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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花容月貌》1[第1页]

作者:白雪歌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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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 容 月 貌

    白雪歌
    1
    源阳县,虽说没有什么名气,可历史却古老得就象脚下这黄土又深又厚。
    一直以来,源阳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数钟家堡的假青瓷碗了。钟家堡旁边有座土山——天鉴山,当地人喜欢称作天镜山。说来也怪,方圆都是一望无尽、一般无二的漫漫黄土,唯独天镜山的山顶上独自兀立着一块格格不入的大石头,而且又圆又平,规规整整,就象面大镜子。当地人说这是玉皇大帝掉到地上的照妖镜。上世纪六十年代,打到一切牛鬼蛇神,抓革命,促生产,于是大家扛着榔头铁钎上了山,一阵叮叮当当之后,那块石镜便成了堆滚瓜溜圆的碌碡,一个个滚到山下的场里碾麦子去了。再后来,那些碌碡都被收旧物的收走了。没有了石镜,天镜山便名不副实。这几年发展乡村旅游,大家又把沙子石灰背上了山。镜子总算做出来了,可游客并不买账,旅游创收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
    除了石镜,天镜山还有伏羲住过的窑洞,女娲抟土留下的手印。不幸的是,前些年村里采掘陶土把洞子挖塌了,女娲手印也因同一原因荡然无存。在陕西历史博物馆,保存有源阳出土的距今六千多年的陶器,碑林有这里发现的西汉墓碑书法。县志上那一大长串的记载,什么夏启封支子于此;周文王迎妃于此;魏文侯公元前429年于源水北岸筑城,取名“源阳城”;景帝二年始设“源阳县”;光绪时,境内唯一的一条河流,源水断流;1939年,日寇飞机越过黄河,对源阳进行狂轰烂炸;1941年,匪首谭老莫窜入钟家堡,逼杀二十余人,掠走三十余人……这些就不一一而举了。
    天镜山的肚子里面塞满了陶土,可惜土质一般,加上工艺也不怎么考究,一直都未能让村民的日子红火起来。改革开放后,假青瓷碗卖不出去,窑厂只好关门解散。对此,村里人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惋惜和不舍。有有有的活法,没有没的过法,走哪说哪的话,钟家堡人啥事都看得开。
    钟家堡的村民大半都是陶匠,钟佳琳的父亲钟学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好像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这门手艺,平时连提都不提。不象他的父母,倒是时常说起自个早先在黄河滩背芦苇打帘子的事。那时村里人盖的是瓦房,椽上铺芦苇帘子,帘子上坐泥,泥上盖瓦。芦苇防腐防潮,耐的时间长。现在已经换成楼板房了,不再需要芦苇帘子了。当时这个行当虽说不起眼,也不须什么投资技术,一门就是苦累,可比起儿子在陶厂上班,挣的却多多了。老两口因此不但给儿子娶了媳妇,还添了孙儿。老太太爱屋及乌,就地取材,以芦苇的叶、枝、絮给三个孙女起了小名,叶儿,枝儿,絮儿。孙子杆儿根儿棒儿的名字早都起好了,可天不随人愿,最后也没能用得上。钟学民两口呢,文化本来不高,加上一生一个女儿,一生一个女儿,心里烦躁,哪还有心思计较女儿的名字,后来还是姑姑钟学芳托她屋里教书的堂叔,帮三个侄女重新取了大名:佳琳、佳琪、佳枫。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三个丫头一个个都长大成人,嫁为人妇了。
    钟佳琳呢,现在不住在村里,成家后搬去了县城。她和丈夫钟伟光在县城开了间小饭馆。饭馆是当地县城常见的那种上下两层,上宿下店的门面房。因为空间有限,里面许多设置都是尽可能地紧缩。连接上下楼层的是个钢架结构的垂直旋转楼梯。楼梯一个人空手通过已是紧巴巴的了,床,冰箱、沙发、桌子这些稍微有些块头的就更别指望了。不过这用不着担心,临街的窗户可是开得足够的大,就是绳牵索吊费事一些。但现在都是送货上门。对于店家来说,只要你掏钱买他的东西,这点小事一般都不在话下。
    每天早上,佳琳都会在凌晨五点醒来,这天也不例外。象往常一样,她睁开眼睛,顺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旁边放着本厚厚的书,系有红丝线的书签夹在书的三分之一处。除此之外,她的床头柜里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以前看过的书籍。初三辍学后,她跟着奶奶学做饭、缝衣、剪纸,闲暇时就以读小说打发时间。奶奶的巧手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过年过节这个叫剪个窗花门贴,婚丧嫁娶那个叫画个寿衣嫁妆。人家来时也不空手,这个拿几个肉片白馍,那个揣几把红枣核桃。人家前脚走,后脚姊妹仨就像雀儿一样张着嘴巴朝奶奶围了上来。现在楼房的窗子都是新式的铝合金玻璃大窗户,没人再需要这些剪纸,婚丧嫁娶也不缝制衣服围裙,都买现成的了。到县城开了饭馆后,佳琳空闲了还会剪些自己喜欢的小图案,贴在梳妆台的镜子角上。晚上,看会儿电视,然后就坐在床上看看书。有一天,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决定把以前看过的书都买回来。之前都是同村同学钟俊宇帮她借的,看完都已归还给了人家。
    佳琳躺在那儿,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开始做“起前操”。她把掌心搓得发热,然后揉搓脸颊和脖子。据说这样做既能加速血液循环,还可以促醒,美容。搓了会儿后,她把两手在脸上捂了会儿,坐起,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靸上鞋,像个男孩似的,头发蓬乱,上衣也不穿,粉色锦纶内裤斜勒在滴水状的浑圆的臀部上。她五官精致,肌肉紧凑,身材颀长,长胳膊长腿,连脖子和脸都是长的。小学老师曾建议她打篮球,可她自始至终都对体育提不起兴趣。
    佳琳慵懒地朝楼梯口走去,这并非婚后才有的习惯。做姑娘时,每当夏日来临,只要闺房为她独有,她便象那紫茉莉,当地人称烧汤花,烧汤就是做晚饭。她就象那黄昏里的紫茉莉一样,无拘无束,自由绽放。这样的随心所欲,天真烂漫,别说丈夫钟伟光,就是两个妹妹也难得一见。在他们面前,她向来都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就象奶奶和妈妈时常教导的,老大就得有个老大的样子。
    楼梯狭窄而陡立,只容一人通过。刚开始的那些天,尽管小心翼翼,她还是时不时地磕胳膊撞腿,如今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来去自如。楼下的饭馆跟楼上被厚厚的窗帘围裹得严严实实的卧室不一样,虽说才早晨五点,可季节已经是初夏,熹微的晨光争先恐后地从门边、窗缝、抽油烟机通道等空隙中挤了进来,加上女主人节俭成习,也不开灯,因为有它们的光亮也就足够了。佳琳到厨房捅开炉火后,返回了卧室。
    她叠了毛巾被,用小笤帚把床扫平,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理头发。梳理好后,她把皮筋套在手腕上,发卡噙在唇间,两只手开始把头发拢在一起。然后褪下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扎好,取下发卡别在耳鬓的两侧。
    她摆动着头左右瞧着,抬起手把脑后的辫根朝下轻轻按了按,末了双手托起略微显小的双乳往上托了托,自个朝自个做了个鬼脸。佳琳站起,过去提起旁边的热水瓶,往脸盆里的冷水里倒了些。试了试水温,把热水瓶放回原处,弯下腰掬起水把脸弄湿,拿起桌上的洗面奶往手心挤了些,揉允,搁脸颊上揉搓了起来。
    洗完脸,拿毛巾拭去脸上和胸前溅落的水珠,又拿起唇膏,微微张开嘴,在唇上涂抹。这是种无色唇膏,她平时并不太用,这几天感觉有些干燥。她正值妙龄,肤若荷花,气若芝兰,还无须借助这些胭脂香粉增色添香,掩饰岁月。
    佳琳伸出小拇指,擦去唇线外的唇膏,嘴巴嘟在一起鼓了鼓,这才过去围上胸罩,拿起床头的牛仔套装穿在身上。现在时兴衣服上割些窟窿眼儿,她的也一样,不过没人家那么大,那么前卫,窟窿也都在胳膊和膝盖处。
    敬请各位指正!
    2
    佳琳提上热水瓶下了楼梯,锅里的水刚好烧开。她灌满热水瓶,把淘好的大米和绿豆倒了进去,放了一小匙碱面,盖好锅盖。然后去切菜剁肉,和包子馅儿。这一切都准备停当,这才过去促起卷闸门,把三轮车推到外面。桌子板凳都摆放停当,她打了盆水,拿抹布齐齐擦洗了起来。
    锅开了,她把篦子搁锅上支好,馍从冰箱拿出摆上,锅盖牙了个缝,继续擦洗。
    这些活儿本来是她跟钟伟光俩人一起做的,伟光昨儿早上吃过饭就被家里打电话叫了回去,啥事她没问,他也没说。他有事她从来都不问,都是他主动告诉她的。伟光心里搁不住事,又喜欢唠叨,正事儿又不多。她不想听,可他非说不可。但这回是个例外,尤其是能守口如瓶到隔夜,自打他们成家这三年来,还是头一次。
    佳琳并不在意,没事人一般,一如既往地干她的活。不光脸上,心里也没有一丝的不快。伟光在与不在对她来说一个样。现在这样,以前也这样。
    三年前他们刚刚到县城支起锅灶开门营业,当时顾客稀少,门可罗雀。第三天,钟伟光实在沉不住气了,在空荡荡的桌椅间长吁短叹地走来走去。佳琳呢,说实话,心里也有点发慌。本来这个饭馆就是仓促上马,临时起意。她的目的就是不想和公婆在一起待。她一没拜过师傅,二没出外进修,做饭的手艺全是奶奶平时手把手教的那些家常便饭。除此之外,促成这次冒险的另一个因素,就是之前在县城一家小饭馆给人家打的那两年工。虽然不过是洗洗碗摘摘菜,可也不知不觉给了她难得的经验和信心。说实在的,这回她真的是被逼无奈,有些慌不择路,可她也并非没有思索过,象这样的小买卖,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可赔也赔不到哪儿去。刚才也说了,她主要是为了离开那个家,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其它的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关键别的她也不会。还好有伟光。要是没有伟光,叫她单打独斗,就象一个人走夜路,说实话,她还真没有足够的底气和胆量。
    谁知伟光平时跟人扯闲篇嘴上一套一套的,到了正事上一点都指望不上。叫工人盘炉灶,定桌椅,到工商局、卫生局跑执照、卫生许可证,办税务登记,给他安顿的事儿一件都没利索办到头。
    伟光趴在桌上,翻着字典,一本正经地给他们的宏伟大业搜寻着响亮吉利、与众不同、大富大贵的名字,她不耐烦了,想都没想:家常饭馆。这么老土的名字伟光当然不屑一顾,可佳琳主意已定。伟光想把他俩的名字镶嵌在里头,比如伟佳饭店,光琳饭店什么的,而且还要气派装修,高端大气上档次,佳琳说啥都不同意。她不想张扬,担心经营不善让人笑话。可伟光哓哓不止,喋喋不休,佳琳不胜其烦。为图耳根清净,最后遂了他嵌名的愿。伟光兴高采烈地去装潢店做匾,半路遇上个街边算卦的。一想这么大的事情,就他和佳琳这么三言两语决定了,是不是有点草率?伟光过去十块钱让人家掐了一阵手指头,什么“伟佳”“光琳”“伟光”,都没“佳琳”这个名字吉祥。于是,佳琳家常饭馆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生意越来越好,这让伟光大喜过望。可惜好景不长,一些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如坐针毡。竟然有好多个男人看佳琳的眼神不怀好意,别有用心,而且毫不掩饰,明目张胆。有没成家的,还有成了家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迫不及待,心急如焚,人家前脚走,他后脚就郑重其事地告知了佳琳。佳琳头也不抬,说他闲的没事干,并警告他都是顾客,不准他胡来乱来。佳琳不当回事,可伟光不能不当回事。那些人再来,他嘴上不说,便给人家脸色。反正客人也多,不在乎他们几个。可他们却视而不见,第二天照常如期而至。
    “来碗杂酱面。”伟光黑名单里的张师坐下,拿起蒜就剥了起来。
    伟光拉着脸:“没啦。”
    “没啦?”
    “没啦。”
    “那就来碗葱花臊子面。”
    “没有。”
    “那有啥?”
    “啥都没有,你到别家吃吧。”
    张师就张口喊:“佳琳,佳琳。”
    “哎。”佳琳出来,“叔,想吃点啥?”
    “你这女子,都给你说了别叫叔叫叔,我有那么老吗?不叫哥就叫张师吧。”
    张师爱开玩笑,佳琳不好意思抿了下嘴。
    伟光心里却恨恨地骂了句:“不要脸!”
    “有没有葱花面?”
    “有。”
    “杂酱面呢?”
    “有,都有。”
    张师回头质问伟光:“你咋说没有?还叫我到别处吃。你啥意思,不准备做生意了?”
    佳琳连忙解释:“你别在意,早上跟我赌气呢。”说完回头瞪了眼伟光。
    张师是个大度的人,不和伟光一般见识,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家伙是不是脑子不够数,咋能把客人往外撵……
    佳琳喊伟光:“伟光,到厨房端饭。”
    伟光一进厨房就寻事:“佳琳你啥意思?当着那么多人你朝我大声喊叫!”
    佳琳正忙着,懒得搭理他。
    伟光却不依不饶:“男人是一家之主,顶门杠,面子都得媳妇维持,知不知道?”
    “你还有新鲜的没有?话说三遍臭如……你一天说来说去你都不觉得烦?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幼稚!”
    “你还犟!”
    “你不想干了就别干,别不帮忙还帮倒忙。”
    “行,这可是你说的。”伟光赌气地把围裙一解,坐到旁边凳子上,真撂挑子了。
    佳琳舀了碗面汤,一看伟光那样,自个端起给张师送了过去。
    “要坐坐别处,别坐在路中间碍事。”
    “我是老板,是掌柜,我想坐哪儿就哪儿。”
    佳琳不再理他。伟光那肥皂泡脾气,你越搭理,他越咕嘟得欢势,不搭理,反而消停了。伟光却把佳琳的忍让当做自己的胜利。跟往常一样,他坐了会儿就站起来,得意洋洋的转了圈,又店里店外,进进出出地忙活开了。
    3
    里里外外几乎都是佳琳一个人操持,伟光什么也不会,好在还算听话。开始说啥都不愿意,后来也渐渐地把围裙围在了腰上。但是一家之主的地位和形象,佳琳说啥都得给他维护。比如这早上睡懒觉,有时就是能起来他也不起。在农村,大清早扫门前扫院子,做早饭,都是女人在忙活。而佳琳,常常是一哂置之,不与他一般见识。自己能干了的,就不指望他。
    他俩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的生意就像是种在了肥料上的四季豆,时间一到便破土而出,接着,枝叶藤蔓便蓬蓬勃勃繁繁茂茂地伸展蔓延了开来。不到半月日子,四只手便忙活不过来了。这比守在家里犁田种地可划算多了。赚了钱,伟光是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同时也信心陡增,对佳琳更是五体投地。三个月后,实在忙活不过来了,他们雇了个女孩做帮手。
    去年年底,女孩回家成亲。他们正打算重新找一个,佳琳的闺蜜钟嫣从外地打工回来。她不愿意父母给她找的婆家,赌气不在家住。再是,外面呆长了,家里反而住不惯,于是就跑来佳琳的店里。钟嫣也是个漂亮的女子,与佳琳的枝瘦花碎的干枝梅不同,她宛如一朵盛开的广玉兰,丰盈玉润,明媚鲜妍。搭眼一看,比佳琳更风姿绰约,光彩照人。钟嫣父亲钟福运跟种学民、还有伟光的父亲,佳琳的公公钟建业,打小都是一个土堆上玩大的。钟建业后来当了兵,复员回来一直在村里当干部,同钟学民、钟福运便很少走动了。在这三人中,钟学民家境最次,所以娶媳妇也最迟,孩子呢,也没人家的大。因为有父辈这层渊源,钟嫣跟佳琳自小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闺蜜。
    虽说有了钟嫣的帮忙,可她一会儿来,一会儿去。再就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忙了不见人,闲了在跟前晃悠,根本靠不住。佳琳重情义,没露过半点埋怨和嫌弃。伟光就不同了,先是甩脸色,紧接着在佳琳跟前嘟嘟囔囔。佳琳非但不理,还一再叮嘱,绝不许在钟嫣面前说一句不是。后来时间一长,伟光也见怪不怪了。
    钟嫣是先伟光一天回家了。
    一切准备停当,天也亮了许多。灶火里填了些煤块,稀饭在锅里滚着,佳琳关上店门,踏着三轮车,哼着歌儿,往北大街农贸市场而去。
    街道两旁的路灯虽然还亮着,可是象患了白内障,光线柔弱得几乎照不到它脚下的路面了。
    从饭馆往东不远有个小巷道,穿过去就是北大街。白天,这里是地摊小贩们的天下。正街管的严,那些手推肩挑的小东小西,刀割锤敲的手工技艺,便一股脑儿地涌到这个背巷里来了。铁制农具,高粱扫帚,小孩衣服,大人鞋垫,枣木擀杖,梨木案板,荞麦踅面,红薯饸烙,布票粮票,古玩旧钞……修鞋的,算命的,拔牙的,推拿的,换壶底的,点黡痣的,爆玉米花的,炸油糕的……一个摊挨着一个摊,一个筐连着一个筐,严严实实,密不通风。传统在这里汇合,历史在这里聚会……不过,这是早上九、十点以后的光景。在此之前,这条平平展展的水泥路面是空空如也,畅通无阻。可家常饭馆的年轻女主人对这条近道却是不屑一顾,视而不见。她显然知道,走南环路几乎要多走一半的路,但她还是舍近求远,而且这样做她并非只是为了锻炼身体。
    车轮在她双脚的驱使下轻快而有节奏地向前旋转,她的身子合着这样的节奏在前后左右轻轻摇晃。她时不时仰起脸,任由灯光透过梧桐叶子的空隙,把那斑斑驳驳的光点,洒在自己的脸颊和身上。一会儿,她就哼起了涓涓山泉一样婉转清丽的歌曲小调。有人临近,声音渐息,人一走远,又重新响起。
    而这,是她的梦想。
    时至今日,农村人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依旧情有独钟,无与伦比。可佳琳的心思与众不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茶余饭后,沿着街边这树与灯造就的明暗交织的迷人的光影,挽着心爱人的臂膀,有说有笑地漫步徜徉……到县城打工的第一天,这排梧桐树就成了她梦的寄托。傍晚,关上店门,她独自一人款款而行。月亮上来了,就多呆会儿,小雨淅淅沥沥,就撑把伞。开了店,她依然延续着自己的习惯。让她唏嘘的是,伟光如影随形,一路上又总是嘟嘟囔囔,没完没了:“天天在这树底下走来走去有啥意思!”叫他一个人待家看电视吧,他又不愿意。
    与县城其它地方空寂的清晨不同,北大街的农贸市场在夜色褪去之前,早已是人头躜动,人声嘈杂。这个点来的都老顾客熟主顾,大家省略了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讨价还价东挑西拣,买卖的环节简明而快捷。
    佳琳把三轮车停在市场入口,进去,和两旁熟识的菜贩打着招呼。她在一堆红白萝卜跟前停住,蹲下身子。卖菜的拿了个袋子过来:“要多少?”说着拿起个就往袋子里装。佳琳把装进袋子里的白萝卜掏了出来。
    菜贩关怀有加:“你甭沾手,这都是土。你要哪个,我给你拿。”
    佳琳把白萝卜在手里掂了掂,小声说:“田师傅,糠了。”
    “只一点点,吃起味道没一点麻达。”
    佳琳给它放在一边。
    “好我的琳琳娃哩,你是蒸包子哩又不是切丝调凉菜,拌成馅儿谁能吃得出?”田师傅压低声音,“算咧,不说了,给你这个价。”田师傅伸出最后面的三个手指头。
    佳琳脑袋一歪:“包子要是你全要,我就拿它包?”
    田师傅语噎:“你,你这女子。”
    佳琳催他:“快点,我还忙着呢。”
    “就你鬼精。”田师一指旁边麻袋,“自个拿去。”
    “谢了!”
    买好萝卜,佳琳来到一家肉案前,低头瞧着猪肉身上的乳头,以此分辨公猪肉或母猪肉。
    她指着最旁边的一扇,叫割了五斤五花肉。
    佳琳买好东西,依旧哼着歌,原路返回。
    回到店里,调好凉菜,开始包包子。荤馅儿的昨天都备好了,菜馅的得现做,不然出水。萝卜馅,南瓜馅,茄子馅,肉馅,都是当地人喜欢吃的。包完包子,她开始炒菜。菜盘子、筷子桌上刚摆好,贺经理和他的工人们进了门。十多个人围两桌坐定,佳琳把馍篮端过去,开始舀稀饭,那些工人自个给自个儿端碗。虽然都老熟人了,佳琳还是不忘道一声谢谢。
    在他们吃饭的当间,佳琳把包子蒸上了锅。
    “怎么,就你一个?”贺经理问她。
    “嗯。”佳琳把布条搁水里浸湿,捞出,拧干,把锅盖周围的缝隙围严实。
    “燕子又飞哪去了?”贺经理四周瞅了瞅问。
    “前天回家了,说再不来了。”
    “找到婆家了?”
    “没听她说。”
    “那咋走了?”
    “说楼上热。”
    “这才几月,离暑天还早着呢,哪热了……”
    贺经理嘴里的燕子说的是钟嫣。贺经理直言不讳,说钟嫣你改成钟燕吧,你滔滔不绝嘴巴闲不住,跑来跑去腿两脚呆不住,就跟那燕子一样。钟嫣一点也不计较,随他叫去,而且叫就答应。
    4
    钟嫣是见面熟,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年龄大小,认识的部认识的,她都能说上话,谈得来。她百无顾忌,口无遮拦,而且从不拿自个当外人。和贺经理星期三认识,星期四就去工地拜访人家,星期五就搭上人家车去了西安,星期天又坐着回来。佳琳嘴巴张得半天合不拢。她跟贺经理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都不知道人家还有车,住处更是去都没去过。
    钟嫣一回来,佳琳便不无担心地问她:“你咋一个人就坐着男人车走了?还呆了两天?你胆子可真大!”
    “这有啥呀,大惊小怪。以后领你出去也转转,再这样下去真成乡巴佬了。”
    “你这两天都在哪儿?”既然知道了就得问清楚。她可不是那些闲得没事的包打听,长舌婆,她只是不想闺蜜受吃亏。
    “西安呀。”
    “我知道西安。和谁在一起?”虽然佳琳对贺经理印象不错,知书达理,稳重厚道。可这件事,她总觉得他做得有些欠考虑。
    “朋友呀。”钟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啥朋友?是男是女?”
    佳琳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钟嫣一看,也不藏着掖着了:“好了,我说我说。见我男朋友去了。”
    “男朋友?”
    “嗯。”
    “是,是原来那个,还是新找的?”佳琳曾听她说起过,跟以前那个不来往了。
    “新找的。”
    “还是外地的?”
    “嗯。”
    “你爸不是让你回来在咱这儿找么?”
    “我才不回这破地方呢。”
    “那你还回来干嘛?”
    “他爸妈不同意。我回来晾晾他,也考验考验他。”
    “现在咋样啦?”
    “这不,他来找我了。”钟嫣不无得意地说。
    看钟嫣的样子,新男朋友一定令他很满意,以前那个她可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佳琳真心替她高兴:“叫啥名字?”
    “彭涛。”
    “彭涛?有照片吗?我看看我看看。”
    钟嫣拿出手机翻出彭涛照片。
    佳琳一看,半天没言语。说实在的,彭涛没有钟嫣以前那个男朋友薛鑫长得好看,个头也没薛鑫高。他比较瘦消,眉棱颧骨下巴上的骨头比较突出,只见骨头都不见肉了。
    佳琳不是那些搞推销的,嘴皮子利索,见女的都说美女,见男的都说帅哥。她不会这套。嘴里说不来,就干脆不说了。
    “做啥的?”她问。
    “广州一家电器厂的技术员。他爸妈开了家公司……”
    技术员?这让佳琳羡慕不已。人家有文化,有知识。她刚才在照片上也看出来了。
    佳琳不免又失落了起来,伟光什么都不会。
    佳琳把手机合上,问钟嫣:“你跟薛鑫分手是不是因为他?”
    “喂!这页早过去了,不许再翻了。”
    佳琳朝她一蹙鼻子,说:“那彭涛家里人现在啥态度呀?”
    “他说他去做父母的工作。我说要是你跟你父母再说不通就永远别来找我。”
    “嗬!还有家法了。”
    “那是必须的。”
    “对了,上回你去西安是不是就是见他?”佳琳想起一个多月前,钟嫣走前又是收拾又是打扮的,一看就不对劲儿。
    “嗯。”
    佳琳一把掐住钟嫣两边的脸蛋:“你这鬼丫头竟然敢骗我。我还真以为你姨妈病了。老实交代,你西安干什么去了?”佳琳掐住钟嫣脸蛋不撒手,“叫你再骗我……”
    钟嫣赶忙求饶:“好好,我说我说……”
    俩人说着笑着打着闹着倒在了床上……
    钟嫣很早就跟上姐姐钟兰出外打工了。正是钟嫣,为佳琳了解外面的世界打开了第一扇窗口。她东西南北,天上地下,角角落落,花花草草,无所不包,无所不有;而且原汁原味,原模原样。她的第一次展示,就让佳琳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钟嫣头一年打工回来,到镇上帮佳琳买过年的衣服,也就罩衣罩裤,其它的棉裤棉袄,衬衣衬裤,套袖鞋帽,她和奶奶早就缝制好了。虽是自家做的,可都细布里面,合腰合身。奶奶那手艺,除了做不出人家那时兴的样式,其它的都没得说。
    佳琳跟人家把价钱都谈好了,钟嫣过来,一把把钱从人家手里夺了回来,提起裤子:“喂,你是不是欺负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在南方这裤子五十块买五件,你还真敢要!”
    卖衣服的拿起裤子:“这一份价钱一分货,你摸摸这面料。”
    “腈纶有啥好摸的,我在厂子里天天做的就是这个。你让我摸?”
    “你,你那个价也太玄乎了。这我昨天刚从西安批发的,不信你看发票。”
    “我不看。十五块能拿了拿,不能拿拉到。”她回头对佳琳说,“下回我给你捎件,五块。不,十件,二十件,你也搁街上卖。”
    最后二十块成交。
    这番操作让佳琳对钟嫣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这并非因为钟嫣给她省下的那几十块钱,而是钟嫣身上那种“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城市气息。她经常苦恼于自个
    很快佳琳就看出了端倪。买鞋时钟嫣说她在鞋厂干过,买围巾又说在针织厂干过。但佳琳对此并不在意,包括给她省下那么多的钞票,唯独对钟嫣那种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城市气息佩服得五体投地,羡慕不已。她多么希望自己在生人面前也能神色自如,张口就来,而不是这般没出息的怯声怯气、呐口呐言。要不是父母管得严,家里家外确实需要她照顾,她早已跟上钟嫣外出打工了。
    若非钟嫣姐姐钟兰的婚姻让家里伤透了心,钟嫣也不会让父母死拉硬拽地弄回来在当地找婆家。
    钟嫣给佳琳抱怨说她现在一点都在农村呆不惯。她天天搁家跟父母闹,介绍的对象又不愿意。她在家嫌这不好那不好,这不干净那不卫生。没法,父母只好答应她先跟佳琳住到县里。
    5
    贺经理三十多岁,人特别随和,所以钟嫣才敢没大没小地跟他开玩笑。他是省四建第五项目部的经理。省四建承建了县里源水沟公路大桥。以前往西安都得翻沟,冬天下雪机动车还得戴防滑链,沟深坡陡,十分不便。这下好了,大桥已基本完工,大部分工人都撤走了,剩下些扫尾的活儿,交由贺经理领着的那十来个人干。大桥不是很长,但是很高。中间那根柱子差一米就整整一百。这可是源阳有史以来最宏大的工程。大家情绪激动,都跑来观看。因为还没缴工,只能在两头观望。佳琳跟许多人一样,除了激动,还有自豪:这可是我们县的桥,我们的桥!站在那上面往下看,会是什么感觉?对于有恐高症的她来说,脑子里只是想想就浑身哆嗦。自打认识了贺经理,佳琳获邀莅临参观。这是她头一次,也是迄今为止沾的贺经理唯一的一次光。
    中午一吃完饭,叫伟光搁店里支应着,佳琳就喜不自禁地同贺经理他们往大桥走去。
    到了工地,看守老头打开栅栏门,他们进去。贺经理他们在桥头干他们的活,叫佳琳一个人往桥上去。
    她还以为他们会陪着她呢。
    站在桥头,望着空荡荡的桥面,感觉并不像以前搁一旁从下往上看那么让人担心害怕。可当发现两端众人的目光一齐朝她注视,她反而紧张了起来。她眼睑一垂,抬脚就往前走,不料自个却绊了自个一跤,差点摔倒。她面红耳赤,加快脚步。她想早点结束这尴尬的独自观光。
    在桥当中走了几步,她就往桥边去。扶着栏杆刚一低头,先是一股冷风迎面扑来,接着目光所及,一阵耳晕目眩。她两股颤颤,紧抓栏杆,闭上双眼,可脚下的桥依然在摇在晃。要不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早一屁股坐地上了。
    稳住身心后,佳琳鼓足勇气再次睁开眼。就像小时看鬼电影,害怕得两手紧紧捂住眼睛,指间却忍不住留出一道缝隙。她双脚挪到正中间,那根最高的柱子上头。桥比在旁边看起来更高,柱子呢,上粗下细,颤颤巍巍。她如处危崖,如临深渊……
    回到家,伟光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佳琳本打算让他去,一看这眉眼,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忙自己的不搭理他。伟光是有苦说不出,他认为佳琳看桥就是借口。那有啥好看的,天天下午看还没看够?姓贺的,别以为你啥心思我不知道……可毕竟佳琳是同那伙人一块走的。但在他心里,就是同姓贺的一个人去的。这么一想,他拿起桌上的酱油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磕。
    佳琳回过头:“咋啦?酱油瓶子咬你手啦?”
    “以后再少跟这些人出去!”
    “你这话啥意思?”
    佳琳一认真,伟光嘴里胡呜啦:“我,哦。你,你一走,来那么多客人,我一个人咋忙得过来。”
    “中午刚吃过饭,哪来的人?平时都没人,我一走就来人了?都来谁了,你说个看看……”
    佳琳一责问,伟光不但不生气,反而噗嗤笑了。要不是蒙屈受冤,佳琳怎会如此气急伤心。再说那么多人,又是大白天,这么会儿的功夫……一想到这里,他连连朝佳琳赔着不是。但对贺经理的厌恶却是不减反增。贺经理每天一进门他只一句话,就是人家工期还剩几天。至于人家对他生意的照顾,他心里丝毫也不稀罕。
    对于伟光的眉高眼低和冷言冷语贺经理并不是看不见听不着,他是懒得搭理。佳琳的家常饭可口实惠,价格公道,位置方便,又靠得住。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佳琳不启发,伟光那些话权当耳旁风。你愿小心眼就小心眼,爱自寻烦恼就自寻烦恼,当初怎样跟你们打的交道你又不是不清底。
    有天晚上,贺经理从西安回来迟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天已经很晚了,街上商店都关了门,就佳琳家饭馆还亮着灯。他去敲门,伟光门也不开,隔着玻璃告诉他关火了。他刚欲转身,佳琳过来打开门,让他进去。
    “有面条吗?”他瞅着墙上的价目牌问。
    “有。你想吃啥面?”
    “啥面都行,只要是面。”
    “葱花面行么?”
    “好好!就葱花面。”
    “辣子要不?”
    “要。”
    “面得现和,你要是不着急,我这就做去?”
    “不急不急。”贺经理实在不想回家泡方便面了。
    “行。那你先坐会儿。”
    伟光本想阻挡,可是眼珠子一转,转嗔为喜。他急忙给贺经理倒了杯水:“你喝你喝”。一转身往厨房去了。
    伟光的前倨后恭让贺经理疑虑顿生。他站起身,悄悄尾随了过去。
    厨房里,佳琳正要和面,伟光挡住,打开冰箱,从里端出一大碗,悄声说:“正好热热。”
    “你自个的剩饭叫人家吃?”
    “小声点。”伟光回头朝窗口望了眼,“我只动了一筷子。”
    “就是一筷子不动也是剩饭。明儿你自个热着吃吧。”佳琳把面粉倒在盆子里,添上水和了起来。
    “你这人!”伟光干瞪着她。
    “剥个葱蒜。”
    伟光没辙,把碗放回冰箱,对着佳琳背影,赌气地说:“你这人做生意也就混个饥饱,想挣大钱是没指望了。”
    “我就没想挣大钱,能养家糊口就知足了。”
    贺经理坐了回去。
    香喷喷的一大碗葱花面端了来,贺经理吃得是心满意足。
    他掏出十块钱:“不用找了,这么晚打扰你们。”
    可佳琳还是找给他五块:“多少就多少,这是饭馆,本来就是做饭的,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半个多月前,厨子有事走了,贺经理没再雇人,领上人把灶搭到佳琳的饭馆。

    6
    贺经理他们吃完饭,佳琳收拾完,包子也熟了,开始卖早点。顾客多是附近居家、上班和做买卖的人,也都是熟人,见佳琳忙不过来,就拿起碗自个给自个打菜、盛饭。
    正忙活着,手机响了,是母亲杨淑绒打来的:“叶儿,你在哪呢?”母亲跟奶奶一样,习惯喊她的小名。
    “在店里。”
    “你回来吧。”
    “咋啦?”
    “回来了再说。”
    佳琳听母亲的口气异常:“啥事呀?伟光不在,店里就我一个。”
    “叫你回来就回来!”
    母亲从未对她这么说过话,她总觉得女儿开店不容易,能不打扰尽量不打扰。
    一定是出啥事了,“到底咋啦?”佳琳紧张地问。
    “叫你往回走就往回走,哪那么多话!立马往回走!”是父亲。一说完就撂了电话。
    父亲是个很传统的人,平常很少跟她打电话,有事都是叫母亲跟她说。
    家里肯定出啥事了。会不会是奶奶?奶奶身体这几年一直不大好,妈妈说话又吞吞吐吐。不会不会,真要是奶奶,爸爸也没必要火气这么大,反而很婉转。
    对了,一定是佳琪又跟女婿吵架了,所以妈妈才忧心忡忡,爸爸怒气冲冲……
    佳琳理不出头绪,也没时间理。但一想是佳琪那两口的事,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这俩闹了又不是一回两回,都家常便饭了,说又不听。
    顾客这个要肉馅的,那个要萝卜馅的,这个叫拿蒜,那个叫找钱。早点卖完了,洗刷完毕,佳琳关上了门。
    早去早回,贺经理他们中午饭可不能耽误。

