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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向远方挥手》原创监狱题材长篇已完稿寻出版[第1页]

作者:天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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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远方挥手》是天姝原创监狱题材小说(7万9千字),已完稿,
    作品简介:
    何晓娟是一名犯伪造证件罪的年轻女犯,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减刑回家,早日和丈夫团聚。但因劳动水平低被其他女犯排挤,监狱从管理改造角度将其调换监区。何晓娟开始了自己的新生之旅在新监区她认识了各种罪名的罪犯和她们的故事,每个人都在努力重拾梦想,开启新的人生。本书通过讲述监狱里的女犯生活,女犯故事,展现新时代的司法文明。

    1,向远方挥手
    在去新监区的路上,邓海晴心里很不安。何晓娟虽然才20岁,又是初次入狱,却被原收押监区14个小组都拒绝了。
    就是上周的事。分管何晓娟的周警官找到邓海晴直截了当地说:“何晓娟继续在这个小组里,整个组的女犯改造都会受到影响。请将她分配到别的小组好吗?”年轻漂亮的周警官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真是毫无办法。”邓海晴大吃一惊,何晓娟到底做了什么会影响到全体小组女犯地改造?
    周警官看着邓海晴,用手理了理自来卷的短发,说:“她在机位上干活速度慢,影响流水线,线长张美丽批评她几句,她不服气,看到张美丽刚领的针掉了一根在地上也不提醒人家,反而捡起来交给我,企图通过拾金不昧加分,张美丽找不到针急得要哭,后来女犯们都知道她的作为;在机位干不下去,到辅工组钉纽扣,她说想多挣分想减刑,我建议她有时间跟新犯一起练练技工技术,下个月如果车工技术上来了,再回机位干活,结果她投机取巧,不好好干辅工的活,用双面胶代替针线粘纽扣,造成几百件衬衫返工。”
    想到当时的情况,周警官眉头皱了好几次,而邓海晴却有点明白了,邓海晴记得有天她值班的时候,找新入监的何晓娟谈话,何晓娟报告说:“我丈夫在家一个人管一个小厂非常辛苦,我想早点减刑回家,但是我从来没干过缝纫工,所以手脚慢,可是我会努力跟上大家的速度,缝纫工的分数很高。”她想通过干机工的岗位多挣分,但是她影响流水线,就是影响同一条生产线的女犯们拿劳动分,线长张美丽肯定会讲何晓娟,哪个女犯都想早点减刑回家?邓海晴这样想着,对周警官说:“她的技术是可以练上去的,——刚入监狱的女犯问题比较多,要经常给予关心和指导。”
    “是,邓教导员,”周警官顿了顿,说:“她的问题还蛮难谈的。”邓海晴向后靠在椅背上,周警官身体前倾,十指交叉说:“她夜里睡觉打呼的声音很响,要么就是做梦,惊叫,吵得小组其他人也睡不好,别人抱怨几句,她就和小组成员吵架。”邓海晴问:“这个你和她谈话了吗?”周警官说:“谈了。我希望她能多考虑别人的感受。”
    邓海晴:“她怎么反应?”周警官生气地说:“她有一夜就没睡觉,翻了一夜的杂志画报。第二天下楼的时候打瞌睡,差点摔下楼梯。”邓海晴叹了口气说:“安全要放在第一位。”周警官几乎要喊出来了:“我也这么想的,大家都到车间劳动,她没精打采地跟队伍到车间,我让她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她呼呼睡了一整天,监狱安排的文化课、生产劳动、体育锻炼,她统统在睡觉!”
    说着说着,周警官有点激动起来,邓海晴也感觉到“你确实辛苦了,这个女犯教育起来有点困难。”周警官声音又提高些说:“还有,”邓海晴惊讶道:“还有什么?”周警官说:“不到忍无可忍,我实在不愿跟您专门提出让她离开小组了!”
    周警官喝了口水,看着邓海晴说:“车工的活她跟不上,辅工的活也不好好干,她申请做一段时间夜岗试试,我也同意了。今天上午又发生了一件事。大家吃完饭在操场散步,忽然看到她悄悄地对别人挥手。我站的那个角度看不到她在向谁挥手,四周看看同在散步的其他监区的罪犯没有人脸对她。这时候,我看到何晓娟再次用力地挥手,并且是双手举起一起挥,我就留意起来,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原来她是对着远方的一处山丘挥手的。因为山丘上站着一个人。我戴上200度的眼镜仔细辨认了一下,是他的丈夫!我才想起来何晓娟的家就在监狱附近。何晓娟看到远处的对方回应地也在挥手,似乎放下顾忌,挥手的动作更用力了,其他女犯汇报说她嘴里还念叨:‘你好吗?你好吗?’。我对何晓娟和她家属的做法也能理解,但她这种突然的违规行为在队伍中引起不小的混乱,一些女犯私底下哭了,甚至个别女犯说刑期那么长活着没意思。”
    还没等邓海晴对这件事表达自己的观点,周警官接着说:“何晓娟的问题听上去都是可以改正的问题,但是反复教育她总也不改正,前面住过的几个小组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拒绝她,现在不仅我一个人感到她很难管理,我们监区的其他警官也很难接受她,而且监区的女犯都对她反感……”
    教导员邓海晴想,这样下去的话,不但何晓娟管理不好,也影响别的女犯的教育质量。也许换个监区,换种环境,能够把握何晓娟这种女犯的性格,教会她和他人和谐共处就好了。
    其他监区都罪犯都满员,只有新成立的监区女犯人员收押不满,而且新监区的改造监区长许文慧曾是邓海晴警校的同学,比较好商量一些。
    即使是老同学,要接收何晓娟这样的难管女犯也未必愿意啊。邓海晴知道许文慧那里收押了一些特殊的女犯,已经很操心,所以两天前邓海晴向许文慧预先提到了何晓娟的情况,许文慧倒没有拒绝,她说要先看看何晓娟这个女犯再说。
    另一方面,何晓娟虽然和大家相处不好,但是并没有主动提出要离开小组离开监区,所以邓海晴也不能告诉她:监区民警和其他服刑人员都希望你离开这里。
    罪犯到监狱接受惩罚和改造,失去自由和相应的惩戒措施是对其惩罚,为了将来不再危害社会,监狱更重要的就是要对罪犯开展教育改造工作。何晓娟还这么年轻,因为伪造证件罪被判5年,她出狱还年轻,教育不好更能危害社会,教育好了,说不定能为社会做贡献,她也能更幸福地生活。
    邓海晴对何晓娟说:“我们换一个监区生活怎么样?那里也很不错的。”何晓娟顿了顿说:“可以的……”
    邓海晴想,这个女犯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已经察觉自己是被人家撵走的?但是过了一会,何晓娟就问:“新监区出操和散步的时间和我们的一样吗?”她丈夫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在离监狱不远的山头,和她遥遥相望。在这里,无论她做什么都被人讨厌,如果没有丈夫的支撑,她如何度过这漫长的5年?

    新监区
    已经可以看到新监区的大门了,何晓娟停了下来。以前的监区大门都是四四方方的铁栅栏,这个监区的大门却是拱形的,铁栅栏变成田字格,让她想起儿时学汉字时的田格本,尽管如此,因为门很高大宽阔,不由令人产生一种神圣和敬畏感。
    门上挂着监区的名字,不是常见的数字标识,是真的有名字,何晓娟念着牌子上的字“新——生——园。”何晓娟疑惑地问邓海晴:“邓教,这个监区是学校?”
    “是有名字的新监区,也算是学校吧。”说着邓海晴刷卡进门,何晓娟看到了梦里才会见到的一幕。
    以前监区大厅的承重柱都是气派的混凝土圆柱,这里大厅的承重柱是外方内圆,接近中间圆柱的部分用来放书,隔成很多层,每一层都用田格木杠杠做一个小门,这样一层层的形成了几个大书柜;墙上整齐地挂了些照片,有罪犯单独的,有民警和罪犯合影的,有五指头上画了各种表情的,还有女犯和喂养的猫咪合影!
    有一块面积不大的绿色的墙上贴了着五彩的心形纸片,上面都写了字,何晓娟看到一张上写:今天妈妈来接见我,要我早点出去给她养老。我发誓要减刑!
    另一张上写:青春是阵路过的风,当风吹过,谁不曾泪朦朦。今天是我70岁生日。
    这的的确确是在女子监狱,窗玻璃上反射着上午的阳光,何晓娟和邓海晴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脸上是快乐的光彩。
    何晓娟不由得拿起桌上的笔,也想用一张贴纸写上自己的心情: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暖的监区,还没见到大家,我就喜欢上你们了。邓海晴阻止她:“你还不是这个监区的服刑人员,我们现在去见见许监区长,希望一切顺利。”何晓娟心里有些忐忑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向不讨人喜欢,放下手边的笔,心里想:“我真希望能留在这个监区。”
    邓海晴想,许监区长是否愿意你留在这个监区呢?给老同学添麻烦邓海晴实在不愿意,但是何晓娟这样的女犯好好教育也许会成才啊!人不能一罪定终身。
    她带着何晓娟向监区长办公室走去。
    民警办公室在监区大门正对面的台阶上,上了台阶,左手边就是许文慧的办公室了。

    许监区长
    许监区长
    何晓娟和邓海晴走进办公室时,一个亲切的女子从椅子里站起来。她大概30岁,看上去很温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鼻子高挺,中等个子,脸色很好看,警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得体。
    许文慧和邓海晴点头道好,何晓娟怯怯地想:不知道她是许监区长还是她的助理?听到邓教导员说:“许监区长,她就是何晓娟。”何晓娟按规定报告:“监区长好!”
    许文慧让何晓娟坐在椅子上,然后对邓海晴说:“请到隔壁的办公室坐一会,我想和她一个人谈谈。”
    何晓娟顿时有点担忧,她最怕和别人单独聊天,又是第一次相识,没话说怎么办?但是她又恍惚觉得这个许监区长是个很友善的人,邓海晴立刻就说:“好的 。”她走了出去。
    许文慧将自己的凳子拉到何晓娟的面前,她身边的女警官给何晓娟倒了杯水。许文慧说:“你跟我说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听听。”何晓娟以为许监区长会问一些自己的案情和以前的改造经历,当听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听”时,何晓娟想了想就开始讲了,说的时间和内容的顺序都有点乱。
    何晓娟说自己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办了个电子设备的小厂,很辛苦将她拉扯大让她上学读书;丈夫在父亲的小厂里工作,不用专门办手续接见,家就在那个后山头附近,每天都可以见到他;以前的分管周警官长得很漂亮,经常讲道理,但像是总忍着火;家里有一只土狗,会“迎接”、“欢送”熟人,家里还有一只猫,猫经常欺负狗,但是狗都让着猫,还让猫趴在它背上,说这里,何晓娟笑了笑,她想起家里那只老实的狗和凶巴巴的猫。
    爸爸有次来接见时路上绊了一跤,牙齿磕掉了一颗,现在父亲也去世了,想起这件事她就很难过;丈夫不如父亲会做生意,接手父亲的小厂后,有时候质量不过关,她犯罪就是因为这个伪造假证;在以前的监区,做什么都被骂,自己也确实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会修一些小电器,也喜欢唱歌……
    许文慧边听边点头,还会问:“后来呢?”,何晓娟心里很高兴,第一次有人对她的生活这么感兴趣,她就不停地说着,渐渐的,好像没什么要说了,这时许监区长问:“已经都说完了?”她似乎还想再听听的样子,何晓娟心里有了些感动,对自己最好的丈夫也没有这样听她说过这么多的话,身边的人总是显得不耐烦。
    何晓娟努力想着,终于,“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何晓娟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许文慧说:“我特别想争分减刑回家。”
    说完之后,何晓娟感到真的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了,心里有点失落。这时许文慧用温暖的眼神微笑着对何晓娟点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女警察说:“请邓教导员到狱政科办调犯手续。”她的声音轻轻的,却是何晓娟这时候最喜欢听到的声音。
    何晓娟说了这么长时间,许文慧没有一次打断她,没有一点点焦躁,没一点点走神,没有一丝丝疲倦,而是身体前倾,专注认真地听她说话,长这么大何晓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而且她是一个警察。一个监狱警察。
    何晓娟出门的时候,邓海晴教导员看看手表笑着说:“你和许监区长谈得很投机吧?已经11点了。”这么说许监区长听何晓娟说了2个半小时的话。之前和之后的那么多年何晓娟再也没有碰到一个人愿意这么耐心这么有兴趣地地听她说话。而且一向与人相处不好,内向孤僻的何晓娟居然能讲几个小时的话,邓教导员知道了也非常吃惊,她笑着说:“好,好。”到底什么好,何晓娟也不太确定,只感到阳光暖洋洋的,一切都有了希望。
    初入监的何晓娟感觉到,身边的女犯和警官对自己的排斥和不喜欢,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更接受自己,遇到为难自己的同改女犯也不知真处理才好,而且她似乎越是努力越容易做错,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也堵心。邓教导员倒是个很好的人,何晓娟恍惚能感到她的期望和焦虑。所以当邓海晴问她是否愿意换个监区时,她就同意了,实际上邓教导员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照做的,何晓娟觉得邓教导员很像她一个要好的姐姐,非常善解人意。
    许文慧监区长比邓教导员更亲切,和许文慧监区长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第一次,她也感到很踏实,很安心,很舒服。“能永远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就餐
    何晓娟“搬家”来新监区正赶上吃饭的时候,大家整整齐齐排队到餐厅,监狱里的女犯们都在罪犯餐厅就餐,餐厅容纳几百人,监狱里女犯们批次来餐厅用餐。
    一荤一素一汤,加米饭,简单但是非常新鲜干净,香味扑鼻。当天正好是许监区长值班,何晓娟看到她真高兴。
    用餐时何晓娟忽然想起什么,问小组组长:“其他的女犯在哪里?”组长说:“都在这了。”何晓娟简直不敢相信,以前监区的女犯有200人以上。吃饭前新监区的女犯们按纪律报了数,当时何晓娟就奇怪,这时候简直惊讶了“这个监区只有39个人?”组长说:“是啊。”
    许监区长让大家坐好,这是要干什么呢?每个人在位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何晓娟不由得也受到影响,也坐得好好的,忽然大家齐口同声念:感恩国家培养护佑!感恩父母养育之恩!感恩老师辛勤教导!感恩朋友关心帮助!感恩农夫辛勤劳作!
    大家念得非常大声,何晓娟也高声跟着喊,心里一些说不清的压抑被释放了,非常愉快而感动。许监区长下达“就餐”口令后,又补充说:“我们要将漂亮和力气吃到肚子里。”大家大口大口吃起来,许监区长一个一个地看大家吃饭的情况,这样好像吃起来更有动力了,看到何晓娟盘里的青菜一点没动,许监区长说:“让我看看有谁的盘里还剩着?”何晓娟立刻一扫而空,而且第一次觉得这个青菜非常可口,心里满是快乐,大家的饭盆里也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浪费。
    阳光穿过树叶细碎地落在忙着看大家吃饭的许文慧的身上,有一圈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她。

    新的生活
    到了新生园的第一个晚上来临了,何晓娟心里有点不安,担心自己打呼噜再次被嫌弃,然后睡不好,没精神干活,影响流水线……,唉,恶性循环,最后连自己喜欢的许监区长也讨厌自己。
    窗外是寂静的深夜,以前的监区的女犯,她们在床上还会做很多事,吃东西、看书、聊天,新生园的女犯们在床上就是躺着睡觉。因为许监区长在收监锁号时集体教育:“上床睡觉。”所以这个监区的女犯都达成了共识:床就是睡觉的地方。何晓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直到起床铃响起,她才舒舒服服地醒来。
    看到同组的其他罪犯都高高兴兴地洗脸刷牙,何晓娟忍不住怯怯地问大家:“请问我昨晚吵到你们吗?”“没有啊。”莫非自己没有打呼噜?
    何晓娟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了,因为有更有趣的事在等着她。大家都排队去菜园做早操,这个菜园是大家亲自翻地种的,经常食用的青菜、西红柿、黄瓜等都有,“我们吃的素菜就是这里摘的吗?”何晓娟问身边的女犯,女犯说:“是的。以后除草、翻地、浇水什么的你要承担一件啊。”何晓娟连忙点头,这是多么意义的事啊,长这么大她还没种过菜。
    菜园的空气里漂浮着泥土清新的味道,大家在这里做了广播体操,又跑了两圈,就回了监房。
    今天轮到何晓娟所在的小组为监区打开水,生活组长在茶水炉旁将39个空水瓶充满,大家依次将水瓶拎到各小组门前就好了。有只猫悠闲地蹲坐在监房门口,尾巴时而拍打一下地面。何晓娟想起来,早晨做操锻炼的时候,也有猫跟着队伍出操,在菜园里陪着她们锻炼的。
    何晓娟冲着猫说:“你好!”猫就向她走来,用头温柔地拱她的裤腿,何晓娟真高兴,找出箱子里的火腿肠,分一半给它吃。猫咪“喵喵”地叫起来,可是它并不着急吃放在地上的食物,舔了几下就转来转去像是找什么似的。组里一个女犯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碗,将火腿肠放在里面,猫咪才大快朵颐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在发出“呼噜噜”的哼哼声。
    这只猫是“新生园”监区女犯共同养育的小动物,就是何晓娟第一次来监区时看到的照片上的那只猫,她们叫它“夏九月”,因为它是在一个夏天的9月被许监区长在马路边发现并收养的。九月刚来的时候很小,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现在却神采奕奕,每天陪着新生园的女犯们做各种事。
    九月吃完火腿肠,很满意地打了个嗝,还跳到何晓娟的腿上,喵喵叫着表示感谢和高兴。何晓娟抚摸着九月,手心是又软又暖,她和九月贴了贴脸,又闻了闻它身上的味道,有点臭,对何晓娟来说却都是好味道,她想起家里的猫和狗,又想起来这两天都没有和丈夫见面了,新监区的活动场地和过去的有变化,这里和那个山头隔着生产车间和一栋监房楼。

    接见日
    何晓娟来到这里的第六天就是新生园的接见日了。前一天晚上何晓娟在电话里再三嘱咐丈夫要带来户口本和身份证,很久不按照正当程序会见的丈夫来办手续时,还是忘记带身份证,许监区长亲自去狱政科协商,才得到允许将他带来会见室的。
    监狱会见室窗明几净的,大家都笑盈盈地隔着玻璃和亲人电话会见。何晓娟和丈夫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说话,心里都满怀喜悦。但是隔着会见窗的丈夫却看上去心事重重,何晓娟再三询问,丈夫说:“现在厂里没有一个真正靠得住的人,要是你能早点回来帮我就好了。”
    何晓娟默然片刻说:“我会争取早点回去。” 丈夫说,下个月他去谈业务,不能来接见。丈夫走的时候跟她挥挥手,好像背有点驼了。
    回到号房时,接见回来的姐妹们很多人都兴高采烈地分享着家里的喜事,有一个人却在一旁默默掉眼泪。何晓娟也有点心疼丈夫一个人在社会上拼搏,便询问那个掉眼泪的女犯小欧,想安慰她几句。小欧说,她丈夫是来和她谈离婚的。她丈夫早就变心了,因为办企业挣了钱和当地的一个电视主持人好上了,小欧想用毒药毒死那个小三没成功,被判10年。“现在我在服刑,更加成全他们两个了,我简直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怎么这么傻!”小欧气得又掉了眼泪。
    何晓娟听了这些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小欧了,小组里其他女犯们喜悦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小欧愣愣地望着大家说:“我的命太苦了,真不想活了。”
    这时,送热水的女犯在号房门口对着情绪低落的她说:“监区找你。”
    小欧:“监区长找我做什么?”
    “那谁知道?难道是减刑轮到你了?”送热水的女犯羡慕地咂咂嘴。小欧苦笑,想,我就算是减刑出去了,人也没了,钱也没了,日子也过不下去。夏日的傍晚还有些余热,小欧却觉得心里很寒冷。她拖着脚步去找许监区长。
    这世上的事真是让人想不到的,2小时后小欧回来的时候脸色好看多了,对大家道歉,说影响大家休息很抱歉。何晓娟拉拉她的衣角问:“想通了?”小欧点点头。
    何晓娟问:“你打算怎么办?”
    小欧说:“留不住人就留点钱,下次再来我跟他谈钱。监区长也说监狱会维护我们合法权益。下批减刑我的分数也够。”
    小欧的语气里有了很多的希望和自信,“许监区长和你谈了什么?”大家好奇她在短时间内能这么理智而平静,许监区长用了什么法宝?
    小欧边铺床边说“许监区长带我到宣泄室,我嚎啕大哭了一场,将那个橡皮人拳打脚踢了一顿,筋疲力尽才停止。出来我就已经好很多了。”小欧在床边坐下说:“监区长又给了我一些建议,告诉我符合减刑条件,争取能下次减刑。”
    监狱的宣泄室四面墙都是软的,可以在里面摔来摔去都不会受伤,在里面哭天抢地也不会怕人笑话,因为只有你一个人,警察在门外等着。宣泄室里面有一个橡皮人,你可以将他想象成任何你讨厌的人,怎么揍都行。谁想进这个宣泄室,只要经过规定的手续就可以了。
    夜深了,月亮在云里走着,淡淡的花香笼罩着女监。
    ?
    小组
    接见室会见后,何晓娟不觉想起以前丈夫都在山头上向自己挥手,后来挥手的次数变少了,这次面对面见到丈夫,感到他瘦了许多,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会是什么时候?被纱一般的薄云遮住的太阳在监房楼的上空慢慢地移动,监狱广播里放着轻轻的乐曲,她想到小欧,心里释然,还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丈夫还爱着自己,所以自己也要努力啊!窗外的有一片黄黄的向日葵开着花,她的心情不觉也不那么糟糕了。
    小组里的凳子都是圆圆的塑胶凳,螺旋上升式的书架也是小组成员用废旧报刊做的,很结实地放着各种书刊杂志,墙上有一块小黑板,是一周卫生值班表和注意事项。
    窗台飘落着几朵粉色的花朵,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像是那些花草的小合唱。何晓娟靠在窗栏不觉自己编了不成调的歌唱起来:一朵花,很美丽,希望我能每天进步……
    进来两个年轻女犯,手里拿着3个菜瓜,招呼大家来吃:“许监区长从地里摘给我们的。”外面洗被单的女犯也回来擦擦手等着分瓜吃。组长阿霜将吃饭的勺子往瓜里一插,瓜就“咔嚓”分成两半。
    另一个女犯也拿出勺子学着组长的样,随着“咔嚓”一声分了另一只瓜,她说了一声:“成功!”,就这样组里共8个女犯都围着桌子吃瓜。
    何晓娟看她们将嘴里滤出的瓜籽用力吐向窗外,比赛看谁吐得远。一时间几个人“噗”! “噗”!吐得开心极了。这在以前的监区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菜园就在窗外,她们说瓜籽就这样随意地落在泥土上,来年就能结出果实了。何晓娟惊讶道:“真的?”大家吃着嘴里的瓜说:“喏,就这个瓜啊!你觉得甜不甜?”生命多么神奇啊!何晓娟莫名有些感动:“很甜啊!”大家边吃边聊,何晓娟还知道了另一件让她感动的事。
    她一直鼾声如雷,何晓娟来的第一天许监区长值班,她的呼噜吵得一个组的女犯们都难以入睡,看着熟睡的何晓娟,大家也不忍心喊醒她,正为难时,巡查的许监区长过来了。
    许监区长很快就知道了情况,她走到何晓娟的床边,轻轻将何晓娟的身子推侧过来,何晓娟哼唧了一声就没有呼噜声了。女犯们恍然大悟,以后每当何晓娟沉沉入睡、呼噜震天时,大家就照许监区长的方法,非常有效,监区长在月光下低声说的话成为每一个人心里的最深刻的哲理:“换个姿势,换个姿势就好了。”
    夏日的微风掠过何晓娟的脸,她的心里暖洋洋的。许监区说的“换个姿势,换个姿势就好了。”这句话悄悄地在每个女犯那里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每当大家遭遇不幸或者连续受挫时,就会想起监区长的这句话,很多年,很多事,一直鼓舞着每一个几乎要绝望的灵魂。

