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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沙冈上(中篇小说连载)[第1页]

作者:独往独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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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冈上
    一
    群山嵽嵲,逶迤连绵,举目四望,拥绿堆兰。
    起起伏伏的群山,就像行进中的长长队伍,虽然排列得不很整齐,但一个山峰接着一个山峰,长蛇般的排挞而来。队伍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打了一道褶后,又才继续前行。就这一褶,便在山谷里折出了一方小小坪畴。坪畴很小,约两千来亩,叫个啥名呢?根据这地势,就叫小坪吧——也算先辈们还有些自知之明,没敢往大里叫,叫嘛大坪广坪什么的。其实,它就是一个山窝子,就像一只大木捅,四周群山环绕,一层一层地将这块坪地紧紧箍围着,这方小小坪地就是桶底。早晨,别的地方,天已经亮了大半天,这里的太阳才慢腾腾地探出头来,下午,其它地方也许刚吃过午饭才抽完一袋烟,这里的太阳却又急着回家,便早早的落下山头溜走了,所以,这里的日照比没山的坪区要少好几个小时。也正是这样,住在这里的人们,沐浴阳光的时间比其他地方少,故这里的女人个个水色好,皮肤皙白,也许正是她们接受紫外线辐射少的缘故吧!
    村子很小,全村只有百多户人家,才六百多人,七个小组。对!那时还不叫村,叫大队,小组也叫生产队。七个生产队居住得比较稀散,都是两三户一块、五六户一寨的傍山而居,有一些还是单家独户,只有一户例外,住在这块坪地的最中央,准确地说,就是住在坪中央的一个小小的沙包上。沙包约一亩来面积,是坪中央凸起的一个小土包。据说在好多年以前,这里曾发生过一次陨石流,后山半边山都垮塌了,于是,大量的沙石冲击到坪中堆积起来,后来,经人们多年的努力,把大量冲积到坪中央的沙石给清理掉了,再重新开垦出新的稻田,只有沙包的这一块,由于有一块巨石陷得太深,人们没办法撼动它,只能让它继续在这里呆着,久而久之,这块巨石旁边又聚集了大量的泥沙乱石,慢慢地便形成一个小小的沙坵,大家称这个沙坵叫沙冈。沙冈上这个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
    沙冈比四周的稻田都要高,最高处有三米多,低处也有一米多,是一块梭斗型的斜坡地。从后山流出来一条小溪,绕着沙冈流过,小溪也因沙冈而得名,叫做沙冈溪。说是溪,不如说是沟更为准确,因为这条溪它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没有水,是一条干沟,只有下大雨山洪暴发时,从后山流下来的雨水,汇集到沟里后,沟里才有水,所以这条沟的主要功能起到的只是防洪排泄作用。在沙冈上的低处,建有一栋不大的茅草屋。茅草屋搭建得十分简单,几根杉木条搭成了一个剪刀架,上面搁上横棱,棱上绑上一些小木条,小木条上面再盖上一层厚厚的茅草,茅屋便建成了。茅草屋不需要挖基下脚,只要在场地上直接起屋就行了,所以无需择地。这种茂草屋虽然简单,遮风挡雨还是可以的,解放后那些年,那时农村的房屋大多都是这样。
    住这茅草屋的主人,是两位孤寡老人,男的叫吴庆幺,简单的称呼省去了姓,就叫他庆幺(幺,含有两层意思,如果家人或长辈这样叫他,是一种昵称,说明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只是在呼叫时要带上儿化音;若是比他班辈小的人这样叫,那就是叔叔的意思了)。由于吴庆幺在这一方的班辈最大,比许多人的辈份都要高出一两辈,除了年龄比他大或与他同辈的叫他庆幺外,其他的一概都要叫他庆幺公或幺公公。在这里,公公也就是爷爷,只有自己的亲爷爷才叫爷爷,外面的爷爷都是叫公公的,所以叫他幺公公或庆幺公也就很正常了。也有父子俩同时都叫他庆幺公的,这在外人听来似乎有点乱,好像父子俩成了平辈,但这里不会有人说你这样叫有什么不对,因为这里的太爷爷也叫公公,故父子都这样叫就没错了。吴庆幺的老伴是个远来人氏,那是他在五十二岁的那年,娶的第五个老婆。他老婆姓什么,叫什么一直没人知道,他也没主动告诉过别人。开始也有人问过这女人,由于她说话的口音太重,没人听得懂,之后就没人再去问了,最后只得随吴庆幺的名字来称呼她,叫她庆幺婆了。
    庆幺公出生在一个大财主的家庭,他在家排行最小,他前面的四个都是姐姐,他父亲快五十时才生下他,取名庆幺,意思就是自己年过半百,还得了个幺儿子,从此吴家香火有续,那是多么高兴的事呀,当然值得庆祝和庆幸啊!给他取庆幺这个名字,可能他父亲的当时,也正是这个意思。吴庆幺作为吴家的一棵独苗,以后赓续吴家的责任就全靠他了,所以,他打一出世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受到父母的娇生惯养,被父母看得忒重,捧在手心当宝贝一样地疼他爱他,他要风是风要雨是雨,要天上的月亮不敢给他摘星星,家里也从来就没让他做过什么事,一直都生活在蜜罐子里,整日都是游手好闲,只知道遛狗斗蛐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长到二十岁时,还抽上了鸦片烟,一天要抽上几口浑身上下才舒服,否则这日子就过不下去。父母知道后,也劝过他许多次,还驾过几回势,把他捆了起来,准备帮他把这害人的鸦片戒掉,可当看到他鸦片瘾一发作,鼻涕一把泪一把,那寻死觅活不要命的样子,心里又开始心痛不落忍了。好在家里有田有地有银子,也供得起,只要他高兴,能健康地活着,抽就抽吧!没有办法,也就不再管他了。
    都说鸦片是个烧钱的无底洞,只要你一旦染上了它,即便你有万贯家财,也会被烧得精光,最后只能落得个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下场。果不其然,偌大的一个家,没几年功夫,就被庆幺公给烧得罄尽。这时父母已经过世,家里再也拿不出现银子给他买鸦片了,但鸦片瘾发作起来的那个难受,是没办法比喻的,不抽上几口简直没法活。于是,他就卖田卖地卖山场,把这些都卖光了,又寻家里值钱的东西去变卖,当把这些东西也卖光了,家里再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了,怎么办?鸦片烟还得抽,不抽身体受不了啊!最后又把家里的房子也卖了。房子被卖掉后,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卖了,身体却被鸦片这条毒蛇死死缠着,挣脱不了,怎么办?这时他只得行走江湖,开始干起了一些骗人的勾当来。
    说起他骗人,那都是被那害人的鸦片烟给逼的。庆幺公虽然么子农活都不会干,但他的脑子灵光,还特别好使,又读过几年私孰,有些文化,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忽悠起人来可以说是倒拐子上长毛——堪称老手了。在行走江湖时,他三流九教的人物都结交,五花八门的技艺都学习,尤其对骗人的那些假把戏,他一看就懂,一学就会,有的还是无师自通,肚子里骗人的货装得越装越多,后来还搞出了一些自创发明,可以做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样的歌,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行骗时,他学到的这些技艺都能派上大用场。把手中的小小旗幡一挥,他就是个算命先生,不仅上知天文地理,人的生死财运,儿女婚姻,而且下晓一家人的吉凶祸福,病痛灾难,既能给人算命打卦,还能给人避祸消灾;几声羊角号一吹,摇身一变,他又成了一个阉猪匠,阉猪骟牛,劁羊挦鸡,也能手到擒来;往包袱里把几包草药一塞,再拿起几剂狗皮膏药在人面前晃荡晃荡,立刻他又是一个能给人把脉看病的游医郎中……其实,这些他都是一知半解,只懂得一点皮毛,有的虽学过,但也只学过几天,有的还是偷着学来的,吃的都是夹生饭,功夫全都在他的一张臭嘴上。“嘴巴两大块,只敢好的摆。嘴巴两块皮,全靠吹牛皮。”他做牛贩子时,他能把岩屋讲得失火,把死人讲得从棺材里爬起来陪你喝酒,他要是想把这单交易做成,他那满嘴跑火车的嘴,就没有人在他的扇忽下,是他骗不倒的。照乡里人的老话说,他那就是三百钱买个猪娃,别的都没有用——就光剩下一张寡嘴了。
    他开始当阉猪匠给人阉第一只猪时,他的手也有些发抖。其实他只看到过真正的阉猪匠干过这活,自己既没跟师傅学过,也从干过,第一次干这活能不能干好,他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他认定一个理,不就是取出皮囊里的两个蛋蛋吗!照着阉猪匠的样子做,只要刀子划开皮囊,就一定取得出来,反正牲口不会说话,你就是把它弄得再痛,它只会叫唤,也不会有人知道,只不过多花点时间,只要自己胆子放大点,心里镇定些,两个蛋蛋还能取不出来;他在做游走江湖的行医郎中时,肩上搭着两个布裢子,布裢子里鼓囊囊的,装的都是他的“神药”。他对人吹嘘说,无论是人生病还有牲畜得病,他都可以医治。给牲畜治病,他只要在牲畜身上摸摸,再看看牙口,就从布裢里取出几包草药,接着就给主人拍着胸脯打保票,说把他的这些药给喂吃了,几天就会好的。是真好还是假好,那就只有鬼才知道,反正他已经拿钱走人,以后不到这地方来就是了,是死是活他才不管呢!但给人看病他还是很小心的,他的原则是病治不好不要紧,但不能害人性命,把人治死,当然他不会用治牲畜的那一套来对付人。开始他也装模作样的给人望闻问切,又是拿脉,又是看舌头,还会装模作样地问上一阵子,完后就云天雾罩地胡诌上一通,又搬出鬼呀神的来一阵吓唬,接着就让人给他端上一碗清水过来。他端水在手,便开始念念有词,先用手指在碗里点划了几下,又烧上一张他画了符的纸,把纸灰放进碗里,之后就说这是请菩萨化来的一碗神水,让病人喝下后,又从袋子里取出几包渣渣草草的药草,说这是他配的神药,其实就甘草、紫苏之类人吃了也不会有事一些草药,接着拍着胸脯继续忽悠道,你遇上我算你运气好,我这药正好能把你这病症断根,你把它吃完,包你药到病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神水、草药虽然治不了病,但不是毒药,不会致人性命。钱一到手,他就溜之乎也,至于他夸下的海口能不能兑现,他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解放的头两年,他连柳榔地那套老宅也卖钱换鸦片烟抽了——这也是他吴家最后的一点财产。房子没了,上哪去住呢?总得有个遮风避雨晚上睏觉的地方吧!于是,他便在沙冈上搭建了这个茅草棚子。茅草棚子搭起一年多这里就解放了。他也因祸得福,在划成份时,工作队的看他一没田,二没地,三没山场,和其他贫苦人家一样,无田无地,住的也是千根柱子落地的茅草棚子,便把他划为贫农。虽然有人也给工作队反应,说他家过去是大地主,工作队解释说,他过去是大地主,那是过去,是他父母的那一辈,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啊!我们不能把什么都没有的他,也划成地主吧!这是上级的政策。就这样他因此也变成了受苦人家,躲过了被监督管制的一劫。
    进入到新社会后,鸦片、妓院、赌场是政府重点打击的对象,抽鸦片更是被严令禁止的,已经从源头上给堵死了,就是让你抽,你也没处买呀!这下可苦了庆幺公。鸦片瘾一上来,浑身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咬,成千上万只蚊子在叮,是痒是痛,他说不清,就是感到浑身特别的难受。他用针扎过,用火柴头烧过,用头往墙壁上撞过,把脑袋伸进冷水里憋过,把脚用开水烫过,就是没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凡是能折磨自己的办法他都用过,可这些都不管用,只要鸦片瘾一发作,他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比进一次阎王殿还难受。可这事又不能对别人说,也不能让人知道——虽然村里许多人都知道他过去抽过鸦片烟,可他从没当着别人的面抽,所以村里也就没有人往上去反映。虽然上级领导不知道,但鸦片瘾发作起来自己的身体受不了啊!这又不是什么病,去上医院看医生,再说,上医院医生也治不好你的鸦片瘾,能有什么用。这时他想,现在解放了,继续行走江湖去招摇撞骗,政府管得那么紧,怎么出得去,就是出去了骗到了前,也没地买到那玩艺儿呀!与其这么受折磨,不如一死了之,不就一了百了了。死了身体也得到了彻底解脱,精神也安宁了,躺在棺材里,老子看鸦片瘾还怎么来折磨自己。主意一定,于是,他只身走了上百里的山路,来到一座叫磨子山的山洞里——过去打猎时他来过这里。他割了几根葛藤,做成一个活套,把自己捆在一根石柱上,让蚊虫叮,由蛇蝎咬,他想用这种自虐的办法,让自己看着自己死去。当然他也想到过吃老鼠药、上吊、跳崖,用这些快速的方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又担心这些办法如果死不了怎么办?这些办法自己毕竟没试验过,比如吃老鼠药,没毒死反倒把脑子毒坏了怎么办?上吊,绳子怎么打结,自己又不会,怎么死得了;跳崖,如果没被摔死,摔成了残疾又怎么办?本来鸦片瘾一犯就够难受的了,如果再落下一个死不成,又活不了的残废,岂不更糟糕。他记得父母在时,给他算过命,说他的命大,是猫超生的,有九条命,能活到89岁。现在离89还有30多年,早着呢!所以,要死他得让自己看着自己去死,只有这样的死法他才放心,也才最合适。
    庆幺公把自己绑好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让心平静了下来,接着便想开了过去的往事。回忆的闸门一打开,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似的,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几十年来的往事,一幕幕的就像电影镜头,都慢慢地在脑海里一一闪现,有欢笑有哭泣,有幸福也有酸楚……
    想着,想着,他渐渐地感到有点疲倦,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后,他感到了口渴、饥饿,身上遍身发痒。接着鸦片瘾又发作了,他的头便不由自主地不停地往石柱上撞,脚也不停地往地上蹬,如此重复了多次后,也许头被撞昏,他感到筋疲力尽,便失去了知觉,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冥冥中他感到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看时,这里已经不是山洞,而是躺在一张床上。这是哪呢?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有些犯糊涂了。他翻身爬起欲下床,一个老人走了进来,说:“快躺下,不要下床,你身体还很虚弱,头也受了重伤,需要休息。”他问:“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老人笑了笑说:“这里是我的家。你在山洞里被人绑着,蚊虫已把你咬得满身是包,脑袋上也受了伤,又没吃没喝的,当时我看到你时,你已昏死过去了,是我把你背到我这里来的。”庆幺公问:“这么说,是你救的我?”老人说:“不是我还能是谁。要不是我上哪去放套子,你的小命怕是就丢在哪了。”庆幺公摇要头说:“我不是别人绑的,是我自己绑的。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烟的地方,想死在哪儿。你不该救我,我要是那样永远都不醒来多好啊!”老人说:“你是为么子事要死呀?一个裤裆里甩着两个卵子的大老爷们,有么子事想不开的,要走这条路呢!要想死也不是你这么个死法,用刀往颈嗓骨上一抹,不就完了,何必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呢!”庆幺公又说:“你是不知道,我染上了鸦片,那鸦片瘾一上来,我实在是受不了,我活不下去了,我不寻死,你叫我怎么办?”接着他就把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他过去做的那些破事,都统统地给老人翻了出来。老人听后呵呵大笑:“听你这么一说,看来你也是个五麻六猴的角色,可从这件事上看,你又是个没鸡巴卵用的男人。那才多大点卵事,就想不开要去寻死。告诉你,我过去也是个鸦片烟鬼,也做过许多缺德的事,现在不抽那东西了,也收手了,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我告诉你,只要你有决心想戒掉那玩艺儿,不怕受罪,在我这里只要半个月,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帮你把那东西戒掉。”庆幺公听后,一下子高兴起来,心想,如果真能帮自己把鸦片瘾戒掉,自己就不用死了,其实自己压根儿就不想死,甚至还想活过高寿。听完老人的话,就像摸黑走夜路的人,突然看到了前方的一束火把,顿时把脚下的路给照亮了,眼睛看清了前行的路,可以放心大胆地朝前走了。他忙不迭地问:“真的吗?我有决心戒,受点罪我不怕。”“那好,等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帮你戒。”老人说完,向门外走去。
    三天后,老人便开始帮庆幺公戒鸦片了。其实老人所谓戒鸦片的法子,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办法。就是当你鸦片瘾发作了,便把你身上衣服全部脱去,让你光着身子并将你牢牢地绑在一条长凳上,接着就用一条长鞭不停地往身上抽打,让你身体上的巨痛来掩盖鸦片瘾所给带来精神上的痛苦。鸦片瘾发作时,主要是来自精神上的痛苦,而身体被抽打的疼痛却是身体上皮肉的疼痛,虽然人的身体是受思想支配的,但当人一旦有了要戒掉鸦片的毅力和决心,加之身体上的疼痛感,就会让这种因鸦片而引起人精神上的痛苦而逐渐减弱,被肉体上的真正疼痛所掩盖或取代,最后至到完全消失。果然,一个月以后,庆幺公的鸦片瘾没有再犯了。只是他身体已经被鞭子抽得体无完肤,到处都是鞭笞之伤。好在老人有不错的金创药,治疗这些伤有很好的疗效,不到半个月,所有的创伤就都慢慢地结痂好了。最后老人还把配制金创药的方子传给了庆幺公,庆幺公也算是塞翁失马,不仅成功的戒掉了鸦片瘾,还得到了老人所独有的金创药。
    庆幺公身体完全恢复了,那天离开老人时,老人对他说:“咱俩过去逗的是一样的性憨,都是让鸦片烟给害的,现在戒掉了,人也上了这把年纪,得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是不允许干那些偷鸡摸狗的那些缺德事的,我们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得重新做人,虽然做不了好人,但再也不能做遭人骂的坏人了。”庆幺公觉得老人说得很对,点点头说:“老哥,你说得对,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也开始慢慢地想明白了。活了这大半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呀?是够浓性的。以后是得活出一个人样来,不然还真对不住爹娘留给自己的这一百多斤呢!”老人又说:“过去我们做的那些事,虽然有些是社会给逼的,但我们自己不是从来都没讲个良心吗!你看现在解放了,共产党领导得多好啊!走到哪都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安居落业,我们再这样去做,那就太对不起了,也会被人瞧不起的。”庆幺公说:“看来老哥比我觉悟得早啊!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放心,我会重新做人的。”
    庆幺公在老人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和老人日同锅夜同寝的相处了一个多月,与老人也成了莫逆之交,已经无话不谈了,也许正是老人的一些话,引起了他的深思。他把戒了鸦片回来,果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分了田土之后,村里开始办互助组的那阵,他还当过一阵生产互助组的组长呢!