    村子离县城也没多远,就二十来里地。佳琳骑上电动车,先到超市给爷爷奶奶买了小食品。超市门口有人推着自行车叫卖樱桃,晶莹剔透,明光闪亮。
    “樱桃都下来了?”她忍不住走过去,欣喜地说。
    大哥拿起秤:“早上刚摘的,没打药,不甜不要钱。纯绿色食品,本县优质特产,放心食用。要多少?”
    “呵呵。”佳琳乐了,心里说,你把我当外地人了。这人看上去蛮老实的,没想到嘴巴还真能说。
    “多钱一斤?”她问道。
    “自家地里的,便宜。人家都十五,咱十三。”
    她忍不住伸手捏起一颗,在眼前怜爱地瞧个不停。宝石,珍珠,美玉,玛瑙,是呀,拿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赞誉这些小可爱都不为过。可她觉得它们更象眼睛,孩子般的,水灵灵,明亮亮。
    大哥大方地说:“你尝你尝。”
    她依依不舍地把小精灵放回到它的伙伴中间,对人家歉意地笑了笑,摇了下头:“我们村也种有。”
    她只是想知道今年的行情,她当然盼着行情好了。
    “你们村?”大哥忙问她,“你是哪村的?”
    “钟家堡。”
    “钟家堡?”大哥如他乡遇故,“我就是从钟家堡进的……”
    刚刚还说自家地里的。佳琳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知那位老兄粗心,还是只顾着高兴,竟视而不见,继续喋喋不休地套着近乎。不过,这样的狡黠无伤大雅,更无须戳穿。佳琳不露声色,依旧笑脸盈盈。可她不得不打断他说个不停的话:“你从谁家进的?”
    “钟拥军。你认不认得?”
    “嗯。他是五组。”
    “对对对。给给给,吃吃吃,不买没事。”
    大哥这回是真心实意,可佳琳还是嫣然婉拒了:“谢谢!那你忙吧。”
    “你是哪组的?”她转身刚要走,大哥又问她。
    “我,一组。”
    “以前我老姨家就在你们村,八组,魁子家。我老姨老了后再不走动了。我小时候老去你们村。”
    这里把年纪大的人去世叫老了。
    “哦。”魁子她知道。
    “想要了来,给你进价。”
    “行。谢谢!”
    她都走开了,大哥又喊:“要不留个电话,要了就打电话,方便,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这……”她在犹豫。
    “留个留个。我一年四季卖水果。想吃啥,要啥尽管言传。质量保证没麻达。”大哥祈盼地说。
    大哥虽然殷勤但不失质朴。佳琳答应了:“那,行吧。”
    大哥拿着手机走到跟前:“我叫车宏喜,你叫啥?”
    “我……钟佳琳。”
    “中,家,林。”大哥把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而笨拙地打在手机上。
    她在旁边瞧见了,硬忍住没笑。她正寻思要不要帮忙纠正下,车宏喜嘟嘟嘟地摁起了手机。末了她的手机就响了。
    “不用接不用接。”车宏喜放心地把手机合上,粗糙的手指抓了再抓,最后抓起四五个樱桃放进她的车篮,作为对她告知号码的感谢,“尝个尝个。”
    “这……那我买些。”佳琳于心不忍。若是他身上穿的不是旧的不能再旧的衣裳,脚上蹬的不是补了再补的黄胶鞋,手里推的不是老式加重自行车,那她尝个也就尝个了。
    “不用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忙你的。”车宏喜爽快地说。
    佳琳只好朝他招招手,推着电动车离开了。
    到商场买了东西出来,车宏喜还在那儿,喜笑颜开。佳琳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锅巴塞他手里,然后骑上车。车宏喜朝她使劲挥着手:“路上慢点!”
    “谢谢大哥!”
    这大哥真有意思。
    佳琳显然没有看出究竟。熟悉车宏喜的人都知道,按当地人的话说,脑子有点不够数,短螺丝。他三十来岁,没有媳妇,跟着弟弟一家生活。有一回在工地打工,忽然高空坠物,他竟痴勾勾地仰天张望,忘了躲避,差点被砸。工头赶紧把他送回家。从那之后,他便跟着弟媳在街上贩卖水果蔬菜。没想到他竟然干得得心应手。他一天到晚乐乐呵呵,不知道抱怨,也不跟人发脾气。早上出门,弟媳安顿多钱就卖多钱,从不讨价还价。当然,也不投机取巧,短斤少两。人们对他格外宽容,城管也一样。占道经营,别人可能被罚款没收,他只是被驱离。谁有意见,城管会毫不客气:“他脑子不够数,你也不够数!再没人比,你跟他比……”弟媳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把生意交付于他,自个正好再做点别的。
    今天佳琳迎面走来,车宏喜只觉眼前一亮,倍感亲切,顿时心花怒放。或许正是因为脑子里短那么一点,他才没那么多顾忌,径直大方地迎上前去,跟她毫不做作地攀谈了起来……
    佳琳拿起颗樱桃,在嘴唇上摩挲了下,然后放进嘴里。
    7
    一路很平坦。这几年国家加快新农村建设,改革开放的红利要惠及广大人民群众。各个村子,各个巷道都修了水泥路面,巷子里竖起了的路灯,架上了网线。傍晚,那些妇女也学城里人,在路灯底下,跟上喇叭跳健身舞。
    而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家家户户门前再也看不到骡马牛驴了,也不见了大大小小的猪圈粪堆,没了粪堆也就闻不到粪味。春播秋收,犁耩耙耱,都是各种各样的机器,机械化。有本地的,也有外地赶来的,很方便,打个电话就到。当然,完工后得付人家工钱。
    让佳琳微微感到有些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了,道路两旁的树栽了种,种了栽,就是长不起来。小时候,路边都是浓荫密闭的泡桐。夏天干完农活,她和小伙伴就在下面凉快玩耍。遮天蔽日的绿色走廊,雀儿叫,蝉儿鸣,燕子穿梭。自打村里挖的卖了后,这都好多年了,两边的树是栽了枯,枯了栽,总是长不起来。
    唉,要是那些树不影响两边地的收成和耕作就好了。
    头茬栽的是当地适宜的速生树种泡桐。花如倒钟,香气浓郁,又是做家具,特别是乐器的好材料。桐树根深叶茂,树冠巨大。长在房前屋后可以歇凉,长在田间地头那就只能歇地了。在它的浓荫下,麦子齐刷刷一搾高,一个麦穗也不长。不长麦穗那还叫麦子吗?所以,田间地头新栽的泡桐总是无一例外的活不到开春。
    与泡桐树到处伸胳膊蹬腿不同,白杨树是紧紧地抱成一束,好像被前任的遭遇吓怕了似的,一点地也不敢歇。可它同泡桐一样影响耕作。因为根系太过发达,牛拉犁到不了跟前,机器更是得远远地躲开,这样遗留的田块更大。而且它不知从哪儿修来的造化,味道深得羊儿青睐。隆冬田间地头青草殆尽,它正好帮它们裹腹。
    松柏不怕羊吃驴啃,却不易存活。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晚上却长了腿脚,一个个跑去了私人坟地……

    前面一截青砖蓝瓦的城墙门楼,就是钟家堡村。村子以前有城墙环绕,解放后村子规划,拆了南北东三面城墙,剩下了有门楼的西墙。包产到户后,有人垫圈发懒,不想到沟里拉土,就从墙两头起,眼看着到城门楼子了才罢手。这几年,县里加强乡村传统文化建设,这才把这截重新砌了起来。也只是砌了门楼那一段,要砌整个墙哪来那么多钱。虽然短点,但很气派。往西安还请了书法名家写了钟家堡三个楷书大字镌刻在门洞正上方。旁边立有石碑,简明扼要地记载着村子的来历变迁。
    如果不是陶器,钟家堡或许会跟其它村子一样默默无闻。合作化时,私人作坊收归了村里,成立了村集体企业,女人头一次也加入到这一行当里来。钟家堡的陶器除了假青瓷碗,还有罐缸碗盆,都是些日常用品。因为土质一般,器型都不怎么大。它最为十里八村所熟知的假青瓷碗,是用陶做坯,里外涂层白釉,碗沿上画些青蓝色的草叶草花等简单的装饰图案,所以叫做假青瓷碗。临近许多地方的农村都用它。改革开放后,搪瓷、塑料、瓷器、不锈钢等各种各样的厨具一拥而入,既轻便,又好看。笨重又不美观的假青瓷哪是对手。钟家堡人不得不改弦更张,派人外出学习制作什么茶酒具、工艺品。东西是做出来了,可贵了卖不出去,便宜了又保不住本。钟家堡人虽然不甘心祖业就这样毁于一旦,可回天乏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炉熄火灭,云消雾散。
    佳琳穿过城门洞,巷子的尽头就是她的娘家。
    大门紧闭,她支住车,上前转动门栓,掀开大门,推车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
    “妈。”她喊了声,没有动静。
    “奶奶。”她又喊了声,还是一样。
    “都不在家?”她自言自语,把车在院墙底下撑好,提上给爷爷奶奶买的小食品。爷爷奶奶不在屋里,她把东西放在柜盖上,过去挑起母亲房间门帘。
    父母都在,而且小姨和姑姑也来了。爷爷奶奶好好地坐在那里,可一个个却是愁眉苦脸。
    “都在,咋不搭声?”佳琳回到娘家,如鸟儿归巢,喜上眉梢。
    没人理她。
    她把剩下的樱桃搁到爷爷手里。奶奶胃酸,吃不得甜的。
    爷爷无事人一般,瞅了瞅手里的东西,又给她:“你吃你吃。”
    爷爷耳背,她把嘴巴凑到爷爷耳朵跟前大声说:“我吃过了。”
    爷爷问她:“谁给的?”
    “外村人,你不认得。”
    “噢。”
    她挨着奶奶坐下。奶奶瞅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咋啦?”她拉起奶奶的手。
    奶奶不知如何开口,把手抽了回来,又叹了口气。佳琳并不在意,见奶奶头发乱了,起来取了梳子帮她梳理了起来。奶奶想阻止,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头发长了,下次回来我给你剪剪。”
    梳理好了,佳琳把梳子放回原处。奶奶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咋啦奶奶,哪儿不舒服?”
    奶奶没有言语。
    “妈?到底咋啦嘛?”
    杨淑绒瞅着女儿,嘴唇嗫嚅着,终究没说出一个字。她摇了下头,别过脸去。
    钟学民脸拉得老长,死盯着门槛那个地方,瞧都不瞧女儿一眼。
    “姑姑。”佳琳把脸扭向钟学芳。
    钟学芳果然沉不住气:“你到底咋回事呀,连瞎好人都分不清!”
    “我?”佳琳莫名其妙,“我咋啦?”
    “你还搁这儿跟我的装!你不想叫屋里知道以为我的真就知不道?”
    佳琳被弄糊涂了:“知道啥么?”
    钟学芳扫描着侄女的脸,突然泄气地说:“完了完了完了。嫂子,你说得没错,你佳琳这心木得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她忍不住朝侄女埋怨了起来,“搁你眼皮子底下这么长时间了,我就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你到底是灵醒还是笨呀,咋连个门户都看不住?”
    “啥么?你说清呀。”
    “啥啥,伟光跟钟嫣钻到一搭了。”
    佳琳一愣,随即就笑了:“你听谁闲话了?”
    “钟嫣都怀上了!”
    佳琳一听,差点笑出声来:“钟嫣怀上了?跟伟光?听谁说的?”
    “咋?你不相信?你是不信伟光还是不信钟嫣?”
    佳琳毫不在意:“我哪个都不信。”
    “医院都体检了,伟光也承认了。要不要把体检单子拿来叫你看看?”
    佳琳反问她:“你咋知道的?”
    “福运打发他自家屋宏才跟你公公说话,宏才跟你姑父是战友,关系好,人家悄悄透露的。”
    福运是钟嫣她爸。
    佳琳依然不为所动:“钟嫣她爸还跟我公公说话?啥时候?”
    “就是昨晚。”
    看佳琳还是不信,钟学芳气不过,一戳她的额头:“你这里是不是真的进水了!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咋能叫她跟你俩住一个屋?她要住行,给搁底下支个钢丝床都紧够意思了。咋能叫住到一块……”
    钟学芳忍不住数落了起来。佳琳下意识地瞅了周围人一眼,看样子全都知道,而且相信了。可佳琳还是不以为然。伟光跟钟嫣是啥人,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伟光对眼高过顶的钟嫣来说就是空气。钟嫣在她跟前毫不避讳,说伟光只知一天三顿,了无生趣,还自以为是,奚落她也能忍受得了,给了她一天都忍受不来。钟嫣才瞧不上伟光呢。而钟嫣对于伟光,别说她瞧不上伟光,伟光更瞧不上她。钟嫣在伟光眼里虽不是空气,顶多也就一阵风。伟光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就会腆着个脸搁一边瞅着那风看稀奇,瞧热闹。再说,俩人就是有,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别说打情骂俏,连个眉来眼去也不曾。她就是再笨,不会连这个都感觉不出来。嘴里可以不说,但眼睛和表情是掩饰不住的。
    @七十二变小金刚 2021-05-28 10:4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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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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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姨杨淑敏替外甥女抱不平:“我跟你说,毛病主要还是出在这钟嫣身上,这娃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些日子我去琳琳店里,你知那穿的啥?”杨淑敏夸张地说,“那牛仔裤屁股后头两个这么大的窟窿,整个屁股蛋子明晃晃地露在外头。那裤腰低得你是没见,我都说不出口。衫子薄得透得,俩奶子鼓得多高,走路一扑闪一扑闪。那还不是故意给伟光看哩。”
    佳琳被她说得都忍不住乐了。
    钟学民把烟头朝地上一吐,说佳琳:“你尽早把身上衣服换了,以后给我再少往出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这丢啥人了?街上不都是这衣服。”
    钟学民不容分辩:“人家穿不穿我不管!要穿你就给我正正经经的穿!好样子不学尽学瞎样子!”
    杨淑敏忙打圆场:“琳琳这衣服算啥嘛。街上衣服店里卖的都是这。这事先不说,现在商量下来该咋办?”
    “唉——”钟学民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佳琳掏出手机,钟学芳一把按住:“你给谁打?”
    “给伟光,先把事情弄清楚。”
    “你傻呀,这号事他能跟你承认?”
    “你不用管。”
    “我的给你都说了半天了,你还问啥问?你是不相信我的,以为我说的都是假话?福运昨天叫人给你公公说话,要么掏二十万,赔她女子名誉损失费,要么法院告伟光强奸。”
    杨淑敏一脸鄙夷:“想钱想疯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也不把他女子照一下。谁勾引谁还不一定哩。家丑不可外扬,娃不知丢人,大人也不知丢人?还好意思跟人说!”
    钟学芳对佳琳说:“福运不是一般人,百眼开,说得出做得出。今日把你叫回来,就是商量个解决的办法。”钟学芳顿了顿,“姑也知道你的性子,眼里不揉沙子。可现在不是跟伟光闹的时候,先把福运这事到头,过后咱再跟他伟光好好算算这账。”
    杨淑敏也劝道:“就是就是。咱这是关着门说话,现在这号事多了去了,明里暗里的,哪个村没有,早都见怪不怪了。以后少着气,把你气出病了你白受,旁人还搁一边看笑话。年龄慢慢也大了,就得学会忍事,不忍就过不成日子。”
    钟学芳把手按在杨淑敏的胳膊上,提醒她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福运那人油盐不进,鬼主意多,是个老狐狸。我几个人商量了,还得从钟嫣身上下手。你就跟她钟嫣敲明叫响:‘你当初没地方去,是我硬拧着伟光收留了你。怕底下冻,叫你住到上头。你不记好也就算了,还弄这恩将仇报的事,叫两头当家人跟着着气。现在都一齐怨怅我。事既然已经出了,怪谁不怪谁也先不说了。你毕竟是女的,受吃亏大,打胎流产的钱我的可以认。过后咱俩还是朋友,还该交往还交往。’”
    杨淑敏嘴一撇:“跟她还交往个屁!”
    钟学芳说:“先把她稳住,把这事先到头。只要钟嫣把柴火撤了,福运那儿就烧不起来。”
    杨淑敏安顿佳琳:“你就跟她说得可怜点,就说你爸你妈把你叫回来没骂死,把你爷你奶气得病都犯了。两头屋里盖房的盖房,结婚的结婚,钱都花完了。二十万,把人杀了。庄稼户,谁家就有多钱……”
    钟学芳再次把手按在杨淑敏的胳膊上,对侄女支招:“咱得把事想全乎。钟嫣答应就不说了,万一不答应咋办?说她拗不过她爸。我刚跟你姨都商量了,实在说不下,行么,你不仁,咱的也不义……”
    杨淑敏急忙纠正:“是你先不仁,我才后不义。这得说清,敲明叫响!”
    钟学芳不想叫她打断思路:“对,就是这话。是你先不仁,我才后不义。你说你这娃是伟光的,谁能证明?证据拿出来。你好说咱也好说,你胡说咱也胡说。就是伟光承认了跟你有那事也不怕。你都跟伟光,跟有妇之夫能有那事,跟别人就没那事?不行你就生,生出来到医院化验。我看她咋有脸把娃生到娘家?以后还嫁人不嫁,找婆家不找!”
    杨淑敏不解气地说:“对,就这样!叫她往出生!我还没见过谁把娃生到娘家。他福运只要不怕给钟家堡丢景就叫他女子往出生……”
    姑姑姨姨你一言我一语,有鼻子有眼,说得佳琳都有点动心了:难道真有这事?旋即她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伟光一没薛鑫的长相和气派,二没彭涛的学识和家道,这么长时间了,钟嫣正眼瞧都没瞧过……对了,彭涛?孩子是不是钟嫣跟彭涛的?一定是,那为啥又说是伟光的?噢,肯定是钟嫣叫伟光帮她打掩护的。想到这里,她竟忍不住想笑。这肯定是钟嫣的鬼主意,以此要挟彭涛。于是佳琳宽慰大家:“好了,这不是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钟学芳不解:“那是咋回事?”
    “这是人家的私事,咱就别操心了。”
    “谁的私事?钟嫣的私事?她跟伟光的私事?跟你无关?你这娃心咋这么大呢?”
    一提起伟光,佳琳又觉得不对劲儿。对呀。为啥钟嫣要叫伟光帮忙打掩护,为啥不直接说是彭涛的?他家里人知道了,生命煮成熟饭,不也就认命了?再是,既然叫伟光帮忙,为啥要瞒着自己?钟嫣只要提出,她肯定不会阻拦,而且还会帮着出主意想办法。尤其让她纳闷的是,伟光可不是轻易会帮钟嫣忙的人。即便钟嫣提出,他也会先跟她商量,他可不会为了钟嫣跟她弄虚作假,让她不快。当初他妈和他姐说她不是处女,他转身就告诉了她。这样的话他都如实禀报,难道会为了一个钟嫣,一个不相干的,而且没有好感的人去守口如瓶,两肋插刀?他为了她连他姐,他妈,他爸的话都不听,会听钟嫣的?为了讨好她,伟光把他爸的再三交代都抛诸脑后,二话不说就把门面房产权人的名字写成他跟她的名字,今天怎么会不经她的同意,就去当别人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小事他都不会做,何况这么大的事儿。这都不合常理呀。伟光是村里公认的犟驴,能驯服他的也只有她佳琳一个。钟嫣不是,绝对不是。钟嫣就是把金山银山搬到伟光跟前都无济于事。唯一能解释通这一切的,就是他俩确有其事,伟光被人揪住了尾巴,这才会一反常态,忍气吞声,任其驱使……
    可他俩咋到的一起?
    难道她把伟光跟钟嫣都看错了?
    伟光跟钟嫣会有那事?不,不会的,绝对不会。佳琳头一摇,怎么都不相信。
    可她实在又想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9
    佳琳借故上厕所,到后院拨通伟光电话,她不想猜来猜去,只想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好把家里人应付过去:“伟光。”
    “佳,佳琳,啥事?”伟光说话的声音跟平常都不一样,磕磕绊绊地。他哄不了人,也不会哄人。佳琳的心揪了一下:“你在哪儿?”
    “我,我在家,在家呢。”
    “我问你个事儿。”
    “你,你说。”
    “你跟钟嫣咋回事?”
    “……啥,啥事?”伟光顿时乱了方寸。
    “就是你跟钟嫣的事。”
    “钟,钟嫣?啥,啥事呀?”伟光舌头都不利索了。
    “到底咋回事你快说。我在我家。我爸把我叫回来,都在问我呢。”佳琳催促道。
    “啥,啥事?没,没啥事呀?”
    “咋?学会瞒哄了?学会跟外人一起瞒哄我了?”这本是一句揶揄的话,可伟光却着了慌。
    佳琳想,钟嫣之所以要瞒着她,肯定是担心她会说出去。她忍不住“埋怨”道,这鬼丫头连我都不相信了,看我咋收拾你。再者,她心里也有些好奇,想知道钟嫣是怎么买通伟光的。她给伟光打电话,如果伟光告诉她了,她当然会守口如瓶,装作不知道;如果伟光说钟嫣不让告诉她,她也会一笑置之,不再强人所难。可这俩人毕竟背着她密谋,这多少让她有点不适应。
    伟光慌了,牙齿在打颤:“没,没有。真,真的没有。”
    “是不是钟嫣不让你说?”
    “没,没有……”
    “你说不说?”佳琳“加重”了语气。
    “……”伟光六神无主了。
    “不说是吧?”佳琳了解伟光,在她面前他可坚持不了多久,“行,那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说,以后永远都不要说了!”
    佳琳心里说,我收拾不了钟嫣,再收拾不了你了。
    “佳琳,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行不行……”伟光却害怕了。
    佳琳心里一阵得意,语气反而更加“愤怒”:“我最后问你,你说不说?”
    “说说,你问你问。”伟光彻底乱了阵脚。
    “你和钟嫣咋回事?”
    “啥,啥事呀?”伟光做最后的挣扎。
    “钟嫣都给我说了,你还嘴硬是不是!”
    伟光立马急了:“钟嫣都跟你说了?她咋说的?佳琳,你少听她胡说。是她勾引的我……”
    “啥……”
    “真的是她勾引的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佳琳喉咙一呛,腿一颤,身子一晃,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佳琳,佳琳。”伟光在手机里喊着,“真的是钟嫣勾引的我,我要是有一句假话就不是人……”
    佳琳扶住猪圈墙,机械地把手机放回耳朵上,嘴唇哆嗦着。她忽然感到心口一堵,肚子里一阵翻涌,就像吃饭吃出了蝇子一样。她啪地把手机一关。
    手机紧接着就叮铃铃地作响。佳琳又给关上。后来干脆不再理会,最后,手机终于不再响了……
    佳琳昏头胀脑,心里依然是莫名其妙。但她已然是确信无疑了。因为她了解伟光,他不会撒谎,他没那么多心眼。想都不用想,这一切都是钟嫣的主意,可钟嫣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同样,在此之前,她自信对钟嫣也是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佳琳绞尽脑汁依然无济于事,便想打电话问问钟嫣,可随既就对自个的没出息懊恼了起来:人家做都做了,你还上赶着问啥问!她毕竟也是个女人,伟光毕竟是她的丈夫,即便跟钟嫣再怎么亲密无间,可让她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超然物外,她还没有修炼到那种火候,那个地步……
    小姨来了,满脸担心。佳琳装着没事的样子。她本来打电话想把事情问清,消除大家的疑虑,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虽然她依然想不明白,可伟光嘴里的勾引二字,已不容许她再做这些无用功了。
    她跟小姨回屋,走到门口就听见姑姑在数落父亲:“哥,你一辈辈就交了这俩好朋友。正忙没帮过,倒忙倒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把你房拆了,一个把你女婿拐跑了。这朋友还不如没朋友……”
    佳琳掀门帘进去,依然装得若无其事:“我回去弄清了再说。我回去了。”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她不想折磨家人。
    除了耳背,想听但听不清人家说什么的爷爷,其它人齐刷刷抬起头朝向她。
    佳琳在尽力掩饰,可是工夫不到家,糊在脸上的是张透明的纸,内里的情绪一览无余地显现了出来。钟学芳和杨淑敏几乎异口同声:“你,你回哪?”
    “饭馆。”
    “还回饭馆做啥?”
    “工人还要吃饭。”
    杨淑敏气得:“你这娃!二十万都要叫人家拿去了,你还在乎那几块块钱!”
    钟学芳气不打一处来:“不干了!没黑了没白日,一人当十人的用,到头来他还这样谢承!狗日的心叫狗吃了,做这没良心的事。不去!生意不做了,也不回去,在屋好好呆着。”
    佳琳说:“就是不干了,人家缴了定钱,也得退给人家。”
    钟学芳和杨淑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杨淑绒捏了下鼻子,掏出手巾把鼻子擦了擦,依然把头扭向一边:“把人家钱退了撵黑回来。”
    佳琳抬脚刚要走,奶奶忍不住:“叶儿。”佳琳转过身。奶奶眼巴巴地望着孙女,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心想,这娃的命咋这么苦,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摊上这事儿。一想到此,老泪纵横,说不出话。佳琳慌忙上前拿手替奶奶擦拭着脸颊,强装笑脸:“奶奶你不要操心,以后甭听门前人说闲话,没事没事。好了,甭再哭了……”佳琳劝奶奶甭哭,自个眼泪却哗哗流个不住。
    奶奶止住泪:“听你妈的话,黑了早早回来。”
    “嗯。”
    杨淑敏钟学芳跟着佳琳出来,一左一右,你叮咛她安顿。佳琳推车走到门套子:“姑,以后有啥事别叫我奶知道。”
    钟学芳一错愕,旋即双目圆睁:“这贼女子,你意思是我给你奶说的?她是你奶,还是我妈。”
    杨淑敏说:“娃不是那意思。”她跟外甥女解释,“你奶早上到门前,巷里人一见就给说了。我今早跟你姑一来,你奶就挡住问个不停。我再哄都哄不过去。还说她连续好几晚上做的梦都不好……”
    佳琳不信:“巷里人咋知道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10
    让奶奶妈妈,让家里人难过,这是佳琳无法原谅自己的。她伤心不已,出了大门,走在巷里还强忍着,一出城门洞,到了村外,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泄而出。她拿两只手不住地交替抹着,过往行人,她都不敢抬起头跟人家打招呼。
    一路上,她脑子里都是跟钟嫣的往事。钟嫣在村子里是她唯一要好的朋友,自打初中辍学后尤其如此。她俩无话不谈。在她跟俊宇那段感情最躁动,最迷茫,最难熬的时节,是她给她鼓劲打气,出主意想办法……
    还有伟光,自己当初再瞧不上眼,可这三年夫妻下来,情感就像这手上的茧子,心里就是再不想要,可磨都给你磨出来了……