    特别的文化课
    以前的监区也有文化课,初中班的课由监狱集中授课,而初中文化以下教育都在各监区实施,何晓娟上学时没有好好读书,到了初中就就更加贪玩,现在知道知识的重要性,也想跟着从头好好学,但是她感到自己学不进去,记不住。
    比如汉语拼音,何晓娟关于“b”和“d”、“q”和“p”的方向,一写就错;还有语文、数学、历史、法律,都是照安排好的课表来上,每次上课前何晓娟都拿着本子,想好好学那个课程,但是听老师讲的内容就像是很遥远的、很模糊的感觉,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整合在一起,就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抽象画。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被警官叫醒,少不得被教育几句。
    有了读书的机会的女犯大部分都会想:“一定要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但是对于不爱学习的何晓娟们仍然无法珍惜这个机会,学起来很吃力。
    “新生园”的文化课就不一样了。
    星期三就是文化课的学习时间,许监区长让女犯教员将上午要学习的内容一一在黑板上写给大家。一样是小学的课程,文盲女犯们可以选择从自己喜欢的课程学习。课本一样由监狱配发的,和社会上的中小学书籍是一样。
    新生园的初级语文课要么是传统文化的动画片,要么《三字经》、《论语》之类,这个何晓娟就很喜欢看,比如“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以约失之者鲜矣”,以前都不懂,现在都有名师讲解就很好理解了。
    何晓娟遇到一些生僻字去请教女犯教员,她们也都是有文化有学历的一些人,她们教何晓娟用拼音查字典。何晓娟觉得用拼音查字典非常方便,渐渐的,原来最头痛汉语拼音,竟然就通了,明白了,记住了。
    看看动画片,查查生字,自己再琢磨琢磨,这样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何晓娟一点都没走神。下午学习的时间她只要完成教员布置数学、法律、历史的作业就行了,但是要完成作业还是要认真学习书本的,不会做的就问女犯教员或者警官。
    所以“新生园”的文盲班基本都是自选、自学模式,每周有固定的时间进行文化教育,女犯们没有一个人会浪费一点点时间,学习效率非常高。
    这时何晓娟后面座位的女犯向幻灯片的方向走去,她是到讲台旁的去交数学作业的。何晓娟从后面看到她的样子,不由得盯着她的背影,她的一只胳膊好像特别灵活,每走一步胳膊就会甩到后面,她转过身正面对何晓娟走过来时候,何晓娟才渐渐看出来,原来她的右胳膊是没有的,那是一只空袖子。
    何晓娟一直看着她,两人眼神碰到一起,互相友好地笑了一笑。她就坐在何晓娟的后面,她在圆凳子上坐下比别的女犯要小心些,可能是怕身体不平衡的原因。
    何晓娟转身问:“你的胳膊怎么了?”女犯的声音很平静:“我4岁的时候就胳膊没有了,出车祸的。”
    何晓娟:“你父母肯定很心疼极了。”
    女犯顿了顿说:“他们离婚后谁也不要我……”女犯沉默了。
    何晓娟想,原来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真不该问她这么难过的事,可是女犯用很开朗的声音说:“我叫张春,你呢?”何晓娟听到她的声音很乐观便高兴地说:“我叫何晓娟。”
    她们从这天起就是好朋友了。
    9月底的南京有微微的闷热,一丝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溜进监房,带着栀子花的清香,许监区长打开窗户,初秋的风边吹进正在上文化课的监房大厅,每个女犯都在愉快而认真地学习,不远处一棵石榴树上的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谢谢各位老师抬举,谢谢老汉肯定,就是担心题材不好出版啊
    日记本
    今天,对于何晓娟来说很辛苦。她丢了她的日记本。监狱给女犯们上很多课,文化、法律,专业技能培训等,发了不少做作业的练习本。何晓娟用其中的一本做为日记本。
    在以前的监区何晓娟就被安排做了一段时间的夜岗。做夜岗不用干车间里的活,夜里有女犯不舒服之类的异常情况向警官报告就可以了,白天可以尽情地睡,分数也不少,正合她意。但是做夜岗有一样不好,就是没人说话。何晓娟服刑后远离亲人就感到很孤单,这样就更感到孤独了,日记本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上面记了她很多的秘密。
    她在机位上劳动比别人慢,线长张美丽批评过她,看到张美丽从警官那领来的针掉在地上,她悄悄地捡起后没有交还张美丽,当张美丽正焦虑万分地在找狱内属于违禁品的机缝针时,何晓娟交给了当时值班的周警官;在辅工岗位钉纽扣时,她偷偷用双面胶来粘纽扣,造成400多件衣服返工;她还偷偷挤掉一个平时对她恶声恶气的女犯的大半管牙膏……,这些事她都记在日记里,宣泄心里的不愉快。不过到“新生园”,她在新生园这个监区睡得香,一切都变得顺利了,她再也没干过这些事。她喜欢这里,希望这里的女犯和警官们都能接受她,更不能让自己喜欢的许监区长失望,何晓娟想做一个大家都认可的人。
    早晨警官带着大家到车间学习缝纫技术,何晓娟急忙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本子带在身上,想着听不懂的记下来,到时候请教警官。因为警官说,这个缝纫机的等级证书可以免费在狱内考,和社会上服装厂的上岗证书一摸一样。考个证将来也许会有用。小花园的四季海棠在风里含苞待放,岁月对于努力的人也变得温柔了。
    何晓娟认真地反复练习做裤子口袋,终于掌握了做裤子口袋的技巧,何晓娟高兴地回到监房,跟夏九月打了招呼后,她想给丈夫写封信。告诉他,自己的进步,在新监区里交的朋友,问问家里小厂的情况……,她猛然发现每天都好好的在作业本最表面的日记本不见了!
    日记本里有自己过去太多的不堪,绝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啊!她努力追想着,昨晚还看到的,今早自己去车间练手,莫非自己将日记本错当成笔记本带到车间了?
    何晓娟跟着第二批练手的女犯队伍到车间,在上午练习的机器附近仔细翻找,但是一无所获。窗外一只乌鸦突兀地“呱呱”惨叫了两声,何晓娟有点着急了,将机器后的两大箱碎布头,一点点地掏出来,看会不会落在碎布片里面。
    正满头大汗地找着,听到许监区长的哨声,第二批学技术的也要回监房了,而她的日记本还没找到。何晓娟想上午自己是带了个本子来记重点的,就在这个位置练习踩机器,一定是掉在废布片里了,只要找下去肯定能找到。
    何晓娟向值班的一个年轻警官报告留下来找本子,她继续将大纸箱里的布片向外掏,身边的布片布条已经堆得很高了,这时许监区长走过来。看着何晓娟在忙,她问:“你在找什么?”何晓娟一边继续掏一边说:“我的作业本丢了。”“哦。”许文慧像平时对大家那样的态度,站了一会就走开了。
    过了一会,当天最后一批培训的女犯也结束了,何晓娟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本子,箱子的垃圾布料已经都被她拿出来堆得很高了,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从容不迫地走着。
    许文慧监区长走过来:“找到了吗?”何晓娟已经急得要哭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没有,我记得就是在这个位置,上面记着工艺要求。”
    许文慧监区长看着何晓娟,用亲切的口气说:“有人在新犯机位缝隙里拣到一个没写名字的本子,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何晓娟探头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笔记本?她赶快拿过来,谢谢监区长之后,翻了几页,失望地发现,不是自己丢失的日记本,就是平时车间用的笔记本。那日记本究竟哪去了?她呆呆地说不出话,脸色苍白。
    看到许监区长像平时那样走开了,何晓娟心里非常焦虑,她将这些扒拉出来的布片又整理回垃圾箱用了半小时的时间,然后垂头丧气地跟最后一组练车工的女犯回监区。
    组长将许监区长批改后的作业本发给大家,昏暗的灯光下何晓娟盯着发到自己手里的本子愣住了。
    她背对着大家打开自己交上去的法律常识作业本,果然是自己找了一下午的日记本!组长向她走来,何晓娟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如果她是来批评自己或者表示鄙视怎么办?
    组长的语气并没有特别:“许监区长让你交作业。”这么说,是今天交作业本的时候交了日记本?!何晓娟答应着打开柜子,迅速翻找着,法律常识作业本安安稳稳地躺在其中。大厅里的女犯们为团圆节的节目在排一个扇子舞《好日子》,大家喜笑欢颜,何晓娟的心却一直沉。
    何晓娟忐忑不安地将作业本交给许监区长批改。监区长和平时一样笑眯眯的,“以后要按时交作业。”何晓娟胆怯地嗫嚅地望着许监区长:“嗯,好。”早晨交的本子,许监区一定是看到日记的内容了,可是许监区长看上去又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如果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黑暗的内心一定会大吃一惊、并产生厌恶吧,但是下午何晓娟在车间找的时候,许监区长也没有阻止,而是很理解她焦急的心情似的。忽然何晓娟想到,许监区长让她重交作业,那么一定发现了交上去的是日记本了……,或者许监区长真的没翻看她的日记本?
    何晓娟想,许监区长是个值得信赖和尊敬的人。
    第二天,去菜园里翻地时,何晓娟将那本遗忘很久的日记本,深深地、深深地埋到了泥土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渐渐腐烂的纸张会成为生命的养分。葡萄架上的葡萄熟了,一只蜗牛在慢慢地爬,蜜蜂嗡嗡地在花心采蜜。
    心理辅导
    今天何晓娟听组长说今天下午大家要去心理中心做团体辅导。何晓娟从来没去过心理中心,她觉得自己心理上没毛病,以前监区的女犯也不太愿意去。这个监区的女犯们听说下午心理辅导却非常开心,何晓娟想找个借口不去,“就说头疼。”她想着就假装头疼的样子皱起眉头跟许监区长汇报,监区长关心地说:“那我送你到医务室,给何医生看看。”给医生一瞧不就露馅了?何晓娟连忙说:“我,我,现在好了,我还是去参加活动。”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好像在讨论什么好事,牵牛花也欢欢喜喜地开着。
    新生园39个女犯分两批进行,每个月都要做一次辅导,是许监区长向监狱特别争取的。
    活动是下午开始,上午大家都兴奋得有点安不下心,在车间劳动时经常有人悄悄看挂上墙上的时钟。何晓娟听说心理中心的现任主任是自己以前喜欢的的教导员邓海晴,不觉也有点盼望时间快点走了。
    到了心理辅导的时间,大家来到一个大房间,邓主任见到何晓娟称赞说:“你很进步很大啊!”何晓娟不觉微笑,忽然就觉得对自己“减刑”的前途更有信心了。
    许监区长送大家进了房间后和邓主任打了招呼就出去了,只剩下女犯们和邓海晴,何晓娟心想,监狱里做任何事不都是要和分管警官在一起吗?为什么这个活动分管警官可以不在场呢?难道邓主任不担心有人搞破坏吗?
    邓海晴主任这时说:“在这里我们只是放松地做游戏,什么都别想,也不用考虑警官和服刑人员的区别。”
    是啊,如果分管警官在身边,不管怎样总有种约束感,这时何晓娟已经感到心理放松了。
    今天邓主任带大家玩的游戏是“松鼠搬家”,三人一组,围成一个圆圈,其中两人双手对撑搭成一个“房子”,另外一人扮“小松鼠”,蹲在“房子”里。邓主任说“松鼠搬家”,“小松鼠”调换到其他的“房子”;邓主任喊“樵夫砍柴”,搭建“房子”的两个人分开,寻找新的“樵夫”搭建新的“房子”;邓主任说“狂风暴雨”,“小松鼠”可以变成“樵夫”,“樵夫”可以变成“小松鼠” ……,大家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会抢“木屋”,一会又搭“房子”,一时间“嘻嘻”、“哈哈——”“啊呀——”笑成一片,没抢到“房子”住的女犯便要表演节目。
    张春动作慢了点,没抢到“房子”,她又唱又跳了一首歌:《吃啊喝啊真高兴!》,这是新生园女犯们自己编的歌,用的是一首美国流行乐的曲子,遇到高兴的事时候随便哼哼,被人作为节目表演还是第一次,女犯们一听到这个平时洗袜子、铺床、散步的时候哼的歌都哄堂大笑,很多女犯和张春一起唱跳起来。
    中途话筒有沙沙声,为了不扫兴大家都忍着,但是话筒又忽然“鸣笛”,邓主任有点苦恼地看着音响,已经玩得高兴的何晓娟自告奋勇地去调整。何晓娟家里的小厂就是做电器零件生意,这种问题对何晓娟就是小菜一碟。
    很快噪音就消失了!何晓娟看到邓主任眼里的称赞,她还有一手没露呢!何晓娟得到邓海晴的允许后,将讲台上的台灯放在离大家45度角的位置,然后打开。
    哇!立刻大家感受到一盏台灯的威力,被光晕笼罩的演唱者立刻变得非常漂亮。大家都马上都凑到光晕里,拍了一张合影。
    “你真棒!一盏灯给了大家一个舞台!”邓海晴看何晓娟的眼神简直是惊叹了,何晓娟觉得邓主任有点夸张了,但是心里前所未有的美滋滋的。其实小时候在爸爸的工厂里,何晓娟和小伙伴们经常玩灯光舞台的游戏,后来和丈夫也常常在小厂暗淡的灯光下约会,想到往事,何晓娟心里掠过温暖。
    原来心理辅导是这么有趣的事,大家一起抢房子、装“松鼠”、演节目,谁也没有想到“多不好意思啊”,心胸都敞开了地笑,烦恼都抛开了。很多因为家事、与别人处不好的矛盾、机遇不好、减不了刑等原因不开心的女犯们,来这里玩过之后就会想通很多之前想不顺的问题,晚上睡不着觉的也能睡个安稳觉。
    当大家唱《吃啊喝啊真高兴》这首歌时,要是换做别的警官可能会批评大家吧,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会讲主题、谈意义,但是谁也不能忽略喜欢的力量,邓海晴主任只是微笑着,仿佛这里只有快乐、平等。就像普照大地的阳光,绵延不绝的溪流和从容不迫的岁月。
    请多关照
    广播视频中心
    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何晓娟跟着许监区长,正向监狱的广播视频中心走去,一路上目不斜视,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上次上心理辅导课时何晓娟展露了自己的才能,邓海晴在活动结束后和许监区长说了这件事。许文慧很高兴地说:“正好广播视频中心需要这样的人才。”
    监狱视频中心有6个女犯,负责编辑罪犯报纸、拍摄播报罪犯生活、放电影,放音乐,是女犯们自己的广播站和电视台,对于全监女犯们,这个岗位不仅体面而且拿分高(女犯们靠分减刑),就跟社会上人们心目中的大明星是一样的。到视频中心工作是每个女犯都向往而羡慕的事。
    许监区长说:“音响话筒经常有问题,真是让人发愁,犯人演出时也缺个灯光师,——以后这些就全靠你了!”何晓娟使劲地点点头,视频中心工作的女犯们也停下手里的工作,热烈欢迎新加入的何晓娟。
    何晓娟回到号房,小组女犯们都围上来,问这问那,何晓娟都一一解释,大家都很佩服她。夏九月趴在地上,何晓娟摸摸她的头,从口袋里摸出视频中心的“工作证”(监狱为方便清点人数,专为广播视频中心犯人做的袖套)。
    何晓娟有些骄傲地说:“九月你看!”九月“喵喵”叫着,用鼻子闻闻袖套的味道,用舌头舔了一下,没有尝到什么味道就伸了懒腰打了个哈欠。何晓娟对那只猫说:“你能明白这对我多重要吗?——这个问题对你也许有点难,哈哈。”夏九月看着何晓娟,又用头拱拱何晓娟。何小娟说:“可是要干好这个岗位,我还需要多学习一些知识。”何晓娟起身去大厅那个参天的书柜那里,准备跟值班警官商量要借几本书。
    何晓娟走了后,黑猫夏九月竖着尾巴在小组里踱步子,然后在阳台慢慢坐下,默默地望着远方,仿佛真的在思考那个花袖套对何晓娟的重要性在哪里。

    玉米球
    10组新来了一个女犯。
    以前新生园只有9个小组,每个组人数也不一样,多的6人,少的4人。这个女犯的到来又新开了10组,从其他小组又调了两个女犯和她一起住。
    女犯好像生了什么病,每天都躺在床上背对大家。监狱里也有医院,通常生病的女犯在那住一会,也不会常年住的,这个叫刘芬的女犯为什么却到新生园呢?
    通常白天大家都要到车间学缝纫技术,而刘芬却一直躺在号房里休息。许监区长讲评时要大家好好照顾生病的刘芬,监区长说刘芬得的病正常接触不会被传染,但不要有血液接触,如果当天谁的手破了,就不要去照顾她。许监区长每天安排两人在刘芬身边,女犯们按顺序轮流,今天恰好是何晓娟和张春。
    何晓娟便和张春约好,请刘芬吃一种叫“玉米球”的零食。
    “玉米球”是新生园女犯们自己的发明,就是将超市里买的熟玉米粉,兑温开水,加麻油、糖或盐,搓成一个个小球就可以了。说起来简单,但每个人做出来的口味还是有差别的。
    何晓娟的手艺是公认最好的,她的玉米球主要是水、油、糖的配比得好,面又揉得劲道。女犯们做了后,都会大方地拿出来请大家品尝,张春因为只有一只胳膊,做事慢,她的休息时间总是在洗被单、洗衣服擦洗床架给占用了,张春从来没做过玉米球,也不大吃别人做的玉米球。张春总是说,谢谢啊,我不喜欢吃这个。
    张春不知道有一双善良的眼睛早就看明白她了。张春有一次无意中说自己最喜欢吃的就是棒头面子,何晓娟不知道什么是“棒头面子”,张春嘲笑说:“就是你们这里的玉米粉啊!我们那里叫棒头面子。”
    所以后来每次张春跟别人推说自己不喜吃玉米球时,何晓娟就默然。她知道张春因为没有家人接见,账上也没什么钱,所以不舍得在监狱超市买玉米粉,张春不方便做,也不买玉米粉,所以不好意思吃别人做的玉米球。
    这次轮到她们俩值班照顾刘芬,何晓娟一定要请张春和她一起做玉米球,并且一起品尝。面对何晓娟的真诚,张春答应了。
    何晓娟带着食材和面盆来到病人刘芬的小组,张春早就到了,看到何晓娟立刻甩着空袖子迎接她,两人想到马上要开始的劳动都非常开心。“嘻嘻,呵呵”地笑起来。她们对着床上的刘芬说:“我们一起做玉米球好吗?”
    刘芬动了动转过身,她的脸瘦黄,高高的鼻梁,一字眉看上去总是有什么忧愁似的,刘芬轻轻摇头。何晓娟便说:“嗯,那么一会我们做好了请你品尝?”刘芬微笑着点点头,眼圈竟有些红了,低声说:“谢谢”。何晓娟和张春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会让她难受?还是感动?总之,这是女犯之间最普通的一句话啊。
    上午的阳光悠长明亮,何晓娟现将食材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告诉张春制作的过程,张春非常认真地听着。
    两人洗好手后,何晓娟将一整袋玉米粉(300克)都撒在面盆里,张春将冷好的温水往盆里慢慢倒,何晓娟则用勺子慢慢搅合,为了更有口感,何晓娟加了两勺麻油和糖,张春将已有韧劲的玉米团又揉了一段时间,她只有一只胳膊,以前有个男人看她残疾抢她的钱,她用这只胳膊将坏人打瞎了,因过失伤害罪入狱。张春的独臂不但有力气,而且很灵巧,面团在她手里千变万化,非常顺从。号房里弥漫着玉米面的香味,床上的刘芬不觉好奇地转身看着忙活着的两个人。
    面团揉好了,发出金黄色的油光,简直太诱人了。张春将面团揉成长条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何晓娟则飞快地揪出一小块,双手搓啊搓啊就出来一个漂亮的玉米球。
    这时只有一只手的张春毫无办法了,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捏不成那么漂亮的球形,而且面团上被她抓的都是指印,很不好看。张春非常想做一个圆形的玉米球,看到这样的结果很沮丧。
    何晓娟伸出手掌说:“借你一只手。”张春的眼里又有了希望,何晓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温暖的力量,“来,我们一起来搓球,一定很好玩。”其实张春因为不能用双手搓球,心里的自卑感又微微地袭上心头,可是看到何晓娟伸出的手,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可以做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的。
    原来世上无难事,只要有人帮!这就是张春在这一刻的悟到的。
    她们两只手配合着搓一个玉米球,开心得不得了。第一个因力道不均匀,两人身上都出汗了也没搓好,后来配合越来越默契,搓的玉米球又大又圆,香气四溢,“成功!”“成功!”每搓成一个两人就兴奋地喊一声,刘芬也受气氛感染笑起来。后来何晓娟才知道,刘芬入监半年多那是第一次笑。
    一共做了20个玉米球,她们请刘芬一起吃,刘芬犹豫片刻还是摇头,为什么呢?刘芬说:“我怕会传染你们。”什么病吃东西就传染?而且这么厉害的传染病,许监区长为什么还让大家轮流陪她?
    刘芬垂着眼睛,良久,艾滋病。
    每年12月的国际艾滋病日,新生园的警官都会请医生会给女犯们讲述艾滋病的防范措施,所以何晓娟和张春虽然非常震惊,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一起吃东西是不会被传染的。”两人都竭力邀请刘芬一起来吃她们的成果。最后何晓娟、张春、刘芬坐成一个圆圈吃了一顿下午茶。正值酷暑,蝉声阵阵,三个人打着饱嗝都感到惬意极了。
    刘芬是女监收押的第一个艾滋病犯,其他监区都不敢要她,只有新生园收留了她,许文慧对她很好。后来监狱管理更加科学化,艾滋病犯都统一管理,成立了艾滋病监区。
    刘芬永远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她真切感受的人世间的快乐和温暖,正是那一点点的温暖和爱意,让她重新有了愿意活下去的想法。

    听报告
    女犯们排好队端端正正地走着,夏五月也规矩地跟着大家,偶尔抬头看看何晓娟,现在她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空气中弥漫着腊梅花清甜的香气。每个月女子监狱会集中全监女犯在大礼堂听外请的老师讲课。
    因为是全监女犯聚在一起,所以何晓娟想这时候更要表现得懂礼貌、守规矩,女犯形言行举止都代表各自的监区形象,所以大家在这一天都会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夏九月的黑毛也被女犯们用刷子刷得服帖油亮,和女犯们一样,它在这一天也显得非常精神。
    何晓娟很喜欢大礼堂,全监的女犯和警官都会到场,所以能见到以前监区的女犯(她们现在对何晓娟刮目相看了!),还有邓海晴主任,何晓娟每次见到邓主任都很高兴,她和许监区一样让人感到温暖和力量。
    大礼堂不仅用来让女犯们听报告,每季度的减刑假释罪犯名单法官就是在这里宣布的,有时候监狱给大家放电影看也是在这里。
    今天来作报告的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那是一个老奶奶,因为反抗日本兵强奸被砍37刀,“日本人烧杀掠夺,南京的火光100里以外都能看到……”30万同胞惨遭杀戮,无数妇女遭到蹂躏残害,无数儿童死于非命,三分之一建筑遭到毁坏,大量财物遭到掠夺……女犯们个个义愤填膺、泣不成声,1937年的12月13日是多么可怕的一天啊,那个叫谷寿夫的日本人做了惨绝人寰的事。
    那几年日本安倍政府参拜靖国神社,否认南京大屠杀,修改教科书,何晓娟以前不太关心国际形势变化,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够烦恼了,到了新生园这个监区后,她开始看新闻,听听警官讲国家发展的历史故事,再看今天我们国家的发展,渐渐她产生了强烈的民族情怀和爱国热情。
    何晓娟在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公忌日听到领导讲,“今天的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具有保卫人民和平生活坚强能力的伟大国家,中华民族任人宰割、饱受欺凌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不由得热泪盈眶,从那次报告之后何晓娟第一次理解“国破家亡、国弱挨打”的道理,她想自己出狱后要为国家做点贡献。微寒的风吹拂她的脸,雪后的天空明净空阔,何晓娟想起自己的家人,父亲、丈夫,大黑狗,整天嘈杂的小厂,还有厂门前的那棵老梧桐树。