    二
    但是,要说起三十多年前的庆幺公,在他身上还真有许多说不完的故事。
    他虽然不务正业,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可他人聪明,脑瓜子灵活,又能说会道,么子话只要到了他嘴里,黑的可以说白,白的可以说黑,干蛤蟆能闪得出尿,河岩骨可以当发火柴点燃火,在小坪也算是个好生了得的人物。他之所以能娶上五个堂客,除了他是富家子弟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有一张红口白牙满嘴能跑火车的破嘴,特别会闪杨广、会涮卵谈,扯起谎来从不怕舌头闪腰,按现在的说法那就叫特别能忽悠人。
    二十一岁那年,他娶了第一个媳妇,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是张坊村地主张大全的闺女,叫张喜妹。张喜妹人长得倒是有摸有样,但是个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风摆柳,像现在的模特走台步似的,一步三晃,走的全是猫步,真担心一阵大风刮来会把人吹倒。喜妹在家当闺女时,虽然学过女工,但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家务活也是一点都不会做的。结了婚做了人家的媳妇可就不一样了,得学会当家理事,还得干一些当媳妇应该干的活,比如:烧茶煮饭做家务,服侍公公、公婆和自己的男人,等等。虽然庆幺公家里也请得有女佣人,但佣人得干洗衣喂猪、挑水种菜这些粗重活,像屋里的一些轻生的活,当然就得由做媳妇的来干了。可喜妹这些事都做不来,开始学着做时,当然笨手笨脚的,不仅做得慢,而且做得还不是很到位。庆幺公过惯了公子少爷的生活,岂能容得下这么笨拙的女人,结婚只三个月,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对她拳脚相加,身上经常被庆幺公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被打后,庆幺公还对她约法三章:一、不准她跟娘家人告状;二、不准告诉外面的其他的人;三、被打后身上有了伤不准出门。除此之外,他还警告她说,你要是做不到,老子就把你休了,看你这个没人要的割根草,还有没有人再要你不。开始,喜妹也进行过反抗,可打架她不是庆幺公的对手,不反抗还好,一反抗,庆幺公的拳头落在她身上时更重了。于是她就和他讲道理,想以道理来说服他。她说:“世上有你这样打老婆的吗?我是你三媒六证用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媳妇,你不喜欢我,当初你做么子要娶我啊!”庆幺公当然不理她的这一套,回骂道:“老子那晓得你是这么没鸡巴卵用的,要是早晓得,你就是搭三担包谷子,再搭一副磨子老子也不会要你。有样无样,单看世上。就是皇帝的公主做了男人的媳妇,也晓得孝敬公公婆婆,好好服侍他的男人,晓得盘家置业过日子,你说你做得好么子?有你这样做媳妇的吗?老子娶你就回来,难到就只要你陪老子睡觉吗?”喜妹被骂得不敢作声了。想想,自己的确么子都做不好,如果真被他休了,就成了一个被男人赶出家门没人要的女人了。一般女人被丈夫休了,无怪乎都是犯了这三条:一、偷人养汉,不守贞操;二、纲常失范,不尊妇道;三、不能生育,难赓后嗣。只有违反其中一条,才会被休,自己虽然没违反这三条,但一旦被休,又怎么说得清呢!自己还有么子脸去见人,就是回到娘家,也会被哥嫂弟妹瞧不起。这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命既然如此,还是认命忍受吧!可想而知,一个富家的千斤小姐,那受得了这份罪,这日子过得如同舂铁屎一般,度日如年。有时候,她也曾想回到娘家后,把这一切都给妈妈说说,要妈妈给自己拿拿主意,可一想到庆幺公的那约法三章,她心里害怕又不敢了。再说,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是无法收回的,即便说了,妈妈又能怎么样,不仅帮不了自己,相反还会让娘怄气,给娘添心病,还是自己忍着过吧!就这样抑郁成疾,结婚不到三年的喜妹便一命呜呼,只留下一个还不满一岁的女儿大丫,自个儿走了。
    喜妹之死,庆幺公这才煞急起来。喜妹再怎么差火,但她是孩子的母亲。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是天性,带孩子也是女人才内行里手,孩子离不开母亲,特别是孩子还很小的时候更是这样。俗话说,宁死有钱的爹,莫死叫化的娘,说的就是这个理。父亲无论怎么精心尽力,也是赶不上母亲的。喜妹死后,大丫天天哭,怎么哄也哄不好。这时庆幺公想,要是把喜妹的妹妹喜莲娶过来给大丫当后娘就好了。他记得第一次上门拜丈母娘时,看到喜莲长得比他姐还漂亮,他心里就喜欢上她了。出门后他就跟媒人说,我更喜欢喜莲,能不能把她姐妹俩打个斢,给换换。媒人说,说定了的事,怎么能换呢!人又不是物件,这话叫我怎么说得出口,那不是找骂吗!你别光看喜莲样子长得比她姐好看,其实心里没她姐一半灵动。俗话说,金瓜长得好看不好吃。样子长得再好看,也就一二十年的光经,心里扎实有货那才是一辈子的事。你就知足吧!话已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现在喜妹死了,不正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吗,只要好生想点词词儿骗过老丈人和丈母娘的眼睛,还怕这事不成。于是,庆幺公把怎么骗丈母娘、丈人爹的办法想好后,抱着孩子,连夜来到喜莲家,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她们面前,把沾有辣椒面的手指往自己眼睛上轻轻一抹,眼泪就像屋檐上的雨水,扑淩淩地直往下掉,哭着说:“爹,娘,喜妹和我情深似海,只怪我的命不好,享不起她的福。现在她一甩手丢下我一个人走了,还把女儿甩给了我,我怕是养不大她了!你看她哭了我哄不好,饿了我又没奶喂,我一个大男人那带得好呀!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今天我就把外孙女送来交给你们,我也不想活了。你们就让我去赶喜妹去吧!到了那边,我们还做恩爱夫妻。”庆幺公说得情真意切,两泪双流,场面好不感人。在诉说中,他又悄悄地在孩子屁股上轻轻地掐了一下,孩子被掐痛哭得更加厉害了。大人在哭,孩子也在哭,父女俩好像共同演奏着一支交响曲。这时老泰山急忙把女婿扶起,心想,听传言说女儿在吴家遭到了虐待,看来所传不实,今天一见,看得出女婿对女儿是有感情的,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这般动情,这那像是装出来的。便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是男子汉,怎么能这么想呢!凡事都要想开点,你要是也走了,大丫怎么办?她已经没有妈了,还能没有爹吗!我们都到这把岁数了,怎么养得大她。”
    庆幺公又哭道:“我是太爱喜妹了,晚上只要一合上眼,我就看到她站在我的面前。之所以那天我没跟喜妹一块走,我也就是放心不下我的女儿。今天我把她交给你们了,有嘎公嘎婆疼她,我也就放心了。”
    “说么子混涨话。你生的孩子凭么子要塞给我们,你是她老子,生了她你就得养,你不养,你当初生她做什么。”老泰山把庆要公骂了一句,接着说,“别废话了,孩子哭了大半天,怕是饿了,快给她弄点吃的。要是我女儿看到你是这副怂样子,她才不会嫁给你呢!”
    “我也知道孩子饿了,我又没奶,你叫我到哪去给她弄吃的呀?”
    “没奶就给她涮米糊糊吃,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呀!你平时不是很有主意吗?怎么到了这时候就变得抓灰不是抓火不是了,我看你也就光一张花猫獠嘴,只知道有的三千,无的八百的在哪闪杨广,到了干正事的时候就变成杠狗子过河——只晓得打哼哼了。怎么就一点主意都没有了呢!”
    “爹,你是不知道,米糊糊大丫她不爱吃,喂几口她就吐了。这孩子怪得很,抱也要女人抱,不要男人,在家时问别人给她讨口奶吃,都是我妈抱着她讨的。我抱着她,她就是不肯张嘴。”
    张大全想了想,问:“那怎么办?那就诹到(快些)给他找个后妈进来吧!”
    庆幺公见已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道上了,心里不由地一喜,趁机说:“喜妹临走时最不放心的就是孩子,担心孩子没了娘长不大,咽气前为孩子的事,她还专门给我交待了一些话,要我答应她后,她才合眼走的。”
    “那她都说些什么了?你快说呀!”
    “她说,她死后不让我给孩子找后妈。说有钱莫找后来娘,后来娘来了是阎王。挨饿受冻遭打骂,好比兔子遇到狼。还说,如果你硬要找,就去给我爹妈说,让她们把我妹妹喜莲嫁给你。我的孩子交给了我妹妹,这样我才放心。”
    张大全一听,怒道:“你胡说。你把子(以为)你吴家是皇帝老子啵,嫁给你一个不算,还得再给你嫁第二个呀!”庆幺公呐呐地说:“这又不是我说的,是喜妹说的。刚才不是你问我,我才照实说的吗!至于你照不照做,那就看你心不心疼你的外孙女了。就算我没说。”
    老丈人一家经过几天的考虑,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太吃亏了,好像自己的闺女非他吴家就嫁不出去似的。在外人看来,一定是惦记他吴家的财产,说出去有些不好听。可是,当一想起他那还不到一岁的小外孙女,想起女儿喜妹说的那番话时,又感到心痛。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吃亏就吃亏,至少以后外孙女不会被后妈虐待,不会受苦了,这样一想,便决定把喜莲嫁给庆幺公。接着就给庆幺公带话过来,说她们同意把喜莲嫁给他做填房,但有一条他得先向她们做出保证,以后必须要好好地善待喜莲——因为喜莲特别本分老实。喜莲她姐虽然是个小脚,做事不如她妹妹,但她人聪明,没人敢欺负她。而喜莲就不一样了,人特别本分老实,在家时,做下人的丫头都敢欺负她,被欺负后,她既不敢反抗也不敢告状,只知道一个人在一边偷偷地抹眼泪。就因为她太懦弱,她才让父母最不放心。找个性格比她强的人吧,又担心男人欺负她,她会遭罪受苦;找个性格比她还懦弱的人吧!两人都懦弱到一块去了,又会受外人欺负,这日子同样没法过。虽然她是喜妹的妹妹,其实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她只是比她姐晚出生半个时辰。正是由于他的性格问题,父母为她的婚事,一直犹犹豫豫,至今都没选到合适的人家,不敢轻易地把她嫁出去,所以,她都24了,还依然待字闺中,这在过去的农村,应该算是老姑娘了。自喜妹嫁给吴庆幺后,虽然外面有人传,说女婿对她不好,还经常打骂她,可喜妹回来后,从来没听她说过她男人半个字的不是,说的都是她男人如何如何爱她,公爹、公婆对她又是如何如何的疼她。再说,自己女儿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凭她的智商,她怎么会逆来顺受呢!还有,看看那天女婿说的那番话,那是装得出来的吗?不过,凡事都要想在前面,做到有备无患,喜莲那么懦弱,他吴庆幺又是那么狡猾,要是以后欺负她怎么办?所以得给他提前打打预防针,把丑话说在前头,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老丈人对庆幺公说:“今天我虽然答应把喜莲嫁给你,我一不是图你家的前财,二也不是图你是个么子了不得人物,想要你做靠山,我是看到我外甥女那么小,哭起来可怜。所以我才答应把我的喜莲嫁给你,但你给我听好,我女儿喜莲人老实本分,性格内向,生性懦弱,又不爱说话,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以后:一不准欺负她,二不准打骂她,三凡事多让着她。这些你能做到吗?”
    庆幺公把头点得就像小鸡啄米一般说:“能能能!这些我保证都能做到。从今往后,喜莲就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会比疼她姐更心疼她的,一定把她看得比我的的命还要重。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喜莲娶进屋后,庆幺公同样把他的约法三章对她说了一遍,喜莲听着不停地点头,答应说她一定都能做到。喜莲小的时候脚上长了一个包,不能裹脚,所以她才没有成为小脚。在家时她就很会做事,手脚也麻利,自进吴家后,不仅把庆幺公服侍得很周全,而且把公爹、公婆也服侍得很周到,媳妇当得称职得体,最重要的一条,是她还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庆幺公一旦生气动怒了,不管是打她还是骂她,她就像一只俯首帖耳的小兔,呆呆地站立在一旁,任你打,任你骂。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一来,庆幺公看到了她的那副可怜相,心反倒软了下来,也慢慢地开始心疼起她了。
    有道是,好人命不长。两人刚刚有了感情,一起才生活五年,喜莲不幸患上了当时的不治之症——天花,也给庆幺公留下一个丫头,便急匆匆地走了。
    这年庆幺公29岁。一个大男人要带两个丫头,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这时张家再也没女儿给他做填房了,但女人还得要继续找啊!庆幺公知道,现在像他这样的条件,虽然年龄不大, 还算不上是个老男人,但身边有两个累赘,要在边方临近找是怕是很难,即便找到了,也不会是称心如意的。谁都知道他庆幺公生有两个丫头,还是两个娘生的,有谁愿意一踏进这屋,进门就给两个孩子当后娘呢!庆幺公正是想到了这点,他也就没打算在边近驾这个势了。他决定到远处去找。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只脚的女人多的是,就凭老子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人做老子的堂客。
    这一点,庆幺公对自己还是很有信信的。
    三
    庆幺公来到了辰州的地界上。走上街头,他把一撮胡须往嘴唇上一贴,一副墨光眼镜往耳根上一架,再打出一面写着赛神仙的小旗幡,在街上支起了一个算命摊,便当起了算命先生,开始给人算命抽签了。
    算命摊一摆开,你还别说,凭着他那满嘴跑火车的的胡说八道,还真吸引了不少人,找他算命的一个接着一个,络绎不绝,生意憨好。到了第五天,摊前人才少了些,不那么拥挤了。这时,一个满面愁容的年轻女人,战战兢兢地来到他的算命摊前。其实这个女人两天前庆幺公就看到了,她一直在算命摊前来回转悠,想走近前看到人多又不敢近前,看她那副失魂落魄又犹犹豫豫的样子,庆幺公就断定她肯定有难解的心事,正在想法子看怎么才能把她叫过来,再使出点手段试探她一下,如果能把她弄到手带她回去做自己的堂客,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这几天来找他算命的人一直很多,没腾出时间来。没想到现在她见摊前没了人,自己竟走了过来,这不是老天作美,在暗中帮助自己吗!庆幺公很高兴,暗道,真是天助我也。得想办法先审审她的经,先从她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后,好见机行事,再使出点手段,进了笼子的兔子,她还跑得了吗!
    女人来到他身边后,朝左右看了看后说:“先生,请你也给我算算命。”庆幺公抬起头,不慌不忙地问:“请问大姐,你是要算婚姻呢?还是要算财运?”女人说:“不是。”庆幺公又问::“那就是要为你的丈夫或你的家人算算吉凶了?”女人答:“也不是。”庆幺公再问:“那一定就是为你的儿女而来的了。”女人还是摇摇头答:“都不是。”这时庆幺公笑了笑说:“这就奇怪了,你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到底要我为你算的是么子呀?你不是在戏耍我吧?”女人突然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后说:“先生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戏耍你。你有所不知,我丈夫是个赌徒,好好的一个家被他活生生的给输光了,没钱了,他把自己的亲生骨肉,自己的闺女背着我也给卖了。我问他要女儿,和他大吵了一场,他还动手打了我,我只好回到我的娘家。前天回来一看,他把我们的一栋房子又给卖了,人也不知死到哪去了,我现在居无定所,连个屋场爬都没了。这不想请你帮我算算,看那遭天杀的男人还回来不?还有,我那被卖的女儿,到底被他卖到哪去了,我今生还能见得到她吗?”
    庆幺公听后,长吁了一声道:“原来这样啊!看来你的确是个苦命的女人,找这样一个男人,也真是难为你了。”女人说:“谁说不是呀!这都怪我爹,看他是个大富人家,送来的聘礼又重,一时起了贪心就答应了。也怪我的命不好,命中该招这样的人,命里注定了,我不也只得认命吗!”庆幺公说:“有的命是前世就注定了的,是先天的,这世是没办法改的,只得听天由命,有的命只是人生的一个劫,是后来的,是能够改变的,通过打整,过了这一劫就没事了,那就不能再去认命了,得想办法化解开这个劫才对。你先别着急,我先给你算算,看看你的命是先天就注定了的,还是你人生的一个劫,看能不能化改。”女人一听,心里开始有些心动了,忙说:“那就麻烦先生给我好好算算。”庆幺公暗喜。他要女人给他报一下她的生辰八字,接着便伸出右手,一个个地开始掐起了指头,慢慢地掐算起来。掐算了一阵之后,他把手放了下来,好一阵沉气默然不作声,故意制造出一种怪异的气氛。女人一见,看到她刚才掐着的手已经放了下来,却半天不说话,感到很是奇怪。心里有些直接,急忙问:“你不是算了吗?是么子的结果,你怎么不说话呀!”庆幺公见女人果然中招,故意不紧不慢地说:“你这命有些不好,我不敢说。这样吧!你不要想,随便再写一个字,我给你拆拆,看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结果。拆完之后,我再给你慢慢细说。”
    女人说:“我不识字,哪里写得好。你就直说吧!我不会怪你的。”庆幺公说:“既然你不识字,那就抽支签吧!等我解完签,我再告诉你。”庆幺公拿起装满竹签的签筒,在手里摇了摇,然后送到女人面前。女人从签筒中间抽出一支递给庆幺公,庆幺公摸了摸签后,自言自语道:“签上果然和我算的是一个样,看来是天意如此呀!”女人问:“甚么天意地意的,你就快点告诉我吧!”庆幺公说:“你的命真是苦到家了。不光苦,你还有大难在后头呢!要不这样,你再把你男人和你女儿的生辰八字给报一下,我再给你算算。”女人把她男人和女儿的生辰八字报后,庆幺公又装模作样的算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自语道:“难怪的,原来是这样啊!这就对了。”女人摸头不是脑,越听越糊涂,问:“你说的这些话,云天雾罩的,我哪里听得明白。你就照直说,那怕是我那死鬼死在外面了,我也不会怪你的。”庆幺公说:“不是你男人,是你自己,你最多还有年把时间,将会大难临头,大限就要到了。”女人摇摇头,不相信地说:“我好好的,没伤没病,不痛不痒,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好,那会有么子大限,是你在吓唬我吧!”庆幺公把手摇了摇说:“你不信便罢。本来还是有解的,你既然不相信,那我就不说了,说多了也无用。”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只是可惜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可惜,可惜啊!”说完收摊起身欲走。女人见状,急忙把他拦住道:“先生请不要走,你还是把话说明白点,我才搞得清楚,你这没头没脑的话,我那听得懂啊!”