    回到饭馆,做好了饭,佳琳的主意也打定了。其实她并没多想,以她的性子,这样的难堪她根本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如果不是贺经理他们要吃饭,她一刻都不想在那个店里呆下去了。
    佳琳最后还是给钟嫣发了短信,叫她三点到店里来。这个时间顾客少,她要和她谈谈,郑重其事地谈谈,她想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不想被蒙在鼓里。伟光她了解,笨嘴拙舌,说不明白的。而且,她想听钟嫣,想听听她最好的朋友会怎么说,伟光的话倒成了其次。
    贺经理他们来了,围桌坐定,佳琳开火下面条,今天是杂酱面。馍早已热好了。关中人喜欢吃面就着馍。
    捞完面,一人再盛了碗面汤。
    等贺经理他们把饭吃完,佳琳拉开抽屉,取出一叠钞票,过去放在贺经理面前:“贺经理,这是你们的定钱。不好意思,饭馆暂时不开了,你们到别处饭馆吧。”
    在座的都一脸诧异,贺经理尤其,他连忙问她:“这好端端的咋啦?饭馆咋不开啦?”
    脑子里净是那些糟心事儿,她都顾不上该跟他们怎么说。
    “你们还是去别处吧。”
    姚队长问她:“咋回事呀?”
    “……”
    “小两口闹矛盾了?”
    “有人寻事?不让开了?”
    “伟光呢?咋没见人……”
    大家七嘴八舌,佳琳只是似是而非地胡乱点着头:“你,你们另找地方吧。”
    姚队长诚恳地说:“佳琳,你这就见外了。我们跟你们县里的城管、卫生、环卫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认识几个人。你说,啥事?能帮了帮,实在帮不了那也没办法了。”
    “……”
    “偷税漏税了?呵呵,你也不是那号人呀。”
    “卫生局寻事了?”
    “……”
    工人们都来劝她:“啥事你说出来,贺经理姚队长能帮就帮了。”
    “不,不用了。是,是家里的私事。”佳琳想就此打住。
    “家里的事?家里出事了?”
    佳琳点点头。
    “家里出啥事了?要是一两天,两三天,我们也能等。处理完咱们继续。”
    “不,不是一两天的事。”
    “到底啥事?”
    “你的还是别问了。”佳琳说着就去收拾已经吃完的碗筷。
    年纪较大的王师傅开口了:“你这女子,有啥话直说么。咱都不是外人了。就是家里的事,我们也能帮了帮,实在帮不了那也没办法。可你得说出来呀。”
    坐在他旁边的工人附和道:“就是么。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吃饭不也就解决了。”
    “我的刚一进门就看你脸色不对,眼泡泡肿着,肯定哭过。”王师傅关心地说,“咋啦?跟伟光打架了?”
    有人就说:“那不会。伟光其它好不好咱不敢说,到媳妇跟前那是没说的。平时大气都没出过,哪还能抬手打。”
    “对对对,伟光那是名副其实,妇唱夫随的模范丈夫,不会不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开起了玩笑。佳琳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贺经理说:“不方便说就算了,你打算啥时停?”
    “就今后晌。”
    “那不行。一后晌上哪找饭馆去?你起码得宽容一两天吧。”
    “我赶黑得回去。”
    “那这样,晚上这一顿还搁这儿。实在有事,明天你就不用管了。”
    佳琳不便再推辞,只好答应了。吃完晚饭回去,迟就迟点。
    贺经理他们走了,佳琳洗刷完毕,上楼收拾东西。
    伟光失急慌张地赶了来,脸上的巴掌印历历在目。这是他老子钟建业赏赐的。福运前天晚上叫宏才把儿子伟光的事跟他一说,如果不是天色太晚,老婆苦苦哀求,以他那脾气,是绝不会等到天亮的。他一宿都没合眼,他清底他的儿媳妇是什么脾气,老天,这可怎么办呀……
    第二天一大早,伟光一进门,二话不说,他抡圆了胳膊,可着气力就是一巴掌,接上来抬腿朝小肚子就是一脚:“我让你发贱!你是没媳妇还是没婆娘,我叫你发贱!”伟光猝不及防,重重栽倒在地。爬起来刚要分辩,脸上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我叫你发贱!”钟建业气不打一出来,抬脚要往伟光裤裆里踹时,被妻子韩秋玲挡在了中间。
    韩秋玲一戳儿子的额头:“你再谁惹不下,惹福运家女子!”
    伟光脖子一捩:“是她惹的我!”
    钟建业一听,又要抬脚踹,韩秋灵急忙把他伟光挡在身后。韩秋玲也是无比气恼:“再甭犟了!你做的啥事么,还犟啥犟!”
    伟光毕竟理亏,不再说话。
    钟建业是叫苦不迭。在这个世上,他这辈子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就是钟福运。那人太阴,满是心机。就跟那蛇一样,叫他咬住缠住就不会轻易撒手。更让他头疼的还是佳琳。这娃不是一般的娃,出了事不是几个钱几句话就能打发得了的。当初为把她娶进门,他这辈子没作的难都作了。心想只要儿子满意,俩人能好好过日子,就是世上人再笑话,他也脸一抹,认了……
    11
    伟光连滚带爬上了楼,一见佳琳在收拾东西,大惊失色:“你这是做啥?”佳琳一把把他推开。
    “佳琳,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甭听钟嫣嘴里胡说。我给你说实话,原原本本……”
    佳琳胳膊端直指着楼梯:“出去!”
    “佳琳。”
    “出去!”
    “你,你听我说……”
    佳琳不胜厌恶,声音不大却十分决绝:“我叫你出去!”
    “我……”
    “你走不走?”
    “佳琳……”
    “行,你不走我走!”
    “佳琳……”
    佳琳再也忍无可忍,一跺脚,歇斯底里:“听着没!走——”
    伟光见状,边往楼梯走边哀求:“行行,你甭生气甭生气,我走我走。”
    佳琳一屁股坐在床沿,垂下头去。
    伟光到了楼下就赶紧忙活了起来。淘米,摘菜,剥蒜,他想将功折罪。他来时打算了一路,准备了好多话,可一句都没用上,佳琳根本就不听。现在他也不想再狡辩了,老老实实地对佳琳交代。可佳琳会相信吗?会相信是钟嫣勾引的他吗?昨晚他爸他妈听了半天都不信,何况佳琳。说实话,搁在以前,他也不相信。这号事都是男人勾引女人,哪有女人勾引男人的。可今天,情况出现了例外,而这例外又恰巧发生在他的身上……
    现在他都是稀里糊涂,不可思议。
    那天早晨,佳琳跟往常一样,一大早就下楼买菜,忙活去了。他爱睡懒觉。睡的正香,猛听得嗵嗵嗵一阵声响。他迷迷瞪瞪爬起来,跑到楼下一看。佳琳没在,三轮也不在。楼梯口扔着只快用完了的洗衣液塑料桶。他松了口气,佳琳没事就好。他把洗衣液桶放到墙脚,回到楼上,钟嫣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不好意思,不小心把洗衣液桶撞到楼下了。”
    “没事。”他回到床上。这一打搅,再也睡不着,坐起,靠在床头上发眯瞪。就听钟嫣说:“喂,瞅啥呢,没见过?眼睛瓷勾勾的。你老婆的还没看够?”
    伟光不明就里,勾起头,钟嫣连忙拿毛巾被盖住胸脯。伟光一见,不屑地嗤了声,重新躺下。
    钟嫣睡在对面的沙发床。佳琳中间挂了个帘子。钟嫣刚来时,和佳琳睡在床上。伟光一个人俩桌子一对,睡在楼下。钟嫣过意不去,说这冷的天,叫伟光也住上来吧。佳琳说这咋行么。钟嫣说人家城里陌生男女租房都租在一起,那有啥么。入九后,天一天比一天冷,伟光躺那儿喷嚏不断。钟嫣就叫伟光搬了上来。开始他睡沙发,后来钟嫣说她不能鸠占鹊巢,棒打鸳鸯。虽然佳琳一再说无碍,钟嫣还是跟伟光换了过来。钟嫣早上也爱睡懒觉,天一冷,更不想起床。醒了,他俩就各自躺在那儿,也没有话。钟嫣呢,玩着手机,他呢,发着迷瞪。客人快进店了,他俩才起来下去帮忙。伟光比钟嫣和佳琳年龄都大,在村里念小学比她俩高两级。在和佳琳成亲前,俩人并没说过几句话。伟光一直在村子里,没外出过。以前钟嫣看他的眼神都是高高在上,爱理不理。自打跟佳琳结了婚,尤其共住的这段时间,钟嫣才跟他说说话儿,过来过去都是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应承话。俩人一直都没有跟对方交流的意愿。
    有一回钟嫣跟佳琳说起她去过广州、深圳、上海、苏州、北京,能去的都去了。一听说钟嫣还办了护照,去了香港台湾,去过韩国,泰国。伟光不信:“你还有护照?还出过国?”
    钟嫣说:“那有啥?大惊小怪。”
    “你会外国话吗?”
    “去外国就得会外国话呀。”
    “不会咋跟人家说?”
    “你去英国就得会英国话,去美国就得会美国话?这么多国家,这么多话,谁学得来?土老帽。”
    伟光说不过她,可还是不信:“出国那得多少钱?”
    “挣钱不都是为人花的。”钟嫣白了他一眼。
    钟嫣打工这么多年,一分钱都不往家里交。她大手大脚,好吃好穿爱游玩,把个福运气得。
    看来村里人说的都是真的,伟光顿时一脸嫌弃,越发瞧不上她了。
    钟嫣问伟光:“喂,你俩咋回事呀?”
    伟光有些纳闷,钟嫣平时很少主动跟他聊天,可是最近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老跟他攀谈,象换了个人似的。
    伟光虚于应付:“啥咋回事?”
    “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你俩战天斗地?不战斗,哪来的后代继承人呀?”
    没想到钟嫣会跟自己说这个。伟光不习惯,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干脆不默不做声。
    钟嫣奚落他:“啧啧啧,人家无证驾驶都不拉窗帘,草地,沙滩,光明正大。你俩有执照还畏畏缩缩。不用管我,你俩做你俩的,咱都不是外人……”
    伟光被她说得难为情,浑身不自在,便坐起来穿衣服要走。
    “咋啦?做贼心虚啦?”
    “谁做贼心虚啦?”
    “那你起来做啥?”
    “我去给佳琳帮忙。”
    “你帮啥帮,佳琳还没回来。再说平时你帮过忙吗?”
    看伟光不言语,钟嫣继续挑衅:“还说不心虚,坐都坐不住了。”
    12
    伟光孩子似的,听不得人家说他的不是:“谁心虚,谁坐不住了?”说着索性往床上一倒。他想刚才下楼时走得急,把帘子拉开,回来忘了拉上,叫钟嫣才以为他在偷看。他想起来把帘子拉上,就听钟嫣讥诮道:“哼!还男人呢,开个玩笑还生气。”
    “谁生气了?”
    “明明就是。”
    “我没有!”
    “说话都急了还说没有。”
    “谁……”后俩字伟光赶忙放缓了语气,“急了。”
    “呵呵呵,这么大个人了,连个玩笑也不会开。”
    “谁不会开!”
    “说你看了还不承认,你老婆又不是没有。”
    大概为了证明自己也会开玩笑,伟光大嘴一张:“我老婆没你的大。”
    钟嫣一听,心里嘟囔了句,便宜了你小子:“哼,贼不打三年自招。”
    “谁招了?”
    “你过来过去哪回没看?”
    “你少赖人!你穿着衣服,盖着被子,我看啥了看。”
    “呵呵,还说没看。”
    “就是没看。”
    “那你咋知道我穿着衣服,盖着被子?你是不是嫌我包得太严实了?”
    “我,我哪嫌了?”
    “还嘴硬。”
    钟嫣看伟光那窘样觉得好笑,就继续戏弄道:“哼!胆小鬼。”
    “谁胆小鬼?”
    “我说你胆小鬼。”
    “谁胆小了?”
    “那我敢晾,你敢看吗?”钟嫣挑衅地说。
    “有啥不敢?”
    “真的?”
    “啥真不真的。”
    “舌头甭发软。”
    “谁软了?”
    “那行。”
    钟嫣揭开被子,走到伟光跟前,上衣忽然往上一掀,露出白晃晃圆鼓鼓的两大团:“看!”
    伟光毫无准备,以为就是斗个嘴,根本没想到钟嫣会来真的,一下子懵了。
    “今天就让你看个够,免得天天魂不守舍。”
    伟光吓得赶紧闭上眼扭过脸去,慌里慌张缩作一团。
    钟嫣呵呵笑着:“出息!看把你吓得,都啥年代了还老封建。”
    伟光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钟嫣一不做二不休,竟抓起他的双手往自己双乳上一按。伟光顿时骨酥筋麻,手脚无力。不知真的被吓着了,六魂无主,还是那感觉摄魂夺魄,无法抵御。伟光是不死不活,身不由己,手抽了几抽,竟然未能从钟嫣手里抽回去。
    “呵呵,你不是能耐吗?这是咋啦?筛糠呢。”钟嫣嘻哈笑着,眼珠子一转,撒开他的手,把他身上被子一揭,就去拽他的短裤,“你都看了我了,我也看下你的。”
    伟光两手本能地护住裤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彻底傻眼了。他原以为她只是说说笑,斗斗嘴皮子,做梦都想不到钟嫣会来真的,瞬间就没了方寸,笨手笨脚,疲于应付。
    “这有啥么,不就玩玩么,还是个男人不?”
    伟光死死抓着裤裆不撒手,钟嫣又是挠他肋条上的痒痒肉,又是戳他的咯吱窝,伟光强忍着不敢出声。钟嫣两手在他身上乱抓乱挠,伟光难以应付,便也本能地去挠她,以攻为守。钟嫣更不经挠,蜷缩成一团,一边求饶,一边躲闪。俩人一来二去,就滚在了一起。当伟光把钟嫣压在身子底下,钟嫣趁势一口把伟光的嘴唇咬住,舌尖就势抵进了他的嘴里。
    伟光这下被打到了七寸,击中了要害,脑子里轰地一声,无法自拔。佳琳把身子都给了她,唯独嘴唇碰都不让他碰。
    伟光这才确信钟嫣不是跟他闹着玩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明白……
    钟嫣捧着他的脸,嘴里砸吧有声……
    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妙,太不可思议了。伟光顿时意乱情迷,神思恍惚,哪还顾得上纠结个中原委,其中究竟。伟光城倒墙塌,无力反抗。他闭上双眼,痴迷地亲吻着钟嫣的润湿糯软的嘴唇和舌尖,鬼使神差地把自个的舌尖也递到钟嫣的嘴里,也让她咬含着,吸吮着……
    13
    伟光彻底沦陷了,他双手紧紧抱着钟嫣的脸颊,贪得无厌,没完没了。钟嫣呼吸都不畅了,她不住地用胯部的起伏向伟光暗示和催促,往下继续。可伟光象着了魔似的,只咬着她的唇舌不放,其余一概置若罔闻。
    伟光是沉醉了,可钟嫣却异常清醒。伟光不往下继续,她也一时没了法子。她动手褪下自己的裤头,又把伟光的褪了下来。正当她要把伟光下身往自己身体里放的时候,伟光象被蛰了似的翻身而起。
    “咋了?”钟嫣不解地问。
    “不,不行。”伟光像是正偷东西被逮到了似的。
    “咋啦嘛?”
    “真的不行。”伟光并没完全被冲昏头脑。
    钟嫣翻身趴在他的胸脯,醉眼迷离:“没事,只是玩玩。”
    “不,真的不行。”伟光拉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钟嫣不乐意了:“你啥意思,把人弄得这么难受。”
    “真,真的不行……”
    “我不管。”钟嫣骑在伟光身上,弯下腰就猛亲他的嘴。她把伟光的舌头吸到自己嘴里嘬住不放,双手在他的身体上游走揉搓。
    伟光嘴里咕哝着说不出话,身体在钟嫣的唆使下迅速地膨胀。可他依然在推托拒绝。
    钟嫣干脆跪起,把酮体挪到伟光的眼跟前叫他看,硕大的双乳几乎吞没了他的脸颊。她拉起伟光一根手指头在嘴里嘬着……
    钟嫣白皙温润,前凸后翘,玉体丰盈,比佳琳多了一分狂野和妩媚。伟光那点可怜的理智怎经得起这样的折磨。
    钟嫣身子朝后,要坐到他的下身上去。
    “真,真的不敢……”伟光浑身无力。
    “没事,给你都说了,只是玩玩。”钟嫣在打消着伟光的顾虑,“日久生情,何况一起住了这么久。”
    伟光不大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好了,就放一下。”
    “真的不……”伟光气若游丝。
    “就挨一下。”
    钟嫣说着一下子坐了上去,伟光卡在喉咙的心嗵地一声落回到了胸腔。
    她原来不是处女,她并没有把身子给他,他也并没有占她的身子。这下他不再那么纠结了。要真是人家的第一次,他说啥也不会这样做。毕竟刚才亲了人家,就随她吧。再者,他实在没有力气把钟嫣推开……
    钟嫣在上面摇来晃去。
    “好了么?”伟光催她。
    钟嫣下来躺下,让伟光又爬上去。
    做了一会儿,伟光又催:“好了么?”
    “你咋回事呀,拉磨呢。你也配合点儿。”钟嫣不悦地说。
    又过了会儿,钟嫣问他:“你有没有高潮的意思?”
    “没有。”伟光实话实说。
    “没有?咋回事呀?”
    “我也不知道。”
    “你跟佳琳也没有吗?”
    “哦……”
    “这有啥么,说呀。”
    伟光就搁她耳边说:“我一挨,甚至一看她,就,就那个了……”
    “啊?你可真出息。”
    钟嫣明白了,心里竟酸了起来,忍不住朝伟光肩膀张开了嘴。可她并没咬下去。她又开始亲他。可伟光还是没有多大反应。钟嫣着急了:“你咋回事嘛?”
    “好了吧。”伟光说着就要起来。
    钟嫣赶忙搂住他的脖子,想着对策。
    钟嫣有了主意,她叫伟光闭上眼睛:“你脑子里想象一下,我不是我。你把我想成佳琳。我是佳琳……”
    “不,不行。”
    “你闭上眼,快点呀。”
    伟光只好闭上。
    “你想一下,我不是我,我是佳琳,我是佳琳……”钟嫣夹起嗓子,学着佳琳的腔调,“伟光,我是佳琳,是你的佳琳,我想要你,要你……”钟嫣说着,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伟光的耳垂……
    “佳,佳琳……”伟光呻吟了声。
    钟嫣眼一睁,旋即又闭上。
    伟光的表情在钟嫣的暗示下渐渐变了样:“怀,怀孕了咋办?”他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我在保险期。”
    “真,真的没事?”
    “哎呀,真没事!”钟嫣都急眼了。
    钟嫣两只手在他的臀部和后腰上摩挲:“把眼睛闭上。”
    伟光一直就没睁开过。
    钟嫣吻他的嘴唇,含着他的耳垂继续模仿佳琳的声音和腔调:“伟光,我是佳琳,我是佳琳。我要,我想要。快,我想要嘛。伟光,我是佳琳,佳琳,我要孩子,孩子,咱俩的孩子……”
    “啊!”伟光突然身子一挺,浑身僵硬,两只手臂紧紧地箍住钟嫣的后腰……
    钟嫣松开了双手,吁了口气,身子也松弛了下来。她黯然神伤,盈盈欲泪,怔怔地望着垂挂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藏青色的隔帘……
    14
    钟嫣接到佳琳的短信并没有过于惊慌失措,坐立不安。她觉得这并不是件多大的事儿,以后她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钟嫣什么时候起对佳琳有了一种优越感,是佳琳爸妈躲计划生育?叫人拆了房?还是她跟姐姐出去打工?已经不得而知了。而且她在佳琳面前越来越不掩饰那种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盛气凌人。她在佳琳店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她可不是跑来给她打工的。白吃白住更是心安理得,因为以前对佳琳的好她可都一一记在心上,佳琳也该回报回报了。而佳琳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她依然认为钟嫣不过是从小娇生惯养,大大咧咧,满不在乎,懒散任性罢了。与她们的情谊比起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回跟伟光的事,钟嫣不是事前没考虑过,犹豫过,可事情紧迫,容不得她多想。再说,她只是把伟光拿来应应急,又不是要占为己有。而且伟光跟佳琳怎么回事,她可是一清二楚。如果换做俊宇,她绝不会那样去做,因为那才是佳琳的白马王子,真命天子。
    钟嫣看了佳琳的短信,把手机随手扔在一旁,一个人躺在炕上,望着屋顶的天花板。她自以为是的性子显然并没有把这怎么当回事儿,脑子里转腾的并不是什么自责、内疚、难堪,歉意,即便就是怎样开口去跟佳琳解释她都懒得去想,懒得去费那个心思。
    说实话,她并没有存心要伤害佳琳,她才瞧不上伟光绣花枕头的那副德行呢。因为无法开口,她才出此下策。她本以为佳琳不会知道,可谁知……这当然不是她当初要的结果。她当初其实把一切都想得妥妥的,不幸的是,没人按她的想法去做。
    还好,彭涛离得远,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唉!这是不是薛鑫在怨恨诅咒她呀……
    薛鑫是河北小伙,是她的初恋,他俩是在苏州打工时认识的。薛鑫帅气善良,人又非常能干,洗衣做饭从不让她沾手,把她捧得真就象个公主,不,女王。直到他们交往的第三年,钟嫣去广州游玩遇上了彭涛,便毅然决然地上演了一幕现代版的孔雀东南飞。
    薛鑫的家境和彭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个农村小伙三年的辛勤努力不但未能使钟嫣下定决心成为他的新娘,反而让她对城市生活的期望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渺茫。薛鑫无法帮她实现心中的梦想,但对彭涛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她和彭涛是在去往广州的飞机上相识的。他俩的座位挨在一起。彭涛主动和她搭讪。得知钟嫣是第一次坐飞机,彭涛还把自个挨窗户的座位让给了她。这样的小殷勤并未能让钟嫣对他另眼相看。说实话,彭涛的长相实在是过于一般,提不起她的兴趣,可话闸就此打开。彭涛问钟嫣是做什么的,钟嫣想都没想:“打工的。”她没必要在这么个人面前修饰自己。彭涛说他也是打工的。钟嫣一听,更不屑一顾了。她眼睛一直朝着窗外,望着外面机身下方的朵朵白云,有句没句地应付着彭涛的问话。下飞机后,彭涛盛情难却,一再邀请她和她的同伴品尝当地的小吃。交谈的过程中,才知道彭涛是当地一家电子厂的技术员。原来人家有正式工作,说打工只是一种客气方式。钟嫣这才正儿八经抬眼打量起了这个有些瘦削的,其貌不扬的男生。
    就在吃饭期间,他们相互留了对方电话。钟嫣对这次邂逅本没抱多大希望,可彭涛却是孜孜以求。他给她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写情诗。最后,还是彭涛家的小企业让钟嫣最终下定决心买了通往广州的单程机票。她的身材和长相给了她足够的信心和底气。她心里明白,她是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她认定,自己只要把花开漂亮就可以了。至于花盆,土壤,肥料,那都是男人的事。她在广州找了一家距彭涛单位不远的企业上了班。彭涛时常带她到家里去玩。开始还可以,后来,彭涛父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彭涛告知了他们的打算,他的父母是一口回绝,直言不讳地说钟嫣没有文化,好吃懒做,大手大脚,缺乏教养。钟嫣不服,说彭涛爸妈抓了芝麻丢了西瓜,吹毛求疵。什么文化教养,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再说,你妈也没文化,不照样传宗接代?钟嫣本以为把彭涛抓在手里就万事大吉,可彭涛却不想忤逆父母。他不但在当面,背后都没说过他们一句不是,只知不停地安抚钟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想老两口铁石心肠,即便钟嫣拿“孕情”相逼也无济于事。钟嫣再怎么生彭涛的气,可对这个棉花套子,她一时也是一筹莫展。
    钟嫣并不认为自己是自私自利的拜金女。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古至今,山南海北,女人不都是这样?薛鑫达不到要求被淘汰也是顺理成章,无可厚非。你们有父母,她也有父母呀,你们想尽孝,她一样也想尽孝。再说,她家的情况又与别人不同。他爸妈没有儿子,只她和姐姐两个女儿。姐姐因为找的对象家穷,爸妈一直都不让上门。过年一回到家里,爸爸就唉声叹气,说自家命不如人。人家过年过节,女儿女婿,好烟好酒,大包小包,都来看丈人丈母娘。他俩女儿,至今一个烟头都没见上。人家过来过去,大车小车,上这儿旅游,去那儿参观,他的女儿倒好,没车不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他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爸爸在村里是多么要强的人。如今,姐姐是指望不上,她再这样,爸妈还不被气死。她也想象人家那样,在城里有一套房子,一辆小车,然后把爸妈接过去享福,叫亲戚夸赞,村里人羡慕。这有错吗……
    彭涛从西安走后,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他立马给彭涛打电话,彭涛给她卡里打了一万元,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告诉他,她想要这个孩子。彭涛却说,他一定要得到,而且一定会得到父母的同意。不管钟嫣说什么,彭涛过来过去就这句话。
    钟嫣气急:“行,你们既然这样心硬,我就把孩子生下来,抱到你们家,抱到你们单位!”
    彭涛干脆不言语了。钟嫣刀来剑去歇斯底里,彭涛只是躲闪腾挪打太极。
    感谢编辑的理解!
    15
    他俩频繁的通话终于让赵彩菊听了去。钟嫣想这下完了,妈妈知道了就意味着爸爸知道。妈妈可是爸爸的死党。爸爸那脾气,一定会打到门上去。彭涛父母那么挑剔,对她尚且如此,再一见爸爸那个样子,这门亲事说啥都得黄了。
    得知女儿未婚先孕,赵彩菊这个气呀。她再三逼问,最后举起了笤帚疙瘩。从来都不吃眼前亏的钟嫣,这回是紧咬牙关,就是不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
    赵彩菊笤帚疙瘩举得再高,可最终还是打下不去。她也没了法子:“行!你嘴硬,我告你爸去。看回来不打死你!”
    “妈,妈。”钟嫣害怕了,急忙跪下求饶,“千万不敢让我爸知道!”
    “不告诉行。那你说,这是谁的?”
    钟嫣在拖时间,想法子,她并没有对妈妈的承诺抱多大希望。
    “妈,你别问了,人家给了一万块钱,咱悄悄把胎打了不就没事了。”
    “打胎?”赵彩菊闻言又着气又心疼,一戳女儿脑门,“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这个身子还咋打胎?”她无奈地把女儿拉起。钟兰曾经告诉过她,钟嫣跟薛鑫怀孕,去了一家小诊所做人流,伤了子宫,再做人流风险太大。可说来说去,钟嫣并不以为然。赵彩菊忍不住埋怨女儿:“你咋这么憨呀!”
    事已至此,赵彩菊就自个给自个宽心。世事到这儿了,谁也甭笑话谁。村里嫁过来的媳妇,那么多不都挺着个大肚子。再者,能给一万块,说明家道还不错。钟嫣虽说脑子简单,可眼头还是让人放心的。赵彩菊吁了口气,手扑挲扑挲了肚子,脸上的肌肉也不再那么紧绷僵硬了。
    “说!那男娃叫啥?哪个村子?”
    “哎呀妈,你别问了。”钟嫣急忙跟彭涛说不到辙,心里烦躁。
    “是他叫你打胎?”在赵彩菊心里,钟嫣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哪里知道女儿会藏有那么多的秘密。
    “不,不是。是,是我想打。”钟嫣脑子一团乱麻,胡乱应对。
    “好娃哩,你年纪轻,想事简单。你给妈说清,妈去打听打听,家道只要不错,咱就嫁了……”
    钟嫣一时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只好先稳住母亲:“妈,要不,我跟人家先说说?顶多也就两三天,四五天,然后再给你回话。到时你再拿主意,好不好?但是你保证不能让我爸知道。我爸那脾气你也晓得,忍不住事。万一叫他一搅和,就没办法收拾了……”
    赵彩菊只好答应了女儿,三五天她还忍得住。
    钟嫣回到佳琳的饭馆,思来想去都无计可施。晚上躺在那儿,听着佳琳跟伟光说话,她才病急乱投医,有了那么个大胆而荒唐的念头,叫伟光顶雷。佳琳虽说嫁给了伟光,可她的心思至今都不在伟光身上。即便知道了,佳琳也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可伟光就不一样了,他对佳琳可是百依百顺,死心塌地,要让他帮自己顶这样的雷那还真比登天还难。即便佳琳愿意,可伟光也没有那样的心机和口才,大脑又那样简单。万一闹开了,别说她爸妈,就是他爸妈和他那个刻薄的姐姐稍事逼问,非露馅不可。所以钟嫣不得不坐实了这桩买卖,让伟光有口难辩。这才在行事之前,对伟光无奈地说了句:便宜了你小子。
    钟嫣在母亲那里想方设法拖延了半月日子,然后才跟伟光说,她怀孕了,而且她爸妈都知道了。伟光大惊失色:“你不是说在安全期么?”
    “谁能保证不出意外呀?”
    钟嫣胸有成竹,拿出银行卡安抚伟光:“这里有一万块钱。我爸妈要是找你,你把卡给他就没事了……”

    一听说是伟光的娃,赵彩菊这个气呀,嘴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冤孽!冤孽!你要把你爸气死才甘心呀!”
    虽然心疼女儿,可遇事还得福运拿主意。赵彩菊只好先叫钟嫣躲她舅舅家。思虑再三,这才把福运拉到屋里,门栓一关。
    一听说钟嫣怀了伟光的娃,福运果然暴跳如雷,二话不说,掂起门背后的烧坑柯杈就要去找伟光:“看我把他狗日的打死打不死!”
    赵彩菊坐在地上,两手死死抱住福运的腿。多亏前面防备工作做得到位,福运甩不开赵彩菊,又打不开门,气急败坏,拿拳头朝赵彩菊,朝自个身上胡乱打着。福运爬在炕沿上嚎啕大哭:“我亏了我先人了!我在这世上还有啥指望呀!两个女子他妈活得一个比一个不如人……”
    闹也闹了,哭也哭了,赵彩菊就开始劝解。当赵彩菊熬煎地说起:“钟嫣身子不敢打胎。要是换做别的娃,没结过婚的,瞎好咱也嫁就嫁了。可偏偏是伟光……”
    福运顿时又火冒三丈,欻地站起,胳膊一抡:“他钟建业不让我好过,他狗日的也别想好过!”
    赵彩菊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土:“这账肯定得跟他算,可现在不是时候。为了娃,咱也不能跟他撕破脸皮。眼下你得拿个主意,想个办法。”
    “有啥主意?这能有啥办法?!”
    “我这几天也想了下,你看行不行?佳琳呢,一直跟建业一家合不来。跟伟光呢,也不一心。结婚都三年了,吃避孕药不给怀娃。钟嫣这事,她也有责任。要是她不把钟嫣往她那引,钟嫣也不会出这事。伟光能跟钟嫣有这事,说明伟光对钟嫣……”
    福运眼珠子瞪得老大:“你是叫钟嫣嫁给伟光?”
    “为了这贼女子,还能有啥好办法呀?”
    “唉!这都弄的是啥事么!”福运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赵彩菊接着说:“这样能到头最好。实在不行,就叫钟嫣到钟兰那儿躲上一阵子,把娃生了送人。当然这钱得他钟建业出!钟嫣死活不敢再打胎了。”
    福运咬牙切齿:“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福运思忖再三,把他的伙计钟宏才叫了来,叫去跟钟建业要二十万。成与不成,他得先出了这口恶气。
    看福运气儿下去了些,赵彩菊把钟嫣叫了回来,钟福运也只是骂了几句。钟嫣正纳闷这么大的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紧接着就听说父亲跟伟光他爸要二十万的事。钟嫣大吃一惊,叫苦不迭,连忙去找父亲。福运余怒未消:“我的事你少管,你把你管好就行了!”
    钟嫣算计得天衣无缝。按照常理,伟光不敢声张,她父母更不敢声张,叫人知道了女子还咋嫁得出去。可福运毕竟是福运,他有他的算盘,他并没有去找伟光,而是直接叫人去跟钟建业要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就告伟光强奸。这只是先招,看事态发展他还有第二招,第三招。钟嫣叫苦不迭,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父亲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钟宏才前脚走,钟建业后脚就怒不可遏地把伟光叫了回来……


