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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世间百年[第1页]

作者:路人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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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夏桀商纣,暴戾而休;武王吞商,周公吐哺,诸侯分封,春秋纷争,战国七雄,并归秦嬴;楚河汉界,王莽分段;魏蜀吴联,诸葛资浅;司马代曹,八王攻讦;南北朝并,五胡胡乱;杨隋开皇,李唐贞观;五代十国,纷杂噪乱;柴荣兴周,匡胤立宋,夏理辽金,并归元统;元璋开明,李、桂遮荫;女真满万,悍然入关;辛亥以后,皇朝黯然。
    五千余年,历朝之更迭,征战之场所,皆是万户连萧疏,千村薜荔生。
    唐人云:人言古战庭,阴火焰偏青。
    明人云:衰草残云古战场,腥风吹血溅衣裳。尘沙一望三千里,惟见马头斜日黄。
    元人云: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世间百年,盛衰何常?狐之眠败砌,兔之走荒台;古往今朝,强弱安在?露之冷黄花;烟之迷衰草。
    念此令人心灰。

    此文不言尘世之轮回、人生之越穿,仅谈大清国之兴衰更迭及其后四十年之事情。
    大清国之兴衰,源于罂粟一物;大清国之更迭,始于洪秀全其人。

    罂粟原产于地中海东部山区,古埃及人、苏美尔人称之为“快乐的植物”、“忘忧的神花”。
    公元前五世纪,希腊人自罂粟的果实里提取出鸦片。
    公元前3400年,两河流域已广泛种植。
    公元前139年,张骞出使西域,罂粟传至中国。唐朝时期,与阿拉伯、波斯贸易频繁,入量渐多,但仅作药用。
    公元1619年,荷兰人攻占印尼群岛,鸦片随之涌入南海诸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此毒物亦迅猛地传至中国。公元1729年,雍正皇帝颁布了第一道禁烟令。

    茶叶,原产于云贵高原。唐朝时期,始作饮料,日荏月苒,渐成生活必需。有“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之说。
    公元1664年,英国王查理二世偶获一撮,泡水饮之,感叹此乃东方赐予西方最美好的礼物。此后短短五十年,茶遂成为英国人喜爱的饮品,进口量大增,每年达600万公斤。公元1701至1759年,从中国的进口额达两亿八千万两白银,而出口仅仅九千万两;逆差惊人,英王肝颤。
    17世纪初,一群富有创业心的英国人在伦敦组建东印度公司,并在印度设立贸易站,同时获得英政府特许的掠地铸币、筑城养兵、缔结盟约、宣战媾和及审理民、刑事案件的特权。
    公元1756起,九年时间,东印度公司经过七次征战,蛇吞象国成功。
    1773年,沃伦.黑斯廷斯被任命为首任印度总督,负责管辖印度事务。东印度公司同时获得鸦片专卖权,有人建议黑斯廷斯向中国倾销鸦片,消弭逆差。黑斯廷斯拒绝,他认为,鸦片是害人的东西,危害巨大,中国乃世界最大的贸易市场,倾销鸦片会危及合法的生意,太不合算。
    1775年,美国针对英国的独立战争打响。1780年,荷兰作为美国的盟友加入战团,遂停止了荷兰银币与英国英镑的兑换。而荷兰银币是清朝政府唯一认可的对外结算货币。英国失去银币的来源,无法支付购买中国茶叶的货款。
    黑斯廷斯不再固执,1781年,东印度公司两艘装载3450箱,合计218799公斤的鸦片的商船驶向了中国。从此以后,销往中国的鸦片逐年增加,至1804年取得了对中国贸易的收支平衡。
    1820年以前,东印度公司很谨慎的把鸦片销量控制在每年五千箱以内,并把价格保持在较高的水平,这样不但能获得巨额利润,而且还只能在小范围内消费,不至于引起清政府的关注。1820年以后,蒸汽机大量使用,英国纺织工业生产能力飞增,开始向印度倾销廉价的纺织品。印度因此出现大量的贸易逆差,印度总督不得不大幅增加对中国的鸦片出口。1821年后,迅速增至每年7800箱,到1830年已达18956箱。1833年,英政府废除东印度公司的鸦片专卖权,一时间,鸦片贸易如脱缰的野马,迅速窜至3万大箱,1836年已趋4万箱……
    第一章 许乃济石破惊天

    十九世纪初,浙江钱塘许姓人家。亲兄弟七人,四中举人三进进士,时誉“七子登科”。堂兄弟九人,五人进士中式后,先后同框翰林院,一时惊动朝野,人赞“五凤齐飞入翰林”。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凤头”许乃济。
    1836年4月27日,许乃济凤鸣九天,上奏道光帝:鸦片,毒物。少用,可镇痛止咳精神振奋;常食,则涕泪交横手足委顿、缠绵在身挥之不去;再长,则面黄目痴气弱身虚,摇摇渐有欲坠之势,虽已知利害可身已不由己;再再长,则咬牙切齿手抓脚挠枯竭而去。的确是害人之物啊。所以先皇帝均明令禁食,可一百年来,此物愈禁愈多;严禁吸食,可食者愈众,现几乎是天下遍及;严禁种植,而夷人更奇货可居,获利更丰;利润丰则夷人更趋之如鹜。如此恶性循环之不止,臣不知此何时才是尽头。如改此窘境,臣认为鸦片当放开买卖,鸦片入关,课以重税,仅许交换茶叶等实物,严禁白银交易。官员学子兵丁吸食者,当予斥责。民间吸食者,一概允许。中国人口众多,年年岁岁繁衍不息,断无因吸食鸦片而造成人口骤减之势。任人间自种罂粟,种植即多,则价降;价降,夷人无所得利,无利润,夷人招亦不来。是否可行,还请圣上明断。

    清宫养心殿。月光伴晨曦,柔柔而入。
    “ 将萎之华,惨于槁木。”道光帝高屋建瓴,执一朵行将凋零的罂粟花,一步三跺浮想联翩:鸦片严禁愈严流弊愈大急请变通办理?许乃济,非凡人也。朕何尝不知,这毒物,腐人躯体,废家颓国。先皇明令严禁,然却愈禁愈多。许氏言语,有条有理。百多年来,如开放经营,照章纳税,亿两白银入我大清府库,何等沁人心脾!可一朝开禁,势若洪水,根本不顾,社稷难保,这如何是好?

    此时,早朝行宫,乱如锅粥,大臣们心慌意乱,三朝元老潘世恩急翘首。
    潘世恩,状元宰相,继曹振慵“多磕头,少说话”之衣钵,谨小慎微,难得糊涂。其门生穆彰阿看不过,朝其深揖,作势欲跪。
    世恩激动,急切道:“穆大人折煞老朽也。”
    穆彰阿,八旗子弟,满人进士,甚得道光帝恩眷。彰阿嘻道:“中堂吉祥。”
    潘世恩再止,道:从来都是皇上吉祥,穆大人言重了,老朽受用不起。
    穆彰阿看不起潘世恩,这老头,堂堂三朝元老,无甚功绩;官却做得如此之舒服。都快七十岁了,怎么还不殁呢。此人若殁,我这首席军机大臣是何等之舒服。想到这唾手可企之因果关系,彰阿有点儿兴奋,禁不住“呵呵”了两声。
    “请问穆大人怎么看许乃济的鸦片驰禁论?”潘世恩不赞同鸦片放开,严禁尚不行;一旦放开来,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死于非命。许乃济竟上折子,不知天高地厚否。
    穆彰阿双手合抱朝北一拱,道:皇上英明,全听吾皇万岁万万岁的。
    哼!照我说,买卖鸦片者,就一个字,杀!卖者杀,买者杀,吸者杀,抓一个杀一个,逮两个灭一双,严刑峻法,看谁还敢!王鼎气自丹田涌,转向潘世恩,道:潘大人是不是也想吸一口?
    “王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潘世恩不喜王鼎刚直状,一说话就板起脸,好好谈嘛,大家都是汉人。
    “呵呵,那王大人是严禁了;!”穆彰阿想和王鼎套近乎,他知道,王鼎可不能随便招惹,此人不但军机大臣,还东阁大学士,礼、户、吏、工、刑各部均待过,尚书、巡抚、总督也干了个遍,什么疑难案件,都逃不过其之法眼。其审浙江德清徐仉氏案,一巡抚四知府二同知四知县皆因受贿包庇悉数落网。太刚正不阿了,当今皇上都敬其三分,畏而远之是最好之择。
    “此生只心,一贯如此!黄爵滋黄大人力主五户联保,一家吸食,全体株连。臣以为极好,不用重典,不足以畏人心。”王鼎一向看不起穆彰阿、潘世恩,整日笑嘻嘻,猜不透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一句话,不是一路货色。
    “绝不能搞互保株连,吸食者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会引起民变。吾以为,杜本清源,对鸦片贩子,重法惩办,决不姑息;断绝对外贸易,毒物无以为继,则绝根株。王大人,黄爵滋黄大人曰‘夷人更甚,凡吸食者,皆被捆上竹竿放入炮膛,午时三刻,轰鸣而出’真有那事?”直隶总督琦善道。琦善应召而来,语气亢厉。
    一哑嗓太监哑着嗓子喊叫:皇上驾到。众臣听音跪拜。
    道光帝道:众爱卿,平身。许乃济奏请鸦片弛禁,众卿何议?
    诸大臣面面相觑,都不敢“议”。
    “穆彰阿穆爱卿?”
    众人之目光“唰”一下聚向穆彰阿,首席军机大臣解决大清这第一难题,亦算针锋相对。
    穆彰阿早有准备,成竹在胸,道:“启禀皇上,鸦片严禁还是弛禁,现还不能急于结论。放眼,重灾区当属两广,那里的事情只有当地的官员最清楚,何不把折子发往两广,促其相机行事,作的结论,再由皇上斟酌一二推向全国。”
    众人一阵嘘叹,老奸巨猾的老东西,明哲保身滴水不漏呀。
    道光帝想来此主意还真的不错,但不甚完美,且没有得出结论。就又问:潘世恩潘太傅呢?
    潘世恩不知怎样回答才合乎圣意,羞的面红耳赤,可又不能不答,只好如实报来:“皇上,微臣彻夜踌躇彷徨,不得一计。微臣该死,全听圣意!”
    道光帝想这倒是实话,朕何尝不彷徨。
    王鼎奏道:“鸦片危害甚巨,非得严刑峻法,买者卖者兼惩,不杀不足以止洪流!”
    道光帝看着王鼎:还是那个耿直侠义人。又看了看琦善,暗想:这一年,此督未进一言、未查一两;尔等醍醐灌顶乎!鸦片毒物,到底严、驰?若皂白不分、青红不理,点面俱到,肆意杀伐,那又血雨腥风,死人无数!可,有什么更好法子呢?现在,只能先听听广东的意思了。
    鸦片驰禁折子到了广州,乐坏了两广总督邓廷桢,赶紧召集广东巡抚祈贡、海关监督豫堃、水师副督韩肇庆商讨。
    廷桢道:“实话实说,人,我们杀过;货,我们越了。可这毒物还是如此之多。法子都用上了,该再怎么禁,我是没了主意。皇上让我们复议许乃济弛禁之折,很可能是也想把鸦片放开买卖,但关系重大,拿不定主意,投石问路来了。”
    祁贡道:“既然严禁不通,那也只能放开来了,我大清好歹还能多赚些银两。”豫堃也点头附和。
    廷桢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同了意,那我们就以大清江山社稷为重,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担天大之干系,向皇上奏明我等意向。只可惜了芸芸众生。”
    韩肇庆暗想:屁话,向来冠冕堂皇,那鸦片,一箱抽一两,百箱取两箱,月钱三万六千金,好处都归了谁?总督大人最滋润吧!