    庆幺公又坐了下来,说:“那好,既然你愿意听,那我就把话跟你直说了吧!你听了可不要生气。”“我不会生气的,你只管照直说。”“那好。我就照照直说了。你的女儿你丈夫已经把她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早已跨省过界,你这辈子怕是见不到了。不过你女儿的命还算不错,买你孩子的这户人家无儿无女,是不会亏待她的,这你只管放心。现在我再说说你和你家男人的命吧!我刚才认真地算过了,你是火命,你男人是水命,这两种命放在一起,是水火不相容,不能生活在一块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就给你详细地讲讲吧!天下万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这五行所组成的,它们之间的关系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反过来就是,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它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方位:东方为木,西方为金,南方为火,北为水,中间为土,从方位上讲,你南他北,北为上,南为下,也就是说,不论从五行上还是方位上讲,你俩都是不能做夫妻的,因为你们不是相生的命,而是一对相克的命,并且是你丈夫克你。你想想,再大的火,如果大水一来,它还能燃烧得起来吗?不就全被水浇灭了。我们算命的都是按照易经推算后所得出来的结果,也就是八卦,自己是编不出来的。你要是还没弄明白,那我就再给你说说八卦吧!看你们的命八卦上又是怎么说的。八卦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种图像,它们分别代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卦又分内卦和外卦,内外相合,组成八八六十四爻象,也就是六十四种卦的图形。你是离卦,你丈夫是坎卦,两者相合叫既济。离为火,坎为水,火遇水故曰既济。既,已也,尽也;济,止也。坎上离下,坎王则离死,离上坎下,离王则坎死。你男人方位是北为上,北为水,你的方位是南在下,南为火。卦曰:天地定位,雷风相薄,山泽通气,水火不相射。意思就是你们两人的命相对峙,不能相容。再从卦象上看,你是离中虚,他是坎中满,也就是说,你的二爻为阴,他的二爻为阳,恰恰相反,正好冲着你,这样你还能有好吗?你们之所以做了这些年的夫妻,你没有事,那是因为:一、你的命大,不该立时显现;二是你女儿是个富贵命,命也大,她为你也遮挡了一阵子——现在你女儿被你丈夫给卖掉了,又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这些能为你祛灾避邪的都没有了,接下来的火就只有等着水来浇灭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头婚。不是你逼着我要我直说,打死我也不会说这些话的。再从属相上说,你属猪,他属虎,这也是极不相适的两种属相,相配一起能不相克吗!我这样说,你也许不会相信,那好,我现在就给你解释你抽的这支签。签是你亲手抽的,我没动是不会有假的,你看签上又是怎么说的。签上是这样四句话:熊熊烈火能冲天,大水一来化青烟。远避百里徙异地,土木居家保平安。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给你简单地解释一下。前两句熊熊烈火能冲天,大水一来化青烟。意思是熊熊大火烧起来了,虽然可以冲上天去,但再大的火,大水一来火就要被浇灭熄掉,只能冒出一缕青烟。也就是说,你们一个是火命,一个是水命,是水火不相容的两种命。后两句远避百里徙异地,土木居家保平安。意思就是说,你们不能继续做夫妻了。要想躲开这两者的相克,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只有逃到百里之外,找一个有土有木的地方居住,才能保证平安无事,否则你就有性命之忧。那我刚才为什么说你只有一年时间了呢?火遇水,当变鬼。鸡年到,必显报。那也是相书上说的。明年不正是鸡年吗!你想想,你还能有多长的时间,不是不到一年大限就要到了吗!好了,什么结果要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做,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你说的那些,我没有文化,还是没有完全听懂。”女人睁着一双大眼,盯着庆幺公,又惊恐万状地问,“只有一句我听明白了。照你这么说,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活头了,就要死了,真是这样吗?”
    庆幺公故意装出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说:“你说错了。不是我说的,是你的命注定是这样子的,你要是想躲过这一劫,只有一个字:逃。赶快离开你的丈夫,离开这里。也就是避开要克你性命的水,躲得远远的,你的火才不会被水浇灭。”
    女人说:“我现在连晚上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身无分文,你让我往哪逃啊!反正我现在么子都没了,就剩下这一条命。早死早超生。死就死了吧!”
    庆幺公说:“你年纪轻轻的,不该说这种丧气话,虫家蚂蚁都知道怜惜性命,何况是人。你的命我也给你算明白了,又不是无解,做么子要放弃。你要是相信我,你明天到东门桥客栈来找我,今晚上我再给你好好算算,看你逃到哪去,才最合适。至于路费,我看你也是个可怜的人,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
    第二天一早,这个女人就来找庆幺公了。庆幺公把她让进他住的客房里,对她说:“我昨晚又仔细地给你排算了一下,你得马上离开这里,一直往东走,越快越好。我昨天说过了,你要逃到百里之外才行,那地方还得有木有土。按五行上说,火生木,木生土,到了这样的地方住下来,你就可以躲过这一劫难,万事大吉了。”女人说:“可是,往东走,我举目无亲,能去哪呢?再说我也没有盘缠呀!路上要吃要喝,还要住店,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办?”庆要公想了一阵后说:“也是呀!这些的确是个问题。那这样吧!我明天也准备要走了,我去的方向正巧也是向东,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和我同行吧!我看你也是个可惜的女人,谁叫我是个信佛之人,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我是帮忙帮到底,送佛到西天吧!你在路上吃喝住店的费用,你都不用管,我全给你出了。这样在路上,我们相互不是也有个照应。再说,有我和你一起走,逃到哪儿你才可以住下来,不是还要我帮你选吗!”
    女人天生就胆小,一听到自己一年之内就会死,早就把魂都快给吓没了,对庆幺公说的话当然深信不疑。接着又听他说在路上的盘缠他也给自己出了,她听后感激不已,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庆幺公的面前说:“你真是观世音活菩萨。你叫我怎么感谢你呢!”庆幺公一把将女人扶起说:“快不要这样。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是佛家弟子,救苦就难是佛家人的本分,何况这还是救人性命,我更应该这样,这有么子值得感谢的。。”
    就这样,庆幺公把这个女人带到了他的家乡。那时他还不住在沙冈上,住在离沙冈上不远的一个叫柳榔地的寨子里。到了这里后,他又对女人说:“这里叫柳榔地,你看这名字里既有木又有土,正是你居住的地方。”女人问:“你也住在这儿,这是你的家吗?”庆幺公说:“是的。这里正是我的家。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下吧!如果我的命没算准,你也好找我啊!”
    吃晚饭时,庆幺公不停地给女人敬酒,直灌得女人酩酊大醉,接着便将她抱进自己的房间,夜里两人便成其了好事。女人早晨醒来一看,自己赤身裸体睡在一个男人的身边,而这个男人正是给她算命的先生——庆幺公。到了这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给了这个男人,在这里又举目无亲,还能有么子办法,只得默认。不过也得好好问问,这一切是不是他早就设计好了,专门给自己下的套。于是她推了推身边的庆幺公问:“我问你,你在辰州给我算命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骗我的,其实就是想把我骗到手,做你的女人?”
    庆幺公说:“我所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我是木命,火生木,我们正般配,所以你做了我的堂客不就更安全了。”
    这时候庆幺公才想起问他的姓名。她说她叫陆桂兰,今年三十二岁。庆幺公一听,比自己正好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看她那丰满的身子,给自己生两个儿子应该是没问题的。这样吴家就会后继有人,不愁没人续香火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好也阵笑。
    @七十老汉 2020-11-24 10:18:07
    挺!
    -----------------------------
    谢谢!
    四
    陆桂兰的丈夫叫袁三宝,上次他把妻子打回娘家后,欠别人的赌债追得又紧,那天喝了点酒,脑子一热,便把他父母给他留下的那栋老宅子给卖了。酒醒后,才知道这事办得太荒唐,要是老婆回来了怎么跟她交待,让她上哪去住。自己赌博把整个家都给赌没了,女儿也寄养在姐姐家里,要他帮助自己抚养,自己担心老婆把孩子带走,自己才骗她说被自己卖了,现在她回来了竟连个屋场爬都没有了,还叫人怎么活。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泪流满面,悔恨交加,可是,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后悔也没有用。
    一个大老爷们到了这份上,哪还有脸再见老婆,倒不如一走了之,来个眼不见为净。他把欠人家的赌债还清后,将剩下的几块银元往兜里一揣,准备远远地离开这里。去哪呢?他不知道,还没想好,一时也想不出来。他只觉得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被一团浆糊糊着,乱糟糟的。想不出来就不想了,那就随屁股下面的两条腿,走到哪算哪好了!
    走了两天,也许是三天,在经过一个叫莲花山的山头时,突然从树丛里跳出两个黑衣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并用枪指着他的脑袋,厉声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把钱留下来,饶你狗命,不然就让你的脑袋开花。”三宝那见过这阵势,差点吓晕了过去,心想,干拐哒!遇到土匪了。急忙掉头准备逃跑,刚转身过来,没想到身后又从树丛里钻出两个人来,又把他拦住了,同样也是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脑门。他想,看来逃是逃不了啦,先保命要紧,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只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往地上磕,求饶道:“大哥,你们就饶了我吧!我一落难之人,家里遭了灾,没吃的了去投亲戚,才路过这里的,那里来的钱啊!”几个土匪相互一对眼,呵呵大笑,其中一个黑大个说:“打老子这里过路的,都是这么说的,我们见得多了,你说老子会信吗?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舍命不舍财啊!那好,老子今天就让你开开眼。小伍子,把他绑了。你不是说你的枪老是打不准吗?今天就当他作活靶子,你就对着他的脑袋瓜子好好练练吧!”
    “好哩!”一个小个应声而出,拿着一根绳子走到三宝面前,正要捆绑。三宝顿时吓得尿了裤子,立刻掏出兜里的五块光洋说:“不要,我给,我全给。只求你们饶了我这一命。”
    小个子小伍接过光洋把它交给了黑大个,黑大个拿起光洋在手里抛了抛,又听了听声响,笑道:“看来还是命比钱重要啊!”又对小伍说,“再去他身上搜搜,看他是不是都交了,还留没留一手。”小伍又将三宝全身搜了一遍,搜完对黑大个摇摇手说:“真的没了。”黑大个走过来,在三宝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好小子,还算老实。快滚吧!”
    三宝痴痴地站在原地没动,也不知是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傻了,还是没听清黑大个说的话,一时没缓过神来。黑大个见状,又道:“小子,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还等着老子用轿子送你呀!”
    其实刚才三宝正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身上仅有的五块大洋被抢走了,现在已经身无分文,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只有等着当饿死鬼了。要想不被饿死,剩下的就只有走讨米和偷抢这两条路了。堂堂七尺汉子去讨米,岂不为天下人耻笑。若要去偷抢,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势单力薄的,被人捉到了怎么办?要真想走这条路,倒不如入这些人的伙,也去当土匪,他们人多势众,这样也许更安全一些。反正自己跑出来也没想好要去哪,现在身上又没有半个痞子钱了,兜比脸还干净,哪还有么子好的廊场可去,不妨一试,先求个活命再说。
    想好后,他便对黑大个说:“大哥,你看我身上那点钱都给了你们,我现在做生意没本,吃饭没钱,一准会被饿死的。不如你们把我也留下,一来可以给你们的队伍添个人手,增加点力量;二来也算是救了我一条命。”
    黑大个一惊,问:“你说甚,你也想入伙?你知道我们是干么的吗?”
    三宝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
    “不!我们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黑大个一阵放声大笑。笑完后又说,“趁我现在还没改变主意,你还是赶快走吧!不然,你身上的那层皮子被我看上了,也会剥下来,这样你这一百来斤就真的只有喂狼了。”
    三宝见黑大个不肯收留自己,又双膝跪地,哭着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求求你们收下我吧!不然你们就把我杀了。反正我也走投无路,没地可去了。”这时,只见小伍附在黑大个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黑大个听后问:“你先起来。我问你,你会认字吗?”三宝连忙点点头说:“会,会!”“写呢?”“也行。”“那好,跟我们走吧!”黑大个终于答应了。就这样,三宝上莲花山当上了土匪。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收留他,就因为他读过书,能断文识字。原来在这帮土匪当中,没一个识字的,全是一帮大老粗,把他弄上山后,以后下山踩好了点,给主人下个通牒什么的,这样不是有人会写了。
    上了莲花山三宝才知道,其实当土匪也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过的是逍遥自在的日子,至少不完全是这样。当土匪过的其实也是一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了今天还不知明天能不能看得到天上的太阳。为了生活,不仅要经常下山打家劫舍,抢夺老百姓的财物,有时候甚至还要杀人放火,干许多缺德的事,老百姓对土匪早就恨之入骨。一方有匪,当地就不会安宁,所以土匪也是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百姓痛恨,官府追剿,军队为了地方平安,也经常派兵帮着政府清剿,其实土匪的日子并不好过,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既要为生计奔波,又要为生命和前途担忧,东躲西藏,今天住在这个山头,如果被官府清剿了,脑袋还在,明天又只能去那个山头,根本就没一个久居固定的落脚地。三宝有些后悔了,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进门容易出门难,山有山规,匪有匪约,如果私自逃跑被抓了回来,就得砍手剁脚。逃跑成功了倒没什么,如果一旦失败,就会落个缺胳膊少腿的下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三宝有过想逃跑的念头,但就是没那个胆,不敢真的去做。他怕死,他更怕逃跑失败后的下场。他只有把这个念头当成一种念想,深深地埋在内心深处,空闲时搬出来晒晒,晒还不能在太阳底下晒,只能在月亮地里晒。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七年,不知不觉中三宝已在莲花山当了七年土匪,还做了个小头目。一天,他带着几个兄弟到城里去踩点,突然在对面街头上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人,那张面孔好熟悉,只是一闪而过,他只看到他的背影,没看清楚他的脸。他便对同伴说,你们先走,我去上趟茅房。同伴走后,他跨过街疾步向军人走去,绕到他前面走了一段后,突然转身对着他走来。走到这人跟前仔细一看,果然是老熟人——原来是一个村长大的金全。记得都是光着屁股的时候,两人就在一起躲猫猫,一起捏泥人,一起下河抓鱼捉螃蟹,那时两人就是无话不说很要好的朋友。怎么这么巧,两人会在这里碰上。三宝急步走到跟前,惊叫一声:“真是金全你呀?我这不是做梦吧!”金全定神一看,眼睛也突然一亮,叫道:“三宝?你怎么在这儿?”两人都很高兴,扑过来紧紧地抱在一起。
    松开后,金全对三宝看了看问:“你不在家当你的阔少爷,怎么会在这呢?”三宝摇摇头说:“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呀!还是说说你吧!看你穿的的这身行头,日子过得一定滋润。还是个当官的,当的么子官,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金全说:“给我们团长当副官,也就一个正连级,不大。你还没回答我,说说你吧!”三宝叹了口气,说:“我真是说不口啊!家没了,老婆也不知去了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现在是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实话告诉你吧!为了活命,我现在到莲花山当了土匪,吃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饭。”金全听了大吃一惊:“你说么?你是土匪。告诉你,我们部队这回调过来,就是来剿匪的。你不要再上山了,赶快逃跑吧!但你只能一个人逃,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三宝哭丧着脸说:“跑,家没了,我往哪跑啊!金全兄弟,看在我们是娃娃朋友的份上,你就救救我吧!你现在不是团长的副官吗,你跟他说说,让我也进你们队伍,那怕是让我做饭、喂猪、放马都行。”金全说:“可你是土匪啊!”三宝说:“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金全想了一阵后,说:“还是不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不知道,你能保证以后也没人知道吗!如果一旦知道了真相,你不仅性命难保,我也恐怕要被送进大牢。如果……”
    “如果么子,你快说。”三宝见金全打了个顿,故意只说半截话,还留着有话没有说,知道他定然有解决的办法,又忙着说:“只要能收下我,要我做么子都行。”金全说:“如果你能把山上土匪的火力布署,进山的道路和我们追剿他们时,他们有可能逃跑的路线都画出来,帮助我们一举把土匪消灭干净了,你立了功,这样我就给团长好说了。”三宝想了一阵,犹犹豫豫地说:“我的这帮兄弟,平时对我都不错。其实他们大多数人也是穷苦出身,有的还是被官府或当地豪绅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上山为匪的,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都把他们枪杀了,是不是做得太狠了点。”“既然他们当了土匪, 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你如果不想戴罪立功,想当什么仁义宋江,那就算了。”金全说罢欲走,三宝急忙把他一把拉住,说:“好!我做,我做。”金全说:“那你今天还是回山,在山上再走一遍,好好地做一次侦查,把山上土匪的藏匿地点、火力布署、守护哨卡等各种情况,画出一张图来,图画得越详细越好。三天后,我们仍然在这里见面,到时你就带我们进山。”
    由于进山有三宝带路,上山后,土匪的活动场所、隐藏地点以及山上的一些明堡暗道,又有三宝画的地形图,在部队进山之前,对于山上土匪的所有情况,都已被剿匪的国军掌握得一清二楚,加之这些土匪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上山清剿不到一个是辰,莲花山的土匪就被一网打尽,一个不漏的全给歼灭干净了。由于三宝对这次剿匪有功,他也如愿以偿地穿上军装,当上了国军。五年之后,他还当上了连长。
    那年,他们的队伍开到孟阳县,三宝带着他们连来到小坪村征粮,突然,他看到了他的老婆陆桂兰,他一把把她拉住问:“你怎么会在这?我回家找过你好几回,都没找着,我还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呢?”陆桂兰认了半天,才认出是三宝,猛地挣脱他的手,气愤地说:“你这个挨千刀的。家让你败光了,女儿也让你卖了,最后你给我屋场爬都不留一个。你还好意思问这问那。我不认识你,请你松手,不要在这拉拉扯扯。”三宝说:“过去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现在想起来也好后悔,以后我保证不会这样了。你看我现在都是国军的军官了,吃皇粮拿军饷,你是我的老婆,以后就是官太太了。你跟我走吧!”