    16
    有人进来,伟光一看,是钟嫣,扔下蒜头,从厨房跑出来。他强压怒火,压低声音,气吼吼地质问她:“你跟佳琳胡说啥了?!”
    钟嫣一愣:“我说啥了?”
    “就咱俩的事。”
    “咱俩啥事?”
    “你勾引我的事。”
    钟嫣又臊又气:“我哪说了?”
    “佳琳说你说的。”
    “你猪脑子呀!她说我说的你就相信?”
    伟光回过神来,原来佳琳是在诈她,可他并不介意。他就责问钟嫣:“你还来干啥?赶紧走!”
    “是佳琳叫我来的。”
    “赶紧走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伟光说着把她就往外推。他可不想再生事端,惹佳琳生气了。
    “你啥意思?”
    “你不知道啥意思?这还不都怪你!”
    “那能怪我吗?”钟嫣也是一肚子委屈。
    “不怪你怪谁?”
    钟嫣不想跟他纠缠:“行行,怪我怪我,这行了吧。”
    “你知道就行,赶紧走赶紧走!”
    一看伟光这么绝情,钟嫣也恼了,抬高了嗓门:“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佳琳听到钟嫣的声音,直怨自个急昏了头。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家事,不该叫外人来看笑话。她站起,走到楼梯口,就听伟光说:“你小声点!走,咱俩到外头说去。”
    “我跟你没啥说的。”
    “都是你惹的祸,你现在跟我说没啥说的?”
    钟嫣不耐烦地说:“行行,有啥你说。”
    伟光把她拉到厨房,质问她:“你咋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给我说只是玩玩?”
    钟嫣也是一肚子气没处撒,一听这话,俩眼一瞪:“就是我说的。咋了?”
    “那你叫你爸寻啥事?”
    “你哪只眼睛看见,哪只耳朵听到我叫我爸寻事了?”
    “你不说你爸咋知道?”
    “他女子没出嫁怀了孕,这么大的事哪个当爸的能不闻不问?”
    “那你还给我卡啥意思?还说你爸会来找我?他咋没来?咋跑我家直接去找我爸去了?”伟光说着从兜里掏出卡,甩给钟嫣。
    钟嫣捡起:“你意思是我捣的鬼?”
    “不是你还能有谁?”
    “你用脑子好好想想,我会叫我爸去么?”钟嫣气得,心里说,真没见过这么蠢的男人!
    伟光才不会费那脑子:“行行,叫没叫不说了。反正已经去了,再说还有啥意思。你今日既然来了,咱就把这事了了。你说咋办?”伟光俩手往腰里一插。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一分钱。这事与你无关,都算我一个人身上。这总行了吧?”
    “那你回去叫你爸再甭寻事。”
    “他寻叫他寻,你给你爸说甭搭理就得了。”
    “你说的轻巧。来,看看。”伟光把他脸伸过去,“我挨了我爸好多巴掌,现在这脸还疼呢。”
    “那你说咋办?”
    “我不管。反正你叫你爸再不准寻事!”
    “喂,我能管住我,我能管住我爸?你咋管不住你爸?”
    “既然你这样说,那你给我写个证明,就说这事,就说你肚里的孩子与我无关。好不好?”
    “伟光你啥意思?意思我在外还有别人呗?你还嫌我名声不臭,嫌我不够倒霉是不是?”
    “你爸威胁我,要到法院告我强奸……”
    “伟光,你还有良心没有?”
    “那这样吧,我也不说你勾引我了,就说你是自愿,这总行了吧。”
    “伟光,我再说一遍。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就是打胎,也不要你一分钱。真要是打官司,我给你作证,行不行?”
    “现在关键是你爸一个劲寻事。还说你说的,是我勾引的你。”
    “伟光,在屋你打电话我是这样说,现在当着面我亲口还是这样说。我再说一遍,真要是打官司,我给你作证,行不行?”
    伟光还不放心,嘟囔说:“你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谁知道你背后跟你爸咋说的。”
    “那你还跟我说啥!”
    “这样吧,不写也行。咱回去,同你爸三对言面把这事说清。这总行了吧?”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钟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赶紧、立马把这事到头,给佳琳一个交代。你说你爸要二十万,这钱谁出?就是我跟我爸一人一半,我们不得拿十万?佳琳心里咋能不生气?我俩日子还过不过?我求求你了。”
    “我都说了,一分钱不要。”
    “你不要,可你爸要。”
    “他要你不会甭给。”
    “不给不得安宁呀。”
    “那我有啥办法。”
    “你没办法谁有办法呀……”
    俩人正说着,佳琳从楼上下来,伟光急忙腆着脸迎上前去。
    钟嫣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待佳琳下了楼梯,过去不自然的打了声招呼:“佳琳。”
    佳琳面无表情,也不看她:“你回去吧。”
    钟嫣咬了咬嘴唇:“佳琳,对不起!”
    伟光也赶紧:“佳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钟嫣有苦难言。她也知道,现在还不能对佳琳说出真相。佳琳再怎么说都跟伟光是一家人。父亲如果逼人太甚,佳琳难免不会和盘托出。到时她的名声都是小事,父母再在巷里怎么站立。她更不想让彭涛受牵连,那毕竟是她今后的幸福和指望。所以只好叫伟光再抵挡一阵子。他便宜不能白占,也应该付出付出。
    17
    钟嫣刚转身要走,贺经理和姚队长进来:“都在呀。”姚队长跟往常一样跟钟嫣开玩笑,“这几天又飞哪去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你不在还把人无聊得。”
    钟嫣强装笑脸:“你们坐,我还有事。”说着就往外走。
    姚队长说:“着急啥么。几天不见,谝会儿么。”
    钟嫣回过头,脚步却不停:“真的有事。”
    钟嫣走了,佳琳装作没事人一般,问贺经理他们:“你俩咋来了?”
    贺经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跑了一圈,没有合适的么。我的常年在外,就是稀罕稀饭面馍萝卜青菜这些家常便饭。就剩几天了,再雇个厨师划不着。家里到底有啥事么,连生意都不做了?”
    伟光忙不迭地说:“谁说不做了?做做。”
    贺经理喜出望外:“屋里没事了?”
    “没事没事。”
    贺经理疑惑地望着佳琳:“咋?小两口吵架了?这多大的事嘛,连生意也不做了。”其实刚才从三人的神态他多少已经看出点眉目了,只是不大相信。
    佳琳给他俩倒了杯水:“你真的另找吧。”
    伟光谄笑着说佳琳:“找啥找。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把人家钱都收了,总不能把人撂半路地。”
    佳琳不想搭理他:“要做你做。”说完忙她的去了。
    伟光围着佳琳讨好卖乖:“你是老板,人家把钱给了你,又没给我。我只是个打工的,一切都是你说了算。”说着朝贺经理又是抱拳,又是努嘴,又是递眼色。贺经理就给他帮腔,对佳琳说:“就是就是。矛盾归矛盾,生意归生意。有矛盾慢慢解决,生意该做还得做……”
    佳琳见有外人,不想让看笑话,干脆不言不语。伟光以为有了转机,越发殷勤。客人出出进进,伟光是跑前跑后。
    伟光没话找话,一会儿过来问佳琳芝麻酱搁哪儿了,一会儿又说粉条不多了,要不要买上些。佳琳冷若冰霜,充耳不闻。伟光不以为意,借着端碗端菜,时不时挨下佳琳的胳膊,碰碰佳琳的脊背。
    工人们来了,一进门先瞅佳琳,接着用询问的目光望着贺经理。贺经理哈哈一笑:“没事了,没事了。坐下吃饭吃饭。”佳琳一声不吭,端菜舀饭。
    工人们坐在那里吃,伟光搁旁招呼。佳琳上了楼,待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佳琳提着箱子下来,把饭馆连同家里的钥匙、银行卡、存折,一并放在柜台上。也不言语,拉上箱子就走。伟光急了,赶忙把她拦住:“你要上哪?”
    佳琳不看他:“回家。”
    “回哪个家?”
    佳琳白了他一眼:“你说哪个家?走开!”
    伟光抓住箱杆:“这个时候了回啥回,要回明天回。”
    佳琳夺不过他,箱子干脆不要了,撒开手抬起脚就走。伟光拉住她的胳膊,佳琳一把甩开。伟光伸胳膊蹬腿叉在门上,挡住去路,乞求道:“刚才不都没事了,这又咋了?”
    佳琳毫不理会:“让开!”
    “我不让。”
    “我今天非走不可!”
    “要走咱俩一起走。”
    你还要脸不要!佳琳实在忍无可忍,可众目睽睽,只好把这话咽了回去。
    有工人过来,问贺经理:“不是都没事了,这咋还要走?”又问佳琳,“你俩到底咋了?”说伟光,“你又惹啥事了?还不好好赔情道歉。这么好的媳妇上哪儿找去……”
    大家轮番相劝,佳琳不为所动。伟光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守在门口,不论佳琳说什么,就是不让出去。后来干脆关上大门,外面谁叫也不开。
    佳琳娘家来电话了,佳琳只好回说工人正在吃饭,吃完就回去。
    天色越来越暗,街道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
    佳琳劝工人们回去休息,可他们热心不减,总想让这勺子还碰锅沿,牙齿还咬舌头的小两口回心转意。可一番番好言相劝下来,在铁了心的佳琳面前总是无果而终。
    贺经理想打破僵局,就把伟光拉到一边:“叫我说,你还是叫回趟娘家吧。她正在气头上,谁说也不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跟你闹,大伙一走,她还能不跟你闹么?你媳妇那脾气你也知道,说一不二。一见你气都不打一处来。你再开口说话,只能火上浇油。回到家,她爸她妈开导开导,气也就慢慢消了。你再去,多说说好话。当着她家人的面,她也不好给你发脾气使性子……”
    伟光回头看着佳琳,脸上的怒气丝毫未消。自个呢,又没更好的主意,最后也只好同意了。
    他打开门,帮佳琳把箱子在电动车后座捆好。佳琳骑上,钥匙插进锁里,拧了下没动静,再拧还是如此。她下来,一瞧电瓶不见了,气冲冲地拔下钥匙,一把摔在伟光身上。伟光连喊冤枉。
    原来电瓶不是伟光藏的,而是被小偷偷了,就在伟光关门的那会儿工夫。
    伟光不但不气恼,反而暗暗高兴。
    谁知佳琳解下箱子,拉上就走。众人劝导再三,可佳琳心意已决,走也要走回去。贺经理没法,说开车送她。伟光忙掏钥匙要锁门,说把佳琳送回去再跟着车回来。一看佳琳脸色,他不得不又改口:“那,那你们走吧。”
    贺经理叫佳琳在门口等着,他去开车。
    18
    车来后,把箱子放在后备箱,姚队长跟他坐在前面,叫王师傅上来跟佳琳坐在后面。伟光转忧为喜,过去帮他们一一把车门关上,手一招:“一路顺风!”
    不明就里的王师傅,一路上以他的人生经验,继续开导着少不更事的懵懂之心:“现在这社会,只要这男人不赌博抽大烟,填这钱的无底洞;不在外面沾花惹草搅得屋里不安宁;不做那些违法的事,叫家里人跟着担心受怕,其它的毛病就不算毛病。心要放开,有时就得睁只眼闭只眼。有吃有喝,生那些闲气做啥嘛。想不开,得个瞎瞎病,受难过的还不是自家。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人这一辈子就是糊里糊涂地过哩,走到哪算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足常乐,争竞上半会没一点意思……”
    姚队长回过头问他:“王师傅,那你觉得伟光这娃咋样?”
    “这娃没啥大毛病,我觉得娃不错。”
    “那你觉得佳琳咋样?”
    “佳琳是个好娃!好媳妇!吃苦耐劳,通情达理,没说的,没说的。”
    “那你觉得他俩为啥吵架?”
    “我觉得还是在伟光身上。伟光心眼小,肯定惹佳琳生气了。”
    姚队长朝他一伸大拇指,转过头去。过了会儿又说:“佳琳,我跟贺经理今天就不掖着藏着了,实话实说。你这娃做的饭咱先不说瞎好,首先实实在在,实心实意,不弄虚作假,叫人放心……”
    “对着对着。”王师傅插话说。
    王师傅其实是个慢话之人,不知是受了姚队长刚才那个大拇指的鼓励,还是感念佳琳是个好孩子应不吝指教,总觉得喉咙里鼓鼓的,有许多话要说:“我都给我老婆说了多少回了,在佳琳饭馆吃饭就跟在家里一模一样……”
    姚队长耐心地等王师傅把话说完这才又接着说:“我俩今日跑了一大圈,大饭店小饭馆,一个个嘴上能说会道,满碟子满碗给你承应着,可心里总觉得咯咯噔噔不踏实。我的也是真人跟前不说假话。佳琳,你跟伟光闹事我跟贺经理也多少能看出点眉目,下午一进门就发觉不太对劲儿。王师傅都说你通情达理。一般小事你是不会计较。看这样子,你这生意肯定一天两天开不了门了。叫我说,你呆到屋里还不如搁外头寻个事干。有个事干也把你打搅打搅,心也就不一个劲往那上头寻思了。你不在跟前父母看不着也不那么伤心。你在跟前当家人是一个心情,不在跟前又是个心情。你想,你天天窝到那里愁眉苦脸,父母能不心疼?见了左邻右舍咋回话?你在外头,人说眼不见心不烦,虽然也担心,但肯定比你在跟前强……”
    王师傅急忙说:“对着对着。姚队长这话没错。你没当过爹妈不晓得。人说人心向下,人心向下。娃受一分难过,当家人心里能难过十分。年轻人没经过事,处事简单,后悔就迟了。凡事要替大人着想,千万不敢任性冲动……”
    佳琳心里何尝不是如此。要不是顾及家人,她早一走了之了,断不会这么窝窝囊囊,忍气吞声。
    到岔路口了,贺经理问佳琳走哪边,佳琳抬起手往东指了指。
    贺经理跟她商量:“要不照姚队长说的,先在县城临时找个事干干。在家是越待越烦。”
    王师傅随声附和:“佳琳没麻达,勤快有手艺,又靠得住。名声在外,到哪儿都稀罕……”说着说着,他眼睛一亮,一拍前面贺经理的肩膀,“贺经理,叫佳琳给咱做饭咋样?锅锅灶灶都是现成的,就是买点米面,当下就能起火。也免得大家出去乱跑乱寻,还吃不好。”
    姚队长忙说:“这行!行!”
    贺经理沉端了会儿,问佳琳:“你觉得咋样?最多也就半月日子。”
    不待佳琳回答,王师傅又越殂代疱:“行行行,都是熟人,还能一搭说话说话。佳琳,你说是不是?”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佳琳正熬煎如何面对家人,一听这话,感激不尽。她朝王师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一是答应,二是感激。以前,遇到这样头疼的事,她都会躲在钟嫣家里。钟嫣为她遮风挡雨,出谋划策。没想到几年后,却是钟嫣让她再次泥潭再陷,旧梦重温。
    “我不要工钱。”此时的佳琳只要给个能容身的去处,她就心满意足了。
    贺经理说:“这不行。该给还得给。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多给。”
    王师傅说:“就是。干活哪能不要工钱么。”
    佳琳叫贺经理停车,这下不用回家了。她拿出手机就要给家里打电话,贺经理却建议她回去先好好跟父母谈谈,宽慰宽慰他们。再者,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见上一面。你既然想在这里干活,也应该让家里人知道都跟什么人在一起。这其实才是他叫姚队长、王师傅一块,而不是自个单独来的原因。他和姚队长年纪轻,容易招致误会闲话。他不但要让伟光放心,更要让佳琳家人放心。长期在外,跟什么人都得打交道。除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还得具备细节处理的智慧,这样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一进门,母亲杨淑绒就说伟光打了好几趟电话,问回来了没有。正说着,电话又响了,杨淑绒回说人到屋了。
    佳琳先到奶奶屋子看了奶奶,宽慰了一番后,出来帮母亲端茶倒水。她象换了个人似的,不愠不喜,平静如初。
    贺经理和姚队长把老成持重的王师傅让到前头,他不让王师傅提他们的官衔职务。落座时,又让王师傅坐在离佳琳父母最近的位置。他们年龄相仿,话语相投。王师傅是再接再厉,信心倍添。他家长里短,侃侃而谈。佳琳父母听得是合心合意,附和连连。最后,当女儿说出她的想法,这两口只是稍有迟疑,并未横加阻拦。
    晌午佳琳走后,全家人商讨对策,主要的心思还是放在佳琳身上。这年头这号事虽说见怪不怪,可佳琳不是人家能立得起蹴得下的娃。气性大,脾气倔犟,即便结了婚,也是一点没变。她嘴上虽然不说,肚子里想的啥全都清底。学芳淑敏说得没错,建业福运你俩家屙的屎你俩家清扫,我的不搀和。清扫干净了娃再回去。学民两口把佳琳叫回来也没想叫在屋住,先住她姨家。伟光没皮没脸,佳琳住这儿他一天还不跑八趟,佳琳见了能不着气。
    既然佳琳愿意,人家又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大单位,领导还亲自跑到屋里跟咱说话,咱还有啥不放心的。就是佳琳住他姨家,伟光那二杆子劲上来了,还不照样地横冲直撞。到时候连人家弄得都不得安宁。佳琳呆到单位,伟光就是闹,他也得趁着。夫妻俩思来想去,觉得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应允了。
    杨淑绒把佳琳单独叫到另屋去说话,再三劝女儿想开些不要往心里去,谁一辈子能顺风顺水,不遇个绊儿坎儿。佳琳强颜欢笑,反过来又劝母亲,不要熬煎着气。
    送他们回去时,夫妇俩把哥嫂下午刚从地里采摘送来的樱桃,一个不留,全塞在了佳琳新单位的领导,王师傅手上。
    19
    贺经理走到半路才想起佳琳还得一套铺盖。佳琳想拐回去取却于心不忍,人家车咋好意思叫跑上一趟再一趟。
    他们回到饭馆门前。
    贺经理叫开门。
    伟光一听,立马面如沉霜,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姓贺的,你啥意思?捣什么鬼!
    贺经理好言相劝:“坐下,你先听我说。”
    伟光脸胀脖子粗,态度再明白不过:不坐!我也不听!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啥心别以为我不知道?非亲非故的,凭啥拿车接来送去,现在还要一起去住?不行!说啥都不行……
    贺经理拉他胳膊:“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他一甩胳膊就要去找佳琳,不准去!哪儿都不准去!
    这正是佳琳担心的地方,她实在不想被伟光纠缠。她埋怨自个,怎么就没想起在家拿套铺盖。
    贺经理站起:“你要是不听,你俩的事我的也不管了。”
    伟光收住腿脚。佳琳怕他的死缠烂打,他更怕佳琳的说一不二。
    伟光嘴噘脸吊,不情不愿地坐在那里。
    贺经理说:“佳琳要走,说是出去打工。明说了,就是离家出走……”
    “为啥?”伟光噌地站起,焦急万分。
    贺经理故作不知:“我咋知道为了啥事。”
    “那啥烂毬事么,走啥走哇!不行,我跟她说去。”
    贺经理拦住他:“都说好了,先在我那干上一段时间……”
    “那我也去你那干。”
    贺经理哭笑不得:“你坐下,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你说你说。”
    “我那儿活最多也就十天半月,就得撤,就得走。我的意思是,趁这段时间,你赶紧把你的事情处理完,问题解决到头,然后把人接回去……”
    说来说去,伟光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好如此:“那行。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保证撵黑就把事说到头,把佳琳接回来……”
    伟光把铺盖放到车上,瞥见三轮车,刚想问贺经理早上叫佳琳拿啥买菜,又一拍脑门,叫贺经理把剩的食材都拿走。一听贺经理非要算钱,他把豆子,米面,调料都收拾到一块儿。
    临走时,他把佳琳的钥匙往车里一扔,信誓旦旦:“佳琳,那儿住不惯你就回来。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保准把事处理到头。你尽管放心……”
    伟光这下真的急了。佳琳贺经理他们一走,就火烧火燎地给家里打电话,他绝不相信贺经理会这么好心。隔壁也是一家跟他们差不多的饭馆,他为啥不去那里订饭,不就嫌人家老婆年纪大长得不好看。佳琳放他那儿就跟肉放在狼嘴边,他连一分钟都不放心。
    “爸,明天你如论如何都得把福运摆平!”
    钟建业心乱如麻,正靠在床上抽着闷烟。听儿子口气不对:“你咋啦?”
    “佳琳想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不是回娘家了?”
    “回去又回来了。”
    “你不是说气都消了?”
    “谁知道听了谁的话,脾气又上来了。”
    “你少胡说!她爸妈不是那号戳腾事的人。”
    “我没说是她爸她妈。”
    “那你说谁?”
    “哎呀你别问了。你赶紧把福运事情到头。”
    “你把你那脑子也用一下,这号事是一天两天能到头的事?”
    “你赶紧想办法呀。”
    “你以为我不想到头?这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你连钟嫣都没办法,我把他爸就有办法?”
    “钟嫣都给我亲口说了,保证……”
    “行了行了!你到底是啥脑子,她给你说了能顶屁用!要说就当他爸的面,三对颜面说,这一下就到头了。福运要是再敢寻事,你看我对他有好的!”
    “我都给佳琳答应了,明天就把这事到头……”
    “行了行了。你给佳琳多说说好话。明早叫你妈也过去劝劝。”
    钟建业气得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旁。
    烟吸进嘴里还没吐出,手机又响了。他拿起,就听伟光赌气地问他:“话都还没说完你咋把电话挂了?!”
    钟建业一听,心说你气大,老子比你气更大:“都半夜三更了你一个劲打啥打?咳咳咳……”他叫烟呛着了,一阵咳嗽。
    “没事我能给你打?”
    “就那个烂事你说上一百遍!咳咳咳……”
    “你知道我要说啥事你挂电话?”
    “有话赶紧说!咳咳。”
    “明天叫我妈别来了。”
    “不去就不去,说完没说完?”
    “没有。”
    “没完就赶紧说!”
    “你急啥么。”
    “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
    “咳咳——”
    “佳琳不在饭馆。”
    “啥?佳琳不在饭馆?不在饭馆在哪?”
    “住工队去了。”
    “住工队?哪个工队?”
    “还有哪个工队?就是在饭馆搭灶建桥的那个工队。”
    “住那干啥去了?”
    “给做饭去了。”
    韩秋灵披着衣服进来。她在隔壁儿子屋里看电视。钟建业烟一根接一根,屋里呛得待不住。她一听佳琳住到了工队,噌地站起。韩秋灵推门进来,也顾不得烟呛,顺手把门关严,怕外人听见。
    钟建业气得说伟光:“她去你就叫去?”
    “佳琳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有啥办法。”
    “你就光能吃!”
    “行咧行咧。你光会骂,没事都叫你骂出事了。不要你管了。我今黑就过去看着去。”
    伟光打完电话就去换衣服,反正晚上也睡不着。
    回到工地,贺经理提前打电话叫人把房间都收拾好了,蚊帐都挂了起来。房间多的是,都是那种铁皮泡沫简易房。铺盖铺好,佳琳就去了厨房。
    伟光从铁栅柆门往里头一瞧,佳琳正在厨房里洗刷收拾。伟光心疼得,不免又对自个怨恨了起来。要搁以往,他早翻门进去,他才不管你啥单位不单位。可这回不行,佳琳见了他只会更生气,躲得更远。他不敢造次,就在门外眼巴巴地望着。
    佳琳收拾完回房间去了。她关上门,关上窗子,拉上窗帘,影子在窗户上晃来晃去。过了会儿,门开了,她出来把洗脚水泼到外面又回去了。影子不再晃动。又过了会儿,房间的电灯熄灭了。
    有的人房间还亮着灯。伟光睁大双眼,姓贺的住在哪间啊?
    啪,他狠狠朝脖子打去。有个蚊子。
    过了会儿,剩下的那几间房间的灯也熄灭了。
    谢谢编辑!