    鸦片可能放开买卖的消息在广州疯传开来,英鸦片贩子颠地、查顿、马地臣一干人等兴高采烈。
    查顿道:“真是太好了,这是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的、迄今为止最最聪明的决策。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谁不想正正当当地做生意赚钱呢。先生们,我们为什么不喝一杯呢?”
    颠地道:“不管他严禁还是弛禁,我们还不是一样在赚钱。即便是最最严厉的严禁,我也一样有办法。大家都知道,我莫克尼亚克.史密斯公司的史密斯先生是我公司的股东,而史密斯先生是我大英国外相巴麦斯顿先生的高级顾问,关键时候我大英帝国的战舰会开来的。”
    义律道:“先生们,不要太高兴了。我个人一向认为从鸦片是害人之物,从事这样的买卖是十分荒唐的行为,女王陛下也谆谆告诫我大英商人不要做那些损人利己的事。而且我们的军舰也不会给予保护。”
    颠地道:“商务总监先生,英国政府并没有禁止鸦片贸易。再说我们只是些商人,商人只是卖些东西。只要有人买,我们就卖。不要问我们用什么方式。那些腐朽的中国官吏,除了钱,什么都不能打动他们,我们的鸦片至少有三分之一被他们拿去了。义律先生,自您上任以来就一直与两广总督交涉通商事宜,请问,您见到他了吗?”
    义律道:“先生们,反对鸦片贸易是我个人的观点,两广总督邓廷桢拒不见我,那可能是这个古老国家的古老的习惯。但我作为英王陛下的特派商务总监,我会对先生们的一切负责。”
    马地臣道:“先生们,我就不明白了,鸦片这东西,我们大英帝国没有禁,美利坚合众国没有禁,印度也没有,南非也没有,而唯有我们面前的这个国家最最严厉地禁止了。我们没有禁止,我们国家的人民也没有多少人吸食。而这个国家那么多次的屡屡严禁,为什么还就是禁不住呢?”
    查顿道:“这是这个古老国家的最古老的习惯;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好习惯。”
    商人们都笑了;义律双手一摊,也笑了,随即给英国外相帕麦斯顿发了份报告:中国政府或将同意鸦片公开买卖,如此则将大大刺激印度的鸦片种植。鸦片公开买卖的正式命令或将在一个月或六个星期后到达。

    十三行的行商们更是兴意盎然,甚者甚至燃放起了爆竹。
    吴天垣道:“鸦片放开来买卖,绝对好事情,我们可以松口气了。”
    卢继光道:“不要太兴奋,正式公文还没颁布。虽然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可贩卖鸦片利润之巨,洋商货中夹带亦不可避免,我们还不是睁眼闭眼间;二位,我们,谁胆敢说没碰过那物?”
    伍绍荣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鸦片弛禁最好!人人都知,毒物横流,坏就坏在那些兵丁官吏身上。夷商货物进港,先由水师盘查,然后再报备海关,最后才由我们买进卖出。这样看来,鸦片进出,没我们一点事情;但出了问题,还得我们兜着。”
    卢继光道:“有理。官府压榨,走私横行,正经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紫垣,你那美利坚的股票、东印度公司的债券如何?”
    伍绍荣道:“尚可。夷人重利,讲求个‘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我们不,我们重义,却常常口惠而实不至。就如这鸦片,我们满口仁义道德,个个却火中取粟。还是潘致祥明理,‘宁为一只狗,不为洋行首’。二位,我们个个腰缠万贯,可哪日不战战兢兢!前些日子奉一极品红珊瑚予邓大人,却道物是宝物唯莹润不佳可惜了。真真可惜了,那物可抵一百箱鸦片!”

    江南两江总督府,江苏巡抚林则徐道:“陶大人,许乃济害人!”
    两江总督陶澎道:“少穆兄,事已至此,静观其变吧。我们两江对鸦片弛禁之折子不做讨论,我们依然严禁。当然,最后到底如何,还要看圣上旨意。”
    则徐道:“我皇圣明,定有解此妙方。陶大人,听说将去京城高就,恭喜。”
    陶澎道:“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人无知者;办一事,领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京城高远,不去也罢。少穆兄,去岁回乡祭祖途径醴陵,遇上了高人。”
    林则徐道:“陶大人慧眼,一胡林翼已是您之贤婿,不知那位高人是谁?”
    陶澎道:“左宗棠。”
    林则徐道:“莫非就是那个‘身无半文,心忧天下,手释万卷,神交古人’的湘阴奇才。那‘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之作者?年少才高,未晤有憾。”
    陶澎哈哈一笑,“可惜我没两个姑娘,但我还有个儿子。已与其结为儿女亲家了。当时季高还担忧,我曰‘若论年齿,但须渠夫妇年相若可矣,不须论亲家年齿也。君若论门第,此系贤女嫁至吾家,无忧不适。至于名位,君他日必远胜于我,何忧为?’”
    胡林翼戏谑道:“林大人,您看岳父大人,这为哪般?小左才25岁,咱还大其半载,先前还称兄道弟,唉,转瞬人家就窜至叔丈了。两位大人慢聊,容小生出去愁忧一番。”
    “夫君莫非又去那烟花酒肆深巷处?世间诸事,复重万遍方挠乎?”内庭一文静女子柔柔道来。胡林翼手轻轻一挥,腿悠悠而出。
    陶澎叹:“由他去兮,等来年事繁,纵有心却已无力。少穆啊,三年前,润芝即荐汝与季高于吾,于今观之,厮智如何?我已奏明圣上,荐兄两江总督。兄才长心细,十倍于我,长伏久蛰,我心不忍。”
    林则徐道:“少穆何才,容大人厚爱,少穆感激之至。当今朝堂,潘世恩潘大人谨慎,穆彰阿圆滑,琦善阴柔,王鼎王大人刚烈。唯大人…”
    陶澎道:“少穆谦虚,鸦片弛禁严禁事关苍生福祉社稷安危,我已派人去京城探看,待回来再做定夺。”
    就在同时,礼部侍郎朱樽、兵部给事中许球、江南道御史袁玉麟先后上奏要求继续严禁鸦片。
    朱樽道:鸦片害人之物,若放开买卖,还抽所谓的税,我大清必乱。
    袁玉麟道:允许鸦片买卖是变旧章、违祖制、伤治化、坏政体,请皇上察其是非、究其利害、重拾严禁之议,再请朝廷臣工悉心妥议,于烟入银出有可永远禁绝之方,各陈所见,皇上择之实施。

    许球道:驰鸦片之禁,既不禁其售卖,又岂能禁人之吸食?若只禁官与兵,而官与兵皆从士民中出,又何以预为之地?况明知为毒人之物,而听其流行,复征其税课,堂堂天朝,无此政体。自古治夷之法,详内而略外,先治己而后治人。必先严定治罪条例,将贩卖之奸民、说合之行商、包买之窑口、护送之蟹艇、贿纵之兵役,严密查拿,尽法惩治,而后内地庶可肃清。若其坐地夷人,先择其分住各洋行、著名奸猾者。查拿拘守,告以定例,勒令具限。使寄泊零丁洋、金星门之泵船尽行回国,并令寄信该国王:鸦片流毒内地,戕害民生,天朝已将内地贩卖奸民从重究治;所有坐地各夷人,念系外洋,不忍加诛,如鸦片泵船不至,再入中国,即行宽释,仍准照互市;倘若前私贩,潜来勾诱,定将坐地夷人正法,一面停止互市。似此理直气壮,该夷不敢存轻视之心,庶无所施其伎俩。

    道光帝本就彷徨,看到这三人的折子,彷徨更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三份严禁折子再发广东,再由广东方面协议。

    邓廷桢同意鸦片弛禁的折子与道光帝发往广东再议严禁的折子几乎是同时到达彼此的手中。
    道光帝默然观瞻,摇首嗟叹。
    邓廷桢汗流浃背,知道光帝还没做最终的决定,于是赶紧改头换面,赞同严禁,且奏:为政之道,不外“守经”、“行权”,皆希名副其实。然不争其实,徒要其名,怎谈“行权”?“权”不行,“经”怎守?若果可行旧制而收新功,孰肯改弦易辙?
    道光帝谕,毋得徒托空言,务使名实相符。
    鸿胪寺卿黄爵滋看到许乃济上奏弛禁的折子后,感觉天要塌了,夜以继日写就《严禁鸦片以固邦本》奉上。
    道光帝观之,留中不发。
    黄爵滋仰天长叹:鸦片此物,毒比蛇蝎,早已使苍生苦窘悲戚,许乃济此一折真是火上加油啊。
    爵滋不馁,运筹两年又奏:臣知皇上为天下黎民,至勤至切。可国库虚空,民生凋零,形式机危,一年不如一年啊!其故何在?臣细查知之,用银两之处不外乎国防、河工、赈灾、官禄兵饷,而此实耗银两区区,关键是近来银价急增,先前一两可换一千钱,而今只可兑一千六百有零。造成此天壤之别,实因鸦片入内,白银外流也。
    先前我先皇帝知鸦片害人,特地明禁。当时臣工亦不料鸦片流毒至于此极。假使早知,必有严刑重法,止于萌芽。
    查例载,外船到广州必先写保证书,保其中必无夹带鸦片。然后方准其入口。可虽有保证,但贩烟私利巨大,货中夹带不可避免。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以前,每年外流白银不过百万两。吸食者也不过是些纨绔浮夸子弟。可今十余年来,徐徐蔓延,上至官员绅士,下至工商学子妇女僧尼道士,无不吸食。京城本为我朝根本重地,近来也茫然成风。
    外来鸦片多聚广州外海,粤有奸商,勾结陆海官吏兵丁,运银出洋,运烟入口。自道光四年(公元1824)至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广东每年外流白银一千七八百万两。道光十二年至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年),外流两千余万两。道光十五年至今,每年外流三千万两之巨。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
    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止于何时。难道真的不能禁止吗?臣以为不是不能禁,而是我们还不知到底该怎么禁。外流白银之巨,是因贩卖之人太多;贩卖之人太多,是因吸食者众。无吸食自无贩卖,无贩卖则白银不外流。今欲除其弊,必先重治吸食。吸食者,无论官民,限一年戒除;否则,平民处死,官员罪加。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圣鉴。
    “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道光帝念叨了很久,“好啊!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愤痛,谁能有如此言语。来人,立即传喻各省督抚将军,即可协奏黄爵滋鸦片严禁折,怠慢者严惩!”道光帝默念:是该到决断的时候了。随机颁布上谕:步军统领衙门及各直省督抚,务必严惩吸烟贩烟之人,严密查访,一经报官,立即惩办。

    1838年9月8日,查获庄亲王奕窦、辅国公薄喜吸食鸦片,道光帝怒撸两人爵位。随即,又连下两道谕旨:各直省将军督抚、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等,务必严密访查,吸食者,无论王公旗民,一律严拿。贩卖开馆者,宜从重惩办。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吸食不知悛改者,亦一体查拿。
    虽有万恶的鸦片作祟,但三年一次的会试还是如期进行了。一姓曾名国藩的考生名列第三十八名进士,殿试成绩为三甲第四十二名;名次虽然低了些,但他的应试文章引起了主考官穆彰阿的高度重视。
    文章道:夫人君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则不能不委任贤大夫;大夫之贤否,又不能感知,则不能不信诸左右。然而大夫之所誉,或未必遂为荩臣,左右之所毁,或未必既非良吏……
    穆彰阿看着惬意,一时心有戚戚焉。前日再论鸦片,道光帝斥:“卿为官多年,有何大功大名?”彰阿一时语塞,不知帝怒从何来?莫非有人谗言?放眼当朝,彰阿自觉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随便!王鼎王鼎?一定是王鼎老儿!一定被那老儿所毁!吾爱财亦爱才,贪但从不多,自认还是良吏。曾氏所言,金玉良言!思想至此,彰阿莞尔了很久。
    人报曾国藩求见,彰阿道快请。国藩跪拜,以“老师”捧之。彰阿观其端庄稳重、言语恳切,一派大家气象,甚悦。畅谈至深,问及鸦片事。国藩虽有万语千言,但却不知自何启,片刻急促。
    彰阿道:鸦片横流,白银外泄,已触国本,严禁弛禁,事实已定。天下太平刚刚,恐又生事端,夷人不好惹;战端若起,则天下又惶。