    陆桂兰对他身上一看,一身整齐的军装,的确是和过去不一样了。虽然过去他犯浑,但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嫁给他后,除了那次动手打过自己外,他还从来没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再想想庆幺公这个鸦片烟鬼,除了那张嘴会骗人外,来这里的这些年,跟他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两相比起来,还不如他呢!只是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了,这是自己最不能原谅他的。于是,她又说:“你这个猪狗不如没人性的东西,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卖了,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再相信你的。”
    三宝说:“那是我扯谎骗你的。女儿我没卖,我送到我外地的姐姐家去了,让她帮我养着的。当初我怕你把她带走,我才故意这样说的,我还要我姐也帮我一起把你瞒着,不信我身上还带得有她的照片,我拿给你看。照片是去年才照的,她现在都快长成大人了。”
    陆桂兰拿起照片一看,一点不错,是自己的女儿。虽然人长高了,样子也变了,但嘴唇下面那颗小小的黑痣,是没法变的。看着看着,不由悲从心来,两眼顿时泪水涟涟。三宝趁势又说:“这回你该相信我没骗你吧!我现在已经戒赌了,你跟我走,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陆桂兰正想答应,突然想起庆幺公给她算命时说过的那一番话,便说:“我请算命先生给我们算过命了,算命先生说我是火命,你是水命,水火相克,我们不能做夫妻,还是算了吧!”三宝说:“算命先生的胡说八道你也相信?那都是一些宰人骗钱的鬼话吗!你告诉我,是那个王八蛋算命先生这样说的,看老子不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桂兰又说:“可我现在已经嫁人,有男人了,我还怎么跟你走。你就把我忘了吧!”三宝一下抽出腰间的盒子枪,怒道:“老子的女人谁敢说不字。走,找他去,他要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就一枪崩了他。”桂兰说:“那时你去哪了?是生是死我都不晓得,在我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是人家好心收留了俺,你一张嘴就要崩人家。你还讲理不讲理?”三宝马上把枪收起来,咧嘴一笑说:“我这不是吓唬吓唬吗!那能随随便便真能崩人家呀!”
    桂兰领着三宝来到家里,庆幺公刚抽完大烟,正坐在撑椅上悠然自乐地哼着阳戏。三宝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枪口顶着他的脑门道:“狗日的,老子的老婆你也敢睡。老子今天就一枪崩了你。”事情来得太突然,庆幺公一时丈二和尚摸不到钟,连连求饶道:“军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呀!谁是你的老婆。我一介草民,哪有那个胆呀!你是不是弄错了?还请军爷请明示。”
    三宝把陆桂兰往他面前一推道:“就是她。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是老子弄错了,还是你睡错了。”庆幺公顿时吓得双腿打颤,浑身像筛糠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那是小人瞎了眼,不知是军爷的太太,弄错了,还请军爷饶命。俗话说,不知者不为罪。再说,当时你太太也是无家可归了,我才收留她的,不信你可以自己问她,是不是这样的。”
    “不用问了,过去了的老子就不追究你了。但今天老子要带她走,我问你,你答不答应?”三宝见自己的一个开门场就把庆幺公给镇住了,便把枪收起插进枪套里。庆幺公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回道:“答应,答应。既然是军爷的太太,当然要物归原主啊!”“那好。老子这就带她走了。”三宝说完,拉起桂兰就往外走,刚走出门,小丫赶了出来,一抱抱住陆桂兰的大腿哭着说:“妈,我不让你走。”原来,陆桂兰进门时,小丫才两岁,是陆桂兰把他带大的,她把小丫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小丫也把他当亲生妈妈,处久了,两人建立起了真正的母女感情,谁都离不开谁了。小丫这一哭,当时陆桂兰也哭了,想解开她的小手,可怎么也解不开。这时陆桂兰对三宝说:“这孩子离不开我,我就不跟你走了,你还是再找个女人吧!”三宝说:“那怎么行呢!千个万个,也不如头个,再找也赶不上我们结发夫妻呀!”陆桂兰说:“你看这孩子缠着我搞不脱搅,我怎么跟你走啊!”三宝走过来,把小丫的手用力一掰,小丫的手终于松开了,接着他便拉起陆桂兰的手就跑。小丫见妈妈真走了,也跟在后面追了过来,才追几步,脚下一拌,扑倒在地,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额头被磕破,顿时鲜血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但是小丫顾不得这些,也不知道痛,爬起来又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妈妈!妈妈地叫着,那叫声撕心裂肺,听后真叫人心碎。
    桂兰扭过头来,看到满脸流血的小丫,急忙跑回去把她揽在怀中,一边给她擦拭脸上的鲜血,一边安慰她说:“小丫不哭,小丫不哭。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妈妈陪着小丫。”三宝看桂兰又去抱孩子了,催促道:“刚甩脱,你怎么又回去了?快走呀!”陆桂兰把孩子拉到他跟前和他商量道:“要不把这孩子也一起带走,不然我就不跟你走了。”三宝想了想后说:“我没意见,你得问问孩子她爹,看他愿意不愿意。”
    两人又走回屋里,陆桂兰对庆幺公说:“你看小丫怎么甩都甩不脱,死活要赶我,你要是同意我把她也带走,等她再长大一点,懂事了我就把她跟你送回来,你看这样行吗?”没等庆幺公说话,三宝就立刻接过话头说:“孩子跟着我,你还有么子不放心的。我看到了我这里,要比跟你这个大烟鬼幸福一百倍。”
    陆桂兰又说:“这几年来,我对小丫怎么样,你也看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会把她当我亲闺女一样疼爱她的。”三宝又大声道:“娘的,你哑巴了,说句话呀!”
    庆幺公心想,如果不答应,那狗日的三宝,占着身上穿的有一身黄皮子,可能又会掏出枪来顶住自己的脑门。反正女儿长大了也是人家的人,不如答应算了。便说:“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说,我答应就是了。只是女儿还小,不懂事,你们要多担待点。”“这个不用你交待,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三宝说完,拉着陆桂兰领着孩子走了。
    小丫被带走了,庆幺公一屁股瘫坐在撑椅上,长嘘一声,自己想不尽的五百担,好不容易涮到一个堂客,没想到不仅没留住,到头来还倒赔上一个,把自己的闺女也搭上了。这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
    五
    五
    四十二岁那年,庆幺公又娶了第四个老婆。说是娶,还真有点不很恰当,因为他把这个女人弄到手,变成了他的老婆,他没费一片茶叶子,是这个女人自个儿送上他家门的,可以说是他白捡到的一个老婆。
    记得那年冬天里的一天,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只像撕棉扯絮一般,大雪怕是下得有两尺来厚吧!还忽啦啦地不停地刮着大风,那真叫冷啊!也就是这天,庆幺公怕冷,一天都没有出门,天一煞黑就上床睡觉了。睡到下半夜时,他隐隐约约地听到好像有人敲门,仔细一听又没有了,这么大冷的天,又是深更半夜,有谁会在这时候来家里呢!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就没去管它。翻了个身,又呼呼呼地睡着了。天亮起床后,打开大门,突然一个女人顺着门势栽了进来。他吓坏了,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女人穿得破烂不堪,蓬头垢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个死人。是死人吗?那可就摊上大事了,人死在自己家的大门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庆幺公麻着胆子走上前,把手放在女人鼻孔前探了探,还好,人没掉气,还有点气息,只是气若游丝,也快到要死的边沿了。庆幺公急忙把女人抱到火坑边上,叫大丫再抱一些柴伙过来,把火烧得更旺一些。火坑里的火烧旺后,女人被冻僵了的身子被大火烤了一会儿,身上暖和了,身体才开始有了动弹的反应。接着庆幺公又亲自动手给女人烧了一碗姜汤,姜汤里还放上两勺红糖给女人灌下。女人烤了一阵火,又喝了一碗姜汤,里外都开始暖和了,才慢慢地睁开眼,苏醒过来。
    女人苏醒后,庆幺公便问她是哪里人,下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怎么一个人半夜三更地跑到他家门口来了?女人见问,还没开始回答就已泪流满面了。最后女人告诉他说:她叫唐香菊,是贵州人,家乡发生了水灾,大水把田地里的庄稼全部冲走,房子也被大水冲垮,在家实在是没法活下去了,她便和男人带着孩子出来逃荒。沿途一边讨米要饭,他男人一边帮人打零工。逃到和湖南交界的一个地方,遇到一支不知是谁的队伍,正在招兵,一个当官的看他男人长得壮实,便不由分说,把他抓去当了壮丁。她只好一个人带着孩子,一路向北继续讨米要饭。可是祸不单行,万没想到,一个月前,孩子得了重病,她虽然焦急万分,但又束手无策,也只能乞求老天保佑。你想一个逃难之人,连吃的都是乞讨来的,那里还有钱给孩子看病,没几天孩子的小命就被病魔夺走了。她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心想,丈夫被抓走,能不能活着回来也很难说,现在孩子又不在了,光自己一个人活着还有么子意思。她悲痛至极,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便彳彳亍亍地走到一条河边,闭上双眼,对着湍急的河流,大喊一声:“女儿,你等等。妈妈来陪你来了。”然后纵身一跃,河里只溅起几朵浪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她命不该绝,她并没有死,她被下游一位打渔的老人给救了。她被救起后老人问她:“你有么子事想不开,要走这条绝路啊?”她把自己的不幸给老人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老人听完后,对她说:“你那点不幸算得了什么,我要是也像你那样想不开,怕是要死好多回了。我有三个儿子,个个都长得门高树大的,在去年的一年时间里,一个被土匪枪杀,一个病死,一个抓了壮丁在逃跑时被打死。我三个儿子,现在一个不剩的全都死了。一个月前,我老伴又被地主老财逼债大,脑袋被他的狗腿子打了几枪托,当时就昏死过去,最后不治身亡也走了。你说我心里苦不苦?但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人来一趟人间不容易,没走穿头,是不能让自己给遭塌的。再说,人的生死是命中注定的,老天早就给安排好了的。再说那些祸害人这些家伙,老天在天上都是睁着眼看着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他们未备就有好的下场。我们活下来就是要看看他们的下场。所以,你一定要想开点,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长,以后苦尽甘来也说不定。命没了,这些人的下场你不是看到了,你以后的好日子来了怎么办?这不是很可惜吗?”她听从了老人的劝,没有再去寻短见,坚持活了下来。于是,她把苦水咽在肚子里,又上路继续讨米要饭。这时她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她要把讨来多余的米换成钱存起来,等明年开春了就回去,这样买种子的钱就不愁了。男人是去抓去当壮丁的,说不定不会死,她就在家等他回来,说不定他回来后,还能和他再生过一男半女呢!她这样想着,心里好像有了一些盼头,讨起米来的劲头也更足了,一天马不停蹄地走了一个村又一个村。可是,老天不作美,昨天一天都下着大雪,地上是白的,天上也是白的,她想多跑几个村子,只顾赶路,没加减到时间,又加之人生地不熟,走了不少的冤枉路,走到小坪时,也不知到了么子时候,只看到家家户户都是黑灯瞎火的,才知道是夜里了。来到庆幺公的家门口,敲了半天门,见没人应,只得靠着大门打了个盹。谁知道,这一打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幸好那时天快亮了,不然怕是早就给冻死了。
    唐香菊讲完,大丫的饭也做熟了,庆幺公让唐香菊坐下来一起吃饭,女人摇摇头说:“我是个讨米的叫化子,叫化子是不能上桌和主人一起吃的,这是规矩,我不能坏了这行的规矩。你就给我舀碗饭,让我一个人在一边吃吧!”
    庆幺公给唐香菊盛了满满的一碗饭送到她手上,说:“不够,再装,只管吃饱。”庆幺公也知道,一般要饭的只吃一碗,是不会再添碗要第二碗的,这也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所以,庆幺公给唐香菊盛饭时,专门把饭往下压了压,盛得特别多。唐香菊接过饭后,感谢他说:“够了!够了!谢谢大哥!你真是好人,会越吃越有的。”受人恩惠,对给予恩惠的人说几句封赠的好话,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所以唐香菊才夸他说他是好人,还封赠他越吃越有。
    果然,唐香菊吃完这一碗就把碗放下了,不管庆幺公怎么劝她都说吃饱了不吃了,庆幺公也不好再勉强,便让她坐在火坑边再烤烤火。唐香菊心想,在这里主人已经让自己吃了早饭,也不好意思再向主人讨要钱米了,她想再多跑几处,便起身站起来准备要走,庆幺公说:“你看天气这么冷,外面又是吹风又是落雪的,你的身体刚刚才恢复过来,你着么子急呀!又不是急着非要赶路。要走也得等这雪停了再走。”唐香菊说:“我是一个四处讨米的叫化子,不走老呆在你家里,我是怕给你家带来晦气,不利顺的。”庆幺公说:“放心,我不信这些。朱元璋也要过饭,后来还当上了皇帝。这世道,要饭不丢人。再说人一世那能不遇上个七灾八难,没有一杆子打穿头的。我家里没有这些讲就,你就放心好了。”女人莞尔一笑说:“大哥真会说话。既然大哥不嫌弃,我听大哥的,那就再烤烤火,等雪停了我再走。”
    庆幺公见唐香菊浑身脏兮兮的,虽然让他坐在火坑边上烤火,但看着还是有些不很舒服,便对她说:“你可能好多天没洗澡了吧?那就干脆再洗个澡,把你这身衣服也换换。我这里还有些女人的旧衣服,现在反正也没人穿了,我还正准备甩了呢!”唐香菊开始不肯洗,觉得自己是一个叫花子,怎么能接受这种客人的待遇呢!但几经庆幺公的全说她才答应。其实庆要公让她洗澡,他是有他的想法的。在把唐香菊抱到火坑边时,他对她脸上仔细地看了看,虽然她蓬头垢面,脸上也乌漆嘛黑的,看得不很真切,但脸部的轮廓,还是不错的,他就想看看她的真容。洗完澡的唐香菊走出来一看,果然如此,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颇有几分姿色,还十分年轻。这时庆幺公便动起了念想,暗忖,要是把她留下来给自己做老婆,自己以后家里不是就有洗衣做饭的人了。看她的屁股多大多圆,肯定还是个会生娃的女人,若能给自己生个儿子,吴家就有人续香火了,自己这块心病也就掉了。主意一定,便开始动心思打起她的主意了。
    庆幺公说:“大妹子,你看你现在家里男人、孩子都没了,家也没了,你这样天天在外面讨米,那天才是个头啊!终究也不是办法。你要是不嫌弃大哥这里,你就在我家里住下来,帮我洗洗衣、做做饭,收拾收拾家务,我一年给你开十块大洋的工钱,你看怎么样?”
    十块大洋,可以在街上买十但谷子,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啊!唐菊香那见过这么多的钱,听后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庆幺公面前说:“大哥这样对我,叫我怎么感谢你呢!我这一辈子怕是还不了你的情,我只能记着,只能等我到了下辈子,再还你了。”
    庆幺公将唐香菊扶起道:“快不要这么说,人这一辈子,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敢说,一碗饭一世端得到度呢!落难时帮一把,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有么值得好感谢的。”
    就这样唐香菊留下来了。俗话说,日久生情,何况庆幺公还有一张满嘴跑火车会扇忽人的嘴,家里除了大丫外,又是孤男寡女的,不到一个月,两人就滚进一个被窝里,睡到了一块了。只是唐香菊没有像他原来所想的那样,一直都没有给他生儿子。
    日子就这样过着。刚开始两人如胶似漆,还十分恩爱,因为唐香菊不仅人年轻,还长得不错,庆幺公觉得能有这个女人陪伴自己,应该是自己的福气,所以对她很好,可是,后来唐香菊香一直没有给她生儿子,他的热度也慢慢减了下来,不仅开口骂人,有时候还动手打人。其实唐香菊包括前面的陆桂兰不能生育,并不是女人有什么问题,而是他自己抽大烟把身体给抽坏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反倒把责任赖在女人身上。他觉得自己的房事没少做,怎么女人的肚子就老实没有动静呢!唐香菊一个外地人,在这里独自一人,心里有苦也没地去说,何况已经是他的人了,有什么办法,只好逆来顺受,将将就就的这样过着。
    唐香菊给庆幺公当了八年的媳妇。一天,他们家大门外来了个小货郎,挑着一担生活常用的小玩意儿,走家串户的叫卖着。唐香菊走过去,挑了一支插头发的银簪子问:“这簪子多少钱?”小货郎说:“一块大洋。”唐菊香说:“怎么这么贵!便宜点能卖吗?”小货郎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笑了笑反问:“听口音,太太好像不是本地人?”唐香菊说:“是的。我是贵州人。”小货郎说:“巧了,我也是贵州的。照这么说我们还是老乡啊!既然是老乡,你给一半价吧!”两人正说得热乎,庆幺公走了出来,唐香菊对庆幺公说:“这个簪子不错,是银子的,只要半块光洋,给我买下吧!”庆幺公抓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拖了过来:“你不是有簪子吗!买得换洗呀!”唐香菊说:“那支簪子早就断了,只剩下半截了,头发老是别不住,时不时的就掉了下来。这支簪子又好看,又便宜,你就给我买了吧!”“要你给老子生个儿子,你肚子像被生铁屎镏过似的,就是鼓不起来,爱起乖来喊好的。我没钱,你快回去给老子做饭。”不管唐香菊怎么说,庆幺公就是不肯给她买,还一边说一边拖着唐香菊直往屋里走。唐香菊虽然十分不情愿,也只能跟着走,但她边走便朝后瞧着。小货郎见状,又说:“看在老乡的面上,你要真想要,我还可以再少点。”庆幺公回过头来,对小货郎狠狠地瞪了一眼,凶巴巴地说:“少你个头啊!谁要你的破玩意。还不快滚,等会儿老子把你的挑子就踢了。”说完,嘭地一声把大门给关上了。
    第二天,庆幺公从外面回来,又看到小货郎在他的大门口,他老婆也在,两人还有说有笑地说着话呢!他老婆看到他来后,就一下子闪进了屋,小货郎也马上挑起货担忙着走开了。庆幺公感觉有点不对,进屋后问他老婆:“刚才我看到你和那个小货郎在哪儿嘀嘀咕咕的,还有说有笑的,都说的一些么子呀?有那么高兴吗!”唐香菊回道:“说么子呀!还不是就那支簪子和他讲讲价。你又不肯给我买,我多看几眼还不行吗!”
