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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金沙江系列,第二部《公家兽医》一坛老酒,窑藏[第1页]

作者: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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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家兽医(小说连载)

    山  茅  著


    内容提要:

    一堆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一段尘封已久的婚恋情缘,一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风俗画。

    当他正和恋人卿卿我我时,前女友的一封检举信,交到领导案头……一个兽医和4个女人的爱恨情缘纠葛由此展开。

    他跟初恋从山盟海誓到断然分手,及至反目成仇;跟女朋友从两情相悦到14年两地相守,终成永诀;房东女儿从少女开始苦恋他8年,结局是有缘无分,无果而终;他跟已婚乡下少妇的一次偶遇到终成眷属。他在4个女人间的爱恨漩涡中沉浮……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纠结的执著点,不是他生活的重点,他本可混迹官场,却坚持要到农村基层工作,三十年间,虽屡经挫折,仍不悔当初,始终坚守他当初选择的信念和人生道路。
    金沙江,父亲河。一条野性、自由、不羁的河流。
    ——题记



    第一部

    第一章 婆娘

    “婆娘”不是女人,是一个男人,本名叫王荣贵。他三十出头了,还是光棍一个。当地农村普遍结婚早,沿袭几千年的传统思想是,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娃儿早享福。所以,二十来岁的男人差不多都当爹了,十八九岁的女人差不多也当妈了。生产队的人叫王荣贵为婆娘,是别人跟他开玩笑叫出来的。

    有一次,路过的王生安看见二十好几的他光着膀子,坐在自家茅草房前,勾着脑壳,不晓得在干啥子。走近一看,原来他正用骨节粗大的手捏着针,笨手笨脚地缝补衣服,长一针短一针,针脚东歪西倒,像醉汉在河滩上留下的一串脚迹。王生安觉得有点奇怪,就问了一句:

    “你在干啥子哟?”

    他连脑壳都未抬,就回了一句:“补衣服哇。”

    他在补一件黑布外衣,他一年四季都喜欢穿深色衣裤,说是经脏、好洗。衣服的肩部、肘部都是补过的了,一看也是补得不伸展,皱巴巴的。

    茅草房低矮,一个牛肋巴窗户很窄小,还处在屋檐茅草的阴影中。屋里光线太差,看不见穿针引线,他就到门外干,恰好被王生安撞见。别看王生安比王荣贵小几岁,早就有婆娘了,看王荣贵像一个婆娘似的补衣服,觉得很好笑,就当龙门阵摆跟其他人听,王生安在生产队是一个好事的人,就给王荣贵取个外号“婆娘”。开始没几个人叫,后来就慢慢叫开了,连附近生产队的人也晓得有这样一号人物。

    王荣贵并不在意别人咋个叫他,无非是戏谑,没有多少恶意。再说,就算是恶意的,他也不敢跟别人争吵,他已经习惯逆来顺受。所以别人叫他,他也答应,到后来没有几个人叫他的真名了。

    (待        续)
    (续        前)

    这一带是在金沙江河谷的台地上,台地前面是大江,后面是高大的山脉,这些山脉从地理学上讲属于凉山山脉余脉,虽是大山脉的尾巴,雄风犹存,崇山峻岭连绵两岸,巍然矗立着。植被也很好,入眼都是绿色,台地上是世代居住的人家,除了农田,坝子上竹林和树木不少。

    王荣贵家在一个矮坡上,附近很远的地方没有第二户人家。草房前面是一个土坝子,除正面外,其他三面都被一笼一笼的竹子围得密不透风。房周围还有几棵高大的桤木树、皂角树。

    这一带很多人家房前屋后都有皂角树,说来奇怪,他家旁边的皂角树从他们开始住后,就筑起几个老鸦窝,从大清早就开始“呱、呱、呱”地叫,当几只老鸦从脑壳上飞过时,伸开的翅膀像一道一道阴影闪过。队上的人说不吉利,说他家的风水从此往下走了。

    有人劝他们想法除掉,树太高,竹竿根本够不着,皂角树长得很高,还长满刺丫,望着那在树梢上晃动的老鸦窝,哪个都不敢爬上去。他爹说那也是生灵,也不许王荣贵用弹弓去弹。

    他家只有二间草房,低矮黢黑。一间房有一个牛肋巴窗户,睡觉那一间连窗户也没有。挨着草房搭了一个偏偏房,算是灶房,一般人家还有一间简易的房,连猪圈带茅厕都有了。他家没猪圈,隔房不远的地方,用苞谷杆围了一个露天顶的茅厕。

    父母去世后,家里就他一个人住,倒不算打挤,就是再讨一个婆娘也能将就住得下。他一直记着他娘临终前的话,早点讨个婆娘,成个家。但却没有人愿意上门来跟他当婆娘。

    (待        续)
    (续        前)

    婆娘爷爷那一辈就他爷一个男丁,他爹那一辈就他爹一个男丁,到他这一辈也只有他一个男丁。他爷娶了两个婆娘,只有他爹一个儿子,他爹也娶了两个婆娘,也只有他一个儿子。

    土改时斗地主,有人就指着他爹鼻子骂,狗日的地主老财,剥削我们,到你儿子这一辈就会断子绝孙。他爹去世时,对他娘说,他们家打他爷那一辈开始,逐渐富起来,但家里人丁却一直不兴旺,是老天爷不照应他们王家。嘱咐他娘,一定要跟儿子娶一门亲,要跟他王家传宗接代,不能断了香火。

    没过几年,正赶上三年大饥荒开始,他娘也去世,临终前对他说,你都16岁了,你爹16岁就把我娶进门,我三十多岁才有你这个独根,你爹还讨过一个小婆娘,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我们王家就指望你了,以后不管咋样,不管对方是啥子条件,你都要讨一个婆娘,不能在你手上让我们王家断了根哇。

    他已经16岁,懂事了,说我都是地主狗崽子了,再要有了儿子,那不就是狗崽子的狗崽子喽,再说有哪个女的肯嫁给我这个狗崽子哇。他娘还是固执地说,世上没有三代的仇,我找算命先生跟你算过,你能讨上婆娘,边说边抓紧他的手:

    “贵哇,答应我,不管是啥子崽子,你一定要给我们王家留个后哇。”

    看着躲在床上将死的娘,他没再犟嘴,点点脑壳。他娘看他答应了,闭上眼睛,走了。他爹娘啥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跟他留下,只有他娘走前,交给他一付和田玉的镯子,说是她娘家陪嫁的东西,土改时藏起来,没有被搜走。以后他要有了婆娘,可以交给她。

    (待        续)
    (续        前)

    王荣贵长得身材高大,个高一米八,五官端正,算得上一表人材。成年后,曾有媒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但都没有成,原因是他家成分不好,更主要的是他太穷,除了工分能分到的粮食外,别无进项。

    其实他们生产队还真有几个年轻女娃儿看得上他,除了觉得他模样好、有劳力,还图他上无老人。无奈女方父母都嫌他穷光蛋一个,连彩礼钱都拿不出来,没人肯把女儿嫁给他。

    有一次媒人跟他介绍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实话跟他说那寡妇还拖着两个小娃儿,他没有嫌弃,因为记着他娘临终前说的话,一口答应下来。媒人跟女方说他成分不好,但有文化,人长得好,劳力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彩礼钱拿不出多的。

    寡妇一听真动心了,心想自己一个人拖着两个娃儿恼火,得赶紧找一个撑家的,说彩礼不彩礼没啥关系,反正是二婚。但坚持要上他家实地看一看,他见到寡妇时,不敢正面看,只敢偷眼看,寡妇很大方,把他仔细打量个遍,对他本人很满意。

    结果她在他家转了一圈,面对那两间又小又矮,空荡荡的茅草屋,只对媒人说了一句话:

    “这也不像一个家哇。”人走了。媒人听出她的意思,还是嫌他太穷。他听了也没说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一晃快三十了,他还是找不到婆娘。

    婆娘是上过学的人,在他这个年龄,生产队中没有几个人上学,念完初中的人更没有,而他是唯一的一个。

    婆娘最钦佩的人是兽医姜必成。

    (待        续)
    谢文友
    (续      前)

    一次,婆娘到镇上赶场,顺便去看姜必成。正好姜必成在公社畜牧兽医站值班,到吃午饭时,姜必成就请他到街上饭馆喝当地出产的包谷酒。

    他比姜必成小两三岁,喝酒时,他跟姜必成讲了自己的身世。他爹是地主,土改后就搬出原来的院子,住到现在的房子。解放前他已经开始上小学,解放后他爹还是坚持让他念完初中。他初中毕业那年,父母都没了,他就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开始自食其力。

    在姜必成看来,王荣贵这个人不错,懂道理,踏实勤劳,对他的身世也很同情。

    姜必成从自己的经历中明白了许多道理,像王荣贵这样的人,虽是地主出身,到解放时也不过才是七八岁的小娃儿,能有啥子罪孽?而现在,他比贫下中农还穷。而且他在生产队里还特别孤独,跟其他人没有多少来往,别的人不屑跟他来往,他也不敢主动跟别人走动。所以,从他晓得他的身份后,没有歧视过他,还多次到他茅屋去坐过,坐在那黑黢黢的屋里摆龙门阵。

    王荣贵把姜必成当作可以摆心里话的人,把他娘临终前说的话摆给姜必成听。姜必成劝他不要丧失信心,说党有政策,地主子女也是人民的一员,说你还年轻,好好劳动,讨个婆娘成个家,把日子过好。

    婆娘从认识姜必成后,他只要到镇上赶场,一定去看看姜必成。在姜必成那里,他能看到报纸,还能看到一些书籍。在他自己家除了原来上学的书本还保留着外,其他一本书也没有。他信任姜必成,把他当朋友,是他觉得自己跟姜必成有许多共同点。

    姜必成有文化,他王荣贵也有文化,虽然差得有点远。姜必成是办公室坐不成来当兽医,肯定也是一个落难的人,他认为自己也是一个落难的人,很相似,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姜必成是光棍,他王荣贵也是光棍,天下光棍一家亲。

    在姜必成面前他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所以他有事情时,愿意跟姜必成说说。唯一不同之处,姜必成是城头端公家饭碗的人,拿工资吃饭,而他只是乡下的一个地主狗崽子,挣工分吃饭。尽管他内心并不完全服这点,但也明白这是一个天悬地殊的差别。

    (待        续)
    (续        前)

    他之所以把姜必成当朋友,更主要的是,他认为姜必成没有城里人那种从心底看不起农村人的心态。这一点,从他认识姜必成的第一天开始,就真切感受到。

    王荣贵跟姜必成是在金沙江的一个小渡口认识的,也是巧合。那是1965年春。姜必成第一次去金江生产队,就是从这小渡口过的河。

    姜必成坐在船上很扎眼,一看就是城头人的打扮,衣裤都比较新,比较伸展。浅灰的夹克上衣,蓝色的裤子虽然只有七成新,还能看出裤线,尤其是那高出外衣领子的衬衣领,白得晃眼。手腕上有一个亮晃晃的上海牌手表更晃眼,那是有点钱的人的一种标志。

    这把他跟其他船客的距离拉开,坐他旁边的人都离他有半尺远,怕把他衣服弄脏。船上坐的都是农民,都在拿眼睛打量他,当他用眼睛迎上去时,对方又把目光挪开,他多少有点感到不自在。

    王荣贵也在船上,两个人互不相识,他也在拿眼睛打量姜必成。

    暮春时节,天气已经很暖和。王荣贵只穿着黑布做的单衣单裤,裤脚卷得高高的,穿着一双旧胶鞋,坐在船尾,守着一挑粪。

    对岸河滩的上面就是坝子,被庄稼覆盖,一片黄一片绿,看不清是啥,但他晓得那是啥,一片金黄是油菜地,在阳光下黄得晃眼,已经结籽,麦子还是青幽幽的一片,已经抽穗,很饱满了。它们都已经孕育了下一代,只等待收获。