    很快,各路封疆大吏的折子陆续呈来。11总督、15巡抚、3将军请求严禁,但对于“重治吸食”,只有湖广总督林则徐、四川总督苏廷玉、安徽巡抚色卜星额、河南巡抚桂良、江苏巡抚陈銮、广东巡抚怡良大力支持。两江总督陶澎基本赞同,但其担心办理无次,骚动于阎闾。
    云贵总督颜伯焘密奏:臣籍隶广东连平州,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臣初次回籍,彼时连平州吸烟者不过数人,已为指摘所归。嘉庆二十二年(公元1817年),臣复回籍,则连平州吸烟者,多至数十人,然犹掩藏甚密。迨道光十三(公元1833)年,臣又回籍,则连平州吸烟者,竟不可数计。吸者固不避人,见者亦恬不为怪。尤可异者,贫民贱役,糊口维艰,可以日不再食,而烟则在所必吸。若纨绔子弟,有力之家,染此恶习者,更不必问。其始地方官非不严拿究办,继以究不胜究,与其徒饱书差之讹索,增地方之滋扰,则莫若因循听之,尚得相安于无事。连平在广东仅一州之地耳,偏僻小邑,土瘠民贫,而相习成风,至于此极,然则连平如此,广东一省可知,即他省亦无不可知。
    湖广总督林则徐言语甚烈:鸦片未盛行时,吸食者不过危害自身,故杖责刑罚足矣。迨流毒于天下,则危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兴思至此,能无股栗!夫财者,亿兆养命之源,自当为亿兆惜之。果皆散在内地,何妨损上益下,藏富于民。无如漏向外洋,岂宜藉寇资盗,不亟为计?
    直隶督琦善于京畿重地天津一船上就查得十三万两,更何况别处!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道光帝如遭当头棒喝,急喝:速传湖广总督林则徐!
    公元1838年12月26日,则徐抵达保定,遇直隶总督琦善。则徐任江南道御史时,与琦善熟,相谈甚欢过。一番客套后,琦善道:“少穆此次进京,是为鸦片事?”
    则徐道:“或许可能,全凭圣意!”
    琦善道:“鸦片毒物,先前不以为然,谁知却引来这般祸患。黄爵滋重治吸食,我以为极错。吸食者,不只痞匪贼盗,还有忠良后裔、幕友书役、贤媛孀妇等安分守己之人。一吸鸦片,即罹法网,将见缧绁之人载道,监狱无隙地可容;贯索略重,不待部文复转,而瘐毙者已成千上万矣。十八省之大,数十年之久,吸食者之众,断不能砍头可解,谁肯俯首就擒?势必聚众惹事,此大可虑也。至于广闽海疆省份,其人习于械斗,吸食者十之七八,几十万人啊,逼急了,遁逃海岛,与夷人勾结,一唱一和,更可虑也。黄氏的五家互保,一食全株,更不可取。邻人吸食鸦片或于夜间、或于蔽处,谁能明察秋毫?今一言之下,欲兴率土普天之大狱,此真断断乎其不可行者也。吾以为,不如大张晓谕,闭关锁市,不准通商,则鸦片自无来地。内地已入鸦片,不必销毁。吸食者可边吸边戒,一年半载,知烟不续来,贩卖者则另寻别业,吸食者已尽保残躯。如是则从容不迫,而天下亦安居乐业矣。”
    则徐道:“静庵言,少穆谨记。”
    琦善道:“一面之词,少穆随意。鸦片事,烦愁事呀。因那驰禁之折,上月,许乃济已被降为六品顶戴。夷人更不好惹,少穆可知厚山事?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林则徐当然知道卢坤卢厚山事,1833年9月,卢坤两广总督任上,英人律劳卑挟兵船闯关,虎门诸炮虽响声隆隆,但竟未阻止,卢被革职。琦善这话什么意思?忽又记起许多年前,琦善督治河工不力,他上书《畿辅水利议》,那不是对着干吗?还有,前几年,直隶诸河洪水泛滥,身为总督的琦善一筹莫展,他又疏言:无须堵治,可引潮河、白河、永定河之水灌溉天津、河间、遵化、永平四州府之田地;如此,则水腴土肥,可广种大米;如此,则可省却漕运一事,岂不两全。越俎代庖了两次,琦做何想?

    黄昏时刻,则徐至京。
    道光帝传话:“林爱卿到,甚好。舟车劳顿,辛苦。休息一日。明日进宫。”
    27日,则徐觐见。道光帝道:“爱卿呀,颠簸一月,你瘦了。”
    则徐赶紧再跪,道:“谢主隆恩,苟利国家,此身不足挂齿。”
    道光帝道:“住处怎样?吃的可好?京城不比湖广,爱卿穿的有点少,冷否?”
    则徐顿时暖流弥漫,热泪盈眶,连道谢主关怀,一切甚好等等。尔来吾往,三刻光阴已去。
    28日早朝,则徐跪拜,忽觉两软,定睛看,膝下已多了棉毡,感动顿时沸腾起。
    道光帝道:“爱卿,‘海到天涯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可是你少时所作?”
    则徐唏嘘,啊呀间热泪又纵。
    道光帝道:“爱卿,人生一世,凡成大事者,无不自少起。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卿在江苏,事无大小,皆亲力亲为;四月之内,积案多除,江苏顿时政清人明。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卿在河南,破除情面,力振因循,弊除帑节,工固澜安。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年),朕勉为其难,卿督治河道。凡河堤垛料,卿皆‘周历履勘,总于每垛夹档之中,逐一穿行,量其高宽丈尺,相其新旧虚实,有松即抽,有疑即拆,按垛以计束,按束以计斤,无一垛不量,亦无一厅不拆。’桃汛来时,两岸无恙,皆因卿认真如此矣!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卿主管江苏,五年间,苏日新月异,是处已无非挂齿。去岁,卿赴湖广。昔日湖广,江河泛滥,年年灾民。卿修防兼重,两年不到,江汉数千里长堤,无一处漫口,安澜普庆。年年岁岁,数卿种种,岁岁年年,此时何幸!盖皆因卿方致如此矣!”
    则徐赶紧道:“启禀皇上,居其位谋其政,微臣本该。日日兢业,时时勤勉,方不负皇上托付。”
    道光帝道:“卿不必客套,感谢上苍,选卿与我。今鸦片肆虐,万千黎民水火熬煎。急急招卿,亟为此极!”
    则徐道:“启禀皇上,臣恭听圣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道光帝黯然道:“毒物积重,务必急图速取,说什么来日方长从长计议,再也客套不起。”忽又掉转话头道,“明儿,卿可紫禁城内骑马。”
    则徐赶紧跪拜谢主隆恩。
    29日,道光帝道:“卿骑马否?”
    则徐道:“启禀皇上,微臣惭愧,骑不得骏马。”
    道光帝道:“既如此,卿再来可坐轿。”
    则徐赶紧跪拜,又一番谢主隆恩。
    道光帝道:“鸦片荼毒,时至今日,未能断其祸,朕实惭愧。许乃济的折子害人不浅,一段时间,天下臣民皆以为鸦片要放开来买卖、随便着吸食;全怪朕,就不该犹豫彷徨,以致今天这地步。放眼天下,最重之祸区还在广州,所谓溯本追源,必须还要拿广州开刀!”
    则徐道:“启禀皇上,皇上所言极是。鸦片流毒,根在广州。广州净,则天下安。”
    则徐暗想:不妙,皇上这是要我去广州禁烟呀!广州那烟可是好禁的?一百年的侵浸,何止是根深蒂固!可圣上对自己何止是不薄!紫禁城内骑马坐轿,金銮殿上膝下着毡,旷世未有之待遇矣。罢了罢了,士为知己者死。死生命也,成败天也,苟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为门墙辱?
    道光帝道:“广州净天下安!说的好!爱卿暂且歇去,明儿养心殿深聊。”
    30日,养心殿。则徐正欲跪拜。道光帝一挥手,“爱卿罢了,你我两人,缛节免了。”说着,喝退左右,与则徐促膝。两时辰悠忽而去,也没谈什么军国大事,都是些宫廷趣事、民间轶事、则徐任上事及道光帝自个第一次持枪杀人手还颤抖事等等。
    中午,道光帝宴请则徐。满桌子的菜肴,有鱼有肉还有酒。
    道光帝道:“许多年前,太后过寿,大臣们来贺,朕就赏他们每人一碗打卤面,非朕抠门,朕要大臣们时刻记着节俭,再说,那天人确实多了些;倘若个个都敞开肚皮吃喝,那得耗费多少酒肉?芸芸众生太不容易,颗颗粒粒皆是辛苦。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就我们两人。”道光帝狡黠一嘻,“爱卿,这是新鲜的鹿肉,以前没吃过吧?尝尝!趁热,快快快,快动筷子。”
    饭毕,道光帝正色道:“此次请爱卿来,就是为广州禁烟一事。万千臣工,朕觉非爱卿不能担此重任。”
    则徐跪拜,道:“启禀圣上,微臣惟有竭尽愚悃,誓为中原除此巨患。”
    12月31日,道光帝下旨:“谕内阁:湖广总督兼兵部尚书衔林则徐,着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广东,查办鸦片事宜,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
    早朝过后,则徐去军机处领钦差大臣关防,逢穆彰阿,彰阿喜怒不定,道:“少穆真乃国之股肱,圣上禁意已绝;鸦片务必除尽!”
    则徐道:“承蒙中堂大人厚爱,少穆谨记。”
    看着林则徐的背影,彰阿愤愤不已:兵部尚书衔,那可是从一品啊;若再凯旋归来,那还得了?
    稍晚,琦善窃访,谈及鸦片钦差事,琦善道:“林少穆真风光啊!”
    彰阿无可奈何道:“圣意已决,艳羡何用?想当年,我们八旗子弟,多么能骑善射,多少能人辈出!可现在,静庵,你到大街上走走,看看那些蓄画眉、提鸟笼、斗蟋蟀、掷色子货,哪个不是我八旗子弟?多少纨绔子弟,全景声色犬马,把骨头都朽腐喽。再看看这天下,多少举人进士,多少英杰才俊,我们旗人有几?”
    彰阿尽情发挥毕,忽觉不妥,琦善也是靠祖上的荫庇。赶紧道:“静庵,你不一样的。”
    琦善道:“中堂大人说出了实情,我们八旗子弟也的确如此。生长在蜜罐里,谁愿再风餐露宿、悬梁刺股、闻鸡起舞?再者,一不小心玩大了,鳌拜、和珅、年羹尧乎?”
    彰阿道:“此话,静庵再不要讲!是非曲直,谁能参透?还是曹振庸、潘世恩辈滋润,少说话多磕头,安安稳稳一辈子,亡后还能落个好谥号。此更不妥,我们旗人,谁肯鸡肠狗肚庸庸碌碌,哪个不愿立地顶天扬名立万!”
    听彰阿言,琦善迷茫了,不知再接何语,只好诺诺笑起。
    彰阿猛觉自个磅礴了,缓言道:“一切还得看圣意,林少穆所做所说就合乎圣意。”
    琦善道:“听说皇上还要召见林少穆,这不是要将其捧上天吗?”
    彰阿道:“一而再,再而三不算,还加上了四五,再召见已是第六次了;可见圣意殷切之至,林少穆可不要玩砸喽,广州那鸦片可真不是好禁的。静庵,静观其变吧。”

    万千臣工中,遴选了林则徐;不是最好,也是更好啦。可道光帝还是放心不下,又连续三次召见,继续循循善诱,最后恳切道:广州事务,一切由卿全权处置,朕断不遥制;鸦片务必根绝,边衅不可轻启。为表磨刀不误砍柴工,还特意叮嘱则徐:来京一趟不易,多玩几天,访访故交好友。
    则徐知皇上为何客套,谢主隆恩毕,匆匆而别。

    翌日傍晚,王鼎设家宴为则徐饯行。
    则徐怆然:“大人不知,少穆实不愿去那广州;一百年来鸦片事,全由少穆一人除?能彻底了?怎奈皇上八次召见,十七次邀谈!训谕之切委任之重,吾已不能,只能置福祸荣辱于度外,垂泣而承。”
    王鼎道:“少穆多谋善断,有为有守,堪当此重任。定九在京多年,晓些事明些理,一有风吹草动,必定挡之、告之。值此民困国危之际,少穆一定要振作前行。稍稍萎靡,家国已是水深火热万劫不复矣!”
    则徐道:“大人勿虑,少穆切切言语,实因大人为吾至亲矣。口无遮拦、言自衷出,只为消却胸中块垒。国家大事,断不敢丝毫马虎。既不遂愿,也必尽人事。”
    庭外,苍穹正茫朔风疾呼。
    第二章 林则徐虎门禁烟1839年

