初还吸着烟锅听,后来躺靠了那堆叠好的铺盖,两手平放在肚腹上,闭上了眼睛似睡非睡。这时我才敢去观察这个老汉,为他的牛鼻头,雷公嘴,扇风耳,和如扣两只大酒盅的高颧骨而暗暗称奇,心想人怎么就能长出这么一副尊容呢!
    随着家门哐啷一响,赵黑高大的身影进了家,顶在头上的麻袋雨披水湿,两只泥脚呱唧作响。他只和奶奶打了声招呼,身上的雨水就把地面湿了一大片。赵老四睁开了眼,问这么大雨,队里的农田和场院没什么事吧。赵黑说东河湾那里雨水把庄稼都漫了。说村里有人家的房子也给淋塌了。又说雨把瓜地里的瓜都漂起来了。
    父子俩一通交流,别人都哑了声,赵婆婆见缝插针问现在啥时候了?赵黑说:“都快下午五点多了,你们还不做饭,我晚上还得组织人到河上防堤呢。”娘和赵娟闻声从里屋出来,按照赵婆婆的安排,锅碗瓢盆互相磕碰出一片响声。
    我们在赵家吃得是汤水面。赵黑吃完饭就走了,赵五子逮了个机会,对我说了句令人终生难忘的话,“你们一家人真不要脸,跑到我们家来吃便宜饭了。哼!”我嘴张得老大,满嘴的口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白眼出了门。
    @左岸香花槐 2017-01-16 10:46:01
    心酸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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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奇怪的现象,不论童年经历怎样,对于一生都是美好的记忆。
    从来天助都是从人助开始,人助是从自助开始。我自助。
    呼吸!
    @溅起浪花 2017-01-17 15:21:00
    为楼主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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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一如继往。
    @左岸香花槐 2017-01-17 20:57:48
    期待下文,楼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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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在外,发文有所不便。回去立更。
    宅基地


    当天夜里,我们都倦宿在赵家西屋的炕上,熬过了慢长的一夜。爷爷虽然上了年纪,但爷爷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随便住在外人家里。这既是当地的一个习俗,也是男人的一种骨气象征。可惜,我那时还不懂这一点,不然我也会回自家漏雨的房子住的。
    我们在赵家吃汤面的时候,天渐渐向晚了,父亲淋得水湿从学校赶回家里,在离家门还有十多步的地方,亲眼看见知青屋最东头的一间屋子“轰”的一声坍塌了。那声音里有种水湿的沉闷,和房子自身为终于倒塌而长出的一口呼吸。一点土尘刚刚升起,就被雨水压得不见了踪影。
    爷爷闻声从屋子里出来,看明了情况,让父亲绕道屋后,看顶在后墙上新盘的土牛还结不结实。当我们倦宿在赵家的炕上,困顿欲眠时,爷爷和父亲把屋里的被褥倒腾了好几个地方,然后从倒塌的房子处,抱回来一些还没有被雨淋湿的笆子碎块,燃着炉火,做了一种叫拌汤的热饭吃。
    做拌汤时,为了不让雨水和泥点溅进锅里,爷爷一直蹲在炕头,用两臂撑着一块白布在锅上面。吃了热饭,爷爷和父亲身上暖和了,思维又回到了房子上。
    父亲说:“咱们盖房子,地基选在哪块才算好呢?“爷爷说:“村里挤不进去,只能在村子外围。”父亲说:“村东村北有农田,只有村南村西,可是又都是沙堆环绕。”爷爷说:“我转着看过,最好就在刘家的前面,咱们费点劲,先清理沙子后再打地基,等房子盖起来,往南就可以开出一园子好地。”父亲说:“那么大的沙丘,得费多少力才行。”爷爷说:“沙子好弄,比老家挖窑洞省力多了。我是怕人家连那个位置也不让咱们占呢。”父亲问为啥?爷爷说:“高大海那个人,一定情况下是个短心人,咱们现在和赵家走得近,这也是个因素。”父亲说:“那咋办?这选地基的事,还是得队长点头才行。”爷爷说:“这一两天,你去找找看,记住,先说村北村东,最后再说这块地方。”父亲神会于心了。