    那麦地的尽头,已看不清是啥景物,但他清楚,那些皂角树上有几个老鸦窝,树下是他的两间茅草房,是他家。空荡荡的草屋,又不像一个家,因为只有他这个男“婆娘”,没有女婆娘。

    小船载满人,离开北岸,向南岸驶去。


    (第一章     婆娘      完)
    第二章      相遇

    这一带,只有这条过河船来往于金沙江两岸之间。过河船是南岸金江生产队的小木船,载人也载货,能坐一二十人,人都靠两边船帮坐着,携带的东西就塞在船舱中间。

    船是金江生产队为了队上和自己的队员方便搞的。所以本队的队员过河,一律不收钱,非本队的人过河,一人收5分钱。5分钱对腰包里没几个钱的农民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方圆几十里范围内,这过河船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要过河就得掏这钱。

    上一年姜必成参加搞“四清”到过金沙公社,是随着四清工作团的大队人马,坐车从很远的下游轮渡码头绕过去的。今天是第一次从这小渡口坐船到对岸。

    河风带着暖意从江面拂过,枯水季节已过去,一年一度的桃花水已经涨过,金沙江的水流又开始汹涌澎湃。

    船老大腰杆里别着一根尺把长的烟竿,一看姜必成上船后那种悬着心的样子,就特意关照他坐稳当。小船上就艄公一个人在船尾把舵划桨,为了多载人,小船吃水很深,船边离水面也就20公分左右。船到中流时,小船就像羽毛一样,被浪头抛上抛下,浪花就直接溅进船里,船客们也都不在意,习惯了。

    船老大行走江河惯了,一边划船,一边若无其事地和船客说笑。姜必成会水,但第一次坐这种小木船,一颗心随着小船上下跳动,心一直悬着,到岸边方才松了一口气。

    岸边没有大轮渡那种趸船,小船到岸边 ,王荣贵走到船头帮着放下一条跳板,又把小船的缆绳拴牢在木桩子上,坐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船上下到沙滩上。先是一些背背篼挎筐子的人,一些牵小娃儿的人,最后才是挑担子的人。

    船老大没事了,取下别在腰上的烟竿,坐在船尾,慢悠悠地抽烟,看着乘客一个一个地下船。

    (待        续)
    (续      前)

    姜必成惊魂方定,捱到最后下船 。

    走在他前面的就是王荣贵,王荣贵挑着满满一挑粪,迈上跳板,跳板上有水了,不知咋个搞的,脚下一晃,眼看要跌下跳板。姜必成在后面奋力把他架住,他稳住了,平安走下跳板。

    姜必成自己倒被搞得有点狼狈,被晃出来的粪水搞了一身,只顾上前扶他,自己挎的小木箱掉进水里。

    王荣贵到沙滩放稳粪桶后,急忙返身回来,只见姜必成已经拎着还在滴水的小木箱走上沙滩。王荣贵赶紧上前帮他拎木箱,一边道谢:

    “要不是你哇,我今天肯定得摔下去,人倒受不了伤,可惜这挑粪就打水漂喽。”

    “咋回事?不就一挑粪,比人还重要?你要真摔下去,就算不骨折,起码得崴脚,少说得在家养三五天。”姜必成有点诧异,心头想,这个人有点怪,不怕自己闪着腰,反倒操心那挑粪,就反问了一句。

    王荣贵憨厚地一笑,没说话,只顾站在一旁搓着那双骨节粗大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他看着面前这个城头人,还有点干部模样的人,心想他们眼中,臭气熏天的大粪自然是不值钱了,没再解释。

    这时,姜必成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衣,已脱下外衣外裤,在江里漂洗。王荣贵赶紧走过来,说是我跟你搞脏的,该由我帮你洗,我会洗衣服。

    姜必成听王荣贵刚才说话的口气,那一挑粪很值钱,要是打倒了,好像是多大的心血付之东流一样,就一边谢绝一边问他咋回事。

    王荣贵才一五一十地把咋个回事说清楚。

    (待        续)
    (续        前)

    那时,生产队都没有啥化肥,种庄稼全靠人粪、家畜粪、绿化肥。乡下农民说,城头人油水大,粪好,都到城头掏粪。但城里的公共厕所都由粪管所的人管理,挑粪需要粪票,粪票是要花钱的。

    那年月物资供应都得凭各种票证,表面上是无价票证,实际上是无价之宝。而粪票是有关部门的创新,是明码标价的有价票证,多数农民是没钱或不愿掏这个腰包的。所以,王荣贵这挑粪是在县城里走街串巷,掏私人茅厕得来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来之不易。

    姜必成由于职业的关系,对农村的恼火是晓得的,一听到对方是到县城掏的粪,还是吓了一大跳。县城?离这里得有十多公里的路,真是来之不易啊!难怪把它当成宝贝,不由得又看了面前这位壮汉一眼。

    姜必成一边拧衣服,一边随口问道:

    “那你这挑粪是为生产队找的?”

    “不是。为生产队找粪能折换点工分,但工分不值钱,不划算。我这是为自留地找的,这样划算些。”

    “哦,是这样。” 他一边听一边点脑壳。

    王荣贵看对方不仅没有介意自己的过失,还关心自己,心头很是感动,心想这个城头人是一个好人,不嫌弃乡下人。他在城头找粪时,住家户愿意让他掏厕所,但又再三要求他弄干净,要是有哪里弄脏,肯定要遭到叱骂。挑粪桶从街上经过时,有人会忙着躲闪,有人会捏着鼻子,做出嫌恶的表情,厉声让他快走,万一要是不小心碰脏了行人的衣服,麻烦就更大了。

    所以,跟那些城头人的举动相比,姜必成的举动实在让他感动,让他内心多了那么一点温暖。

    (待        续)
    (续        前)

    姜必成自顾收拾衣服,王荣贵站在旁边插不上手,又想帮着干点啥子来表示感谢,忙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自己是县畜牧兽医局来的兽医,要到金江生产队去。王荣贵一听,一拍脑壳,很热情地说:

    “太巧喽!我就是金江生产队的人,叫王荣贵。我带你去找我们队长。”

    “好。一道走。”

    姜必成在河滩上找了一根竹竿,在江水里洗洗,然后把衣裤穿在上面,扛在肩上,跟着挑粪桶的王荣贵走。

    姜必成事后对人说,其实当时他扶住王荣贵,根本就没有想到是不是做好事,就是一种本能反应。从那年开始,他也晓得生产队的人为啥叫王荣贵为“婆娘”。平时他随着大家一样叫“婆娘”,当着别人的面,他仍是叫他“王荣贵”或“小王”。

    从小渡口往上走就是一个堆满鹅卵石的荒滩,被从各个方向来往于渡口的人踩出几条小路。其中通向金江生产队的小路最宽,因走的人多,基本上没长草。荒滩逐渐升高,荒滩走完就是坝子和浅丘,有了人家,有了庄稼。这时,放眼望去,坝子上全是金黄的油菜和青绿的麦子。坝子尽头处是连绵的山岭,山岭林木葱笼,因为远,看起来黑黝黝的。金江生产队的田地和房舍就散布在坝子和浅丘上。

    路是行人踩出来的,并不宽,挑担子的人担子一横,旁边就走不下第二个人,王荣贵挑着担子走前面,姜必成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摆龙门阵,姜必成问他家里养牛羊没有?

    “没养。”

    “那养了几头猪?”

    “一头没养。”

    “那鸡鸭总养了几只嘛。”

    “也没得。”

    “哦……”


    (待      续  )
    (续        前)

    姜必成心想,在乡下哪家哪户都得喂点猪啊鸡啊的,可以换点现钱,可以自己吃,还可以积点肥。乡下有一句顺口溜是:养牛为耕田,养猪为过年,养鸡鸭为换点盐巴钱。

    眼前这人真是一个怪人,也懒得可以,家里连一只鸡都没有喂,难怪他还得到城头去找粪。于是问起队上农户饲养家畜家禽的情况,他很热情地作了介绍。

    从他口中,姜必成了解到除了生产队养得有大牲口外,农户没有养水牛的,因为田都是集体的,个人用不着养水牛,少数人家养得有黄牛,猪和鸡鸭基本上是家家都养。

    一路上,王荣贵挑着粪桶,没有停下来歇一歇,只是换了两次肩。小路坑坑洼洼,还得绕着鹅卵石走,他如履平地,走得很稳当。姜必成还得快一点才跟得上他的步子,心想这人劳力真好。

    刚开始,河滩上没有一棵草,只有光光的鹅卵石,慢慢地有了稀疏的草,一棵一棵,一丛一丛地分布在小路两旁,越往前走,杂草是越来越密,开始绊着姜必成的裤脚。荒滩走完,一踏上坝子,虽说仍是土路起伏,却没有凸出的鹅卵石了,路就好走了。

    路两旁都是庄稼地,黄的油菜地金灿灿的,绿的麦子地绿油油的。他虽然以前没有来过这个队,但听说过这一带跟山区比还算是好一点的农村,看着远处有农民赶着耕牛在劳作,他又问起兽医的情况。

    王荣贵说,公社兽医站有几个兽医,但到这个队来得并不多,他自己不喂猪,基本上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不晓得能耐咋样,听有人说不咋样。死牲口是常有的事,队员们不太满意,但也没啥法子,因为生产队、大队都管不着他们。

    (待        续)
    (续        前)

    他在心里说,看来这个公社的畜牧兽医站不太得力,难怪出现疫情也没有及时发现。

    他来之前,老局长就对他说,那个站管的地盘一半在坝上,一半在山区,一直缺站长,几年来工作都没啥起色,你既然坚持要到基层,干脆就到那里去,把工作抓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随着小路拐来拐去,一路上摆着龙门阵,姜必成晓得了不少情况。农户住得很分散,一路上没有见到多少农舍,每条小路都是单独通向某一家,一边走,一边时时看着地面的他,忽然听见王荣贵说:

    你看,就是那里,院子门前有两棵大桑树,老远就能看见,很好找。他抬起脑壳就看见,果然是两棵树杆粗壮、枝叶茂密的桑树。

    走到树下,他发现这桑树的年头恐怕得上百年,但叶子仍宽大肥厚,绿油油的,叶丛中满是桑葚,紫亮紫亮的。

    这时,王荣贵才放下担子,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带姜必成进队长家,扭过脑壳对他说:

    “我们队长姓王。”

    (第二章      相遇          完)
    第三章      硬头黄

    王队长家在一个大院子里,是瓦房,而且房比别人家好些。院子很大,后面住着三家人,已经另开门出入。

    王队长住在前面,有三四间正屋,另外还有灶房、牲口房,前面还有一个院子。院门是很厚的木门,还带着两个铜门环,两旁是石柱子和石门墩。院子坐落在平坝上,房子虽然旧了,但从派头上一看就是过去有钱人家的院子。

    院墙是风火墙,清一色大青砖,房子是木结构的,柱子和梁都是很粗的木头,空间高,房顶有望板,墙是木板墙,窗户是格子窗,不过窗户玻璃缺了多半,漆也掉得差不多了。院子周围都是竹林和高大的桂圆树、桢楠树。

    见到队长后,姜必成说局里让我来帮你们解决牲口瘟疫的事。队长热情地跟他握手,说已经得到公社畜牧兽医站的通知,就盼着你来。随即客气地请姜必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坐下歇歇,又倒来一碗水,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把瘟疫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姜必成走渴了,大口地喝水。喝完水,掏出一包“红梅”香烟,抽出一根递跟队长。队长客气地点点脑壳,扬扬手中的叶子烟烟竿,说我们农民抽不惯纸烟,也抽不起,只抽叶子烟。