    20
    钟建业接完电话,心情愈发焦躁,一把拿起桌上的烟盒狠狠地摔在地上:“妈的,我咋生了这么个货!”
    韩秋灵过去捡起,给他放回原处,在旁边沙发坐下:“咋?佳琳住工地了?”见丈夫不语,就怨恨道,“做饭你就做你的饭,自家屋都住不下,非要住人家工地?啥意思么?这要是叫村里人知道会咋说!淑绒这辈子没脑子,由着娃的性子,一个个惯得没个样子。尤其这佳琳,你看还有点规程没有……”
    “你行了行了。人家没规程,娃没做出那号事;你有规程,你娃咋做出了?”
    “这是个啥毬事么,领导干部都犯哩,何况我娃这小百姓。她佳琳不要以为这些人好欺负!要是敢借住这做出那越外的事,可甭怪我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咱新账老账一起算。我活这么大受过谁的气,看过谁的脸,没想到叫这碎怂把我难为扎咧!”
    钟建业反问她:“谁欺负你咧?到底是你娃欺负人家,还是人家欺负你娃?你还讲理不讲理?”
    “叫我说这是她佳琳碌碡往眼前曳,自寻的。人说不怪杀人的,只怪递刀子的。钟嫣是谁招来的?这世上哪个猫儿不吃腥?电视上你也听哩看哩,为这事花钱哩,买车买房哩,暗里偷明里抢哩,不见了坐飞机满世界寻哩撵哩。她倒好,故意弄来放到嘴跟前。我娃是大活人,又不是死木头……”
    “照你这么说,银行那些人就该拿上钱随便花?谁叫你把钱都塞人家手里?”
    “嗤!”
    “以后这些摆不到桌面上的话就少往外说。你以为世上人脑子都跟你一样。”
    “那你说佳琳这事咋办?”
    “你甭听你娃说风就是雨。佳琳不是他没成色,拿不住自个。佳琳才跟人家认得几天,工地上那么多人又不是一个两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说日久生情日久生情。开始谁有?都不是一来二去才有的。”
    “所以说得赶紧把这事处理到头,叫俩娃安安宁宁过日子。”
    “咋到头哩?”
    “我想了,财去人安,给上两万。”
    韩秋灵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两万?这么多!打十个胎都用不完。不行不行!”韩秋灵一张嘴,把烟吸到了肚里,呛个不停,捂着嘴巴,“你能不能把那烂烟再甭抽了。”
    钟建业在烟灰缸跐灭烟头:“行了,花钱买安宁哩。我给你说,就这,福运还不一定答应不答应哩。”
    “他凭啥不答应?他还真是心里吃石头了想要二十万?把人吃了!我给你说,这两万他要是不要,一分也不给。随他便。反正我不急,他有人急。他只要不怕叫女子把娃生到娘家他就闹。”
    “甭说这气话。人家毕竟姑娘娃,以后还要找婆家哩。”
    “啥姑娘娃么,她要是姑娘娃我给她再添两万!”
    “我说你这人上不了台面你还不信。即便就是假的,人家毕竟没结婚么……”
    “行了行了。这两万要出叫她佳琳出。我不出这钱。”
    “凭啥叫人家佳琳出?你娃做的事叫人家出?”
    “伟光不是他老汉?那就叫伟光出,叫他跟佳琳要去。他俩是一家人。”
    “我是花钱买安宁哩,不是花钱买罪受哩。那边刚按下去,这边又泛上来?”
    “唉!倒了八辈子霉了!从订婚到结婚,把人能糟蹋死。这才刚安宁了几天,又出这事。”
    “好了好了。该出事也躲不过。我想这样办,福运这怂不是难说话么……”
    韩秋灵气得:“两万都到手了,他还难说的要咋呀!”
    “这页揭过去了,再甭提了好不好?”
    “咋能不提!这是两万,不是一块两块,一十二十。”
    “你还想解决事情不想?不想了咱就撂下。人家告叫告去,你娃该法办法办,该罚款罚款。佳琳该住到工地就住到工地……”
    “人家给我添堵你也给我添堵。我气死了你就滋润了!”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睡去吧睡去吧。”钟建业转过身。
    “我还咋睡得着!”
    “那你就再少打岔。”
    韩秋灵不再言语。
    “我是这样打算,叫伟花跟钟兰打个电话,伟花跟钟兰以前关系好。叫钟兰跟他爸说,这世上能说得下福运的就剩钟兰了。”
    “我这就跟伟花打电话。”
    “都半夜了打啥打,娃都睡了。”
    “她老娘都没睡,她睡啥睡!”
    韩秋灵执意拨通女儿电话。
    钟伟花梦被搅醒,摸着电话,眼也不睁,气冲冲地就是一句:“谁嘛?!”
    “你老娘!谁谁。”
    “咋啦嘛?”
    “睡了?”
    “这会子谁还不睡。”
    “你娘你爹就没睡,睡不着。你以为是你,没心没肺。生女子能指望上啥,接个电话还脾气大的……”
    “又咋了么?”伟花拉着台灯。
    “佳琳跑了。”
    “啥?佳琳跑了?”伟花一屁股坐起。
    钟建业从老婆手里夺过电话:“甭听你妈胡说,佳琳没事。”
    伟花才不会替佳琳担心呢:“又抽啥疯了!隔上几天不闹回事显不出她能耐咋的……”
    “好了好了,爸跟你商量个事……”
    感谢各位!
    21
    二十里外的县城。
    伟光坐在工地栅柆门前的砖头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在他的头顶,黑黢黢的天空像只巨大的眼睛,正兴致勃勃的等待着明天将要上演的热闹呢……
    晨光熹微。
    伟光抱膝而眠,头枕在胳膊上,嘴角涎水连连,香梦正酣。
    “喂,小伙子,小伙子。”看门老头把他叫醒,“咋坐这儿了?你找谁呢?”
    伟光睡眼朦胧,周遭瞅了一圈才灵醒过来。
    他腰酸腿软,起了几起才站起身:“没事没事,你忙你的。”
    看门的老头拿上扫帚扫他的地去了。
    就在这时,佳琳房间灯亮了。过了会儿,佳琳出来,到厨房忙活去了。
    伟光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回走。到了店里,实在是太困了,衣服也顾不上脱,往床上一躺,蒙上被子就睡。
    伟花起来给孩子做饭吃完送去了学校,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给钟兰打电话。
    钟兰一听:“我爸咋这样?你不要理他。我这就给钟嫣打电话。这贼女子,也不嫌丢人……”
    伟花放下电话就动身往娘家来。钟建业昨晚安顿陪她妈到县城把佳琳看下。走到半路,钟兰来了电话,伟花把电动车停到路边:“钟兰。”
    “伟花,我刚给屋里把电话打了。钱那事不用管。我给钟嫣把电话也打了,具体那没跟我说,说想跟你说。我的意思是你跟钟嫣好好谈谈,事从她这起,就从她这了……”
    “行行!那谢谢伙了。回来请你吃饭。”
    “不好意思。有啥事给我打电话。”
    “好好。”
    听女儿一说,钟建业可不像韩秋灵那样兴高采烈。毕竟钟兰远隔千里,鞭长莫及,他决定还是按昨晚的计划不变。既然钟嫣提出,那就叫伟花先去谈。只要把钟嫣这把柴火撤了,福运那锅水也就咕咚不起来了。
    伟花把电话打过去。钟嫣倒好说话,搁那儿说都行。钟建业心情急切,说那就到屋来,一想又不妥,又叫伟花过她那边去。
    伟花放下电话:“爸,你咋了么,一会东一会西的。”
    钟建业担心伟华去了,福运搁旁边鼓捣生事,横生枝节;叫钟嫣来家吧,又怕村里人误会是赔情道歉,这不正坐实了儿子的没理。再是,叫佳琳知道了也不美。
    伟花才不会活得那么累呢:“你管他哩!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
    韩秋灵把女儿拉到一旁,避开老汉:“上去先不要说钱数。能说到头就说,说不到头能少就少……”
    伟花到小卖部买了礼物,提在手里,高跟鞋咵咵咵落地有声。她昂首挺胸,端直朝钟嫣家走去。
    巷子里并没多少行人,家家大门虚掩,门后一双双眼睛早已在严阵以待。
    进了钟嫣家院子,赵彩菊和钟嫣从里间出来接到屋子。
    “来了还拿啥东西。”赵彩菊让伟花坐了,客气地说。
    “婶,好长时间也没看你了。以前跟钟兰在一搭,老吃你做的饭。”伟花顺势把东西搁到赵彩菊手里。
    “我现在做梦都是兰兰你的一伙做小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一年都觉不着。”
    钟嫣把茶水端了过来:“伟花姐,喝水。”眼下,她只想尽早地偃旗息鼓,息事宁人,让每个人都回归从前,风平浪静,鱼安水安。
    “钟嫣越长越漂亮了。”伟花亲热地把钟嫣拉到跟前,挨她在沙发上坐下,问赵彩菊,“我福运叔哩,咋没见人?”
    “没在屋。你刚一打电话,我就叫出去了。我不想让他在跟前。你心疼女子没错,可不能这么弄事。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跟钟兰,钟嫣跟佳琳,娃娃们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虽说都大了,成家了,可心里还都是糊里糊涂。谁做事拿尺子量哩,谁还不闪腰崴脚,出个岔子。你说是不是?”
    钟福运的确没在家。他是摇鹅毛扇的,叫赵彩菊打先锋,能谈成了谈,谈不成他再出手
    “就是就是。”伟花一听赵彩菊的话,喜出望外,感激连连,“我妈跟我一说,我把伟光就骂。你就是再欺负谁,也不能欺负钟嫣。叫我以后还咋见婶子,咋见钟兰。”
    “只怪钟嫣不懂事,不争气……”
    “你象你说的,年纪都小。我还不都一样,考虑啥事都不周不到的,我爸我妈老说我。”
    “唉!那回来跟我一说,我二话没说就把那拉到县医院。咱悄悄把这打了,权当啥事都没有,你以后还得找婆家呀,是不是?她堂姐认得妇科医生,人家一做B超,说是个男娃……”
    “男娃?”伟花一愣,下意识地朝钟嫣腹部望去。
    钟嫣瞥了眼母亲,心里不满,人家哪说是男娃了。这才几天,就能看出?
    赵彩菊继续道:“医生说脉旺得,扑通扑通。人家也不知道啥事,好心劝咱,这么健康的娃,为啥要打掉?检查后说日子不到,叫过上几天再来做。回来他爸知道了,气得,把钟嫣连骂带嚷,几回都要动手。唉!不说了不说了。你回去跟你爸你妈说清,时间一到就打。你叔那是气头上话,叫他的不要往心里去。”
    赵彩菊一说三哽咽,伟花连忙起身相劝:“好咧婶,你别难过了。我虽说是伟光他姐,可是也得向理不向亲。钟嫣身上吃了亏,钱上不能再叫吃亏。就跟这打架,不管有理没理,打伤人都得看病。我爸我妈一听这事就要来,怕我叔正在气头上,见了着气,就先叫我过来看看。我爸说了,医院一切费用都是我的,完了再给钟嫣拿五千块滋补身体的钱……”
    赵彩菊心里不满地说,五千块就想把人打发了。可脸上丝毫都不显现。
    钟嫣急忙插话说:“伟花姐,钱我一分都不会要。我今日要给你说的是,不管伟光的事,要是我爸再寻事你就往我身上推,就说我说的……”
    伟花深感意外,一路上都合计咋样讨价还价,没想到这娘俩话这么好说。
    赵彩菊起来,过去提起热水瓶给伟花把杯子水添满,然后对钟嫣说:“电壶没水了,你再烧些去。”
    伟花说:“婶,不烧了不烧了,不渴不渴。早上喝的稀饭。”
    “这几天把人乱得,早上都忘了烧水了。”
    赵彩菊一个劲把热水瓶往钟嫣手里塞。钟嫣知道母亲想把她支走,就小声说母亲:“你跟我伟花姐说啥呀?”
    “这娃,我咋跟你伟花姐就没啥说了。好长时间没见,以前你伟花姐天天来哩,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就是。你也坐也坐,都谝谝。”伟花从钟嫣手里拿过热水瓶。
    “没水了,叫她烧水去。”赵彩菊从伟花手里又夺过去,塞到钟嫣手里,推着她脊背,“去,烧水去。这么热的天,来客人不喝水咋行。”
    “你甭再胡乱说了。”钟嫣不安地提着热水瓶出去了。
    生活从来都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22
    赵彩菊把水杯推到伟花跟前,这才愁眉苦脸地对伟花说:“伟花,你今日既然来了,婶就跟你说说是咋回事。娃跟我说了后,我跟谁都没说过。钟兰早上打电话问我我也没说。她爸再逼,我就是再委屈,一个字都没往出提。”赵彩菊说着撩起衣袖抹了下眼角。
    伟花朝前坐了坐,身子前倾:“婶,你甭难过。你说你说。”
    赵彩菊过去把门掩上,坐回原处:“钟嫣到佳琳饭馆住你也知道。”
    “知道知道。”
    “娃说她以前不了解伟光,在一块呆了这段时间后才发觉伟光确实是个好娃。到佳琳跟前心实的,把佳琳关心的,当事的。佳琳说啥就啥,一句都没犟过。”
    伟花嘴叉子都快裂到耳根子上了:“哼!没出息的东西,八辈子没见过媳妇!”
    “伟花,你可不敢这样说,那是你不了解伟光。”
    伟花不屑,心里嘀咕:我兄弟我不了解。
    “伟花,钟嫣跟佳琳好你也清底。钟嫣跟你一样,也是向理不向亲。谁对就对,不对就不对。这些话我对你说,你可不敢到外头说去。”
    “不会不会。你还不了解我呀,你说你说。”
    “这回回来钟嫣就问佳琳,俩娃好,也是互相关心。娃就问她你俩结婚都三年了,咋不生个娃……”
    伟花急忙说:“佳琳咋说的?”
    “钟嫣以为他俩是不是谁有啥病,有病得看就得赶紧看。”
    “对着对着。”
    “佳琳才说她打结婚就吃避孕药。”
    伟花眼珠子瞪得老大:“啥?吃,吃避孕药?!”
    “因为开始吃得太猛,药物过量,大概把里头伤着了,现在想怀急忙怀不上。”
    “真的假的?!”
    “钟嫣就跟她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叫伟光他爸他妈知道了伤不伤心?老两口给你县城买了门面,还不是为了早早抱孙子哩……”
    伟花咬牙切齿:“不但门面,还有她家那套厦房!八万元,十村八里,哪家要过这高的彩礼!”
    赵彩菊顿了顿:“伟光还跟钟嫣说……”
    “说啥么?”
    “哎呀,婶这大年纪了,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好婶哩,咱俩谁跟谁么。你尽管说你的。”
    “伟光跟钟嫣说,说佳琳从来都不让他亲嘴。”
    啪!伟花一拍桌子:“不叫自家老汉亲叫谁亲?!”
    钟嫣提着热水瓶推门进来。
    赵彩菊从钟嫣手里接过热水瓶,给伟花把杯子里凉水倒了,换上热的。
    赵彩菊装作没事人一般,对伟花说:“我给咱这就做饭去,晌午搁这儿一块吃。”
    伟花站起身:“不了不了,一会儿还跟我妈出门哩。那我就先走了。”
    伟花已经坐不住了。她并不是忘记了父母所托,而是她觉得,赵彩菊说的话比钟嫣的事更紧要。
    “搁这把饭吃了,两下就对了。”母女俩再三挽留。
    “真的不了,下回吧。”
    “伟花,等一下。”赵彩菊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套裙子,“这是钟嫣打工时在厂里做的。她给她姐买的,她姐说寄过去麻达的,说叫你试下,能穿了叫你穿上。”说着一个劲给钟嫣递眼色。
    钟嫣确实是给钟兰买的,可姐并没说不要,更没说叫给伟花。即便是回礼,也没这么回的。母亲又不是不知道价钱。可母亲话已出口,她也只好顺水推舟。再是,为了补偿佳琳两口,她也只好忍疼割爱了。
    伟花连忙摆着手:“不行不行,我咋能要你的衣服哩。”
    “你先试下,不合适就算了。”
    伟花拗不过,只好先试下。她接过,一摸,手感质地丝滑冰爽,提起,面料无皱下垂,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赵彩菊叫钟嫣把门关上。
    伟花把身上衣服脱了,把裙子换上,站在柜门落地镜跟前左转右看。
    赵彩菊前后看了圈,抚掌夸道:“大小长短刚美!我伟花这身材就是没得说,天生的衣服架子。这裙子再一配,就跟电视里那杨贵妃一样高,高啥……对,高贵高贵,人都洋气了一大截……”
    赵彩菊嘴上不说心里话,或许她并不清楚高贵的含义,只是临时拿来客气客气,应应景儿。伟花身材高是不假,可贵就无从谈起了。她就像当地人蒸的馒头,面是好面,但架不住手拙,捏得是高低不平,凹凸无状。再是,伟花脸上过于饱满的那几坨坨肌肉,被她捯饬得明晃晃,油汪汪。洋气是没有了,横气倒是增添了不少。
    “啥么,丑得。你看你钟嫣多漂亮,跟花儿一样。”伟花在镜子前头扭来转去,心里美滋滋的。
    “钟嫣胖,撑得都没样子了。你也别脱了,直接穿走吧。”
    “啥胖么,人家那才叫会长,有肉,手感好。”
    “你反正穿上就是比她好看。”
    赵彩菊给钟嫣一个劲递眼色,叫她过来也说两句。
    伟花嘴上说不要,可站在那里前后左右瞧个不够:“我婶子也笑话我哩,咱这老土咋能跟钟嫣人家城里人比。”
    钟嫣还在心疼她的衣服,见伟花说她,就应付道:“伟花姐这才是笑话我哩。我哪是城里人,就是个打工的。”
    “你走到巷里谁敢说你是农村娃。”
    伟花要脱,赵彩菊不让:“脱啥脱,你穿走吧。我的也没人穿,压在箱子里都糟蹋了。”
    “那咋行。要不我给你钱。”
    “我都说了,是钟嫣打工做的。没花钱,不要钱。”
    “这咋好意思哩。”
    “你穿跟钟兰穿一样。钟嫣把钟兰叫姐,把你也一样叫姐。”
    “不行不行。”
    “那你把你的东西也拿走,我也不要了。”
    “呵呵呵,好婶子哩,还花花递手哩。”
    没法,伟花只好拿上。
    钟嫣帮她叠好,放在袋子里。赵彩菊拿过给了伟花:“钟嫣都给佳琳说了多少回了。你县城那好的门面,卖啥饭嘛。挣死没活不说,还挣不了几个钱。要是卖衣服,一个月至少一万。”
    钟嫣吃惊地瞅着母亲,我跟佳琳说的话,你给伟花说啥哩么。她急忙给母亲递眼色,叫她别再往下说了。
    伟花嘴一撇:“那死脑子再说都说不进去。别的事她也弄不了,没那水平。你说你又不是厨子,饭又没个特色。城里人又不是傻子,家常饭谁不会做,何必花钱吃你的。婶,你说是不是?”
    赵彩菊不理钟嫣:“多亏是自家的门面,要是租赁旁人的,本都收不回来。”
    “可不是么。我就给你实说了,她那不是做生意哩,是打马虎眼,不想跟我爸我妈住,躲清闲哩。结婚三年多了,你问她屋里地里活做过一回没有?她操的啥心别人不清底,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伟花恨气地说道。
    钟嫣拉赵彩菊后襟,赵彩菊依然不理:“钟嫣说她那边还有好多客户,说帮忙给联系上,佳琳就是不愿意么。”
    “死人货,猪脑子,管她哩!行了,婶,那我走咧。”
    赵彩菊顾虑重重地叮嘱说:“伟花,我给你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甭说是我说的。叫佳琳知道了……”
    赵彩菊这么刻意一提叙,伟花脑中的画面又切回到佳琳的床笫之上,一下子变了脸色:“我知道!”
    娘俩一块送到大门口:“回去跟你爸妈说,都一个村子,一步邻近的,又不是外人,不用再跑了。”
    “谢谢婶子!”
    最重要的改变是思想观念的改变
    23
    伟花一走,钟嫣就责备赵彩菊:“你跟伟花胡说啥么!”
    “说啥你不都在跟前。”
    “妈,你不是不知道伟花是啥人?她跟佳琳不对付,你这不是叫回去寻佳琳的事么。”
    “从小看到大,我能不知道伟花是啥人。”
    “知道你还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又不是假话,怕啥。”
    “叫佳琳知道了我还咋见人家呀。”
    “去去去,赶紧做你的饭去。我这么大个人了,说啥不说啥的还要你教……”
    伟花的急赤白脸被躲在门后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路上因为走得太急,她几次差点被高跟鞋崴了脚。一进门,她就问她爸哩,韩秋灵说去村委会了。
    韩秋灵正在捯饬进城看儿媳的衣裳:“你看我穿这件好不好?”
    伟花一把夺过扔在床上:“这姓钟的太不是东西了!”
    “你说谁呢?”
    “你那个宝贝儿媳,还有谁!”
    韩秋灵这会儿顾不上佳琳,她把衣服拿过去,问伟华:“跟钟嫣说的咋样?”
    伟花把赵彩菊说佳琳的话一说,韩秋灵急忙给老汉打电话。钟建业对她有规定,家里事无论大小,尤其是事关佳琳的,她可以发表意见,但不能拿主意。伟花伟光亦是如此。
    左等右等不见回来,伟花就拿出裙子叫老妈看。韩秋灵哪有这闲心思。伟花又说起佳琳死烟不活的生意……
    乡里检查党建工作一直到十二点才结束。吃完饭,钟建业一进门就问伟花跟钟嫣谈得咋样。伟花心思已不在这上头:“爸,你听我说,现在佳琳的事比这要紧。”
    钟建业打断她:“我问啥说啥,少胡打岔!”
    “我婶说引产,都到医院检查了,只是现在还不行,没到时间。”
    “那啥时候到?”
    “她说再过上几天。”
    “过上几天?具体几月几号?”
    “这,这没说。”
    “那叫你干啥去了!”
    “我婶跟我一说,我头都大了,都坐不住了。我婶要留我吃饭我都没答应,就赶紧回来了。”
    韩秋灵劝老汉:“这事过会叫伟花再去一趟不就行了。现在佳琳的事是大事……”
    “你俩再少提佳琳,今日只说钟嫣的事。”
    伟花见状,气急败坏地拿起手机:“我这就给钟嫣打电话。”
    钟建业说她:“这事你不当面说,搁电话里能说个眉眼?”
    “没事。人家钟嫣通情达理,不是胡搅蛮缠的娃。”伟花话里有话,她拨通电话,“钟嫣。”
    “伟花姐你说。”
    “姐问你个啥事哩。你啥时打胎呀?到时候姐去伺候你。”
    “不用不用。”
    “你甭管,你只说是几号?”
    “医院叫下星期一检查,啥时能做等检查了再说。”
    “星期一?那姐陪你去。”
    “真的不麻烦了,我一个人能行。”
    “我正好星期一到县里有事,咱一块相干上。”
    “那,那行。”
    伟花打毕:“听听!听听!人家娃到底见过世面,一点都不难说话。星期一我亲自去,到时见机行事,能做就做了。”
    钟建业安顿:“到时叫保军把车开上。”
    伟花大包大揽:“这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记得把钱给拿上。”
    “我都说了,不用你管了……”
    韩秋灵忍不住打断父女俩:“好咧好咧,外人的事咱不说了,佳琳这事咋办?钟嫣说佳琳吃避孕药吃得怀不上娃咧……”
    “吃避孕药?”钟建业说她,“你甭听人胡说。”
    “咋是胡说么?这俩娃一搭长大,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她爸她妈不知道的事,钟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这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你说都结婚三年了,人家和她一搭结婚的,娃都满地跑了。你就是荒花,开上一回也算有这回事哩。我问你一回你说怀不上,问一回你说怀不上,把我吓得还以为我娃有啥麻达。今日才弄清这病在这害着。佳琳你到底啥意思?我给你说,啥事我都能忍,唯独这事我绝不忍!”
    钟建业想息事宁人,可韩秋灵铁了心,加上伟花一旁煽风点火,戳弄得韩秋灵非要问佳琳个究竟不可。
    钟建业头都大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是,这娘俩越来越一个鼻孔出气。自打伟花出嫁后,也是越来越不受他的管控。母女俩相互撑腰,互相壮胆,拿他的话不当回事。娘家娘家,名字真没叫错。为啥不叫爸家爸家,他总算咂摸出点味道来了。
    钟建业不想事情弄大,便王顾左右:“伟光哩?把伟光往回叫,伟光一问不都清楚了?”
    伟花就给伟光打电话。
    24
    伟光睡梦正酣,睁开眼,拿过手机一看,不是佳琳,是伟华,便没好气地说:“咋哩么?”
    “伟光你在哪?”
    “店里。”
    “还卖饭?”
    “没有。”
    “那你在店里做啥?”
    “睡觉。”
    “睡觉?你还能睡着觉?佳琳哩?”
    “你管。你啥事么?”
    “赶紧往回走!”
    “你在哪?”
    “我在屋里我在哪。”
    “我知道。是你屋里还是我屋里。”
    伟花故意放大声:“你屋。”
    伟光刚要撂电话,猛地想起了:“伟花等下。福运那事爸说到头了没?”
    伟光对姐姐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伟花也拿他没辙。
    “你回来再说。”
    “你先说一下么。”
    “到头了。”
    “咋到头的?”
    “一两句说不清,你赶紧回来。”
    “真的假的?”
    “你回不回?”
    “我问你咋到头的?”
    “我去跟说的。”
    “真的假的?”
    “谁哄你不是人。”
    “我这就回来……”
    伟光到卖电动车的店里买了电瓶重新装好。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做好了。吃饭的时候,伟花先说了钟嫣的事。伟光眉开眼笑:“你总算是办了件人事。”
    伟花习惯了,继续说她的。一说到佳琳吃避孕药,伟光翻脸了:“伟花,佳琳到底把你咋了,你要这样糟践她?”
    “哪是我糟践她了,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你听谁说的?”
    “你甭管。我就问你有没有这事?”
    “这谁他妈的胡拌屁哩!”
    “伟光你脑子是不是锈实了!咋连个里外话都听不来?人家这是为谁哩?”
    “你脑子好?你脑子没锈实?那谁说的佳琳跟俊宇都睡到一搭了,都打胎了?谁说的?”
    伟花语噎。
    钟建业听不下去,叫伟光吃饭吃饭。
    韩秋灵一推儿子:“你老狗记得吃陈屎。把这话说过来说过去你也不嫌难堪。”
    伟光冲着伟花:“谁不嫌难堪?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嘴里就知道胡咧咧,搬弄是非。”
    伟花出力不讨好,气愤不过:“谁胡咧咧了?谁搬弄是非?”
    “你!”
    伟花忍无可忍,一指伟光鼻子:“行。那我问你,佳琳咋不叫你亲她嘴?”
    钟建业和韩秋灵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
    伟光一错愕:“噢,我知道咧。是不是钟嫣跟你说的?我寻她去!我就知道她在中间戳事。佳琳把眼瞎了交下了她!”
    伟花拦住伟光:“今日我不想跟你嚷,咱好好说话行不行?”
    伟光把伟花一扒拉:“我屋事不用你管,你该回哪回哪去!”
    韩秋灵起身一拍打儿子脊背:“二球气又上来了是不是,这是你屋里,也是伟花屋里。你姐不管你谁管,门前人管?”
    “她把她管好就行了!狗逮老鼠,多管闲事。”
    娘俩又哄又劝又说好话,总算把伟光劝得坐了下来。
    韩秋灵开口说道:“伟光呀,咱都平心静气好好说行不行。妈问你,你说人寻媳妇做啥哩?不就是传宗接代哩……”
    伟光不耐烦:“我都给你说了多少回了。我跟佳琳商量好了,先不要娃。就那尻子大的房子,要了娃咋住?等房子买了再要再要,你的就是不听,自寻烦恼,谁拿你有啥办法。”
    “你俩想要房咱就买……”
    “佳琳不想从家里要钱。现在生意也差不多,首付也基本上攒够咧,后季就买……”
    娘俩的性子一个比一个急,你抢我的话,我抢你的话。伟花就问:“你俩意思是买了房就生?”
    “当然。”
    韩秋灵接过话:“可妈听说,你听了这话甭着急,也甭着气。把你叫回来就是跟你商量商量……”
    “别拐弯抹角,有啥话就直说。”
    韩秋灵语气要多柔和有多柔和:“那我听说,我也是听人家说,说了你也别着气……”
    “说啥了?”
    “说佳琳咋吃避孕药吃得急忙怀不上……”
    “净胡拌屁哩!我的那是没怀,谁说怀不上了?”
    “你急啥么,听我把话说完。不管人家说的是真是假,妈的意思是咱到医院检查一下,没事就好。万一有事,咱就赶紧治。”
    “就这?”
    “就这。”
    “那行。我知道咧。”
    “还有哩。”伟花急忙提醒母亲。
    韩秋灵忙说:“噢,对对对。钟嫣这事也说到头咧,你跟佳琳说,叫她赶紧回来,住到外头像啥话么。”
    伟光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饭,筷子往碗上一放:“我走咧。”
    钟建业一声不吭,这娘仨把该说的都说了,他也就懒得开口了。
    韩秋灵再三叮咛儿子:“给你说的都记住咧?”
    伟光不搭理,骑上电动径直出了大门。
    25
    米汤在锅里滚着,佳琳神情萎靡地坐在厨房前头的榆树底下摘着菜。一天只三顿饭,比饭馆轻省多了。
    贺经理他们上工地了。看大门老头是当地找的临时工,生活可仔细了,为了省钱,自个做着吃。早上是炒面就馍。炒面是家做的,开水一冲当稀饭。中午下顿面条,晚上更简单,开水泡馍。他不爱言语,也不串门,一天到晚恪尽职守地守着自己的大门。
    佳琳把摘好的菜扔在旁边的烂叶子里,把烂叶子却放在盆子里,还好她及时发现,把双双调了个个儿。她无精打采,眼痴目呆,心思显然不在手里的菜上头。
    她昨晚一夜都没睡着,先是想着跟俊宇的事,当时弄得是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父母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断地责备自己,让家人不得安心;尤其一想起奶奶那么大年纪,还要为了她还熬煎伤心,她情不自禁,拿拳头朝自己头上打了起来……
    早上起来,她不再想伟光和钟嫣的事,不再想他们怎么到的一起,也不再埋怨他们,她只怨恨自己没能耐,没本事,生活过得这么狼狈不堪,连累父母亲人跟着担心受气,让别人看笑话。唯一的朋友,也背叛了她。以后该怎么办,往哪里去,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她本来就是个自信心不足的人,这下,越发地心灰意冷,自轻自贱了起来。
    她瘦削的脸颊面色苍白。她像个机器人似的,机械地起床,机械的洗脸,机械地做饭。工人们体谅她,想法设法逗她开心,但无济于事。她脸上那机械的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
    当伟光兴致勃勃地来到他面前,脸上的喜悦顿时凝固。他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佳琳面无血色、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失魂落魄。他从佳琳身上忽然看到了死一样的绝望。他腿脚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眼泪从眼眶一涌而出:“佳琳,佳琳,你咋啦?咋啦?”
    佳琳瞅了他一眼,异常的平静:“坐,我给你舀饭。”
    他上前紧紧抱住佳琳的双腿,失声痛哭:“佳琳,我错了!呜——佳琳,对不起!佳琳,我错了!呜——”
    佳琳傻傻地站在那儿,任由她抱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旁边工人看不下去,有的背过身去。
    贺经理他们把伟光劝起。
    伟光独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末了站起身,朝贺经理他们深深一躬:“佳琳拜托你们了!”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了。
    伟光回到店里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一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手机也不接,任由响着。佳琳所谓的坚强、自信原来都是强装的,她其实是那么的脆弱、可怜、恓惶……
    以前,村里都是男孩或大人到滩里给牛割草,唯独就佳琳一个女娃,死重死重的芦苇草从滩里往上背。绳子深深地勒在肩膀的肉里,汗水把头发衣服全溻湿在脸上。他在沟沿上偷偷地等过她好多回,还悄悄跟在身后,把她目送回家里……
    他们在县城开了饭馆后,佳琳谁都不靠,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她是个十分要强的人,她想自己挣钱买房,然后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接来城里住,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她不爱看别人脸色,也不让家人看别人脸色……
    韩秋灵和钟伟花按照钟建业的吩咐来看望佳琳,毕竟儿子干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家里大人好歹得有个态度。娘俩推开店门进去一看,伟光痴呆呆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娘俩发觉不妙,就问佳琳呢?伟光是不理不睬。伟花噔噔噔跑上楼去。韩秋灵伸手一摸儿子额头,不烧。伟花下来:“人没在上头。”
    “没在?还没回来?”韩秋灵拍打着伟光的脸颊,“伟光,伟光。佳琳呢?不是叫你去接她回来么?”
    “肯定是没叫回来。”伟花忿忿地说,“哼!拿做上了。”
    伟光无力的拨拉了下韩秋灵的手,嗓子沙哑:“不要你管!”
    儿子这是明显受了欺负,娘俩登时来了气。伟花是吹胡子瞪眼,手在空中抡来抡去:“钟嫣还不是你招惹来的!这些人给你跑前跑后,寻人说话,钱花上,脸看上,现在你反而蹬鼻子上脸。一个女人家的,和一堆男人混到一起,也不嫌寒碜难堪,丢人现眼……”
    韩秋灵问伟光:“佳琳在哪?我找她去!”
    “不要你管!”伟光有气无力,气息奄奄。
    “你就叫吓死了!你看你都成啥了,还像个男人不像!起来!坐地上也不怕坐出病了。”韩秋灵把儿子往起拉,一摸手软塌塌的,“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吃屁哩!肯定从昨后晌走了到现在都没吃。”伟花瞅着屋子里冰锅冷灶的光景说。
    韩秋灵心疼得,越发怨恨起佳琳来了。
    她和伟花把伟光扶到椅子上,就抹胳膊挽袖子动手做饭。娘俩一边忙活一边商量着怎么出这口气,给佳琳点颜色瞧瞧。老虎不发威,她还以为你是病猫。再不收拾,以后越收拾不住了!
    等她们把饭做好,伟光已爬在桌上睡着了。韩秋灵心虽不忍,可还是把儿子叫了起来。伟光发困不想吃,韩秋灵就拿冷毛巾给他擦脸,硬逼着哄着叫他把饭吃下肚去。吃完饭,安顿伟光床上躺下,娘俩出了门,朝源水沟新修的大桥走去。
    娘儿俩根本都没想到佳琳会不回来。
    26
    一出门,韩秋灵就嘀咕开了,早知道要见外人,而且还是那一帮工人,就应该穿隆重些。这点伟花倒是和母亲想到一块儿了。她穿钟嫣裙子的目的可不就是为向人显摆,早知要见那些工人,更应该收拾打扮,叫他们也知道知道,她们可是钟家堡有头有脸,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寻常之辈。
    来前真应该跟伟光先打个电话,伟花心里懊恼地说。她弯下腰,扑了扑腿上的尘土。
    路上韩秋灵一再叮嘱女儿在佳琳面前不要插言,啥话也别说,要惹人也是她惹。韩秋灵是在为女儿着想,佳琳毕竟是主人,闹得太僵,以后女儿还咋上娘家门坡。
    工地并不难找。一进大门,就见佳琳跟一个男的进进出出。娘俩脸一个比一个阴沉。那男的是小张,贺经理留下给佳琳帮忙的,顺便照看她。
    把自家男人扔在家里捱饥受饿,跑这儿给人家大献殷勤!韩秋灵大为光火。人都是有底线的,只要你到我儿子跟前好,能忍的不能忍的我都忍了;可你要是拿我儿子不当人,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韩秋灵觉得今天如论如何都得给佳琳点立个样子,叫她知道知道她这个婆婆并不是那么好糊弄,好欺负的!
    韩秋灵端直进了厨房:“佳琳!”
    佳琳回过头,似乎在确认,末了叫了声:“妈。”
    佳琳的气色还是那么萎困,但神情不再那么恍惚。贺经理昨天叫医生开了些安神药,昨晚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走,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佳琳双目无神,态度却十分坚定。
    “伟光没跟你说,钟嫣的事都说到头了。”
    小张搬来两张凳子让她俩坐,这娘俩理都不理。
    佳琳说:“那不管我的事。”
    “咋能不管你的事?!伟光不是你男人?”
    “是不是你别问我,你问他去。”
    “佳琳,你啥意思?”
    “他没我这妻子,我也没他这男人。”
    “你咋能这样说话!”韩秋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伟花过去站在母亲身边。
    “伟光对你啥心思你不知道?是钟嫣勾引的他,说只是玩玩,闹着玩的。我给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佳琳。”伟花刚开口,韩秋灵就在她手腕上捏了下,伟花不再做声。
    韩秋灵哭蹙着脸:“佳琳,今天我就跟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一直憋在我肚子里我都不知跟谁说去。为把你娶进门,我都少活了十年,我跟你爸不该受的话都受了,不该看的脸都看了。彩礼你说八万就八万,自古到今钟家堡头一份;你要在县里买门面就在县里买门面。我不怪谁,只怪自家儿子一根筋,死迷上了你。你说我伟光啥话都行,说他笨就笨,说他憨就憨。你说不跟我的一起住就不一起住,你说迟生娃就迟生娃,都随你。可你要说伟光心里没你,我给你说,那你就是把良心昧了……”
    没料想韩秋灵话说得这么难听。佳琳嘴一捂,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拔腿就往外走。
    伟花伸胳膊拦住去路:“你去哪?”
    佳琳想推开她,可胳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妈来了,你跑啥跑?妈远远地来看你,你把她扔这儿,你对当家人啥态度?”伟花话语跟表情一样,冰冷刺骨。
    佳琳泪流满面,她哀求伟花:“让我走,让我走。”
    “走哪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道理你不懂呀!住自己家就不能给做饭,非要上赶着住到人家这里?你不顾我们还得顾……”伟花挟枪带棒,不留情面。
    韩秋灵一把拉起佳琳的胳膊:“给我往回走!”
    小张过来劝解:“有话好好……”
    刚一开口,就被伟花怼了回去:“滚一边去,这儿没你的事!”
    佳琳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小张想扶又不敢,跑出去给贺经理打电话。
    贺经理边往回走便给伟光打手机。
    27
    贺经理进来,娘儿俩正一人一只胳膊,拉扯着佳琳去房间收拾东西。
    “大婶,你们来啦。走,去我办公室坐坐。佳琳,你咋坐地上呀?起来起来。”贺经理说着就去搀扶佳琳。
    “你谁呀?”韩秋灵一脸不满,“咋一来就上手?!”
    “呵呵,我姓贺,是这儿的经理。”
    韩秋灵听伟光说起过。
    韩秋灵跟钟建业不一样,她打佳琳进门第一天起就对她不放心,她可不想明里娶媳妇,暗里给人家当老婆。佳琳的过往,包括她怎样进的这门,她可是一清而楚。她知道儿子不是佳琳的对手,不过你佳琳不要错打了算盘。老娘可不是唐僧,容易那么糊弄,老娘是如来佛,不信你就把你的本事试试。她虽不在跟前,但佳琳的一举一动她都得掌握。她几乎三天两头跟儿子打电话,伟光不说都不行,要不她就上店里来。没想到三年来,佳琳跟伟光一年四季守在店里,哪儿都不去,这让她深感意外,难道跟那民智力家那小子说断就断,毫不留恋……
    今日见了贺经理,一看那关系就不一般。韩秋灵疑心病重犯,这真是走了老虎又来了狼,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吃屎。既然今日到地里了,那就芽儿顶儿一起掐。
    韩秋玲问贺经理:“你是这儿的领导?”
    “不敢不敢。走,到我办公室喝口水。”
    “水就不喝了。既然是领导,那我问问你,你就是这样处理事儿的?”
    贺经理一怔,果然不是善茬,他依然微笑着:“大婶有啥话就请直说,我洗耳恭听。但说前咱能不能都坐下来。工人马上要下班了,这样也不好看。”
    娘俩放开佳琳,贺经理和小张一块把佳琳扶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贺经理说:“那,去我办公室?”
    “不去了,就搁这儿说!既然不做暗事,就不怕叫人知道!”
    “那是那是,那就坐这儿。”贺经理叫小张去把杯子拿来,给客人把水倒上。
    韩秋灵可不吃这套:“你单位上的事我不管,就说我儿子儿媳这档子事。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要说你就往和的说。你可倒好,往开的分!你到底是希望他俩好,还是希望他俩不好?你究竟操的是啥心?!”
    韩秋灵端矛挺刺,上来就往要害处戳。
    “呵呵。”贺经理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大婶说完了吗?”
    韩秋灵气咻咻地把脸扭向一边。
    “那大婶是想让他俩和还是分呀?”
    “当然叫和,还用你说!”
    “咱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首先伟光跟佳琳都是人,都得平等对待,一视同仁吧。这也是国家的法律规定。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心里也清楚。不能说他俩结了婚,你就觉得佳琳是自己买的家伙什,想咋就咋。婚姻是为人服务的,是双方自愿结成的一种关系。婚姻如果不利于人的生存生活,这种关系就难以维系。枣花总不能眼看着叫银锁折磨死吧……”
    啪地一声,韩秋灵一拍桌子:“姓贺的,你总算是抬起尻子露出尾巴了。难怪佳琳住到你这儿不回去,原来都是你背后捣鼓戳窜的!她到我们家咋不好了?咋不生活了?谁折磨她了?你问问她,她要啥我没给?她要买门面做生意我给她买门面。过门三年了,你问她是给我做过一顿饭,还是端过一碗水?还是我病了伺候过一天?还枣花银锁。你问问她,我一家子是骂过她一句,还是动过她一手指头。解除,你凭啥解除?”
    “大婶,你误会了,你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说啥说!还法律,法律叫人家离婚?!”
    “大婶……”
    韩秋灵过去一把拉起佳琳:“走!跟我回去。跟这些不三不四、不着调的人能学下啥好!”
    佳琳不走。
    “伟花,你死人坐那儿!”
    娘儿俩去拉佳琳。贺经理、小张上前去劝。韩秋灵拿指头指着他俩:“谁要是今天敢多管闲事,我要他好看!不行我就寻你领导,跑这儿是干活来了,还是破坏人家庭来了……”
    正拉扯着,伟光进来,三两下把娘俩生扯开,把佳琳挡在身后。他质问母亲和姐姐:“你俩干嘛?谁叫你俩来这儿的?”
    韩秋灵气势汹汹:“你要是把媳妇能管住,我跑来看人家眉眼高低受人话是没事干了!”
    伟光不想跟她争吵:“我的事不要你管!”
    韩秋灵一指贺经理:“不要我管叫他管?他刚才说啥你知不知道?他叫佳琳离婚!”
    “大婶,谁让离婚了?”
    “走走走走走!”伟光把他母亲往外推。
    “你推我干嘛,你该推的是你媳妇。”
    “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好不好?你要是觉得你儿子脑子不够数,是傻子,啥事都干不了,那你就管吧。”
    韩秋灵仿佛被点了死穴,动弹不得。
    “咋?你还不走?你不走我走。我啥都不管了。你想把佳琳逼死,那你就逼吧。放心,我不会让你偿命,我去偿命。”
    伟光抬脚就走,娘儿俩面面相觑,只好跟着。
    一出来,韩秋灵气得朝儿子发话:“我今后要是再管你的事,我都不是我妈生的!”
    伟花一路上更是哓哓不休:“早都给你说给你说,早点生个娃生个娃。有了娃就拴住了,你就是赶她走都不走,你就是不听。你现在拿啥栓住人家?你是不知道佳琳刚才是咋对妈的。妈远远的来,他水不倒,座不让。妈说一句她能顶十句。这还是不是婆婆?连门前人都不如……”
    伟光充耳不闻。
    谢谢大家!
    28
    钟建业见老婆一人回来,没有女儿,觉得不对劲,就问:“伟花呢?”
    “回家了。”
    “回家了?”
    往常可是一进门先坐那儿吧嗒吧嗒表半天功,这回连门都不进。再一看老婆阴云密布的脸,钟建业便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他担心地问:“见到佳琳了?”
    “见了。”
    “说的咋样?”
    “按你说的,一五一十都交代了。”韩秋灵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她怕钟建业责怪。去前他可是一再安顿只能给佳琳说好话。可一见儿子受了恓惶她就身不由己。
    “你老实说到底咋回事?”钟建业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没咋回事呀。”
    “你不说是吧?行,出了事到时你可别后悔!”
    “出,出啥事?能出啥事?”
    “你说呢?”
    “离婚?”
    “你以为佳琳不敢?”
    韩秋灵再也忍不住:“离行!那就拆房,把我八万彩礼一分不少还给我,还要算这几年的利息。”
    “你把这刻嘴上了!还能不能说点别的?你凭啥拆人家房?我给你说,你要是要,佳琳手里现在就有八万。”
    “她哪来的?抢银行了?”
    “我知你不信。那我问你,没钱她后季拿啥缴首付?是从你跟前要过一分钱,还是从学民跟前要过一分钱?”
    “那里迷才不会跟她娘家要一分钱哩!”
    “这不就结了。”
    “那她哪来的钱?”
    “你说哩?”
    “那小饭馆挣的?”
    “不挣的还偷呀?”
    韩秋灵想起了,儿子也说过他们后季买房缴首付的事,可她还要无理犟三分:“不,不是我拿钱给她开饭馆她拿啥挣去?”
    “你儿子咋不挣?”
    “那不是我儿子挣的是谁挣的,你以为是她佳琳挣的?”
    “咱要不要试一下?”
    “试啥?”
    “把佳琳扫地出门,看人家娃能挣来不能?”
    “她能挣来屁!我就不信,三年就挣八万?钱是地上的土,拿笤帚往簸箕里扫哩。”
    “我把伟光都问了,这三年至少挣五万。佳琳陪嫁拿了两万,这都七万了。再这几年置办的东西,你算算,看够你的八万不够?”
    “挣也是我儿子挣的。我儿子才是一家之主,是店主。”
    “那行,那就叫离。离了看人家娃成还是你儿子成。”
    “凭啥离?”
    “就凭你儿子做的混账事!就凭你蛮不讲理欺负人!”
    “我啥时不讲理了?”
    “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
    “……”
    “说了还能提前商量解决的办法。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是不是想叫你儿子记你一辈子?”
    “行行行,我说我说。”
    韩秋灵从头到尾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你说的那些闲话是嘴贱了!”钟建业这气呀。
    “我儿子饿着我能不心疼!”
    “饿一两顿就能死?他没长手?饿死活该!”钟建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给你再三安顿,咱理亏。好好给娃说上几句好话,赔上几句不是,给娃把肚里气放放。你倒好,跑那儿添气去了。不济事还害事。人心难打一颠倒。当年你还不是听了几句闲话,闹了多长脾气?”
    “你那是闲话?人家都见了,那是闲话?”
    “谁见了?你说出来。”
    “说出来我嫌恶心!”韩秋灵嘟囔道,“啥蔓蔓结啥蛋蛋。”鞋子一脱,上床睡觉去了……
    生活是文学之根
    @海州书生 2021-06-09 15:00:04
    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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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敬请指正!
    野阔黄河远,土沃牡丹香
    29
    杨淑绒每天给佳琳打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事没事,好着呢。
    晚上,钟建业两口来看望佳琳爷爷奶奶。寒暄过后,钟建业先是把混账儿子大骂一通,然后说了解决的办法,问学民两口还有啥意见没有。这号事不比别的,摇头不合适,点头更不合适,钟学民两口只好含糊其辞地支应着。
    亲家一走,钟学民就叫杨淑绒给佳琳打电话。意思只有一个:人家既然都上门了,能算就算了;早早开门营业挣钱过日子,那才是正经主意……

    星期一,伟花两口开着车接钟嫣一起去镇上。赵彩菊把他们领到一家私人医院,说这儿便宜。伟花缴费时,B超果然比国营医院便宜十多块。
    医生检查后说,一星期后就能做。
    伟花叫在镇上吃饭,母女俩说在家刚吃过,说啥都不进饭馆。伟花就给买了些水果和副食品,然后把钟嫣和赵彩菊送回家。

    韩秋灵还以为才准备去呢,没想到都检查回来了。问了情况,一听说还得一星期,又熬煎了起来。
    “好了妈,不就几天时间么,不想了。今日镇上有会,咱上会去,散散心,看她佳琳以后终究要咋哩。你在屋熬煎上半会也不顶事。”
    “我还哪有心思上会么。”
    “哎呀走呀。把你熬煎出病了,你指望那两口能心疼你,照看你?”
    “这佳琳是我上辈子的冤家。”
    伟花把母亲扶起就往外走。韩秋灵说:“你也让我换个衣服。”
    对门钟元厚的媳妇柳翠环正坐在门墩上摘着韭菜,见这娘俩从屋里出来,就起身打招呼:“秋灵嫂子,穿这齐整和女子做啥呀?”说着抓了把摘好的韭菜过来,“给你把韭菜,晌午给我建业哥包个饺子蒸个芝卷啥的。”
    韩秋灵不要:“就俩人,谁还麻达地给他包饺子哩。”
    “女子接你去住呀?女子比娃子就是好。看你多有福气。”
    “没福,尽是气。”
    “呵呵,看我嫂子说的。”
    “娃叫到会上转转。你没事了也一块坐上走。”
    “我不坐。我等我欣欣跟她伟花姑一样找个好女婿,也开上了车接我了我再去。”
    “呵呵,会的会的。以后欣欣比她姑的车还好还高级。”
    “你赶紧坐上走呀,不耽误你的了……”
    人的素质是我们多年的痼疾
    抱歉!发错了
    谢谢!今天刚回家
    30
    到了集上,把车停住,伟花故意问保军转不转去。她这一问保军反而拿不定主意了,瞅着伟花的脸,看到底是想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
    “发啥愣么。你想转就转,不想转就坐车上看车。我领上妈转一会儿,散散心。”
    是傻子都该知道答案了。
    韩秋灵对女婿说:“走,都转走。”
    保军笑了笑,说:“我不去了。昨黑没睡好,我在车上眯会儿。妈,你跟伟花转去。”
    走了几步韩秋灵就埋怨女儿:“咋不叫保军一块去?鬼鬼佯佯的不偷都象个做贼的。”
    “你甭管。唩怂正经本事没有,邪心眼还多太。上回跟我顶嘴,说你给你妈买啥买啥,都不给他妈买。”
    “不是人家挑你。你以后甭买就都甭买,要买就一家一份,不偏不向。”
    “我以后买不叫他知道,叫他再叨叨。他哥他嫂子一年年到头给他妈买过一针还是一线?他嘴夹得紧紧也不见言传。”
    “各尽各的孝哩,那两个日子不是不如你俩嘛。”
    “不是,关键是你说上一句他能说十句。以前还没这毛病,现在洋火了,本事大咧,把这些人不往眼里放咧。你都不问你洋火谁哩,靠谁洋火哩?”
    钟建业在村里开了个砖瓦厂,本想伟光跟佳琳结了婚交给他俩,可佳琳不承应,只好先叫保军打理着。
    韩秋灵说女儿:“我都给你说多少回了,不要天天把这挂到嘴上,不要靠这就想把男人拿住,还要维护男人的脸面……”
    “好咧妈,甭说咧甭说咧。今日你就好好散你的心。”
    伟花挽着母亲的胳膊在街上溜达了起来。在油糕摊前,韩秋灵一再说不吃不吃,伟花还是叫人家包了十个。韩秋灵吃了两个说啥都不吃了,吃不下。伟花吃了五个,又要了两个留给保军。付了钱,母女俩继续往前走。
    伟花问母亲:“吃水果不?”
    “不吃不吃,啥也不想吃。你想吃你吃去。”
    天热,韩秋灵把外面的衫子脱下来抱在怀里。
    “妈,你看这件短袖。”伟花拿起,问店主,“这是真丝的么?”
    店主信誓旦旦:“假一罚十,不真不要钱。”
    韩秋灵拿过放回原处:“买啥买。那么多衣服搁箱子都还没打动过。”她心里有事,对啥都提不起兴趣。
    从成衣店出来,母女俩继续往前转悠。
    “嫂子,嫂子。”韩秋灵回过头,旁边一个算命的在朝她喊。
    “嫂子,你刚才打衣服店里一出来,我眼一花,还以为你怀里抱着个娃。”
    韩秋灵一听这话不由得一阵紧张,低头一看是自己的衫子,不满地说:“胡说八道,这咋会是个娃?”
    那算命的并不在意:“嫂子,我看了你的面相,明年开春,你一准抱上孙子。来来来,坐坐。算的不准不要钱。”
    韩秋灵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由他信口开河:“你这算命的蒙谁哪。我还抱孙子,我儿子连媳妇都没娶,拿啥抱孙子。”说着就要走。
    算命的打量着她的脸,煞有介事:“我知道嫂子你是逗我哩。你这人命好。不但有儿子,还有女子。儿娶女嫁,儿女双全。好命!福命!”他又瞧了瞧伟花:“你命里没女。俩儿子。你命也好,儿子将来有大出息。”
    娘俩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接着又一齐回过头上下打量着算卦的。
    “嫂子,来,坐坐坐。我都说了,不准不要钱。”
    韩秋灵犹犹豫豫过去坐在他面前的小板凳上:“你,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我简单跟你说下。咱先不说别的,就说你的耳朵。你耳朵丰满圆润,说明你家庭根基好。耳轮内外整齐,说明你夫妻恩爱。耳垂大是福禄多,自个不辛苦。两只耳朵右微展,左微弯,展为子,弯为女,有子女之福。你再看你女儿。”
    伟花服帖地把耳朵伸到他面前,任他拿指头在上面指指点点:“你看这耳背,又展又开,两个一摸一样,有子相而无女相。其它的我就不多说了。”
    韩秋灵不懂装懂,再说,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她把屁股底下的板凳往前挪了挪,问算卦的:“那你说,抱孙子是咋回事?”
    “《屠夫状元》看过没?”
    “看过。”
    “开始那胡山,碰着朱文进,倒在雪地里,他看成啥咧?”
    “啥咧?”
    “狼么。最后朱文进成了狼娃子。这就是预兆。你刚才抱着衣服那就是预兆。我给你说,预兆就那一恍惚,一猛地,比算卦、测字、抽签,比啥都灵,很难遇见。所以我刚才忍不住才喊你。你就是不给钱都行。”
    韩秋灵心服了,可嘴还在硬撑:“只要你说的在理,咋能不给钱么。就怕你是糊弄我哩。”
    算命的仔细端详着韩秋灵的面颊:“我看你这面相,你已经都有孙子了。”
    “这你真是胡说了!”
    “你甭急么,我说的是媳妇怀上了。”
    “那也不对!”
    算命的一愣,重新端详了会儿,把握十足地说:“没错没错。不信你回去问你媳妇,十有八九,绝对怀上了。”
    “净胡说!还十有八九,肚子空空啥都没有。”
    “咋?媳妇也不知道?那你领上去医院一检查不就清楚了。而且我跟你说,你就这一个孙子,以后再都是孙女。”
    “行了行了,你这人越说越离谱了。你蒙别人去吧,我的钱你是蒙不上了。”韩秋灵说着就要站起身。
    算命的哭蹙着脸:“好我的嫂子哩,你就是不给钱都行。这行我瞎好也干了十几年了,起码还能看出点门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你这面相在这明摆着,不信你把手伸开。”
    “你这人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今日也没事,就陪你把本事发使发使。”韩秋灵把手掌伸开。
    “右手。”
    韩秋灵换了只。
    算命的拿在手里,看掌心的纹路:“没麻达。你看你这道子孙纹,前头都张开咧,媳妇肯定有了。”
    “净胡说……”
    “妈,妈。”伟花把她拉到一旁,嘴贴在她耳朵上,“钟嫣钟嫣。”
    “钟嫣咋了?”
    “那个。”伟花一指自个的肚子。
    韩秋灵恍然大悟,张着个嘴半天合不拢。钟嫣虽不是自己的儿媳,可肚里怀的是她钟家的种呀,从道理上来说也是她的孙子呀。回头再看那算命的,让她一下子想起了电视剧《西游记》里化成和尚,来给唐僧指点迷津的观世音菩萨。她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她揭开衣襟。
    “妈,你干嘛呢?”
    “给上十块,不,二十块。”
    “我有。”
    “不用不用。这跟庙里香火钱一样,各是各的。别人掏了就不灵验了。”
    韩秋灵过去,满脸堆笑,重新坐下,先把那二十块钱钞票塞到算命的手里。算命的朝她双手合十:“谢谢嫂子!谢谢嫂子!是这,你还有啥要算的尽管说。我不要钱,免费,免费。”
    “嫂子还真有一个。”
    “嫂子你说。”
    “你给我儿子和媳妇算上一算,看他俩人这往后,咋说哩……”
    “嫂子你不用说了,不用算。小两口没事,好着哩。”
    “没事?好着哩?”
    “娃都有了,还有啥不好的。放心吧,啥事都没有。你就等着抱孙子享福吧。”
    “啊?!”
    “咋了嫂子?我算的不对么?”
    算卦的话再明白不过,他嘴里的小两口说的是伟光跟钟嫣。
    韩秋灵和伟花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那算卦的嘴里过来过去都是钟嫣,矢口都不提佳琳一句……
    韩秋灵这一趟集上的是旧愁未去,又添新堵。你说不信吧,他说的头头是道,有板有眼;信吧,这又怎么可能。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都是些啥事呀。母女俩回来的路上是六神无主,长吁短叹。
    回到家,韩秋灵也不敢跟老汉提及,寻的挨骂哩。
    31
    第二天早上,钟建业一看韩秋灵眼肿脸涨,精神困顿,就问她是不是病了。韩秋灵说身上没一点劲儿,叫钟建业自个给自个去弄点吃的。
    “咋了么?不行就叫元勤来看看。”
    钟元勤是村里医生。
    “没病叫看啥。”
    “那是咋了?”
    “黑了没睡好。”
    “没睡好?咋没睡好?”
    “胡做了一晚上梦。”
    “做梦咧?梦啥咧,就做了一晚上?”
    “还不都叫你老钟家闹的。”
    “闹啥了?”
    “好了,你再甭说咧。叫我睡上会儿,头昏脑涨的。”
    “行行,那你睡吧。我在村委会,有啥事给我打电话。”
    钟建业出来把门掩上,到厨房开水泡馍吃了,就去了村委会。