    1839年3月10日,林则徐抵达广州。邓廷帧、怡良、豫堃、关天培等人已等候很久。
    廷帧道:“舟车劳顿两月,林大人辛苦。嶰筠有失远迎。”
    则徐道:“邓大人客气,南粤诸事,还望大人赐教。”
    廷帧道:“惭愧之至,愿合力同心,誓除中国大患之源。”
    则徐心中不忿:尔治粤四年,鸦片毒物逐年倍增,廉颇老矣?还是别有隐情?但客套还是要必须,“少穆愿与大人携手,誓除此毒物。”
    怡良、天培曾是则徐下属,豫堃为则徐故交,相见自是亲切。人流尽头,一人正颔首,则徐道:“那不是我宣南诗社社友吗?”
    张维屏赶紧迎上,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则徐怡然道:“一官无补苍生,不如归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大人,听松园内可自得?”
    “大人说笑,子树惭愧。这,梁廷柟,”张维屏指指身旁一人,道。
    廷柟赶紧拱手,道:“见过林大人。”
    则徐道:“章冉兄,南国名士,神交已久,今见,刮目相看。”
    当日,林则徐下榻粤华书院,与梁廷柟、张维屏畅谈,收益颇多。梁廷柟将其所著《粤海关志》、《英伦偶说》、《耶稣教难入中国说》、《和众国说》、《粤道贡国说》一并奉上。且道:林公初至,集思广益,自可执而用之。近则条陈者多,而愈足以乱人耳目,此后但以夷情来者见之耳。
    则徐彻夜狂览,收益颇多。
    入粤前,则徐已派人暗查,获17名商人、45名官员与鸦片有染,已命邓廷帧查拿。
    入粤第二日,则徐颁布禁烟章程:吸食者,务必两月戒除。举报者,奖被告者全部家产;下级举报上级,确有此事者,升官进爵。非常时期,百姓大门务必永远敞开,以便兵士随时搜查。百姓、兵丁、学子、商人、出洋商船五户联保;无人敢保者,立即缉拿。
    第三日,召集书院六百多名学子堂试,询问:“谁囤积鸦片?谁走私鸦片?谁包庇纵容?”试卷不具名,不记成绩。
    诸学子踊跃发言,矛头竟指向了水师副督韩肇庆及两广总督邓廷帧。
    有人作诗曰:禹域虽广地却贫,邓公仗钺东海缤。终日纵吏勤网捕,不分良莠皆成擒。名为圣主除秕政,实为聚敛肥私门。行看罂粟禁绝日,天网恢恢早及君。
    查获水师副督韩肇庆的确徇私枉法,按律当斩。
    邓廷帧心事重重,私会林则徐,道:“少穆兄,事以至此,嶰筠只能忠言实告。鸦片毒物,百年侵浸,谁能独善其身?况前年弛禁言论,危害更深,嶰筠亦置身其中;脱不得的干系,恐亦随韩去。可残躯即成灰烬,亦不可能掩此即成之罪责。唯撼正值民窘国困之际,再不能尽绵延薄力,实愧实愧!毒物肆虐,深深不见其底;吏糜兵烂,浊浊掩映日月。纷杂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望大人以千钧为重,不为屑小蒙蔽慧眼。卑职愿以项上愚首,担尽一切罪责。只希芸芸众生,能过且过;众生齐向,反手覆云,安不戮力同心?”
    则徐气不打一处来,道:“邓大人,微言大义乎?”
    听此言,邓廷帧知已躲不过一劫,心肝俱颤,大汗淋漓。
    则徐暗思:韩肇庆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若杀之,邓、关二人做何处理?邓之保荐、关之失察,均应被责。二人若陷,粤地官场,势必人心惶惶。禁绝鸦片事宜,谁再尽心尽力?巡抚怡良,上任年余;人情世故,尚在磨砺。此行最迫切的是禁烟而非肃贪;如此,只能而已了。于是,则徐道:“既知其意,毋自欺也。嶰筠兄不必万念俱灰,韩肇庆一时深陷魔障,大人发落便是。”
    廷帧喜,跪谢。
    则徐赶紧搀扶道:“嶰筠兄,万万不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念之差,谁不犯错;古人尚有朝闻道夕死足矣。嶰筠兄,鸦片务必禁绝。今已去七日,仅获万两毒物,收效甚微,少穆万分着急。请问嶰筠兄有何良策?”
    廷帧刚从万丈深渊里爬回,立有士为救己者死的雄心,急促道:“大人勿急,粤之鸦片,一目了然。小民区区无几,吏官只是火中取粟,囤积者非夷人莫属,十三行为总周转地,行商个个有隙。”
    则徐拍手称快,道:“嶰筠兄,相见略同。我已派人暗探十三行久矣,明儿个立即禁止所有夷人离开广州;投石问路,先找行商计较!”
    1839年3月18日,则徐传召行商伍绍荣等,道:“尔等务必督促夷商,三日内交出所有鸦片,并签具结书,保证以后永不夹带鸦片;否则,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
    伍绍荣虽忧心忡忡,但还是很尽责地把钦差大人的意旨晓喻夷商。夷人顿时群扰纷攘。
    颠地极气愤,道:“why,why!货物是我等私产,在我大英帝国,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只要夹带那么一点点鸦片,所有货物都要统统没收!荒唐!人即正法,更荒唐之至!我们即便被处死,也必须由我们的法院和陪审团来定夺,我们生命之火不会随那钦差的一句话而无妄地熄灭。”
    马地臣道:“有买才有卖,这是最基本的供求关系。诸位,请永远记住!这鸦片,我们不是第一个贩卖给清国民众的商人,但也不是最后一个。何也?如果清国民众还是那么的痴迷,清国官吏还是那么的贪婪;我敢说,这鸦片永远都不会禁绝。诸位不要怕,我倒要看看这新来的钦差能玩出什么花样?”
    伍绍荣道:“诸位先生,请容我解释。这里是吾之上国,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理由合适、时机恰当,随时随地可以‘货尽没官,人即正法’。而钦差大臣是吾大皇帝特派专员,只手遮天,有先斩后奏之特权。其一言以下,我等行商即可倾家荡产、满们抄斩。先生们,这里不是您之帝国;为我等计,交出鸦片,具结了吧!”
    颠地道:“先生们勿燥,请问,我们是怎样顺顺当当贸易百年的?前车有鉴,我们为什么不顺辙而行?不就是又要吐几个钱嘛。”
    伍绍荣还要再言,夷商们早已不耐烦,要其赶快问询消灾钱数,他们好集资拼凑等等。
    伍绍荣无奈,只得进见邓廷帧。
    廷帧道:“紫垣,此极不可。你可知吾皇八次召见林大人,为的就是彻底根绝这毒物。林大人也的确铁面无私;紫垣,勿有非分之想。”
    绍荣道:“韩肇庆才仅仅被革职。”
    廷帧怒道:“韩若被诛,我、关天培以及整个粤地官场都脱不了干系!那鸦片谁人来除?紫垣,念我们相识一场,我再说一句,再不要有非分之想!好好配合钦差大人,多多散些浮财,我好保你身家性命
    绍荣道:“邓大人,伍家从没贩卖过鸦片!”
    廷帧拍案而起,“尔若贩卖,早已倾家荡产满门抄斩!我话已了!请勿再言!”
    伍绍荣默然而回,再召夷商,细说款曲。而夷商还是纷纷攘攘,论争不休。一晃,三日光阴已逝。

    3月21日,林则徐在钦差大臣行辕传唤伍绍荣、卢继光、吴天垣等。
    伍绍荣一抬头,吓一跳。钦差、总督、巡抚正襟危坐,这分明是三堂会审。
    则徐道:“伍绍荣,三天期限已过,鸦片呢?”
    绍荣赶紧跪拜,道:“启禀大人,卑职已与夷人说明利害,夷人亦诚惶诚恐。虽再三督促,可口舌之虚,终敌不住夷人委蛇之实。鸦片买卖,已近百年;根深蒂固,实难撼移;卑职惭愧。望大人恕罪。”
    则徐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查所有夷船进口,皆经尔等结称并无携带鸦片,是以准令开舱进口,并未驳回一船。今鸦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尔等犹混行出结,皆谓来船并无夹带,岂非梦呓!若谓所带鸦片早卸在零丁洋之泵船,而尔等所保其无夹带,是指进口之船而言,实则掩耳盗铃,预存推卸地步,其居心更不可问。乃十余年来,无不写会单之银铺,无不通窑口之马占,无不串合快艇之行丁工役,并有写书之字馆、持单之揽头,朝夕上下夷楼,无人过问。银洋大抬小负,昼则公然入馆,夜则护送下船,尔等岂能诿于不闻不见,乃相约匿不举发,谓非暗立股份,其谁信之!伍绍荣,圣上委托尔十三行与夷人交涉所有事宜,本钦差更将宣谕大事托付与你,尔却如此敷衍了事。你可知罪?”
    绍荣惶恐,道:“卑职知罪。”
    “你可知什么罪?”怡良入粤不久,未深渗其中,更肆无忌惮,“查顿、颠地、马地臣等本是鸦片巨贾,尔却与此种人等迎来送往。你,勾结夷人、卖国求荣!”
    绍荣知“勾结夷人卖国求荣”罪名滔天,赶紧道:“钦差大人、总督大人、巡抚大人明鉴,夷船入港,先由水师盘验,再去海关报备,最后才由十三行买进卖出。夷船出港,必先领取下海标牌,再由水师检验方可。夷船进出之事宜,十三行所涉寥寥。与夷人交涉,是十三行职责所为,不为勾结;无半点鸦片买卖,何来卖国?”
    则徐粲然一笑,“这样说来,你伍绍荣还是个好行商。”
    绍荣怎么觉都觉的钦差大人的笑是那么的瘆人,心肝突地一颤。
    则徐继续道:“既是好行商,可敢具结?”
    绍荣怎敢具结,唯诺道:“这这这——可可可——”
    则徐厉声道:“尔等糗事我岂不知。既不敢具结,来人,枷锁伺候!”
    众行商亦不敢具结,个个都被卡了枷锁。
    绍荣忽记起廷帧规劝过的话,赶紧跪拜求饶,誓以家资保命。众行商亦随。
    则徐道:“若鸦片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回,势与此事相始终,断无终止之理。伍绍荣,卢继光等,务必再劝夷人,速交鸦片;将功赎罪,此机莫失。夷商,如再不呈交,明天十点本钦差将亲到十三行公所,措办一切。审讯夷商,正法一、二。现在,传本钦差令,立即包围十三行。
    众夷商见到伍绍荣等项上木枷,个个都错愕惊诧,有人甚至想拿斧头劈开那枷锁。
    绍荣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上有钦差大臣关防印鉴,毁坏会导致更大的祸患。恳求诸位先生,交出鸦片具结了吧。否则我等就会人头落地满门抄斩。”说着双膝一曲,又已下跪。
    “人生而自由平等,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一美利坚商人赶紧搀扶绍荣,道,“诸位,鸦片,的确是害人之物。我等均谨小慎微、禁用慎用。清国民众却趋之若鹜、迷惑其中。既知其害,我们不应再助纣为虐。本人决定,不再发这不义之财,无偿交出货中夹带之十箱鸦片。以助伍绍荣先生。”
    早年间,伍绍荣父亲伍秉鉴曾无偿资助一落魄美商。美利坚人深赞其德。
    一人始,众人随,半天时间,已筹得1037箱鸦片。