    姜必成晓得队长说的是实话,他也晓得农民们穷,买不起纸烟,多半是自己种叶子烟。他转身把烟又客气地递跟王荣贵,王荣贵马上恭敬地一弯腰,伸出双手接住,连声道谢。

    (待      续)
    (续        前)

    队长斜了王荣贵一眼,没说啥。他左手肘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右手捏着烟竿,一边抽烟,一边在想把姜必成安排在哪家住宿合适些。他们队离公社远,上面来公干的干部,往往就不赶回去,临时住宿在队上。

    王荣贵站在一旁,队长没让他坐,他只能恭恭敬敬地站着。一看队长没说话,心想他是不是为姜必成的住宿发愁,他在一旁小心谨慎地说:

    “队长,姜医师硬是一个大好人,硬是爱帮人,爱做好事,要是队里没有合适的地方住,先住我家去。我一个人,有地方,只要姜医师不嫌……”

    他的话立刻被队长吼断:“婆娘,你跟我滚一边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住你家?亏你想得出来,跟老子别忘了你是啥子身份。”

    婆娘立即闭上嘴,望了姜必成一眼,灰溜溜地出去。姜必成一看,很是诧异,心想他是一个看起来很本分的人,这队长咋对他说话这样凶。以后晓得内情后,才明白是咋回事。

    队长叫王宗义。岁数就四十出头的样子,一双眼睛透着精明,身板硬扎,精瘦精瘦的,一付好劳力的架子。穿着一件蓝色的中山装,已经洗得来有点泛红,裤子是一条军装,裤脚卷了几卷,一双半新的解放鞋套在脚上。儿子当兵回来探亲,送他一套衣服,衣服舍不得穿,说是总挑担子,容易磨坏,只把裤子穿上。

    他不管穿啥颜色的衣服裤子,一年四季都把一顶黄色军帽扣在脑壳上,这成了他的标记,离得老远,都能看见了他脑壳上那一团黄色。

    他性子硬,加上走路时,腰板挺得直,队上的人就叫他“硬头黄”。当地有一种竹子名叫硬头黄,粗硬、坚挺、长老后呈淡黄色,这外号对他来说有几分贴切。

    一遇到情绪变化时或有要紧的事时,他就习惯把脑壳上的帽子抓下来,扣在那里,表示说话的分量很重。

    王队长的婆娘死得早,给他留下一儿一女。儿子王大龙出去当兵,他跟前就只有女儿王二凤,父女俩过日子。

    (待        续)
    (续      前)

    王队长这几天正在毛焦火辣,生产队的几头耕牛都躺下起不来,再过一阵就该犁田插秧。这耕牛要是出了问题,田犁不成,秧也插不上。时节一过,就不赶趟,到时咋个办?队上还有十几家人的猪也得猪瘟,也闹得人心惶惶。

    姜必成这一来,王队长心里宽了不少。队上人家的房子,他心里都有数,茅屋多瓦房少,窄的人家二三间,宽的人家三四间,虽说旧点,但住都没得问题。麻烦的是吃饭,家家都不宽松,上头来的技术人员,是请来帮大忙的,吃得太差不好交待。

    三年的全国性饥荒过去后,经过三自一包政策的调整,农村的经济得到一些恢复。农民除了能经营自留地外,也鼓励养点鸡鸭鹅,养点猪羊之类。农民的生活有了一些起色,吃饭问题已经不再那样艰难,王队长家比别人家还强点。他大儿子已不在家住,正好空出一间屋,他想就让姜必成来生产队时,住那间屋。想到这里就对姜必成说:

    “你哪家也不用去,就住我家,吃饭也在我家吃。我们先到队上牛棚看看去。”他一边说,一边抓起桌上的帽子扣在脑壳上,起身往门外走。

    “住那里都行,听你安排。” 姜必成说完,就跟王队长先到牛棚去。

    (待        续)
    (续        前)

    这个队的田和地大部分在坝子上,靠近山岭的坡地上还有一部分梯田。属于粮食区,夏天这一季主要种谷子、苞谷、红苕,冬春这一季主要种小麦、油菜。农村的组织形式是变了,但耕作方式还是老样子,单产水平都不高。不过,跟山区的生产队相比,还算是不错的。

    王队长从土改时就是积极分子,还入了党,虽说没啥文化,脑壳却很灵光,是属于农村中精明强干那类人。农村的机构从初级社到高级社,又从高级社到公社,他一直是生产队长。曾经跟他一起参加土改工作的老张,后来当了公社的书记,张书记曾经要他当大队长,他坚决不干,推说自己认不到几个字,干不了。心里想的却是大队长是一个担责任而没实权的差事。公社成立后是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他愿意在这个位子上呆着,是他能说了算的地方。

    在生产队,他就像一个王,没人敢得罪他,他的口头禅是:你们要让老子当队长,就得听老子的。

    生产上的事都是他说了算,今天插哪块田的秧,队员就插哪块田的秧。明天打哪块田的谷子,队员就打哪块田的谷子。种地他算是把式,指挥生产没有出现过大的失误,只有个别人如王生安就对他不服气。队上其他事如钱粮收多少,支多少他说了算,储备粮存多少也是他说了算,会计、保管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人。

    不过,他有一点也让那些不服气的人也服气,他自己也是靠挣工分吃饭。按上头的规定,当队长的人外出参加会议时或其他公干时,是应该有些工分补助的。他不要,从来不要。说:

    “老子不稀罕那几个工分。跟大家干事,是当队长的本分。”

    后来,王二凤还跟姜必成抱怨过:其实我爹也很辛苦,为了生产队的事操烂了心,都顾不上他个人的事。姜必成说:你爹是很辛苦,我也看得出来。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辛苦就是好的,还得看跟大家带来好处没得。

    (待        续)
    (续        前)

    有一件事情,王宗义跟队上带来很大的好处。

    这个队田多地少,历史以来水稻产量都很低,自从60年代初引进杂交水稻“矮子粘”和“珍珠矮”后,产量差不多比过去增加了一倍。

    这两个品种刚开始引进时,队上很多农民不相信这种矮杆作物。王宗义坚决推行新品种,他在心里盘算,这庄稼种了一辈子,单干也好,集体干也好,田还是那些田,地还是那些地,种田种地的方法也都一样,产量都差不多。说不定换品种,能提高产量。

    但队里赞成的人少,连过去支持他的人也不赞成,反对的人多,尤其是一些老人反对得厉害,说这是关系到全队人一年口粮的事。王生安对他说:

    “队长,你都不认字,晓得啥子是新品种啥子是旧品种?别一听有人说好,就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

    “你跟老子爬开!你个青沟子娃儿,才摸了几年锄把,敢在老子面前逞能。你爹跟我说话还差不多。”

    王生安的爹是远近有名的庄稼把式,他说种了一辈子的谷子,都是高杆的,哪见过这种矮矬矬的谷子哇。就凭这个样子的就能高产,打死我都不相信哇。

    队里还有一个公认的种田好手杨老爹,他也说祖祖辈辈都是种的这种高杆谷子,从没听说过啥子杂交稻子,这玩艺行吗?光抗倒伏有啥子用,到打谷子的时候没收成咋办?他对王队长说:宗义哇,这关系到全队人吃饭的大事,还是稳当点好。

    王宗义一听这话有道理,稳当点也好,也不着急在一年。他也让了一大步,将队上的田分成两部分,旧品种和新品种各种一半。第一年产量下来,矮子粘水稻的产量比常规水稻多了近一倍。谷子产量一下增产这样多,对庄稼人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事,这是祖祖辈辈都没有过的事情。

    看着摆在眼前的粮食,这一下大家都信服,说他没啥文化,但有见识。王老爹和杨老爹也很服气,逢人就说:我们都老喽,还是年轻人得行哇!,还是科学这玩艺管用哇!”

    王宗义干的这件事,确定了他在队上的权威。他还有一件事,让队上的人也服气。

    (待        续)
    (续        前)

    70年代,上头推广种“两红”,即将稻田改种红苕或高粱,目的是为了提高产量。本地主要是要求种红苕,说是推广,很大程度是强行的,一级一级地往下压任务。

    王宗义有点想不通,去找公社张书记问:“书记,你也是种庄稼出身,这把田头的水放干种红苕,你心头有数没数?我咋个觉得悬吊吊的哇。”

    张书记含含糊糊地回答:“老王哇,这是上头要求的事。上头有要求,不干不行哇。你在下面也可以根据群众的意见掌握嘛。”

    张书记的话没说种还是不种,但话里也有话,对上头的事,尽管心头有想法,也不敢公开反对,让王宗义自己去掌握。

    王宗义也不敢公开反对,他在队上说我们这一带不缺水,用不着将稻田改种红苕。他说,好处是大家摊,真要出了事情,我一个人兜着。暗中还是按原来的播种面积行事,水田还是全部种谷子,旱地除原来种红苕的照样种外,把过去种包谷的旱地也改种红苕。这样向上汇报时,种红苕的面积也增加了。

    后来,证明他也是对的。有些队改种红苕,表面看产量是高,亩产四五千斤,但保管、加工都成问题,烂了不少,得不偿失。此举破坏了原来的饮食习惯,遭来农民的埋怨,说跟老子好处就是“粪”多了。

    在这个事情上,大多数队员都支持他。后来种“两红”的事,一阵风刮过。回头一看,队上的人感谢他,说他真是一根硬头黄,顶得住,为大家做了一件好事。一些过去曾反对他的人,也感慨地说幸好当年“四清”时没有把他拿下。


    (第三章      硬头黄        完)
    第四章      四不清

    “四清”时,金江生产队的队长、保管、会计都被挂起来,上头来的工作组说他们是“四不清”干部,一律靠边站。

    四清工作团设在公社,工作组的人住在大队,只派了两名队员到他们队上来开展工作,一人姓冬,一人姓夏,专门清理生产队干部四清和四不清的问题。

    他们的工作却并不那么顺利,群众的怨气不小,随便问到哪个,都有一肚皮的怨气。但斗争的积极性反而不高,要他们站出来检举揭发,都摇脑壳,都怕干部日后报复。

    解放后,土改中的积极分子,多半都成了生产队、大队一级的干部。这些基层干部原本是可以更换的,但农村中能认几个字的,有点工作能力的人很少,要更换实际上不可能。所以这些干部一经当上,差不多就一直当下来,成了实际上的终身制。

    时间一长,他们有自己的拥护者,形成了自己的势力,有不同意见的人要反对他们很难成事。物资的匮乏,尤其是在三年饥荒时期粮食的短缺,使得这些干部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

    以权谋私激化了干部跟群众之间的矛盾,高层领导认为这样的干部已经腐化变质,农村中这种矛盾被认为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所以四清运动一开始就提出要“清工分、清账目、清财物、清仓库”,都是冲出着这类基层干部去的。


    (待        续)
    (续        前)

    工作组的冬同志和夏同志挨家挨户地走访,了解情况,征求群众对队干部的意见。群众的意见不小,反映干部多吃多占,为自己谋私利,欺压老百姓。

    但多是笼统地说,鸡一嘴,鸭一嘴,调查一圈下来,成了都是我听你说,你听他说,他又听我说的怪圈。对同一个事,说法很多,口径对不上,具体的事实和数字很不清晰,定不了案。

    两位组员把情况反映到工作组组长那里,组长是一个有运动经验的人,点拨他们说,搞运动嘛,就是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一来党是英明的,二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组长再三强调运动的关键就是发动群众,尤其是发挥骨干群众的作用,很英明地说广大群众发动之日,就是四不清分子完蛋之时。

    两个组员的脑壳豁然开朗,又回到金江生产队找骨干群众做耐心细致的工作。
    冬同志、夏同志分别找了王老爹、杨老爹,这两个人岁数都在五十以上,解放前一个是贫农,一个是雇农,都是种田好手,在队里说话是有分量的。