    艺术团
    每次艺术团的女犯们排练或者演出,何晓娟都要帮助调音和打灯光,时间长了,何晓娟业务上越来越精湛,也和这些演员犯人熟悉起来。
    艺术团有14个女犯,管理这些女犯的警官就是艺术团的团长,团长是许监区长。许文慧监区长大学时学的罪犯教育,选修科目是现代音乐。
    排练的时候,许文慧对女犯们说:“音乐不仅要用耳朵听,还要用心去听,去领会,不是死板板的节奏,是充满活力的生活……”许监区长对女犯们讲这些话的时候,何晓娟觉得她微微前倾的身姿,和满怀热忱的态度就像个艺术家,让跟她在一起的人也变得善良美好,何晓娟觉得许监区长也是天下最棒的警察!
    团里14个女犯是在全监女犯中挑选出来的,个个漂亮身材好,人人都有一段故事。比如那个领舞的女犯薛梅,长得苗条又白净,入狱前就是舞蹈演员,她的罪名是故意杀人,杀的是前男友,因为对方纠缠未遂就散布对她不好的言论。她的桑巴跳得特别好,许文慧监区长送给她很多关于桑巴教程的碟片和书籍,鼓励她坚持跳下去。薛梅一出狱就参加全省的桑巴舞大赛,竟然获得金奖!后来薛梅在一家著名的舞蹈机构当首席培训老师,何晓娟在一些广告牌上还能见到她。
    演小品的潘霞是个圆脸的酒窝姑娘,和男犯艺术团一起彩排时她才发现,新收押的主持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失踪男友,没有激动只有愤怒。
    潘霞的罪名是容留卖淫,“主持人“的罪名是诈骗,他用诈骗的钱带潘霞出国游欧洲花个精光来坐牢,潘霞对她五迷三道,不想居然遇上了骗子;男孩认为潘霞也好不到哪里去,说开养生馆,其实是容留卖淫。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就对骂“骗子!”、“野鸡!”
    男犯先出狱并想通了:“老鸨”都是不卖的。他托关系来接见潘霞,和潘霞说说外面的变化和自己的苦恼,这些都是潘霞感兴趣的;他还请潘霞为自己的一笔存款出谋划策,是购房还是创业?渐渐的,两人的感情越来越真,越来越深,潘霞出狱后两人结婚了!
    艺术团在每年的中秋和春节都会给全监女犯献上一台节目,每年春季也会受邀到省内各监狱巡演。她们平时主要的任务就是编节目、排节目,许监区长对艺术团的管理很宽松,只要大家排练的节目能过她这关,剩下多少时间都由女犯们自由支配。所以大家集中精神排好节目,然后就各做各的事了。薛梅就是在自由的时间里继续加强练习桑巴,从而取得了那些惊人的成绩的。
    偶尔有警察或者女犯经过排练大厅,看到每个女犯都有着独特的神情,舒展舞动肢体,陶醉地挑来蹦去,或者几个女犯切磋演小品的技巧,还有女犯席地而坐背台词、写剧本,桌上一排粉色的水杯里是冒着热气的茶水,这幅情景真的让人愉快!
    许文慧监区长认为艺术可以让人的身体和心灵达到和谐,促进人的创造力。如果女犯们有眼睛却看不到美好,有耳朵却不懂得欣赏,对生活也会渐渐失去热情,改造难度也会增大。许文慧监区长相信将艺术引入对女犯的心灵教育过程中,一定能收到好的效果,所以新生园从建筑、内部装修以及教育模式都融入了不同寻常的艺术感。而对于何晓娟来说,在这样美而和谐的氛围里接受教育改造真的很幸运。何晓娟想将这些跟丈夫分享。
    丈夫很久没来接见她了,夜深人静,何晓娟已经争取到了一次减刑机会,她将这个好消息也写信告诉了丈夫,也不知道收到信没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就“啾啾”叫着,晚风带来泥土的味道。
    礼物
    艺术团里那个叫陈岚的女犯今天收到了一件礼物,许文慧监区长满面笑容地带着张老师过来,张老师指着一个大包裹说:“这个送给你,看看是什么?”
    这天是陈岚的生日,那个包裹是张老师和其他帮教的志愿者们送给她的礼物。陈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大家都急着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礼物,陈岚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一旁的监区长和张老师都笑眯眯的,何晓娟和女犯们却有点紧张,会是什么礼物呢?
    张老师和陈岚非亲非故,她是许文慧监区长邀请来进监授课的音乐老师,64岁的张老师是个胖胖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以前在大学教音乐课,退休了,主动报名来做监狱的帮教志愿者。监狱通过层层审核筛选,最终才慎重请张老师进监授课。
    张老师很认真地为女犯们编订教材《音乐与人生》,在这些特殊学生里,张老师很快就注意到陈岚,认为陈岚乐感好,态度又端正,手指修长,适合弹古筝。
    除了正常的课程外,张老师还专门给陈岚教授古筝弹奏。张老师得知陈岚是杀人犯,才20多岁就被判死缓,不仅没有退缩,反而为她感到惋惜,经常鼓励她:“孩子,你要好好生活啊!”陈岚感激地望着张老师。
    在遇到张老师之前,陈岚经常和女犯们有矛盾,她想当组长,但女犯们都选了阿霜做小组长,她很不服气,经常找茬气阿霜,有一次将组长阿霜的毛巾故意弄掉在厕所里,女犯们在狱内经济上都不富裕,阿霜也很节省,这件事她知道是陈岚做的,为了避免口舌之争就忍耐了;还有一次她绊倒一个平时教育她的老女犯,老女犯跌了一跤发了心脏病......,她总是吵架,挑衅,啥都不怕。许文慧监区长也是常常皱着眉头,大部分的女犯也并非坏到无可救药,但是也有个别的需要整顿一下。
    一次陈岚在号房里跟女犯走到对面,人家让路,她还故意撞人家,何晓娟站出来说:“你想怎样呢?”陈岚挑衅着:“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都死缓了!有什么想的?”浑身都是暴戾之气。
    何晓娟拿着小凳子针锋相对说:“你是故意撞人家!你这是欺负人!”其他女犯也小声议论着,都对陈岚愤愤不平,眼看一场战争就要爆发,这时许监区长闻讯过来,在门口看着陈岚平静地说:“大家都去上课了!陈岚你也去。”原本想和陈岚痛快干一架的何晓娟只好作罢。
    陈岚摇头晃脑地拿着凳子往外走,许监区长喝住,说:“如果扰乱课堂秩序,监区会按规定处置。”
    陈岚横着脸经过监区长,表情仿佛在说:“我才烦不了!”许文慧监区长叹了口气,陈岚以为监区长还要教训几句,但是监区长并没有说什么,因为请来的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许监区长要先给大家介绍这位慈祥的善良的老师。
    这位老师就是张老师,一向横行霸道不讲理的陈岚在缓缓的乐曲里听着听着竟然入了神,她第一次觉得古筝的旋律那么美妙,张老师也注意到这个认真学习的女犯了。
    张老师让她来试试新学的简谱,陈岚重复得并不流畅,她觉得自己特别笨,但是她回头却看到张老师赞许的眼神,张老师欣喜地说:“非常好!你的条件非常好!”
    陈岚心里又震惊又激动,想不到自己这样卑微的小人物,居然得到了大学教授的肯定。接下来陈岚也看到许文慧监区长的笑容,她心里暗惊,想不到监区长笑起来这么好看!
    许监区长竭力支持和帮助陈岚,提供书籍和练习的时间,还常常问她:“学得进去吗?”陈岚点点头,有时候监区长问:“好吗?”不知道为什么,陈岚觉得特别温暖,她说:“我好的。”说了这句话她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很好,一切都好起来了,一切都有了希望。
    陈岚曾经疑惑:为什么她这么坏的人也会遇见好心人呢?陈岚想了很久,心里有了一丝阳光,也许自己不那么坏吧!这样想着,她就微笑了起来,心情也好起来。
    从张老师带来的《音乐基础知识》、《古筝入门》学起,陈岚这个艺术殿堂门外汉渐渐走上了艺术道路,她认真刻苦,水平也不断提高,许文慧监区长说:“到艺术团来。”陈岚睁大眼睛,“我行吗?”“你行!”陈岚偷偷了摸了把眼泪,她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像个人样了。
    陈岚进了艺术团,从监区的小舞台,渐渐到监狱的大舞台,而且,监区长告诉陈岚,她的舞台还会更广阔。陈岚心里忽然就敞亮了,张老师看到自己新收的学生这么努力,而且能够上台表演,总是对她频频点头。
    包裹被打开了,是一架崭新的古筝!看着社会好心人们凑钱买的这架古筝,陈岚的脸红红的眼泪落下来,和张老师拥抱,来新生园她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打动,这一次陈岚泣不成声。
    陈岚渐渐学会关心其他女犯,帮助其他女犯,很快地改判、减刑,日子过得踏实有盼头,每次见到那古意恒生的古筝,岁月里焕发着温柔的光辉,她想到许监区长,想到张老师,想到社会上那么多善良的人们,她的心里就会涌起悔意,对曾经的自己感到惭愧。小菜园的西红柿和青菜都熟了,在秋日的斜阳里闪烁着温暖的光晕,夏九月在菜园里追逐一只小鸟。
    ?
    阿娴
    今天上文化课前,许文慧监区长跟大家介绍说:“又有新成员来了,她是阿娴。”何晓娟她们看到了的阿娴是个年轻女犯。阿娴对大家鞠了一躬,小声说:“大家好。”
    ?这个叫阿娴的女犯,个子很矮,胳膊和腿却很粗壮,拿着本子的手肉肉的非常小,说她是7、8岁的小孩子也让人相信。课间休息时,新来的阿娴有点不安地坐着,何晓娟对张春和阿霜她们说:“我们和她说说话。”说着,她们就向阿娴走去。
    阿娴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新生园,何晓娟想起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阿娴看她们走过来局促而友好地微笑,何晓娟她们也都笑着。“去看看我们的菜园吗?”何晓娟的语气像个大姐姐似的,阿娴将书本放在桌上,答应了一声。
    何晓娟想阿娴要是看到大家随便扔的瓜籽长成的果实,会不会和自己当初一样惊喜?何晓娟这样想着就飞快地在前面走着,很快到了菜园的入口:“阿娴你快点啊。”
    阿娴急急忙忙地跟着她,但是还是离何晓娟很远,便跌跌撞撞地跑起来,但不管她怎么努力,跑得还是很慢,何晓娟不再喊了,只是看着阿娴,即使她不叫她加快速度,也能看出阿娴满头大汗地朝前跑,阿娴的腿太短了。
    何晓娟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阿娴这样的侏儒病人,阿娴的身高只有0.9米,腿很短并且弯曲着。她的双手前后用力地摆动着,就是想跑快点。终于阿娴跑到了菜园门口,说:“你走得太快了。”然后又说:“我是从二监区来的。”何晓娟问:“为什么来这里?”
    阿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说:“我太笨了,很没用。什么事都跟不上她们,每次都在后面追队伍,而且缝纫车间要扛布料、装货什么的没人愿意和我搭一组,——我跟不上大家。”阿娴的鼻音很重,有点像小孩的声音,但是能听出来阿娴很烦恼,“如果我也不能跟上你们的节奏怎么办呢?”
    何晓娟说:“我来这之前,也觉得自己很笨,一无是处……,”想到以前何晓娟不觉叹了口气,“不过新生园仿是个神奇的地方,许监区长总有办法能改变这些。”
    何晓娟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眼睛也亮了亮说:“现在我就感到自己很好。”阿娴向何晓娟脸上端详,仿佛不相信她也曾经被嫌弃过,她觉得何晓娟真的很好。何晓娟也笑着看她,然后点点头,意思是说:“相信我!”
    阿娴半信半疑:“真那就太好了。”正在这时,组长阿霜提醒说上课了。何晓娟和阿娴就往大厅的方向走去,这次何晓娟特意放慢速度,尽量和阿娴保持速度均衡,平日身材娇小的何晓娟在阿娴身边就像大人一样,阿娴精神抖擞地晃着小小的身体在凳子上坐下来,恰好,何晓娟就坐在她隔壁,她们就这样也成了朋友。
    @七十老汉 2021-03-18 21:54:54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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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老汉也加油!
    反省录
    女犯李青被带到广播视频中心接受采访,国家电视台《反省录》栏目组来拍节目。何晓娟和专业的记者、灯光师接触还是第一次,专注和肯吃苦是何晓娟对专业媒体人的印象,她看着这些老师工作,也学到了不少知识。
    但是让何晓娟心里感触很深的是另一件事,就是关于女犯李青的经历。大家虽然同在一个监区,但是很少谈及往事,大部分女犯的过去都不堪回首,大家更愿意面对踏实阳光的监狱生活以及对出狱后生活的美好憧憬。看上去弱小的李青竟然是杀人犯,杀的是她丈夫,罪名是故意杀人罪,刑期只有6年。新生园大部分杀人罪犯,都是死刑缓期执行。
    李青的丈夫患有抑郁症,经常打人,还用刀砍伤李青的父亲。李青是在万分恐惧和无奈的情况下才杀死她丈夫,现在丢下4个孩子(最大12岁,最小2岁)无人照顾,她一度整日以泪洗面,感到活得太累了。
    许文慧监区长请邓海晴主任给李青多次做心理辅导,并且和地方政府联系,安置四个孩子在敬老院里生活,在敬老院附近的小学上学,监狱也承担四个孩子的直到初中毕业的基本生活费用。
    面对记者,李青心里有说不尽的感激,嘴里不断重复:“好政府,好政党。”连一旁配合摄像的何晓娟也不觉落了眼泪。
    不过让何晓娟更为震惊的是媒体的力量,关于李青那一期的节目播出不久李青就收到了很多表示关怀的信件。有位女士给李青寄来钱,是200元钱,她信上鼓励李青一定要好好改造,她表示直到李青出狱,她每月都会寄200元;还有一位男士,给李青的孩子寄了钱和物,他表示直到李青出狱,他会每月寄钱和物给李青的孩子们。
    事情过去的第二月,李青不但持续收到好心的关怀,她的内心已经由对监狱的感激升华到对国家的感恩了。这一天女犯李青收到一封不同寻常的信。
    李青想什么人写的信呢,看看地址和姓名都是自己不熟悉的。李青不识字,请何晓娟念给自己听听。何晓娟一看信就笑了,原来是一位男士看了《反省录》李青的那一期后,“相中了李青”,于是写来一封情书,表示愿意等李青出狱后和她结婚,认为李青是“很有魅力的女人。”,男士还愿意将李青的四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39岁的李青风韵犹存倒是真的,不过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有魅力,李青笑得不行,女犯们说,“想不到坐牢还做成了名人了?”“即使在监狱也是有人追求的。”……看来人只要打起精神去生活,在艰难的处境里,好事也会滚滚而来。经历那么多人生的艰难,李青觉得终身大事还是出狱后再考虑,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减刑回家照顾孩子们。
    ?以后每个月,李青都会如期收到这些社会好心人寄给她的钱和暖心的话,四季流转,李青说,“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春天”,她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许许多多陌生人的真情和温暖,就是在监狱的新生园。花圃的迎春花一簇簇金灿灿地开着,淡淡的花香在风里吹到女监的各个角落。
    ?哦……
    天气晴朗的时候女犯们总盼望午饭结束后的时间,这是自由活动的户外时间段,最近又有有趣的新节目了。
    以前新生园的女犯们吃午饭时,许文慧监区长检查40名女犯打的饭菜和吃的情况,一是防止有恃强凌弱的犯人打饭菜不均匀的情况发生,二通过吃饭情况地观察能发现哪个女犯当天的情绪变化。吃完后通常到监房最近的菜园去散步。现在冬天到了,女犯们想多晒一会太阳,许文慧区长就加了一个节目。
    40个女犯坐成一个大圈,大家轮流来说话,每天一名女犯站在圆圈中间,对大家说她想说的话。有的女犯觉得,听听别人讲一些新的故事挺有趣的,有的女犯想:“这个和表演节目差不多,我很喜欢。”何晓娟想:“要是轮到我的话,就试试看吧。”
    就这样,第二天午饭时就开始了“我来说段话”节目。许文慧监区长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能在别人面前,清楚、客观、毫不羞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每个人生存的必要技能。”
    许文慧这么做是看到一些女犯服刑期间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缺乏与社会相处的基本语言技能,也缺乏信心回归社会,部分女犯即使回归社会因不能适应社会造成再次入狱的悲剧。对于这样的情况,许文慧监区长便决定从提高女犯语言表达能力这样的基础交往技能做起。
    “怎么样?大家不必想着非要说的多么动听,多么感人,只要是自己真实感受,如果是新闻什么的,表述清楚就行,讲什么都可以。试一试吧!”
    讲话的顺序按照罪犯入监编号来,散了步之后,大家就坐好拭目以待了。只是这样的说话,和平时休息时三五个人凑一块聊天不一样,是站在全监区的女犯中间,还有许文慧监区长在现场,所以需要勇气,也有点难度。
    有的女犯平时说话嗓门好大,这样的场合忽然非常害羞,只是“嗯、嘿嘿、嗯、嘿嘿”笑着,声音小小的、细细的;有的女犯一上去说了一大段,但是下面的要说的怎么也想不起来,重复讲了几遍还是想不起来,只好鞠个躬说:“……完了。”
    有一天轮到一个女犯,她无论如何都表示:“不想说,无话可说。”许文慧监区长走到她面前:“你说没什么可说的?”女犯说:“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女犯的表情看上去绝不是存心找麻烦或对抗警官教育,这个女犯平时就不爱讲话,何晓娟总觉得她肯定有很多秘密的,她因为这个性格被以前监区送到新生园的。
    许文慧监区长笑起来:“想不出来,”一点没有生气,接着说:“那么,我们编一段话怎么样?”女犯非常吃惊:“编一段话?”
    于是许文慧监区长照例让这个女犯站在大圆圈中间,她却坐到了那个女犯的位置上说:“早晨起床后,你做了什么?”女犯搓搓手指:“洗漱,吃早饭。”许监区长说:“然后呢?”“女犯接着说:“然后,去大礼堂开减刑大会。”许监区长说:“哦。”女犯说:“很羡慕被法官念到名字的人。”大家都注意听她说着,她看了眼大家,又看着许监区长,接着说:“我就心里算了算现有的分数,还差28分。”“哦。”女犯们和许监区长一起说道,忽然大家就笑了,这个女犯也笑起来,说:“如果一直这样到下季度我就会差2分,也不知道怎么办。”“哦。”大家又齐声说,带着疑问,女犯便有兴致地说:“后来我想到,这2分我可以通过向广播视频中心投稿来挣到,心里就很高兴。”大家又“哦”,很多人还点头表示赞许。
    许文慧监区长鼓起掌来,大家也一起鼓起掌来,这个女犯脸上泛着红晕,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么多话,她的声音变大了吗,自信起来:“所以,我再努力努力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许文慧监区长说:“很好!就这样,并不是要说有意义或者有趣的事,像你这样从无话可说到说了这么多话,就非常了不起了。”
    女犯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的坐位,女犯们都身体前倾地坐着,有人身体幅度探的厉害了,起来的时候腿脚都有点麻了,不过大家都非常高兴。
    后来何晓娟知道这个不爱说话的女犯少年时期被坏人性侵,母亲去世,父亲躲债跑了,她结交了坏朋友才犯罪的。她因为自卑才越来越不爱说话,可是到了新生园,她又渐渐恢复了生机,减刑、回家、嫁个好人成为她的生活目标。秋天的女监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从监房楼望去,能看到远处的金灿灿的麦田在风中微微点头。
    友谊
    大雨洗过的天空又明净又清澈,何晓娟从广播视频中心收工回号房。今天被警官表扬做事认真,何晓娟很高兴,想和无聊的夏九月玩耍玩耍。
    何晓娟和平时一样,摸摸夏九月的头,挠挠它的肚子,九月呼噜呼噜地眯虚着眼睛,在何晓娟腿上拱来拱去以示友好。
    何晓娟从口袋里摸出一袋鱼干零食,喂给夏九月。九月闻到鱼干的香味“喵喵”直叫,眼睛也瞪圆了,更卖力地在何晓娟的脚边拱着。何晓娟手里拿着鱼干在九月眼前晃晃,又假装要塞进自己的嘴里。九月急得追着何晓娟得跳来跳去,一只爪子要扑上来抢了,逗得何晓娟哈哈大笑,何晓娟终于将一条小鱼干喂给九月吃了。
    九月吃得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表示吃得相当满意,胖墩墩的身子蹲着,尾巴慢慢地摇着。何晓娟将正在吃鱼干的夏九月抱起来,九月的嘴里的鱼干就“嗒”的一声掉在地上了。夏九月的嗓音都变了,平时是“喵喵”的温柔声音,这时是“?嗷嗷——,喵呜——”的低吼声,爪子也奋力地挣扎,不让何晓娟抱。
    何晓娟批评九月:“食物掉了,你就对我发火?九月你要认错,就有鱼干吃。”何晓娟又摸出一条,夏九月竖着尾巴过来闻闻,抬起猫腿用爪子“啪”的一声将食物打倒地上。何晓娟捡起来,九月的爪子又来抢,争抢之间,忽然,何晓娟的手背上被猫爪划了一道浅浅的血印子。
    平时夏九月也会轻轻地咬何晓娟的手指,但是它很有分寸,不会真咬,自从这只猫被女犯们喂养以来,还从未伤过人。
    正在写值班记录的许文慧监区长听到6号房“啊呀!”一声,立刻从大厅过来,看到几个女犯围着何晓娟,何晓娟的手上虽没有出血,但有一条明显的划痕,轻微地破皮。夏九月缩在墙角,惊恐地望着她们。
    夏九月这时候知道自己闯了祸,耳朵贴着脸颊,不安地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一声不吭。许文慧监区长带何晓娟去监狱医院去清创、打针。
    何晓娟这时想到大家会不会将夏九月赶走或者打死?所以何晓娟去医院前对大家一直说:“它是无意中抓的,不要赶走它,不要伤害它。”
    在监狱医院,医生们看到何晓娟的手伤没有很严重,了解到夏九月也定时打针便点点头,为以防万一,还是遵照被猫狗咬伤的正常处理办法进行打针和消毒。
    回监房的路上何晓娟跟许文慧监区长描述过程,懊悔自己不该逗那只猫,她担心监区长将夏九月从此撵走,监区长叹口气批评几句又交代了几句,何晓娟直点头,直到许文慧监区长答应继续留着夏九月,她才安心接受医生的治疗。
    天气渐渐凉了,地上有了厚厚的落叶,何晓娟和女犯们“沙沙”地扫着叶子,心里有几分惆怅。医生给何晓娟分期打了五针,伤痕很快长愈合了,她却好久没见到夏九月那只猫了,她想许文慧监区长大概担心夏九月再次伤人还是将它赶走了,这样一想,何晓娟不觉难过起来。
    一片黄叶在风里飘飘摇摇的,何晓娟想起刚来新生园和夏九月相处的点点滴滴,那只猫迎接收工回来的她,那只猫问她讨食时喵喵的叫声,那只猫在她开心时也欢欣雀跃,那只猫在她伤心时默默陪着她......,这里的女犯们都很疼爱夏九月,因为它曾经是一只生命垂危的流浪猫,冥冥中似乎和女犯们有过似曾相识的境遇,——九月给女犯们带来很多的快乐和安慰,如果九月再次沦为流浪猫该是多么凄惨的命运啊!
    正想着,何晓娟悲伤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原来是夏九月那熟悉的黑得发亮的脊背,正一点一点从一棵冬青树后面露出来。九月走到何晓娟的面前,细着嗓子喵喵叫着,像是道歉又像是老友重逢的热忱,何晓娟抱起夏九月,闻了闻它身上那暖暖的臭臭的味道,别人都说它们“又脏又臭”,何晓娟却喜欢九月的臭味道。
    这天夏九月一直跟着何晓娟,何晓娟将自己食品柜里火腿肠和肉松都翻出来,热情地款待自己的老朋友。夜渐渐深了,窗外秋天的海棠俏丽地绽放,花影横斜监房的围墙上,隔窗的月光笼罩着熟睡的何晓娟和那只趴在她被子上的打呼噜的黑猫,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夹杂海棠的淡淡的清香,就像他们美好温暖的友谊。
    ?才艺大比拼
    新生园的才艺大赛定在11月8日举行。因为新生园这个监区是在2009年11月8日正式落成的。每年的这一天是24节气里的立冬,如果这一天晴朗,许文慧监区长就说:“真是好兆头,这个冬天都是暖洋洋!”;如果是霜雪天,监区长就说:“真好,坏天气过去了,好运就接踵而至了。”所以自从定了这个时间,新生园每年的才艺比赛都会如期举行。通常前一周就开始为比赛开始准备道具、邀请函、奖状、奖品、场地布置等,女犯们像过节一样期待这一天来临。
    新生园监区和别的监区相比有很多特色,才艺大比拼这种活动在别的监区也有,通常文艺类比较多,新生园里除了唱歌、小品和其他监区一样,其余项目都是许文慧监区长自己发明的。比如设计师大赛吧,女犯们用车间里的废旧布头和报纸、垃圾袋之类的,做成各种时装,再由另几个女犯当模特在大家面前走台步,展示手工成果。用料越便宜越环保、设计的服装时尚好看、得到大家掌声又多,得分就高了。
    这件事看上去很简单,做起来却挺难的,因为“设计师”画出服装图样后,女犯们就开始根据图样选材、粘贴、缝线,然后看着自己亲手做的衣服穿在别的女犯身上,她们有模有样地走来走去,大家觉得非常有趣,掌声雷动。
    许文慧监区长还发明了“找亲人”比赛,在“开始”的口令以后,分好组的女犯依次站在舞台上,脸上是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手里拿着画好的亲人的画,舞台下的犯人亲属一点都不能出小差或者聊天什么的,必须注意力集中地辨认台上的女犯手里的画是不是自己。
    为了降低家属辨识的难度,监区长通常按地区给女犯分组,比如主持人介绍“这一组来自苏州”,“这一组来自盐城”,对于那些对人物漫画实在不行的女犯来说,画一个和亲人之间最熟悉的物件也是可以的。
    张春因为没有亲人来接见,许文慧监区长就安排她做主持人,负责公告比赛规则,宣布比赛输赢。通常家属都能认出漫画里的自己,但是速度是前3名的才有奖励,所以现场气氛相当热烈,女犯家属们争先恐后地举手,从头至尾都很兴奋地和女犯们一起参与活动,有很人感动得哭了。
    天气晴朗,今年的活动主场在室外,分场在室内,但无论室内室外都被女犯们装饰得很漂亮,大家折了很多千纸鹤,还有金色和红色的幸运星,日光灯上都裹了彩纸,灯一亮,室内就像霓虹灯闪烁一样,非常美丽,音响里还播放着音乐,每个人都快活又激动。
    比赛开始后,令大家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所有项目的冠军都被患有侏儒症的小个子女犯阿娴拿走了。
    当大家好不容易设计出服装,还在煞费苦心地考虑用什么材料、怎么缝制的时候,阿娴设计的“露肩蓬蓬裙”已经穿在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犯身上,材质是废旧报纸,从设计到手工制作都是阿娴自己做的,在何晓娟打的灯光下这件衣服太漂亮了;和家属互动的画漫画比赛中,阿娴的漫画就像大家平时在画册上看到的那样,非常逼真,她手里的画一展开就引来一阵阵惊叹,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的画抢走了,她妈妈热泪盈眶地上台将她向小孩子那样抱了起来,台下掌声雷动;唱歌比赛呢,阿娴唱的是黄梅戏,想不到她的唱腔那么动听。
    很多女犯和何晓娟一样都非常努力地想超过阿娴,但是阿娴的才艺的确过人,就算在舞蹈方面,一些跳民族舞的女犯可以胜过她,但是她跳的是街舞,特别灵活,左一下右一下,还能翻跟头,最终她的掌声还是会超过别人。
    阿娴有些自豪地抿着双唇,头上都出汗了,满怀喜悦地站在领奖台上,上了一次又一次(每个项目都要上台领奖)。女犯们都很羡慕地望着她,在心里想明年肯定能赢过她,但是下一年的冠军仍然是女犯阿娴,以后每年的冠军都是阿娴,阿娴就是才艺比拼期间的大明星。
    说起比赛的奖品,也很富有许文慧监区长的特色,一等奖获得者奖励分加3分,加3个苹果;二等奖奖励分加2分,2根胡萝卜;三等奖加分奖励分,一棵生菜。(奖励分是女犯们减刑的依据)。三等奖以下还设有什么“最具亲和力奖”、“进步最快奖”等等多种名目的奖励,每个女犯手里都会有点吃的,所以每个小组的女犯当天晚上都可以将得到的奖励摆满满一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吃顿晚饭,边吃边讨论白天比赛的精彩场面。
    每次大家都会向阿娴讨教获奖秘诀,还有女犯向阿娴专门学绘画呢,这时候大家才知道阿娴是专门学习服装设计的,因为交往了坏朋友一起实施抢劫才犯了罪,阿娴在犯罪团伙里负责望风。阿娴从小因为身体残疾就很自卑,成了罪犯后更加自卑,不仅因为个子矮小,而且干活劳动绝对比不过别的女犯,许文慧监区长也许就是用这种方法激发她的自信心吧。
    改造歌
    每天早晨出操前,女犯们要站好队在大厅集中唱两首改造歌,振奋一下一天的精神。经常唱的是《从头再来》、《感恩的心》、《相亲相爱一家人》等,刚刚起床集体吼几首歌,然后出去跑步做早操,何晓娟觉得还是挺舒服的。
    一些女犯在坐牢之前因为不懂韵律从来不唱歌,学会了几首歌平时不觉也会哼唱;有的女犯年纪大了很关注身体健康,将晨起唱歌这件事当成对肺部的锻炼,“呼出浊气”,为下一步去操场锻炼吸进氧气做准备;有的女犯原先就喜欢唱歌,虽说是改造歌曲,一样有高音有技巧的地方,每到这时候就是她们展示的机会;当然也有干什么都
    没劲的女犯,但并不想违规,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大声唱。
    所以每天早晨7点20分,新生园的监房就会响起很整齐而嘹亮
    的歌声: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许文慧监区长也非常喜欢唱歌,吃完饭晒太阳的路上,或者参加监狱集体活动等开场的时候,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带着女犯们唱
    歌:
    “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天冷你就回来,别在风中徘徊,妈妈眼里有明白,还有一丝无奈。”
    春节休息时,许文慧监区长带大家在菜园里翻地播种时,许监区长一边汗淋淋地挖泥巴一边发起拉歌比赛,有人实在想不到什么会唱的歌,就将自己记得的一些诗词俗语等编成歌来唱,比如正在撒种子的女犯边播种边唱:“春播一粒种呀! 秋收万担粮呀!一年之计在于春呀!我生不能待明日呀!”因为是即兴编唱,常常顾不上是否对仗和音准了,但是每个人都会笑得前仰后合,说笑间本来很辛苦的劳动很快就干完了,大家似乎希望劳动的时间能再延长一些。
    这样地唱歌何晓娟最喜欢了,不过以前她都是自己偷偷哼着唱,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这么唱,但是许文慧监区长鼓励大家这么唱:“将自己想说的话唱出来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的确,这么唱着唱着,心中很多的不愉快就会散去,自然而然就会认可这也可以是一种唱歌模式,连五音不全羞于在众人面前开口唱歌的人也会大着胆子来一段,而在新生园,无论你唱得多么不着调也不会被嘲笑的。女犯们唱得高兴的时候,书上的黄鹂鸟也会驻足,偶尔“啾啾”的声音像是为她们喝彩。
    @七十老汉 2021-03-27 11:23:27
    的确,这么唱着唱着,心中很多的不愉快就会散去,自然而然就会认可这也可以是一种唱歌模式,连五音不全羞于在众人面前开口唱歌的人也会大着胆子来一段,而在新生园,无论你唱得多么不着调也不会被嘲笑的。女犯们唱得高兴的时候,书上的黄鹂鸟也会驻足,偶尔“啾啾”的声音像是为她们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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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老汉,祝您快乐!
    不能说的秘密
    小组有个叫麦荷的女犯心事重重地对何晓娟念叨:“完蛋了,完蛋了。”
    “怎么了?”
    “许监区长发现了我的事。”
    “什么事被监区长发现了?”
    20岁的麦荷看了何晓娟一眼说:“你看出来我喜欢龅牙张吗?”何晓娟说:“看出来了。”麦荷愣住了,表情非常惊慌:“连你都知道了?”何晓娟被她夸张的神情逗笑了:“龅牙张那个人很好,大家都喜欢她。——你到底怎么了?”麦荷又看了何晓娟一会,忽然流出眼泪来。
    原来麦荷买了一件大号的内裤早晨忘记收进柜子里丢在床上,现在不见了。“那有什么关系?肯定被检查卫生的警官收走,晚上就会还给你,不过可能要教育你几句。”何晓娟帮忙出主意,“晚上你向警官认个错,保证下次不乱丢物品,警官就不会扣你平时分了。”何晓娟以为麦荷担心自己内务卫生不达规范被扣分。
    麦荷眉头紧皱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何小娟道出实情。
    麦荷那个内裤的包装袋里有一封情书,是写给龅牙张的情书!
    何晓娟惊愕:“情书!”麦荷着急起来:“对啊,小娟你说怎么办?——你可千万不能声张。”
    狱内同性恋虽然法律虽没有禁止,但是大部分人的观念里还是认为那样不太好,同性恋女犯也会被女犯们悄悄地疏离,警官如果因为这个处理她,她以后和女犯们怎么相处?
    何晓娟答应肯定保守秘密,不过何小娟也想不出解决这件事的好办法。麦荷焦虑不安,觉得风吹到脸上非常痒,狠狠地抓了两下,留下了红印子,何小娟一边阻止她继续抓自己,一边安慰她,时间会给这件事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当晚洗漱前麦荷告诉何晓娟,许文慧监区长将包装完好的内裤还给她了,里面的信还在,麦荷仔细检查包装袋,好像没有被动过。麦荷皱着眉头坐了一会。
    35岁的龅牙张每次看到账户上多了监狱发的劳动报酬或基本生活费,都会呲出龅牙笑,姓张,因此得名龅牙张。
    龅牙张每个月都给家里的丈夫写信,她丈夫也经常来接见,却是为了离婚。龅牙张不仅龅牙而且无期,即使减刑也要坐上10几年牢,她的世界里,只有她男人。而她男人的世界很广阔。女犯们估计,她丈夫早变心了,对她都含有几分同情。
    龅牙张这个人非常乐观,凡是能挣分的事,龅牙张都不辞劳苦地追求,比如自考本科。麦荷说:“她都那么老了,背书肯定很难。”但是龅牙张以惊人的毅力每考必过,成为女犯们的学习榜样,她的动力就是额外的加分。
    龅牙张对丈夫的热情从没有丝毫减退,有一次何晓娟问,“他要是变心了呢?”龅牙张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龇牙咧嘴地笑说,“再将他的心找回来呗!”
    龅牙张热情、乐观、勤劳,和龅牙张接触的人都喜欢她,麦荷对她产生好感也很正常,但是麦荷说对龅牙张是以前见到男友就心跳的感觉,何小娟感觉有点不正常,麦荷在给龅牙张的信里还流露想和龅牙张有亲密接触,只是没有机会。
    麦荷以前是正常的异性恋,对龅牙张产生这样的感情是第一次,她心里也有一点害怕,常常对何晓娟诉说自己的烦恼,何晓娟默默地听她倾诉,默默地担心着,她不知道给麦荷什么建议。
    有一天麦荷跟何小娟说,“许监区长安排了更适合我的岗位。”何晓娟问:“什么岗位,好不好?”
    “给大家发货,拿分倒是很高,不过不能和龅牙在一条流水线了。”麦荷原先的岗位和龅牙张在一起,何晓娟觉得监区长这样安排挺好的,因为麦荷也十分想挣分,这个岗位非常合适有点文化的麦荷。
    发货这个岗位所以分数高是因为,除了发货还要领货、交货、对账,文化低的女犯还做不了,所以麦荷感到自己被许文慧监区长另眼相待,她心里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岗位。
    在这个岗位上麦荷不仅和其他女犯说的话多了,和警官接触也多起来,何晓娟经常看到许文慧监区长和麦荷说话,麦荷脸上的表情非常愉快。
    有天龅牙张给女犯们吃糖,原来龅牙张和丈夫离婚后又复婚了,警官们帮忙请民政局的人员来监狱办的手续。麦荷像好姐妹一样的祝福她,麦荷对何晓娟说,不知怎么了心灵就渐渐敞开了,对龅牙张的异常的感情就消失了,得知她复婚麦荷是真心为她高兴。龅牙张这个大大咧咧的女犯,却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麦荷曾经对她有过的异样的感情。
    何晓娟也一直遵守着自己当初的诺言,女犯麦荷曾经差点成为同性恋中一员的这件事就成了永久的秘密。