    第二天一早,伍绍荣将千箱鸦片上缴。
    则徐道:“诸位,难为你们了。来人,速传颠地。”
    廷帧道:“林大人,直接与夷商交涉?”
    则徐道:“闻得美利坚人,多愿缴烟;但总被英吉利人颠地阻挠。该夷所带烟土多多,是为首恶,断难容姑。而这夷还不是最大的,铁头老鼠查顿那厮早已溜了。”
    廷帧道:“林大人,那这行商们——”
    则徐道:“去枷锁。尔等今后务必根绝鸦片,否则本钦差绝不再如此迁就!”
    伍绍荣等赶紧谢恩退下。
    则徐道:“十三行是先皇专设,行商们都曾捐献过巨资,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少穆亦无杀鸡取卵之心。”

    人报颠地不肯就范。则徐怒,亲至十三行外;众兵摇旗呐喊、擂鼓敲锣,声势震天。
    颠地犹记前时凌迟烟贩事,心悸股颤,斗大的汗粒即可跃然于脸。
    做正经生意的夷商不忿,嫌被殃及了;更怨恨颠地不应清国的召。好好的生意都被搅黄了。
    颠地道:“非我不去,除非那钦差能答应吾24小时必回。诸位,清国官员,大家应知何德行,那‘如有夹带货即没官人即正法’,尔敢具结?”
    “具结就具结!我们做正经生意的,不怕!”一夷商道。
    “难道您不怕他们携烟盘查、栽赃陷害?人家只是翻云覆手,而我们却混个人头落地!诸位,不要心存侥幸,那怕只是一亿赔一,就怕很不幸运地落到了您之项上!只听‘咔嚓’一下!”颠地很夸张地一抹脖子。
    马地臣道:“我商务总监义律先生已发来通告,要我们全部撤离广州。所有事宜,应等其到时定夺。”
    3月24日黄昏,英商务总监义律姗姗而至。
    义律已知近期发生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早一天到来。这些天,他纠结于遥远的过去与近在咫尺的现在,迟迟不能自拔。想当初,他作为首任商务总监律劳卑的秘书,亲眼目睹了律的生死纠结,外相巴麦尊一再训令除非非常之状况,英国兵船不得开入虎门口。而律劳卑一二再再而三地碰壁后,为了自由自在的自由贸易与相互平等的双边关系,率舰炮叩关、争长理短,只可惜老律出师未捷闹痢疾死。五个年头过去了,贸易与关系还未理顺,鸦片这东西已后来居上且喧宾夺主,成为双方愈来愈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夷商见到义律,涕涎交横、喜极而泣。
    颠地道:“总监先生,救……命!”
    马地臣也道:“义律……先生,救命!”
    义律道:“此前屡劝勿做!我发过多少禁烟通告,您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则徐禁烟如火如荼时,义律的确发过诸多通告:
    通告一:本首席监督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鸦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有任何清国人因您造成了死亡或其他严重的伤害,那您被正式判定有罪后,将受到重大的惩罚;就如同在女王陛下法院管辖范围内所犯的罪行一样。
    通告二:本首席监督进一步发出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鸦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果清国政府认为适于捕获并没收那些船只,女王陛下政府将决不进行干涉。
    通告三:本首席监督更进一步发布通知,警告所有受雇于这些帆船、快艇以及其他方式装配的船只,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鸦片贸易的英国臣民。对执行搜寻和捕获任务的清国政府官员进行武力抵抗是一种非法行为,而您将按照这种方式承担后果并接受惩罚,如同上述武力抵抗是在本国反对本国政府官员一样。
    而现在那些通告都不重要了,义律看着期期艾艾的二人,道:“收拾行装,趁夜撤。”
    “六天前已禁止我们离粤,现在又被兵层层包围,怎么撤?”颠地惴惴不安。
    林钦差的种种作为,义律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早已不敢等闲视之。可应对之策寥寥,现如今亦是一筹莫展。
    义律不但不配合缴烟,还欲携烟贩逃遁,则徐大怒,“义律不仁,本大臣更无义。即日起,所有夷船,先行封舱;一切买卖,立即停止;夷船夷馆所雇人等,一概撤出;断绝粮食水蔬菜肉等一切生活之物资。仍照本大臣前谕,清缴所有鸦片,刻日取结禀办。倘敢违玩,定即禀明请旨,永远封舱,断其贸易!”
    则徐看不懂夷人,其男浑身包裹紧密,短褐长腿,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其帽圆而长,帽里藏汗巾数条,见所尊则摘帽敛手为礼。其发多卷,须本多髯,乃或剃其半,骤见能令人骇。其女头发或分梳两道,或三道,皆无高髻。衣则上而露胸,下而重裙。婚配皆由男女自择,不避同姓,真夷俗。

    义律更急,五年前,律劳卑被困,为的是按国际通行的准则与清国订交;五年后的今天,自个被囚,为的是这可耻的鸦片交易。两厢比对,耻荣已分。此已是小,最最关键之鸦片,自己手中,并无分毫。商人之鸦片,全是个人私产;万万不敢剥夺。而清国官员,却誓要此物;而最最不可能实现的,是那“货即没官,人即正法”的具结!
    无水无粮无人工,两日不到,夷商们、特别是正经的夷商们已忍受不下,纷纷表示即可具结。

    则徐见夷人分化,喜。趁火打铁,速颁《示谕外商速交鸦片烟土四条稿》。洋洋言语,谆谆告诫,用心良苦。
    告示曰:查尔等数十年来,以害人之鸦片,骗人钱财,前后所得,不知几万万亦。尔则图私而专利,人则破产以戕生。天道好还,能无报应乎?今缴出,或可忏悔消殃;否则恶愈深愈重。尔等离家数万里,一船来去,大海茫茫,如雷霆风暴之为,蛟鳄鲸鲵之厄,刻刻危机,天谴可畏。
    闻尔国禁人吸食鸦片,食者处死,是明知鸦片害人也。若禁食而不禁买,殊非恕道,况贩卖之禁,本比吸食为尤重。尔等虽生于外国,而身家养活,全靠,且住内地之日多,住尔国之日少。凡日用饮食以及积蓄家财,无非恩典;比之内地百姓,更为优待。恭查律例,化外人犯法,必依法令惩处。贩卖鸦片等于谋财害命,况所谋所害,不止一家,能不该死乎?
    尔夷人来广州通商,利市三倍,即断了鸦片一物,而别项买卖正多。若必做鸦片生意,必至断绝贸易。且大黄、茶叶,尔等若缺便无以为生,而生丝、白糖、桂皮等,更是尔国所无。我中原百产丰盈,尽可不需洋货。如果因尔等贩卖鸦片而导致闭关,尔等岂不是咎由自取?
    尔等远涉重洋,来此贸易,全赖与人和睦,安分保身,乃可趋利避害。如贩运鸦片,即里闾小民,亦多抱不平,众怒难犯,况以本不应卖之物,当断此不许卖之时,尔等有何为难?且尔国不食鸦片,势难带回,若不缴官,留之何用?
    义律知则徐意绝,不缴鸦片,万难身退。而外相巴麦斯顿告诫:帝国暂陷美利坚、阿富汗,与大清国,暂要和平。
    义律百思得解,遂召集颠地、马地臣等。
    颠地道:“义律先生,饿的不行了,我们能否逃过此劫?”
    马地臣道:“整整36个小时了,我未吃一口东西,莫非要死在此?”
    义律道:“先生们,缴出鸦片吧。自有极端的必要,把争取有效的安全和各种损失照数赔偿的权利,归诸我尊贵的女王陛下。”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之损失概有女王陛下之政府担负!”颠地、马地臣惊喜,奔走相告。众夷商亦大喜,纷纷呈报所存之鸦片。
    3月28日,义律向则徐呈送《义律遵谕呈单缴烟两万零二百八十三箱禀》。
    则徐甚慰,追问具结事。义律不应,鸦片已移花接木擅做主张,若再爽快具有妄之结,那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日不落之帝国。
    则徐道:“既愿缴烟,那就先了此毒,具结之事,再议。”于是下令,解除十三行之封锁,放开所用物资之供应;所有夷人,暂缓离开;鸦片缴全之时,方是脱身之日。
    义律大骂则徐无耻,但多米若骨牌已推到了第一块,亦无可奈何,只好鼎力配合。至5月18日,共缴纳鸦片19187箱、2119袋,合1188127公斤。

    则徐得意,仰天长笑:天下事有难易乎?全脱不开认真二字矣。
    百载难事此日结,廷帧感叹,上疏道:查缉鸦片,三年与兹。刁狡豪猾之徒,本厚利丰,一经确访严拿,已获者刑僇及身,未获者逋逃亡命,身家既失,怨言遂兴;始而风影讹传,继而歌谣远播,以查拿为希旨,以掩捕为贪功,以侦缉为诡谋,以推鞠为酷罚。甚至诬以纳贿,目为营私,讥廷议为急于理财,訾新例为轻于改律,种种狂悖,无非为烟匪泄忿。
    道光帝见折,谕复:林则徐、邓廷帧、怡良等皆朕亲信大臣,畀以重任。现查办鸦片正在吃紧之时,断不可因群言淆惑,稍形懈驰。林则徐等务当协力同心,勉益加勉,严饬所属明查暗访,将编造歌谣之人拿获到案,讯明起自何人,有无授意主使,从重定拟治罪,毋稍疏纵。

    依照先前的承诺,夷商每缴一箱鸦片,获补五斤茶叶。所有英商均众口一词,拒收。已具结的美国商人开始频繁出入,十三行码头上美利坚国的商船已络绎不绝。
    义律誓不具结,率全体英商离开广州,至澳门。义律整理思绪,给外相巴麦斯顿发了一封长信: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方面这可耻的行为,乃是陛下政府对于过去所受一切损害取得补偿的最好理由,这是把我们将来和这个帝国的商务安放在稳固而广阔的基础之上的最有希望的机会,这样对策的正义性是丝毫不容怀疑的。
    对于所有这一切不可饶恕的暴行,应该立即给予迅速而沉重的打击,事先连一个字的照会都不用给。清国政府对陛下官员与臣民已经犯下了残酷的战争罪行,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强迫我们缴出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这本事就是一种侵略,这在原则上是如此之危险,在实行上又如此之不能容忍,所以,为每一件损失要求完全的赔偿,已成为文明国家的最高尚的义务了。
    我尊敬的勋爵,在这个星球上,就这么一个最最渺不足道的权力,竟至悍然破坏国际交往的正当原则而言,我仁德陛下实对整个基督教世界负有为真理与正义而成为这次挑衅行为的合适裁决人的一切责任。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人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乃是邪恶的行为,而是因为他们昧于陛下政府表现愤怒的力量。不管怎样,教他们明白过来,乃是适宜而且必须的。
    我以最最忠诚的心情献议女王陛下政府,立刻武力占领舟山岛,严密封锁广州宁波两港,以及从海口直到运河口的扬子江江面。再经白河河口向清国政府送通牒,要求:林邓两人撤职惩办;对女王陛下失敬的行为道歉;因暴行所造成我民众的损失,给予一定的赔偿;正式把舟山岛割让给女王陛下;并以充分而毫无保留的上谕,明令准许在那些岛上及一切沿海港口和我们做生意;等整个赔款付清,一切其他条款都忠实履行了以后,然后才解除封锁。果如此,女王陛下政府将从此获得最最适宜的满足。
    如赔款五百万镑,除去补偿所受到的巨大损失而外,我以为是不会有剩余的。不过,我以为陛下政府会想到,要是拿这个数目中的一部分挑换更为有利的办法,例如替英国货物取得自由输入广州宁波厦门与南京的权利,为期十年,那也是切实可行的。
    我尊敬的勋爵,我还必须以最最迫切的心情建议,应该使用足够的武力,并以西方国家对这个帝国所从来没有过的最强有力的方式进行迅速而沉重的打击,这会使今后许多年内不再发生这类惨剧,必须教训清国政府,要他懂得对外义务的时机已经来到了。
    鸦片获巨,道光帝朝堂喜曰:林爱卿之忠心爱国皎然于域中化外矣!随即下旨:林则徐等经朕委托,此次查办粤洋烟土甚属认真,朕断不疑其稍有欺饰。且长途运转,不无借资民力。着毋庸解送来京,即交林则徐、邓廷帧、怡良于收藏完竣后,即在该处督率文武员弁,共同查核,目击销毁;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同闻,咸知震詟。该大臣等唯当仰体朕意。核实稽查,毋致稍滋弊混!
    则徐接旨,遂昭告天下:所缴之鸦片除留五箱呈送京城外,其余将在虎门一并销毁。
    6月22日,虎门海岸,则徐令人掘两大池,前设涵洞,直达大海;后通水沟,引水入池,加食盐成卤,再将适量鸦片投入,浸泡半日,注生石灰,水渐沸腾,兵士持杖掘搅;池内一时雾气弥漫,浊浪滚滚,毒物尽焚。
    则徐秉烛燃香,亲告海神:本除害马,岂任殃鱼。以日内消化毒物,放逐大洋,众水族宜先期暂徙,以避其毒也。
    三时辰后,涵洞打开,烟浆入海,先还泾渭分明,后随潮起潮落,荡然无踪。
    如此徐徐,历时二十三日,方将两万余箱鸦片销毁。