    夏同志到杨老爹家,让他出面揭发王队长,说你是队上的老人,队上的人都认识,队上的事都晓得。他说队上王姓人多,队长姓王,保管姓王,会计原来的婆娘也姓王,队上的事都是姓王的把着。我们外姓人搞不清楚,我们就晓得埋着脑壳干活路。杨老爹一推二五,最后挤出一句话:

    “就是有啥问题,没得凭证咋揭发哇。你们还是去找姓王的人家好喽,他们晓得。”

    其实他不是不清楚队干部的事,但是他不愿意得罪他们,他想:别人都受得了的事,自己也受得了。要是出面当了恶人,以后就是好处大家得,麻烦自己扛,那罪就有得受喽。我一把岁数的人了,不干这种憨包事。

    他几句话把事情推给王家人。


    (待        续)
    (续        前)

    冬同志到王老爹家动员他站出来揭发王保管。说他是你的侄儿,你对他的情况知根知底,群众对他管理的财物意见最大,你要大义灭亲,勇敢地站出来跟他当面对证。

    任凭冬同志咋个说,王老爹一直勾着脑壳抽闷烟,不说话,不愿意出面。动员半天,冬同志的嘴皮都说干了,他才说:

    “我老喽,嘴皮子不利索喽,话都说不伸展。你们要找会说的人,该去找张屠户和船夫何老大嘛,他们都是在外面混的人,是能说会道、见多识广的人。”

    冬同志一想,这话有道理,要是让一个人到了台上,光憨站着开不了腔,那管啥用?立即赶到张屠户家,正赶上他在做晚饭。

    在黑黢黢的灶间,冬同志很殷勤地帮着往灶里添柴,柴灶没有烟囱,烟子从灶门往外蹿,熏得他眼泪长流。他顾不上擦眼泪,启发张屠户来揭发队长王宗义。烟子也呛人得很,呛得他一边咳嗽,一边对张屠户说:

    “四清运动是中央要搞的,有政策跟你撑腰,不要说是一个……咳、咳……一个生产队长,就是公社书记有了问题也……咳、咳……也照样拿下。你完全可以放心,没……咳、咳……没人敢对你进行打击报复。”

    张屠户一听,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冬同志一看目的达到,饭也烧好,就告辞回大队住地。

    张屠户之所以答应出面揭发,是因为过去帮王队长杀猪,他从不给钱,最多留着吃顿饭,还经常受言语敲打。他不敢开口要工钱,怕遭报复,因他在队上出工不多,怕队长在分口粮时卡他。

    他在心里说,老子也是靠本事吃饭,该交钱也交钱,凭啥就欺压老子?现在有工作组的人支持,他想趁此机会代表受欺压的队员一吐宿怨,揭发王宗义的霸道。

    想到这里,一股豪气冲上脑顶门,给冬同志一拍胸口答应了。

    (待        续)
    (续        前)

    夏同志到江边找何老大,耐心地等乘船的人都走完,等何老大坐在船板上抽烟时,才上船跟他摆龙门阵。

    夏同志说杨会计是你妹夫,现在是四不清,跟王宗义是一伙的,穿一条裤儿。他记的工分,记的账目问题都很大,你得动员你妹跟他划清界限,带头揭发他。群众反映他有两本账,让你妹去找出黑账来。

    另外,有人反映王宗义跟杨会计婆娘不清不白,这是属于生活作风有问题,你应该打消顾虑,站出来揭发王宗义。何老大听完后,不慌不忙地把烟竿在船帮上磕磕,让烟灰都落在水里,才慢悠悠地说:

    要得。

    他并不是太关心哪个是四清还是四不清。他也不是特别关心杨会计的账目记得清不清楚,工分混乱不混乱他更不操心,反正他的工分是固定的。他是想替自己的幺妹出头,想替何家的脸面出头。

    他幺妹原来嫁到另一个乡,四年后男人死了,没有娃儿。婆家嫌她不会生养,说跟男家连个种都没留下,撵她走。何幺妹呆不住,正好赶上解放,就回到娘家来。

    两年后,又嫁到外乡。三年后,第二个男人又死了,还是没有娃儿,落下一个既不会生娃儿,又克夫的恶名声。

    何幺妹只好又回到娘家,才二十七岁,没人再敢娶她。两年后,杨会计却托人到何家提亲,要娶何幺妹。他的婆娘在两年前去世,他身体瘦弱,一个人拖着3个未成年的娃儿过日子很恼火。

    别人问他难道不怕何幺妹克夫,他摇着脑壳说:怕啥子,都是迷信。再说我一把年纪,不信邪,我已经有3个娃儿,绝不了后。

    (待        续)
    (续      前)

    这样,何幺妹第三次嫁人,嫁跟年长二十岁的杨会计。

    这一次杨会计还真没被克死,不过却萎了一大头,拨弄算盘久点,都说腰杆坐酸了,得喘一口气。

    没过两年,队上就传开何幺妹跟王队长有瓜葛的龙门阵。队员们不说王宗义的一二三,只说何幺妹是不要脸的破鞋,自己男人还在就去上别的男人的床。

    何老大听说后,觉得他妹子跟何家人丢脸。他不去怪他妹子,却去责问杨会计,说你跟老子一个大男人,咋个能容忍她跟你戴绿帽子。

    杨会计一脸的无奈,说无凭无据的事,也不好整哇?隔了一阵,又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

    “你妹子还年轻,如狼似虎的岁数哇,我……我这把老骨头已经虚……虚得很喽。”

    何老大一听,啥子都明白了,脸都气歪了,呸了一口,扭头就走。人是走了,心里却从此装着这个窝心事。

    他心头一直憋着这口气,已经有好几年。其实王队长对他不错,他明白这点,但这是关系到何家脸面的事。

    他在心里说你当队长的搞别人家的女人我管不着,搞我们何家的女人不行,他觉得是王宗义让他们何家脸面扫地,既然有了工作组提供的机会,他对自己说,老子也要让你王宗义脸面扫地。

    (待        续)
    谢文友
    (续      前)

    两个组员还想扩大战果,他们去找何幺娘。

    他们认为何幺娘也是一个受害者,是被王宗义利用权势逼迫就范的。他们想让何幺娘现身说法,王宗义是咋个欺男霸女的。

    在杨会计家的堂屋里,他们坐在一条长凳子上,跟何幺娘做工作,何幺娘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忙着纳鞋底,一家几口人的鞋都靠她自己做。她一边纳鞋底,一边听他们说话。

    “我们都听队上的人说了,你常出入他家,他是利用队长的身份,强迫你干那种事。我们愿意帮助你摆脱这种处境。”

    “我们晓得你是被逼的,所以你也是一个受害者。要大胆地站出来,揭发他,撕下他的丑恶的画皮!”

    ……

    “没得那些事情。你们不要听队上有些人嚼舌根,他们觉得我嫁到哪家哪家男人死,就说我的坏话。我进出他家不假,一是帮他照料家务,他自己为队上的事忙,顾不上家。二是帮他照顾女娃子。他女娃子没娘,有一些女人的事,当爹的不好管,我帮着照应一下。他婆娘临走前托付过我,我也答应了,做人嘛,说话得算数。”她一边说,一边依旧勾着脑壳纳鞋底。

    何幺娘前两次嫁人都嫁得远,经过的地方多,经过的事多,见识也比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多点,面对两位组员,一点不怯阵,回答得滴水不漏。

    (待      续)
    (续        前)

    夏同志和冬同志刚才还振振有词,满怀信心,一听何幺娘这样一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瘪了,不晓得该咋个往下说。还是夏同志反应快,稍停一下说道:

    “你不要怕,不要有顾虑,我们的政策是保护妇女。女同志脸皮薄,不好意思当面揭发就算了。这样吧,我们帮你写一个材料,你在材料上按个手印就行。”

    “我刚才说没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们偏不相信我说的话嘛,我也没办法。你们说,我要咋个才能证明我的清白嘛。对喽,我听说可以到医院进行检查。要不,我现在就先脱给你们看看?”

    何幺娘原本就是出了名的泼辣婆娘,她不想跟这两个小年青磨嘴皮子,用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年青人,丢下手中鞋底和针线,趁起身,装出要脱裤子的姿势。

    两个组员都是刚到机关工作,二十出头的学生娃儿,连恋爱都没谈过,哪见过对方泼辣婆娘的这种招式,一下愣住。冬同志反应快点,心想这倒好,不要他人的男女问题没整出来,倒把自己整出男女问题了。想到此,急忙站起来,摆着双手:

    “不……不要!不要!不要脱,我们不……不看,我们不看!”

    冬同志边说边往门外转身。他猛然站起,长凳子失去平衡,坐在另一端的夏同志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夏同志赶紧站起来,心想等这婆娘裤儿一脱,那就跳进黄河洗不清喽,顾不上说话,拔腿往门外便跑。

    两个人奔出门,顾不得往后看,在田坎上猛走了一段,才停下来相互看一眼,都是一脸的狼狈,倒吸一口气,心里一阵后怕:跟老子,这个婆娘厉害。

    堂屋里,看着走远的两个年轻组员,何幺娘得意地啐了一声:“呸,小公鸡!刚学叫,就想在老娘面前亮翅膀。”

    (第四章      四不清        完)
    第五章   批斗会

    三伏天气,生产队的批斗会在保管室前的敞坝举行。

    保管室门前这个敞坝,是队里最大的敞坝,有二百来平米,地面打的是三合土。是生产队用来打谷子、晒谷子、风谷子的场所,有时也用来晾晒其他东西,有时也用它来开会。

    生产队有两个中心,一是队长家,一是保管室。

    队长家是生产队的政治中心、决策中心。

    队上没有专门的队部,队干部开会就在队长家堂屋,队长也是支部书记,所以一般会是以队长为首,加上保管、会计的三巨头,围着八仙桌议定。重要的会再扩大到妇女主任、民兵队长参与,5个人围着八仙桌议定。正好这几个人也是党员,所以支部的会也是同样一拨人在队长家召开。

    保管室是生产队的财富中心和舆论中心。

    队上值钱点的东西都在保管室放着,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旁边不远的牛棚,喂着队上的十来头耕牛,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舆论中心则是因为队上的群众大会在保管室里召开,天气不冷时,生产队开大会也在保管室外的敞坝上开,传递的是官方信息。

    保管室旁边有一棵上百年的黄桷树,枝叶繁茂,浓荫蔽日,队上的人没事时,喜欢坐在树下的石条上歇凉、摆龙门阵,成为坊间的舆论集散地。

    (待        续)
    谢文友
    (续      前)

    队上的人都在敞坝上围成一个半圆,乱哄哄的,除了大人,还有不少小娃儿。

    刚打过谷子,敞坝周边围了一圈金黄的新的谷草堆,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清香。小娃儿们在其间钻来钻去藏猫猫,高兴得很,全然体会不到大人们毛焦火辣的心情。

    王保管勾着脑壳,弯着腰,罪名是私自从保管室往家里拿粮食,一贯多吃多占。杨会计已是五十好几的人,腰弯得来像一个虾米,罪名是记花账,贪污。两个人都被运动的阵势吓得不轻。王队长的罪名是腐化堕落,欺压群众。他低着脑壳,却没有弯腰,哪个都能看出来是不服的架势。

    后面还站着队里的3个富农和地主狗崽子王荣贵,也都低头弯腰,他们没有资格成为主斗,是陪斗。他们都站在太阳下,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意思。

    参加会的群众,先来的都往黄桷树的树荫下站,后来的就只能在太阳下晒着,天气本来就热,加上运动热火朝天的阵势,斗的人和被斗的人,个个都是汗流浃背。

    时间是在收工后,一是为了不误农时,二是避开骄阳。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光线依然明亮得很,尤其是暑热一点没退。敞坝本是风行无阻的地方,这时围了一圈谷草堆,连偶尔吹来的河风也被挡在外面。

    这个季节开会,人人汗流浃背,汗出得多,招来的墨蚊子更多,一叮一个大疱,会场上只听见噼里啪啦拍打蚊子的声音。男人光着膀子,用巴掌拍蚊子,女人用蒲扇赶蚊子,人人心里都很烦躁。

    从开会到散会,拍打蚊子的声音从不间断。

    大人们各种心思都有,抽着烟,低声摆着龙门阵,想来为过去的事讨公道的,想来为曾经的憋屈出气的,想来看闹热的都有。

    (待        续)
    (续      前)

    工作组组长专门从大队赶来压阵和助威,他很满意金江生产队的四清工作在全大队率先突破。看着保管室前的横幅:“金江生产队批斗四不清分子大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他看着四周黄灿灿的谷草堆,那是粮食丰收的一种标志,如今围着会场,像布下的天罗地网,四不清分子休想溜走,那谷草堆金黄的颜色也预示着批斗会将有丰硕的成果。

    主持批斗会的工作组冬同志说完开场白后,立即宣布工作组组长作重要讲话。

    敞坝上的人,尤其是站在树荫之外的人一听,脸色都不耐烦起来,天气实在太热,心里巴望早点结束。

    他们担心组长又会长篇大论,从国际形势讲到国内形势,再从国内讲到省内,再从省内讲到地区内,再讲到县、区、公社……最后才讲到生产队。

    哪晓得组长今天的话干脆利落,说四清运动的重要性、伟大意义,过去冬同志和夏同志都讲得不少,今天我就不重复讲。今天就是我们全体队员的会,全由我们队员自己讲,要讲深讲透,说完一扬巴掌,就让到一边。

    冬同志一看,马上宣布发言的人上来揭发。会场上的人都在你看我,我看你,想看看第一个出来发言的人是哪个?