    手语
    今天何晓娟看到许文慧监区长和一个女犯在谈话,许监区长脸上带着微笑,但是她一直没讲话,温和地看着那个女犯,然后在纸上写着什么,女犯用手比划着,有时候也在纸上写字。谈话结束时,许监区长还送给那个女犯一个有笔的便签本,女犯端端正正接过放在口袋里。
    这个女犯叫菲菲,是个聋哑犯,罪名是盗窃,许文慧监区长给她的便签本就是她和其他人沟通的工具了。菲菲的脸有点婴儿肥,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就剩一条缝了。她不会说话,做事都要跟着别的女犯,许文慧监区长希望大家都要帮助她。
    菲菲因为有两次盗窃罪的经历,都说偷盗有瘾,女犯们对这个“小哑巴”还是存有戒备之心,毕竟在监狱里大家的生活物资都是有限的。
    许文慧监区长经常和菲菲笔谈,教育她与人相处之道。站队报数的时候,轮到菲菲,她后面的女犯就会帮她报数。一些手语比如“谢谢”、“对不起”、“再见”、“等一等”、“太好了!”菲菲经常比划,大家不知不觉业都懂了,有时候还会跟她学习一些哑语手势,能够了解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也是有意义的。
    监狱里的各种课程和警官的教育她因为残疾都听不到,许文慧监区长向领导申请在罪犯新闻里放上手语播报,这样可以照顾到一部分听力不太好的女犯。监狱领导采纳了许监区长的意见,在全监范围内精选手语播报员,年轻漂亮的菲菲在监区的推荐下兴高采烈地也去参选了。
    在新闻视频中心“工作”的何晓娟最先知道内幕,菲菲和另一位聋哑女犯的希望最大,不过有些警官认为菲菲的胖脸不太上镜,但是另一位的手势速度和播音员配合得不太好。
    许文慧监区长对何晓娟说:“菲菲还有一次试镜的机会,就靠你了。”何晓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大的作用,立刻保证:“我一定会帮她。”
    决赛试镜时,何晓娟让菲菲提前到演播厅,选了很多个灯光的角度,最后敲定一个最合适的角度。菲菲虽然说不出话,可是双手的拇指一直在行前对何晓娟点头,就是“谢谢”的意思。
    后来菲菲虽然没有入选,但是能每天看懂新闻,和其他女犯正常交流,身体的残疾在新生园没有影响她的学习改造。
    因为手语的沉静优美,许文慧监区长就将大家每天唱的改造歌加上手语,让大家边唱边做手语,每个女犯都觉得这样非常好。菲菲这个聋哑犯自然就成了大家的手语老师,每天早晨唱改造歌时,菲菲就在前面带着大家边唱边做。
    有一次何晓娟问菲菲:“为什么你的节奏抓得很准,你不是听不见吗?”菲菲说,她集中注意力还是可以听到一点点的声音,对于找节奏这一点就够了。
    监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将手语操作为心理健康操的一部分,还举行了轰轰烈烈的手语操比赛,新生园的《从头再来》摘得桂冠,菲菲是领操员,和颁奖警官合影时,她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多年后何晓娟在南京的湖南路还见到了开馄饨铺做生意的菲菲,那时菲菲已成家,和丈夫一起将闹市口的馄饨铺做得有声有色。回忆起当年的情况,菲菲兴奋地比划说,新生园的几年生活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许文慧监区长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她永远都忘不了教大家做手语时的那种感觉,她当时悟到一个重要的道理:要受人尊重自己一定要自重。所以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偷盗。
    谢谢
    雨花台
    女子监狱附近就是雨花台,据说南梁初年,高僧云光法师在此设坛说法,因内容十分精彩,感动佛祖,顷刻间天上落花如雨,因此得名“雨花台”。 新中国成立前,雨花台是反动派屠杀中国共产党员和爱国人士的刑场,1979年国家在这里建成了雨花台烈士陵园。
    9月30日的那天早晨,邓海晴主任也来到了新生园,这一天是烈日纪念日,许文慧监区长和邓主任要带大家去雨花台烈士陵园去祭奠死难烈士。
    出发前邓海晴主任还给大家讲了革命先烈恽代英的故事,他是武汉地区五四运动主要领导人之一,还创办和主编《中国青年》,是中国共青团宣传部部长,他被捕后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宁死不屈,还写诗来鼓励同伴: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
    邓海晴主任带领大家很有感情地朗诵了那首诗,解释了革命先烈的爱国情怀,女犯们开始只想着只要能到监狱外面去走走看看,非常高兴,这时听到革命先烈的故事,不觉心里百感交集,今天祖国的平安生活来得这么不容易,很多人为自己的犯罪行为暗暗感到惭愧。
    大家声音响亮地报数,然后陆续上了监狱的警车去烈士陵园,随车还有几名扛枪的武警,是防止女犯们中途逃跑的。女犯们觉得这次能出监就是监狱对自己的信任,因此也跟许监区长保证绝不会做出违规行为。
    要是别的监狱或者监区的女犯们有这种活动机会,一定会教育女犯们保持严肃,不准交谈。但是许文慧监区长和邓海晴主任让大家在车上自由讨论革命先烈的精神,车上先是沉默了一会,接着就热烈地讨论起来,有人说:“革命先烈真了不起!”有人说:“国家的安宁真是来之不易。”有人说:“毛 称赞他是个品德高尚、光明磊落、大公无私的人。”“我看过《红岩》......”大家一路上在感动、感激,感叹的心情下很快就到了雨花台。
    进了烈士陵园,监区长虽没有特别的教育,但是大家想到烈士们为国家牺牲了年轻的生命,都不觉肃穆起来,加上两旁松柏参天,那些巨大的石雕庄严宏伟,大家默默地跟着监区长和邓主任,默默地来到纪念碑前,恭敬地鞠躬。
    雨花台的石雕留给何晓娟深刻的印象,有戴着镣铐、蔑视敌人的工人,有横眉冷对的知识分子,有怒目圆睁的农民,有临危不惧的女干部有咬紧牙、抿着嘴的小报童,有身陷囹圄、充满胜利希望的女学生,栩栩如生地再现了先烈们就义前英勇不屈、视死如归的光辉形象。
    邓海晴主任带着大家参观着,展馆的讲解员耐心地给大家讲解,邓海晴主任和许文慧监区长一样对生活总是充满了热情和真诚,对每一名服刑人员都心怀善意,她们令人尊敬!邓海晴主任不但长得好看,声音也非常优美,何晓娟认为邓主任去电台播音的话一定也会获得听众喜欢的。
    9月的南京步入初秋,天空湛蓝,微风习习,从雨花台祭奠回来,车上很寂静,女犯们表示要好好珍惜当下的生活,这种生活是很多人用生命换来的。
    秋风微凉,远处是金黄的稻田,三季度减刑就要开始了。
    谢谢关注
    越南女犯
    为让更多改恶向善的犯人早日回家,国家在这一年开始实施宽严相济的减刑政策,监狱里一年有4次减刑机会,这样获得减刑回家的犯人就越来越多了。警官们照例在减刑名单讨论前开动员大会,要求女犯们以平常心对待减刑,通常符合条件的人数都会超过真正能减刑的名额,这次减刑动员会议的当晚有一个小组就发生了争吵。
    有个叫团氏芳的犯人在小组里大喊大叫,何晓娟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因为她是刚到新生园来的女犯,又是越南人,很少有人听懂她的话,吵闹的时候她说得又急又快,更让人听不清了。组长阿霜到闹事的小组去帮忙安抚,回来跟何晓娟悄悄说,这个越南女犯刚从精神病院治疗回来,精神不太好又是外籍犯,没有监区肯接受,许文慧监区长却接收她。
    何晓娟默默无语起来,许文慧监区长就是太善良了,这样的精神病人怎么能教育好呢?而且减刑的时候大家讨论减刑是很正常的,这一次的竞争又很激烈,30个人符合条件,只有12个能减。这个越南女犯问别人自己能不能减刑,同组的女犯笑话她,“你劳动没有人家能干,文化活动也没有人家参加的得多,平时也不写稿挣分……”团氏芳的表情就开始狰狞了,她最怕自己是外籍犯被人欺负,就躺在地上闹着要减刑。这件事惊动了监狱医院,医生看她的情况经过鉴定很快将她又送回精神病院了。何晓娟看到团氏芳被带走时,许文慧监区长很难过的样子,心里不觉也有些难过。
    吃过晚饭,何许文慧监区长带何晓娟去视频中心录新闻。一路上晚风习习,要是平时许文慧监区长肯定会给何晓娟讲一些开心有趣的事,比如有一次她说:“何晓娟,你在监狱里的大小舞台上灯光都打这么好,出狱后都可以办个公司了。”何晓娟又高兴又害羞地说:“我这点水平哪里行啊。”许文慧监区长就说:“你可不能小看自己,现在你这手艺可吃香了!”何晓娟每次听了许监区长的话,心里就有很多信心和力量来应对生活中的不如意。
    但是今天去录新闻的路上,许文慧监区长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皱着眉头。何晓娟猜想和下午那个越南女犯被送走有关,便说:“监区长,团氏芳是个精神病人,精神病是治不好的。”许文慧监区长微笑起来,她接下来对何晓娟说的话何晓娟一辈子都忘不了,许文慧监区长说:“精神病不可逆性是人们认知上的误区,只要有爱、耐心、信心,尤其是团氏芳的这种双相情感精神障碍是可以恢复的。”
    月光笼罩下的许文慧监区长特别圣洁,监区长知道团氏芳这样的女犯凭实力去拼减刑会非常困难,所以为她申请了挂靠老残犯减刑假释的标准,这样三季度团氏芳本来是可以减刑的,但是现在团氏芳不算监区的人也自然就减不了。
    何晓娟想起来那个越南女犯说话时经常脸红脖子粗,可能是因为别人听不明白她的话令她着急,所以她的语言的尾音总是高声,听起来有点悲凉的感觉。她比何晓娟大2岁,是个杀人犯,眼睛是凹进去的,颧骨很高,脸又黑瘦,总是一副愁苦的样子。
    有一次,何晓娟在菜园里翻地,正好碰到团氏芳在浇水,突然团氏芳对何晓娟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说:“神——经——病!”她的声音因为是变音的普通话,特别刺耳,想到她是个杀人犯,何晓娟非常害怕。何晓娟从来没有和团氏芳说过话,她为什么用这么仇恨的眼神看她?
    何晓娟碰到巡查的许文慧监区长,就汇报了这件事,听了何晓娟的话,许监区长沉默了一会,眼圈有点红,何晓娟更惊讶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许文慧监区长说:“团氏芳很不幸,以前监区的大概有犯人经常叫她神经病,她虽然神智有点不好,但能感觉到别人在嘲笑她。这些人真是没有同情心。”
    许文慧监区长不允许新生园的女犯这么称呼团氏芳,不仅如此,监区长还相信团氏芳的病会治好,所以当精神病院康复回监的团氏芳再次面临无监区接收的时候,许文慧监区长再次选择接收了她。
    医生说,团氏芳的病又名抑郁躁狂症,要服用两种药?:一种是抗抑郁的药,另一种是抗躁狂的药。这个病可能有反复,要有耐心和信心,更要有关爱和陪伴。
    许文慧监区长不仅自己对这个越南女犯多一些关心,还号召大家都去帮助关爱这个外籍犯。她还亲自教团氏芳学文化,还督促她倒车间去学习缝纫技术。这个原先是文盲的越南女犯不但病情稳定,后来还能看中文杂志了。
    接着团氏芳在女犯们的鼓励下给越南的家人写信,寄出后却石沉大海。许文慧监区长知道后和她家人联系才了解到,团氏芳已经失踪了7年,他们以为她死了,收到信以为是骗子,因为亲人眼中的团氏芳是文盲,更不能相信她在监狱里服刑。
    2013年的秋天,服刑15年的团氏芳减刑出狱了,她的普通话已经足以和任何一个中国人聊天而毫无障碍。那是个雨天,何晓娟隔着窗户看到,即将出监狱大门的团氏芳对站在雨中的许文慧监区长挥手再见,被雨水打湿的墙壁宽厚的姿态,以及携裹着青草气味的雨水成为那个秋天的傍晚她的记忆。
    许文慧监区长的那份善良和温暖只要经历过一次的人就会永远难以忘怀。
    ?
    离监探亲
    今天许文慧监区长在集体教育会上说,监狱会有几名罪犯有离监探亲的机会。离监探亲是多么大的荣誉啊,只有那些改造表现得到大家肯定的人才可以有这个机会,最难得的是可以闻闻家乡泥土的气息,看看家里每一个亲人。
    女犯们的耳朵都竖起来听监区长宣布离监探监的条件,何晓娟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对照自己:刑期执行二分之一以上;宽管级别,表现好,探亲对象为监狱所在省管辖范围……。
    晚上何晓娟看到正在批女犯作业的监区长在办公室,就在门口徘徊着,许监区长探头问:“何晓娟有什么事?”
    何晓娟便说:“报告监区长,我是符合离监探亲条件的,我想回去看看丈夫和家里的情况。”许文慧监区长放下手里的笔,轻轻说:“是啊,何晓娟你是符合条件,我们监区有4个人符合条件,监区按人员比例却只有1个名额。”
    ?原来有4个人符合要求,许文慧监区长对新生园的每一名女犯都很好,她会让谁去呢?
    几天后,警官公布这个幸运的人是一个叫刘娟的女犯,刘娟和她丈夫是同案犯,两人共同作案杀死了仇人,一个死缓一个无期,服刑后夫妻已经8年没见面了,夫妻俩每月都通信。何晓娟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为刘娟感到高兴。
    ?为了这次见面,刘娟特地申请到监狱超市为丈夫买了袜子、布鞋、奶粉、饼干等等一大包礼物,然后就欢天喜地地跟着警官到南京的男犯监狱去见丈夫。
    监狱这批离监探亲的一共有16个人,监狱在她们回来后还开了一次离监分享会。刘娟说他丈夫8年里已经减刑3次了,为这一次见面丈夫也从牙缝里省了好多“吃的”作为礼物送给她,他们约定谁先出狱就接另一个人出狱;另一回家探望父母的女犯说:“家乡变化太大了,建了好几个大型商业广场和卖场,新修的马路纵横交错,那么宽。公园附近正在修建‘中阿贸易恰谈会址’,经济开发区里有很多正在建的企业,只要我们努力学习技术,刑满释放后我们就不用发愁就业了……”
    大家在下面都仿佛见到了他们所描述的美好的场景,每个人都很激动,大家不停地鼓掌,脸都红红的,窗外下着大气磅礴的雪,在那一刻,喧哗极了,吵闹极了,却又安静极了。?
    何晓娟想明年有这个机会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再争取一下,散会时何晓娟向许文慧监区长汇报这个想法的时候,许监区长又像平时那样微微笑起来,说:“何晓娟,明年说不定你就真的回家了啊!”何晓娟想监区长真会鼓励人啊,但是何晓娟也没有想到第二年的这个时候,她真的减余刑回家了。
    许监区长经常说:“怀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何晓娟正是有了这个心态,努力积极的生活,愿望实现时莫名惊喜又无比感恩,风带着湖面的水汽暖洋洋的地吹拂着女子监狱。
    ?
    碎花书签
    艺术团有个叫孙艳丽的女犯长得真漂亮,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她是舞蹈队的,身材相貌不用说了,还有绘画特长,难怪许文慧监区长很欣赏她。有一次何晓娟在调试灯光时听到许监区长和孙艳丽对话:“你专门学过画画吗??”
    孙艳丽说:“报告监区长,没有。”
    许监区长:“宣传栏里都是你画的吧?画得挺好啊!”
    孙艳丽的脸上立刻笼罩了一层喜悦,她高兴地点头,她还问许文慧监区长:“请问监区长,有没有人姓‘六’?”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许文慧监区长,许监区长还想了一下说:“百家姓里没有姓六的。”
    孙艳丽从口袋里掏出 ,指着其中的一个字,“——请问您,这个字是怎么念?”
    何晓娟看到许文慧监区长忽然间笑了起来,她好奇地凑过去,——原来一个写得分四仰八叉的“卞”字。是孙艳丽弟弟写给她的信,弟弟新交一个姓卞女朋友。
    孙艳丽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瘦,简直形销骨立了,为了舞台效果,何晓娟都要特别为她打灯光,不然跟其他演员在一起显得太单薄了,许文慧监区长显然也注意到了,和她之间的谈话也多了起来,孙艳丽每次都说自己没事。但是有一次排练她昏倒了,被抬回了号房。
    听说孙艳丽生病了,被送到市内人民医院去住院,女犯们猜测可能是大病,因为家里只有个没成家的弟弟,什么亲属都没有,都是监狱的警察轮班照顾她。
    艺术团每天还是照常排练,孙艳丽的那个空缺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填空,所以每个人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有一次许文慧监区长给艺术团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卡片,何晓娟也有一张,那是一张手绘的书签。以浅粉色的碎花为底色,上面是月光下被拉长的手搀手的两个人的背影,走在一条通往鲜花的悠远的小径上。
    何晓娟看到另一个女犯手里的书签是画的一朵大大的向阳花,还有一个女犯的书签是碎花底色上写了两行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许文慧监区长微笑着告诉大家,这是孙艳丽在住院期间为大家画的。女犯们期待着监区长能再说点什么,但是许文慧监区长似乎没什么可说了,大家在原地不约而同地都站立了一会才默默地散去继续排练。
    何晓娟一旁却悄悄地抹眼泪,许文慧监区长过来问她为什么哭。何晓娟抬眼问:“孙艳丽是不是……?”许文慧监区长愣怔片刻,眼里露出勉强的笑意说:“没有,没有。”
    知道她还活着,何晓娟心里好受一些。
    那时何晓娟经常看到孙艳丽精神萎靡地坐在地上,有一次就问她:“怎么你最近这么瘦?脸色也黄巴巴的?”孙艳丽忽然眼圈就红了,当时调音室就她们两人,孙艳丽说:“我快要死了。”何晓娟大吃一惊,“怎么了?”
    孙艳丽抱住何晓娟痛哭了一阵说,在外面自己得过性病,反复治总也不好,当时医生就说有患宫颈癌的危险。那段时间总是出血不止,她确定自己要死了。
    孙艳丽还要何晓娟为自己保密,就算死,也让她体面地死去。何晓娟焦灼地想汇报许监区长,被孙艳丽制止了几次,只好一再劝她去看看医生,看怎么治疗。
    现在何晓娟只后悔没有早点汇报许监区长,一股脑地全盘托出。许文慧监区长听着听着眼睛也湿润了,那时孙艳丽已经被确诊是宫颈癌晚期,监狱一方面为她治疗,另一方面在办理保外就医手续了。可是这些,对所有的女犯都不能说,以防止悲观情绪扩大。
    许文慧监区长缓缓地说:“现代医学很先进,过去的肺结核,最恐怖的艾滋病,都在医学家的努力下得到了控制和治疗。所以你不用担心,孙艳丽会好的。”听许监区长这番话,何晓娟不觉真的有了信心,心里也有了几分安慰。
    何晓娟出狱后在一个阴雨天知道了关于孙艳丽的消息,她那一年在保外回家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才27岁。如果她在自己有了出血症状时不那么藏着掖着,也许人生又是另一番情况了。孙艳丽送给何晓娟的碎花书签仍然在使用。她每次用蘸了水的梳子将短发梳得很服帖的样子,以及她年轻的纯净的眼睛,还会时常浮现在何晓娟的脑海,一切恍若如梦。