    果不出爷爷所料,高大海对我们家选地基的事百般刁难,最后才勉强同意。又说盖房是你们自己的事,队里不出人不出牲口,让父亲自己想办法。父亲不服气说:“高队长,我们一家来一碗村,上有老下有小,迁户有手续,落户有政策,这盖房也是为了要长久在咱们村里呆下去。你给我分这么一片沙丘房基地,还不让我用队里的牲口,这不是为难我吗?“高大海冷笑说:“咋,觉得为难了,为难就不要盖啊。等过两年再盖吧,哪有头一年来,第二年就要盖房的。想的太美了吧!“父亲说:“苦我不怕受,但不公平我受不了。为什么别人能用我不能用?“高大海说:“什么都不因为,不能用就是不能用。我给你说,地就是那块地,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要盖你盖,不盖拉倒,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父亲压住愤怒抗争说:“队长,你要是这么说,那就不是讲理了。”高大海说:“理!什么是理?在这一碗村我就是理。新来乍到还跟我讲理,你资格还不够呢。走,走,走,你给我走人,我还有事呢。”父亲一咬牙离开了高家,回到家里还气了三天。
    天意安排,一件喜事冲淡了父亲的不快,那位生小孩的老师上班了,校长看见父亲课讲的好,又会写毛笔字,写文章也挺有点道道,有意留用。校长和父亲谈完话后,父亲去找大队的支书。支书不在,话就问到了大队会计。会计是个中年人,他儿子正好是父亲教的学生。这一说,会计把事给揽下了,支书回来就往上打报告,申请了一个民办老师的指标。父亲被大队完校留用了,而且不挣工分改挣工资,这是个意外之喜,全家人为此高兴的恨无鞭炮可放。
    队长高大海听到了消息,坚决不同意,但拗不过大队的坚持,最后只好点了头,办了相关的手续。这样一来,父亲教书就不用再劳动,有时间修理自家的房地基。高大海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允许我们家借用队里的平板车。
    等到秋天来临,万物凋零的时候,分给我们家的那堆沙丘被移开了,地基铺垫基本上到位。接下来,父亲利用早晚时间,到离村二里多路的一片湿地上,用一把直锹,学着当地人的办法,一天挖上百块土坷垃,然后垒起来让风往干吹。进入冬天,干透了的土坷垃,全都被拉到了地基上。
    这期间三姑从老家上来,帮着父亲干了好多的活,走时接奶奶回了老家。
    @章望溪 2017-01-18 21:07:48
    向你学习!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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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遇何必曾相识!谢谢。
    刷屏太快。自助。
    自助。
    两个女朋友


    晴梅姓赵,年龄与我同岁。她是我在一碗村最早认识的朋友。在她的引导下,我能听懂一些当地的口语了,也敢到更远的野外拾柴捡牛粪。晴梅还教我玩当地的小儿游戏,介绍一些叫法不同的植物的土语名称。
    我的另一个友谊说来有点怪,在知青屋西北面有一堆乱坷垃,像曾有过一堵墙被推倒了一般。坷垃中间有一口还没有被完全填充的废井。好多次有月亮的晚上,我发现一个模样俊俏的大姐姐,吊着长长的辫子,提着一个木制水桶款款来到井边,斜了身子坐在井台边,痴痴地对着井口凝视着,半天才用一把梳子,梳理解开的辫子。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在月亮的清光辉映下,亮如黑的瀑布,波浪出令人惊叹的光泽。
    更奇怪的是,这口井只有在大姐姐来了之后,才能打上水来。因为我白天也来看过,从上面就能看到井底的泥土,把土块扔进去也没有击水的响声。我们再见面时,大姐姐好象看出了我的疑问,解释说这井里的水多着呢,清灵灵的很好喝,洗头发效果也特别好。怕我不相信,她还提上一桶水来。白天我又来到井边,还是没有看到水。晚上,大姐姐解释说,这井白天太阳一晒水就没了,只有晚上水才会出来的,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
    大姐姐还告诉我说,她是从上海来的下乡知青,最喜欢一碗村的这口井,晚上只要一有闲,就爱过来打上一桶水,又能当镜子,又能洗头。我征得大姐姐的同意后,双手掬起她的黑发,感觉如捧着两绺绸缎,又如黑亮的冰水,寒冷刺骨,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晴梅是女孩子,她和妹妹爱玩的游戏多是摆人家家,我被她们安排成了父亲。在家的周围耍时,我就骑着一把扫帚,绕房子转一圈回来,她们会为我准备好一杯水,或者随便什么能吃的东西。在沙丘上玩时,我借自己的优势,无赖地说想睡觉了,要她们给我垫上枕头。晴梅堆起一垄沙土,让我把头躺上去当枕头。我说这不行,沙土粘到头发上了。晴梅就拣来一把干草铺在上面。我安静了一会,又说干草扎得人头皮疼。晴梅并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学着大人的样子,对我又乖哄又数说,最后脱下自己的单袄给我垫上。