    晌午,对门钟元厚提了个塑料桶推门进来,立在院子里喊:“建业哥,建业哥。”没人应声,又喊,“秋灵嫂子,秋灵嫂子。”
    门吱拗一声响,韩秋灵挑起门帘,睡眼惺忪地从屋里出来。
    “嫂子,咋了,睡午觉哩?”他抬头瞅了下天,“这才啥时候么,你就歇下了。”
    “哪是么,头有点晕,倒那儿躺了会儿。”
    “咋了么?要不要我叫元勤过来给你看看?”钟元厚说着就掏手机。
    “不用不用,没事没事。”
    “真的没事?身体可不敢马虎。”
    “真的没事。你找你建业哥啥事么?一早就去村委会了。”
    钟元厚把桶提到跟前:“早上下滩到河叉子捞了些鲫鱼,都野生的,大补。给你拿了些,晌午熬汤喝,美太。”
    韩秋灵低头一看,小半桶,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太多了,吃不了。”
    “吃不了了给伟花娃拿上些。”
    钟元厚到厨房端了个盆,添了半盆水,把鱼倒了进去。
    他提桶出来:“我走了。”
    “等下等下。”
    韩秋灵从屋里拿出瓶酒给他。钟元厚贵贱不接:“就俩烂鱼,也不值钱。”
    韩秋灵说:“不是值不值钱的事。你建业哥高血压不敢喝,放长了也没味气了。”
    “这咋好意思么。”
    “不就瓶酒么。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这还是伟花拿的,她舅喝她瓶酒还有啥不好意思的。”钟秋灵说着把酒塞到他手里。
    “行行。那我就谢谢嫂子了,也谢谢我伟花娃了。那我走了。”
    钟元厚刚转过身,韩秋灵叫住他:“元厚。”
    “咋哩?”
    “你这会儿不忙吧?”
    “不忙不忙。”
    “那嫂子问你个事。”
    “啥事你说你说。”
    韩秋灵拿了两个凳子,一人一个坐了:“一点私事。嫂子知道你不爱说闲话,咱两家又不是外人,多余的话嫂子也就不安顿了。对了,你喝水不?嫂子都忘倒水拿烟了,这脑子。”
    “嫂子你坐,不喝不喝。”
    韩秋灵到屋里拿了烟和打火机出来,给了钟元厚。钟元厚接过放在脚边的院台上。
    “你吃你吃。”
    “一会儿了。你说啥事。”
    韩秋灵坐下,心事重重:“嫂子昨天哩,跟伟花娃上了回街。翠环在门口摘菜,还说了会儿话。”
    “翠环没跟我说。”
    “到集上碰上个算命的……”
    “算命的?那些人的话可不敢轻信。”
    “你听我说完……”
    韩秋灵一说毕,钟元厚也觉得不可思议:“有这神的人?啥时候会会去。”
    “你见多识广,对这些阴阴阳阳,风风水水讲究啥的都懂。你跟嫂子说说,这到底咋回事呀?”
    “嫂子,你今日既然问到兄弟跟前咧,兄弟就实打实地跟你说。对咧不对咧,到咧不到咧,你也别怪罪。”
    “不会不会。咱这也不是打了一年两年的交道了。嫂子要不了解你,也不会跟你说。”
    “那兄弟就放心了,有啥话就跟你说啥话。”
    “就是就是。”
    “你看电视上也演哩,书里也写哩。从古到今,凡是那好姻缘,都说是天作之合。合就是上头一个人,中间一个一,底下一个口这个合。”钟天厚伸出左掌心,右手指头在上面写了一遍,“是这个合,不是和气那个和。啥意思咧,就是合适。这把话就说完咧。人家女子再好,再漂亮,要看跟咱儿子合不合。不合再好对咱来说都是枉然。水里的月亮画上的画,没啥用。就跟这鞋和脚,鞋再好,不合脚,你说穿上是不是累赘,难受?这个女子长得再不漂亮,但跟咱娃合,这日子就没麻达。武大郎跟潘金莲,根本就不搭配,不合适,那能过长远?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韩秋灵点了点头。
    “就拿你跟我建业哥来说。你一嫁过来,我建业哥从治安主任升到村长,又从村长升到支书,添了伟花添伟光,儿女双全,这多顺。糯米甄糕大红枣。糯米跟红枣搭到一搭合适,蒸的甄糕才好吃。你跟我建业哥,正是因为你俩合,合适,才万事顺利,万事大吉。”
    韩秋玲忍不住笑道:“你甭拿我跟你建业哥开涮了。”
    钟元厚却十分认真:“咱说正经的哩,嫂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你嫁来以前,我建业哥屋里穷得跟啥样。这明摆着的事,现在村里谁不羡慕。这就是合。咱再说说学民家女子。我说这话你也别多心,不是自己人我也不会说。”钟元厚身子前倾,韩秋灵把头凑了过去,钟元厚压低声音,“学民家女子,娃是好,长得亲,没说的。可到咱屋三年了,不在屋住,不跟屋里人招嘴,话都不说,更甭说在一搭过了。三年了,又急忙怀不上。尤其这生娃,阴阳交合,阴阳交合,还是这个合字。这可是天意,不是人为的。福运家女子,一回,怀上了。合,马上就怀上。不合,挣死都怀不上……”
    跟算命的云里雾里不同,钟元厚这一番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有理有据,言之凿凿的话语对韩秋灵更具杀伤力,她的心情愈加沉重了。
    钟元厚拿起根烟点着:“说起这迷信,你看咋说哩。古人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一句话,谁都说不清。世界最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包括好多大科学家,英国那霍金,专门研究宇宙的,都信神,说宇宙里有神灵。要是没有,这儿修庙哩,那儿盖寺哩,这里塑菩萨,那里造如来。电影也拍哩,电视也放哩,越来越红火。别的不说,就说人这做梦,到现在都解释不了是咋回事。我那一年梦着我爹一身的水,到地里一看,浇地把墓边冲了个口子。我堵上后再也没梦过。你说怪不怪……”
    早安!
    32
    你或许不相信,这个嘴里能说出爱因斯坦和霍金的钟元厚,其实只有小学文化。而他的能耐远远不止于此。他是钟家村公认的名副其实的大能人,比电视剧里的刘能要能到哪儿去了。这么说吧,村子里的红白喜事离了谁也离不了他。接媳妇的婚车几点出发,几点返回;去走哪条路,回来走哪条道;媳妇啥时辰进洞房,到了洞房坐在哪儿面朝哪儿,都得听他指挥。白事讲究就更多了,墓穴的位置,停灵的时间,棺材里放置的东西。喝农药死了的媳妇,开摩托撞死的小伙,棺材板上要钉几个木榷,砸几个麻钱,压几条红布,绑几根红绳,都是他亲手归置。配阴婚,批八字,算五行,计划生育帮忙把不要的女娃送人。这么说吧,村里几乎没事不求他的。钟嫣底下那三个妹妹都是经他手送出去的。钟嫣还和母亲曾经偷偷地一一瞧过,一个个家道确实没说的。现在农村富裕了,儿女婚嫁,盖房拆房,老人过寿,孩子满月,讲究是越来越多,排场是越来越大,钟元厚是越来越忙。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这人没架子,更不嫌贫爱富,谁家叫都去。而且谢承的礼物轻重贵贱从来没有弹嫌过。
    如果你以为钟元厚仅仅懂这些“歪门邪道”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家里家外可是把行家里手。他知道蒸馍和面不用发酵粉怎么发得旺,知道红薯窖打多深多大,红薯怎样摆放不容易坏疤;他知道怎样拿各种各样的东西酿醋,知道怎样漏粉条子筋道。盖房他知道哪个窑厂的砖好,知道县城哪家的钢筋便宜。他给人帮忙从来都不弄虚作假,抽成分利,多少就是多少,多钱就是多钱。镇上有卖啥的,县里有卖啥的,这个村子有啥特产,那个村子有啥手艺人,几乎整个县境内的各个角落没有他不知道的。
    而他最拿手的绝活,你猜都猜不出,就是盘灶火。准确地说,吸风灶。你可别瞧不上这不起眼的手艺。做了一辈子的泥瓦匠,房能建,楼能盖,可没几个人能盘好一台灶火。灶火谁都能盘,可就是那火苗掌握不住。前了后了,左了右了,粗了细了,总是叮不到锅底中间。费柴费煤费时间不说,因为火不匀称,灶台外面贴的瓷砖,没几天就会烧裂。若是在夏天,因为灶火盘不好,灶房的温度会比人家的高好几度。而钟元厚盘的灶火,火苗从来都是服服帖帖,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舔舐着锅底正中央。而且省煤省柴,耐火耐烧。其中的窍道他当然谁也不会告诉。就是再好的朋友,包括亲戚,他也是直言相告:这是咱吃饭的家伙,可不能耍大方。
    一招鲜,吃遍天,这儿请,那儿叫。凭着他那有求必应的好性子,钟元厚很快就跑遍了源阳县的村村落落,家家户户,山山水水,沟沟川川。再加上勤学好问,也就难怪他懂的那么广,知道的那么多了。
    即便有这些能耐,他和弟弟钟元勤一样,也算不上村里的大人物。可这弟兄俩从来都没在这上面争竞过,更没计较过。把自个日子过滋润,这才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有时摊上个露脸的机会,比如评个三好村民了,五好家庭了,孝顺子女了,这弟兄俩无一例外地能让就让,能推就推。弟兄俩跟村里人谁也没红过脸,吵过嘴,连高声都没有过。他们跟任何人都能处得来。这并不仅仅得益于他们的能耐和与世无争处世之道,最紧要的一点——这个是说起容易做起难——就是守口如瓶。不论谁得了什么病,轻了重了,能治了不能治了,都休想让钟元勤透露出一星半点。钟元厚无论给谁帮过什么忙,办过什么事,无论啥事,从不对第二个人言及。即便为谁说事要举例子打比方,他都不会把它们拿出来。有了信任,就有了交往,有了交往,就有了托付,有了托付,就有了利益。怀里这瓶酒,不就是明证么。
    钟元厚心满意足地提着桶,揣着酒回家了。而韩秋灵心却重得连她自个都承受不住。她给女儿打电话,来喝鲫鱼汤。因为有家事要商量,女婿不便在场,剩下的就叫回去给那父子仨拿上。
    伟花来了,她除了劝老娘不要着急上火,随他们去,再也说不出别的来。韩秋灵无计可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钟建业回来了,这母女俩住了声。喝完鲫鱼汤,伟花把剩余的鲫鱼都拿回了家。
    33
    从医院检查回来的第二天,钟福运夫妇挑了些伟花来拿的水果和小食品,去县城看望佳琳。去前,福运打了电话。两口汽车站下了车,叫了辆三轮。到工地时,佳琳已在大门口恭候多时了。
    赵彩菊瞧见了,由衷地说:“佳琳就是懂事!”
    一下车,赵彩菊就心疼不已,自责连连:“咋瘦成这样了!都是钟嫣这挨刀子的贼女子。”她拉起佳琳的手,眼圈都红了。
    “哪瘦了,还老样子。”佳琳笑着宽慰她,“进去吧。”
    “钟嫣不懂事,婶婶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婶婶说哪的话,这我可担当不起。”儿女的事,怎能怪大人。
    福运说老婆:“立门口说啥哩,进去再说。”
    赵彩菊拉着佳琳的手往里走,一路都没撒开过。
    到了屋里,佳琳让他们坐了就去倒水。
    福运把东西放桌上,打量着这用铁皮做的房子,曲着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她问佳琳住上咋样,白天热不热,晚上冷不冷。佳琳说都一样。福运又问她在这儿忙不忙,佳琳说不忙。
    倒好水,赵彩菊把佳琳拉到床沿挨她坐下:“好娃哩,要不是念叨你爸跟你叔从小到大一直对路,咱俩家你来我往好得跟一家人,婶子有好多话憋在心里实在是不说不行,婶真是没脸来见你。以前你爸你妈躲计划生育,你天天到屋里来;为躲伟光纠缠,一晌一晌跟钟嫣躲到屋里不出来。你跟钟嫣一样,都是婶和你叔看着长大,清底你是个懂事善良,通情达理的娃,搁旁人早都把唾沫唾到婶脸上了。叫人家问上一句,你生的啥女,教的啥娃,做的啥事,你说婶这老脸该往哪里放,咋还在人前立。钟嫣这贼女子呀……”赵彩菊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佳琳赶忙拿毛巾递给她:“婶,你别难过了,我咋能怪你和我叔么,我真的一点都没怪过。”
    赵彩菊接过毛巾抹了把脸:“你也知道钟嫣那贼女子啥性子,没心没肺,稀里糊涂,啥规程都不懂,脑子简单,由着那野性子想咋就咋。钟嫣你了解,性子是野,可没有存心要害人的心。你也晓得,这回我跟你叔把她叫回来,就是想叫在咱当地寻个婆家。你钟兰姐是指望不上了,住得远不说,自家日子都过不前去。只怪我这肚子不争气,没给你叔生下个主人。钟兰靠不上了,你说不靠钟嫣再靠谁呀。谁知钟嫣嘴上答应的好好的,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一点都不想在农村待。他给我俩说她在广州恋爱了个娃,屋里条件好,将来把我俩都接过去。心好归心好,可脑子太简单。那儿下湿子地咱这儿人住不惯不说,哪有丈人丈母娘天天住到女婿家的?你钟兰姐家我呆了不到一星期,这喉咙痒,胃不消化,皮肤痒得受不了,实实待不惯。一回到咱屋啥事都没有了。我和你叔不愿意,可钟嫣不舍么。说那个娃也对她好,还撵过来了。可那娃家大人不愿意,她就想拿怀孕逼人家。最后就叫伟光帮忙。你说她咋能想出这馊主意?怀上后,她就跟人家打电话,没料想人家给她卡里打了一万元叫她打胎。就这,还不清醒。你说这脑子笨成啥咧!明显人家根本就不愿意么,你还死心塌地要等人家。再是,你一没文化,二没手艺,又是农村打工的娃,人家凭啥看上你?给那一说,那嘴能翻上天:‘现在男的多女的少,尤其广州那边女的一个比一个丑,从哪找她这模样的。’老话都说,长得好不能顶饭吃。人娶媳妇都为过日子哩,眉眼再亲不过日子,要你做啥呀!唉!把我和你叔能气死。”
    赵彩菊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佳琳又给她添上。赵彩菊接着说:“那天,你公公婆婆打发你伟花姐来说事。婶就跟你实话实说了。你叔开始说要二十万那是气话。你也知道你叔跟你公公不对付,故意气你公公哩。我着气钟嫣,也着气伟光。这号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伟光你不念谁也该念佳琳。钟嫣小不懂事,你大你该懂事。就算把责任都推到钟嫣身上,钟嫣逼你了,勾引你了,你要是不愿意,她钟嫣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是不是?钟嫣缠着你,你没办法,你咋不跟佳琳说?给佳琳一说,看她钟嫣还咋有脸在这儿待,这不也就没这回事了?所以你伟花姐一来,我啥话都不说。人说不念僧面念佛面,就是看你佳琳脸上,我啥话都不说了。打胎我自己打,一分钱也不要。前几天我领上钟嫣去医院,人家说时间不到,能打我都叫打了。你伟花姐来,我也给她说的这话。你伟花姐就着气地。我也知道搁你跟前说不下烂子。你伟花姐一提起你和你屋里人,都是咬着牙说话哩。你跟伟光闹事搬到工地不回来,她和你婆子看你去了你理都不理,还叫工人把她的往出撵。说你又看上吃商品粮的,说钟嫣这事主要是怪你。虽然没明说,我也能听出来,就是嫌你把钟嫣引去的么。还说你三年了不生娃,吃避孕药,操的啥心她的都一清二楚。把我听得吓得,跟你叔说,一分钱咱也不要了,不要了,这不把帐满算在佳琳娃头上了。咱为娃安宁,啥话都不说了。”
    福运把烟头扔到地上,又点着一支,忿忿地说:“琳琳,我跟你说实话,这家人没有一点人情。我听说你婆子跟伟花还到街上找算命的算命了。说你婆子明年一开春就能抱上孙子,还说伟光跟钟嫣命咋合了。我说钟嫣跟伟光命再合都是两五一十。就是钟嫣身体再不好,医院不叫打胎,我就是叫把娃生下来送人都不会给他,掏多钱都甭指望!我看她抱啥抱。我不是学民,不是你爸,任他欺负。想撵走就撵走,想拆房就拆房。拆你房我可清底。当时大家商量说把罚款交了算了,可你公公非要拆,说要显示村里的工作力度。明明是给他脸上贴金么,谁看不来?这号六亲不认的人,钟嫣身体就是受天大难过,就是搁家里嫁不出去,都不会叫他一家子得逞……”
    佳琳擦着脸上的泪,关心地问:“钟嫣身体咋了?”
    赵彩菊反问她:“咋?你不知道?”
    佳琳摇了摇头。
    “钟嫣没给你说过?”
    “没有哇。”
    “唉!这挨刀子的娃,我都没法给你开这口。钟嫣跟第一个对象怀了孕,后来不愿意人家,打了。图省钱,去的私人小诊所,也不正规,留了点麻达。这回医生一检查,说再打胎可能伤子宫,弄不好就得切除。子宫都切了你说你往后拿啥生呀?这还咋嫁人呀?所以你叔才气得说要二十万。钟嫣这贼女子不争气,把人能气死,还没办法给人说……”
    钟嫣父母走时,佳琳把东西硬叫提了回去:“我晚辈,理应看你的长辈,哪能颠回来让你的提上东西来看我……”
    34
    送走钟嫣父母,佳琳心绪不宁地回到厨房。
    这些天,经过学民夫妇和学芳淑敏姑姨的左说右劝,佳琳心里的螺丝多少已经有些松动,伟光的通宵守夜也让她心存不忍,可福运夫妇今日一来,又把螺丝给拧了回去。赵彩菊的那番话,尤其是钟福运的拆房真相,让佳琳新仇旧恨齐涌心头,好不容易对公婆积攒下的那点可怜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既然她一走一好百好,为何还要死乞白咧地赖在这里,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好了,这下再不用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忧虑不决了。佳琳打定主意,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吃过晚饭,有的工人出去散步,有的去公路上骑山地车,有的玩电脑,看手机,拉二胡,有的在活动室下棋打扑克。佳琳也不出去,一个人在房子待着。大家都知道佳琳心情不好,也没人去打扰她。
    这天,佳琳收拾完从厨房出来,站在院子里,一股甜杏的香味随风而来。
    这附近有杏园?
    佳琳吸了吸鼻子,判断着杏园的方向。
    大家出去散步了,她朝大门口走去。看门老头正坐在那儿打着盹儿,听到脚步,睁开眼睛,朝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把铁栅柆门拉开个缝,出去后又合上。
    门前是一段用煤渣和砖瓦块铺就的临时公路,以前为施工用的,现在处于废弃状态。路的两侧都是麦田,麦子已经泛黄,再有二十来天也该收割了。公路的前方就是新修的源水沟大桥。大桥两头用土堆封着。她越过土堆走到沟边,又顺着沟边的土路往南走去。沟沿上长满了酸枣刺和杂草,酸枣开着又小又白的花,枣花的甜香味儿弥漫,蜜蜂在嗡嗡地飞。再往前是一丛洋槐花树和椿树,还有桑树和榆树,树都长得弯弯曲曲,身子上疙里疙瘩。
    前面果然有片杏园,四周用枣刺和树枝围着。树上的杏儿大部分都黄了,只有个别还绿着。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果园的主人也不在。佳琳在沟边一处通风的土堆上坐了下来,呼吸着满是花香和果香的空气。
    小时候,她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杏树,小孩拳头大的甜核杏。每年树上的杏一黄,奶奶就给她们姊妹仨念叨:“杏黄麦黄,老爹老娘;杏熟麦熟,快烧狗头。”意思是,杏黄了,麦黄了,孩子要想起辛辛苦苦的爹娘;杏熟了,麦熟了,打下粮食了,大人就该给孩子烧狗头馍吃了。狗头馍就是在面里揉些椒叶芝麻油盐,搓成拇指粗一拃长的条儿,然后搁在灶膛用火烤。烤熟了的狗头馍是又黄又亮,吃到嘴里又脆又香。吃狗头馍,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是大人对孩子的爱赠。
    除了狗头馍,她最喜欢的就是吃杏和杏核了。爸爸上到树上,给她们拣软的摘下来。吃完杏,爸爸就给她们砸杏核。她们一个个围在爸爸身边。爸爸俩指头捏着杏核,另只手拿起榔头。咚,咚。爸爸每砸一下,她的心就抽搐一次,总担心榔头砸到爸爸的手指头上。咔,杏核裂开了,爸爸捡起杏仁,剥去上面的薄皮,挨个往她们小嘴里塞。奶奶在一旁乐呵呵地说:“老燕子喂小燕子哩。”她给奶奶:“奶奶,你也吃,可香了。”“我不吃,咬不动,塞牙。”她长大了些,也要去砸,爸爸把榔头给了她。她不敢用手捏杏核,爸爸就给她平放在捶布石上。她两手举着榔头,对准杏核砸了下去。咣,杏核砸着了,没破,却蹦得老远。捡回来又砸,又蹦。爸爸说,用力些。咣。这回没蹦,也砸着了,可用力过大,杏壳渣和杏仁全粘到一块儿了……
    妈妈怀上弟弟的第四个月,爸妈决定外出躲计划生育。她刚上小学四年级。伟光爸爸是村主任,他叫爷爷奶奶把爸妈往回叫,后来就把家里的厦房拆了。拆房时嫌杏树碍事,就把杏树砍了。她放学回到家,对着白茬树桩哭得连饭也吃不下……
    最终爸妈还是没有回来。伟光爸爸通知学校不让她们姊妹几个上学,说爸妈回来了再上。
    她第一次暗暗埋怨爸妈,人家都不生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生?为什么非得要男孩?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一样。我们班调皮捣蛋的男孩,念书不如女孩的多的是。再说,女孩长大了照样能养活你们。
    钟民智老师,就是钟俊宇的爸爸,跟钟建业关系好,俩人平时说话直来直去。他在巷里碰着钟建业了:“你咋能不让娃们上学?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牵连孩子做啥?你是搞封建社会的连坐哩,这是违法。”钟建业顿时变了脸色:”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把学民两口往回叫!”说完扭身就走。自此,俩人多年的哥们情谊不再。
    钟民智老师的话被一旁的钟佳琳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她头一回对大人皱起了眉头。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大人们都是对的,都不会错,因为他们是大人。拆她家房是对的,不让她们姐妹上学也是对的,谁让自己的爸妈违犯计划生育了呢?人家没违犯的不就没这回事么?她虽然不能全然理解钟民智老师说的那些话,可她相信他说的一定是对的,因为他是老师。再是,钟建业如果没错,为什么不与钟老师辩论,而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一走了之呢?
    钟佳琳第一次对大人有了自己的看法。
    过人的生活
    35
    两星期之后,她和妹妹又重新回到了学校,这更加印证了钟民智老师所说的话没错。钟建业停她们的学是为了让爸妈回来,可爸妈还是没有回来。
    回到学校,她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老师问那些班干部,谁愿意帮助钟佳琳同学把耽搁的课程补起来,竟然没有一个人举手,除了钟俊宇。
    这次举手深深地打击了她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因为父母拉了村里计划生育的后腿,她觉得自己成了同学们眼中的笑柄。
    她本来就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从此愈加郁郁寡欢,寡言少语。她天天低着头,躲闪和回避着同学们嘲笑的目光。她上课也不发言,不提问,生怕一丝一毫的闪失都成了他们开怀大笑的借口。
    粗心的班主任哪里知道,她的学生不仅仅要把耽搁的课程补起来,更要把耽搁的自信补起来。
    下午放学,钟俊宇问她:“今天搁哪写作业?”
    “你说,我听你的。”她声怯的就像个小丫鬟。
    “那去你家吧。”
    钟俊宇写完了作业,一股脑儿地往她面前一推,自己亟不可待地搁一旁玩起了陀螺。很快她就发现,钟俊宇到她家写作业,包括愿意帮助她,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小玩意儿。但她并不感到不快,反而很欣慰。至少证明了他并不是那么讨厌她。她想问俊宇问题,可总是鼓不起勇气。
    她俩不在一个巷里。钟俊宇平时也不爱跟女生玩,而她又有些内向。两人在学校说的话板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他们属于那种泛泛之交。
    奶奶把饭做好了,叫钟俊宇一块吃。俊宇也不客气,边吃还边夸赞:“奶奶,好吃!你比我妈做的饭好吃多了。”
    “那你就多吃点儿。”奶奶乐呵呵地说道。
    第二天,钟俊宇上学前送来一包点心,是他爸妈让给奶奶送来的。钟俊宇才不管那些闲言碎语呢,和她一块儿大大方方地相干着上学下学,他们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她不论问钟俊宇啥题他都一五一十地讲给她,他其实并不是自己以前想象的那样难打交道。
    钟俊宇学习好,是班里的尖子生,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贪玩。她心里忽然有了负担,要是俊宇成绩下降了,他爸妈和老师同学会不会认为是受了她的影响?会不会怪罪于她?她想劝他,可不知怎么开口。下午再写作业,她就说去他家。俊宇虽然有些迟疑,可也未拂她意。俊宇在自己家完全是另一种状态,写完作业就爬那儿看课外书。佳琳故意问他咋不玩陀螺了?俊宇慌忙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并祈求她不要让他爸妈听见。
    俊宇妈妈徐莲芳饭做好了,叫佳琳在这儿吃。俊宇说的没错,他妈妈做的饭就是没有奶奶的好吃。
    奶奶蒸了些芝卷叫佳琳给俊宇妈妈送去。
    星期天,俊宇找佳琳到沟里去吃杏。野生杏,他们叫羊屎蛋儿。虽小,但是很甜。沟坡很陡,俊宇担心佳琳,不让她下去。他们几个男生抓着旁边的荆条,小心翼翼下到沟里。她虽没去,可心揪着。不知谁叫枣刺扎了,哎哟了声,她全身一凛。她想叫他们上来,不吃了,可她喊不出声来。
    一人摘了一布兜上来。俊宇一见她:“怪了,我们摘杏都没出汗,你站这儿一动不动却满头大汗。”俊宇把他口袋里的杏都掏了出来,拣最大最黄最软的先给了她。他看着她吃到嘴里,问:“甜不甜?”她点了下头。俊宇又拿了个给了她,自己这才往嘴里塞了个。
    星期天下雨,写完作业,俊宇也不回去,他俩就在一块玩。他们玩拴绞绞。就是一根绳子,两头系在一起成一个圈,然后在手指间变着花样穿来穿去。
    因为父母不在家,她要干活,俊宇就帮她。
    那些男生要找俊宇,都不去他家,跑她家里来了。
    佳琳不再被同学们歧视。就是歧视,她也不在乎,只要有俊宇,随他们便。
    快乐虽没回到她的脸上,但却回到了她的心里。
    爸爸妈妈在佳琳小学毕业那年,领着从未谋面的弟弟佳鹏回到了家。他们在外待了三年。这期间,他们得挣够超生的罚款。
    因为弟弟,她头一次领略了什么是真正的爷爷。
    一进门,爷爷脸就笑成一朵花,一把把佳鹏抱在怀里,不管小家伙愿不愿意,从额头一直亲到脸颊,鼻子,嘴巴,腔子,肚脐,小牛牛……小家伙明明在哭闹,硬叫爷爷把全身的痒痒肉亲得扭成了大麻花,咧着个嘴笑得涎水线线流多长。爷爷依然爱不释手,抱着不放。最后那家伙挣道得尿了爷爷一脸一身。爷爷非但不气恼,反而笑得更合不拢嘴了。
    难道真的是骨血亲没隔阂。小佳鹏转眼间就跟爷爷混得烂熟,小嘴跟燕雀似的跟在屁股后头爷爷爷爷叫个不停。佳琳蹲下身子,稀罕地搂着他的两个小肩膀:“佳鹏,叫大姐。”那家伙两只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打量了她半天,突然伸出小手啪地朝她脸上就是一巴掌。不等她反应过来,爷爷赶紧抱起,跑得好远。
    爷爷一天到晚乐得,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他一会儿把佳鹏背在背上,一会儿又架在脖子上。佳琳心里忍不住说:你也不乏。
    左邻右舍都来看望。一见佳鹏,这个说母亲,这三年的苦总算是没白受;那个说父亲,房拆了能盖,没有这顶门杠子,盖房给谁住呀……
    俊宇也来了,握着佳鹏的小手:“哥们,你好!”佳琳盯着他的小手紧张地守在一旁。没想到佳鹏并没有造次,而是也学着人家:“你好!”俊宇两手一拍:“来,哥哥抱抱。”佳鹏竟然张开双臂。佳琳真是哭笑不得,这家伙到底是嫌贫爱富,还是欺软怕硬呀。
    佳鹏后来居上,俨然成了这个家里的中心、重心、白菜心。
    爸爸做了绝育手术,交了罚款,家里的生活终于安定了下来。
    36
    初中在镇里上。她和俊宇继续延续着小学时建立的友谊,一人一辆自行车,相伴而行,结伴而归。女大十八变,这对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俊男靓女一度成为了乡村小路上一道让人艳羡的风景。如果能考上高中,这道风景或许能如她所愿,一直延续下去。不幸的是,源阳县高中并没有向她敞开大门。没法,除了自个的考试分数,她谁也埋怨不上。关闭的大门虽然阻止了她的脚步,可并未能阻止她的梦想。
    这时奶奶从老师手里接过了教育孙女的重任。她的课程只有一门,那就是相夫教子的持家之道。
    星期天,佳琳亲手捧着自己烹制的美味佳肴去让俊宇品尝。
    “你都会做菜了?”俊宇欣喜地说,“我尝尝。”他夹了一块酱爆茄子,嚼了嚼,由衷地赞叹,“嗯,不错,深得奶奶的真传。”俊宇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朵明媚鲜妍,含苞待放的俏芙蓉。
    佳琳仿佛春花,一天一个样儿。
    有一天,放学回来的俊宇在村口碰见佳琳,一下子傻眼了:这真是佳琳么?
    佳琳看他目光异样,脸颊绯红。
    女儿情深,男儿粗心。一个情义早已驻足,一个情窦而今方开。
    星期五下午,俊宇从学校回来,家里都顾不上回,跑到佳琳家。他从书包拿出一本书:“给,你一礼拜能看完么?”
    佳琳接过,这么厚,沉甸甸的。再看书名,《安娜卡列尼娜》,外国的。心里虽有畏惧,可她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认真看,回来我可要考的。”
    “你看了吗?”
    “当然。”
    “咋样?”
    “不好我能让你看么?”
    “等你下礼拜回来,我一定看完。”
    “走咯。”
    “等下。”
    “咋啦?”
    “饭好了,在这儿吃吧。”
    “不啦。吃了你家的,我家的剩下啦。噢,对了,佳鹏呢?”
    “我爷爷奶奶领上去我姑家了。”
    “明天过来看他。走喽。”
    俊宇满面春风,佳琳依依不舍。
    俊宇朝她一摆手:“拜拜。”帅气地跨上自行车。
    佳琳站在那儿,一直看着他出了巷子,拐过巷口不见了。
    她瞧着手里的书,怅然若失。
    她想跟他多待会儿,多说说话。她想去他家找他,又怕他妈对她起疑心——不上学了为啥还要这般殷勤地来往。她能理解俊宇妈妈的担心,有哪个母亲愿意儿子在这人生的紧要关头被打扰,被分心……
    这个星期比以往过得都快。佳琳还担心自己看不下去呢,没想到很快就走了进去。安娜冲出家庭奔向爱情让她欢欣鼓舞,可沿着铁轨走向绝望又让她冷汗津津。她抚卷沉思,夜不能寐。最后得出结论,只怪安娜所托非人。可谁又是适合的人呢?她从书里找不出来答案。
    没料想,埃丝梅拉达(《巴黎圣母院》)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佳琳再也无法淡定,抬头怔怔地盯着俊宇。正寻思他又是怎样个人,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命运,没想被俊宇发现了。问她在想什么,她慌忙低下头,拿书遮挡住脸颊。
    隔一礼拜,俊宇就从学校图书馆给她拿回来一本。后来,俊宇没时间读,就专门给她借。
    有时俊宇来,她正读在紧要处,就让俊宇坐旁边等会儿。俊宇安静地坐在一旁。她读完了,回过头,俊宇却脱口而出:“你读书的样子真好看!”
    这还是他头一次夸赞,她羞赧地低下头去。
    “喂,你觉得这书咋样?”俊宇问她。
    “我,我不知道该咋说。”她头更低了。
    “想说啥就说啥呗。”
    她局促地拿起小说《飘》,打开又合上,放在膝盖上。她开不了口。在他面前,她既没有自信,又没有勇气。所以最后她说:“那你说。”
    “我还没看呐,咋说?”
    “我……”
    除了缺乏自信和勇气,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虽然安娜让她悲伤,埃斯梅拉达让她迷茫,可斯嘉丽却让她看到了曙光。斯嘉丽也有不少缺点,可她的自立自信和坚韧坚强却让佳琳钦佩不已。
    还书,借无关紧要的东西,或领上妹妹去问问题。她每次都有合理而不重复的借口,而且还总是一副忙着要走的样子,让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专门为了俊宇而来的。
    37
    农历八月十五了,沟里的崖枣红了,俊宇放了假,问佳鹏想不想吃崖枣。俊宇就和她领上佳鹏去沟里打崖枣吃。坡陡沟险,女生不容易上去,需要有人在上面伸手拉一把。俊宇先上去,再把佳鹏弄到上面,最后回过身伸出手。佳琳把手递给他,他紧紧握住。人都拉上去了,可还不撒开,直到走到里面的平处。佳琳站稳身,两手才分开。那边明明有不陡的沟坡,而且枣子也不比这边少,可他们却偏要舍近求远,到这难走的,非得拉手的地方来。
    他俩的你来我往,眉来眼去都被钟嫣看在眼里。她一扛佳琳的肩膀,眉毛一挑:“喂,就这样干熬着呀?”
    “什么?”
    “别骗我了。郎有情妾有意,秋波暗送,就差投怀送抱了。你以为我是瞎子。”
    “你少胡说!说得这么难听。”佳琳羞红了脸颊,心里却很受用。为了掩饰,她埋下头去。
    “别挺着了,难不难受。”
    “你再胡说!”这样的胡说,她嘴上在阻拦,心里却在向往。
    “好啦好啦。赶紧出手吧,这都高三了,人家考上大学一走,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
    “出啥手?”
    “约会呀。”
    “约会?”
    “去我家杏园。我都给你侦查过了,村子四周有人走动,可那些杏树林深叶茂,会替你们站岗放哨打掩护。我爸地头还盖了小房,钥匙就在窗台上的瓦片底下。”
    “要去你去。”佳琳拒绝得没有一丝底气。
    “最见不得你这号人了。瞻前顾后,怕者怕那。你想那么多干嘛。即便以后该咋咋的,咱起码也经过了,尝过了,过后也不后悔,想得慌了。就是打官司,咱也是秦香莲,一是原配,二是原告。”
    “去你的。啥原配原告的,哪儿跟哪儿呀。”
    “听姐们的没错。你抹不下脸,我给你去牵线。我看俊宇不是不负责的人。”钟嫣嘴巴凑到佳琳的耳朵边,“他大学一毕业,你就想办法给他怀个。栓死了,一准跑不了。”
    佳琳半天不吭声。钟嫣一推她:“愣啥呢?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啊……”
    不管钟嫣再怎么催促,佳琳在高考前依然没有向俊宇“出手”。
    人是一项永远在建的工程
    38
    傍晚,俊宇的姐姐钟俊慧跑到家来,神秘兮兮地对佳琳爸妈说:“叔,婶,你家的棉花卖不?官池镇棉绒厂一斤比咱们镇上高三分。”
    “卖呀。”
    “那赶紧包呀。”
    “那么远,咋去呀?”
    “他们开车来拉,然后又把咱送回来。开四轮的是我舅家巷里的,现在正在我家。我过来跟你俩说一声。”
    夫妻俩感激不尽。
    俊慧叮嘱:“包好了用架子车送过去,不要声张。镇上人知道了挡。”
    包好了一大包,父亲和佳琳拿架子车送了过去。四轮车停在离俊宇家不远的一座空院子里头。一包包装好,摞得几乎快一墙高,然后用绳子勒好。
    开四轮的说:“谁去赶紧上,天不早了。最好娃娃妇女,不占地方。上面就那点地儿,坐上挤。”
    父亲对佳琳说:“那你去。”他把佳琳托付给俊慧。俊慧说她不去,俊宇见天黑,要替她去。
    正说着,俊宇换了长衫出来。一见佳琳,喜不自禁:“你也去?”
    佳琳连忙点了下头。
    俊慧对佳琳说:“你也换个长衫,回来迟,夜里天冷。”
    学民回家拿衣服去了。俊慧给司机安顿,叫照看下俊宇和佳琳。
    车都发动了,其他人都争先恐后上去占地方,学民还没来。俊慧叫俊宇和佳琳赶紧上,她去给佳琳拿她的衣服。
    上去坐那儿还不觉得,车一走,便剧烈地摇晃颠簸了起来。佳琳吓得差点失声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一把抱住俊宇的胳膊。
    出了巷子,到了大路上稍微好了点。可是佳琳仍然感到害怕,她紧紧依偎在俊宇背上。土路,车子一摇一晃。趁着摇晃出的空隙,俊宇示意佳琳往中间挤挤。俊宇把佳琳挡护在身后,一只手抓着佳琳的手,另只手抓着绳子。走了一截,佳琳有些适应了,感觉不再那么害怕了。
    车上多是妇女,他俩又跟他们不熟,就静静坐那儿听人家说话。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
    拖拉机突突突吃力的叫着,不时有鸟儿呀地一声从他们头顶飞过。
    翻沟了。拐弯时,车子一个剧烈的颠簸,俊宇朝前一倾,半截身子都悬在车外。底下就是深沟,黑不见底。佳琳顾不得害怕,伸手去拉俊宇,不料惯性使然,整个身子都压在俊宇背上。多亏俊宇两脚及时蹬住下面的绳子,脊背这才能使上劲挺住,不然他可真支撑不住,掉下去了。
    这下把俩人都吓得不轻。
    到了平路,俩人下意识地紧紧地靠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佳琳把俊宇的手抓得更紧了……
    终于到了。
    车子停稳后,大家一个个喊着腿酸脚麻。
    验级,过称,领钱。棉花倒在花堆上后,俊宇和佳琳把包袱叠好,然后和别人一起在四轮车旁等着其它人。
    人等齐后,四轮车又把他们送回去。
    车箱里宽敞多了。俊宇把两个袱子叠在一起叫佳琳垫在屁股下面,他坐在车帮上。
    到村外了,开车的说先把南头人送了再拐回来送北头人。俊宇说他下去,他家不远,车子太颠,他走着回去。他跳下车,又叫佳琳。佳琳毫不忧虑,站起身,拿起袱子也跳下车来。
    车开走了,俊宇揉着屁股蛋子:“太受罪了。”
    “我再不坐棉花车了。”佳琳心有余悸。
    “你有恐高症?”
    “不知道,反正害怕。”
    “那肯定是了。”
    四周寂静得没有一丝儿声响。旁边的树,连同地里的庄稼,都在这柔和月光的抚慰下,打着盹儿,做着梦儿。
    俊宇从佳琳手里去拿袱子:“我拿上。”
    “不用,我拿。”
    “给我吧。”
    在争夺袱子的过程中,他们的手又碰在了一起,佳琳触电似地缩了回来。
    俊宇拿过袱子,趁势把佳琳的手抓在手里,而且不管不顾地便十指相扣。他没事人般的继续往前走。佳琳开始手指还伸展着,走着走着也蜷了起来,跟他紧握在了一起。
    佳琳这一回握,让这个毛头小伙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他呼吸不再紊乱,脚步也不再仓惶。他回过头朝佳琳投以感激的目光,佳琳却早已绯红了脸颊,别过脸佯装看旁边的树……
    佳琳清澈的面容和精致的轮廓把俊宇看呆了……
    有一回在电视上看《罗马假日》,最后乔把安妮公主送回住处,临分别时,他们忘情地拥抱在了一起。就在双唇相接的那一刹那,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感妙觉让他血脉贲张,心潮激荡。他的眼前不再是乔和公主,而是他和佳琳……
    打那以后,面对佳琳,他再也无法从容淡定了。
    是的,他想吻她,只想吻她,他想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和体验。
    俊宇故作镇定,可内心有多么的紧张和慌乱,佳琳早已从那汗津津的手心里一感无余。
    如若不是颠簸的四轮车一路送情,不是这空无一人的夜色极力撮合,俊宇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鲁莽造次,胆大妄为……
    精神文化的贫更应该扶
    古今中外的历史证明,一个国家的成就,与人权比起来,其它的都不值一提。
    除了高尚的人品,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了
    人有动物性,也有人性,艺术就是把人从动物性变成人性
    39
    前面一道阴影。他俩抬起头,黑黢黢的城门楼子道貌岸然,正襟危坐。俩人几乎都难以置信,这才走了几步就到村口了。
    “佳,佳琳。”俊宇站在那里,已经顾不上调整紊乱的思绪了,他舌根发颤,说话也不利索。
    “嗯。”月下的佳琳,荷花丁香,千娇百媚。
    “你,急不急着回家?要,要是没事的话,咱,咱俩再走走。”
    佳琳想都没想,点了点头:“嗯。”
    他们顺着村旁的小路往南走去,俊宇依旧紧握着佳琳的手。
    他想稳住胸口的撞鹿说会儿话,可是白费力气……
    他不知怎么开口,他害怕佳琳说他变坏,不学好。可他想,越来越想。
    他不时地回过头,去窥探她的心。佳琳的眼睛白云明月,缥缈朦胧。
    歘,夹在他腋下的袱子掉在了地上。佳琳弯腰去拣,却被他把两只手都抓在了手里。佳琳抬起头,俊宇两道火辣的目光让她不敢直视。她想抽回却被他攥的更紧。既然无能为力,那干脆就留在那里好了。
    俊宇激情难抑,可依然在顾虑纠结。他抓她的手在一抖一抖。
    “佳,佳琳。”他的话语比他的手心还潮湿。
    她嗯了声。
    “佳琳。”他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嗯。”她的心在砰砰地跳。
    “佳琳。”
    “嗯。”
    他忽然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佳琳的鬓角已经潮湿。刚才因为紧张,现在因为不安。既然来不及梳理索性就不梳理了。她打定了主意,随他去吧,而他却还在忧虑、彷徨。
    “我……”
    “……”她下意识地紧握了下他的手。
    “我,我想……”
    “……”汗珠从她脸颊上滴落。
    “我想吻,吻下你。行吗?”
    女儿的羞赧让她本能地埋下头去。
    “行,行吗?”他丢开她的手,两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佳琳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行吗?”
    “……”
    “行吗?”
    佳琳闭上眼,微微仰起脸颊。自己再不主动,这个书呆子会一直这样追问下去。
    俊宇欣喜若狂,手忙脚乱,注视她的樱唇,头一会儿歪到左边,一会儿又歪到右边。终于亟不可待,颤颤巍巍地把自己的灼热的双唇按在她同样灼热的双唇上……
    佳琳身心的颤栗还在此起彼伏,俊宇就急不可待地吸吮了起来。他就像是潜入果园的小偷,垂涎已久了的果子到了手,又担心被主人发现,所以一切都得从快从速。
    佳琳的嘴唇都被他吸嘬疼了。当她把他朝思暮想的舌尖递给他,他吮吸的力量大得几乎失去控制,他甚至拿牙齿忍不住咬了下。
    他鼻孔呼出的热气灼得佳琳的脸颊难受。
    他的手不安分了起来,像莽汉似的在她背上杂乱无章地乱抚乱摸。接着,他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怕她跑了似的,另只手在她的胸上抓来抓去。
    他去解她胸前的衣扣被她拦住了,就听她在耳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这才消停了下来。
    钟嫣家果园并不远,佳琳拉起俊宇的手。
    他们在窗台上的瓦片底下找着钥匙。打开门,一股烟熏火燎的霉湿味儿扑鼻而来。佳琳去找火柴,俊宇拽了下她的衣袖:“去学校我爸的房子。”俊宇走前,因为不知回来迟早,他爸把钥匙串叫他拿上。
    两人锁好门,疾步往村子里走去。学校正放暑假,门卫室只一个看门老头。大门紧锁。他俩径直从后墙豁口翻了进去。一到房间,门一关,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拥吻在了一起……
    俊宇不再那么火急火燎,开始他还担心佳琳会拒绝。
    月光把糊着粉连纸的窗子变成了一盏朦胧的壁灯,房间的一切都清晰可辨。
    佳琳褪去衣服,躺在炕中央……
    俊宇要开灯,被佳琳拦住了。
    他也脱去衣裳,在佳琳旁边侧身躺下……
    最后关头,俊宇却戛然而止。他其实从头至尾都未完全失去理智。佳琳刚才一路上心里还七上八下,到了房间,依然拿不定主意,但心里却是满心期待。谁知紧要关头,俊宇却一句不能图自己一时之快而给她带来伤害,佳琳只觉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打那晚之后,俊宇母亲和姐姐对佳琳的态度一反常态。虽没敲明叫响,可那提防的意味再清晰不过:离俊宇远点,你俩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拖拉机那么大的声响从那么寂静的巷子里过去又不是听不见。而俊宇回来天都快亮了,他总不会一个人在村子里溜达了一晚上吧。
    佳琳进门学民两口也都听见了。女儿没回来,当父母的哪能睡得着。不过他俩都装作熟睡没有吱声。
    后来他们的约会,佳琳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俊宇总是忧忧虑虑,不敢越雷池一步。
    大学后的最后一年,俊宇放假回来领了个女同学。这场已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风流韵事就此画上了句号。遇到佳琳,俊宇一脸愧疚,无言以对……年前年后,佳琳躲在钟嫣家整整一个多月,她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之前,她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她跟上奶奶学做饭,缝衣,剪纸,学这学那,就是为了将来到城里能找一份工作,而不至于拖累俊宇。虽然这样的结局在乡下几乎是无一例外,她也不是没有心里准备,可这一天真正到来了,她还是如坠深渊,难以接受……
    40
    佳琳正闹着心,伟光却开启了自己的求爱之旅。媒人盛情难却,来来回回一天都能跑八趟。佳琳不胜厌烦,敲明叫响,嫁给叫花子也不进拆她家房,停她们学,砍她们杏树的人的门。学民夫妇却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姑姑代他们给她做工作:“钟建业也是身不由己,坐那样位位,就得干那样的事。他不干还有别的人干。咱毕竟违犯了计划生育;怨人你也要怨得有个道理,是不是……”
    “他哪是身不由己,他是公报私仇,连累无辜……”到初中后,她终于明白俊宇爸爸口中的连坐是什么意思了。对钟建业更是恨之入骨,深恶痛绝。
    佳琳的话家里人听不进去,她便想了个缓兵之计,出外打工一年半载,回来后再说。学民夫妇闻之色变,两口异口同声,说啥都不能出去打工。人说好出门不如赖在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躲计划生育的那几年实在是吃够了苦头,到哪都遭人白眼,今辈都不会再出这门,你们姊妹几个也别想!佳琳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谈虎色变,闭口不言。
    原来两口在躲计划生育期间,杨淑绒被房东调戏过,他们连黑赶晚逃了出来。这样的事当然谁都不能告诉,更别说女儿了。
    说不通就轮番逼。钟嫣过年回来,佳琳干脆躲在她家不回去。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姑姑、小姨来了,态度出奇地一致:“父母哪个不是盼娃们嫁个好人家,有个好日子。伟光家日子就不说了,小伙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眉眼有眉眼。我们并不是图人家钱财,逼你嫁给那些瞎子聋子,短胳膊少腿。再是你为老大,你不找婆家,总不能挡住妹子们都不找吧……”
    “我哪挡了?佳琪该找找她的呗!”
    “胡说!当姐的都没找妹子能找?传出去叫人家还以为姐有啥毛病才没人要。”
    “说就说去,我不怕。”
    “你怕啥么。把这一屋人急死,气死你都不怕。你现在是过你一人哩。你爸你妈,你爷你奶到巷里,人家一问,你女子二十好几了,咋连婆家都没有?咋给人家说……”
    佳琳恼恨伟光家逼人太甚,便以退为进:“嫁行。一,八万块钱彩礼,一分都不能少;二,县城买间门面,婚后不在家住,各过个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甭打扰谁!”
    家里人首先不愿意:“彩礼,门面这都能提。啥不在一块住,各过个的,谁也不打扰谁?这些生分的话就甭说咧。人家掏钱是娶媳妇哩,不是为分家哩。再是只伟光一个儿子,又不是兄弟几个,当家人年纪大了你不管谁管?”
    这反而提醒了佳琳,她怕媒人从中短斤少两,克扣打折,就拿出纸笔,把那些话一字一句写在上头,还要钟建业父子签字画押。否则,一切免谈。
    媒人这才叫悔不当初。本以为能捧个大猪头,没想到先捧个大刺猬。这叫什么事儿,哪有这么办事的。卖儿子还得自个往里贴钱,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还得签字具结……
    这一纸檄文把钟建业一家人脸都气绿了。尤其是伟花,当着媒人面就破口大骂:“要不要脸!她以为她还是没启封的酒瓶子?味气早都跑光了,净剩下水的二手货,还牛啥牛!”
    韩秋灵也忍无可忍:“这究竟是娶媳妇哩,还是娶冤家哩!”
    可伟光却喜出望外,佳琳终于答应了。他二话不说,立逼着钟建业签字盖章。
    钟建业实在是被儿子折腾得烦不胜烦。好说歹说儿子就是鬼迷心窍,油盐不进。行,不撞南墙不死心,你要撞那我就叫你撞!
    媒人把钟建业签过字的约法三章拿了来,佳琳却傻了眼。
    她先是苦笑,接着是痛哭……
    她擦干眼泪,她认命了,也死心了。在她和俊宇结束的那一刻,她心里的爱情已死了大半。
    亲眼看着父母把厦房盖起,她出了嫁。
    40
    佳琳正闹着心,伟光却开启了自己的求爱之旅。媒人盛情难却,来来回回一天都能跑八趟。佳琳不胜厌烦,敲明叫响,嫁给叫花子也不进拆她家房,停她们学,砍她们杏树的人的门。学民夫妇却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姑姑代他们给她做工作:“钟建业也是身不由己,坐那样位位,就得干那样的事。他不干还有别的人干。咱毕竟违犯了计划生育;怨人你也要怨得有个道理,是不是……”
    “他哪是身不由己,他是公报私仇,连累无辜……”到初中后,她终于明白俊宇爸爸口中的连坐是什么意思了。对钟建业更是恨之入骨,深恶痛绝。
    佳琳的话家里人听不进去,她便想了个缓兵之计,出外打工一年半载,回来后再说。学民夫妇闻之色变,两口异口同声,说啥都不能出去打工。人说好出门不如赖在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躲计划生育的那几年实在是吃够了苦头,到哪都遭人白眼,今辈都不会再出这门,你们姊妹几个也别想!佳琳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谈虎色变,闭口不言。
    原来两口在躲计划生育期间,杨淑绒被房东调戏过,他们连黑赶晚逃了出来。这样的事当然谁都不能告诉,更别说女儿了。
    说不通就轮番逼。钟嫣过年回来,佳琳干脆躲在她家不回去。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姑姑、小姨来了,态度出奇地一致:“父母哪个不是盼娃们嫁个好人家,有个好日子。伟光家日子就不说了,小伙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眉眼有眉眼。我们并不是图人家钱财,逼你嫁给那些瞎子聋子,短胳膊少腿。再是你为老大,你不找婆家,总不能挡住妹子们都不找吧……”
    “我哪挡了?佳琪该找找她的呗!”
    “胡说!当姐的都没找妹子能找?传出去叫人家还以为姐有啥毛病才没人要。”
    “说就说去,我不怕。”
    “你怕啥么。把这一屋人急死,气死你都不怕。你现在是过你一人哩。你爸你妈,你爷你奶到巷里,人家一问,你女子二十好几了,咋连婆家都没有?咋给人家说……”
    佳琳恼恨伟光家逼人太甚,便以退为进:“嫁行。一,八万块钱彩礼,一分都不能少;二,县城买间门面,婚后不在家住,各过个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甭打扰谁!”
    家里人首先不愿意:“彩礼,门面这都能提。啥不在一块住,各过个的,谁也不打扰谁?这些生分的话就甭说咧。人家掏钱是娶媳妇哩,不是为分家哩。再是只伟光一个儿子,又不是兄弟几个,当家人年纪大了你不管谁管?”
    这反而提醒了佳琳,她怕媒人从中短斤少两,克扣打折,就拿出纸笔,把那些话一字一句写在上头,还要钟建业父子签字画押。否则,一切免谈。
    媒人这才叫悔不当初。本以为能捧个大猪头,没想到先捧个大刺猬。这叫什么事儿,哪有这么办事的。卖儿子还得自个往里贴钱,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还得签字具结……
    这一纸檄文把钟建业一家人脸都气绿了。尤其是伟花,当着媒人面就破口大骂:“要不要脸!她以为她还是没启封的酒瓶子?味气早都跑光了,净剩下水的二手货,还牛啥牛!”
    韩秋灵也忍无可忍:“这究竟是娶媳妇哩,还是娶冤家哩!”
    可伟光却喜出望外,佳琳终于答应了。他二话不说,立逼着钟建业签字盖章。
    钟建业实在是被儿子折腾得烦不胜烦。好说歹说儿子就是鬼迷心窍,油盐不进。行,不撞南墙不死心,你要撞那我就叫你撞!
    媒人把钟建业签过字的约法三章拿了来,佳琳却傻了眼。
    她先是苦笑,接着是痛哭……
    她擦干眼泪,她认命了,也死心了。在她和俊宇结束的那一刻,她心里的爱情已死了大半。
    亲眼看着父母把厦房盖起,她出了嫁。
    41
    结婚那天她从早到晚都拉着个脸,韩秋灵气得口不择言:这到底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哩!闹洞房的见佳琳板着个脸,也只好草草收场。窝了一肚子火的母女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伟花把白天炕上铺的大红单子揭掉,换了个素白花的。这显而易见的别有用心,佳琳却视而不见。
    床一铺好,伟光就把门一关,催促佳琳脱衣睡觉。
    佳琳合衣躺在那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杨淑绒之前给女儿再三交代,既然答应嫁给人家,人家也按你的要求办了,就一心一意踏踏实实给人家做媳妇,过日子,千万别再三心二意,使性子耍脾气让人家找茬挑理,叫门前人说东道西。
    母亲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她不能再跟俊宇藕断丝连。
    伟光给她解脖子下的纽扣,她动都没动。伟光手抖得解了几次都没解开。终于,一个,两个,三个……等把外罩五个纽扣解完,伟光比从涝池挑了八担水还累。
    佳琳的衣服被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伟光跪在那里,就像个虔诚的教徒朝圣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剩下胸罩时,伟光不知所措。
    佳琳坐起,面无表情,眼也不睁,两手朝后解了扣儿,拿下往旁边一扔,重新躺在那儿。
    伟光傻眼似的盯着佳琳的身子,眼前一阵晕眩,喉咙里明显一声响动。手指曲来伸去,却没敢轻举妄动。
    他去解佳琳的裤带……
    他把她的衣裤褪了下来……
    把她的裤头褪到半截时,他突然伸手把灯一关,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他摸黑把佳琳的裤头褪下,接着把自个身上衣裳扒光。
    他俯下身要亲佳琳的嘴,佳琳决绝地别过脸去,他并不在意。
    他翻身压在她身上。刚一挨上,却一泄如注……
    早上韩秋灵母女俩收拾床铺,揭开被子一看,嘴一咧,一脸的鄙夷……
    第二天晚上伟光依然如此。别说挨她摸她,就是看一眼,他都无法自抑,难以自持。
    第三晚,还是那样。佳琳刚欲转身睡去,伟光却对她说:“你先别睡,咱再来一回。我大概是太喜欢你了,只要一看你,脑子里一想你就忍不住。现在把里头都流完了,没啥流了,我想就能行了。”
    等了会儿,伟光翻身爬到佳琳身上。他闭上眼睛不敢看她,脑子里也不敢想她……他紧咬牙关,猛一用力,佳琳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伟光慌忙下来,担心地问:“咋了?”
    佳琳背过身子不搭理他。
    伟光一瞧床单,鲜红的血渍如梅花朵朵……
    第二天一大早,伟光气势地把床单往那母女俩跟前一扔:“看!睁大眼睛看清点!”
    母女俩一瞧,莫名其妙:“你这啥意思?”
    伟光警告伟花:“以后再胡乱嚼佳琳的舌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伟花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俩弄点红墨水想糊弄谁呀!”
    伟光抓起床单,伸到伟花嘴巴跟前:“来,舔舔,看是不是红墨水?”
    韩秋灵明白了,儿子虽说浑些,可绝没有这么多心眼。
    得知佳琳还是处子之身,韩秋灵、钟伟花,尤其是钟建业这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安慰。韩秋灵忙吩咐伟花:“赶紧搁脸盆里蘸湿,搭到门外头的绳子上……”
    42
    吃过早饭,佳琳从工地出来,推开饭馆的门,伟光把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听见动静,伟光从楼上下来,他以为又是来吃饭的,下来给人家解释。一看是佳琳,腿脚都不知该怎样迈了,俩只手在衣服上搓来搓去:“你,回来了。”
    佳琳问他:“吃了没?”
    “还,还没。没事,起来迟,不饿。”
    “我给你做点。”
    “不,不用。不饿。”
    佳琳到厨房,案板上有伟光买的挂面,还有些葱蒜,就做了碗葱花挂面,坐那儿看着伟光吃完。她要洗碗,伟光没让,自个到厨房洗了,过来坐在佳琳对面。
    佳琳平静地说:“伟光。”
    “嗯。”
    “我,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你,你说。”伟光期待地说。
    “我想了,你还是跟钟嫣好好过吧……”
    伟光倏地站起,嘴张了几张:“你,你咋能说这话!我跟钟嫣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
    “钟嫣现在有了你的孩子……”
    “都说好了,她也愿意打掉。”
    “那是条命呀。再是打胎对女人身体也不好。钟嫣也不能再打胎了……”佳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打住。可粗心的伟光并没有往耳朵里去,钟嫣的事他才懒得去理呢。
    “我绝不会跟钟嫣过的!”伟光决绝地说。
    “你也为你爸你妈想想,谁不急着抱孙子。”
    “你又不是不能生。”
    “前两年我吃避孕药大概是把身子伤着了,一直都怀不上。以后也不知道……”
    “怀,怀不上就抱个。我,我不在乎!”
    “可你爸你妈你姐在乎。我生不了孩子,你爸你妈还要我干嘛,还不天天给我脸色……”
    “不准说了!我不信,你肯定能生。这事到此为止。我把你咋娶进门你也知道。我平时马马虎虎,可我心里有数。以后我绝不会再干一件让你生气的事……”伟光眼圈都红了。
    “伟光,你冷静点。你好好想想。”
    “我非常冷静,这没啥好想的!”
    最后说来说去,伟光却发了狠,就是你佳琳走,就是他打光棍,都不会跟钟嫣在一起过……
    伟光也有自知之明。钟嫣太野,他拿不住,也靠不住,那不是他的菜,他根本驾驭不了,而佳琳就不一样了。不过这话他没跟佳琳说,他得顾脸面。
    其实,缺乏主见,依赖心重的男人一点都不比女人少。
    回来后,佳琳想来想去,决定给赵彩菊打电话:“婶子,我,佳琳。”
    “佳琳哪,吃过饭了?”
    “吃了。你吃了吗?”
    “也刚吃过。你有啥事?”
    “说话方便不?”
    “方便方便,你说你说。”
    “我想好了,我跟伟光离婚。”
    “这可不敢哇……”
    “我跟伟光他家里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钟嫣现在怀了伟光的孩子,身体又不好,能不打胎就不要打胎。我想跟你商量的是,你看能不能让他俩在一起过……”
    这是佳琳的心里话,正是由于得知了钟嫣不能再打胎,促使她最后打定了离开的主意。
    佳琳还没说完,就听钟嫣在电话里喊:“佳琳,你疯了!胡说啥哩!我的事跟伟光毫无关系。我俩就是一锤子买卖,完了就一拍两散。你俩该咋的还咋的。你的事我不想搀和,我的事你也不要瞎操心。你可别把我往里头胡拉扯!”
    “钟嫣,你不要顾忌我……”
    “谁顾忌你了!你啥也不知道。我跟伟光以前没啥关系,以后更不会有……”
    赵彩菊夺过电话:“佳琳呀,你可不敢胡思乱想,和伟光好好的过……”
    “婶子,你听我说,我也不瞒你了。前两年大概避孕药吃伤了身子,一直都怀不上。本来跟他家里人就合不来,再一有这事,他们还不把我……”佳琳把后面吃了俩字咽了回去。她吃避孕药的事,那娘俩肯定跟她撂不下。佳琳顿了顿接着说,“这肯定是过不成了。你要是觉得伟光跟钟嫣行,你就跟钟嫣好好说说……”
    这些天来,佳琳也反反复复地想过了,佳琪佳枫都已出嫁,佳鹏正在念书,以后找对象她也不会成绊脚石了。她这几年做生意挣的钱,置办的东西,加上出嫁的回礼,还伟光家的彩礼钱,也差不了多少。不论娘家婆家,她都有了交代。这回的事儿,天意也好,人为也罢,她都认了。时至今日,她都没有那种天塌地陷,要死要活的感觉,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既然跟伟光家里合不来,那就干脆离开。她忽然想起网上流行的一句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小时候,因为是女孩,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把她管的严,除了学校就是家里,哪儿都不让去。去同学家,到点必须返回。那时她总在想,哪天能离家远行一次就好了。班里的几个男生商议,洽川通往山西的舟桥即将完工,骑自行车用不了半天就到……她怦然心动。能看黄河之外,对岸就是山西,这不就出省了么……
    舟桥通行后,星期天,她鼓动堂妹佳颖。俩人趁家人不注意,偷偷骑上自行车上了路。一路上坡下坡,翻沟越岭,眼看快到洽川了,噗地一声,她的车胎爆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过路的行人,说离有修车的地方还远着呢。走着去,天黑都赶不回来。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俩人回到家,天都黑严实了,家里人是满世界地找。当然,那顿骂是免不了的……
    现在再出去,爸妈不会再阻拦了吧。那么多女的都在外打工,人家行,她怎么就不行。堂妹在苏州一家针织厂,一个月好几千。她给她打过电话,工厂还在招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她打定主意,贺经理这儿一忙完她就过去……
    43
    赵彩菊接完电话立马跟丈夫做了汇报。福运一回来,就把电话给佳琳打了过去,再三确认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这才跟钟嫣摊了底牌:嫁给伟光。
    钟嫣没得商量:“我不愿意!”
    福运更没得商量:“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你做的那些事,要不是把人逼到这墙角角,你以为我愿意劳心费神,愿意跟他钟建业低三下四?”
    钟嫣的恣意妄为把福运两口气得够呛,福运当着她的面钢牙咬碎:“你要不是个女娃,看这顿打你逃脱逃不脱!”
    “我自个的事,我自个知道咋办,不要你俩操心……”
    啪!福运终于忍无可忍,照钟嫣脸上就是一巴掌:“你再犟一句!看我今日不打死你!打死了我给你偿命!”
    母亲完全站在父亲一边,着气地把脸扭过一边,看都不看,更别指望拦着护着了。
    钟嫣不象佳琳那么死心眼,一看情形不对,立马闭了嘴。
    福运气不打一处来:“妈的,看上去灵灵的,脑子笨得跟猪一样!卖起嘴了一个顶几个。我还以为你真的跑出息了。从今往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到屋里,哪儿都不准去。敢出这屋一步,你就准备腿断着……”
    福运发了狠,钟嫣害了怕,一天三晌乖乖待在家。
    福运最气愤不过的是女儿生生把自个人参弄成了萝卜价。哪个当老子的不为子女的未来着想,他也一样。他并不是那么自私自利,见钱眼开。当初本打算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可现在家家都一个男娃,你招来了人家咋办。将心比都一理,他退而求其次,只要待在跟前,有啥事随叫随到也就行了。没想到这怂女子给你做出这号事。以前咱挑人家,现在人家挑咱。那些家道好点的,谁愿意找这号女子;家道差些的,他首先又不愿意。
    恨完钟嫣他恨伟光,恨完伟光又恨佳琳。钟嫣交给你,你却叫你男人糟践。不管有意无意,伟光总是你男人。可是再恨,还得颠回来为女儿的未来盘算。
    千思万想,福运觉得只有嫁伟光这一条道可行。他并不完全是图钟建业的钱财,毕竟女儿的生命健康比啥都重要。
    44
    有了佳琳给的定心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福运天一黑就出了门,往钟元厚家走去。这事除了他村里谁也帮不上忙。钟元厚对钟建业两口了如指掌,跟那家老老少少都能说得上话。而福运也了解钟元厚,他俩可是正儿八经地打过交道的人。
    福运是他们组的组长,村里剩下的那段城墙和城门楼子就在他们组的地盘上。有天晚上,钟元厚来找他,拿出一百元要买那间城门楼子,另外给他两百元好处费。
    “咋,上面挖着宝咧?”福运好奇地问。因为那城门楼子早已破败不堪,门窗早已朽坏,刮大风还往下掉瓦块,村里早就叫拆了。可有人说那是祖宗留下的古物,拆了恐不吉利,没人愿意动手。他就让人把顶上活动的瓦片拿杆子戳掉,过一天是一天。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人看上里面一根老木头。拆了后那根木头拉走,其余都留给你烧柴。”钟元厚才不怕跟他交底。福运一是外行,二就是知道那木头值钱,他也找不到买主。
    福运心里寻思,既然是木头,这么多年风吹雨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能出这么高的价钱,肯定还有别的东西。他以此认定,钟元厚没有跟他说实话。
    “行。你也是头一次上门,这个忙我就帮了。不过咱先说好后不嚷,就一根木头,其它可不能乱动。”
    “那是一定,说啥就啥。”
    “好吧,你叫人拆吧。拆完后垃圾可得打扫干净。”
    “那是自然。”钟元厚端起茶杯,“那我就以茶代酒,敬钟组长一杯。钟组长这么干脆,以后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二天拆房时,福运一步不落地守在旁边。拆完后,其它都没要,就要了那根老碗粗的主梁。福运搭眼一看,跟别的木头并没什么两样。奇怪的是,其它都不同程度地有些腐烂虫蛀,就它完好无损,一掂还死沉死沉的。
    他哪里知道这是楠木。
    那些人把那根木头拉走了。福运叫住在跟前的一个老汉把剩下的木料拉回家去烧柴。他可不想沾惹这阴阴阳阳,是是非非。
    后来,钟元厚把门洞跟前那对石狮子也拉走了。还是老价钱,组上一百,福运两百。
    福运本来一直纳闷,钟元厚只泥一个灶火就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这下才明白,原来门道全在这里。从头到尾他只是穿针引线,也不出面。第二天见了他,依旧嘻嘻哈哈,跟无事人一般。这才是人说的那种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发财,不认人,只认钱的主儿。不过,钟元厚那嘴巴确实严实,到现在他俩的那两桩买卖,村里都没一个人提起过。
    钟嫣跟伟光出了那事后,福运硬着头皮进了钟元厚的屋,钟元厚把他领到一个单独的屋子。福运愁眉苦脸,无可奈何地说了事情的原委。当然啥该说,啥不该说,他心里有底。钟元厚并没有拒绝:“钟组长,你第一回求到我门上,以前也帮过我忙,我说啥都不能拒绝。但我办事的原则得给你敲明叫响。你是乡党,学民也是乡党,咱绝不能做那为一家害一家的事,咱要共赢。学民家女子实在不愿跟伟光过了,咱钟嫣愿意,这就是一个解脱了,一个解决了,最后问题都到头了,相互都不落埋怨了。我给你说,我从来都不会做那为一家害一家的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子长着哩,大家都还要见面打交道哩……”钟元厚这样说的,其实也是这样做的。答应归答应,但绝不大包大揽。为了稳妥,他得把事情先拾情,做到心中有数,“我先探探建业这边的底。我运作,我安排,你等我回话。”
    “多钱?”福运也不拐外抹角了。
    “五十。”
    “这咋行么,先给你拿五百。”福运说着从裤兜掏出一叠百元钞票。
    钟元厚挡了回去:“这五十是我找人办事用的,我不会收你一分钱的。”
    “半张咋拿得出手么,至少得给人家浑张。”
    “这你就不用管了。要不是得寻人帮忙,这五十块钱我也不会要你的。可咱得把丑话说到前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要是伟光跟学民家女子真的没法过了,咱娃的事那就八九不离十了。要是人家没这意思,这事就算你没提过,我也没听过。你钟组长也不会在乎这区区五十块钱。”
    “行,就按你说的办……”
    正是托福运那五十块钱的福,韩秋灵母女才会在集市上遇着那位神乎其神的再世诸葛……
    钟元厚叫柳翠环天天守在大门口,他知道韩秋灵爱赶集。
    而给钟嫣做B超的那家私人医院,也是钟福运托钟元厚给联系的。