    夜深人静,则徐与廷帧、怡良、关天培等在水师提督衙门议事。
    则徐问:“虎门要塞坚固否?”
    廷帧、怡良不知则徐意,默然揣摩。天培身为水师提督,不得不答,“回禀大人,甚固。”
    “既固,为何那律劳卑,只区区两船,能自那零丁洋起,径穿这穿鼻洋,再越那狮子洋,直抵我广州城下?广州城南还有我乌涌炮台,广州城旁还有我东西炮台。”则徐又问,“关提督,如那义律多船复重,你当如何应付?”
    天培曾是则徐下属,知这林大人心思缜密,不道点实货,注定应付不过。于是深呼一口气,道:“林大人,广州城南有三洋,自北而南,依次为狮子洋、穿鼻洋、零丁洋。零丁洋水深面阔,欲拒夷船,最好在此角逐;可我水师船小炮逊,实不是夷人对手。我们所依靠的,只有这虎门要塞。这要塞,自南而北,又有三道屏障。第一道,在穿鼻洋与狮子洋的交界处,此处江面狭窄,两岸石壁陡峭,左有大角炮台,右有沙角炮台;诸炮东西对射,火力交叉,可灭任何夷船。大角、沙角以北六七里,有下横档、饭排萝、上横档三小岛横亘江心,上横档岛上有横档、永安二炮台。三岛以西水浅礁多,不宜行船,但为防万一,西岸山上亦建有蕉门、巩固二炮台。三岛东面为主航道,东岸有威山,威山腰有南山炮台,其下不远、威山脚下、前滩岩石中,有威远炮台,威远两侧,分居着靖远、镇远二炮台;三炮台呈‘品’字鼎力,与上横档的炮台构筑成了第二道屏障。此为要塞重中之重。上横档以北五里处,对峙着大小虎山炮台,为第三道屏障……”
    天培未讲完,则徐已不耐烦,忿然打住道:“关滋圃!你与夷人海战过?夷船有几?何不围而歼之?”
    天培被问懵,只能“这——这——这”地应对。
    廷帧赶紧道:“林大人,夷人船只,的确略胜。想我水师战船,竟追不上那鸦片泵船。夷船多巧技,有些竟无需人力,只见黑烟滚滚,就已风驰电掣。”
    则徐继续愤,“奇技淫巧!勿长夷人威风。”
    怡良道:“林大人勿忧,义律等夷人已是节节败退,想必已不成气候。”
    则徐道:“别人若搞你千万银两,你会善罢甘休?小心驶得万年船,关滋圃,把那要塞详图,拿来我观。”
    关、怡二人走后,则徐道:“滋圃,已无旁人,必讲实言。”
    天培道:“大人,官员舞弊枉法,兵士钻营营私,鸦片层堵不穷,再复言又何如?”
    “如何何如?本大人来粤只为这鸦片事!况这毒物也已几近毁尽。”
    “为何不把那韩肇庆砍了?大人您举手之劳,五羊城已皓月当空。再说,大人您注定要走,您去之后,这毒物会不会复来?以大人这两月之细细观察,那总督大人能否善后?”
    “关滋圃,休得乱语!为这鸦片,邓大人已竭尽全力。此来不为肃贪,韩肇庆已倾家荡产。你身为水师提督,务必做好份内之事!勿再讲夷人船坚炮利,放眼这浩荡水域,夷人炮船有几?我南粤水师,战船上百;不求以一当十,五殴一,十殴一,以致二十殴一,百殴一,难道还打它不下?关滋圃,明天,零丁洋里,澳门水处,我要看到我大清水师之勃勃生机。”
    “大人,如此边衅岂不更易起?”
    “滋圃,吾总览夷情,外似桀骜,内实惟法。吾向来恐开边衅,遂致养痈之患,日积日深。岂知彼从六万里外远涉经商,主客之形,众寡之势,固不待智者而决。即其船坚炮利,亦只能取胜于外洋,而不能施技于内港。粤省重重门户,天险可凭,且其贸易多年,实为利市三倍。即除却鸦片一项,专做正经买卖,彼亦断不肯舍此码头。所以虽其中不无波折,而大局均尚恭顺,非竟不可范围者。滋圃,此吾窃私想,只与你讲。”
    “大人.….”
    “滋圃,到此为止,切勿再言!”
    天培闷愁,南粤水师,虽为水师,却常驻陆地;人数虽逾万,能真刀实枪赴战场者不足两千。战船虽多,却全为单桅,仅装三四门百至千余斤大炮;且炮质量极差,炮口不正,炮弹不圆,炮膛多沙眼,极易炸膛;炮出如箭,只是洞穿。反观夷船,周身铜皮,多为三桅;装载大炮多则五六十门,少则二三十;炮正弹圆,膛无沙眼,三四千斤的船炮,已超我八千斤岸炮之射程;且还配有炮车及瞄准器具,基本弹无虚发;每打一炮,还无须冷却;一炮射出,开花四溅。更何况还有那呼呼冒黑烟的怪物……林大人您怎么不听我说完呢?
    吏靡兵滥,船钝炮渺,则徐何尝不知。可冰冻三尺已非一日之寒,鸦片业已禁绝,务杜来源,具结必须继续。关滋圃言之有理,我器的确不如夷;明儿个立即筹兵、造炮、建船。可这兵、炮、船,哪一个不需要银两?这银两又从何而来?则徐沉思至深,彻夜不眠。
    翌日,则徐召集廷帧、怡良、豫堃商讨银两事宜。督、抚二人这个说藩库盐库均已告罄,那个说粮道库一子未剩;二大人言语间,同时瞥向了海关监督。
    豫堃道:“都窥我作甚?吾亦乃穷人;库里倒有,可三天后就要北上入那内务府。”
    则徐讪笑着:“厚庵,烦请倾囊相助。这也是为我大清金瓯永固,我皇圣明,定会皇恩浩荡。”
    “林大人,请请出圣旨,厚庵甘愿全部奉上。”
    “一道奏折,南北飞驰,即便准奏,已是一月之后;此情此景,不出几日,恐已天翻地覆。厚庵,舞一次长袖,通融一二耳;保家卫国,圣上即怒,也是喜嗔。再退一步,如真究责,少穆愿一人揽,无厚庵一丝干系。”
    廷帧闻听感慨,道:“林大人,急需多少银两?”
    则徐听廷帧话意畅然,急忙道:“嶰筠兄,七十万两,可解燃眉之急。”
    廷帧昂然道:“林大人勿急,马上传十三行,唾手可得。”
    则徐道:“额外索要,可行?”
    廷帧道:“十三行大门朝南开,金山银山全进来。七十万,对行商们来说,区区。大人若有时间,请去伍家花园看看,那里堪比我皇家园林。
    则徐道:“此是乞人钱财,切勿再传人来。三位大人,我们同去那伍家花园,如何?”

    伍绍荣见粤地四大人同来,诚惶诚恐,赶紧跪拜。
    则徐道:“私下小聚,无须多礼,诸位随意。”
    廷帧感叹道:“伍紫垣,你这雕栏玉砌之所、堂皇瑰丽之地,汇集了世间多少璀璨溢彩之物?”
    绍荣不知这四巨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赶紧道:“全因吾皇皇恩浩荡,方有伍家这一栖身之地。”
    怡良朗声道:“这栖身之地可真够宽敞的,伍紫垣,你可知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绍荣不知又触犯了什么,一时惶惶,赶紧跪求再赎前罪。
    则徐朝督抚二人轻挥手,前走一步,搀扶起绍荣,道:“此来有事相求,夷人凭空缴了万千毒物,定不会善罢甘休。倘若倾力来犯,必有一场恶战。我大清藩库虚空,烦请……”
    绍荣何等聪明之人,立即道:“林大人勿道请字,小人已感激不尽;保我家国,愿倾力鼎助!府上正有五十万两纹银,请大人即可拿去!如若不足,愿再行筹措。”
    则徐甚悦,道:“伍绍荣,本大人记着你。”
    四大人走后,绍荣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一账房先生拿着一账单,极轻轻地道:“老爷,近期生意很好,这是开市以来的买卖。”
    “念。”
    “5月20日,运往纽约八十万两白银的茶叶、一百二十万两的瓷器已销售完毕,获利五十万两。运往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的五百吨上等的茶叶,还未售完,迄今为止,已获利百分之四十。最近,美利坚股市略有下跌,我们的股票少有亏损。东印度公司的债权利息已于昨日到账,合四十七万两白银……”
    绍荣手一挥,“下去吧。”他的头正痛,挣这么多钱何用?只那钦差大人转眼一念头,这一切就统统化为乌有。夷人亦不是东西,那义律,那颠地,五年前就嚷嚷着要端掉这垄断一切贸易的十三行。风箱里的鼠,受两头的气啊。两厢比对,这五十万不过是杯水车薪。思绪至此,绍荣竟暗自高兴刚才那唾手而出的花花纹银。钱要用在刀刃上,粤地四大人已拿了我的钱财,何况吾并无赃物。
    则徐望着白花花一堆银两,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正自感叹:还是民心可用。人报:遁逃澳门的义律还是一意孤行,任百般言语、千种手段,就不具结。
    则徐暗忖: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何不向其主子诉清现状、言明利害,或有一线生机。于是提笔写道:
    洪惟我大皇帝抚绥中外,一视同仁,利则与天下共之,害则为天下去之,盖以天下之心为心也。贵国王累世相传,皆称恭顺,观历次进贡表文云:“凡本国人到中国贸易,均蒙大皇帝一体公平恩待”等语。窃喜贵国王深明大义,感激天恩,是以柔远绥怀,倍加优待。贸易之利,垂二百年。该国所有以富庶称者,赖有此也。
    唯是通商已久,众夷良莠不齐,遂有夹带,诱惑华民,以致毒流各省者。似此但知利己,不顾害人,乃天理不容,人情所共愤。大皇帝闻而震怒。特遣本大臣来至广东,与本总督部堂巡抚部院,会同查办。凡内地民人贩食者,皆应处死。若追究夷人历年贩卖之罪,则其贻害深而攫利重,本为法所当诛。惟念众夷尚知悔罪乞诚,将泵船二万二百八十三箱,由领事义律,禀请缴收,全行毁化。叠经本大臣等据实具奏。幸蒙大皇帝格外施恩,以自首者,情尚可愿,故宽免罪。再犯者法难屡贷,立定新章。谅贵国王向化倾心,定能谕令众夷,兢兢奉法;但必晓以利害,乃知法度断不可以不懔遵也。
    查该国距内地六七万里,而夷船争来贸易者,为获利之厚故耳。以中国之利利外夷,是夷人所获之厚利,皆从华民分去。岂有反以毒物害华民之理。即夷人未必有心为害,而贪利之极,不顾害人,试问天良安在?闻该国禁食甚严,是固明知之为害也。既不使为害于该国,则他国尚不可移害,况中国乎?
    中国所行于外国者,无一非利人之物:利于食,利于用,并利于转卖,皆利也。中国曾有一物危害外国否?况如茶叶大黄,外国所不可一日无也,中国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则夷人何以为生?又外国之呢羽、哔叽,非得中国丝斤不能成织,若中国也靳其利,夷人何利可图?其余食物自糖料姜桂而外,用物自绸缎、瓷器而外,外国所必需者,曷可胜数。而外来之物,皆不过以供好玩,可有可无,既非中国之需,何难闭关绝市!乃于茶丝诸货,悉任其贩运流通,绝不靳惜,无他,利于天下公之也。该国带去内地货物,不特自资食用,且得以分售各国,获利三倍。即不卖,而其三倍之利自在。何忍更以害人之物,恣无厌之求乎?设使别国有人贩卖至英国,诱人买食,当亦贵国王所深恶而痛绝之也。
    向闻贵国王存心仁厚,自不肯以已所不欲者,施之于人。并闻来粤之船,皆经颁给条约,有不许携带禁物之语。是贵国王之政令本属严明。只因商船众多,前此或未加察。今行文照会,明知禁令之严,定必使之不敢再犯。且闻贵国王所邻之兰顿,及嘶葛兰等处,本皆不产。惟所辖印度地方,连山栽种,开池制造。累月经年,以厚其毒。臭秽上达,天怒神恫。贵国王诚能与此等处,拔尽根株,尽锄其地,改种五谷,有敢再图种造鸦片者,重治其罪,此真兴利除害之大仁政,天所佑而神所福,延年寿,长子孙,必在此举矣。
    至夷商来至内地,饮食居外,无非之恩膏,积聚丰盈,无非之乐利。其在该国之日犹少,而在粤东之日转多。弼教明刑,古今通义。譬如别国人到英国贸易,尚须遵英国法度,况乎?今定华民之例,卖者死,食者亦死。试思夷人若无带来,则华民何由转卖,何由吸食?是奸夷实陷华民于死,岂能独予以生?彼害人一命者,尚须以命抵之,况之害人,岂止一命已乎?故新例于带来内地之夷人,定以斩绞之罪。所谓为天下去害者此也。
    复查本年二月间,据该国领事义律,以禁令森严,禀求宽限。凡印度港脚属地,请限五月,英国本地,请限十月。然后即以新例遵行等语。今本大臣等奏蒙大皇帝,格外天恩,倍加体恤。凡在一年六个月之内,误带,但能自首全缴者,免其治罪。若过此期限,仍有带来,则是明知故犯,即行正法,断不宽宥。可谓仁之至义之尽矣。
    我君临万国,尽有不测神威。然不忍不教而诛。故特明宣定例。该国夷商欲图长久贸易,必当懔遵宪典,将永断来源,切勿以身试法。王其诘奸除慝,以保乂尔有邦,益昭恭顺之枕,共享太平之福,幸甚,幸甚!请接此文后,即将杜绝鸦片缘由,速行移覆,切勿诿延。
    廷帧、怡方看过,皆赞文采斐然理据盈沛攻守有度,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则徐心暖意得,随即发往京城,待帝定夺后再送英王。
    某日,则徐正与廷帧、天培商讨募兵买船购炮事宜,加急圣旨到。旨云:两江总督陶澎病重,钦差大臣林则徐务必尽快处理鸦片未尽事宜,火速赴任两江总督。
    陶澎病危,则徐心急如焚。天培与陶澎相熟多年,亦叹。廷帧祖居江宁,与陶澎有几面之缘,也惜。三人怆然默然,喟叹不已。
    廷帧道:“为今之计,就是速把那具结结了,少穆兄自可放心而去。”
    天培道:“澳门同知蒋立昂云:‘义律那厮正与澳门总督边度笙歌箫舞,好不惬意。’”
    则徐怒:“什么澳门总督!他蒋立昂只说不做,澳门是我家地盘,岂容夷人自在!明日察言观色,再杵逆就将尔统统赶入大海!”