    我睡得舒舒服服,看着天空中大朵白云缓慢迁移,扫一眼夺目的太阳,胡乱唱开了歌。晴梅光着身子在我的周围又是造房子,又是垒院墙,认真的忘乎所以。我唱的没意思了,又嚷嚷说不行,说睡觉不能没有被子。晴梅和妹妹一起用温热的沙土把我的身子埋了起来。就在她们快成功时,我身子一动,沙土又流向了两边。晴梅嘱我不能动,让我假装睡着了。埋好了我,我又说不行,说大人和大人要在一起睡觉才行。晴梅说你等一等,我把咱们家的院门关好了就过来陪你睡。
    晴梅躺在我的身边,一脸的汗水,光身子上还沾着沙粒。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天真的想法,在她的红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她没有生气,咯、咯、咯笑得小肚子乱颤。
    八月的一天,晴梅和妹妹在娘临时搭建的凉棚下玩耍。我在家里突然听见两人直着嗓子尖叫,急忙跑出来。妹妹还在尖叫,晴梅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指着我头上的屋檐。我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没等反应过来,一条三尺多长的黄色大蛇,兜头就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妹妹的尖叫停住了,晴梅晃动的手僵住了,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响,头轰一下大得没了边际。蛇套在我的脖子上,翘起圆圆的脑袋,吐着火苗样的舌芯,一双蛇眼和我对视着。我双手本能地乱抓了蛇的脖子和腰身,兜头用力掼了出去,自己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蛇落地离我并不远,迅速盘成了三道圆,高昂起头,两只小眼仍然逼视着我,舌芯吐的比刚才还长,发出咝咝的声音。
    僵持之间,屋里窜出了我家新抱的小花猫。花猫浑身毛须奓立,尾巴高翘,铮铮有声,微微扭动,两眼瞪得溜圆,张着大嘴哇呜哇呜,挡在了我和蛇之间。蛇的注意力被小猫吸引过去,头依然高昂,只是蛇眼不再对我逼视。我知道应该乘此时机赶紧逃离开来,可是手脚却像被符咒给缚住了。晴梅双手抱住了我的胳膊,使劲揪着往后退。蛇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来,耸着蛇头,左晃右动,蛇眼炯炯。花猫再次发威,愤怒地弓着腰身,使个头跟着增高了不少,表现的有点焦燥不安。蛇不敢小觑花猫,我们这才连滚带爬站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猫的尾巴越蓬越松,有节奏地摆动着。黄蛇的身子也在不停蠕动,头时高时低,舌芯时长时短。
    我们家养的几只鸡探头探脑回到院子来,领头的大公鸡冠子血红,左瞄又瞅看见了黄蛇,欢叫着跑了过来。蛇的气焰一下子小了许多,花猫借此机会,开始绕着蛇缓慢转圈。黄蛇乱了方寸,左右应顾不暇,身子萎缩下来,围成了三、四个圆。晴梅趁机轰赶几只鸡往上扑,鸡却有心无胆,落荒到了一边。
    爷爷牵着奶山羊回来了,先看了看我的脖子,又看了看那条陷入困境的蛇,从放杂物的屋里找出一把木锨,小心翼翼铲了团成圆圈的蛇,平端着一直送到远处的一堆沙丘上。我们跟在后面,不理解爷爷的举动,只是谁也没说话。黄蛇在沙土上扭曲着爬走了。
    爷爷说:“这是一条菜蛇,没毒的,跑在屋梁上怕是掏麻雀吃,咱们打死它也没有益处,何况还是一条命,放生了它再不会回来了。”晴梅说:“我看见蛇掉到玉明脖子上,怕死人了。”爷爷抚摩着我的头,安慰说:“不怕,怕什么呢!金蛇套头,如同皇榜圈点,我这孙子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个人才呢。”
    整个上午,我们都在几间屋子里外寻找,看还有没有别的蛇。最后蛇没找着,我却从一处墙缝发现了指头粗细的一个纸卷,打开来发现是两绺色泽不同的头发,和一张二寸黑白照。照片上的男子我没见过,女的却似曾相识,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没有在意,把照片往炕毡底下一压,就又玩去了。
    @左岸香花槐 2017-01-20 13:21:47
    月光下的长发姐姐,童年的游戏伙伴,那么温馨!