    钟福运到了钟元厚家,把佳琳给他说的话原原本本给钟元厚学说了一遍,钟元厚也把他掌握的钟建业家的情况跟钟福运做了交流。俩人心照不宣地相互望了眼对方。末了,钟福运双手抱拳:“那这事就全权拜托给你了。”钟元厚把他送出大门。
    父母亲一走,钟嫣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一刻不停地给彭涛打电话发信息:你到底爱不爱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真心的话咱俩马上就去领证,这个孩子就应该生下来,办不办婚礼我不在乎,在外租房我也愿意;我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医生说我身体不好,弄不好影响生育……
    话都到这份上了,彭涛还是那句:我不想让父母为难。
    “那就打掉孩子,分手吧!”钟嫣赌气地威胁道。
    彭涛默不作声。
    彭涛上次专门来西安看她。钟嫣一进宾馆,就扑到彭涛怀里,吻他,亲他,剥他的衣服。她骗彭涛说在安全期,她想拿孩子把他拴住。俗话有久别胜新婚,虽然搁在这儿并不怎么合适,但形容俩人此刻的心情却是再恰当不过。钟嫣如此,彭涛也一样。
    直到天黑严实了,俩人肚子饿得咕咕叫,钟嫣这才放开彭涛。
    俩人的这场疯狂让钟嫣坚定了彭涛对她是真心实意的,也更坚定了自己的憧憬和未来。后来她发觉彭涛好像变了,可依然认为是他父母在作祟。彭涛当初曾跟她说过,要是他父母还不答应,他就先斩后奏,把生米做成熟饭。
    爸妈都说彭涛在骗她,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凭啥就会看上她……
    不管了,一显怀,我就去广州,就住他们家。这个媳妇不承认都得承认,不接受都得接受。
    45
    钟福运和赵彩菊推门进来,钟嫣慌忙把手机藏在身后,坐直身子。
    夫妻俩相互望了眼对方,福运示意叫赵彩菊先说。
    钟福运板着脸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赵彩菊过去坐到炕沿上。赵彩菊既气恼又心疼地瞅了女儿一眼:“好啦,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跟你爸也商量了,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你嫁给伟光……”
    “妈,这不行!佳琳咋办?”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要是佳琳跟伟光过不成的话……”
    “人家咋过不成了?就是过不成,我也不会跟伟光,叫村里人咋说我……”
    福运一拍桌子:“你能不能先听你妈把话说完?她说一句你能顶十句!咋,你以为我们愿意呀?这不是把人硬逼到这分上,没办法的办法么……”
    赵彩菊制止住他,继续对钟嫣说:“要是你没怀这孩子,大家都不晓得,也就没这回事了。流产对身体有害,万一手术做不好,这一辈也甭想生了,我和你爸还不都是为你着想。伟光长相在那儿摆着,家里条件也不用说。你俩以后就住在县里。你不是想做服装生意,那就做你的服装生意。村里人说啥不说啥也听不见。一年半载风声也就过去了。”
    福运赌气地说:“村里人谁说你做啥呀。各人连各人日子都过不前去,谁还有工夫说你!”
    赵彩菊说:“就是,现在谁说谁么。以前都说佳琳跟俊宇正哩弄哩,现在也不见一个人说。只要你爸你妈不说你,其他人都是闲操心。他谁只要敢说到你当面,你就拿唾沫星子往脸上唾。”
    钟福运说赵彩菊:“叫你说正事哩,你说这些没影子的闲话做啥么!”
    赵彩菊继续道:“只要你同意,其他的事有我和你爸哩。佳琳是她自愿跟伟光不过的,你也知道佳琳的脾气。不是咱逼她的。我跟你爸也不会做出那号拆人婚姻的事,那叫村里人咋说哩。说句难听话,是她不要了,咱才捡起的。咱又不是那啥二奶,小三……”
    钟福运白了她一眼,赵彩菊赶忙拐回正题:“我跟你爸今天和你要说的就是这事。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
    “妈,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钟嫣有苦难言,欲言又止。
    钟福运开口说道:“到哪说哪话,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对谁都好……”
    一看父母着了实,动了真,钟嫣没了退路:“爸,妈,我给你俩说实话吧,这不是伟光的娃。”
    “啥?”两口几乎是异口同声。
    钟福运先稳住了阵脚,他站起,走到钟嫣跟前:“不是伟光的?那是谁的?”
    钟福运的脸色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钟嫣颤颤抖抖,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她吓得不敢往出说。
    “是谁的?”钟福运一声怒吼,钟嫣哪还敢再隐瞒:“是,是彭涛的。”
    “就广东那娃?”
    “嗯。”
    “他在广东,你在陕西……”
    “他来西安出差……”
    赵彩菊这个气呀,一指头戳到钟嫣额头当中:“你这贼女子,你真能乱死!你咋这么能惹事!”
    钟福运却没发火,他站在那儿寻思:“不对呀。既然不是伟光的,伟光咋会承认?”伟光可不是为人着想的人。
    钟嫣战战兢兢地说:“是我怕你去寻彭涛,才又和伟光……”
    钟福运再也忍无可忍,扬起巴掌要搧钟嫣,被赵彩菊拦住:“事情已经出了,有啥你给好好说,打能顶啥事……”
    谢谢大家!
    46
    钟福运把赵彩菊一胳膊拨拉到一边:“都是你,生了一对笨怂闷种!那个哩,跑那么远去给人家种地。你上辈子是牛托生的,地还没种够!这个哩,八字没见一撇,先给人家把娃怀上。妈的,净做这赔本的买卖!一个个脑子笨得跟猪一样!”
    赵彩菊爬到柜盖上痛哭流涕:“都怪我!怪我这肚子不争气。人家当娘的都跟上女子享福哩,我一天福没享,颠倒回来净挨骂受气,叫门前人笑话。我活到这世上弄啥呀!我早早死了算了!”说着就拿额头嗵嗵地磕着柜盖。
    钟嫣吓得过去紧紧搂着母亲肩膀,连哭带回话:“妈,妈,你别哭了,我听你的,听你的,你说咋就咋,我听你的,听我爸的……”
    钟福运踉踉跄跄坐回椅子,抓起烟盒,胡乱抽了支塞在嘴里。
    赵彩菊还在那儿哭,钟福运不耐烦,骂道:“行咧,别嚎嚎咧,嚎嚎上半会顶毬用哩!”
    钟嫣拧了毛巾给母亲擦脸:“好了妈,不哭了。我以后听你的话,听你的话!”
    赵彩菊止住声。
    钟福运问钟嫣:“这事你都给谁说过?”
    “除了彭涛,谁都没说过。”
    “佳琳也不晓得?”
    钟嫣摇了摇头。
    “既然没说以后就把嘴闭紧!”
    钟嫣赶紧点了点头。
    “你给彭涛说了,彭涛啥意思?”
    “彭涛说叫打了,给我卡里打了一万块钱。”
    福运气得:“我一个劲给你说,这娃是骗你哩骗你哩,你就是不信。谁愿意把自个孩子打掉?这明摆着是不愿意么。说你脑子笨你还不服气。唉!”钟福运把嘴里的烟吐得老远,吩咐钟嫣,“你把彭涛电话拨通,我跟他说。”
    钟嫣不安地说:“你,你给说啥呀?”
    “我说啥还要你教!”
    钟嫣哀求他:“不,不说了。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福运气得:“我再问你句,你拨不拨?”
    赵彩菊一推女儿:“你还等啥等?他做了亏心事,他都不怕你怕啥怕?你爸叫你拨你就拨。”
    钟嫣没法,拿起手机,拨通了彭涛的电话。福运一把夺过。
    “钟嫣。”
    福运怒气冲冲:“我是钟嫣她老子!”
    “叔叔,您好!”
    “你还是大学生了哩,有文化的人,你咋能做出这号事!”
    “叔叔,你听我说……”
    “听啥听!敢做不敢当,你还是人么!你既然心里不愿意,你就别招惹她,还远远地撵到西安!”
    “叔叔……”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好惹的!”
    “叔叔……”
    “你听着。钟嫣身体不好,要么你娶,要么十万打胎费。立马给我回话。不然我寻你爸你妈,寻你单位去!”福运说完啪地把电话一挂。
    钟嫣急了:“爸,你咋能从人家要钱嘛?以后我还咋见人家呀?”
    福运咬牙切齿:“你这脑子真的是叫驴踢咧!我是以你老子的身份跟他说话。他要是愿意,这娃他就不会叫打;要是不愿意,他也要给我说个一二三。我是大人,不是你俩说话随便。他不敢跟我胡说!”钟福运把手机往炕上一撂,气咻咻地在地上转来转去。
    赵彩菊说:“你爸说的对着哩。听你爸的。行就行,不行就拉到。快刀暂乱麻,谁也别耽搁谁!”
    钟嫣伤心地说:“行都叫你俩搅得不行了。”
    “我跟你再说一遍,广东那边你就甭指望!没影的事。”钟福运叮嘱钟嫣,“从今往后你给我记住,一口咬定,这娃就是他伟光的,生他炕上就是他屋的人。”
    钟嫣低头不语。
    啪!钟福运一拍柜盖:“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钟嫣吓得一哆嗦:“记,记住咧。”
    钟福运气得坐不住,一挑门帘出去了。
    感谢天涯社区
    47
    夜里,钟嫣不停地看着手机,可彭涛一个电话,一个信息都没来。
    第二天一大早,钟嫣嘴噘脸吊地拿着手机叫福运两口看,彭涛来信息说他已往钟嫣卡里打了十万。她给彭涛打电话,已经关机了。
    福运瞪大眼睛:“这家伙还真有钱!我当时气得嘴上也就那么一秃噜。要知道这样,应该要二十万,三十万。”
    钟嫣泪水涟涟,因为她的一切努力和希望都付之东流了。
    福运斥责钟嫣:“哭啥哭!要不这样你能看清他是啥人?你早该对他死心了。好好醒醒吧你。”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彭涛并不比钟嫣好受。当父母渐渐发现钟嫣过于物质,而且举止粗野,说什么都不愿意。可彭涛不舍。他孝顺父母,不想忤逆,便一边劝钟嫣改改性子,一边劝父母再给次机会,结果两头都未能如愿。不是有句话,爱让人蒙蔽了双眼。那他干脆就睁只眼闭只眼,把命运交给上苍,让天作断。钟嫣要怀孕就怀,该禀告父母就禀告父母。父母叫给一万元打胎就给一万。钟嫣逼他要说法,他哼哼唧唧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钟嫣父亲打来电话,他又一字不漏如实上报。父母给了他十万叫打过去,他就把十万打过去。父母要他关机不再接钟嫣电话他就关机不接电话。结果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头从此都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他还以为钟嫣会挺着个大肚子寻上门来,而父母会看在孙子的份上一改初衷……