    第三天,庆幺公一个朋友的母亲过世了,他去吊唁,晚上又陪朋友在哪守了几夜灵,把朋友的母亲送上了山后才回来。回到家一看,大门敞开着,吃过饭的碗筷也没有洗,乱七八糟地甩在灶台上,桌椅板凳,倒的倒翻的翻,一片狼藉,只像打烂船似的。“这臭婆娘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把这个家都弄成么卵样子了。”他一边骂一边把倒在地上的板凳扶起来。接着又大声喊了几声香菊,但没人应,又喊了几声大丫,也没有答应。怎么大丫也不在了,她们这都娼到哪去了?他自言自语道。走到隔壁去问三婶,三婶告诉他说:“你走的第二天,你大丫就上她嘎婆家去了,接着你堂客说是去镇上买盐,去了就一直没见她回来。我还把子你晓得呀!”庆幺公说:“我今天才回来,晓得个鬼。”
    她这是去了哪呢?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小货郎和老婆单独说话的情景,难道她们……他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几天后,牟裁缝告诉他说:“前几天我在镇子上看到过你老婆香唐菊,她身边好像跟得有个男人。”想了想后又说,“哦!对了,就是那个小货郎。”
    庆幺公一听,这种预感得到了证实,老婆果然跟着小货郎跑了。他气愤至极,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当初老子救你时,你是怎么说的,现在你竟声不做,气不透地跟着野男人跑了。要是被老子抓到了,看我不剥你的皮,把你撕成八瓣。”话虽这么说,但未必做得到,他自己也不知道。她一个贵州人,相隔这里有千里之遥,连她住哪都不知道,能抓得着吗!也就呈一时的口舌之快,过过嘴瘾,图个嘴巴快活罢了!
    庆幺公五十二岁那年,才娶第五个老婆,就是现在的庆幺婆,这也是他娶的最后一个老婆。他是怎么娶到这个老婆的,说起那个过程,也挺有意思的,他骗人的手段也就可见一斑了。
    庆幺婆叫刘七妹,原是上坡界村田江川的老婆。田江川和庆幺公是做牛贩子时认识的,虽然两人不是同住一个村子,但也不是太远,相隔只有小半天的路程,三十来里,两人都是走江湖的,有许多共同语言,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关系处得极好,还打了老庚,经常相互走动。那年田江川得了不治之症,庆幺公去看他,他把庆幺公叫到他床前对他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老婆。她是我花五块大洋买来的,18岁就跟了我,我们没有孩子,其实是我有病,不能生育,我没敢跟她说,瞒了她一辈子。她自从跟了我就死心塌地,从来没有二心。她这人有很多优点,比如勤快、肯干、巴家。就是有一个毛病肯吃醋,见不得我和别的女人有来往,那怕是我和别的女人说两句话,她也要查上半天。为这事我和她没少吵口,但一想起她跟了我没生成娃,失去了一个做母亲的资格,我又觉得特别对不起她,所以,她不管怎么和我吵,我都能原谅她。我死后,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她了。她一个远来人氏,在这里举目无亲,如果我不在了,她一个孤老婆子,性格又那么偏执,肯得罪人,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的,怕是在这里也没人肯帮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今天就把她托附给你了,你有时间了就过来看看她,她有什么难事了就帮帮他,替我把她照顾一下。”
    庆幺公的老庚走后,他的老婆没几天也跟着那个小货郎跑了,这时他也没了老婆。那天他来看刘七妹,就对她说:“我老庚临走时把你托附给我了,要我好好地照顾你下半辈子。还说要是我老婆不在了,就把你娶了。”刘七妹不相信他的鬼话,气愤地说:“我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有老婆,他怎么会这么说呢?你在说谎,在骗我。”庆幺公说:“我当时是有老婆,他不是说如果我老婆不在了,就把你你娶了,又不是让你当小,做我的老二,怎么是说谎骗你呢!他这是关心你,让我更好地照顾你,才这样说的。”刘七妹又说:“我是他老婆,我跟了他几十年,我知道他舍不得我,他怎么会让我去跟别人,做别人的老婆呢!你这分明是骗人,你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相信,我是不会跟你的。”庆幺公说:“我怎么还不相信呢?你好生想想,有他在世时,他当然不会让你去跟别人呀!可他现在死了,不在了,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但他又担心你一个人的日子过不下去,对你放心不下,而我是他的老庚,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把你交给我,还能交给谁,他当然只能把你托附给我,让我来照顾你他才放心呀!他这正是心疼你,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刘七妹还是摇着头说:“我知道你是他老庚,和他最好。但老庚妻,不得欺。我怎么能嫁给你呢!我要为他守节,我要从一而终,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庆幺公大笑道:“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让你嫁给我做我的老婆,他在九泉之下才放心,你怎么说是朋友妻不可欺呢!难道我替他照顾你,完成他的托附,是欺负你吗?”接着又说,“我老庚把你说成了一朵花,说你最听他的话了,最通情达理之人,看来他说的这些话全都是假话。既然你不肯听他的话,那他托附我照顾你的那些话,也就算了。”
    庆幺公虽然在嘴上说算了,其实就是激刘七妹的一句话,他心里哪里会就这么轻易地就算了,如果是这样,那他就不叫庆幺公了。自从他老庚去世后,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看怎么才能把刘七妹弄到手,在暗地里他没少花心思、动脑子,根本就没有算。到了最后,他还实行了许多软硬兼施的办法,逼着刘七妹就范。一个女人怎么破解得了庆幺公的这许许多多的阴谋诡计,更加上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像拌了蜜似的,她当然招架不住,半年之后,她就答应嫁给庆幺公了。
    六
    沙冈呈椭圆型,一边高一边低,低处是庆幺公的茅屋,高处庆幺公整平成一个约20来平米的平塔子,塔子到了秋天可以晒辣子、包谷、红薯片,平时晒挖回来的黄姜、桑树皮,到了夏天的晚上,这里还是消暑歇凉的好去处。庆幺公会坐在塔子里扯大筒,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拉二胡,他还会哼几句我们这里老百姓喜欢听的阳戏。一到晚上,他就把塔子里的渣子、杂草扫上一堆,没有渣子,就到小溪坎边捡点树枝干草之类的杂物,点着火后,再在上面压上点生松树枝,只准渣草冒烟,不让渣草燃出明火,这样一来,蚊子怕烟熏就被赶跑了,只当是点上了一盘极大的蚊香。然后,他就一手提着板凳,一手拿着大筒从屋里走出来,往塔子中间一坐,开始扯大筒唱阳戏了。只要他的大筒一响,嗓门一亮开,住在左右团转的乡亲们听到后,便赶紧忙完手里的活,拿着蒲扇提把板凳赶过来听他扯大筒、唱阳戏了。只要他开唱了,他那小小的塔子总是坐得满满的,就像城里人进剧场看戏似的。沙冈上成为小坪的露天剧场,庆幺公就是剧场的班主。
    开始,只有他一个人自拉自唱,常常是手拉麻了,嗓子也唱哑了,有些吃不消,于是他想,得找个接自己班的人才行。正好有个叫戴毛坨的小娃,也很喜欢他扯大筒、唱阳戏,只要庆幺公摆开场子后,他就一次不拉的来到这里,给庆幺公捧场来了。庆幺公看他长得机灵,也喜欢这口,便收他做了徒弟,教他扯大筒,教他唱阳戏。庆幺公不识谱,拉的叫宫车调,也就是宫商角徵羽这五个音,相当于现在乐谱里的12356,没有47这两个音。因为47是半音,也许是那时的音乐人还精确不到半音,只好忽略不计。庆幺公虽然会扯大筒,但他只会扯阳戏和花灯这两个调子,阳戏大多用的是C调,拉的是26弦,花灯是G调,是52弦。拉这两种弦也是有所不同的,拉52弦时,是正常的把位,而拉26弦时,得空出一个音位来,把位要往下移一个音位,即37是空弦,41才是一指位。庆幺公不懂得这些,他只知道这么拉才好听,拉出来的才是阳戏调,不留空音位拉出来的才是花灯调,至于为什么,其中的道理他是讲不清楚的,也就是说,他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学过二胡的人都知道,拉二胡一共有七种弦,即: 15、26、37、41、52、63、74,真正的二胡高手,这七种弦都是会拉的,拉什么弦,要根据什么调来定,就像钢琴在键盘上定调一样,譬如D调就得拉15弦,G调52,F调63,A调41,降B调37,C调26等等。这些理论上的知识庆幺公一窍不通,当然他教戴毛坨也不可能讲出来这些,只能凭他的经验和感觉来教授他。好在戴毛坨聪明,悟性也好,凭着一双好耳朵去摸索,没多长时间就学会了。当然,刚开始拉出来的音准和整体效果不是很好,但能听得出来,也算勉强可以凑合吧!毕竟拉二胡是一门高雅艺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熟才能生巧,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加之大伙也没有那么高的欣赏水平,当然也就不会说啥了。
    自戴毛坨会扯大筒后,庆幺公就专门攻唱了。这一老一少,一拉一唱,便成为一对绝佳的老少搭档,沙冈上一道绝妙的风景。在当时那个精神空虚、文化荒漠,文娱生活极度匮乏的年月,他们这一对老少搭档,还真给乡亲们带来过不少的愉悦和快乐,送走了多少个难眠之夜。
    当然有时候大筒的弦子断了或是庆幺公的嗓子出现了问题,不能给大伙唱了,大伙不知道情况还是来到了这里。庆幺公看到这种情况,既然来了,总不能让大家扫兴而归吧!这时,他便给大家摆龙门阵,扯野白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虽然被逗笑了,但大家觉得还是不太过瘾,每当这时,便有人提出要庆幺公给大伙讲讲他年轻时经历过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年轻时的庆幺公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多得不得了,老一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虽然他的故事大家也知道一些,但那都是你传我、我传他,这样相互传出来的,而由他亲口说出来的还不是很多,特别是年轻一些的就知道得更少了。庆幺公见大家对他提出了这个要求,也不好拒绝。心想:自己都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既然大家要听,就当是给大家说几个笑话,送个开心,讲讲就讲吧!反正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许多都是骗人的,讲出来也许对大家能起到一些警示呢!以后如果也碰上像自己这样的人物,就不会上当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说了:“那好,大家想听,讲就讲吧!,只是大家听完,以后千万不要学着去做就行了。”“那能呢!你就赶快说吧!”大家见他答应了,都有些等不及了。于是,他便打开了话匣,把藏在他心里,大家还不知道的故事翻了出来——
    有一回,他从辰州回来,路经一座大山时,突然从密林深处跳出来几个毛贼,抢走了他的盘缠。回家没了路费,怎么办?他边走边摸脑袋,想着看怎么才能弄点盘缠,不然就回不去了。出了山,经过一个村子,从一户人家的大门前路过时,他往里一看,好气派的一幢房子啊!雕龙画凤,飞檐翘角,吊脚楼上还挂满着一串串包谷和辣椒。庆幺公想:这一定是一大户人家,家里肯定有钱,决定就在这里下手,接着便走进了院子。一看,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玩耍,没看到其他人,庆幺公高兴不已,心想这不是天助我也。走过去对老太太说,我是个过路的郎中,走到这里,有些口渴了,想问您老讨碗水喝。老太太一听,心想,一个外地的郎中先生,也不容易,不就是讨一碗水吗!就是讨一碗饭也要给呀!老太太忙说,没事,我家里有刚煨的热茶,我这就给你倒一碗过来。老太太进屋后,庆幺公趁老太婆不在时,他急忙摘下屋檐下地里的一颗红辣椒,将其捣碎,让辣椒的汁液沾在手指上,然后将沾满辣液的手指往小孩嘴里一抹,小孩立刻被辣得哇哇大哭。老太太听到哭声,端着茶水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去哄孩子,可无论怎么哄都哄不好,孩子依然哭过不停。真是邪门了,孩子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起来,难道得了么子急病了不成?老太太急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庆幺公见时机到了,便走过去,说我是郎中,让我给孩子看看。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后,让老太太舀来一瓢清水给他,他接水在手,先在水里画了几划,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给小孩漱了漱口又让喝了几口,小孩嘴里辣味被洗尽,突然就不哭了。老太太以为碰见了神人,说不尽的感谢。庆幺公趁机说,这孩子走脚了,得给他打个胎(走脚,过去的迷信说法,就是魂魄走丢了,打胎就是再把魂魄找回来),虽然他现在不哭了,明天到了这个时候,他一准还是要哭的。时间一长,怕就不好办了。老太太对庆幺公的手段刚才已领教过,对他说的话当然深信不疑。急忙说,你帮忙帮到底,送佛到西天,那就请你给孩子打个胎吧!庆幺公要的就是她的这句话。正说着,孩子指了指庆幺公,正要开口说话。庆幺公担心孩子把他往嘴上抹辣椒的事说出来,便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对老太太说,他一个时辰内不能说话,不然打胎就不灵了。老太太信以为真,也帮着庆幺公去捂小孩的嘴,制止小孩说话。庆幺公又说,打胎你得给我两块光洋的师傅钱,我才请得来师傅。只要能治好孩子的病,老太太二话没说,立马就取出钱给了庆幺公。庆幺公把钱拿到手后,便开始想办法,看怎样才能脱身溜走。他神神叨叨地又给小孩拨弄一阵后说,孩子走脚走得历害,得打个碓码胎,借碓码神舂舂才行。老太太哪里知道什么叫碓码胎,只得一切都只能听从庆幺公的安排。庆幺公把婆孙俩带进碓码屋后,就让老太太站在脚踏板的一端,用劲踩着碓码的踏板,让碓码嘴高高的扬起,然后,庆幺公便将孩子横搁在碓码槽上,让碓码嘴对着孩子的身子,叮嘱老太太使劲踩着,说出去在他包袱里取样法器,就马上回来,其实他就是寻的一个脱身之计。你想,如果孩子一旦说话,把他嘴上被他抹的辣椒汁说了出来,他不是露馅了,到了手里的钱不仅被要回去,他可能还要遭到老太太的一顿臭骂,他当然不能给她们这个机会,不是只有寻机逃跑吗!老太太听他说是去取法器,不知是计,只得死死的踩着碓码踏板,那敢有半点马虎,碓码嘴下面可是她的孙子啊!要是让碓码嘴落下去孙子可就没命了。这时,庆幺公从碓码屋出来,扑哧一笑,把包袱雨伞往身上一背,便悄悄地开溜了。
    故事说完,大家都说你这样做也太缺德了。你走后,要是那老太太支持不住了,腿一松,那碓码嘴舂下去了那怎么办?那孩子不是活不成了。庆幺公说:“放心。我虽然坑人,还不至于要人性命,把人害死。我一出门就喊了正在她门前田里干活的一个老人,说那屋里老太太喊他有事,要他快点去帮她。我是看到老人进屋之后,我才放心上路的。你们说,孩子还会有事吗!”
    这时大家才松了口气,都笑起来。不过觉得还不过瘾,要他再讲一个更有趣一些的。庆幺公想了想说:“那我就再讲个我干牛贩子的事吧!”