    谢谢老汉
    读书日
    每周四是新生园女犯们的读书日,今天许文慧监区长带大家去监狱新建的阅览室,每个女犯都不禁兴奋地期待着,枝头上的云雀叽叽喳喳的,好像也在议论新的阅览室会是什么样?
    新建的阅览室有三部分,一部分是作品展览室,一部分是图书室,还有一部分是电脑房。
    作品展览室里是全监女犯们自己创作的作品,从历年的才艺评比中选出的优秀代表。有巨幅的水墨画、硬笔书法《沁园春.雪》,还有布艺手工画、女犯自己以及设计制作的服装、十字绣作品《万里长城》、苏绣作品《百蝶争艳》等等,女犯们边看边赞叹着,想不到同在服刑的姐妹们还有这样的艺术造诣,更难得的是在人生低谷的时候不放弃不抛弃的生活态度。
    女犯设计的服装获奖作品就是新生园女犯阿娴的作品,大家都围着穿在模特身上的衣服,对阿娴频频微笑,非常羡慕阿娴的作品能入围。这时候许文慧监区长说:“展览室的这些灯光的位置,都是我们的何晓娟来摆放的。”大家不觉“哇!”地一声赞叹,是啊,灯光的位置的确为作品更增添了一份雅致的氛围,女犯们转脸敬佩地看向何晓娟,顿时何晓娟心里觉得满足极了。
    展览室有很多美丽的灯光,有的埋在柜顶,有的是整面的灯墙,而为显得阿娴设计的服装的美感,何晓娟在木头模特的左侧放了探照灯一样的强光,所以在各种灯光效果下,一件件女犯们的作品就像艺术品一样,令人惊叹。何晓娟在心里觉得自己这个灯光师岗位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电脑房里有四排电脑,可以上女犯们自己的网站:希望网。网站的内容就由何晓娟所在的新闻视频中心的几个女犯来做的。内容丰富多彩,电子图书库里有成千本电子书,有小说、法律常识、菜谱、美容等等;网络视频里有央视的百家讲坛、女犯们自己拍的故事片还有每周的监狱新闻;影视音乐有最近的新电影和经典的老电影,也可以戴耳机听歌……
    到了最大的房间,就是图书室了,许文慧监区长说:“这里的书,想看哪一本都可以,只要喜欢就看,想带回监区看的话就跟值班的警官登记一下,读完后再还回来。如果你们自己有什么好书想和大家分享一下,非常欢迎你放到图书馆,这里的警官也会记录下来,给予表扬和加分。总之大家要充分地运用读书日好好地学习。”
    新生园40个女犯都挤在图书室,大家高高兴兴地各自选好书后想找位子坐下来才发现位子不够坐,许文慧监区长说隔壁的电脑房也是开放的,没有位子的女犯们们就去电脑房,有的是看电影,有的在玩游戏。许文慧监区长发现了只是笑笑,并没有走上去批评。
    张春不识字,何晓娟看到她在看一本小孩子看到绘本;何晓娟挑了一本舞台灯光布局的专业书来学习,她最近随着艺术团演出,有时候舞台很大,她想研究一下怎么样布局灯光能使舞台效果更震撼。
    大家看书的时候,图书室里很安静,但是很快就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人小声问:“这个字什么意思?怎么读?”,有人看到高兴的地方悄悄笑起来,“这段写得太好玩了。”有的女犯们还交流心得,其中一个女犯看的是怎样唱高音的书,她不知不觉地就会:“咪-----,啊-----”想发出一两声试试。
    大家这样去读书是因为许文慧监区长教育大家,在嘈杂的环境里也要能有一颗安静的心灵去读书,所以谁也不会要求别人不出声地去看书。
    何晓娟看了一本专业技术书后,对一本《故事荟萃》感了兴趣,其中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人经过热闹的火车站前,看到一个双腿残障的人摆设铅笔小摊,他漫不经心的丢下了一百元,当做施舍。但是走了不久,这人又回来了,他抱歉的对这残障者说:“不好意思,您是一个生意人,我竟然把你当成一个乞丐。”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次经过火车站,一个店家的老板在门口微笑喊住他,“我一直期待您的出现,”那个残障的人说,“您是第一个把我当成生意人看待的人,您看,我现在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了。”何小娟把这个故事看了好几遍,忽然热泪盈眶了,她想到许文慧监区长,想到邓海晴主任,也想到了很多和自己一样处境的女犯。微风从窗户吹到她的脸上,远处是秋日火红的枫叶。
    以后每周的读书日,大家都到这里来看书,先看看展览室里有没有自己的作品,如果有的话会高兴很久,然后就赶紧到图书室在吵吵嚷嚷的环境里中充满热情地读书,许文慧监区长经常会到每个房间去看看,然后提醒说:“上厕所。”
    许文慧监区长这样提醒是因为,图书室的位子有限,只要一上厕所,看书的座位就被人抢走了,所以总有人宁愿憋着小便也要将手里的书看完,才向厕所飞奔而去,但是女犯们都觉得只要听到许文慧监区长的提醒,就怎么也憋不住,必须立刻去解决了。时间依旧不慌不忙地流逝着,蓝天下的女监很像这座城市的一个有人情味的学校。

    @七十老汉 2021-04-21 15:48:46
    时间依旧不慌不忙地流逝着,蓝天下的女监很像这座城市的一个有人情味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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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老汉!
    柯淑宁
    小组新来一名女犯,样子长得很凶,面部线条粗犷,头发短直,眼睛一边大一边小,塌鼻子,高颧骨,黑皮肤。何晓娟像学姐一样友好地帮她搬行李,她也没有说谢谢。何晓娟说:“我叫何晓娟,你的名字是什么?”她嗓门很大地说:“柯强。”
    何晓娟:“是萧蔷的蔷?”
    柯强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是强壮的强!”
    柯强被许文慧监区长喊去例行新犯谈话,小组的女犯们都觉得柯强跟大家讲话的时候不太礼貌,所以她大步流星地去见警官时大家没有告诉她,她屁股后的裤子弄脏了一块,她来了例假。
    柯强从办公室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包卫生巾,嘀咕说:“这个许监区长人蛮好的,——你们这帮女人看到老子裤子脏了也不说!”小组女犯都装作没听见,各自忙着,没人接话,虽然对柯强不了解,但能看出来这个人性格很粗暴,弄不好会打人。
    柯强这个人总是怪怪的,许文慧监区长还不让她和大家一起在浴室洗澡,所以她总是一个人在号房里洗澡。“你们这些女人”是她的口头禅,所以有一次她又说:“你们这些麻烦的女人……,”组长阿霜就说:“你难道不是女人吗?”柯强忽然说:“老子从小就是男人啊!”女犯们简直大吃一惊,都无言以对,只是对她更加好奇了,一个男人怎么能和女犯们住在一起?
    有一次柯强洗澡时,小组女犯刚在菜地里翻完泥地就冲进卫生间洗手,然后就听到“啊--!”一声惊呼往外逃,柯强在后面大吼着跟出来:“你们这些麻烦的女人咋呼啥?咋呼啥?啊?”
    这个女犯私底下告诉大家,柯强的确是男的,她和女人的身体有点不一样……,小组女犯都惊呆了!
    阿霜立刻去汇报许文慧监区长,许文慧监区长倒是很冷静,默默地听完组长阿霜的汇报,然后慢慢说:“大家不要用异常的眼光去看她,她的身世很不幸。——在医学上她是个女人。”
    阿霜和小组女犯们这样说的时候,大家再次默默无言起来,显然柯强这样的女犯也是哪个监区都不接受的,许文慧监区长却接收了下来。
    有一次柯强主动找许文慧监区长谈心,目的就是想和大家在浴室洗澡,她觉得自己总是被特殊化,大家也都不愿意和她接触。一向善良的许文慧监区长这次却没有同意她的要求。柯强又去找了监区长好几次都没有说服许监区长。
    谈判失败回来,柯强生气又无奈地说:“活得太累了!没意思!”何晓娟便说:“警官不会同意你的,大家看到你的身体肯定会害怕!”柯强停了停叹口气说:“要是在男犯监狱就好了。”
    小组里静默了一会,何晓娟大着胆子说:“你每月都来例假,又长乳房,肯定不能在男犯监狱。”何晓娟看着她欲言又止,柯强忽然就顿住了,流出眼泪来。何晓娟就递给她纸巾,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柯强第一次地对何晓娟说了自己的故事。
    柯强来女监前就是在男犯监狱的。她一出生就因为这个生理原因被父母遗弃了,一个好心的收垃圾的奶奶收养了她,一直当男孩养,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的。
    直到14岁开始发育了,她才发现自己有点和别的男孩不一样,后来她越来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男还是女,但是18岁的时候她喜欢上一个女孩,那种心跳的感觉跟任何人在一起都没有。所以她确定自己就是个男的。
    后来和一帮混混打架斗殴被判刑3年,理所当然地送去男犯监狱。到监狱后体检时却被医生发现她有女性特征,于是申请基因鉴别。结果,她竟然是个女的。
    所以又转押到女监来了。
    大大咧咧的柯强呜呜哭着,在这个早晨的春风里,何晓娟也第一次感到人世间怎么有这么多复杂的难题?“那么你现在怎么办呢?——科学鉴定你是女人,你就当女人吧。”
    柯强无奈地双手撑着床拦,她的双手关节粗大,皮肤粗糙,还有短短的汗毛,真像是一双男人的手,柯强说:“唉,只好这样了,——监区长还给我一个新的名字,柯淑宁。”
    “柯淑宁?很好听的名字。”何晓娟看着柯淑宁:“柯淑宁,”柯强答应了一声,抿嘴笑了笑。
    柯淑宁比一般女犯力气大,干活快,许文慧监区长鼓励她多学技术,争取考到技术工等级证书,这样出狱后就可以找工作谋生了。但是柯淑宁常常还是很孤独的,何晓娟虽然和她聊过几次,但是要当她是好朋友,心里还是觉得有点障碍。小组女犯们在生活中对柯淑宁也戒备万分,换衣洗澡上厕所都请她走,这让她又自卑又生气。
    这样全监区里和柯淑宁关系最好的就是许文慧监区长了,柯淑宁见到许监区长就像见到了亲人,有什么烦恼都会向许监区长汇报,她最大的烦恼就是自己半男半女的身份。
    许文慧监区长便建议她出狱后可以做手术,现代医学很先进,她的烦恼肯定能解决。柯淑宁眼睛亮了亮,又问了许监区长很多有关整容手术的细节。
    许文慧监区长将自己了解的都告诉了柯淑宁,然后说这种手术会需要一大笔钱,所以监区长鼓励柯淑宁一定要好好学技术,将来出狱后挣够手术费。
    柯淑宁干活的的劲头就上来了,谁也比不上,不过她还有一个不足就是太粗心了。车间用药水消毒,2斤的药水柯淑宁抢着去喷,结果一半喷到正在加工的布料上,报废了一百多米布。
    柯淑宁做错事的态度倒是很大气,立刻就承认错误,并且想办法弥补,她请求许文慧监区长不要扣分,因为她面临减刑关口。
    许文慧监区长还是给她扣分处理,柯淑宁也认识到,不管监区长对自己多好,法律法规是无情的。
    后来柯淑宁获得了技工等级证书,又争取到了减余刑的机会,要回家那天大家都为她高兴,监狱生活让她变的精神多了,脸上也干净,指甲剪短了,对人也有礼貌。许文慧监区长鼓励她继续走出自己人生的精彩。
    走前的那晚,何晓娟说:“柯淑宁,真羡慕你要出狱了,你挣分真快!”柯淑宁声音粗粗地笑着:“我想着赶紧出去做变性手术呢。”
    何晓娟想想还是没忍住问柯淑宁,“变性手术做了也不会能像别的女人那样生育,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柯淑宁立刻说,“我想做手术成为男人。”
    何晓娟吃了一惊:“科学上鉴定你是女的啊。”柯淑宁耸耸肩说:“我努力试了这两年,还是想做男人。等我真的做了男人,我喜欢的那个卖水果的女孩说不定会爱上我呢。”她的表情变得深动起来,对未来充满了神往,秋日的夕阳照在新生园、女监、城市,暖暖的微黄的阳光给了城市里失意的人们很多的希望。
    何晓娟后来没有见过柯淑宁,也许就算碰到了,年深月久的,那个在生活中伟岸的男子何晓娟也不会认得了。
    柯淑宁
    小组新来一名女犯,样子长得很凶,面部线条粗犷,头发短直,眼睛一边大一边小,塌鼻子,高颧骨,黑皮肤。何晓娟像学姐一样友好地帮她搬行李,她也没有说谢谢。何晓娟说:“我叫何晓娟,你的名字是什么?”她嗓门很大地说:“柯强。”
    何晓娟:“是萧蔷的蔷?”
    柯强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是强壮的强!”
    柯强被许文慧监区长喊去例行新犯谈话,小组的女犯们都觉得柯强跟大家讲话的时候不太礼貌,所以她大步流星地去见警官时大家没有告诉她,她屁股后的裤子弄脏了一块,她来了例假。
    柯强从办公室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包卫生巾,嘀咕说:“这个许监区长人蛮好的,——你们这帮女人看到老子裤子脏了也不说!”小组女犯都装作没听见,各自忙着,没人接话,虽然对柯强不了解,但能看出来这个人性格很粗暴,弄不好会打人。
    柯强这个人总是怪怪的,许文慧监区长还不让她和大家一起在浴室洗澡,所以她总是一个人在号房里洗澡。“你们这些女人”是她的口头禅,所以有一次她又说:“你们这些麻烦的女人……,”组长阿霜就说:“你难道不是女人吗?”柯强忽然说:“老子从小就是男人啊!”女犯们简直大吃一惊,都无言以对,只是对她更加好奇了,一个男人怎么能和女犯们住在一起?
    有一次柯强洗澡时,小组女犯刚在菜地里翻完泥地就冲进卫生间洗手,然后就听到“啊--!”一声惊呼往外逃,柯强在后面大吼着跟出来:“你们这些麻烦的女人咋呼啥?咋呼啥?啊?”
    这个女犯私底下告诉大家,柯强的确是男的,她和女人的身体有点不一样……,小组女犯都惊呆了!
    阿霜立刻去汇报许文慧监区长,许文慧监区长倒是很冷静,默默地听完组长阿霜的汇报,然后慢慢说:“大家不要用异常的眼光去看她,她的身世很不幸。——在医学上她是个女人。”
    阿霜和小组女犯们这样说的时候,大家再次默默无言起来,显然柯强这样的女犯也是哪个监区都不接受的,许文慧监区长却接收了下来。
    有一次柯强主动找许文慧监区长谈心,目的就是想和大家在浴室洗澡,她觉得自己总是被特殊化,大家也都不愿意和她接触。一向善良的许文慧监区长这次却没有同意她的要求。柯强又去找了监区长好几次都没有说服许监区长。
    谈判失败回来,柯强生气又无奈地说:“活得太累了!没意思!”何晓娟便说:“警官不会同意你的,大家看到你的身体肯定会害怕!”柯强停了停叹口气说:“要是在男犯监狱就好了。”
    小组里静默了一会,何晓娟大着胆子说:“你每月都来例假,又长乳房,肯定不能在男犯监狱。”何晓娟看着她欲言又止,柯强忽然就顿住了,流出眼泪来。何晓娟就递给她纸巾,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柯强第一次地对何晓娟说了自己的故事。
    柯强来女监前就是在男犯监狱的。她一出生就因为这个生理原因被父母遗弃了,一个好心的收垃圾的奶奶收养了她,一直当男孩养,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的。
    直到14岁开始发育了,她才发现自己有点和别的男孩不一样,后来她越来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男还是女,但是18岁的时候她喜欢上一个女孩,那种心跳的感觉跟任何人在一起都没有。所以她确定自己就是个男的。
    后来和一帮混混打架斗殴被判刑3年,理所当然地送去男犯监狱。到监狱后体检时却被医生发现她有女性特征,于是申请基因鉴别。结果,她竟然是个女的。
    所以又转押到女监来了。
    大大咧咧的柯强呜呜哭着,在这个早晨的春风里,何晓娟也第一次感到人世间怎么有这么多复杂的难题?“那么你现在怎么办呢?——科学鉴定你是女人,你就当女人吧。”
    柯强无奈地双手撑着床拦,她的双手关节粗大,皮肤粗糙,还有短短的汗毛,真像是一双男人的手,柯强说:“唉,只好这样了,——监区长还给我一个新的名字,柯淑宁。”
    “柯淑宁?很好听的名字。”何晓娟看着柯淑宁:“柯淑宁,”柯强答应了一声,抿嘴笑了笑。
    柯淑宁比一般女犯力气大,干活快,许文慧监区长鼓励她多学技术,争取考到技术工等级证书,这样出狱后就可以找工作谋生了。但是柯淑宁常常还是很孤独的,何晓娟虽然和她聊过几次,但是要当她是好朋友,心里还是觉得有点障碍。小组女犯们在生活中对柯淑宁也戒备万分,换衣洗澡上厕所都请她走,这让她又自卑又生气。
    这样全监区里和柯淑宁关系最好的就是许文慧监区长了,柯淑宁见到许监区长就像见到了亲人,有什么烦恼都会向许监区长汇报,她最大的烦恼就是自己半男半女的身份。
    许文慧监区长便建议她出狱后可以做手术,现代医学很先进,她的烦恼肯定能解决。柯淑宁眼睛亮了亮,又问了许监区长很多有关整容手术的细节。
    许文慧监区长将自己了解的都告诉了柯淑宁,然后说这种手术会需要一大笔钱,所以监区长鼓励柯淑宁一定要好好学技术,将来出狱后挣够手术费。
    柯淑宁干活的的劲头就上来了,谁也比不上,不过她还有一个不足就是太粗心了。车间用药水消毒,2斤的药水柯淑宁抢着去喷,结果一半喷到正在加工的布料上,报废了一百多米布。
    柯淑宁做错事的态度倒是很大气,立刻就承认错误,并且想办法弥补,她请求许文慧监区长不要扣分,因为她面临减刑关口。
    许文慧监区长还是给她扣分处理,柯淑宁也认识到,不管监区长对自己多好,法律法规是无情的。
    后来柯淑宁获得了技工等级证书,又争取到了减余刑的机会,要回家那天大家都为她高兴,监狱生活让她变的精神多了,脸上也干净,指甲剪短了,对人也有礼貌。许文慧监区长鼓励她继续走出自己人生的精彩。
    走前的那晚,何晓娟说:“柯淑宁,真羡慕你要出狱了,你挣分真快!”柯淑宁声音粗粗地笑着:“我想着赶紧出去做变性手术呢。”
    何晓娟想想还是没忍住问柯淑宁,“变性手术做了也不会能像别的女人那样生育,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柯淑宁立刻说,“我想做手术成为男人。”
    何晓娟吃了一惊:“科学上鉴定你是女的啊。”柯淑宁耸耸肩说:“我努力试了这两年,还是想做男人。等我真的做了男人,我喜欢的那个卖水果的女孩说不定会爱上我呢。”她的表情变得深动起来,对未来充满了神往,秋日的夕阳照在新生园、女监、城市,暖暖的微黄的阳光给了城市里失意的人们很多的希望。
    何晓娟后来没有见过柯淑宁,也许就算碰到了,年深月久的,那个在生活中伟岸的男子何晓娟也不会认得了。
    周末愉快!
    又一年春天
    女子监狱里的树木又发出了新芽,花朵也争先恐后地开放,草地变得绿茸茸的,桃花、杜鹃、月季、迎春一簇簇的煞是美丽,新生园的女犯们减刑走了一批,又新收押了一批,何晓娟已经成了老犯人了,常常对来新生园的新犯说:“你好啊!”
    菜园附近有个水池,女犯们在里面养了几条金鱼,总是悠闲自在地游来游去,偶尔发呆到水面上冒个泡。春天来了,它们就像要舒展身体似的游泳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大尾巴在水里活泼地左右摆动。
    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何晓娟想起自己当初来到新生园的那天,何晓娟对新生园的大门非常吃惊,看到里面漂亮又艺术的书架,高兴地总是在休息时一本本地借阅。女犯们在菜园里干活时还是那么愉快,清醒的泥土香气依旧,女犯们一边卷起裤脚干活一边大声唱着:“春种一粒粟啊,秋收万颗籽嗳!”
    对何晓娟来说,这一年她过得非常充实而有意义,每天都在热切地盼望第二天地来临,——离回家的日子又近了。以前在监区里被看成是“问题罪犯”、“难教育的罪犯”在新生园成为大家眼中的行为模范了。
    但是就算女犯们觉得这是适合自己的教育方法,对于许文慧监区长的这种教育模式还是有很多人持有怀疑的态度。一些社会人士认为:“罪犯就是罪犯,对罪犯的宽容就是对被害人的不公平!”还有一些声音认为:“罪犯坐牢就是应该去吃苦,吃了苦头才不敢再犯罪!”“这样哪里还像监狱!这些罪犯都已经成年,这样的教育简直在浪费时间!”
    这些关于罪犯教育的讨论是何晓娟出狱后才知道的,人们对罪犯怀有偏见,其实每一个走进监狱的罪犯都来自于一个不懂得教育的家庭,如果家庭够温暖,父母够尽责,罪犯也未必会走到如今的地步。每个人这一生最重要的老师,就是父母啊。
    何晓娟记得那时候许文慧监区长被监狱长喊去汇报工作情况,可以想象推行一套新的教育方法是多么困难,而面对那些质疑的声音,许文慧监区长能够依然坚持本着善良的、平等的心去对待罪犯教育工作,真是令人钦佩!
    有时候何晓娟想,许文慧监区长实施罪犯教育工作能够得到一些支持,大概是因为其他监区都不愿意管理和接受的罪犯都送到了新生园,而许文慧监区长不但收留了何晓娟这样的罪犯,还收留艾滋病、聋哑症以及有自杀自残倾向严重的罪犯等等,这些罪犯在新生园都得到了很好的教育,不但改造稳定,有些人后来还成了社会的有用之人。这也让很多人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吧。
    但是愉快的事情也是有很多的,何晓娟还剩一年的刑期,如果减刑顺利的话,她会很快回归社会,和家人团聚,这是多么令人欣喜啊!
    捣蛋罪
    这天下午,何晓娟正在洗晒囚服,阳光炙热,知了“知知!”卖力喊着,阿霜跑过来压低声音告诉何晓娟:“许监区长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何晓娟问。
    何晓娟从来没见过许文慧监区长发火的样子,而阿霜也由于很吃惊的缘故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她们在办公室里。我看到肖警官被监区长请进去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就一起向办公室的那个窗口跑去。这个办公室是和罪犯的号房连在一起的,夜晚警察们也住在这个办公室里间的卧室里,如果夜间有罪犯生病或者发生什么其他的事,就通过值班室的窗口喊里面的值班警官。
    两人轻手轻脚地靠近窗口,办公室的门是关上的,但是窗户的缝隙里传来许文慧监区长的声音:“你怎么能说阿娴是‘捣蛋罪’?”面对监区长的责问,肖警官回答说:“我没有嘲笑她,只是觉得她个子那么小,怎么也想着去竞选流水线线长?——那种体力活她干不了……”
    没等肖警官讲完,许监区长就说:“你不知道这样说的严重性吗?我对阿娴的教育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能理解吗?”
    何晓娟这才想起上午的事。
    最近因为一些罪犯刑满回家了,就空出了2个流水线线长的岗位,警官们就将这两个岗位拿出来让大家来竞岗。
    女犯们平时除了学习知识,有一部分时间还要到车间到车间学习生产技术,参与生产劳动,大部分的女犯定期都要参加劳动技术等级工考试,这个证书和社会上的证书是一样的。
    所以劳动生产流水线的紧迫感和社会上的服装厂也类似,流水线长除了要指导新犯学习技术,还要承担结算产量,督促质量等重要事宜,所以流水线线长是一个很辛苦但是挣分很高的岗位。
    有6个女犯们报名竞选线长的岗位,大家为她们敢拼能吃苦的决心而鼓掌,因为竞岗要演说,存在一定的竞争性,所以大家还挺兴奋的,不知道花落谁家。
    但是谁也想不到的是,矮小症患者的阿娴也报名了,虽然阿娴很能干也有才华,不过流水线线长要来回跑不停,交货时还要帮忙扛货,所以宣布参与者姓名时值班警官肖警官忽然笑起来了,对正坐在女犯中准备参加竞争的阿娴说:“阿娴,你又犯了一个罪,叫捣蛋罪。——是谁给你报名的?”
    阿娴红着脸站起来,嗫嚅:“是我自己,——我想……,我退出了。”一些女犯暗暗笑起来,阿娴的脸更红了。
    何晓娟明白了,许文慧监区长正是为这件事不高兴的。
    这时许文慧监区长的声音有点悲伤似的:“你有没有想过,本来跃跃欲试的阿娴听到你这样的话,心情会怎么样?”
    肖警官低着头,何晓娟想如果肖警官这样对自己这样,她并不会难过,而且会向警官说明自己是想当线长才来竞争的。阿娴却在那一瞬间就放弃了,根本没有参加后来的竞岗程序,阿娴这样一个做事认真的人一定也认真准备了演说稿,但是因为被警官说了一下就没有勇气走上台了。
    办公室里的沉默下来,何晓娟看不到许文慧监区长的脸,但是她想,监区长多么理解罪犯啊,其实阿娴就算去竞岗了,相比其他的实力强的选手她也要落选的,但是参与的这个过程很重要,她觉得自己被大家平等对待了。
    许文慧监区长是将年轻的肖警官喊到办公室说这件事的,而且办公室里也只有她们两个人,监区长这种教育人的方式也给何晓娟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何晓娟从没有见过监区长生气的样子,但是许文慧监区长的声音却使她无法忘怀。阳光下栀子花香弥漫在空气里,带着夏日真诚的美感动了这个角落里处于生活低谷的人们。