    原来答应发言的张屠户和船夫何老大,一看王队长硬着腰板那个架势,心头都又盘算开,又不愿发言了。

    (待        续)
    (续        前)

    张屠户今天到会一看,根本不像冬同志说的,会有很多人争着发言揭发,都在拿眼睛看着他,等他上前发言。心中那股豪气就开始往外漏,他想:王队长是党员,当了十多年的队长,在群众中也有威信。工作组的人住在大队,说不定哪天就拍屁股走人,到时候,队长还是队长,为工作组的事,得罪队长划不来,我个人犯不着去当这个出头鸟。

    再说政府禁止私自宰杀,自己没少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王队长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要纠他的话,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做人不要把事做绝了,这样一想,心头那股豪气就漏得差不多了。

    当冬同志一拉他上前,他连忙把脑壳一缩,蹲下身子,捧着肚皮说痛得很,要蹿稀,再不走就得拉裤裆,不等说完话,急急忙忙回家拉屎去。

    何老大昨天答应工作组揭发王队长,就是觉得杨会计是一个窝囊废,自身难保,自己应该出头为何家争脸面。等工作组的人一走后,他又感到后悔,王队长虽说在队上霸道,为个人捞好处的事并不多。

    方圆百里的人,南来北往,都从他船上过,方圆百里的龙门阵都晓得,各队队长都差不多,不图点好处,哪个原当队长?王宗义就算不错的了,再说对自己还真是不错的,每年洪水季节停止摆渡时,还是跟记分员打招呼,跟自己记满分。做人还得讲点良心,也跟自己留点后路。

    再说妹子这回事,是她自愿的,全赖姓王的也说不过去,难怪杨会计要当缩头乌龟。他也听说了妹子跟工作组两个组员演的那一出。自己硬要出面,真要闹开后,脸皮撕破对哪个都没啥子好处,真要臊了王宗义的脸皮,就是臊了妹子的脸皮,也等于臊了何家人的脸皮。

    今天他正在犹豫,一看张屠户借故先溜了,他就悄悄往树荫下退缩。当夏同志催他发言时,赶紧把烟竿往腰里一别,说渡口有人等着过河,不能耽误,先让别人发言哇,起身往渡口走。

    (待        续)
    谢谢文友
    (续        前)

    两个原定要重点发言的人都不发言了,而且借故溜走,批斗会一下陷入冷场。工作组组长立即拉下脸问:

    “咋个回事?你们组织的重点发言人呢?!”

    工作组的冬同志和夏同志满脸通红,尴尬得很,正商量咋个往下进行时,穿着背心短裤的王生安从树荫下人群中冲上来,抬手就给王队长两个耳光,开口就骂:

    “王宗义,你妈的个×!你就是一个不忠不义的人!你就是一个四不清!你跟老子还真以为自己是根‘硬头黄’,在工作组面前你还敢挺着腰杆。老子今天就非要让你这根硬头黄弯下来!”

    刚才还冷场的会议,像被浇上一桶油,陡然火爆起来。冬同志、夏同志、还有组长,精神为之一振。在场的人也兴奋起来,议论起来,觉得好戏马上就要开场。

    王生安说完,就上前去使劲压王队长,但他气力不行,压不住。他急了,猛然从后面踹王队长膝弯一脚,王队长猝不及防,扑通一下子跪下去。

    他一看,抄起墙边立着的扁担,就要往王队长身上招呼。

    这时,穿着水红衬衣的王二凤,像一团火烧上来,抓着王生安的手臂狠咬一口,痛得他丢下扁担,嗷嗷叫。

    王二凤冲着会场上的人喊:我爹当队长十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凭啥子这样对我爹。我家是军属,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爹!要讲道理!


    (待        续)
    (续        前)

    王生安一听,上前一步大骂:“讲个球的道理!你爹欺压老百姓的时候跟哪个讲过道理?你爹睡别人婆娘时跟哪个讲过道理?!”

    “说话要有证据!我爹是睡你家的婆娘,还是睡哪家的婆娘,你找人站出来当面说。”王二凤一步不让,也冲着他吼。

    “你跟老子爬开!你以为你还是队长小姐,老子不跟你说,我跟工作组的同志说,我当着全队人的面说。王宗义,你跟何婆娘那点烂事,队上哪个不晓得?老子今天就给你抖出来!”

    王生安对王队长有意见,是因为两年前,王队长让儿子王大龙去当兵,没有让他去。农村青年去当兵,被认为是一条好的出路,有可能跳出农门。他认为这事很不公平,是王队长凭借权力占了这个名额。所以当王二凤说她家是军属时,不提还好,一提好比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上面吵得不可开交,下面的王老爹很生气,他是一个要脸皮的人,觉得儿子这一闹,臊了自己脸皮。他晓得儿子那点心思,之前劝过他:让别人去说,我们看着就要得喽。所以,当冬同志来动员他站出来揭发时,他就把这烫手的事推给别人。

    没想到,儿子不听他的话,今天还是要说。更让他不安的是:儿子不仅骂王宗义,还把何幺娘牵扯进来,这等于是得罪了何家,何家人自己都不愿意出头说的事,你个年轻娃娃逞啥子能?何姓虽然是外姓,但何老大、何老二、何老三在队上都不是等闲之辈。

    想到这里,他连忙上去拽着王生安就走,说:

    “你个年轻娃儿,晓得啥子嘛。听别人说的算不得数。走,跟老子回家。”


    (待        续)
    (续        前)

    别看王老爹大字不识一个,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既责怪了儿子,等于是向王队长等人道了歉,又说是听别人说的,算不得数,他是不信的,变相地推脱了责任。他说完,硬拽着王生安从人群中挤出去。

    人们一看这场景,晓得会开不下去了,继续留下来,会被干部和他们的家人恨的,纷纷起身离去。

    冬同志和夏同志为隆重起见,都穿得规规矩矩,一身衬衣长裤,他们一直站在太阳下维持会议,早已是满身汗水,一看会议要黄,急得汗水顺着脊梁骨流。

    看着人一窝蜂地走散,拦这个走那个,拦那个走这个,连小娃儿们也被大人招呼走,最后就剩下那几个站在横幅下,勾着脑壳的人。

    看着那些在阳光下依然黄得晃眼的谷草堆,仿佛每堆谷草都变成了一个大写的“黄”字,工作组组长的脸气得发青,狠狠瞪了两个组员一眼,甩手走了。冬同志和夏同志你望我,我望你,一脸的无奈,批斗会被搞黄了。

    到1965年初,上头又出了新文件,即“23条”,工作组的人不再来金江生产队,队里的“四清”工作无形中结束。队里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队长还是队长,队员还是队员。

    后来张屠户跟人摆龙门阵时说:幸好老子当时看得远,要不然,得罪了干部,现在就不好混喽。


    (第五章   批斗会          完)
    第六章 社教

    王宗义在队上日子难受时,姜必成的思想也在困惑中。

    姜必成到县畜牧兽医局没多久,正好赶上从机关抽调人手组成工作组,到农村去搞社教运动,即后来人们口中的四清运动。经过短暂的集中学习,他被派到金江公社,然后又被派到青冈林生产队。小组长就是他们科的栾科长,栾科长很有工作经验,教他们访贫问苦,了解生产队的实际情况,了解队干部的实际情况。把队干部们一个一个地排队,一个一个地进行摸底。

    他住在农民家,白天扛起锄头,跟农民一起下地干活路,收工后帮住户挑水、推碾子,喂牲口。遇到牲口有病也帮着治疗。在农民家吃饭交钱交粮票,晚上也住在农民家。他住的那家农户姓肖,他叫他老肖。

    老肖俩口子都有三十多岁,老肖很壮实,婆娘是那种弱小的女人。他们有两个十来岁的娃儿,三年困难时期还死了两个娃儿,都是死于肿病。姜必成也经历过那个时期,晓得所谓的得肿病死人,说白了就是饿死的。

    吃饭前,姜必成跟他两口子摆龙门阵,他的婆娘在灶上忙着做饭,不出一声。老肖却是一肚皮的牢骚,说队上的干部多吃多占,在队上都霸道的很。哪个队员要是敢有意见,就会被穿小鞋,被黑整。

    老肖就跟队干部提过意见,说队上的账目乱,队员都不清楚,队上的东西也到不了队员手上。他还公开骂:都被你们几爷子私分了。

    会计没说话,队长却黑下脸,当着很多人的面吼他:你字都认球不到几个,账认得你,你认不得账,让你搞清你都不行。你跟老子逞啥子能耐!你要是再敢挑头闹事,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他也没有买队长的账,又一次队员会上,他当着大家的面,说队上的账目有问题。这下,彻底惹毛了姓张的队长。


    (待        续)
    谢谢文友
    (续        前)

    冬天,县里修水库,队长就他派去工地挖土方、抬石头,自带铺盖、自带粮食。白天劳动强度大,晚上睡工棚,四面透风,冻得要命。工地劳动条件很差,三个月不到,他的脚就被石头砸伤,只好回家养伤。

    伤后来虽然好了,走路始终有点一瘸一拐。更让老肖愤怒的是,趁他上工地不在家,张队长几次上他家,想用东西利诱他婆娘,他婆娘不干,队长就想强行霸占他婆娘。一次,他儿子打猪草回来撞见,看见他妈衣服都被扯烂,急了放狗咬队长,队长才恨恨地走了。

    老肖说得咬牙切齿:“狗日的畜生!老子恨不得把鸡巴给他割了!”

    栾组长一听姜必成的汇报后,一拍大腿说:好哇,好哇。这是好典型。现在四清的重点,已经由过去的清工分、清账目、清财物、清仓库转变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跟老子清的就是这种人!