    夜深人静,钟福运拿出一叠百元钞票,拿红纸包了,揣在上衣口袋,去找钟元厚。如今情况有变,他不能再这么吝啬,这钱就当是给人家的补偿了。
    从钟元厚家出来,他心里好受了许多,走到一个僻静处,他给佳琳打电话:“佳琳呀,我是你福运叔。”
    “福运叔。”
    “睡了吗?”
    “没有,有啥事你说。”
    “唉!还是钟嫣的事,钟嫣对不住你呀。”他愧疚地说。
    “叔,你别这么说,这也不能全怪钟嫣。”
    “你通情达理。我啥话也不说了,你现在是啥打算?”
    “我还是那想法,叫钟嫣跟伟光好好过。”
    钟福运伤心地说:“既然这样的话,那叔再跟钟嫣说说。你说的对,这毕竟是条命呀,不,两条命呀。叔考虑的主要还是钟嫣的身体。她年轻,不懂事,不在乎。现在有个啥问题呢,就是伟光……”
    “伟光我都跟说了。”
    “说的咋样?”
    “他话不好说。”
    “我也想到了。伟光太犟。叔想了个办法,你看行不行?”
    “叔,你说。”
    “你到外头先躲上一阵子,就说不跟伟光过了,不回来了。伟光没指望,兴许就能改变主意了。”
    “我都给我堂妹说好了,这儿一忙完就过她那边打工。”
    福运想了想:“你堂妹那儿先别去了。”
    佳琳不解:“咋了?”
    “不能叫伟光打听到,打听到他肯定要去找你。再是,你也别走得太远,这么大的事,万一说不到辙,你还得出面解决。”福运心里想的其实是另外一回事,万一说好了,你得回来办离婚手续。
    佳琳一想也对,要是伟光跑家里闹事,她还得回去周旋。于是,她答应了福运:“行,我知道了。”
    第二天佳琳跟贺经理商量,看能不能给她找个打工的地方。得知佳琳已拿定主意要离婚,贺经理就劝她:“这么大的事,你再好好想想,跟家里人也商量商量。伟光这小伙心底不错,到你跟前也实心……”
    “贺经理,谢谢你的好意。已经这样了,啥也不说了。”
    贺经理看她主意已定,叹了口气:“唉!那,行吧。”
    伟光每晚一如既往地来到工地,在门口坐到天明,然后回去睡觉。
    文学最崇高的目的和使命就是使生物上的人成为精神上的人,也就是真正的人!——作者
    48
    天黑严实了,伟光把昨晚走时放在旁边的砖块搬过来摞好,把腋下的黄板纸铺到上面,刚准备坐下,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怎么工房的灯全黑着,佳琳的房间也是。
    “老叔,老叔。”他拍着铁栅柆门,喊看门的老头。
    老头从门房出来。
    “老叔,里面房子灯咋都黑着?”
    “活干完都走了。”
    “走了?里面做饭的那女的呢?”
    “也走了。”
    伟光一下子急了:“走哪儿了?”
    “我哪知道哇。”
    “啥时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
    伟光急忙掏出手机,可佳琳关机。他又给贺经理打:“贺经理。”
    “伟光呀,啥事?”
    “佳琳呢?”
    “回家了。”
    他给佳琳家里打,杨淑绒接的电话。
    “妈,我伟光。”
    “嗯。”
    “佳琳呢?”
    “她没跟你说呀?”
    “没有哇。她说啥啦?”
    “她说她工地的活完了,她出去打工了……”
    尽管学民两口心里一万个不答应,可也无能为力,佳琳这回是先斩后奏。
    “打工?上哪儿打工了?”
    “她说她才出去找,没说去哪儿。”
    “再没说别的?”
    “没有哇。”
    伟光很快就想到了佳琳的堂妹佳颍,她大伯的女儿。伟光从她大伯家要到佳颍的电话打过去,佳颍说以前是打过电话说要过来,但这两天没再打。至于来不来她不知道,反正现在没见到人。
    伟光又担心又着急:“她一早就走了。大概正在路上,到了你赶紧给我回个电话!”
    “行。”
    “记着,可不敢忘了!”
    “知道了。”
    “你要保密,偷偷给我打,别让佳琳知道。”
    “为啥?你俩咋啦?”
    “闹,闹了点小矛盾。”
    “小矛盾?不是吧?为点小矛盾她能跑这么老远?连生意也不要了?佳琳姐也不是这样的人呀。”
    “都是我不好,我不好。先不说了。你记住,她一来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让她知道。”
    “嗯,知道了。”
    50
    钟元厚一走,韩秋灵就把伟花叫了来。伟花第一反应跟母亲一模一样:“离?先把彩礼钱一分不剩全退了!我早看够了那装腔作势的眉眼了!”韩秋灵又把钟元厚的话鹦鹉学舌地说了一遍。一听说佳琳劝钟嫣跟伟光过,伟花嘴一咧:“算她娃还有点良心!”
    韩秋灵退而求其次:“听天由命。这钟嫣哩,眉眼也不穰她佳琳。”
    伟花更是巴不得:“比她佳琳好看到哪去了。佳琳那干柴棒棒,也不知道哪一点把你儿子迷得五麻六道。”
    等女儿的这会儿工夫,韩秋灵已经把脑子里的乱麻捋了一遍。她清楚眼下什么事才是重中之重,急中之急:“我现在担心的是你爸跟你福运叔一直不对付……”
    “妈,这你甭熬煎,我去说去。”
    “这号事你说啥说。我想叫你元厚叔去,你看咋样?”
    “行么,先探个底,有啥问题咱到时候再解决。”
    “现在就是伟光。这榆木脑子一根筋,把人能气死。”
    “这回说啥都不能由着他。”
    “就是。”
    母女俩拿定主意,先给钟元厚打了电话,叫他先探探福运的口风,然后再商量做那混世魔王的工作。
    伟光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径直进了自己房间,门一关,伟花跟韩秋灵再叫都不开。
    钟元厚来了,话回的很含蓄:“福运没吭声。”
    “不同意?”韩秋灵急了。
    “也没说不同意,也没说同意。”
    “那到底是啥意思呀?”
    “依我看,他会想通的,钟嫣嫁给伟光是最好的结局。你听我给你分析……”
    尽管钟元厚说得头头是道,可没有福运的肯话,韩秋灵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样吧,嫂子,你甭管,你只要把咱伟光和我建业哥的话说通,福运这事包到兄弟身上。”
    韩秋玲感激不尽:“你先坐,先坐。”
    韩秋灵回到里屋,拿出两瓶酒两条烟。钟元厚一见起身就往外走:“这做啥么!”
    韩秋灵急忙叫伟花把他拉住。
    “嫂子,这不行。太见外了,八字还没一撇……”
    “元厚,你听我说。人说是媒不是媒,先吃七八回。你知道嫂子饭做的不咋地,这烟和酒你先拿上,跑事又不能空口白牙。就是没这事,你也抽得起你建业哥两条烟。”
    “不行不行,你前两天刚给了瓶酒。”钟元厚说啥也不要。
    “行行,那你走你走。”
    “嫂子你放心,我黑了给你再去一趟。”
    钟元厚走了,韩秋灵对伟花说:“傍黑你把这烟酒给送过去。”
    “你是不是给我爸先说通呀?”
    “这还有啥说的。佳琳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心转意,现在又跑的不见人,这明摆着实打实不过了。钟嫣再不想办法拢住,咱总不能一头挑担一头抹担……”
    钟建业回来了,韩秋灵心事重重地说:“我给你说个事儿。”
    “啥事?”
    “到屋里说。”
    长大容易成人难
    (^_^)/早上好
    51
    伟光躺在床上,哪里还睡得着。他不停地跟佳琳发信息。随着夜幕的降临,他瞅着空空的手机,心里越来越感到渺茫,不祥……

    钟建业一听,坚决不同意:“胡闹!钟嫣咋跟佳琳能比!佳琳虽说脾气犟点,可是过日子的娃。要不是冲着这,我这么大个人,能给她碎点点个娃签字画押……”
    钟建业这是事后诸葛。不过佳琳到屋这三年,的确让他刮目相看。虽说性子拗,可心底不差,朴实,脑子清方有主见,手脚又麻利,关键是跟伟光也合得来。他心里所有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了。而福运家女子,成天花里胡哨的,根本就不是过日子的娃,伟光更是收拾不住。
    韩秋灵却看不到这些:“我没说佳琳不好,她再好可跟咱伟光命不合……”
    “啥合不合的,你再少听算卦的胡说!”
    “这不事实明摆着么。”
    “你娃跟佳琳这几年你咋不看?不管咋样,两人不吵不闹,把生意做的顺顺当当,这不是明摆着这是啥?”
    韩秋灵心意已决:“那行,佳琳你给我往回叫。叫回来算没这回事,叫不回来钟嫣这事你就甭管。”
    一听说佳琳打工了,钟建业也着急了:“伟光哩?”
    韩秋玲说:“在屋睡觉哩。”
    “伟花,把伟光叫来。”
    伟花坐那儿不动:“你叫去,我叫不开。我跟我妈把门都快敲破了,那连理都不理。”
    钟建业站起身,被韩秋灵拦住:“叫啥叫,他心比你还烦。”
    钟建业没好气地坐下。
    韩秋灵不甘心:“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佳琳跟伟光这三年,还不都是你娃在那里低声下气地维持,佳琳啥时把你娃在眼里放过?钟嫣是惯的娃没错,我不也一样是我妈我爸惯的?可到了你屋跟上你,屋里地里啥活没做?这谁给谁生的都是天定的,咱啥先甭说,佳琳跟伟光三年多了,怀过一次没有?钟嫣一回,就怀上了……”
    “你行了行了。”钟建业心里瞀乱,回他房子去了。
    伟花问母亲:“那烟酒还给我元厚叔送不送了?”
    “送。你给你元厚叔说,叫他继续跑。佳琳这边就甭指望了。我也不在乎这两条烟两瓶酒,这回我无论如何都得弄保险。”
    “我爸那意思还是再等等。”
    “等,再等佳琳嫁人了,钟嫣出嫁了,还等啥等!这回听我的。”
    伟花说:“就是等,佳琳这头能等,钟嫣那头也等不成呀。”
    “去!赶紧给你元厚叔送去。”

    三天后,伟光接到一条手机短信,是佳琳发来的。先是感谢他三年来对她的照顾和迁就,再就是祝愿他和钟嫣幸福,最后向他爸妈问好,对他们的不恭表示歉意……
    伟光只觉心里陡然一凉,身子软沓沓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钟元厚回过话来,福运已答应考虑考虑。韩秋灵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伟光一声不吭躺在炕上几天都不出门。钟建业也看出来了,儿子和佳琳是彻底没戏了。对伟光和钟嫣的事,心力交瘁的钟建业说他不管了,不管了。
    伟光成了截木头,痴痴呆呆,一言不发。不论钟秋灵跟伟花说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学民得到佳琳决定离婚的消息已是半月之后。他大为光火:“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大人商量商量……”
    杨淑绒一个人躲到灶台里哭。
    奶奶回她房子的时候,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钟元勤来了,一检查,血糖太低,再是营养不良,思虑过度。打上点滴后,嘱咐要静心休养。
    这群人中,想得最开的就数钟嫣了。放火的是她,率先跳出火坑,没事人似的也是她。这都是得益于平时养成的满不在乎,随遇而安的好习惯。既然彭涛这儿没戏了,那就另搭台子另敲锣。如今回过头来,觉得还是伟光合适。现在佳琳也走了,是她自个走的,她也没逼她。她该说的话也说了,道的谦也道了,仁至义尽,俩人谁也不欠谁的。钟嫣再也没有了顾虑。很快,所有的不快便一扫而光。吃完饭,她爬在炕上,两只小腿竖在屁股后头,两只脚在空中摇来晃去,时不时地凑碰在一起。她手指按着手机,兴致勃勃地和打工时结识的姐妹规划着自己服装店的未来……
    上部完
    早上好
    下部
    52
    贺经理通过西安的熟人,给佳琳找了家岐山臊子面馆。
    他们到西安时,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上灯火通明,霓虹闪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路上佳琳目不转睛地瞅着窗外。夜晚的大都市比白天更加雍容华贵,灿烂辉煌,衣着入时的俊男靓女登双入对。很快,脸上的喜形悦色便被黯然神伤所取代。她的自卑如影随形,如今又加上婚姻失败,她不免对自个自惭形秽、妄自菲薄了起来。
    贺经理把佳琳安顿下就回了家。在家休息一两天,他还得赶往甘肃工地。
    这家岐山臊子面馆是一对来自宝鸡的夫妇开的。店面跟佳琳在源阳的面馆大小差不多,但只有一层,楼上都是住家户。这对夫妇三十四五的年纪。男的叫任西成,女的叫姜宝珠。还有个服务员,二十岁出头,是他们的同乡,叫张玉萍。
    老板两口在附近租了间民房居住,佳琳晚上和小张就住在店里。小张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俩人很快就熟悉了。
    佳琳在后面帮厨,每月一千五。没过多久,任西成因为有事要外出,就教佳琳学做臊子面和炒菜。面食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佳琳很快就学会了。炒菜就不一样了,样数多,她也没有这方面正规训练。由于时间仓促,任西成只能简单教她一些技巧要领和一些常用菜的做法。任西成跟奶奶不同,初中一毕业就到技校学烹饪,出来后在宝鸡一家饭店干了几年。认识姜宝珠后,俩人就开了间臊子面馆。
    任西成走时,把后厨交给了佳琳。
    不几天,姜宝珠来到厨房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佳琳麻利娴熟地操刀弄铲。站了一会儿后,她面无表情地对佳琳说:“给你再加五百,一个月两千。”
    佳琳正专心漤着臊子,锅里的热油吱吱响个不停,姜宝珠的话并没有听见。姜宝珠走到她跟前,拍了下她的肩膀。佳琳回过头:“宝珠姐。”
    姜宝珠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遍。
    “宝珠姐,不用不用。”佳琳心里过意不去,自己刚来,又干不长久,说走就得走。
    “真的假的?”姜宝珠纳闷了,怎么,还有加钱不要的。
    “真的真的。”佳琳诚恳地说。
    “头一回出来吧?”姜宝珠把瓜子磕在手心。
    佳琳一愣:“嗯。”
    “难怪。”姜宝珠说完转身走开了。
    打她一来,姜宝珠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佳琳心思多,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给人家增添了负担,人家碍于情面又不好启发她。晚上向小张打听,小张说不是的。
    提起老板娘,小张也是一脸困惑。刚开张时姜宝珠也是有说有笑,后来不知怎没回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姜宝珠长得好看,一打扮更是洋气。可自那之后,再也不收拾打扮了。佳琳松了口气,旋即又推己及人:不会是男老板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才这么心灰意冷。
    佳琳爱打听人,在县城开饭馆也是这样。晚上她跟小张睡不着,就向小张打听。除了了解,增长见识,还有就是看吃她饭的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人来吃她做的饭,她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和成就感。在县城就是如此,如今,这里可是西安,是省城,是大城市。每晚一躺在那儿,她的第一个话题便是问小张今天吃饭的人都有什么反应,接下来就是坐在那几号桌的是什么人……
    姜宝珠给佳琳涨了工资,佳琳心里不安,无功不受禄,她忙完出来:“宝珠姐,要不把我们那边的杂酱面,葱花面,油泼面啥的也带上?”
    “你忙得过来?”
    “忙得过来。”
    姜宝珠依然水波不兴,兴味索然:“以后再说吧。”她把桌上的瓜子袋往前推了推,“吃瓜子。”
    “不了,你吃你的,我忙去了。”
    姜宝珠说:“后晌关了门,咱仨一块儿出去逛逛。”
    佳琳闻言,忧虑不决。
    “行啊。”小张却替她做了主,“佳琳姐来了后,一回还没出去逛过呢。”
    看佳琳心里不热,姜宝珠问她:“不爱逛街?”
    小张又替她做主:“不是。她心小,怕人不在店里丢东西。”
    姜宝珠不大相信小张的话。
    佳琳找着借口:“我来前电动车在店门前放着,转眼工夫叫人把电瓶拿走了。”
    姜宝珠不以为然:“没事,这盆盆罐罐的没人要。”
    一直以来,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认真而仔细地打量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中午好
    @hongtushang 2021-07-15 09:42:41
    写的很好,看的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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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敬请指正!
    下午好
    早上好
    53
    佳琳打来的那一刻就抑制不住想要四处转转看看,这可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空闲时,她站在在饭馆门口瞅来望去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晚上一打烊,趁着夜色,她就和小张去周围溜达,尽情享受着大都市那富丽堂皇、五彩斑斓的现代气息。她并不敢走远,怕让熟人撞见。村里有些孩子都在这儿上大学,有的人还在这儿打工做生意。以伟光那性子,这会儿正满世界地找她呢。虽说人海茫茫,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姜宝珠盛情难却,佳琳也早有此意,于是便自个给自个宽心:西安城这么大,又是晚上,哪会那么巧。
    下午七点多,她们收拾完,锁上门,一块去逛街。
    即便是逛街,姜宝珠还是跟在店里一样,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她不说话,佳琳也不知怎么说。倒是小张,无拘无束,在她俩中间叽叽喳喳。路过一家商店,姜宝珠去买饮料。问她俩喝啥?小张过去拿起一瓶,佳琳说她不渴,说着就要掏钱。她来前专门装在口袋的。可姜宝珠不让她付。小张拿了两瓶一样的,一瓶塞在佳琳手里。
    她们一边喝,一边顺着街边的人行道信马由缰。身旁琳琅满目的商场商店,姜宝珠一概视而不见。
    喝完把瓶子塞进路边的垃圾桶,她们继续往前走。在一辆专门卖各样小菜的车子跟前停住,姜宝珠说:“前面就是我住的地儿,你大哥没在。我买俩凉菜,咱仨到我那儿喝啤酒去。”
    佳琳说:“宝珠姐,刚吃完饭,刚才又喝了饮料,哪饿呀。”
    “大家还没在一块坐坐。”
    “真的不用。”
    “好了,权当陪我哩。”
    姜宝珠这么一说,佳琳再不能阻拦,就说:“那这样吧,咱们到超市买些菜,我到家去做。宝珠姐,你也指教指教。”
    姜宝珠知道佳琳是为她省钱。她本来嫌麻烦,再说这也没几个钱,可她最后还是听从了佳琳的建议。反正也没事,她要做就叫她做吧:“行,随你吧。”
    她们到商场买了菜。回到住处,姜宝珠从冰箱拿出牛肉和火腿,一并交给佳琳:“两荤两素。”
    佳琳把菜做好端出来,姜宝珠把水果洗好,啤酒倒上。
    姜宝珠和小张先尝了口佳琳做的菜肴,由衷地赞道:“好吃!真的不错!”
    她们把啤酒端起。姜宝珠说:“来,第一杯喝起,干!”
    哐,三个杯子碰在一起。
    姜宝珠一口气喝完,嘴巴围圆都是啤酒的白沫子。她顺手一擦。佳琳和小张换了几回气才喝完。
    姜宝珠给她们一一满上:“后面的随意。”
    姜宝珠也不说话,一杯接着一杯,似有满腹心事。佳琳劝她:“宝珠姐,你不能老喝酒,你也吃口菜呀。”
    “啤酒,没事,你俩吃你俩的。”说着又端起杯子一仰而尽。
    俩人见状,怕姜宝珠喝多,匆忙吃完,也不待主人同意,就收拾起酒具碗筷。
    “咋了?咋不吃了?”姜宝珠显然还没尽兴。
    “吃好了。”佳琳说。
    佳琳把啤酒放回箱子,小张端起碗碟酒杯到厨房洗刷。
    “小张,放下放下,我来我来。”
    “没事,我洗我洗。”
    “佳琳,放下,到我这儿咋能让你干。”
    说话的工夫,佳琳已收拾完毕。
    俩人从厨房出来,姜宝珠叫她们坐下吃水果,喝饮料。
    佳琳感激地说:“真的吃好喝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俩回店里了。宝珠姐,你也早点休息。”
    “着急干嘛,店里盆盆罐罐又没人惦记……”
    她俩,准确地说,是佳琳怕拘束。一出来,小张就拉着佳琳去逛商场。
    大家好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抱歉!这些天做了些修改
    只好人云亦云,陈陈相因……
    让每一个人都能独立思考,独立判断,而不是跟样学样,人云亦云,在精神上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这毕竟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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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9 17:41:57  更:2021-08-04 16:2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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