    苏小琴
    今天许文慧监区长带来一位中年女士到新生园,女士穿着羊毛裹裙和粉色的开衫,面若圆盘,烫成波浪的长发盘成发髻,非常漂亮,何晓娟想自己出去后也要留长发、盘头发。
    张春坐在何晓娟的旁边却轻声说:“怎么好像很熟悉,……在哪里见过的?”何晓娟说:“你认识她吗?”张春说:“嗯,她很像我们一个同改(共同坐牢改造)。”何晓娟立刻说:“怎么可能呢?这位女士看上去像个事业成功的人啊!”
    这时许文慧监区长说:“今天给大家请来的这位老师,会教给大家一些很好的知识,能够节约成本又更快乐地生活。”女犯们都睁大了眼睛,许文慧监区长说:“大家能看出来,老师身上这件美丽的羊毛裙已经是20年前的吗?”大家惊呼起来,有女犯忽然说:“哦,知道啦!”能够将废旧物品重新实现价值的,以前新生园有一个女犯也能做到,“是苏小琴吧?”有人悄悄地议论着。
    女士的神情有点激动,脸上红红的,眼里泪光盈盈,张春也频频点头:“啊呀!就是苏小琴啊!出去才4年,发型和服装变了,差点没认出来!”语气羡慕极了。
    原来这位苏小琴女士正是张春说的从新生园刑释回家的同改姐妹!
    苏小琴哽着嗓子说:“是我,姐妹们我来看你们了!也想告诉你们,我特别感恩在新生园的这段时光,……,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手工作坊,手下员工有68名,其中42名是大学生……生意挺红火。”
    何晓娟想起来作品陈列室里有一幅令人惊艳的布艺画,是一个正梳头的傣族少女,用不同色彩的碎布头拼接粘贴,惟妙惟肖,它的作者就是眼前的苏小琴!
    据说当时苏小琴参加新生园一年一度的才艺大比拼想到用车间的碎布头贴一些花,被大家评为“最具创意奖。”,于是一有空苏小琴就用这些碎布头打发时间,越来越有兴趣,就主动请许文慧监区长从外面买来绘画书籍,自己学着用布头贴各种画。许文慧监区长还帮助她拿到市里参加一些美术作品比赛,其中有作品获过一些奖项呢。
    苏小琴的贴画世界课丰富了,可以贴人物、山水、森林、动物、花草……,想不到苏小琴出狱才几年就能有这样的成就,真是太鼓舞人心了!
    还有一些女犯因为早就被布艺画的艺术而吸引,一直想见苏小琴并向她请教制作细节,阿娴就是其中一个,她简直太开心了,巴掌都拍红了。所以许文慧监区长站在苏小琴的旁边说:“现在就请苏老师教大家怎样做布艺贴画吧。”
    苏小琴连忙谦虚说:“监区长抬举我了,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就是个手艺人啊。”许文慧监区长说:“在布贴画方面你是我们的老师。”听到许文慧监区长称呼苏小琴为“老师”,何晓娟心里也不觉微微震了震,女犯们一起喊着:“苏老师好!”苏小琴含着泪点头。
    大家都在监房大厅,不远处感恩泉里的池水倒映着树木和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真让人内心愉悦。
    苏小琴从包里取出剪刀、镊子、铅笔、棉布、塑料板等工具,她从布贴画的历史讲起,“布艺贴画是用布做的画,”“它的前身又称为丝绫堆绣,是我国古代流传的一种民间工艺,起源于唐朝……”她一边说着话,手上的活一点都不懈怠,一点点教给大家,用铅笔把反图用复写纸描在纸板的反面,怎样标色、画毛边、拼接、组装……,苏小琴一边做一边解释。
    忽然有个女犯问:“苏小琴,社会上人现在还看得起我们坐过牢的女人吗?”苏小琴说:“人们更注重一个人是否给社会带来的价值,所以只要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生活就会被人尊重。”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放心了,最不济靠自己的双手挣口饭还是可以的,这里可都是劳动的好手。
    一堂课下来苏小琴不仅教大家怎么做布艺画,还告诉大家好多她回归社会时的真实故事,给女犯们带来很多的信心和希望。她的手指纤细而有力,好像告诉大家,只要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总会敲开幸福之门的。
    女犯们跟着苏小琴做自己的作品,完成作品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太完美,但是大家都露出笑容,觉得自己的作品做得还有点艺术的感觉。
    这时世界上一些国家正在持续发生恐怖的战争,每天都有无辜的人们包括一些孩子死于非命,值得庆幸的是,在中国,在新生园学习布艺贴画的女犯们都处于和平安宁的环境。

    厨师初级证书
    依旧是深秋,远山的红叶在晚霞中漫山遍野,空气中是有微微的树叶和泥土的味道。今天从视频中心收工时何晓娟没有和别的女犯打招呼,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摆放好灯具、连接线等设施,站队报数就急匆匆想着赶紧到小组,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厨师等级证书考试。
    如果有人忽然来打岔请她帮忙做什么事,或者突然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她就会忘记这件重要的事,幸好什么都没发生,她跟着队伍安安稳稳地到了新生园监房。值班警官给她们开门看到何晓娟说:“今天视频中心收工的时间很早啊。”何晓娟说:“今天新闻制作得比较顺利。”
    一到号房,大家都已经都从车间回来了,有人看家里的来信,有人在洗脚,有人躺在床上吃水果。何晓娟跟大家大声说:“明天开始,每天下午都要进行厨师培训。”女犯们都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监狱里会进行各项技术培训,最普遍的是缝纫机工的等级工培训和考证,另外还有美容、足疗保健之类的培训,听到许文慧监区长说今年有厨师培训和等级证书的考试,女犯们都很期待,很多人都报了名,何晓娟也报名了。
    那是上个月的事,警官们说要请厨师学校的老师专门来监狱教课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到,另外还有一些手续和接洽事宜要办理,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实了。小组的女犯们太高兴了,何晓娟因为在新闻视频中心,听到警官们说到这个消息:明天上午就会上网通知全监各监区报名的女犯。何晓娟就想着一定要提前告诉小组的女犯们,让大家先高兴一下。
    大家的话题果然集中到厨师培训这个问题上,“这个班好,我早就想学烧菜了。”“我妈妈知道我在这里考了厨师证不知道会多开心!”……
    何晓娟从这个消息中解放出来了,非常高兴地参与大家的讨论,厨师培训,监狱还给报名的女犯每人发一条围裙和两只套袖。女犯们商量着,明天她们跟带队警官早点去,帮助伙房的女犯摆放食材、碗盘、筷子和桌椅。
    第二天下午2点,监狱技术培训科室的主任果然带着一个笑容可掬的先生来到大餐厅,主任介绍说这位先生是厨师培训学校的教师,姓王,是一位高级职称的厨师。女犯们鼓起掌来,王老师对大家点头微笑,然后就系上围裙、带上厨师帽,——哇!王老师的帽子好高呀!
    阿霜低声说:“厨师的帽子越高技术越好。”监狱能请来这么高水准的老师要花很多钱吧?谁知主任接着说,“听说我们要请老师为大家讲课,王老师不收分文就来了。”王老师一边教大家怎择菜又快又干净,一边说:“你们一定要好好改造啊,很多人牵挂你们。”
    他这样一说,女犯们心里不觉浮起一丝感动。阳光从敞开的玻璃门照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情,女犯们围着警官和王老师,炒锅里发出“嗤啦啦”的炒菜声,空气里是食物的香气。这时王老师说:“你们看明白了吗?几个人一个小组,分别来操作一下,比赛一下,看谁的菜味道最好!”
    何晓娟觉得王老师翻菜时上下甩锅的动作太高超了,一看就是专业厨师的动作,她暗暗想,等操作的时候,一定要试一下这个动作。”
    分组做菜的时候,何晓娟自告奋勇地去洗菜和炒菜,切菜的女犯水平不高,土豆丝切成了土豆条,而且有大有小,大的可以叫土豆块了,可是她非常认真,额头上都出了汗。王老师便来指导她,怎么用刀,从哪个角度切,老师示范切的西红柿、黄瓜、土豆丝,肉丝,鱼片,非常均匀、漂亮,何晓娟照着老师的样子也切得很均匀,大家都称赞她,何晓娟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放在胸前,像是很谦虚的样子说:“谢谢大家鼓励。”
    炒菜的时候,每个小组都传出“啊呀!”“真香!”“糊啦!”这样的笑声,每只锅里都冒出屡屡的热气,夏九月也闻着香味过来,“喵喵”地跑到餐厅,这儿闻闻、那儿闻闻,还有几只小鸟也飞到餐厅“啾啾”叫着,像是唱歌似的。
    前一个女犯的鱼汤做好后,何晓娟要开始炒菜了,因为她一向做事认真,小组的女犯们还是很期待她能夺得第一名的,何晓娟炒了几下,决心要做那个高难度的动作,要不然怎么给自己炒菜的水平加分呢?
    何晓娟故意说:“看着啊!”然后忽然将锅拎起来,才掂了第一下,还没来得及像老师那样上下甩锅,火忽然间窜到锅里了,何晓娟被突然的火光吓了一跳,这时锅变得特别重,何晓娟手里的锅差点就掉到地上了,幸亏阿霜眼疾手快稳住了锅,不然可惜了那一锅肉末茄子。
    评菜的时候,虽然何晓娟这一组没有被评为“最佳”,但是何晓娟吃到自己在监狱里做的第一道菜,并且学着大厨尝试了那个高难度的动作,心里非常的满足和高兴。
    大家哼着女犯们自己创作的歌曲《吃啊喝啊真高兴》,“吃啊,吃啊,喝啊喝啊,真美味啊……”一阵阵笑闹声,女犯们一一品尝、评价各自做的菜肴,夏九月的盘子里也多了一些小鱼干,它一边吃着一边喵喵地舔着自己的胡子,秋风轻轻地吹来,远处感恩泉水“哗哗”流着,远山的红叶在白天更红了,在蓝天的背景下像一幅美丽的油画。

    你真是越来越好了
    上午何晓娟汇报完最近的改造情况后,许文慧监区长赞许地说“你真是越来越好了。”何晓娟立刻就感觉心里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带动了她,带动她有勇气突破自我、完善自我,邓海晴主任也会说类似这样的话,她们的神态那么真诚,何晓娟感觉就像春日的暖流,温柔、暖意、上进。
    在新生园,何晓娟渐渐走出了“服刑就一辈子完蛋了”的想法,她想,自己比过去是好多了,好太多了。
    以前的何晓娟感到处处都是敌人,她很自卑又很恶劣,怕被欺负又容易伤害别人;现在她看身边的人都那么可爱、善良,她对同改姐妹们很好,遇有不平事,她会站出来摆事实、讲道理;看到别人有困难,她也会尽其所有地帮助别人;监区书架柱上的书定期要更换,她每次都主动爬高做运输。这些生活小事却让何小娟积累了很多人气,女犯们喜欢她,信赖他,生活小组长刑满的时候,女犯们都推选何晓娟来当生活组长。一切都顺利起来。
    一天许监区长找何晓娟谈话,何晓娟心里有点忐忑,监区长问她怎么没去理发?
    女犯在监狱只能留短发,何晓娟入狱前一直都是长发披肩,进了监狱统一理发,每个月理发时何晓娟心里就很折磨,。有时候看到社会上的女士来监帮教和授课时,何晓娟很羡慕对方的长头发,有一次月末理发时,何晓娟正好在艺术团做灯光,就逃了一次;第二个月理发日之前,何晓娟就开始焦虑,后来想到一个借口,就是那个时间段她和视频中心的女犯们制作新闻。这样逃了两月,头发就长了。
    大家都是短发,稍长头发的何晓娟很快就会引起大家注意,“何晓娟,你的头发长得真快啊!”“何晓娟,可以杂小辫了。”警官说:“你要剪头发了。”何晓娟想如果二批次减刑能争取到,还有不到1年的时间就可以回家了,她还是想留长发,于是就磨蹭着。
    现在许监区长问起这件事,何晓娟就语无伦次地给自己几次不理发找了一些借口,“第一次是在视频中心录节目……,”监狱里如果因为特殊原因当天不能理发,第二天可以申请理发师专门再补理发。许监区长认真听着,并没有打断她,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不去申请补理发。
    何晓娟感到自己说不下去了,这时候许文慧监区长说:“你是越来越好了,大家都看着你。”
    何晓娟最近才当了生活组长,留头发也是因为她算好了分数可以减刑回家,但擅自留长发是违规行为,被处理的话这个季度就不能减刑了。当月的理发,何晓娟说什么也将头发理短了。
    许文慧监区长这个人就是有一种本领:能让人自觉地改正错误。
    她常常给你这种感觉:虽然有些地方你不完美,甚至很不对,但是你的出发点并不坏,我能理解你。
    这些都是何晓娟出狱后多少年才慢慢明白的,也许正是这些教育影响了很多人的一生,想起许文慧监区长,何晓娟就会记得她说的那句话:“你真是越来越好了。”想起这些何晓娟就很感动,这句话也是她回归社会时,每次经历低谷时的一个精神力量,因为曾经的自己那么不堪,不是也能越来越好吗?
    死缓女犯罗慧
    今天,何晓娟被一个同改姐妹误解了。
    警官通知各小组将每月寄给家人的信件交给警官好及时发信,阿霜带着几个组员去收被子了,生活组长何晓娟就将组员们放在床上的信收齐交给了警官。
    跟着阿霜收被子的几个女犯回来了,听说家信已经交给警官,女犯们都很高兴,只有一个人沉着脸,罗慧。
    罗慧刚从别的监区调来,经常皱着眉头,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她虽然是个杀人犯,杀的又是自己的丈夫,但是为人还是很和气的,何晓娟想她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缘故才犯这个罪,就像女犯李青,她原也是个好人……,谁会好好地去杀人呢?
    罗慧是死缓犯,要表现好才能获得改判的有期徒刑,何晓娟觉得自己5年的刑期就已经很漫长了,出于同情她经常帮助罗慧,罗慧也把何晓娟当成了好朋友。
    但是今天,罗慧却叫住何晓娟。
    那时吃过午饭,女犯们坐在草地上晒太阳,大家三五成群地聊天,何晓娟正对一棵桂花树产生了兴趣,觉得味道好香。这时听到罗慧叫她:“何晓娟!”
    罗慧的声音带着某种情绪,何晓娟吃了一惊,连忙转身,看到罗慧带着怒气的脸:“你真是卑鄙,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害我,讨好警官!”
    她说完就走,何晓娟愣怔了半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罗慧说这样的话?罗慧气冲冲地转身走了,何晓娟看着烟黄色的小草被踩到后又慢慢挺立。
    回了小组,罗慧也不理会何晓娟,似乎认定何晓娟是个卑鄙小人。何晓娟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倒是阿霜看出了她们俩的矛盾,问了何晓娟后,阿霜想了想说:“罗慧说她的信还没写好,就被你收走了。”
    何晓娟说:“没写完?我怎么知道她是没完成的信?”阿霜说:“你太粗心了,她说她的信封上还没写地址呢。万一警官就那么投进邮箱了……——她当然不高兴了。”
    何晓娟想即使这样,罗慧也不必发这么大火吧!这是多大的事呢?换做自己绝不会发火的,片刻,何晓娟的心里又有点怅惘,不经意间竟失去一个朋友了。窗户里溜进来的秋风有了几分凉意。
    罗慧有好几天都心神不宁,做事也心不在焉,排版轮到扫地也忘记做,何晓娟虽然受了她的委屈,但是看到她没做也会主动帮她做。直到有一天,何晓娟整理小组的毛巾时,罗慧主动过来对她说:“小娟,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气。”何晓娟说:“上次的事是我太粗心了,你的信后来发了吗?”
    罗慧轻轻说:“许监区长还给我了。”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何晓娟说:“这个月你要提前寄的话,我可以向警官汇报一下,——因为我的原因造成你没有发成信,所以无论如何我会请求警官帮你。”
    罗慧抬起脸歉意地说:“你真善良,在这里我遇见了很多好人。谢谢你,那封信我不寄了。” 何晓娟诧异地望着罗慧。
    过了很久很久,何晓娟才知道缘由。
    罗慧的那个信封里其实有三封信,分别写给警官、小姑、情人。给警官的信说,被判死缓很绝望,想死,但是入监后发现监狱的管理挺好,警官这么和蔼,自己一定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回家;给小姑的信是,自己每天都在流泪忏悔,以前很爱丈夫,被逼失手杀死他,小姑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很想见她,——帐上没有钱了;给情人的信很凄惨,讲自己犯罪都是为了他,如今也是日夜都是他的影子,仍然深爱着他,请求他担起责任,与自己领证结婚,否则会为他而死。
    宣布罗慧第一次减刑的那天,罗慧听到法官报到自己的名字,眼泪就掉下来了。回到小组,何晓娟笑盈盈地说:“祝贺你得到了减刑。”罗慧则将双手放在胸前感动道:“新生园太好了!许监区长太好了!”
    那天晚上罗慧高兴得有点睡不着,和紧挨着床的何晓娟悄悄地说起那个信封里的几封信。“以前我总是想从别人身上捞好处,想方设法地骗人,结果只能骗自己。幸亏许监区长还给我。我想通了,只有靠自己日子才过得踏实。警官真心对我,我也该真心对警官。”窗外的花草发出轻轻的悉簌声。
    号房书柜上放着一本《三字经》,封面上写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最差监区
    又到优胜监区的评比阶段,监狱里每个月都对各个监区进行评比考核,年底还要综合评出一个优胜监区,何晓娟觉得像新生园这么好的监区应该月月排第一,年年是先进,可是直到新生园成立的第三年,新生园才评到了第一个月度优胜监区。
    这天下午是新生园女犯们的休息日,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跳绳,有的几个同组女犯坐在一起聊天说话,一个女犯抱着夏九月撸着毛。值班警官们站在操场的一角看着大家。在监狱时间久了,女犯们觉得看到警官心里有种安全感,有问题和心事也会找警官说说心里话,任何场合,有警官在旁边会安心一点。
    有其他监区的女犯排队经过时,何晓娟听到有个女犯问:“这是哪个监区的?”一个女犯说:“就是那个最差监区呀!”
    何晓娟心里一惊,立刻说:“我们这个月是优胜监区!”那队女犯中有几个笑起来,小声说:“监狱不过是同情她们,给个荣誉,自己就当真以为是最好的!”
    这时她们带队的警官说:“注意列队秩序!”那几个女犯们也就个个噤声走路了,但那神情显然是看不起新生园的女犯们的。
    真过分!何晓娟非常想追上去和她们公开理论一番,新生园里的女犯虽然都是别的监区都不愿接受的女犯,可是新生园参加监狱的各项活动的比赛成绩都是名列前茅!最重要的是,在新生园的女犯们都感到生活是积极向上的,都比过去的自己要进步很多。
    讥笑新生园是最差监区的那队女犯已经进了她们的监房楼,如果不是监狱里的规矩管着,何晓娟们一定会撸袖和她们辩论辩论!那样的评价就像是对自己的家庭羞辱般令何晓娟气愤不已。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休息的女犯们。
    何晓娟也不能随意脱离自己小组组和监区,还有几个女犯也听到了,不知不觉,大家都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各自想心事。
    那边有人出主意玩游戏,用粉笔画个大大的爱心,大家沿着坐成这个图形,然后玩丢手绢,输的人表演节目,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打球的女犯也停下来坐到“爱心”的缺口上,直到在阳光下坐成一个完整的“爱心”。因为不断有人在边跳边跑,其他人在拍手唱“丢、丢、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好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她……”这个阳光下柳树旁的“爱心”图便生动起来,欢笑声在风里飘荡,之前的不愉快也杳无踪迹了。
    这样的场景,许文慧监区长看到一定会很高兴吧。对许文慧监区长这样的好警察来说,她创新的新生园这样的很多方面与众不同的教育模式,本来就受很多的争议,许文慧监区长一定也面临着很多的批评,在这样的情况下,女犯们能真正过上踏实幸福的生活,就是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女犯们看着在花草和阳光下自发组成的“爱心”,心里暖洋洋的,草丛间的小音箱里播放着钢琴曲,缓缓地滋养着每个人的心灵。