    ——某日,庆幺公从沅河回来,路过一个村子,看到一伙人牵着一头牛,正准备上河塔里去宰杀。他走上前一看,这牛年纪还小,怎么就要挨刀子呢?便问其原因。牛主人告诉他说,这头牛是飘沙(不生崽的母牛),又长有五只奶,犁耙功夫也不好,卖没人要,不杀留着它有什么用。庆幺公知道,农村对长有五只奶的牛是很忌讳的,俗话说:五奶五奶,家里祸害。一旦家里母牛生下一头五只奶的牛崽了,就会像家里大祸临头一般。虽然现在按照科学上的解释,这是一种生理变异,算不得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那时却不得了,比家里进了老虎还可怕,想方设法都要把它处理掉,否则就会大难临头。何况今天的这牛还是一头不下崽的飘沙,那就更是没用到了极点,牛主人当然不能容忍,让它长这么大,还算牛主人仁慈,若换了别人,怕是早在它从娘肚子里一爬出来就把它给丢弃了。庆幺公听了暗自高兴,心想:发财的机会来了。他忙拦住牛主人,说他愿意把这头牛买下。牛主人喜欢不迭,心想,现在牛肉又卖不上价,卖活牛还可以省几个宰杀的工钱呢!最后庆幺公以最低的价格把这头牛买了下来。庆幺公把牛牵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后,将多出的那颗奶用线头挨根紧紧地一捆扎,再拉松胸皮塞进去,为不使它掉下来,再在此处贴上一张像膏药的粘条将其盖住。当然这还不够,别人还是可以看出破绽来的,还得继续想办法。这时牛正好拉了一堆牛屎,庆幺公双手抓起几把,往这上面狠狠地一阵涂抹,一层厚厚的牛屎粘上后,连这一大块的肚皮都看不见了,那里还看得见上面的粘条,就是再精明的人,也不会用手去拨弄这些臭烘烘的牛粪吧!牛身上沾点牛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谁也不会想到这牛屎里面藏得有猫腻。五奶问题虽然解决了,但若想卖出一个好的价钱,还是不够,还需要继续做手脚。就像今天的奸商制造假冒伪劣产品一样,为了鱼目混珠,骗过消费者的眼睛,就得挖空心思地进行各种精心包装,让人在外观上看不出一点破绽来,假的弄得比真的还真。庆幺公又把牛牵到一个有水的地方,从附近庄稼地里摘来一包特别辣的红辣椒,再扯上一把嫩嫩的青草,把辣椒放在草中,紧紧地一包,再往草上撒上一泡尿,之后便将草喂到牛的嘴边,牛见到青草,又尝到草上的咸味,那里知道这其中的阴谋,一口咬着就把包着有辣椒的青草拖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刚嚼完吞下,辣味出现了,顿时被辣得满嘴流涎,便一头扎进水里,只顾没命地喝水。渐渐的肚子被水撑大起来,最后鼓成了一只皮球。庆幺公见效果达到了,给牛屁股上一鞭子,急忙就往牛场上赶。在赶往牛场的路上,庆幺公又从路上拾起一只旧草鞋,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往牛的生殖器上拍打,不一会儿,牛的生殖器就被打得肿胀了起来,庆幺公这才丢下草鞋,满意地笑了。至到这时,整个包装才算全部完成。到了牛场,庆幺公便对来相他这头牛的人说:这牛怀了崽,都快要生了。不信你看看这鼓鼓的肚子,再看看已经肿起来的羞子(生殖器)。喂过牛的庄稼人都知道,这些都正符合怀孕和快要生崽的外象,当然不会让人怀疑。再看看牛的牙口,牙齿齐整着呢!勾下来看看下身,只有四只奶,谁能怀疑这不是一头上好的母牛?只要一买回家就要下崽了,一头就会变成两头,就是价钱高点,也值。结果可想而知,就这头有可能给家庭带来灾祸又长有五只奶的母牛,到了庆幺公手里,经过他的一番打整泡刷,不仅卖出了好价,而且卖出的还是两头牛的价钱。
    大家听庆幺公说完,都笑得前仰后合,有人开玩笑说,我看五奶沙不是灾星,是你庆幺公是个灾星。哪个碰上了你,怕是前五百年就要背时了。庆幺公说:“那也未必,其实我也是做过好事的。”大家又故意激他,说:“你也做过好事,那不是黄牯也下个娃了,鬼才相信呢!”庆幺公说:“你们不相信?那好,我再给你们说说,我做过的一件好事吧!”
    ——有一年他到清水的一个镇子,刚到街口,就看到前面围着好大的一圈人,走过去一看,原来这一圈人正围着一个年轻人在抽签算命。年轻人面前摆着一个转盘,转盘是一块薄木板做的,盘上划着若干个长方型的小方格,每个方格上按顺序写着123456……至到24这些数字,再蒙上同样划着方格并和转盘一样大小的一块红布,上下方格对齐,只是红布的方格上没有写数字,然后在红布的每个方格上放上一张张硬纸片,纸片一面写着字,一面没写字,字的内容就是算命人的各种不相同的命运。写字的一面朝下盖着红布上的方格,没字的一面朝上。年轻人转动转盘,转盘便飞快地转动起来,等转盘慢慢停下后,想要抽签算命的人就随便点一张上面的纸片,年轻人不是直接翻开所点的纸片,而是翻看一下纸片下面红布盖着的数字,然后再按逆时针方向去数刚才所看到的这个数字,比如看到的数字是6,就数6,看到是12,就数12,再抽出这个数字上面的纸片,翻开看纸片上面所写的内容,这便是算命人想要知道的结果,也就是给你算出来的命运。如果你不相信,将纸片放回原处,把转盘再做一次转动,之后,你再随便点一张纸片,所有的程序照前,抽出来的纸片打开一看,仍然还是刚才的那一张,再重复一遍、两遍、三遍……都是一样,百分之一百的准。如此神奇的算命法,还有哪个不相信。围观的人看后,都被惊呆了,人也越来越多。不仅啧啧称奇,还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加之年轻人不停地煽忽,围观的人都争着抢着要测算自己的命运。没多一会,年轻人面前装钱的袋子就越堆越多,都快装不下了。庆幺公只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猫腻,拨开众人走过去对年轻人说,你这玩意我也会。边说边照着刚才的方法也操作了几遍,果然一样。这时庆幺公当即给大家揭开了迷底。他说,其实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骗局。大家想想,你点了纸片下的那个数,再按逆时针方向往回数抽出另一张纸片,肯定是在1字上面的那一张,放回原处,转动转盘,你再重复,虽然数字不同,但只要往回数,不论是什么样的数,依然都是1字上面的那一张,即便你重复100次,也不会有变。其实道理很简单,不管数字是多少,只要逆时针往回数都会落在1字上。那为什么每个人算出来的命又各不相同呢?那就更简单了,换了人后,只要调换一下1字上面的那张纸片就行了。其实,每次转动转盘是假,那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达到更能蒙骗人的目的。接着又对年轻人说,你这套小把戏早就被我玩剩了,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看你面前的这几个老人家,按岁数都可以做你爷爷了,你也忍心去欺骗他们?赶快把钱退给人家,说声对不起走人吧!不然,怕就要背家伙了。大家听庆幺公这么一说,如梦初醒,都挥起拳头要打这个年轻人。庆幺公这时又反过来给年轻人解围求情,对大家说,只要他把刚才骗的钱都退还给了大家,我看今天就算了,饶过他这一次吧!年轻人把钱退还大家后,马上灰溜溜地走了。这时大家都向庆幺公投来一缕感激的目光。
    庆幺公说完后,问大伙:“你们说,这事我做得怎么样?”这时大家都开玩笑道,看来你还没坏到头上长疮,脚底下流浓的地步。还有点救。
    接着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七
    庆幺公虽然先后娶了五个老婆,除了前面的喜妹、喜莲两姊妹给他各生一个女儿外,后面的三个老婆都没有生育。每当说起他的这两个女儿庆幺公就生气。小丫被桂兰和三宝带走后,多少年过去了,杳无音信,像泥牛入海一般,既没回来看过他,甚至连个信也没给他捎过,现在住在哪,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说是有这么个女儿,还不如说没有。再说大丫,她虽然是跟着自己长大的,现在也嫁了人自己都做了母亲,可在她十六岁的那年,不知是听到哪个烂舌根子的,说她娘是被她爹给虐待害死的,她开始不相信,便背着她爹四处打听,巡问了许多知情人,都说是这样的,从此她就开始记恨起她这个爹了,一直跟他亲不起来,甚至连话也很少和他爹说。出嫁后,开始几年,除了在过年过节在面子上礼节性地来看看他外,平时很少走动,后来自己生了孩子,家里有一窝拉子的事,加之嫁得又比较远,来看望她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庆幺公只像他没这个女儿,女儿也没他这个爹似的。是不是自己作孽太多,现世就显报了呢?庆幺公不知道,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时,他才经常这样想,这样问自己。
    在过去的农村,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时,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旧规,也算是一种陋习吧!那怕你女儿生得再多,当你的女儿嫁出去后,没有儿子承续香火,就会认定你是孤老。那时生产队也是遵照的这个规矩,只要你满了60岁,你就是生产队五包户,就得由生产队来供养你。庆幺公没有儿子,自然也就是五包户了。他老婆本来比他小五岁,其实还没到五保的年龄,但那时户口管得不严,这事又是由生产队自己决定的,不要报上级审批,庆幺公说他老婆和他是一年出生的,大伙连他老婆的名字都不知道,当然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就相信了,于是两人都吃上了五包。按照上级政策规定,所谓五包,应该是在世时包吃、包住、包穿、包医,人死了还要包葬。可在现实中,死了包葬不假,生时只给你500斤粮,三斤油,穿、住、医这几样是做不到的,得靠你自己去赚钱打理。庆幺公那时身体还硬朗,早晚捡点狗粪,天气好上山挖点黄姜,打点五倍子,剥点枸皮晒干了卖卖,老婆就背柴、种菜、喂猪,又有三分多地的菜园子,除了种点小菜之外,还能种点苞谷、黄豆、红薯、花生之类的其它杂物,老两口子的小日子倒也过得去,和队里一些人多劳少的人户相比,虽说不上很幸福,但也算是不错了。只是,这种不错没有多长时间就被打破。
    那天庆幺公从镇上卖黄姜回来,打镇上小学门前路过时,正碰上学生放学回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幺公公,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春初的儿子旺娃。春初也姓吴,比他小一辈,按班辈要叫他叔,虽然出了五服,隔得有点远,但都是一个姓,又是一个大队的人,两家住得又不是很远,相隔只有几根田埂,最多不过里把路,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所以,庆幺公听到旺娃叫他幺公公很高兴,等他走走近摸了摸他的头问:“放学了?成绩怎么搞起的?”旺娃说:“一般般。”庆幺公听后,故意垮头饰脸地对他说:“那怎么行,要攒把劲,奔到前头去。这样你爹妈才有个望头。”旺娃嘻嘻一笑说:“刚才是宰你的。其实在班上每次考试我都是一二名。”庆幺公听后,又在旺娃头上轻轻地一拍说:“龟孙子,连公公也敢宰,看我怎么来整剿你。”旺娃笑了了笑。
    两人经过一个代销店,旺娃说要买本算术本,一摸口袋,钱没了。明明口袋里装有六分钱的呀!怎么会没了呢?想了想,可能是中午打兰球抢球时弄丢了。他只好怏怏的从代销店出来。庆幺公问:“怎么没买呀?”旺娃沮丧地说:“钱弄丢了。”庆幺公一把拖住他又走进代销店,说:“幺公公这儿有钱,你说要买么子本子,我给你买。”旺娃说:“就买一本算术本。”庆幺公掏出两角钱来,买了一本算术本后,给他找回了一角四分,他又用一角钱买了九颗水果糖送给旺娃。旺娃很懂事,开始不肯要,庆幺公塞了半天才装进他的口袋。旺娃见幺公公把糖都给了自己,便拿出三颗给庆幺公,说:“幺公公你也吃。”庆幺公说:“好!幺公公也吃。”说着剥开一颗丢进嘴里,把另两颗揣了起来。
    回到家,庆幺公把那两颗水果糖送给他的老伴,老伴感到很奇怪,他可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么子东西啊!今天是怎么啦,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便问:“你怎么想事不动给我买糖了?这可是新媳妇坐轿——头一回呀!”庆幺公说:“这有么子好奇怪的,心疼你呗!”“屁话。你要是心疼我,把钱藏在哪儿,做么子不告诉我,我想买根针都得问你要,你这是心疼我吗?你说,你这糖是不是给那个野婆娘买的,没吃完,剩了留下来的?”庆幺公说:“你胡说些么子呀!我都这把年纪了,一个孤老头子,还有哪个女人看得上,能有野婆娘吗!”老伴不相信,又说:“你是人老心不老,老马还想吃嫩草。你那几根狗肠子怎么长的,我还不晓得。”庆幺公逼得没法,只得实话实说。不说还好,没想到他这一说,更加搞不脱搅了。老伴继续追问道:“你平时小气得连脚指缝里都夹得起小米子,还经常说,刨一分钱千艰万难,攒得要死,你今天不仅给人家买本子,还给人家买水果糖的,怎么这么大方了。你说这旺娃是你么子人?你和他到底是么子关系?”庆幺公说:“我们都姓吴,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来,他喊我幺公公,按辈份他是我的侄孙子。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我看他当时钱掉了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有点心疼。不就一角多钱,至于你这么胡思乱想、小题大做吗!”老伴仍然不依不饶,继续产生着她的联想,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我看你一定是有事瞒着我,不然你是不会为他乱用钱的。是不是你和他娘有一腿。”庆幺公一听,见她越说越离谱了,越听越气愤,顺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你这个文墨不通的蠢婆娘,真不是个东西。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了,不撕烂你那张不关风破嘴,那才怪呢。”说完转身走了。老伴被打,只得用手紧紧捂着这张被打的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庆幺公除了那块菜园子之外,他在后山还有一块地,面积不算很大,有一亩多一点,这是他自己新开出来的。过去是个荒包弄,长满了芭茅草和荆棘,他花了一个多月,又是挖芭茅,又是砍刺条,还捡出一大堆石头,才把这块荒地开垦出来。在开垦这块地之前,他给队里说了一声,队里看他一个五包户,那几分菜园子也的确只够种点菜,再说他准备开垦的这块地又是一直荒着的,生产队见这地不仅很瘦,而且还乱石成堆,开垦出来也是得不偿失,便答应了他,说只要你开垦出来就给他做自留地用。他开垦出来后,又经过细心的刨刷,地慢慢地变得肥沃了起来。于是,他在地里种上了包谷还间种点黄豆,他想把包谷收了,给家里喂的那头猪催催标,好杀个年猪,这样明年一年吃肉就没问题了。黄豆收了,过年也就有豆腐吃了。猪杀了,还有板油花油,也可以弥补油不够吃的问题。菜里如果没油水,吃起饭来就像倒进了天坑,不知道有个饱足,格外吃得多,这五百斤口粮就不够吃了。五保户定了量,天干地开坼都是那么多,吃不完不收,不够吃也不补,所以自己得计划着吃才行。庆幺公过去抽鸦片烟时,不管不顾,过一天算一天,自从戒了鸦片烟后,人好像变聪明了,也突然会过日子了,小算盘不仅打得精明,而且也计划得相当周密。
    这天,庆幺公在后山锄完最后一遍包谷草回家,旺娃他娘背一背猪草也正好从山上下来,两人碰巧在岩屋口相遇。旺娃他娘叫珍妹,娘家是县城边上一户种菜的菜农,听说在家时犯了点作风问题,还打过孩子,最后才把她嫁到这山沟沟里来的,也算是远离是非之地贱嫁吧!这些传言是真是假,没有得到确认,有些不好说,不过她自嫁到这里后,还是循规蹈矩的,没看到她有什么不守妇道越轨的地方,也没见到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自然这种传言也就慢慢地隐消了。庆么公先看到她,问她:“珍妹,你家喂了几个猪呀?扯这么多的猪草。”
    珍妹说:“就喂两个。但有个是猪母娘,吃得多,两天就要一大背。”
    庆幺公说:“前几天我去镇上卖黄姜,回来和你儿子旺娃走一路。听他说他每回考试都是一二名,书性份那么好,以后是个有出息的娃,你们可得鼓劲送他呀!千万不能把他当坛子里豆芽菜,给寃霉了,这可就害了孩子的一世。”
    珍妹说:“旺娃回来都跟我说了,你不仅给他买了本子,还给他买糖吃,你的钱来得也不容易,不该花这些寃枉钱的。回头我有钱了就还你。”
    庆幺公说:“这点钱,说么子还不还的,就当我这个做公公的一点小意思。我挖几天黄姜才能卖块把钱,要不是这钱这么难赚,我才不会给他那点拿不出手的东西呢!旺娃是个很懂事的娃,你们做大人的一定要明白,再苦再累也要送他读书,千万不要只看到眼前,误了他的前程世界。”
    珍妹哼了一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只是他没那命啊!他爹早就不让他读了,是我好说歹说劝了他好多天,他才答应让他读完小学。这期读完了,他小学就要毕业了,怕是他再也莫想读书了。”
    庆幺公一听,忙说:“那可不行,你一定要给春初做工作,让娃继续上学,只要娃读得进去,家里日子过苦点怕么子,就是砸锅卖铁也得送。不是有这样一句老话吗!养儿不读书,如同养头猪。如果春初不同意,到时候你来喊我,我去说服他。我就不相信他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糊涂到这个地步了。”
    两人只顾说着话,不知不觉地已走下了山。这时庆幺婆正在菜园里给菜上粪,虽然两人离她很远,说些什么她听不见,但两人一前一后走路她看清楚了。庆幺公一回到家,庆幺婆就气冲冲地说:“你们这对狗男女,又到了一起,今天我全看见了,看你现在还有么子话说。”庆幺公问:“你都看见么子了?我薅草从地里才回来,都累得半死,不去快给老子做饭,还在哪嚼么腮呀!”
    “你要吃饭,你去让那婊子做呀!”庆幺婆越说越来气,越说越起劲,“你是和那婊子累得半死吧?那天我说你和她有一腿,你还不承认,打我。今天你又打我呀!我还要说,旺娃一定是你俩生的私娃,所以你才那么心疼他。”
    庆幺公气得连色铁青,上前又给了她的一巴掌,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今天打死你,看你还胡说八道不。”庆幺婆见庆幺公又动手了,也不示弱,上前就是一阵乱抓,庆幺公脸上立刻就被抓出了几道指甲印,鲜血顺着脸颊往下直流。这下可把庆幺公惹怒了,他一掌把她推倒在地,然后骑上去,一只手将她按住,一只手挥起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身上。这场景,如果让人看到了,会不由的想到武松过景阳冈是怎样打老虎的。
    庆幺婆这次的确被庆幺公打得很重,脸被打肿像只柚子,身上也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躺在床上连身都不能翻。庆幺婆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才慢慢下地。也正是从这次起,庆幺婆对自己男人和珍妹的奸情更加深信不疑了,每当看到庆幺公出门或回来得晚了点,她就说他又是和珍妹鬼混去了,回来又是吵又是闹,搞得庆幺公有口莫辩,实在气得不行了,只好送给她几个耳光或一顿拳头。但庆幺婆不怕打,你越打她,她越起点儿,越认为你是做贼心虚,这事肯定是真的了。那怕你把她打瘫在床上,只要能下地了,爬起来她照样又会和你胡搅蛮缠,大骂不止,就是不放你个手,弄得庆幺公伤透了脑筋,和她离婚吧!都到这把年纪了,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老婆不要脸,自己还要脸呢!