    金蛇套头…又让人心惊肉跳。写的真好!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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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惭愧!
    自助。
    @神顺钟表 2017-01-21 19:49:35
    谢谢楼主,快点更新
    -----------------------------
    谢谢,一定努力。
    自助!!
    @神顺钟表 2017-01-21 19:49:35
    谢谢楼主,快点更新
    -----------------------------
    一定努力。
    迷幻界


    那天晚上,我睡了不久就开始发高烧,浑身火炭一样。母亲给我用湿毛巾敷着额头,又找来了刘三亮的娘,把针在火上烧过后,掐着我的额头皮肉挑着放血,还顺势给扣了两个小火灌子。
    我终于入睡了,迷迷糊糊觉着尿急,就四处找地方想小便。晴梅偏偏紧跟了我,我说:“我想尿尿,你老跟着我干啥?”晴梅说:“人家就想看你尿尿嘛!”我说:“我是男娃娃,你是女娃娃,你看男娃娃尿尿,好不害羞。”晴梅说:“哪你那天咋还看我们女娃娃尿呢?”我说:“你胡说,我才不想看你们尿呢。”晴梅嚷说:“你就是看了。”我坚持说没看,又好象真有过那么回事,嘴就软了。我来到知青屋后面,眼见一处好角落,站下就尿,好不痛快。我尿完了,晴梅不见了,不远处的井边,长发大姐姐正走来走去。
    母亲叫醒了我,说我烧糊涂了,都这么大人了还尿床。我迷迷糊糊由着母亲抟弄,再次睡到干爽的褥子上,就看见大姐姐不知何时来到窗外,不停地走来走去。我起身出到院子里,大姐姐抱怨我这么久不去看她,是不是把她给忘了。我发誓说自己没忘,大姐姐噗哧一笑,说是和我开个玩笑。大姐姐问我发烧难受吗?我睁了睁眼睛,动了动胳膊,把头晃动了几下,发现自己好得比平时还健康。我高兴起来,讲开了今天的遭遇。大姐姐说那条蛇叫黄罗曼,是一个叫大海的知青前些年养的,它不会咬人的。
    说到后来,大姐姐问我是不是在墙角里找到了两张照片和一绺头发?我承认了,自作聪明说:“姐姐,有一张像就是你吗?”大姐姐没有直接回答,叹了口气说:“你真不该把它们找出来。”见我疑惑不解,她又说:“那是姐姐的一个秘密,你要是拿给外人看了,姐姐就活不成了。你要是把它毁了,姐姐一样也活不成了。”
    我应了大姐姐的要求,拿着照片和头发,跟她走过静谧的村庄,心里奇怪今晚的村庄咋会这么亮,简直就是透明的,而且没有一丝的风,也没有任何声音,名符其实的万籁俱寂。我抬头看天,一轮圆月比磨盘还大,吐着银光丝线,源源不断,好看极了。我禁不住伫足仰望,迷幻了心思,痴痴的莫名其妙。听到我的惊叹,大姐姐微笑说:“其实,只要有月亮的晚上,村子里都是这么美,只是你平时早早睡了,没注意到。”这是实情,我没再作他想。
    来到村西的沙漠边上,我奇怪大姐姐咋一个人住在村外,更奇怪自己的一无所见。大姐姐说:“愣什么呢?你看姐姐的住处怎么样?”我说:“什么也没有呀?“大姐姐说:“那是你的眼睛让自己给挡住了,姐姐给你揉揉,你再看。”大姐姐凉凉的手指摸了一下我的眼皮。经过瞬间的黑,我就看见一间土屋子,收拾整齐的小院落,长得郁郁葱葱的一些不知名的小树木。
    进到院里,大姐姐让我把照片和头发给她放在窗台上,特别提醒用一块砖压住了,免得让风吹走。我照做了,然后坐下来和大姐姐说话,笑得从没有过的开心。后来,大姐姐说要洗头,我们又相随着往知青屋后的水井走。
    村庄还是那么寂静无声,月亮还是那么光华吐焰,我奔奔跳跳,倒转身子不用看路都能放心大胆走。大姐姐很高兴,也很轻盈,嘱咐我说:“你是第一个来姐姐家串门的男孩子,可不要随便和村里人说啊!”我满口答应了,她又说:“你还要记住姐姐家的位置,将来要是有人来找姐姐,你就可以领过来。”我提出要帮大姐姐挽住长发,她兴冲冲说:“姐姐的头发太长了,怕你捉不住会松手的。”我再三保证,她才双手互倒,把头发的梢头交到我手里。