    第二天,栾组长立即拽上姜必成上老肖家,在老肖的茅屋中,栾组长坐在小凳子上,拽着老肖也坐在小凳子上,让他详细地把情况又摆了一遍。

    栾组长一边听,一边掏出小本子,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光线,在上面记录着,又圈圈杠杠地标出重点。老肖说完,栾组长合上小本,把钢笔别在中山服上衣口袋,盯着老肖问:

    “要是开批斗大会,你敢不敢上场发言揭发队干部的劣迹。”

    茅屋光线虽暗,姜必成还是看出老肖因愤怒而满脸通红,听到问话,他一拍胸口:

    “我有啥子不敢的,老子又不是冤枉他姓张的,让他当众脱了裤儿看看,屁股上是不是还有狗咬的印子。”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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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栾组长很高兴,也兴奋得脸发红,站起身,在茅屋里转圈圈,一边转一边说,这样就好,很有说服力。你清楚队上的情况,还可以联络其他人,一道发言,人多势壮。

    他又分析说,现在农村已经出现新的两极分化,穷的穷,富的富。很多干部已经腐化堕落,欺压农民,比过去的地主还要地主,就得像土改时那样重新跟他们斗争。这些就是上面的新精神。

    老肖没有像栾组长那样兴奋,仍坐在小凳子上,说我不晓得啥新精神,只晓得那个狗日的欺负我婆娘是真事。

    “老肖,你反映的事,绝不是你一家人的事,是整个农村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新特点。要从这个角度来认识它。”栾组长停止转圈,略一思索,继续点拨:“发言的时候,少说你婆娘的事,突出重点,多说政治上的事,多说经济上的事,多说思想上的事。”

    栾组长一边说,一边看了姜必成一眼,那意思就是你也得学着点,也得从这个高度来认识问题。

    坐在旁边小凳子上的姜必成,频频点脑壳,心想组长就是组长,站得高,看得远。几句话就把问题的性质说到根上,就把老肖这样的农民的个人恩怨认识,提升到政治斗争和一个新高度。


    (待        续)
    @山七二十一 2021-06-08 23:14:17
    朋友,不羁怎么没有了?我现在宜宾旅游,很想看看小说对比一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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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朋友,还能关注我的烂小说。《1968,不羁》已连载完。我在宜宾生活的那些年代,没有“旅游”这个概念,后世兴起的“景点”,我也不甚了了。
    如果对历史文化有兴趣,江北的流杯池可一观,有宋人黄庭坚遗迹。上游一点的鹫州塔也可看,宋代留下的真玩艺,梁思城等人去勘测过,不知现在交通咋样。城北真武山庙群,已是全国重点文物,如宿老城区,二三小时足够。下游一点的李庄,民国时代曾留下一个文化奇迹,过去没人提及,这些年为了旅游吹得厉害。不过交通便利,可看。城里被毁掉或湮没的就不提了,即便修复也属水货了。悬棺等不知还有否?周边县也许还能有一些景点。
    祝朋友旅途愉快。
    @山七二十一 2021-06-08 23:14:17
    朋友,不羁怎么没有了?我现在宜宾旅游,很想看看小说对比一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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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有心了。《1968,不羁》2014年初发网站一月不到就屏蔽了。只能在一些转载网站还能看到。所以才又在天涯发,何以又看不到,没辙。
    小说中提到的街道、建筑基本在老城区,所以基本上仍在,除了房屋是旧貌换新颜外,街道走向、格局没变。
    水井街仍在(但水井没有了),鲁家园、忠孝街、北正街、刘盛街等仍在,文星街(西端的文昌宫没有了、中段的天主堂仍在),西街(马掌街并入西街了)东端的大观楼仍在,黄金兰巷消失了,城南一线的工业街、麻线街(南华宫没有了)、下走马街、上走马街、栈房街、光复街等街道仍在,但一些建筑也消失了。
    (续        前)

    青冈林生产队的批斗会开得很成功。

    栾组长作了精心布置,还把另外几个组员都抽到青冈林队来压阵,说是要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搞一个样板出来。

    主持会议的栾组长刚把话说完,老肖已经等不及,立即上来,控诉队长的各种劣迹。事情说完,他对着全场说:“我今天没说半句假话,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哇!”又冲着队长吼:

    “姓张的,老子没有冤枉你哇!你狗日的敢不敢把裤儿脱了让大家看!”

    下面的人一片狂喊:

    “把裤儿脱喽!把裤儿脱喽!”

    “把沟子亮出来看看!亮出来!”

    ……

    姓张的队长赶紧把裤腰拽得紧紧的,人群中蹿上去两个小年青,去扯队长的裤儿,双方撕扯着。

    老肖一看,怒从心头起,抄起一根扁担,就往队长拽裤儿的手上劈。队长本能地抬手一挡,全场的人都听见咔嚓一声,队长的手折了,脸色一下刷白,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会计,被吓得脸色不是白而是青,尿随着裤角流了一滩。他感觉到那扁担第二下要劈向他。

    老肖还在挥舞扁担,栾组长一看,怕出人命,让姜必成等几个组员死命把红了眼的老肖拦住。老肖大声吼道:

    “你害老子瘸一条腿,老子今天伤你一只手,扯平喽!”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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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老肖开了头炮,群众积极性都被激发出来,争着发言。

    姜必成受到很深的教育,觉得农村的阶级斗争,真像上面说的很尖锐很复杂,心底觉得农民的一些行为虽说有点过火,但也正是体现农民受压制后爆发出来革命热情。

    会议开得热火朝天,群情激愤,平常不敢得罪队干部的人,也指着他们的鼻子吼。一脸兴奋的栾组长宣布:队长先挂起来,听候上级处理。

    姜必成没有等来张队长的处理,却等来栾组长的结局。

    栾组长跟青冈林生产队一个队干部的年轻婆娘睡在一起,被人捉奸在床。据栾组长自己交待,是为了做四不清分子家属的思想工作,才经常去找家属谈心的。他的行为让整个工作组蒙羞,影响很坏。农民说:做工作,咋就做到别人婆娘的床上?

    工作组立即被四清总团从青冈林队撤走,进行整顿。栾组长被开除出党,保留公职,下放到岷县劳动改造。

    年轻的姜必成很不理解,栾组长的思想觉悟、政治水平、工作能力都没得说,在局里是公认的,到四清工作团也表现不俗,还多次受到总团的表扬。咋就会一个跟斗栽下去?

    他有一点想不通,还是四清工作总团的领导给出了合理的解释:这事件除了说明当事人的政治思想觉悟不高之外,更说明阶级斗争的复杂性,阶级敌人用糖衣炮弹把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打倒。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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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后来,姜必成跟王宗义在他家堂屋摆龙门阵,摆到四清运动时,王队长说起来仍是忿忿不平:平常我连队上补助的工分都不要,一来运动还整老子一家伙。

    姜必成就劝他:你充其量就是有惊无险,该知足了。青冈林队的张队长一只手留残疾,还有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怕得要死,一时想不通,丢下一家老小,自杀了。王队长还是不服气:老子没有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姜必成说:当时像我们参加四清的年轻人也不太懂,相信上头不会错,跟着上头要求走。现在回头看,有些搞得过火,基层的队干部,其实也没啥大事,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你不是说过批斗你的人没几个嘛,说明大家还是公正的。话说回来,你们当干部的,确实也做过对不起队员的事,当干部的要多反省自身。

    在八仙桌旁边听他们摆龙门阵的二凤也为爹抱不平,插嘴道:我爹为大家做那么多好事,为啥他们就看不到?光是抓住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来整人。

    姜必成说:话不能那样说,功是功,过是过。在大家肚皮都吃不饱的情况下,那种吃喝拿要的问题,就会被当成严重的不公平,再说是通过当干部的权力获得的,肯定要激化干部和群众间的矛盾。从另一个方面说,被拔高到政治斗争层面来对待,对基层的干部也是不公平的。

    社教运动跟姜必成带来最大的收获,是他直接看到农村的贫穷和阴暗面,看到农民的落后,也看到农民的善良。他想到农村基层工作,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参加啥运动都强。


    (第六章   社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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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僵尸

    姜必成干上兽医这一行后,他自己觉得很踏实,有些方面比他当初在农校教书还强。在农校时,头两年还好,后来因个人问题受到挫折,只好离开。到了机关后,也是感到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压抑自己的个性,有一种有力不晓得往哪个地方使的感觉,跟自己当初的理想更有很大的差别。

    而干上兽医后,虽然很辛苦,却很实在,那种工作后的成效,虽说不是多么了不起,却是实实在在能看得见的。

    在大学时,他的专业就是学的动物医学,经过几年在农村的实践,他的医术有口皆碑。集体的就不用说了,单是农民家的猪也好,羊也好,那就是一笔重大财富,能给农民治好,哪家都欢迎。

    所以不管走到哪个生产队,他都受到欢迎,管吃管住,农民个人有时还送他几个鸡蛋、新鲜蔬菜。但他自己不开伙,所以他不要这些东西,实在推辞不掉,就把这些东西留在吃饭那家。

    他中等个子,五官长得都是地方,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眉清目秀,眼睛不大却有神。在农村,他还是保留着原来的衣着习惯,稍有改变的是把皮鞋换成了胶鞋,穿皮鞋走长路实在是不得劲。而那亮晃晃的手表和雪白的衬衣都很引人注目。

    干兽医这一行,经常在猪圈牛棚钻进爬出,有时干活路那个脏臭的程度,远远超过干农活。但工作之余,他却经常保持着外表的整洁,衬衣总是雪白的。难得见他脏兮兮的样子,连爱整洁的女人都说亏他做得到。

    农民叫他姜医师,后来为了顺口,叫他姜师。搞到后来,有些人背后叫他“僵尸”,反正当面叫“僵尸”跟叫“姜师”是一样的音,哪个也分不出来。事情的起因出在奶牛场。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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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公社有一个小规模的奶牛场,只有几十头奶牛。牛一有了事,总得请他去解决。奶牛场的母牛下了崽后,通常要把小牛杀掉,让它尽量多出奶。有时母牛就不愿意再下奶,看着乳房胀鼓鼓的,就是挤不出来,憋到后来,母牛就得死亡。那时,一头奶牛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奶牛场有头明星奶牛,因为它产奶最多,身上花纹白色为主,取名为“白花”。一次,白花产后不下奶,场里的职工和技术员都没得办法,把场长急坏了,连忙赶到公社畜牧兽医站,请姜必成出马。

    相距不算太远,姜必成随场长赶到奶牛场 。他看到白花时,它的乳房圆鼓鼓的,因为憋得痛,不停地叫,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变得狂躁,不让人接近。奶牛场的职工男的很少,都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更没人敢上前。

    他上前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颈、脊背,喃喃细语,后来又按摸它的肚子,一边抚摸一边跟白花说话,白花慢慢平稳下来。他又让一个婆娘端来一盆温水,跟白花抹洗乳房,接着开始搓揉它的乳房,最后它开始出奶。

    起初围观的人都憋着气,不敢说话,一看出奶了,大家的情绪松弛下来,开始说笑。说姜医师这双手“干活路”这样麻利,要是给人揉揉,肯定安逸得很。

    他听出她们的话里有话,却并不介意。对她们说,跟牲畜打交道,首先要注意饲料的清洁,场所的清洁,对疾病主要是预防在先,这比牲畜得病后再治重要的多。母牛温顺,是最通人性的,以后你们挤奶一定要把乳房、乳头消毒好,挤奶时要挤干净,不然奶牛容易得乳管炎,乳房坏了,这头奶牛就得报废。

    看着他对白花那样说话、那样亲热,一口一个“乳房”,一口一个“乳头”,女人们听得有点臊得慌,他却无事一样。女人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他说你们不要笑,你们别看它是牲口,有时比人还懂事。

    一伙女人毫无顾忌开怀大笑起来,说姜医师对母牛那样巴适,像伺候自己婆娘一样。他正色说道:别开玩笑,这是工作。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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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奶牛场规模不大,有10多头种牛,在姜必成来之前,都是自然交配。他到畜牧兽医站后,建议奶牛场进行人工授精,说可以改良奶牛品种。对场长说:俗话说母牛好好一窝,公牛好好一坡。

    场长点着脑壳说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奶牛场原来一是因为规模不大,二是因为没有专业人员,搞不了。他提出建议后,奶牛场就同意由他来搞,并希望他能指导奶场的技术员。