    义律暂居澳门,亦惶惶不可终日。
    边度道:“总监先生,鸦片业已倾缴,切勿再生忧虑。那清国钦差不会赶尽杀绝的。”
    义律道:“总督先生不知,那钦差手段了得,不缴会出人命,我也是不得为而为之。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认为,这种害人利己的鸦片贸易,是无比耻辱极其罪恶的!我非常讨厌且深深地厌恶之,可我还是顽强地选择了与那些可恨的强盗为伍。”
    边度道:“强盗?谁?查顿颠地马地臣?”
    义律道:“抛开其它不说,但就鸦片而论。如果这毒物是粪,那颠地他们就是蛆,蛆是以粪为生的;如果这鸦片贸易是粪,那那些清国官僚就是蛆。现在,粪已销声匿迹,而蛆们却都堂而皇之。韩肇庆没被砍头,邓廷帧正耀武扬威;清国人眼中的铁头老鼠早溜了,颠地、马地臣等也都乘兴而去。”
    “乘兴而去?”
    “烟贩们每箱摊派一磅,总共集资二万英镑,作为活动经费,游说政府议员去了。”
    “游说什么?”
    “争取政府赔偿损失,争取我战舰云集此地。两万多箱鸦片呀,数百万英镑啊,都统统化作了灰烬。此失谁来补?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清国政府?恐怕只能战场上见分晓了。”
    “战争?义律先生,可不要乱讲。”边度窥了窥四周,小声道,“您的女王陛下同意战争了?您们做好准备了?总监先生不要信口开河,蒋立昂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澳门这弹丸之地,如有可能,一小时之内,林则徐就能将此团团包围,您我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边度先生,勿委曲求全,我亦不是随便一说。律劳卑先生之后,那些清国官员得出了经验:封锁商馆,断水断粮,我们就得乖乖就范。所以不做十足的战争准备,就向清国政府挑战,是非常愚蠢的。我抵十三行时,颠地他们已被困了六天时间。林则徐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当成了人质。生死存亡之际,我选择了妥协。可林则徐却还苦苦紧逼,非要签一个‘具结’的生死约。边度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具结’吗?”
    “知道,如果签了,您之脑袋就伸到他之刀口上了。”
    “以前的日子,我只能苦苦地等待。现在好了,阿鲁斯图克战役已圆满结束,进攻阿富汗的大军正连战连捷。过不了多久,我战舰就会莅临。总督先生,您这地还是人家清国皇帝‘暂行赏借’,到时我们枪炮一响,清国皇帝还不乖乖割一块送我女王陛下。”
    “是呀,我们是寄人篱下,每年还要缴五百两租金呢。可,义律先生,咱只说现在,你是不是还暂住我之这寄人篱下之所?”
    义律眉皱,气短地笑了。
    边度闻则徐巡视澳门,赶紧让义律躲了,亲把那百丈红毯,延铺至必经之处,沿街鲜花点缀,洒水沐路恭迎。。
    则徐喜,都如这葡萄牙人样,何有今日之夷事!“来人,赏银五十两,以资褒奖。”
    边度道:“谢钦差大人赏。鸦片具结事,已谆谆告诫,想必义律深思熟虑后,定有答复。烦请大人再耐时日。”
    则徐道:“此来可谓最后之通牒,义律勿再冥顽不化,此事总有分晓之时。”
    则徐走后,边度据实告之,并掷出那白花花的银锭。
    义律苦笑道:“林钦差是细心正直用心良苦之人,我们都没有耗尽最后的耐心。”

    7月7日,香港九龙尖沙咀,一群酗酒的英国水手正自狂欢,一姓林名维喜的村民匆匆走过。
    水手们醉眼朦胧,讽维喜走姿忸怩。维喜怒,率众理论,言语不和,殴斗遂起。维喜重伤不治,延宕一日,撒手人寰。
    义律欲以一千五百银两私了。
    边度道:这时间节点,私了恐怕不妥,不如让林钦差审一下,聚众斗殴,不会杀头的。
    义律道:我遵女王陛下之谕令,按照我国之律例,彻查情由,秉公办理。现有相关公文,请转交林钦差。
    人命关天,新安知县梁星源不敢擅自主张,急急禀报。则徐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令梁星源严查。
    梁星源不敢怠慢,亲至尖沙咀,细询当事人,不日便探得真相。
    则徐怒,照会义律:兹阅尔禀词,藉称该国律例,以为不交罪犯系其国主之谕等语,尤属谬妄。查该国向有定例,如赴何国贸易,即照何国法度,其例甚为明白。在别国尚当依该处法度,况天朝乎?尔国律例亦应诛死,可见杀人偿命,中外所同。且从前内地所办命案夷犯,历历有据,各国无不懔遵,岂尔独可抗违此例乎?若杀人可不抵命,谁不效尤!倘此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尔将要凶手抵命耶?
    义律知若交凶,则此“凶”必凶多吉少;何况,无人承认自个是真凶。随便交出一人抵罪,不合律法精神。遂拒绝了则徐的要求,并以领事裁判权为由,自行开庭审理。查得五水手参与斗殴,与陪审团和议,判处五人监禁并罚金,送回英国执行。

    则徐查《万国公法》,知义律无法外治权,又闻凶手或将回英,怒停所有贸易,封锁澳门,督促义律务必具结交凶。义律蛮拒,则徐遂再断英人粮、水、肉、蔬,并勒令边度驱逐所有英人出境;时限若过,所有在澳之英国夷人,一律就地正法。
    边度对义律道:“那钦差恐已耗尽耐心,不撤性命危矣。我寡敌众,勿以卵击石。”
    义律道:“请再敷衍几日,印度总督已有回复,我战舰即将莅临。”
    “一刻也敷衍不起,林则徐已丧心病狂,清国士兵已将我们团团包围,您若当机不断,我亦步您后尘,性命都将不保,何谈明朝未来?退一步尚可转圜,驻于此世事叵测。”
    义律无奈,遂令所有英人务必于8月16日零时前登船,撤退至香港九龙尖沙咀附近之海面。并再派快船,再禀印度总督:此已万分危急,速来救援勿迟!
    千余英人提箱曳物,蜂拥岸边;争先上船,恐后祸及,你争我挤,她叹他骂,老哭幼啼,好不凄惨。
    8月30日,自印度出发的两艘英国军舰窝拉疑号、海阿新号驰至。英人一见,泪流满面。义律更是气盛,其仰望着窝拉疑号上的28尊四千斤巨炮,张牙舞爪地嚷:林钦差,看尔还敢猖獗否?

    夷舰至,清将纷纭:英夷船坚炮利,不可等闲视之。言语间,惴惴战栗,惶惶已不可终日。
    水师提督关天培正于虎门督修炮台,则徐不谙水师事,不便先言,正自愁忧,人群中闪出一人,朗声道:“启禀大人,海门营参将赖恩爵愿率船拒敌。”
    则徐悦,赖家“三代五将”,果然名不虚传。遂令赖恩爵率战船,驻扎九龙寨,督察九龙湾洋面,务绝英人水粮供应;如遇英夷挑衅,可尽遣九龙岛所有船只抵抗之。

    9月4日,英人水粮告罄,义律率五艘快艇觅食,至九龙炮台洋面,遇赖恩爵水师船。
    义律遣人谈判,要求解除禁令、恢复粮水供应、重开正常贸易。恩爵依则徐令,须先具结交凶,否则免谈。
    义律通牒:如半小时内得不到水粮供应,将摧毁九龙洋面所有之中国战舰。
    赖恩爵晓知大战不可避免,遂令战船退至九龙炮台附近。复令士兵装弹添药,速做接战准备。
    半小时后,义律一声令下,诸炮齐发;一时间,炮声隆隆。
    硝烟弥漫处,一清军士兵被弹片击中,转瞬殉命。恩爵义愤填膺,急令船炮、岸炮,对准义律所乘之船,猛烈还击。
    义律所乘之“路易莎”号,被多颗炮弹击中。炮弹皆实心,并不炸开,只穿几洞;
    义律胆战心惊,恨自个没乘“窝拉疑”,遂令撤退。
    恩爵并不追赶,道:“英夷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卷土重来。夷虽船巨炮厉,但只区区两艘。我船小,掉头快,可迂回。且量多,十抵一,尚有余;近身围殴之,可胜。”
    义律回,谓舰队司令士密道:清人船小,便利,我等空耗不起。
    士密道:“勿惧,我炮利,射程远,远距离轰之,可胜。可用一舰封锁香港要塞鲤鱼门,防清国其他船舰增援,其余船舰,倾力一射,必让清国战舰丧身洋底。机不可失,即刻出发。”