    那天晚上,我不知自己是咋回家的,好象一睁眼人就睡在炕上。更让人好生奇怪的是,我的高烧第二天就好了,只是身体还有点不舒服,人无精打睬,对什么都没有兴致,老想睡觉。
    晴梅来找我玩,见提不起我的兴趣,就找出母亲学字用的土盘,盛上沙土,爬在我身边,跟我切磋一些生字。写到她的名字时,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只拣自己会的写给她看,还解释说:“亲,就是亲人的亲,亲嘴的亲。”晴梅问啥是亲嘴啊?我说亲嘴就是嘴对着嘴。晴梅说:“嘴对嘴干嘛呀?”我说:“嘴对着嘴啥也不干,就是亲字,你记住了吗?“晴梅似懂非懂,点着头把嘴对过来,我伸嘴迎上去,两人的嘴唇互相挨着磨着。晴梅笑了,说:“我知道了亲就是嘴对着嘴磨蹭。哪梅字呢?”我认识“美”字,觉得“梅”与“美”发音不太一样,但也别无办法,就糊弄她说:“美,就是美丽的美,美就是漂亮的意思。”晴梅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是这么好的两个字,兴奋地在土盘里写了抹,抹了再写。
    我歪解了两个字,精神好起来,想跑到院外的厕所小便,谁知一出屋门,阳光夺目,令人两眼发黑,头晕目玄,两耳嗡嗡。我站在门槛上“啊呀“叫了一声,跟在身后的晴梅以为我又看见了大黄蛇,一把抱住了我就往屋里揪,两人就跌倒在地上。晴梅被我压在底下,把屁股摔疼了。
    就在这桩乱事过去一个多月后,我要上学了。晴梅是女娃,女娃长大了都会出嫁,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让女娃上学,那如同给别人家花钱培养呢。所以晴梅爹娘不让她上学,晴梅哭磨不顶用,跑到我们家里,委屈的说不出话来。娘看着晴梅哭,心疼说要过去做她爹妈的思想工作。
    上灯时分,母亲领着我来到晴梅家。一路上,晴梅若即若离跟在我们后面,到了家门口又不敢进家,说是怕她爹骂。
    母亲在村里的人缘不错,今天上门当说客,晴梅爹不吱声,晴梅娘说:“我们家经济不行,还有个小娃没人哄,家务就靠我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梅女子去上学,一年的花销不说了,就两个难题我就没办法解决。”母亲说:“现在谁家都是一窝子,咱们这里天高地平,又没狼和什么东西危害,娃娃根本不用人看,耍着就都长大了。倒是娃娃大了,不上学将来就被耽误了,那可是娃一辈子的事。”晴梅娘说:“理是这么个理,可娃上学要学费,钱从哪出呀?我们家不比你们家,你娃他爹能挣上钱呢。再说,女娃念书,就是出来又能干甚?”母亲说:“女娃有了文化,像现在学校有好些女老师,人家一样能挣钱呢。晴梅这娃脑子聪明着呢,上了学一定是个好学生。将来学成了挣上工资,那钱不就回来了,娃娃也有了前程。”晴梅娘笑着说:“好她姨呢,你就不要给我说好听的了,说成甚我现在家里就没钱啊!”晴梅爹突然插话说:“我也知道我这个女子灵着呢。你有钱你让她念书,长大了算你们家人,给你们家当个媳妇算了。两个娃一天在一起耍,也般配吧。”这话看似玩笑,其实还有意味在里头。母亲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领着我灰溜溜而归。
    九月一日,我上学了,晴梅没去报名。领了新课本的我忍不住拿了书去找她。晴梅先是不肯见我,见了又躲着我,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以为她是嫉妒我的念书才会这样。因为这个原因,晴梅再没有到过我们家。我心红着上学的新鲜劲,也没去理会晴梅的反常。直到有一天,老师说班里要来一个新学生,我们正在猜测会是怎样一个“家伙“,走进门的却是让人大感意外的晴梅。