    巡诊的医生
    初秋的女监笼罩着淡金色的阳光,小菜园里的瓜果也成熟了不少,压得枝头低低的,食物丰盛,何晓娟却害了牙疼,开始的几天她还能忍着,后来疼的厉害,何晓娟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怎么也压不住那疼,张春让她用辣椒压在那试试,她试了也不管用。巡诊的医生到监房,何晓娟赶紧排队求诊。
    巡诊医生是个40岁左右的女警察,皮肤黑黑的,微胖的身材,嗓门挺大,可是总让人能感到她的善意和体贴。看到何晓娟时,何晓娟张嘴指着自己的牙,医生用反光镜仔细一看说:“你长智齿了,能不疼吗?肿起来了!”何晓娟疼得说话含糊了:“怎么办呢?只要不疼就行!”医生边在本子上记录着,边说:“拔!”
    医生告知了一些拔牙注意事项,何晓娟便向医生预约了一个拔牙时间,她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医生给下一个病号看病时,何晓娟注意到排自己后面的是个面黄肌瘦的新犯,她说自己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也算是病吗?何晓娟想大嗓门警官肯定要给她骂回去吧。但是大嗓门警官反而是看看她的眼睛,又检查她的四肢,比别的人还要更仔细,然后语气也十分温和地说:“吃些清淡的,不舒服就及时向警官报告。”
    大嗓门警官没有像别的巡诊医生看完病就走,而是到许文慧监区长办公室去了。何晓娟想,这个警官嗓门虽然大,但对犯人蛮负责的,看完病要和许监区长沟通一下。不久,许监区长出门来送这个医生,脸上的神色却有几丝凝重。
    胃口不好的女犯叫江芬,她的胃口一直都不太好,所以人很瘦弱。江芬还有个习惯,特别喜欢照镜子。监狱里出于安全考虑没有镜子,但是窗玻璃,茶水炉,电脑屏幕等一切能反光照出人像的物体,江芬都会停下看看,如果时间充裕,她会一直照,像是要研究自己有什么深刻思想似的。
    许文慧监区长显然是注意到她的这个爱好了,经常找她谈话,每次谈话完江玉芬都很高兴。一次她从监区长办公室里出来,何晓娟问:“监区长怎么劝你的,你这么高兴?”江玉芬说:“监区长真好,她让我照镜子,她真了解我。我愿意照多久都行,警官的镜子挺大的,监区长说下午她会带我去一个地方。”
    江芬的眼眶都陷下去了,颧骨高高支着,何晓娟觉得她太爱美了,吃得太少,人跟纸片似的。许监区长虽然对大家都好,但是对新犯江芬的好似乎是别人的双倍了,还要专门带她去什么地方呢?真令人羡慕。
    下午何晓娟忙着拍摄的工作,就忘了江芬的事,等到晚上回来听其他犯人说,江芬下午和人吵架了,在号房大哭大闹,晕过去了。
    江玉芬长得很虚弱,所以许文慧监区长没有让她劳动,她在监房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内务卫生,有个女犯的囚服找不到了,怀疑她偷了。事实是那女犯晒衣服时那件衣服被风吹落在草地上了。
    因为昏倒被送到医院的女犯通常很快就回来了,通常是低血糖、中暑之类的,江芬却长期住院了。
    这时候女犯们悄悄地在传,江芬原来是因为严重的肝病被原监区拒收才到新生园服刑改造的。大家都紧张起来,同吃同住的,会不会传染呢?
    许监区长让大家吃了定心丸,肝病只有病发时才会传染,而江芬的肝病是绝不会传染给大家的,说到这句话,大家都舒了口气,何晓娟却看到许文慧监区长的声音有点哽咽。
    再次见到江芬,是江芬回来收拾洗漱用品,何晓娟帮助她时江芬说,那个医生真好。
    “就是那个大嗓门医生,她说你就好好养病,肯定能恢复。”,何晓娟忽然间有了几分感动,这些警察和女犯们都不曾相识,但是对人的善良和关心却是这么真切。大嗓门医生还和许监区长一起带江芬去监狱艺术团的练功房,那里到处都是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江芬就会觉得得心安。“这是不是一种心里疾病?”江芬疑虑地问过许监区长,许监区长便定期带她到监狱心理咨询室的警官那里做咨询,江芬感恩许监区长和医生顺应她的心意,给了她很多安慰。
    “你收拾东西是去哪里?”何晓娟心里很不安地问,她知道江芬是杀人罪,不可能是刑释;她杀了丈夫和孩子,也无家可归。
    江芬停顿了一下说:“我的病是肝硬化,别人都说肯定会死的,可是大嗓门医生说肯定能治好,要我相信细胞的恢复和修复能力,——我感觉她说的很有道理。”何晓娟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说:“是的,她是我们这里水平最高的医生了。”
    江芬带着期望和信心去第一医院治病了,警官们捐了钱。
    到了冬末,女监下了第一场雪,女犯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在扫积雪,竟然看到许监区长带着江芬回来了!她胖了一大圈,气色也好了很多,江芬高兴地告诉大家,现在每天早晨她的牙齿不出血了,她的肝硬化真的趋向康复了。
    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是多强大啊!何晓娟高兴地抱着江芬直说:“太好了!警官们说的真准!”
    大嗓门医生还是经常来为女犯们巡诊,对那些想装病逃避劳动的女犯,她的嗓门响得监房门外很远都能听到。何晓娟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很喜欢,她觉得监狱因为这些的警察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雪后天晴,又是一个温暖的冬日。

    问候朋友
    织毛衣
    最近新生园的女犯们比以往更忙碌些,心里却又很高兴。女犯们除了正常的学习和劳动任务外,利用业余的时间给孤儿院的孩子们织毛衣献爱心。
    之前新生园播放了一部关于孤儿院孩子生活的电影,很多女犯们都落了泪,许文慧监区长说“省儿基会”正在进行一项“爱心接力”活动,所以监区长取得领导的同意,也积极参与了这个活动。女犯们心潮澎湃起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们会有被社会抛弃的感觉,就算想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也怕被人看不上。监区长问大家是否想参加?女犯们都表示愿意,尤其是去温暖这些孤儿院的孩子们,她们太愿意了。尤其那些因为夫妻双方服刑、无亲无故的女犯,因为无法照料年幼的孩子,早托人将孩子送去了孤儿院。
    许文慧监区长从儿基会领了180斤毛线,大家只要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打出一件毛衣就行了,手快的多打出几件,手慢的少打几件,不会也不强求。
    回到号房,聋哑犯菲菲兴奋比划说:“打毛衣可是我的强项,我还会打好多花样呢。”小个子阿娴说:“我还不会打毛衣,但是我很想参加这个活动。”菲菲笑着比划:“我教你!”
    当晚,毛线就分发到各个号房了,每个小组就像过节一样的热闹,女犯们早早地就洗漱好坐在床上,就像在家里一样靠在床上,边打毛衣边聊天。提到到家里的人和事,一些人悄悄地抹了眼泪,悔不当初,月光落在地上,洒下朦胧的淡金色的光。
    不会打毛衣的女犯有的在认真请教学习,有的帮忙打下手。何晓娟就是打下手的:将每件毛衣需要的点缀物件一个小盒一个小盒地分好,毛衣或者围巾帽子织好后,根据制作者的想法,在每一件毛衣上贴上亮片、缝上图案。
    每天大家一收工就忙着打毛衣,阿娴这个小个子不但学会了打毛线,还打了好几双手套和围巾,会钩花的女犯在她织的手套上钩了两朵向阳花,阿娴短短胖胖的手拿着自己的作品在窗前仔细欣赏的时候,心里别提多美了。
    何晓娟除了打下手,还和新闻视频中心的女犯们围绕这个活动,专门到新生园拍了《情系梦绕》专题片,记录女犯们为孤儿献爱心的温馨镜头,感人话语,还有一件件不亚于国际大牌阿玛尼、香奈儿的纯手工毛衣。
    3个月后,女犯们一共织了2百多件毛衣,儿基会的领导和一些社会人士还专程来女监为接受这些礼品专门办了一个仪式,孤儿院的参加接受仪式领导表示这些毛衣春节就会穿在孩子们的身上。
    女犯们激动极了,彝族女犯阿勒姆这次织了四件毛衣,她上台发言了:“我自服刑以来,受到了警官们和社会各方面的关心,我想告诉孩子们,要做一个心怀感恩的人。”
    有个叫高兰的女犯,她的孩子就是在服刑后被送进孤儿院的,她说:“感谢警官们和儿童福利院,感谢姐妹们雪中送炭,让我的孩子拥有温暖的生活环境……”她边说边哭,何晓娟在一旁做灯光地也落了泪,就决心出狱后一定好好做人,和丈夫生个孩子,再好好培养教育他。
    女犯们感受到这些社会上的人士对罪犯的态度非常尊重,从心里感受人们的善意和感谢,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片辽阔温暖的世界,远处田地的腊梅地开放着,在岁月里静静地弥散着暗香。
    敬老院
    重阳节快到了,监狱组织女犯们到附近的敬老院去服务一天,报名的女犯很多,监狱便决定由每个监区推选2名女犯做代表,新生园因为押犯数量少,所有只有1个名额。何晓娟能代表新生园女犯参加活动,真是太高兴了。
    带队的警官有1名男警官和两名女警官,男警官看上去是个领导,手里一直拿着对讲机,两个年轻的女警官一个胖胖的,另一个瘦瘦的,都戴着眼镜,何晓娟不认得她们,这么久第一次离开许文慧监区长和新生园的姐妹们,她微微的有点不安,同去的还有其他监区的10几个女犯,大家都有几分拘束。
    坐车很快就到了养老院,门口已经有一些工作人员在迎接大家,他们看上去都有点年纪了,笑容很慈祥。警官们带着大家到了院子里,老人们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大家来,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介绍说,这里最大年纪的已经102岁了,最年轻的也77岁了。院子里种了些迎春花,金灿灿地绽放着。
    空气微凉,老人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见到女犯们,他们赶紧都站起来鼓掌,表示欢迎。何晓娟本来还有点不知所措,看到老人们都笑着挥手说:“谢谢你们来看我们啊!”看上去非常可爱非常和善,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有个老人脚踝上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她不能站就坐着笑着拍巴掌。
    女犯们站在院子中间,先对老人们鞠一躬说:“爷爷奶奶们好!”带队的女警官说:“春节刚过,为祝福老人们健康长寿,女犯们为大家唱一首歌《春暖花开》。”然后女犯队伍里站出来一个中等个的胖女犯,她对着老人们鞠一下躬,然后转脸面对女犯们高高举起手,“预备,开始!”胖女犯精神饱满地指挥着,女犯们一起大声唱着:“如果你要一个微笑,我敞开火热的胸怀,如果你需要有人同行,我陪你走到未来……”
    何晓娟唱着唱着想起自己的奶奶和外婆,眼睛便热了起来。
    老人们高兴地鼓掌感谢,女犯中有一个人又表演了独唱,还有几个人表演了舞蹈,何晓娟也准备了节目,就是背诵一首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映日荷花别样红。
    有个坐着的老人高兴得流出泪来,原来她的名字叫李荷花。何晓娟看到这位奶奶的名字便念了出了声,接着又觉得这样不太有礼貌,老人却不介意,反而高兴得拉住了何晓娟的手,说:“真是好娃娃!”何晓娟感到这样的语气温暖极了。
    接下来女犯们就开始分工打扫老人们的房间,那个叫李荷花的老人希望何晓娟能和她聊聊天。老人满头白发,她已经98岁了,没有亲人,前几天走路不小心跌跤,摔伤了脚踝,何晓娟便一边和李奶奶打牌,一边和老人说话。
    何晓娟给了老人唱了一首新生园女犯们经常唱的歌《吃啊喝啊真高兴》,因为这是大家自己创作的,而且歌词非常有趣,都是各种美食,大家常常唱着唱着就笑了起来。
    但是何晓娟看到李荷花奶奶听着听着,眼睛里里竟流出眼泪,何晓娟很吃惊,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会难过,老人却拍拍她的手说:“谢谢你。”
    要离开的时候,女犯们还有一个队列表演,就立正、稍息、齐步走之类的,何晓娟看到李荷花奶奶还是鼻子红红的,眼泪汪汪的,脸上却是微笑的。
    也许老人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家乡、往事;也许觉得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去身陷囹圄很可怜;也许她想到在国家战乱的年代里她没吃没喝的时候多么希望吃喝丰盛……
    正在表演节目的女犯们不知道,在她们浑然不知中,国家正面临的巨大的变革,对罪犯的教育问题正面临着众多的非议,一些人认为应以惩罚为主,而一些人则认为应以教育为主,不同的选择对一个罪犯的命运将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日本女犯
    新生园来了一名新的女犯,这个女犯皮肤白皙,个子不高,已经30多岁了,因为瘦小看上去显得年轻。新来的女犯和张春住一个号房,张春说:“她叫吉田慧,是个日本人,在中国犯了案,才被关进来的。她来中国开美容院的,很会保养皮肤。”
    吉田慧因为债务问题犯了杀人罪,“杀的也是日本人”,聊天的几个女犯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踩缝纫机做衣服,其实她们想说:“要是杀的是我们中国人那就不理她!”
    吉田慧被押送到女监,因为语言不通,没有一个监区肯接纳她,而新生园因为收押过越南女犯,许文慧监区长又管理外籍犯的经验,所以吉田慧就到新生园来服刑改造了。
    许文慧监区长说:“吉田慧的汉语不太好,但是日语很好。大家可以向她了解一些日本的风俗和风景,也可以学习日语。”监区长说这些话的时候,吉田慧地给女犯们鞠躬两次,她来新生园时间不长,但是随时都要给人鞠躬,走路的时候步子总是急急的,头也经常埋得很低,神态显得很谦逊。
    吉田慧特别爱干净,每到休息日,她就井井有条地打扫卫生,囚服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用热水杯将裤子“熨”出刀刃似的一条线,床上干干静静,连个折痕也没有,然后拎一桶水,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将号房的大理石地板擦得发亮。因为她的勤劳和整洁,稍微扭转了一点女犯们对她的敌视态度
    吉田慧常常睁着好奇的眼睛,仔细地听着警官的话,她懂一些简单的中文,比如,您好,谢谢,拜托,对不起,借过。可是与女犯们的交流还不是很顺畅,第一次上新生园的文化课之后,吉田惠非常高兴,她决定报名文盲班,加上新生园开放式教育,她对自己的监狱生活非常有信心。
    女犯们虽然在监狱,但是仍然要经常参加活动或者和亲人见面,所以,每个女犯都希望自己年轻漂亮。有女犯向吉田慧请教怎么修眉时,吉田惠立刻高兴地用棉线帮她修眉;看到别人冬天用冷水洗脸,吉田慧用吃惊的神情说,这样对血液循环不好,建议用温水;在读报纸和杂志时,吉田慧就常常来请教小组的女犯,渐渐的女犯们也接纳了这个日本女犯。
    到了减刑假释的日子时,吉田慧跟在许文慧监区长后面,“许监区长,请问我这样的外籍犯减刑假释会和大家不一样吗?”吉田慧豁着腰非常紧张地望着监区长,现在她已经能够用中文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许文慧监区长笑着说:“没有不一样啊,只要你努力就可以。”吉田慧立刻松了口气,不久她果然由无期减刑为20多年,虽然漫长,可是吉田慧想着,自己可以努力再减一些,总之,只要活着就是有希望的。
    吉田慧和女犯们很亲近,女犯们也觉得日本人民有的也是很善良的,在接触吉田慧之前,女犯们都知道这个国家的一些人对我们曾做过非常泯灭人性残忍无道的事,不过吉田慧跟女犯们说,在日本,很多日本人民也是支持中国的,她就很爱中国和中国人民。每隔几年,监狱都会播放类似《南京!南京!》的历史电影,吉田慧也和大家一起看着,头埋得低低的,她和其他女犯们同样憎恨战争,也期盼着未来的世界能够和平安宁。
    随着时间的流逝,吉田慧不仅能流畅地说汉语,写汉语,还能自如地中文阅读,她和新生园的女犯们共同生活在中国和谐温暖的春风里,共同成长,共同进步。

    女犯小希
    春节后的城市下了一场大雪,雪压着梅花和屋顶,城市像是进入了童话世界。新生园又收了一名叫小希的新犯。
    传说小希得了一种怪病,每到夜深人静她就看到有影子从窗户进来跟她说话,所以她总是夜里说话,入狱才两个月已经骨瘦如柴,半死不活了。监狱领导找许文慧监区长时也是忧心忡忡,许监区长说,“她这个是心理疾病吧,到邓主任那里矫治一段时间行不行呢?”监狱领导叹气说:“——这个犯人自己也是心理学硕士呢。”原来邓主任已经介入过了,没有效果。
    小希就来到了新生园。
    小希的长相非常安静,安静写在眉毛眼睛里,不见世间过的样子。这在女犯中很少见,何晓娟有一次问小希:“你这么有文化,犯的什么罪?”小希说:“爆炸罪。”何晓娟瞪着眼睛:“哦,——你怎么得了这个病?”
    “爱情让我生了病。”小希抬起眼看这远处,层层忧伤越来越浓地笼罩着她。爱情确实是一个难题,很多缠绵断肠的电影片段在何晓娟的脑海里闪过,可是何晓娟第一次感到以自己的理解和语言能力很难和小希沟通,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窗外不知名的鸟儿啾啾叫着,飞向远处的天空。
    监房里来来往往年龄不一的女犯,脸上的表情谦恭有礼,小希说:“这里的犯人好像是读书的学生。”何晓娟又是心里一惊,接着有点高兴起来,她热情地跟小希介绍监房的布局,许愿单怎么写会很快生效,还有菜园、阅览室……
    小希脸上却露出疲惫而迷糊的神情,何晓娟不觉止住口,心里想,小希真的很奇怪啊!这么好玩的事,她怎么没有兴趣呢?
    小希不但幻觉严重,而且夜里还会梦游,忽然站在女犯的床头说话,或站在窗口,深更半夜真是吓人,可是白天问她,她又不知道,只记得有人从窗户进来。
    何晓娟吃惊地问:“那个人是谁呢?”
    小希摇头:“看不清脸,像个影子。”
    何晓娟毛骨悚然:“那么是男是女?”
    小希还是摇头,一阵沉默之后说:“脸虽然模糊,但是声音很清楚,说这人世太难了,那边反而轻松一些。”
    何晓娟赶快逃跑了,报告给许监区长,“她好像,精神不太正常。”许监区长安慰说:“她有幻觉,是心理疾病,会好的,而且她不伤人,你们对她温和一点。“何晓娟想,小希虽然有点奇怪,但是的确文绉绉的,没有暴烈举动,放下心来。
    监区给小希专配了两个夜岗,许文慧监区长亲自做她的管理教
    育。接下来的故事呢就是后来健康的小希告诉何晓娟的。
    许监区长和小希的“他”联系上了,是一名叫廖冬冬的大学老师。3年前廖冬冬因为离婚患上抑郁症,他找小希主要为了治失眠。开始的时候只有在小希的治疗室他才能睡着,回家又难以入眠。廖冬冬为了好睡眠便经常到治疗室,在小希温柔的安慰和体贴的话语中,廖冬冬感到一种温暖,渐渐的,他爱上了小希。
    心里有了新的感情的廖冬冬感觉生活有了意义,在以感谢为借口的请吃饭、谈心的过程中,小希对这个长相斯文隐忍的大学老师也暗生情愫。有一次两人看了一部电影《地下铁》,台词里有一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地下铁,通向一个叫做希望的出口。两人在月色中并肩走了很久,廖冬冬告诉小希:“你就是治我的药。”她给他带来希望和美好。
    廖冬冬前妻还想复婚,得知他有了新感情,找到小希谈了几次,最后一次以大哭大闹收场,引来一阵围观,致使小希的诊所无法正常营业。
    只要廖冬冬约会小希,这个女人就来诊所骂,砸,打。小希的诊所被迫停业了。和病人好上本就违背职业道德,——在行业圈子里小希身败名裂。廖冬冬怜惜小希,更加恼恨前妻,仅剩的一丝丝情义也杳无踪迹,感情撕破脸也就撕破了。
    廖冬冬要前妻不要打扰小希,复婚不可能。前妻却不甘心,不放手,谈不拢,又是闹,不仅在小希的诊所骂,还找到小希的住处骂。闹剧天天上演,直到有一天出事了。
    安静了。
    人们是这样说的:女医生爱上了自己的病人,又染上了病人的病,又犯罪。小希在那个女人家里放了炸药包,女人碰巧下楼,爆炸了,整栋楼都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人受伤。小希因此获刑12年。
    廖冬冬想到监狱见小希,许文慧监区长让他先写信,一方面小希的状态不太好,见面很突然不利于她的康复;二来廖冬冬不符合监狱法规定的接见条件。
    于是廖冬冬每周给小希写信。小希从心中得知了父母的情况,知道他在等她,还知道他打听到,监狱里可以结婚。一封封信就像一味味药,慢慢抚平小希的伤。
    梧桐树叶在风中沙沙响,小希坐在床上读着这些信,脸上有了红晕。她渐渐睡踏实了,在新生园做了文盲犯的教员,还为犯人编小品和歌舞。小希常常含笑,眼神里藏着喜悦和希望。
    2016年12月,廖冬冬和小希在新生园办了结婚证,得到了监狱领导和女犯们的祝福。许文慧监区长说:“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很多女犯都高兴地流了泪。
    许文慧监区长说:为了爱,人们在拥挤的车厢迷失方向,常常坐错车,常常下错车,常常迷路,失落,受伤。但最终都会找到出口,沐浴天光。
    事隔多年,想起小希的故事,何晓娟仍然会心潮起伏,让每一个女犯都有一个幸福的归宿正是许监区长的心愿吧。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的麦田绿油油的。