    常言道:好马怕爬山,好汉怕遇憨。遇上这种不讲理,连死都不怕的人,也真把庆幺公给整服孤了。老是打也不是办法,最后庆幺公只得对她不理不睬,吃饭各做各的,不和她同桌,睡觉他自己打地铺不与她同床。这样一来,没想到对庆幺婆的刺激更大,她竟慢慢地变成了神经病。每次她到菜园里无论锄草还是摘菜,他就把裤子一脱,光着屁股在地里,有好心人看到她这样,就问她:“幺婆婆,你把裤子脱了做么子呀!快把裤子穿上,一个女人不穿裤子,这多丑啊!”她回答说:“我这是丑珍妹的。我那老不销尸的死鬼,他天天烧珍妹的火,我就要丑死她们两个。”来人又问她:“你连声名都不顾了,这不明明丑的是你自己,怎么会丑到别人呢?你都这把年纪了,为么起,你得顾个人羞耻啊!”她又说:“不是,我丑的是珍妹,是我那死鬼。我就是要用太阳晒死她们。”
    这时,大家才发现庆幺婆的脑子不正常了,可能神经上出了问题,真的变成了癫子。人都变成这样子了,还有么子办法。如果正常人去和一个癫子去讲道理、辩是非,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别人还会认为自己肯定也是个癫子。从此,庆幺公再也不与她一般见识了,既不和她争吵也不再动手打她,一切都由着她的性子来,骂人也好,脱裤子丑别人也好,全由着她,反正他就是一个不理采!
    八
    旺娃考起中学了。接到通知书的那天,他高兴坏了。但要到离家80多里的县城去上学,一想到这里,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本来上完小学四年级时,他爹就不让他再上了。因为五年级要到镇上去上,镇子离家有十二三里,村里在哪读书的,在镇上有亲戚的就住在亲戚家,没有亲戚的就的在学校寄宿。他家在镇上没有亲戚,住宿要花钱,他家没有,就是有,他爹也不会同意。所以,当时他爹死活都不让他再上了,要他回来参加生产队干工夫争工分,即便暂时不去争工分,也可以帮家里喂猪、放牛、砍柴,至少不要家里供养了,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也不要家里再为他花读书的钱了。可旺娃不愿意,坚持一定要继续上学,他说:“我可以不到学校寄宿,跑通学,学杂费我也自己利用假期时间挖黄姜、打枞树果、摘五倍子卖,自己刨,星期天我就放牛、弄柴、扯猪草,我保证不耽误给家里作事。”他母亲比他父亲明事理一些,也帮着儿子劝丈夫说:“旺娃这么小,你要他去争工分,底分最多评三分,一年下来能争得几个工分。家里的活我们只要辛苦点,不是可以带出来吗!这几年他读书,家里的活我们不也是这样带出来了。我看,就让他把小学上完吧!”他爹想了想后说:“那好,就让他再上两年学,把小学读完。两年后,他必须回来干工夫。”旺娃还想说点什么,他娘对他眨了眨眼,意思说,你就先这样答应下来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这样旺娃答应了父亲,说只把小学上完他就不再上了。
    可现在自己已经拿到了初中入学通知书了,还是县城里的中学,回去怎么跟父亲说呢?说了,父亲肯定是说不通,只有先跟母亲说,要母亲帮着想想办法,让她再去劝劝父亲,看是否能说通,自己能上完小学,正是母亲跟父亲说的,父亲才同意的,否则自己怕是连小学都上不完就回家了。母亲去劝丈夫,把这事刚提个头,丈夫一听,顿时冒起八丈高的火焰说:“都是你这当娘的作的怪,那时我就不让他读了,你说让他读完小学。现在你又说让他读中学。咱家这一窝拉子糟,牙齿磕下来都有升大升,眼睛一睁就要吃饭,难道你眼睛瞎了,这些都看不到吗?你是想把我累死呀!”丈夫说的也是实情。旺娃上面虽然有个姐姐,但是个哑巴,智力也不怎么样,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撇开他那个不顶用的哑巴姐姐外,其实他就是实际上的家里老大。他父亲让他帮着支撑起这个家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母亲又劝道:“这些我都知道。可咱旺娃喜欢读书,他也是个读书的料,你看这回他考上的还是县城里的中学,就让他在读几年吧!”父亲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不要再在这儿嚼塞了,老子没那本事。”母亲给儿子回信时摇摇头说:“你爹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听你爹的话,这个学你就别上了,回来吧!”旺娃坚定地说:“学我是一定要上的,你们不让我上我也要上。学费我自己想办法去挣。听说有个煤矿挖煤可以干季节工,干得好一天能挣一块多。明天我就进城,找到这煤矿后,我就去挖煤挣我的学费。”母亲当然也早就听说过,不过听别人说这煤矿太不安全了,经常死人,正式工人都没几个敢下井的,所以才招季节工,其实也就是让这些季节工拿命去换钱。母亲听儿子这么一说,又着急又害怕,想了想劝道:“煤你就不要去挖了,那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都是拿命去换的。你才多大呀!怎么挣得了这个钱。既然你铁了心要去读书,妈也就不和你爹再商量了,妈支持你。先瞒着你爹,等开学了我给你包点米,你偷偷地去就是了,学杂费的事我再去想办法。”
    开学后,旺娃偷偷地去学校报了名,第二天他爹就知道了。知道后,和他娘大吵了一场,差点还动手打了他娘,接着又甩出了狠话来: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老子看他还回来不,回来我就打断他的狗腿。果然,星期六旺娃回家取米时,他爹一见,身上就是几棒,打后又把他关锁进屋子里,说:“读书,读书,读你娘个毬。这书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告诉你,你要是还不听老子的话,断了这读书的念头,你就莫想出这个门。”旺娃只得在房里抽泣。本来他娘想在晚上趁他爹睡觉了,把旺娃放出来让他连夜走的,可他爹一个晚上都守在大门口,他妈也没办法。天亮了,牛在栏里打栏,春初想把牛牵出去绹一下,刚出门,旺娃他娘就趁机把旺娃放了出来,给他怀里塞上一包米,叫他赶快走。旺娃前脚刚走,春初后脚就进了门,一看旺娃跑了,立马赶出门去追。这时旺娃还没走远,相距还不到两百米。春初看到他后大声喊:“你给老子回来,不然老子的玻岩砼子就到你身上了。”旺娃一看爹从后面追了上来,撒腿就跑。春初见旺娃没听,还拼命地往前跑,自己又追赶不上,果然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扔去,没打着,又拾起第二块石头,扔了过去,石头打在旺娃的小腿上,旺娃脚上受了伤,再也跑不快了,眼看就要被追上,正好这时他已跑到沙冈上。旺娃对着茅屋大声喊道:“幺公公,幺公公,快来救我。”庆幺公听到喊声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春初手里捏着一块石头正追着旺娃,旺娃已经到了他跟前,要是这石头扔过来砸在头上,怕是脑袋就要开花了。庆幺公急忙把旺娃往自己身后一拉,问春初:“旺娃到底做错了么子事?你这样追着要打他?”春初见庆幺公挡在了前面,不敢在扔石头了,走过来气乎乎地说:“这个不汰害的东西,叫他不要读那没卵用的书,他就是不听,锁都锁不住,跑出来又要去学校。”庆幺公指着春初的鼻子尖说:“就这事呀!你真是个畜生,有你这样下死手打自己的儿子的吗!他是不是你亲生的?要是打出个好呆来,怎么下得场,你就得养他一世。”春初说:“他要读书,老子就是要打死他。死了大不了我给他搭两把稻草,在胡茬弯挖个坑埋了,省得老子怄气。”春初所说的胡茬弯,是专埋小孩的一块坟地。
    庆幺公说:“你就是个混涨东西。旺娃要读书是正经事,有么子不好。难道也像你当个睁眼瞎吗?你不仅不支持他,还打他的拦头板,有你这样糊涂的爹吗!我看你就是猪超生的,才蠢到这个地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春初争辩道:“自古只有鼎罐煮馍馍,那有鼎罐煮文章。我们一个庄稼人,只要会施牛耙田就行了,认那么多字有个鸡巴卵用,能当得了饭吃吗!这事你就不要管了,你让他过来,他要是听话不去读书了,我就不打他,要是还要犟,老子今天就把他结码在这儿了。”
    庆幺公见说了半天,一点都没把春初说动,他也一下子火了,顺手从身后撩起一根木棒,怒道:“你这狗日的,说了这么大半天,你还油盐不进。今天旺娃我是保定了,书他也读定了。不是他不听话,是你不通道理。看来你是娘老子死早了,没人教育你,那好,老子今天就代她们好生教育教育你,看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像你这样作父亲的。”说完抡起棒,向春初头上打去,春初侧身躲过,庆幺公的第二棒又来了。春初见状不好,只得转身跑了。庆幺公说:“有本事你就别跑,你回手来打老子呀!”春初当然不敢,庆幺公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叔叔,但他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又是个孤寡老人,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他动手。
    庆幺公看到春初被自己打跑后,对旺娃说:“没事了,快去学校吧!”说着又掏出两块钱给他,“幺公公也没多的,就这么点,你拿去吧!以后你爹要是再敢把你怎么样,你就来喊我,让我去整剿他。你只管放心读你的书,放心,有你么公公我呢!但在学校读书一定要鼓劲、争口气,不要亮别人的眼睛。最好读出去,离开这个穷廊场。到外面去看大口岸。幺公公今天为你胀了一裤裆的粪,你自己要扯气,不要让幺公公失望。幺公公年轻时是个混世魔王,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抽大烟,么子事都干过,一辈子庸庸碌碌,没搞出么子名堂出来,是槽门前挂粪桶——臭名在外,你可不能这样,要多做点好事,多记点德。幺公公也算没白心疼你一回。快去吧!你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旺娃给庆么公鞠一个躬说:“幺公公你放心,我一定争气,不会让你失望的。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庆幺公抚摸了一下旺娃的头,笑道:“那就好。你说的话幺公公今天记下了,只要幺公公不死,是看得到那一天的。”
    此后,旺娃每次回来取米,总是要先到庆幺公这里,然后再由庆幺公送他回家。当然每次去都要和春初唇枪舌剑的打一阵嘴巴仗,虽然不能完全把春初说服,但春初再也不敢当着庆幺公的面动粗了。有时候庆幺公看到春初他家实在连买盐的钱都没有,点灯没钱打煤油,就用枞膏照明,这时,他便偷偷地给旺娃三两块钱,有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旺娃初中三年,大部分的伙食钱都是庆幺公给他出的。为了给旺娃多筹点钱,庆幺公有一回上树打五倍子,从树上摔下来,一条腿被摔成了骨折,瘸了好几个月才好。旺娃初中毕业,他没有读高中,而是选择了一所不要家里掏钱的师范学校,读了中专。后来当了老师的旺娃,一说起他的求学经历,就两眼泪汪汪,潸然泪下,说他这一辈子最要感谢的就是庆幺公。要不是他的帮助,他今天的人生就得重新改写。庆幺公去世时,他特意请假赶了回来,给庆幺公披麻戴孝当孝子孝孙。棺材下了井,照乡里的传统习俗,需要亡人的子孙先在棺材头前挖三锄土,这样其他帮忙的人才敢挖土掩埋,那三锄土也是旺娃上去挖的。在庆幺公设的灵堂前,旺娃为庆幺公撰写了这样一幅挽联:虽窳劣荒唐但良知未泯洗心别旧习;经凤凰涅槃已脱胎换骨革面做新人。几个月后,旺娃又专门给庆幺公立了一块碑,碑上他把自己当作庆幺公的亲孙子,这样刻着:爷爷吴庆幺之墓,孙子吴学旺立。
    九
    庆幺公有个不错的习惯,不喜欢睡早床,天一亮就起床了。虽然不挣工分,也不要出集体工,不需要赶早,但他养成了起早的习惯,天一亮就睡不着,不起来浑身就不舒服,也许是人老上了年岁,没有那么多的瞌睡吧!起床后,他洗了把脸就出了门,用拾粪耙担起一只撮箕,就出门捡狗粪去了。村子里养狗的人很多,过了一个晚上,狗拉的屎遍地都是,但捡的人也很多,如果不起来早点,就会被别人捡走,就很难捡满一撮箕。给生产队卖狗粪也是他的经济来源之一,虽一担狗粪才卖一块钱,但这都是他赶早抽空捡来的,一点都不耽误他白天上山挖黄姜的时间,还是很值得的。
    他先沿着屋后这条小溪坎转了一大圈,已经捡满了大半撮箕,准备再沿着桑树垭这条路再捡回去,撮箕就可以捡满了。他捡狗粪多年,已捡出了一些经验,知道狗子喜欢把大便拉在哪些地方。狗子的大便虽然是随意乱拉的,但狗子也是很讲卫生的,很少把大便拉在路中央或特别显眼的地方,而是拉在路旁的草丛里比较隐蔽不易让人发现的地方,拉完后,还会用两只后腿在地上往后捞捞,意思是想把刚才拉出来的大便掩盖起来,虽然掩盖得不怎么样,但它们还是这样做了,这也算是狗的一种天性吧。
    在桑树垭的丁字路口,他遇上大队书记梁大奎,梁大奎身后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陌生男子。陌生男子三十多到四十来岁,白白净净,戴着一副宽边眼镜,讲出来的话十分好听,那声音和电影里人说的话一模一样,一看他的一身穿戴和听他说话的声音便知,他是从外地来的,不是做工夫的农村人,肯定还是一个在城市里干工作的同志。可一个外地人来到这山沟沟里来做甚么呢?还和书记走在一起,难道是县上派下来的蹲点干部?庆幺公正在哪儿猜测着,梁书记和那人已走到他的跟前。梁书记和他招呼道:“是庆幺啊!你起来得好早啊!这一大撮箕都快捡满了。”梁书记虽然和庆幺公不是一个姓,但整个大队年长的都叫他庆幺,小辈叫他幺公公,他当然要随大家,也得这样叫他。
    庆幺公答道:“不早了,你看都快到吃早饭的时候了,还差这么多。”说完对他身后的陌生人瞅了一眼,想问问这人是谁,可一想,他们都是办公事的人,自己一个孤老头子,去打听这些做甚,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梁书记又问:“你知道吴拐子队长在家吗?”他问的吴拐子叫吴连生,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
    庆幺公说:“大概在吧!昨天我还看到过他。”两人和他擦肩而过,陌生人过去时,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庆幺公觉得这人虽然没和自己说话,看他那眼神,对人是多么随和,又那么彬彬有礼,虽然不认识,但两人却有一种心理感应,还有些投缘。便对这人的后背看了一阵,暗忖道:这人以后和自己一定会有瓜葛的。也真巧了,后面发生的故事,果然印证了他的这种猜测。当然这是后话。
    陌生男人叫连鸿池,是个右派,系省生物研究院的一位研究员,专门从事生命科学的研究,只因在反右时说了几句错话,单位为完成划右任务凑够数,便将他打成了右派,接着便把他从研究院下放到这里来接受劳动改造,不过他和其他右派还是有些区别的,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只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错话。开始下放到公社时,县里给公社皮书记交待说,连鸿池是从省里下放下来的右派,在把他放下来时,省里是有过交待的,说他这个右派和别的右派不一样,是个可以改造好的右派,改造了几年还是要送他回去的。现在下放到你们公社,你们既要帮助他好好地改造思想,也要对他进行必要的保护。你们可以把他放到最艰苦、最贫困的大队去,让他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认真接受劳动改造,让他真正地脱胎换骨,但同时,也要好好地关心、帮助和保护他,在生活上要给他一些优待,不要把他当成真正的五类分子来对待。这是交给你们的一项政治任务,一定要好好地将它完成。
    皮书记说:“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把这项任务好好完成。”回答完后又想,既然是右派,那不就是五类分子吗!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人领回来后,皮书记只记住前面的那些话,什么保护、关心、优待他早忘了。想了想,放在哪个大队才合符这个标准呢!最后选择到小坪大队。小坪虽然叫的是小坪,其实是个山氹氹,条件全公社最差。皮书记是搞政治出身的,不仅对上级的指示精神心领神会,而且还进行了一些自由发挥。他把小坪大队梁书记叫到公社,除省略了对他关心、保护这几个字眼外,先把县里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之后,还给他加上了三条,一,不许他乱说乱动,和五类分子一起进行管制起来;二,安排到最贫困的家庭里去住,真正实行三同;三,参加集体劳动,给他安排安排最苦最累的活让他干,要是态度不端正,乱说乱动,就开他的批斗会。梁书记把人领回来后,觉得皮书记的话有的可以照着去作,有的就不一定照着作了。比如,给他安排最苦最累的话让他干,就他那身子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阵风刮过来怕就要给吹倒了,你去安排他挑粪、烧石灰,他干得了吗?保证不出一歇功夫就会累趴下,怕是连爬都爬起不来了,那不是要人命吗!自己和他平日无仇,往日无寃,这种缺德的事,自己干不出来,才不去干呢!
    梁书记带着连鸿池来到吴拐子的家,他先让连鸿池在外面站一会儿,叫他进他再进。吴拐子正在打草鞋,见梁书记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活。梁书记说:“上头给我们大队放下来一个干部,说是接受劳动改造来的,我把他放在你们队上。你看安排在谁家合适?”他故意不说连鸿池是个右派,以免让人误会,这样也许会对连鸿池照顾得好一点。吴拐子是个老实人,想了想后说:“那就住我们家吧!这样我以后对他也好有个照应。”梁书记说:“那恐怕不行,上面交待了,选住户得选最贫困的家庭。你家条件太好了,公社来人检查怕是有点说不过去。”是的,吴拐子有个儿子在部队当排长,经常给家里寄钱寄东西回来,所以家庭条件比一般人家的要好。吴拐子又说:“要说条件最差,那就是吴老三家了。”梁书记一听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吴老三一家人都睡在一张大斗里,每人就一条裤子,晚上洗了白天才有穿的,还有个老母亲瘫痪在床上,连个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你安排住他家,这不是让人跟着去受罪吗!还是安排个中等条件的家庭吧!这样给上面也好交待,连同志去了也不至于受更大的苦。”吴拐子想了想说:“那好,就住在我老弟吴凡林家吧!”