    老师说:“这就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赵晴梅,她的爹妈因为家庭情况起初不让她上学。开学这么长时间,在她的抗争下,赵晴梅同学终于走进了学校的大门,成了同学们中的一员。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大家知道,现在各村都有许多的女孩子到了年龄不能来上学。大家能来上学是多大的幸运啊,希望大家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师的介绍,一下子让迟来的晴梅成了班里受人瞩目的人。我看着晴梅坐得端端正正的后背,和梳成蝴蝶翅膀一样的两个锅刷子,等不及下课的铃声。
    自助。
    @左岸香花槐 2017-01-24 09:59:49
    好文,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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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有知音,左岸助我神。不信东流水,入海无音信。
    继续自助·
    @章望溪 2017-01-25 22:02:04
    二十九,洗腊肉。
    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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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天涯,预祝春节快乐。
    @章望溪 2017-01-28 19:13:24
    新年第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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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顶!!!!
    自助!
    月圆之夜


    从我高烧那天以后,有月亮的晚上,大姐姐都会来叫我给她梳头,领我看别开生面的大月亮,还有天空中如瀑布一样涌动的云彩。她还给我讲故事,听得我像做梦一样,不仅能看见故事中的人和事,有时还看见自己加入了进去,成了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大姐姐说:“你是个灵异的孩子,比村里的那些个土孩子都聪明。姐姐教你一套本事,你想不想学?”我来了兴致,缠着让她快说。大姐姐说:“姐姐年纪比你大,经见比你多,从城里来到农村后,经常看羊吃草,猪拱圈,牛喊嗓子,骡子吟叫,日子长了就发现家畜的很多秘密,它们那都是在表达活着的感受呢。你想不想学习它们的话?”学这样的本令,我当然一百个愿意。
    我们来到村里的羊圈棚外,吊腿坐在土夯的墙上,听圈里的羊打喷嚏,看羊瞪着眼睛观察我们。
    大姐姐说:“看什么动物,你都要先看它们的眼睛。因为动物的眼睛就像是屋子的窗户,看透了眼睛,你就能看到屋里的东西了。”
    我和羊眼对视,果真就看到了羊的所思所想,羊就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脸上挂出一种难为情的笑。我带着这样的灵异去看家猪,发现蠢猪原来一点也不蠢,它们是动物群里最乐观的一族,那些平时听起来毫无内容的哼哼,是一种生命坦然的歌唱。我去牛圈看牛,反刍的牛群沉思着,沉稳地闭了眼睛内省自己生命的本身,原来它们睁开眼看世界,闭上眼就能看见体内的每一个毛细血管,每一根毫毛,每一根骨头,每一股力气的生成。
    我因为能看到这么多东西,在土墙上高兴得手舞足蹈,走得从来没有过的平稳。只是我在夜里这种忘乎所以的精神,换来的却是白天只想慵懒地睡觉。