    而他是想通过实地操作,让兽医站员工了解新技术,为今后培训打下基础。他接手兽医站站长职位后,发现原来的老兽医对新技术一点都不懂,有些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第一次给白花搞人工授精,奶牛场的女工都特别好奇。她们都见惯母牛和种牛的自然交配,从没见过跟母牛搞人工授精是咋个搞法,都十分好奇,都来围观。

    看见他在母牛屁股上摸来摸去,还用毛巾擦洗母牛的下体,女人们都睁大眼睛看,还窃窃私语。当他把一只手捅进母牛屁股,另一只手又往母牛阴门里插管子时,一伙女人先是不敢说话,后来就挤眉弄眼地笑起来。连实地来观摩的几个兽医也跟着笑,他们也从未见过。

    他严肃地说,你们不要笑,这是科学。可以提高交配数量,改良品种,提高产奶量。接着跟兽医站的其他员工讲人工授精的步骤、要点及注意事项,他越是严肃,围观的婆娘们越是笑得开心。

    一个平常就泼辣的婆娘笑嘻嘻地问,姜医师,看你手脚这样麻利,在家是不是也常跟你婆娘搞科学,搞人工授精。他马上严肃地说,不要乱说,我还没有婆娘。

    周围的婆娘们笑得乐不可支,有几个笑得抱着肚子弯下腰。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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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场长原来也在一旁观看,这是奶牛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也很重视。后来到办公室去接电话,中间听见哄乱声喧天,不晓得发生了啥事,连忙过来看。弄明白咋回事后,就说你们这帮婆娘真没文化,姜医师说得对,这是科学,说明了人工授精的重要性。

    他看一切顺利,说完话,转身回办公室,心里说:这样好,心情舒畅,能够提高这帮婆娘们的生产积极性。

    打那以后,他经过奶牛场时,那帮年轻婆娘一看到他那严肃的样子,就爱跟他开玩笑。说姜医师你条件好得很,有单位、有工资,人年青,长得也不怪,二十好几的人,为啥子就不讨婆娘?跟母牛你都能说说笑笑,咋跟我们女人说话倒不带笑脸,难不成我们还不如母牛。

    奶牛场有两三个长得不错的大姑娘,晓得他没有结婚后,都主动对他表示要嫁跟他。一些结过婚的婆娘也跟他介绍自己的亲妹、表妹啥的,他都严肃地谢绝了。

    她们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乡下妹子。他晓得这些婆娘的坏习惯,喜欢摆闲话,把摆闲话当作打发无聊日子的娱乐,所以他从不跟她们摆自己的个人问题,只是干脆地回答自己有女朋友。

    但是她们都不相信,对喜欢刨根问底的她们来说,这个回答根本满足不了她们的好奇心,反问他:

    你既然都有女朋友了,二十七八的人为啥子还不结婚?这个岁数的男人,在农村应该是两三个娃儿的爹了。

    他一脸尴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待      续)
    (续        前)

    于是,有人也在背后摆他的龙门阵,一说是他喜欢上金江队的王二凤,对别的女人不动心了。另一说更广泛,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说他生理上有问题,说他住在奶牛场时,有婆娘送上门去,他都不动心。

    摆龙门阵的人就总结,碰到女人软绵绵的身子没反应,肯定是僵尸,活人咋会没反应呢?“僵尸”这种说法,原来只是在奶牛场婆娘们口中说说,其实就是开开玩笑,自娱自乐罢了。

    后来,王生安从奶牛场听到“僵尸”这个说法,他明明晓得是说笑,回到生产队却加油添醋地当真龙门阵摆。

    生产队的人都晓得姜医师有本事,农民家的牲口病了,总请他帮忙,甚至有些人家的鸡鸭得瘟病也找他。他虽说救活了很多家得病的猪啊羊啊,大家感谢他,但也有人对他意见很大,王生安就是其中一个。

    王生安家的一头母猪难产,死了,等于死了一窝猪。对一户农民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之前王生安去兽医站找他,正好另一个兽医何老三家在金江生产队,说我家有事要回去一趟,正好顺道去处理。

    姜必成一听,就同意他去。王生安心里看不上何老三的本事,但当面又不好说得。事后,王生安不去怪何老三却怪姜必成。他不听姜必成的解释,说别人家的猪你们救得活,到我这里就救不活,是存心的,你们兽医站是吃干饭的。所以,他对姜必成很不满意。

    摆龙门阵时他说姜必成的东西硬不起来,只能靠摸母牛的屁眼来过瘾。还说有一次姜必成在邻近生产队住宿时,半夜有婆娘摸过他的东西,摸了半天还是软绵绵的。

    (待        续)
    (续        前)

    反正是摆龙门阵,哪个也不去管它的真假,听了也没啥子损失,哪个也不会去反驳。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他,也不妨碍他们有事时找他。

    生产队里就有一个人在意这事,不管哪个在摆,这人都敢上前叱骂摆龙门阵的人。

    一次,王生安又在保管室旁的黄桷树下摆“僵尸”龙门阵。他正说得口水四溅,一个人从他背后那面经过,他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这龙门阵已经了无新意,听的人听得索然无味,权当消遣,听的人一看来人,都来了精神,晓得这龙门阵要有新意了。

    果然,来人出语不凡:

    “你说人家是僵尸,你把你婆娘送去试试。”

    说话的人,声调不高,却是狠话。那年,王生安刚娶婆娘,一年了婆娘还没有怀上。旁边的人一听,兴奋得一阵起哄:

    “要得,要得嘛!”

    “试试,试试嘛!”

    “跟老子真要不行,姜师还会人工授精嘛!”

    王生安还在发蒙,没想明白事情咋个会突然安到自己脑壳上,身后又响起来人的声音:

    “咋样!敢试吗?”

    王生安一听声音耳熟,转回脑壳一看来人,脸色由红到青,由青到白,不敢接这个话,灰溜溜地走了。旁边的人都开心地笑起来:跟老子,龟儿子吓粑(应为“火”傍加“巴”。电脑敲不出来。——山茅注)喽。从此,旧龙门阵有了新名堂。

    说这种狠话的人,是朝天椒。

    (第七章     僵尸        完)
    第八章    朝天椒

    朝天椒是哪个?
    不是别人,是队长千金王二凤。

    王二凤生性泼辣,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她看不顺眼的,就敢跟对方吵架。在农村,大姑娘吵架是吵不过婆娘的,因为婆娘们结过婚,抹得下脸,开腔就荤素不论,生熟不管。但王二凤却不怕这些婆娘,开腔也是荤素不论。

    杨会计在队上也很厉害,而在家就是一个粑耳朵。队上的婆娘中就数杨会计的婆娘何幺娘最泼辣,跟队上一半以上的女人都吵过架,从来没有落过下风。但遇到王二凤,这个泼辣的婆娘也让她三分。她私下说,我不是怕她,一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我怕她啥子?我是给队长面子。

    这个话倒是实情,因为全队的人都晓得她跟王队长相好的事。何幺娘也是一个性子急躁的人,外号“干辣椒”,连她都要让王二凤几分,所以,队上一些好事的人就送王二凤一个外号“朝天椒”。因为朝天椒是辣椒中最辣的一种,用来形容她的辣劲。王二凤听到后也不生气,心里倒有几分得意:晓得我的厉害,就不要来招惹我。

    上头提出阶级斗争要天天讲后,对阶级敌人,她更是一点不客气。十二三岁时,她就敢欺负比她高出一头的王荣贵,拎他耳朵,骂他。

    一次她在田坎上碰到王荣贵,她立即横在中间。王荣贵一看是她,立即就想绕到另一条田坎走。她看他想绕开,立刻大声命令:

    “婆娘,你跟我让路,站到田里去。”

    打着光脚的王荣贵赶忙站到水田中。田坎比田高出一尺多,原来是王荣贵比朝天椒高出一头,这下她反比王荣贵高出半个脑壳。她走过去,拎着他的耳朵骂:

    “你这个地主狗崽子,把脑壳勾着!你这狗耳朵要听党的话,要听政府的话,要听我贫下中农女儿的话,要接受无产阶级专政,要好好改造!”

    王荣贵勾着一个脑壳,垂着双手,一声不敢哼。她却抬手狠狠按一下他原本勾着的脑壳,得意洋洋地离去。

    (待        续)
    (续          前)

    没过两年,“四清”运动开始,她爹也被弄来跟婆娘那帮人站在一起受批斗,这让她非常生气。她想不通:这算啥子运动嘛,我爹是支部书记,是队长,是贫下中农,就算有啥子“四不清”的问题,也不能跟地主、富农一样对待。

    所以,她认为这种运动肯定不对头。当队上开会批斗她爹时,她看见王生安收拾她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咬王生安的手,硬是把会场搅黄了。

    姜必成的工作性质注定在这十里八乡走动,有时就留宿在农民家。他到金江生产队时,就住在王队长家,那年,王二凤刚16岁。

    一次,他跟王队长在堂屋摆龙门阵时,她也坐在八仙桌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听。他看她对他们的谈话感兴趣,问她读过书吗?她摇摇脑壳,把嘴一翘说出一大段话:

    “我小时候提出要上学,爹不让,我跟他吵,他还是不让……他说队上要是有一个女娃儿上学,就同意让我上,结果队上没有一个女娃儿上学的。我爹就是偏心,让我哥上学,不让我上学,他说读书干啥?女娃家早晚要嫁人,成别人家的婆娘,帮别人家读,白花钱。”

    他晓得很多人都重男轻女,在农村尤其是这样。他看出她很机灵,不认字,太可惜,就说,你现在再去上学,岁数过了,学校恐怕也不会收。如果你愿意学认字,我有空时可以教教你,书本我有现成的。她欢喜得拽着他的手跳起来。

    (待        续)
    (续        前)

    王队长在一旁也高兴,他晓得文化的重要性。当初他要是有文化的话,说不定现在也是公社干部,吃供应粮喽。所以后来他让儿子大龙读书到小学毕业,果然做对喽。儿子参军后因为有文化就分到汽车连,学会一门技术。

    如今二凤要学文化,他心想反正也不花我的钱,很高兴。马上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女儿让他明天再买一个大的煤油灯回来,她晚上要开始认字。不过,第二天他就真的去买了一个煤油灯。

    姜必成也兑现承诺,下次到她家时,就把书本、纸笔都带来,开始教她认字。以后姜必成教她认字读书时,她就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点亮那盏大煤油灯,王队长虽说心痛煤油钱,也很高兴女儿能学会认字看书。

    第一天学认字,他想按照课本的内容,从最简单的“人、口、手”教起,从身边事物的名称教起,这样更直观,便于她记忆。她歪着脑壳想了想说:

    “老师,先教我姓名的三个字,它们认得我,我还不认得它们。我要晓得‘王二凤’是哪三个字,是咋个写的。”

    “好。”

    他想这小女娃还有点意思,就开始教:“‘王’是三横一竖王,就是在三横中间加一竖。写的时候先写上面两横,再写中间这一竖,最后写下面这一横。”接着说,“我们国家姓‘王’的人很多,像你们队姓‘王’的人占多数。你这个‘二’是两横……”

    他一边教她读,一边在空白纸上写给她看。为了让她看清楚,还特意一笔一画地慢慢写。她看得很认真,看到他写完两横后,又发问:

    “老师,要是这‘二’中间加一竖,又是啥子字?”