    吴凡林是他叔叔的儿子,是吴拐子的亲堂弟,一家五口,老婆、两个孩子和他的母亲。大孩子是个女孩,刚进初中,到镇上寄宿,除星期天和假期在家外,平时都住学校,不经常回家。小孩子是个男孩,叫平平,今年十岁,读小学三年级。虽然谈上富裕,但在队上也算是中上吧!连鸿池住进他家后,一家人对他都不错。农村人淳厚朴实,对人真诚,连鸿池没一个月就和她们处得像一家人似的。连鸿池会拉小提琴,经常吃了晚饭后,取出小提琴要拉上几曲,听得一家人如醉如痴。特别是吴凡林的儿子平平,最喜欢听他拉小提琴了,如果哪天连鸿池干活干累了,不想拉琴,平平就来给他捶背,捶了一会儿后便问连鸿池:“连叔叔,你今天怎么不拉琴了,我想听,你能拉一会儿吗?”连鸿池看到平平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不忍心拒绝,只得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给他拉上几曲。平平听完,特别高兴,又说:“连叔叔,你拉得太好听了,我也想学,你能教我吗?”连鸿池说:“你真想学,那好,以后连叔叔就教你。”
    沙冈上隔吴凡林的家不远,只要把嗓门放大一点,站在两头就可以相互对话。当连鸿池的琴声第一次飘到沙冈上时,把庆幺公惊呆了。这天籁之声是从哪飞来的呢?村里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琴声?他在琴声的牵引下一路寻来,走到吴凡林家他终于看到了,拉琴的原来是那天梁书记带来的那个陌生人。这是么子琴?怎么还把它夹在脖上拉呢!这多费劲,得跟他说说,要他像我们扯大筒的那样,把琴也放在大腿上,人坐在凳子上来拉,这不就轻松多了。庆幺公把这话对连鸿池一说,连鸿池听完笑了笑说:“这叫小提琴,有四根弦,是西洋乐器,只能放在脖子上拉,这样才能保持小提琴的平衡。”庆幺公笑道:“日他娘的,这洋鬼子就是喜欢整人,拉过琴也搞得那么复杂,你看我们的大筒,只两根弦,坐在板凳上拉起来几多舒服。”连鸿池没说什么,只是又笑了笑,心想,山里人真是好可怜,竟连个小提琴都不认识。
    后来,只要连鸿池一拉琴,庆幺公就从屋里走出来,搬一把板凳坐在沙冈上听。越听越入迷,越听越好听,越听越觉得有味,如果哪天没听到琴声,那晚上他肯定睡不好觉,就像中了邪着了魔似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四根弦子的琴发出来的声音就是不一样,实在是太好听了。连鸿池也不知是跟哪个师傅学的,还拉得那么好,每天拉的还都不是一样的曲子,时而如惊涛拍岸,激越亢昂;时而如燎原烈火,热情奔放;时而如春风拂柳,明快舒缓;时而又如小桥流水,如诉如歌,不像自己扯的大筒,只会扯阳戏花灯这两个调子,和他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得太远了。如果有机会,让他也拉拉咱们的阳戏、花灯调,想必那一定也是很好听的。
    有了这个想法,又不要花钱费米,实现起来当然也很容易。那天,庆幺公在路上碰到了连鸿池,便邀请他说:“连同志,你拉的琴太好听了。晚上你要是休息有空了,把你的琴带上,到我沙冈上来一趟。我想把我的大筒跟你的么小提琴和上一把。你看怎么样?”连鸿池问:“什么叫大筒?”庆幺公说:“就是你们说的二胡。”连鸿池惊喜地说:“你会拉二胡?那太好了。我一定来。”
    晚上连鸿池果然来了。庆幺公先拉了一段阳戏后说,你用你的琴也拉得让我听听,然后咱们再调调弦和和。连鸿池问:“你拉的是什么弦?”庆幺公不懂什么弦不弦的,只知道这么拉才能拉出阳戏调调来。便说:“两根弦子,只要左一下右一下的就出来了,其它的我不懂。”连鸿池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识谱,所拉出来的曲子全是凭模仿和感觉。他让庆幺公再给他演试了一遍。演试完后,连鸿池知道了他拉的是26弦,他把自己的琴位调好后,又跟着庆幺公拉了几遍后,他就会了。庆幺公没想到他学得这么快,一点就会了,既吃惊又佩服。接着两人开始合奏,试了几遍后,两人配合得还很默契,庆幺公很高兴,知道自己找到一个知音,后来让戴毛坨也加入了进来。从此,沙冈上又多了一种乐器的声音,那美妙的旋律比过去单调的大筒更加动人好听。从此,来沙冈上的人更多了。
    由大筒和小提琴做引线,庆幺公和连鸿池两人又都有着相同的爱好,从此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真正的知音。

    秋天到了,白露风一吹,地里的包谷叶开始发蔫枯萎,胡须变黑,田里的稻穗也低下头,慢慢地变成一片金黄。这便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这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最辛苦和最幸福的时候——因为一年里所付出的辛劳和汗水都变成了累累硕果,虽然辛苦,但高兴、幸福、快乐。收完地里的包谷,就该割谷子了。割谷是一年中最辛苦的一种活,天气热,活又累,不是一般人都干得了的。干这活生产队实行的是分小组定额包干,都是自己的男人带着自己的堂客,哥哥带自己的妹妹或老娘,分成的都是家庭式的小组。连鸿池是第一次参加割谷,分给别的组没人要,吴拐子只好把他安排和自己一个小组。干第一天,虽然很累,连鸿池还是干完了一天;干到第二天,连鸿池就累得直不起腰了,但他咬住牙管还是勉强地坚持了下来;但干到第三天时,快到中午时分,他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一下晕倒在田里。吴拐子知道他没干过这活,是中暑了,便把他背到阴凉处,给他头上摸了点清凉油,让他先歇着,他自己下田又继续干活去了。
    正巧庆幺公从山上挖黄姜回来看到了,他把背上的背笼一甩,摸了摸连鸿池的额头,指着吴拐子的鼻子骂道:“吴拐子,你这狗日的东西,连同志都病成这样子了,你还让他割谷,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吴拐子说:“要他参加劳动改造,是上面要求的,你叫我有么子办法。他刚才晕过去了,是天气太热,中了暑气,我已经给他擦了清凉油,让他在阴处休息一会就会好的。现在我不是让他正歇着吗!”
    “人都这样了,你还想让他再干呀!”庆幺公对他招招手又说,“过来,快把他背到我屋里去。’
    吴拐子说:“我现在割谷正忙着,哪有时间。让他先歇着,多休息休息,我不让他再下田干活就是了。”
    “你当卵屎大个队长就了不起哒。老子说的话你也敢不听。你说背不背?”
    吴拐子没有动,庆幺公猛地跳下田,揪住吴拐子的耳朵,一边往田埂上牵,一边骂道:“老虎不发威,你把子它是病猫。老子今天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摆你的臭架子。”这时吴拐子只得告饶,答应背连鸿池去他家。
    吴拐子把连鸿池背到庆幺公家后,庆幺公对吴拐子说:“这几天就让连同志在我这里休养几天,让他好好歇歇,把身体恢复恢复,就不要让他再参加割谷了。反正他又不要挣工分。”
    吴拐子说:“可是,要是上头问起来了怎么办?”
    “你是猪脑壳啊!就说他病得起不得床了,正在吃药,哪个要是不信,就让他上我这来看好了。”
    虽然庆幺公不是领导,但在整个大队,健在姓吴的数他派行最大,自然他便成了不是族长的族长,只要是他说了话,没有人不听,你不听也得听,不然他倚老卖老耍起了横,你还真没办法奈何得了他,吴拐子当然只得答应。连鸿池被庆幺公救赎后,很是感动,激动地说:“幺叔,你真是个好人。要不是你,这一茬谷割下来,我怕是就没命了。”
    庆幺公摆了摆手说:“我算么子好人啊,我使坏的时候那你是没看到。年轻的时候我可不是现在的样子,也是一条飞天蜈蚣。”
    十一
    三年后,省生物研究院要上一项新的生物科研项目,需要连鸿池参加,研究院打报告请求调连鸿池回去,上级批准后,连鸿池准备调回省城。
    当连鸿池接到通知要回单位时,他依依不舍。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这里的乡亲们都像亲人一样的关爱他,照顾他,没一个人把他当外人,还都是那样的淳朴、友善,他真舍不得这些可亲可爱的乡亲们,尤其舍不得他的住户吴凡林一家。自住进吴凡林家后,她们就把他当成家里的一份子。本来她们一家都喜欢吃辣椒,每次炒菜在菜里都是要放上一大把辣椒,当知道连鸿池他不吃辣椒后,她们就把辣椒单独炒一碗,别的菜里再也不放辣椒了;如果家里做了点什么好吃的,他要是没在家,也不会把他忘记,总要给他留上一份。她们一家人就像他的亲人一样,让他感到是那样的亲近、温暖。现在自己就要走了,要离开她们了,他不知该怎么去感谢她们,送点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呢?他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最后他决定把那把跟了他二十多年、价格不菲的小提琴送给平平。平平跟他学小提琴三年了,虽然还只能拉一些简单的曲子,离专业水平还差得很远,但他已经入门了,又那么喜欢拉琴,他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连鸿池把小提琴送到平平手上时说:“平平,叔叔今天把我的这把小提琴送给你,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练习,我回省城后,再买几本拉小提琴的书给你寄过来,有什么问题你就给我写信。叔叔相信,只要努力,你以后一定会比我拉得还要好。”平平又高兴又激动,抱着小提琴哭了起来。
    吴队长是他要感谢的第二个恩人。他来到这个生产队后,吴队长就一直很照顾他,给他安排的活也尽量赶轻松一点的给他派,有时候队里要写些横幅标语什么的,都安排让他去干,还有意识的让他多花点时间。要不是他这个当生产队长的时不时的护着他,他真不知要受多大的苦,遭多大的罪。按照这里的形象说法,不死恐怕也要落层皮了。
    还有就是大队书记梁大奎了。自己被下放到这个大队以来,他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右派,不仅没管制过自己,还跟上面说了自己不少好话,否则自己不会有这么自在的日子。现在自己要走了,说什么也得上他家作个辞,告个别,说一声谢谢。于是他来到梁书记家,梁书记不在家,上山砍柴去了。他等了一会儿梁书记才回来,梁书记看到连鸿池来了自己家,放下柴高兴地说:“连同志,这回你终于把苦日子熬到了头,苦尽甘来了,我得恭喜你呀!”
    连鸿池说:“说实话,我真舍不得你们。要不是上面一连来了好几次电话,催得急,我真想与你们作伴,就一直在这住下去。”梁书记说:“你说的这话就就有点假了,我们这里有么子好啊!吃得最多的是包谷红苕,点的是煤油灯,出门看到的都是山,走路不好生看脚下,不摔跟头就会崴脚。你们大城市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可以闭着眼睛走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能比呀!再说,你本来就不是干力气活的人,是坐办公室拿笔杆子的,在我们这个穷廊场,你受的苦、遭的罪还还少吗?现在你是逃离苦海,怎么会留恋这里,还想要在这里长住呢!”连鸿池说:“论生活条件,的确是城市里好些,但要说到人就不好说了,你们这里的的人淳良、朴实、憨厚、善良,待人诚恳、热情不虚伪,这些优秀品质,是城里人没法比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生活在这儿,除了生活上苦点,体力上累点外,在精神上我感到很幸福、很愉快。我是真的想在这儿长住下去。”
    梁书记又说:“山里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生活下来的,没城里人那么多的弯弯拐拐,心眼实,当然对人就实在呀!”接着又开玩笑道,“你走了,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啊!”连鸿池说:“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是永远都不会忘的。对了,我给你留个我单位和我家的住址,你和乡亲们以后如果有机会到了省城,可一定要来看我啊!”梁书记说:“那是当然的。只是这个机会可能很少。你有时间了,还是来这里看看我们吧!”“放心,我一定会来的。”连鸿池和梁书记告别后,从他家里出来,他准备再告别下一家。
    下一家是最重要的的一家,也是他特别要感谢的,这一家当然是庆幺公了。那次要不是他的舍身相救,说不定自己现在还被关在监狱里没出来呢!
    连鸿池便来到沙冈上。庆幺公知道连鸿池要回去了,这几天来都一直在家等着他,还特意把别人送给他的一腿麂子肉准备送给他,好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两人相识一场,也算是山里人表达的一份心意吧!连鸿池不知说什么好。从口袋里掏出几十斤粮票和一百块钱塞到庆幺公手里,拉着他的手说:“庆幺叔,我真要好好谢谢你。那次要不是你为我出面顶罪,今天我还真不知能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最后还害得你吃糠咽菜,过那样的日子,我不知说什么好”说着说着竟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是的,庆幺公把那事扛下来为连鸿池顶了罪后,连鸿池是放了出来,但庆幺公却要承担赔偿损失的责任,后来生产队在落实赔偿损失时,吴拐子专门召开了社员大会,让大家讨论,大家看他一个孤老,有些不忍,就没让他全赔,但又怕上面通不过,还是扣了他一半的口粮,当年只给他发二百五十斤。这点口粮,庆幺公是怎么度过一年的,详细情况连鸿池虽然不知道,但他可以想像得出来,肯定挨饥受饿吃了不少的苦。
    庆幺公说:“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那些了。你能回去那是你的造化,是跳出了苦海,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受这份罪了。我知道后,打心眼里为你高兴。只是以后再也听不到你拉琴了,有些不恭惯。”连鸿池说:“那你就跟我一起搬到省城去住,我会把你当我父亲一样待你的。我从小就没有父亲,父亲在十岁时就去世了,你以后就是我的父亲,以后由我生养死葬。这样你不是就可以天天都能听得到我拉琴了。”庆幺公笑了笑说:“你真会说笑话,我怎么配当你的父亲呢?再说,我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土沫子都掩起眉了,怎么能跟你去省城呢!谢谢你!你的好心我领了。”连鸿池又认真地说:“我不是说的笑话,我是真心的,你跟我去省城住,就不要吃队里的五包了,由我来养你。我爹去世得早了,我还没尽到做儿子的孝心,他就不在了,您以后就是我的爹,我就是你的儿子,就让我为您尽尽孝吧!。”庆幺公见连鸿池说得很真诚,真不像是和他开玩笑的,又摇了摇手说:“谢谢你的好心。我现在已经是早晨看到了太阳,还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看到月亮的人,俗话说,晚上脱了鞋和袜,还不知早晨穿不穿,老话说叶落归根,我的这把老骨头也只能埋在这里了,那能随便移得廊场。你的好意我领了,你就不要费那心了。”连鸿池又说:“我看你那哮喘病是越来越严重了,你跟我去了省城,我就去找大医院的教授给你看看,也许会治得好的。”庆幺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粲然地一笑说:“不用了。人的生死是在就了的,是躲不脱,也怕不了的。你就不要为我操这份心了。”连鸿池又劝说了半天,还是劝不动。最后连鸿池只好说:“那好吧!你要多保重,以后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回去后,我给你买点治哮喘病的药寄来,如果有效果,你就给我写信告诉我,我再给你寄。”
    连鸿池回去后,果然没多久就给庆幺公寄来一包药,庆幺公吃过后,还真好了一些。没多久又给他寄来了一件皮大衣,可惜,皮大衣庆幺公再也穿不不上了。连鸿池回去后不到两年,庆幺公就去世了。
    第二年,庆幺婆也跟着去世了。沙冈上的茅屋没了主人,变成了空屋。没过多久,生产队就把这栋茅屋拆了,木架拆到另一个地方给生产队盖了猪场。沙冈上的塔子晚上再也没人来了,昔日热闹的场所,开始冷清起来。
    第三年,戴毛坨在沙冈上庆幺公原来的老屋场上,用乱石砌起了一栋石头房子,戴毛坨一家人搬了进来。
    戴毛坨晚上也坐在沙冈上的塔子里扯大筒唱阳戏了。从此,久违的大筒声,又开始在沙冈上响起(5.8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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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老汉 2020-12-20 17:30:56
    坚持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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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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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哈
    @杨海帆 2020-12-26 14:19:34
    看了几节,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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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杨海帆 2020-12-25 20:50:31
    先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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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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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朔1111 2020-12-29 10:54:13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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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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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支持
    @七十老汉 2021-01-03 15:16:21
    起起伏伏的群山,就像行进中的长长队伍,虽然排列得不很整齐,但一个山峰接着一个山峰,长蛇般的排挞而来
    谢谢支持关注!
    自己顶起来
    @七十老汉 2021-01-07 17:35:39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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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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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晗秋 2021-01-23 09:38:14
    好文章,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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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烟雨晗秋 2021-01-26 11:23:20
    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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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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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晗秋 2021-02-05 10:28:53
    你自己再看看,有一些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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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提示!
    好的
    @孤独的阿木木 2021-02-06 22:57:09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把钱留下来,饶你狗命,不然就让你的脑袋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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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你记住这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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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提
    @出书13080466121 2021-03-16 09:57:36
    支持下需要出版可以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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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InyourminD42 2021-03-16 11:47:18
    作者你好,我是北京汇文书联的出版编辑,如果您有将作品出版发行的意愿可以私我详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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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
    谢谢
    @七十老汉 2021-03-17 09:45:20
    不到长城非好汉。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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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七十老汉 2021-03-22 09:00:13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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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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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福祥 2021-04-20 21:43:02
    好文!
    点赞!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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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肖老师主持!
    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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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山老马冶春苟文 2021-05-09 10:58:24
    龙山老马冶春苟文 赶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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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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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30 14:46:39  更:2021-06-30 14: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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