    白天,母亲去劳动,把弟弟妹妹交给我领着,我先还看着他们耍,眼睛却不听话地直往上合。结果睡着了,小妹就让门栓给夹了小手。我对母亲的埋怨不以为然,却不敢面对爷爷狐疑的审视,说自己只是觉得乏,睡醒就没事了。
    阴历七月十五月这一天,据说是个鬼日子,村民们白天照例家家都要烧纸,上坟,蒸面人。而这一天最快乐的还是孩子,大家各自守住自家的锅台,等着大人蒸在锅里的白面人儿出笼,然后拿着三五成群,互相对比看谁家的大,谁家的白,谁家的更像人模样。
    母亲头一天晚上就起了面,可是地里营生多,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快落地了。迎候在外的弟弟妹妹一见母亲回来,嚷嚷声里都有点哭的意思。母亲一脸劳累,见此情状还是笑了,说:“听听,听听,你们哼哼的就像几只小猪崽一样。”母亲指挥我去抱柴烧火,让二弟去帮爷爷做事,让大妹收拾炕上乱丢的衣服和枕头,用笤帚扫我们玩时带上去的沙土。
    很快,大铁锅里的水开了,蒸汽顺了锅盖边上直往外涌。母亲在面案上忙乱,双手沾了面粉,把起好的面揉得又筋又软,妹妹忍不住洗了手也掺和进来,二弟拖着两筒鼻涕,哼着让母亲给他蒸个最大的。母亲应承着,妹妹就不干了,两人先犟上了嘴。母亲说:“谁也不要嚷,今年和往年一样,还是大的最小,小的最大。”妹妹嘴一撇,不吱声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在村里耍,手里的面人差不多都进了肚,只有一些女孩子舍不得吃,拿在手里,摭遮掩掩,想显摆,又怕别人来抢。我玩兴正浓,母亲叫我们回家,弟弟妹妹不听话,母亲没有勉强,只对我的恳求说什么也不行。没办法,我跟着母亲回了家,被早早安排到炕上去睡觉。
    父亲回来了,边吃晚饭边问母亲说:“这娃,这么早就躺在炕上,是不是又有啥毛病了。”母亲给父亲使眼色,嗔说:“娃娃好端端的,你又胡说了。先吃饭吧,等一会我告诉你。”
    饭后,母亲和父亲到爷爷的屋里走了一趟,回来后谁都不作声。父亲坐了一会,说今天晚上月亮好,他要去给地基培土。母亲没说什么,看我睁眼无睡意,和我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父亲的话让我想到今天又是月圆夜,长发姐姐一定会来井边梳头的,她还会领我去做什么呢?
    我的心思开始发酵。母亲突然问我在想什么呢?我随口回了句:“我在想月亮呢。”母亲说:“啥也不要想了,赶紧睡吧。”
    我闭上眼却睡不着,见大姐姐在屋外招手,就提了衣服猫一样溜下炕。我们一起来到井边,坐在井沿上,说说笑笑,赞叹天上大如车轮的月亮。等大姐姐梳完头,我们又去了村外的糜子地,躺在压倒的一片糜子上,看传说里的织女衣袂飘飘,牛郎挑担在天河里飘曳,成群的喜鹊团团而飞。
    我激动说:“大姐姐,那个织女和你长得真像。”大姐姐却默然不语,在我的追问下才说:“织女因为爱有所盼而幸福,姐姐只能永远死心塌地在咱们一碗村了。”我若有所感,问:“姐姐,将来你会结婚吗?”大姐姐说:“姐姐不会了,永远不会结婚了。”我追根问底,她才说:“因为姐姐已经死了。”我当然不信了。大姐姐说:“我是说我的心早已经死了。”我不甚了然,问她人活着心怎么会死呢?大姐姐意味深长地说:“你还是个小孩子,等长大了就会知道。”
    大姐姐要给我跳个舞,还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天啊,我感觉自己有了第三只眼睛,就看见大姐姐在糜子地上面翩翩起舞,时而冲天飞翔,时而双臂伸展如翅膀。从月亮前飘过时,她简直就是飞天的嫦娥,再生的仙女,那长长飘曳的头发,更是魔幻出夺目的银光,飘荡如九天落下来的瀑布。我跟着飞翔的大姐姐,跑进了村子。大姐姐飘在屋顶上,树梢上,我手舞足蹈在村路上,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身子像根木头一样跌倒了。我想爬起来,身上好像被什么压住了。我挣扎,呼唤,大姐姐过来绕着我飞呀飞,只是不肯落下来,最后似乎狠了狠心,伸出双手将我一抱,轻巧地就飞离了地面。