    老年犯康英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被送进女监,沮丧怨恨;也有一些人从这里刑释回家,笑迎新生。安慰、教育、祝福,是监狱警察不断重复的工作,今天新来了个女犯叫康英,63岁。
    正逢国庆节休假,大家聚在一起打牌比赛,大厅里热热闹闹,康英却靠墙打瞌睡。何晓娟过去喊她:“康阿姨吃饭了。”康英皱着眉头哼了一声,仍靠墙坐着,这时许文慧监区长也走过来,向康英脸上端详了一端详,伸手在她额头摸了摸,感觉很烫,监区长立刻让人扶她到号房躺着,量了体温,39度!
    康英努力从睁开的眼缝里看许文慧监区长,艰难地说:“我要死了?”何晓娟立刻就笑了,“只是普通的感冒,怎么会死呢?”
    康英神情惊恐说,梦见被她杀死的公婆变成鬼来索她的命。10月的南京不太冷,她还穿着层层厚衣。许文慧监区长握住她枯枝般颤抖的手,一瞬间,康英喃喃:“监区长的手真暖和。”何晓娟也感到了她说的暖意,这个老年犯的表情放松了,渐渐竟睡着了。
    康英因杀人罪被判死缓,长脸,高颧骨高鼻梁,眼梢上吊,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康英笑笑说就是因为这个长相,她和婆婆闹了40年。
    婆媳矛盾很深又不得不住在一起,丈夫是独子又是孝子。
    因为年龄,康英被分在弱病残监区,总是噩梦,说给别人听,别人觉得她有点精神不好,女犯不敢跟她说话了。分管民警找她谈话希望她注意同改关系,可是康英不知道怎么改善,她觉得她的问题是噩梦,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做梦。她总是做噩梦,希望说给别人听听,女犯们害怕听到她那些可怕的梦,——恶性循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这样,康英被送到新生园。
    新生园的女犯们和别的监区有点不同,在监区长的教育下非常和善。关于梦,女犯们说,那是很正常的,谁不做梦呢?
    这样的话让康英心里舒服多了,许文慧监区长这个和自己孩子一般大的警官,不太说话,可是跟她在一起康英觉得心里很安全。
    于是康英跟许文慧监区长说了心里话,“我不指望减刑了,63了,死缓还没改判,大概会老死在监狱吧……”“有吃有喝,家人能接纳我就很满足了。”
    许监区长却说,“你一定会减刑的,你还要带孙子哪!”
    康英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顿了顿说出自己的顾虑。她杀了两个人,分别是帮助自己带孩子的公婆,在别人眼里是一个魔鬼了,谁会真正原谅她呢?如今能活着就是拣回的一条命,——而且她这么老了,康英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每当许文慧监区长握住康英冰冷的手,她便停止激烈的语言,心里也平稳下来,许文慧监区长的这双手似乎有魔力,特别令人安慰。
    康英在各方面表现都好,认罪服法,遵规守纪,但是对被杀死的老人,康英没有表现出悔罪:“我忍受了别人不能忍受的40年,我没错。”初冬的日光照过来,纵横的邹纹在她的脸上无情地刻画着。        
    何晓娟也觉得每到这个时候康英这位阿姨有点固执,杀人怎么没错呢?后来听她讲自己的故事,有了几分了解。
    康英16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康英便很少回家,在工厂做工,钱不够生活开支,她常常穿打补丁的衣服。那时宣传干事田磊经常请她帮忙打饭菜,塞给她一些饭票。康英因为没钱不舍得打好的饭菜,都要等食堂快收摊了才去打些剩菜吃。
    田磊每次和她差不多时间到食堂,他打得菜多,邀请她一起吃,她便同意了,两人就这样渐渐好上了。
    田磊的家境好,父母是干部,同厂的很多女孩喜欢他,父母为了选儿媳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奔走,不知道田磊和康英那里已经情投意合了。
    当田磊将怀有身孕的康英带回家,震惊的父母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儿媳产生极大的反感,在严格地审视中发现:康英一脸克夫相。
    嫁入田家的康英真正成了“奴仆”,任劳任怨,直到孩子出生后1年,地位依旧没有提高。每天洗菜做饭,烧茶端水,烟火缭绕,婆婆指责她吃饭声太响,说话声太大,脚步声太重;碗还没洗完,婆婆抱着孙子安排她拖地、洗衣服、整理杂物。康英对丈夫说:“我嫁人嫁成仆人。”田磊心疼她也没有好办法,他是独子,对父母唯有孝顺。
    一次田磊出差,康英下班回家迟到20分钟,公婆全部黑脸,桌上只有残羹冷炙,康英一阵心酸,丈夫数次迟归,全家饿肚子等他一起开饭。
    在40多年的婆媳相处中,热战、冷战、僵持交错发生,从克夫相到八字不合,到小孙子的培养教育,到两个家族的身份地位,无穷无尽的琐事,婆媳关系一直冷到冰点。
    家庭成为战场,面相和八字却变不了,每逢丈夫生病,流年不顺,战争就会爆发。康英患上了抑郁症。最后的柔软是因为田磊,康英爱丈夫,公婆爱儿子,即使睚眦以对,也只能握手言和。
    惨案发生在那一年的盛夏,91岁的公婆和63岁的康英在车上争吵,康英用小板凳砸死公公,用绳子勒死婆婆,“马自达”仍在马路上突突飞进,尘土在空气中大口喘息。
    开车的小老板看到血迹,惊诧之余,慌张将车直接开到公安局。
    康英当时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的,但是没来得及。
    许文慧监区长问康英:“你们一起坐车是干什么去的?”康英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呆住了,眼圈红了。
    一会,康英说:他们在九泉之下,一定会看到我的后悔和内疚。
    后来许监区长带孩子去苏北看丹顶鹤时,经过康英的家去看望她的家人,了解到家人一直不来接见有怨恨是一方面,最主要是因为康英的丈夫出车祸瘫痪了。
    虽然事实有些残酷,但是康英知道了丈夫的心情,却有了减刑回家的动力了,最好的习惯是每天都写一段话,有时候是抄书,有时候是写自己的心情。
    监区的中秋节活动时,康英不会表演节目,就念了自己本子上写的一段话:“监狱是一所特殊的学校,我现在醒悟了,一定尊重法律,人人知法懂法守法,社会才能安定团结,我们每个人才能真正幸福快乐自由。”
    康英后来真的如期减刑了,精神矍铄,认罪悔过,何晓娟为她感到高兴,也好奇她从什么时候就认罪了呢?
    康英说,有一次和许监区长谈心时监区长问出事的那天几个人是做什么事去的,她想起来,一家人是去做一件大事的,公婆是要将所有的房产都过户到康英夫妇的名下,他们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免得将来他们走后,子女还要承受一笔接受遗产的税。
    公婆当时说他们什么都不要,只希望后辈们好好过日子。后来他们为什么发生了争执,康英已经不记得,印象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为此她杀了人都不记得,只记得他们的争执。
    有时候康英会隔着铁窗梦见生病时婆婆送来一杯热水;她下岗时,公婆出资给她买个门面;她生产时,公婆的嘘寒问暖;她被丈夫误解闹离婚时,公婆对她的肯定和维护……
    心结被解开了,康英觉得许文慧监区长就是自己的救星,她背着怨恨很多年,在新生园第一次放下了,轻松了。
    夫妻服刑犯
    今天早晨, 李月月经过何晓娟宿舍门口,就探头拘谨地笑问:“是9点去吗?”何晓娟点头微笑说:“是的啊。”女犯们都乐起来,议论说:“去见老公,心里很着急呢!”40多岁的李月月脸一红。
    李月月跟拎着工具包的何晓娟在大厅等候出发的时候,小声问:“拍了给我一份吗?”何晓娟点头说:“到时我跟许监区长汇报看看,监区长肯定答应。”李月月满面春风地望了一眼窗外,请何晓娟将自己拍得漂亮一点。
    她们和别的监区的3个女犯要一起去隔壁男犯监狱参加团圆节的活动,其中有两个歌舞演员,何晓娟是配合做灯光的,其余三位女犯都是和丈夫会面的。
    李月月夫妻是同案犯,在同一地区被捕,巧的是,她们所在女犯监狱和男子监狱也就一墙之隔,所以监狱里每到节日就会分批地安排夫妻服刑的罪犯见面。每到这时候去的女犯不管多大年纪,都怀着少女般的羞涩和喜悦。
    在男犯监狱的大礼堂,准备会面的男犯早就到了,有节目的男犯演员已经在排练了。何晓娟跟着警官协助做灯光,来表演唱歌的那个女犯再过几个月就要回家了,所以这次表演非常卖力,那女犯参加过好几次这种活动的表演,要么唱《牵手》,要么唱《亲密爱人》,她还没有成家,所以特别盼望回家后找个好对象。
    这次李月月也要上台演节目,她和丈夫坐在台上接受一位警官的采访,台词早就准备了,李月月也背得烂熟的。可是和丈夫坐在一起,当丈夫握着她的手,《牵手》那歌奏响的时候,她就哽咽了,一句台词说不下去。警官们便停下了,夫妻二人互望一眼,像是一种鼓励,然后又坐下,摄像机刚架起来,何晓娟的灯光也对好了。李月月一张口又哽咽了,只好先拍下一组。李月月跟何晓娟说:“以前在外面,他们夫妻经常到卡拉OK哪里唱《牵手》这歌,现在听到这曲子就想起以前的日子和家人朋友,心里不免徒生伤感。
    经过几次准备,李月月和丈夫还是完成了这次节目的拍摄,很多人包括何晓娟,都感动地流了泪。然后就是吃午饭,气氛立刻变得活泼了。李月月丈夫送给她很多的零食和毛巾、卫生纸之类的生活用品,而李月月也送给丈夫奶粉、饼干、袜子、鞋垫和两箱方便面。他们都是用自己在监狱里劳动挣的钱买的,双方都想着对方,平时也省吃俭用。
    午饭由监狱提供,四菜一汤,每个人都吃得高兴,夫妻两人算算已经取得的成绩,还有多久可以出狱,谁先出狱等等这些话题。
    监狱的楼宇挺拔,绿草茵茵,盛开的四季海棠像是每个人心里的那一片温柔,悄悄地在这时绽放。何晓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想不到监狱的管理这么理解罪犯,虽然当初犯了错,但谁不希望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监狱不但会安排夫妻罪犯会面,也会组织同监狱的亲属罪犯会面交流,还特别照顾一些外省籍罪犯的亲属犯,对那些常年无接见、无存款、劳动能力弱的女犯,每年都会有帮扶资金,让每个人都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接受教育,生了病,警官也会及时治疗,同改姐妹会相互照顾。何晓娟从监狱这个角度看到了国家的文明、发展、文化传统,更觉得外面的影视作品对监狱太不了解了。
    当代监狱像一所严格的学校,是所有落魄的人的起航,何晓娟感恩那些让监狱职能悄悄发生转变的人们。
    顶贴
    减刑与劳动
    吃过晚饭后看新闻联播前,是大家自由活动的休息时间。何晓娟对阿霜说:“我们去看减刑公示吧!”
    阿霜边洗手边对组里的女犯们说,“想看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减刑是女犯们在监狱里最重要的事,每季度的减刑要经过自己申请、组里评议,警官会议选拔,公示拟报名单,还要经过刑罚执行部门审核、上报监狱党委等等很多公开环节,就是为了做到公正、客观、不遗漏。
    平时积极响应阿霜的女犯们今天却态度不一,“等一等,——要是没有我的话会要了我的命!”有的说:“我跟在何小娟后面吧,——小娟你帮我看!”有的说:“我不去了,你们回来告诉我!”
    何晓娟在榜单上认真地一个不漏地看着,心里也是突突跳,因为这批她也是符合条件呈报的。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么多名字,忽然间找到自己的名字,是减余刑1年1个月的,何晓娟感觉高兴得有点头晕了,又反复看了几遍,怕看错了,确定没有看错,心里激动得砰砰跳;那边阿霜因为有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减了1年半,也是很激动。两人互相祝贺后,赶紧用笔抄写小组里没来看成绩的女犯们的名单。
    真是太好了,大部分符合条件的都得到了减刑!现在每季度都有减刑,比过去名额多了许多,大部分表现好的都能有机会减到。
    她们回号房报喜,大家抢着看阿霜手里的记的名单,一片欢声笑语。敞开心扉的女犯们感谢国家政策,感谢父母,感谢上帝、感谢阿弥陀佛、菩萨的也有。有一个女犯没有减到,一个人背对着大家在床上哭,女犯们注意到了,这时外面通知去看新闻联播,阿霜和监区长报告留在小组陪着这个失落的女犯,监区长同意了。何晓娟看到阿霜跟她谈谈说说,女犯的表情平静了许多。
    夏天的傍晚还是有些余热,夏九月正肚皮朝上躺在阳台睡觉,看到女犯们回小组了,也竖着尾巴地跑来凑热闹。何晓娟摸了摸九月,将自己抄的减刑分数单给夏九月看,夏九月喵了一声,用鼻子闻闻,看着何晓娟的脸仿佛在说:“努力就会成功的。”接着作为奖励九月用舌头舔舔何晓娟的脚趾头。
    监区里一些女犯因为分数不够没有得到减刑,并不是不努力,而是因为入监时间短,这批减刑名单的公布也使她们很受鼓励。
    女犯们有的很年轻,可以通过提高劳动技能,考得技工等级证书或者通过自学考试,或者为监狱视频中心和小报写稿,参加各项文化互动等等都能挣分;年老体弱的女犯们劳动能力弱一些,但是监狱会根据身体情况劳动量打折考核,主要看改造态度。
    每天只要有适量的劳动,不但锻炼身体,还能挣分,工时又不长,女犯们心里还是很喜欢这种教育方式。劳动有竞争,但是这种竞争还是让人能打起精神的,这样不但促使自己能做出好的衣服,学习好的技能,自己也会有一种成就感,女犯这种自我成就感,对于自我的肯定和成长比普通人是双倍的,这是自由后何晓娟的感受。
    外面很多人对监狱误解,认为是强制罪犯劳动,实际上,在监狱里什么事都不做也是很不舒服的。在新生园,比如烧开水,打开水,做饭,都由专门的劳务罪犯和伙房组完成,自己只要做好内务卫生,就没有别的需要干的家务活了。劳动不但可以考技能证书,也是活动筋骨、女犯们日常交流重要方式,因此能干活的年轻女犯都会积极主动地学习机缝技术,考证;年老的罪犯,也会找些画点位、钉纽扣,剪毛头这些轻一些活干,怕人会变迟钝。
    在许文慧监区长给大家上《人类发展史》的课程时,何晓娟想,劳动使人类由猿变成了人,智慧打开了,真是了不起的力量啊!

    演戏
    又是一年的春天,女监处处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空气里也弥漫着青草和花香的混合味。这天是休息天,女犯们在小组里自由做着各自的事情。
    “下周要心理情景剧比赛了。”
    “什么是心理情景剧?”
    “就是将最困扰的问题拿出来分不同的角色表演。”
    “就是演戏,演自己的戏。”
    女犯们讨论演戏的事,每个小组排个心理剧,最后挑个好节目去参加监狱的心理剧比赛。监狱的心理剧比赛要化妆,戴耳麦,何晓娟以前没有兴趣也没哟机会参加,在新生园是每个人必须参加,她的积极性不知怎么就被调动起来了,在小组里出谋划策。
    新生园这次演出的参与度太高了,许监区长就说:“大家自由组合倾情表演吧,但是不允许有落单的。”女犯们立刻炸开锅般的讨论起来,很快全监区形成了8个小队,然后大家根据各自要解决的问题商量演出的主题。
    何晓娟她们这一组的演出的题目是《接见》,主演是一个叫杨花的女犯,她平时总是愁眉不展,连最让人高兴的亲人接见,她每次回来也是气呼呼的,杨花说:“我就是不开心。”
    戏里有个旁白的角色,由普通话标准又清晰的阿霜来扮演,还有个正面情绪的角色,由一向坚强乐观的阿娴来扮演,负面情绪的角色,经过大家商量,由何晓娟来扮演,还有前来接见杨花的妈妈这个角色,由张春扮演。
    这个戏是即兴表演的,所以台词只要根据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可以了,许文慧监区长说:“只要大家觉得演出后比较轻松就行了,如果能够解决大家不开心的问题就更好啦。”
    何晓娟这个组为了能参加监狱的心理剧比赛,还是决定要多排练几次。一天午饭后晒太阳时,何晓娟她们这个演出小组赶紧聚到一起开始第一次彩排。
    阿霜先开始讲:“杨花因为盗窃罪被判刑3年,在某女子监狱服刑,2014年8月28日这天,杨花的妈妈前来探监。”这时杨花皱着眉头出场了:“我妈妈又来接见了,以前她对我不闻不问,总是搓麻将,现在却关心我了,要不是因为我账上没钱了,才不愿见她!”
    张春假装豁着腰出场了,“花花,你在这里可要听警官的话……”“知道……,钱带来了吗?”陈花不耐烦的说,不知道是不是张春想到自己父母的事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是眼圈红了,这时阿娴开始说:“妈妈从苏北路远遥远来见我,为了赶上接见的时间,早晨4点钟就要起床,见到警官必定请求警官多关照我,真是太辛苦了。”陈花默默无言地听着,这时何晓娟说:“陈花你太不孝顺了。”
    一旁的监区长指出何晓娟的话和扮演的负面情绪角色不符合,于是何晓娟在大家的帮助下调整了一下说:“这次我想多要一点钱买吃的。”何晓娟这么说,是因为陈花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才开始排练第一轮,杨花似乎就受到了触动,在角色里她说了真心话:“妈妈攒了做手术的1万元钱被我骗去吃喝了,我太坏了。”“妈妈接见回去的路上跌跤了,牙齿掉了一颗,满嘴是血。”……之后的每次排练何晓娟都会忍不住跳出角色要骂杨花一顿;张春又会太投入角色,会不自觉表现出伤心或欢喜的神情,旁白阿霜的叙述经过大家的讨论后更加简洁明确。大家认为如果何晓娟再出现状况的话,就要换掉她。杨花却反对说,她骂得对。大家相拥鼓劲。
    最后比赛的时候,何晓娟一点错都没有出,她们这个演出队顺利赢得参加监狱比赛的机会,还获了二等奖。但是收获最多的是杨花,她再也不去指责她爸爸妈妈,并且用各种言行表现对父母的孝顺,而笑容也经常在她的脸上展现。
    出狱后很多年,何晓娟仍会感念在新生园受到的教育,正是女监有一些像许文慧监区长这样的好警察,她们有着对女犯们一颗不嫌弃和关爱的心,于是会想出那么多教育人的好办法。
    一年又一年,日子不慌不忙地过着。

    刘芬死了
    那是一个冬天的上午,女犯们集中在监房大厅,许文慧监区长站在大家面前,可是她没有像平时那样脸上露出笑容,而是默默地站了一会,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监区长的表情有些悲伤,她看着大家,缓缓地说:“大家还记得那个叫刘芬的女犯吗?”
    队伍里纷纷有声音说:“当然记得了,我给她端过热茶。”“我扶她起床晒太阳。”“我跟她聊过。”……
    “刘芬……去世了。因为大家帮助过她,她的亲人给大家写了一封感谢信……,真是可惜啊,还不到25岁,真难过……”监区长的眼圈红了,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虽然女犯们都知道这个病治不好,但是这个消息仍然让大家很吃惊,谁也不说一句话,静静地听监区长读那封感谢信,心里却恨不得当时对她更好些。
    何晓娟想起那次请刘芬吃玉米球的情景,刘芬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一种悲伤的氛围笼罩了新生园。
    何晓娟想,怎么就死了呢?几个月前,刘芬还借给她一本《简爱》,问她要不要看,刘芬调艾滋病监区时,何晓娟这本书还没看完,就写信给刘芬说看完后请警官带给她。刘芬也回信了,说新监房的条件很好,就是没有新生园的菜园,也吃不到美味的玉米球……书呢就送给你了。
    关于刘芬的一些记忆纷纷涌入何晓娟的脑海:那个酷暑的下午,“为什么你不和我们吃玉米球?”刘芬有些自卑地回答:“我得的是艾滋病。”
    何晓娟和张春肯定地说:“不会传染的,吃!”刘芬露出微笑的脸庞;在新生园的时候,有些女犯对她的病有畏惧,这时何晓娟就会自告奋勇地去顶班;何晓娟还带刘芬去新生园的菜园,让她帮自己摘菜,刘芬深呼吸说:“空气真好啊!”可是那次刘芬忽然晕倒了,何晓娟吓坏了,将她背回监房,许监区长带来医生来看说,只是劳累了,没事。
    何晓娟还记得刘芬身体的重量和刘芬醒来后一直为她开脱……刘芬越剧唱得很好,她以前是越剧团的,她很喜欢何晓娟,何晓娟向她请教唱越剧,她就一句一句地教她唱……和刘芬在一起的一幕幕都让人留恋。可是刘芬永远不会出现了。
    离女监不远处有个教堂,圣诞节快到了,空气有些寒冷,暗淡的黄昏里传来唱诗班的孩子们的歌声,“成为同路人,我们内心发出同声地歌唱,赞美奇妙救恩心灵合一相互理解……”
    何晓娟在心里悄悄地和刘芬告别:“再见!刘芬,在天堂你一定很健壮,不用为疾病忧心,那本书《简爱》让我为你好好保存着,那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有一天女犯们到菜园去散步时,何晓娟想起那日刘芬在菜园里唱越剧给她听的情形,刘芬说:“何晓娟,在新生园我度过了很快乐的日子,我永远记得你的善良。”阳光明媚,就像她们第一次相识时那么温暖,可是刘芬却和大家阴阳两隔了。何晓娟再次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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