    “哦,那就是‘工’字。工人的‘工’,做工的‘工’。”

    “那要是这一竖写出头,又是啥子字?”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她觉得学认字很有趣。

    (待        续)
    (续        前)

    他不由得注意地看她一眼,而迎着他目光的眼神里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得意,还有几分调皮的味道。心想别看她是一个农村小女娃,原来也没上过学,但很聪明,能联想,能举一反三。就耐心地教她:

    “向上出头是‘土’字,就是种庄稼地这个土。要是向下出头就是‘干’字,就是干活路的‘干’,根据声调的不同,还有其他读音和意思,比如它读一声时,就是干净的‘干’。但你要记住,很多的字都是不能随便加一竖添一横的,那样就不成字了。这些一下子对你还有点难,不过,不用着急,慢慢来。”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出“土”和“干”。她似懂非懂地点点脑壳,然后认真地说:“老师,认字太有意思,我以后一定认真学。”

    他温和地一笑:“再说你这个‘凤’字,稍微难写一点,它是传说中的一种鸟,非常美丽,是鸟中之王。用它作名字,表示吉祥、美丽、高贵。当爹妈的都望子成龙,盼女成凤,你们兄妹名字中的龙和凤,也是这个意思。”

    她一听就笑着说,我就是一个乡坝头的女娃子,有啥子高贵哇,老师是取笑我吧。他一听也笑起来,说那就是形容你的漂亮吧。再说,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摇摇脑壳说:

    “老师,我咋觉得不是这样,城里人就总瞧不起乡下人。”望了他一眼,跟着又补一句,“老师我没有说你,你除外。就是乡下人中也有区别,你看我们队上那个‘婆娘’,哪个都欺负他,看不起他,骂他是狗崽子。”

    (待        续)
    (续        前)

    他晓得一下子很难跟她说明白,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如此,就说:“这些事很复杂,今天不说它,以后你会明白的。”

    “要得。老师,我会认了。你讲累了,先喝一口水吧。”

    说着,就离开座位,跟他端来一杯水,递到他手上。他说不渴。她站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你肯定口干了,喝吧。看着她那渴望的眼神,他不好拒绝,一直看着他喝了水,她才笑了,坐回凳子上说:

    “老师,你再教我写这三个字,我今天还要写会它。”

    他开始教她写字,教她按着字的笔画顺序一笔一笔地写。她刚开始练写字时,写得歪歪倒倒,笔画都斗不拢,有点着急,说这样轻巧的东西,咋个比捏锄把还难哟。她让他捏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写。她能听到身后他的气息,手的温暖,心里暖洋洋的。当她自己终于把这三个字写好后,高兴得丢下笔,搂着他的脖子跳。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他伸手摸摸她黑油油的头发说:你真像一个小女娃儿。

    王二凤人很聪明,记性也好。只要姜必成教过她的字,第二天就能记得牢牢的。每次,他到她家,晚饭后都教她认字,跟她讲字的意思。她也把上次学过的字,念给他听,把字的意思也说一遍。说得不对时,他又再教一遍。后来他专门买了一本《新华字典》送她。又说:

    “我有时十天半月也不一定来一次,没法教你新的字。我教会你拼音,你就可以照着字典认字。要得不?”

    “要得,要得。”

    “要是遇到弄不清的地方,你先用笔勾出来,等我下次来时,再问我。”

    “要得。”

    (待        续)
    (续        前)

    从她跟他学认字后,别人看不出来啥,她内心却有了许多变化。

    他刚到她家时,王队长叫她叫叔,她说不,他才比我大几岁。后来他开始教她时,她就叫老师,王队长也认同了。队上的人都叫姜师,唯独她叫老师,她心中很自豪,姜医师是属于大家的,而姜老师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在别人面前,她是朝天椒,在他面前,温顺得像一只小猫。时时流露出少女的单纯可爱,有时还趴在他肩上撒娇。这种习惯,她一直保持到多年以后。

    看着她的变化,连她爹都有点感到奇怪:怪事,我这丫头性子咋一下变了好多。

    两年过去,她已经能认二千来字,看书写信都没啥大问题。这时的她已经18岁,出落得非常漂亮,队上的婆娘们说她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条有身条,全公社的女娃儿没有一个能赶上她,何幺娘说她像斑鸠中的喜鹊。

    女儿大了,当爹的就托媒人跟她找婆家,只是王队长的心思全白费。女儿对跟她介绍的人,连看都不看,就一口拒绝。

    原来她的心中已经牢牢地装进了姜必成。从她第一次见他,他那雪白的衬衣领口就让她怦然心动,她在心里想:这是一个爱整洁的人,干的也是脏累的活路,还穿那样白的衬衣。有的人认为他是讲究,她不这样看,她觉得有本事的人就该这样。

    从一开始,他一身的斯文相,说话的内容、说话的语气、生活习惯、方方面面都吸引着她,有些还逐渐接受,像早晚刷牙洗脸。有一次他还认真地对她说,我听人叫你“朝天椒”,性子泼辣倒也没啥,但你一个女娃家,开口骂人要不得。打那后,她真改了不少。

    两年来,他不仅教会她认字,还教会她许多东西。他有本事,还待人温和。她愿意把他当成老师,更愿意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她认定他就应该是自己的男人。

    (待        续)
    (续        前)


    有时,她一个人看书,看着看着,手托腮帮,望着门外天空,让念头在天上奔跑,不是想书上的问题,而是想他的事。想着想着,有时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红脸。

    有时王队长收工回来,看她还在想事,还以为她在学习,就问:“你咋个还在学,该做饭喽。”

    她才醒悟过来,赶紧去做饭。


    (第八章    朝天椒        完)
    第九章       女儿心

    王二凤的眼睛很大很亮,看人时,就像会说话一样。姜必成跟她讲课或摆龙门阵时,她就喜欢用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当他看她时,她的目光一点不躲闪,更高兴了,反而弄得他有时不好意思,扭过脑壳,回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们坐在八仙桌上学习时,他不好意思跟她的眼睛对视,就把目光挪到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扎成两把刷子一样,翘得高高的。当她勾着脑壳写字时,那两把“刷子”就在他眼前晃动。有时,她丢下书本,从八仙桌的对过转到他这边,趴在他肩上撒娇求他讲故事。这时他会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头发,说你的头发真好,好像叔叔对小侄女说话一样。

    她喜欢穿红颜色衣服。

    一次正在写字的她忽然抬起脑壳,看见坐在侧面的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问:

    “老师,好看吗?”

    “啊,啊……”他立刻陷入窘境,觉得内心被窥破,没想到她问得这样直接,一下不晓得该咋个回答。

    “我这红衣服好看吗?”

    “好看。”他的心松弛下来,原来她问的是衣服,自己想岔了。他本想说真像一个红辣椒,又改口,“像你的性格,火辣辣的。你喜欢红色?”

    她点点脑壳,紧接着又问:“老师,我好看吗?”

    “好看。”他不再紧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真的?”

    “真的。”他发自内心的的话,又在心里作准备,以为接下来她会问,你爱我吗?

    她没有再问,而是勾下脑壳继续写字。红衬衣紧紧裹着丰满的胸脯,脸蛋也是红仆仆的,双目顾盼有神。一看到这模样,他心中充满愉悦。看着她那种率真的样儿,他两眼出神,脑壳里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庞。她让他常常想起她。

    (待        续)
    (续      前)

    她18岁生日时,他送她一条红色围巾。她高兴得搂着他的脖子蹦,说从来没有人送过她生日礼物。

    他倒搞得很不好意思,一双手不晓得该往哪里放,一来他觉得这就是一个很一般的礼物。二来当她搂着他,丰满柔软的胸紧贴着他,只隔着那薄薄的水红衬衣,他的身体明显地感到她已是一个发育成熟的大姑娘。他有点不好意思再像当初那样回抱她了。

    后来,到冬天天冷时也没见她用过,他感到奇怪,就问:

    “你喜欢红色围巾,为啥不戴上?是嫌干活路不方便?”

    “不,我舍不得戴。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我把它放在箱子里。”

    “你真是一个傻妹子,一条围巾,有啥稀罕。用坏了可以再买嘛,早晓得,我多给你买两条。”他笑起来说道。

    “不,我就喜欢这条,我就只要这条。” 她在心里说,我把它当成你喜欢我的信物。

    当爹的也慢慢明白女儿的心思:她喜欢上姜必成。他注意到,只要姜必成来那天,女儿就高兴得红光满面,家里有啥好吃的都端上桌子,实在没有好的,至少要炒两个鸡蛋。

    当晓得他要来的那天,如果从公社来,她就早早把饭做好,在家中等,左等右等还不来时,她就走出院门,靠着门前的大桑树向那条来路上张望。长长的乡间小路上始终没有他的身影,她又回到八仙桌前坐下。隔一阵,心焦的她再次跨出院门,向那条长长的小路张望,没有他,只好又回到桌前,无聊地翻着书本。如此反复,直到把他等来。

    如果他是从县城方向过来,她就到江边渡口去等候。当她远远地看到船上一个身影像他时,她就高兴得跳起来,当来人上岸后,她发现不是他时,她就有点失落。在河滩上焦躁地走来走去,一直要等到他过河来,才露出笑脸。

    有时天黑,一点人影都看不见,生产队的渡船收工,艄公何老大也拴好船离去,她才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家。一边走,一边用脚踢那些小鹅卵石,好像它们惹着自己。

    (待        续)
    (续      前)

    艄公何老大,每次一看见她,就挥着烟竿指着县城方向,笑呵呵地问:又在等姜师哇?

    她不说话,光点点脑壳。

    “姜师每次来,一上岸就对直去你家,你还怕他迷路不成哇。”

    “不是。我帮他提药箱子。”

    他每次一上岸,她都会抢上去帮着提箱子。小木箱并不重,她却像分担了多重的分量一样。到后来,他也习惯把木箱交她挎着。

    洪水季节的高峰期,金沙江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急流一往无前,暴跳如雷,又向两岸漫溢,江面浩浩荡荡。自然的力量,让人类的力量显得逊色。生产队的小船停止摆渡,没有一个船老大敢于无视金沙江的权威,在它波峰上穿行。

    在停渡前几天,她巴望他能过河来,又不希望他过河来,因为水势汹涌,过河非常危险。在封渡的这段时间里,县城跟生产队的交通中断,她焦急地等待,跑去何老大家问:

    “还有几天才能开船?”

    何老大一边眯起眼睛抽烟,一边晃脑壳:“天老爷的事,哪个说得好哇!”

    她只好蔫头耷脑地回家,坐在八仙桌前掐着指头计算:他还有几天才能过江来。

    (待        续)
    (续      前)

    如果汛期时间他是在公社畜牧兽医站,到她们生产队来,不用过河,等到半夜她也要等。晚饭热了又热,王队长说,二凤,我们先吃吧。她说你先吃,我要等,老师不来我不动筷子。

    有好几次,她趴在饭桌上睡着了。直到他摸摸她头发,叫醒她,她才睡眼惺忪地抬起脑壳,一看是他,又精神焕发。忙着跟他打水洗脸,跟他舀饭夹菜,自己端着碗,却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完饭,才松一口气。

    他觉得很对不起她,劝她不要这样等,说他在外工作,有很多变数,时间也把握不好。她却不听他的,毫不犹豫地说:不,我就要等你来。他心里很感动,但从那以后,只要他已说了要去,无论多晚,无论天气咋样,他一定要赶过去。

    有几次赶上下雨,天黑路滑,他到她家时,早已摔得一身水一身泥。她见了又嗔怪他不该这样:天都这样黑了,你就住兽医站嘛,或就近住哪家都行。让我看看,摔伤没有。一看他没事,又笑了,说衣服脏了不要紧,明天我洗。这时,他心里暖暖的,晓得有人心疼自己。

    他从公社畜牧兽医站回局里办事,也须经过小渡口回去。她晓得后,就说你宿舍总不住人,还得重新收拾,没人帮你,不如在她家宿一晚,第二天早晨再回去。他也听从她的意见,不管是从兽医站到局里,还是从局里到兽医站,都先到她家。

    到后来,他要是总没见到她,心里也有一种牵挂,而见到她就像见到思念中的那个她,心里获得一种安宁。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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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23:36:58  更:2021-06-27 00: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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