    我解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让身体鼓荡在空中,一种大喜悦使人身心无比的飘渺空灵。
    我们一起飞过村庄,飞进了大姐姐的小屋。小屋宽度不足,深度有余,墙壁很光净,挂着一些女孩子的饰物。在后墙角处,斜长着一珠似花非花,形状如雕琢而成的大蘑菇,只是颜色呈暗红色,翻卷喷涌层叠而绽的样子,而且水灵灵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问这是什么?大姐姐说:“这可是姐姐的活命宝贝,一颗天然的大灵芝,每天饿了渴了,只要闻一闻那香味,人就马上变得精神百倍。不信你试试。”
    我伸嘴嗅了嗅,初还不觉什么,鼻子里痒痒的转身打了个喷嚏,顿时觉得浑身清爽无比,思维灵动,如光如影般翻腾不已,成群的幻想跟着铺天盖地而来。我欢腾起来,在大姐姐小屋里发疯地又跑又跳,身轻如燕,飘忽如风。
    大姐姐说:“小机灵,不要疯跑了,姐姐让你看个东西。”我好奇地问是什么?大姐姐说:“你不是一直想听姐姐的故事吗?现在你只要对着姐姐的眼睛,就能看到一切了。”我迫不及待照做,只见大姐姐大花眼一闭一睁,一朵光环从中灿烂而出,闪现许多的人影。一个小姑娘出来了,比我大不了多少,扎两根小辫子,双手被父母牵着,行走在蓝蓝的无边无际的大海边。大姐姐眼里的画像转换的太快了,我激动地喊叫也越来越快,我说看见了楼房,看见了街道,看见了攒动的人群,看见了送别的车站。一列火车发动了,许多的人在窗口挥着手帕,挥着手臂,有人还唱着歌。
    大姐姐沉浸在往事的图景之中,我自语说自己也坐过火车,那东西长长的,就会哐啷哐啷说话,还不时发脾气呜呜地叫呢。大姐姐被逗乐了,说火车是不会说话的,呜呜叫那是在拉汽笛。微笑让大姐姐的眼睛一收宿,所有的图景便眨眼不见了。
    大姐姐往起一站,用手捏了一下我的脸蛋说:“你个小东西,姐姐好久没想过的这些往事,今天让你全给翻了出来,翻得让人好想家啊!”回忆让大姐姐的两眼晶亮出了泪花,片刻沉默,她语气一重说:“不行,我必须回去看看爹妈,还要看看小弟弟,看他一个人在怎么过活着。”我嘴快,说要随她一起走。大姐姐兴奋地说:“真的?太好了,有你跟着,姐姐一路就不寂寞了。过两天会刮一场很大的风,咱们正好随风回去。”我又不明白了,大姐姐说:“火车太慢,风是天地的俊马,是万物的使者,我们随风远行,一定会非常快乐的。”我念叨着:“随风、随风。”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听到母亲如咽如泣的叫声,听到父亲凄婉的应答。我从床上坐起来,想着要快点回家去,又不能不辞而别。一回头,发现大姐姐正静静地站在屋门口看着我。不等我说话,大姐姐好象知道了一样说:“姐姐这里不能留你了,你要是想回去,那就走吧。”我说自己先回去给母亲说一下,很快就回来陪她回上海。不知何故,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大姐姐给我擦眼泪,依依地说:“小机灵,你跟姐姐只是在一个梦里,等梦醒了,姐姐就只是你对一场梦的记忆。就像你从姐姐眼里看到的故事一样。”我抱住大姐姐的腰说:“我知道这不是梦,梦没有这么真实。”母亲的脚步和叫声越来越近,大姐姐突然大声训斥我说:“快回去吧,你是个男孩子,不能这么撕撕粘粘。记住,你和姐姐所有一切只是你的一梦。这个梦你要一生珍藏,不能讲给任何人听。”
    我觉得自己身子被一股力猛得一推,不由自主朝前跌跌撞撞跑去,结果一头撞到了母亲的怀里。
    等我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土炕上,身边围着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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