    “窝拉疑”战舰至,赖恩爵先令各船自行分散,以避炮火,尔后寻机合击。千钧一发之际,九龙洋面雾气升腾。恩爵喜,迅速大张声势,迂回佯攻,迎头主击,一并而上。
    雾气弥漫,咫尺难辨,士密进退两难间,四周已是炮声隆隆。士密不敢怠慢,下令还击。
    双方百余大炮自下午2时起,一直互击至黄昏。士密见天色已黑,先行退却。
    义律愁闷,道:一小船被击沉、一舰长手断、兵士伤多人。如此下去,安敢再打?我大英政府未向清国宣战,我等孤掌难鸣,须寻一万全之策。
    士密道:粮水绝,弹药不能补给,伤病者不得医治,这都是问题。
    义律思虑良久,遂照会则徐:贸易重开,商船愿具结者,可结。不愿者,择一地严检。林维喜案,参者众,实查不出首凶;可多加钱资。

    则徐查看战场,炮台皆被炸毁,战船半多支离,死伤百十余人。则徐暗叹夷人炮火了得。
    义律示弱,则徐亦想转圜,上奏道光帝,说明夷人心情。并赞赖恩爵指挥若定作战勇猛将才难得。复转新安知县梁星源禀报:“查夷人捞起尸首就地掩埋者,已有十七具。又渔舟叠见夷尸,随潮漂流,捞获夷冒数顶。并查知假扮兵船之船主手腕被炮打断。此外夷人受伤者,尤不胜计。自此对仗以后,巡洋舟师,均恨奸夷先来寻衅,巡稽愈严……”

    次日,梁廷柟携梁发进见则徐,且道:“林大人,廷柟先前打了诳语,《鸦片速改文》、《劝世良言》实是梁发先生所做。”
    这梁发,则徐早有耳闻,此人,擅随英夷传教士,办夷学传夷教,已被羁押两次,此来岂不自投罗网?
    梁发道:“启禀大人,小人与英人熟稔,愿说义律具结交凶。”
    则徐痛恨梁发勾结夷人,本想深恶痛绝,但碍于梁廷柟,遂极其勉强地道了声“可”。
    二人走后,则徐把梁发留下的那本《劝世良言》掷出好远,道:什么玩意儿,上帝治下的子民做这等罪恶事情,尔上帝可管?梁发啊梁发,则徐自言自语道,幸亏是本大人,否则尔已人头落地了。
    殊不知,三年前,某科举场口,一姓洪名秀全之人偶得一本梁发散发的《劝世良言》……

    义律与梁发都是基督教徒,二人比划完十字后,梁发道:“义律先生,鸦片这等害人之物,您还如此之维护,我主之善心已不与您同在。”
    义律道:“梁牧师,我乃最虔诚的基督教徒,我已尽心尽力。没有我的努力,两万箱鸦片能销毁?看这具结书,倘若查出一豪之鸦片,那夹带之犯,即听凭天朝官宪,即行正法。这是具有妄之结,行无中生有之事,特别是成人即正法之举,更万万不可。我已做了最大的让步;现在,我只等待林则徐先生的答复。”
    梁发见矛盾不可调和,悻悻而去。

    半月后,道光帝批复则徐:既有此番举动,若再示柔弱,则大不可。朕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先威后德,控制之良法也。相机悉心筹度,勉之!慎之!卿等更宜体察情形,相机筹办,务使奸夷闻风慑服,亦不至骤开边衅,方为妥善,前日卿五五大寿,朕之“福”“寿”匾,可曾收到?参将赖恩爵,此立奇功,朕之“呼尔察图巴图鲁”也,赏戴花翎。
    道光帝谕旨,则徐不敢不遵,当即回绝义律,复诫具结交凶。照帝之“先威”意,则徐购夷炮五十门、船多艘,招募渔民,加编兵勇,并在虎门要塞上下横档与威山间,拉起两道拦江木排铁链。又广纳翻译人才,多译夷人书籍;梁发之子梁进德,自幼与夷人熟,擅夷文,则徐喜,大力支持其翻译夷人慕瑞的《世界地理大全》。
    正经夷商亦不耐烦,因禁烟,他们的器物滞积大米发霉棉布腐烂,损失甚巨。“皇家萨可森”号货船上的货物已积压了四个月,再不处理要倒掉,船主索性具了结。11月3日,天未亮,“皇家萨克森”号躲过义律设置的警戒线,疾驰驶向穿鼻洋。
    义律知,命“窝拉疑”、“海阿新”号军舰追截。
    “皇家萨克森”号速度飞快,眼看就要迫近虎门要塞的大角、沙角炮台。而要塞洋面,二三十艘清国战船正虎视眈眈。
    义律暗叫不好,急命“窝拉疑”开炮阻止。士密一声令下,两发炮弹倾膛而出,在“皇家萨克森”号的前方水面呼啸着爆炸。
    “萨克森”知此为警戒弹,再向前必定身粉;只好掉头返航。
    关天培怒喝:“此为我大清水域,岂任夷人肆虐!来人,升我帅旗,迎战夷船。
    天培一声令下,一鲜艳的红旗徐徐升起,赫然飘荡。

    士密道:“义律先生,看,清国战舰红旗已升,这分明是宣布要开战了。”
    义律道:“撤,立即撤。”
    “撤?为什么?”
    “他们身后是广州城,广州身后是大清国,他们有无穷尽的后援。我们呢?我们就这两艘战舰,身后是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他们会耗干我们。”
    “义律先生,请看,”士密说着,递给义律望远镜,“我们前方是大清国的旗舰,义律先生,您看看这旗舰,两细桅,四小炮,不及我舰四分之一高;关天陪与兵士手里是什么?长矛大刀火绳枪!义律先生,我日不落帝国何时有如此之不对等之战争?我一炮轰下,那旗舰必定丧身洋底!”
    “他们舰多势众,若合围轰我,又是上次复重!舰长先生,撤吧!”
    “撤?我们要撤到哪里?我们能撤到哪里?零丁洋上,与我们的商船做困兽抱团状,让他们合围轰之?今天高气爽,我三桅战列舰,四十八门巨炮,不是吃素的;他们只是一盘散沙,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总监先生若怕,可先行撤离。”
    说完,命两战舰疾驰,待至舰炮有效射程内,又令两舰一字排开;一声令下,二十门舷炮轰鸣而出。
    天培见状,急速避让,然为时已晚,一弹呼啸着飞来,正中桅杆,弹片四溅,划伤了天培的脸。近旁的一船火药舱被击中,爆炸起火,六兵士当场殉命。不远处一战船被两炮蹂躏,顷刻沉没。众人胆寒,纷纷掉头,意欲窜逃。
    天培怒拔腰刀,厉喝:“胆敢后退者,立斩!前队战船,即刻迎上;后队,左右包抄。抵近围轰,可胜。”天培言毕,一船当先,冲向“窝拉疑”。
    虽被包围,士密并不慌张,他只需指挥炮手,对进入射程之清国战船,像打靶一样地摧毁而已。
    天培明白,如此下去,断无取胜可能;唯一之希望,是抵近、抵近再抵近,如此,方可炮轰抑或肉搏。于是下令:“未入射程之内,所有战船,勿随便开炮;务必以最快之速度,‘之’字前进,抵近围轰。”
    “海阿新”舰长史密斯看出天培意图,急命炮火集中轰击天培之艍船。
    弹雨之中,天培艍船,“之”字疾行,左躲右闪,终于抵近“窝拉疑”。天培来不及细品眼前这庞然大物,一声“放”,三弹轰鸣着砸向“窝拉疑”。
    “窝拉疑”虽做了紧急避让,但还是被一弹击中了杋桁。士密仰头看了看桅杋上被炮弹击穿的大洞,苦笑:多亏是实心弹,若是霰弹、爆破弹,能有如此好运?赶紧下令后退,与清国战船,务必保持安全距离。
    天陪暗暗叫苦:船速不利,炮火不坚,拼死向前者无几,而夷船炮火又凌厉无比;如此下去,注定全军覆没!
    天陪正自惶恐,忽见东北方疾驰而来两队战船。定睛看,原来是水师副督赖恩爵汹汹赶到。
    清国援军到,史密斯不再恋战,下令退却。

    二战又胜,广州城内喜气洋洋,则徐廷帧怡良一干人等更已是把酒推盏。
    天培问恩爵:“我们真能取胜乎?”
    恩爵道:“万难!”
    天培道:“夷此才两船来犯,我已七零八落。倘更多至……必与钦差大人再细说此事!”
    退至尖沙咀,士密闷闷不乐,道:“将要全歼关天培,不料赖恩爵至,可惜了。”
    义律道:“此战尚可,我除消耗些弹药外,仅几人小伤。清人死伤一二十,二十八艘战舰,均被击中,三艘还入了那洋底。”
    “最可恨官涌山上的那些小炮,撤退时险被击中,早晚要将其灭了。”士密比划着北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切齿道。
    “官涌山,战略要地,我北进必经之所,明天就把那炮台摧毁。”
    11月4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一字排开,瞄准官涌炮台、官涌营盘猛轰。顷刻间,多炮被毁,多人死伤。官涌营参将陈连升指挥还击,无奈岸炮射程不够,伤不得夷船分毫。
    8日、9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两番炮轰。
    官涌危,则徐急令赖恩爵、余纯保、梁星源增援。
    恩爵道:“敌欺我炮钝,我可依官涌山地势,突前增设隐蔽炮台,彻底封锁航道。”

    11月11日晚,窝、海二舰又想如法炮制,还未近前,就被隐藏的岸炮一阵狂轰。士密见势不妙,撤退自保。
    义律道:“清人隐蔽打击。我们不如就此收手,等待援军。”
    士密道:“两日时间,清人筑不成堡垒,必将其全部摧毁。”
    13日下午,四武装小艇居前,窝、海二舰殿后,缓缓逼近官涌山洋面。
    恩爵看穿夷人伎俩,急令勿随意开炮。
    士密徘徊许久,终不敢近前,只好又退。
    恩爵将制敌之法报与则徐,则徐赞,遂又增设五十门大炮于官涌山间。
    如此,尖沙咀洋面的夷船即已完全暴露在清国的炮火之下。义律只好下令再退,并再示“欲仍作正经贸易,凡事钦遵大清律例而不违本国制度。”
    战事正顺,则徐毫不理会,上奏道:吾皇万岁,关天培赖恩爵等奋勇督战,诸士兵英勇抗击;与夷船接仗六次,俱获全胜。收军之后,经附近渔船捞获夷帽二十一顶,内两顶据通事认系夷官所戴,并获夷履多件,其随潮漂淌者尚不可以数计。
    道光帝知则徐谨慎,断不妄言,甚悦,道:朕之与尔化外蛮夷通商,已是天大之恩惠;尔等贩卖鸦片毒物不说,还如此不恭,索性就断了来往。于是朱笔一挥:英吉利国夷人之议禁烟以后,反复无常,前次胆敢先放大炮,旋经剀谕,伪作恭顺,乃勾结兵船,潜图报复,彼时虽加惩创,未即绝其贸易,已不足以示威。即使此次具出甘结,亦难保无反复情事,若屡次抗拒,仍准通商,殊属不成事体,至区区税银,何足计论!林等诸卿措施得当,可嘉之至。蛮夷桀骜不驯,可恶之极。着授林则徐两广总督,邓廷帧改任闽浙总督。世事相生,不为去彼而取此;勿将英夷尽行驱逐,绝其贸易。
    第三章 英吉利兵临清国
    1840年1月5日,林则徐接道光帝谕旨,正式宣布封锁广州港口,永远断绝与英吉利之贸易。
    义律闻之,亦不示弱,饬令两艘军舰,即刻封锁珠江口,所有逾越之清国船舰,一律炮轰之。
    1月15日,维多利亚女王召见首相威廉.拉姆墨尔本子爵、外相帕麦斯顿。
    女王道:万里之外的大清国,我们的国民正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他们无水无粮、朝不保夕,而且还要时刻提防那杀无赦斩立决,为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皇家舰队必须开至清国洋面。
    首相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启动战争机器。但现在,是时候做准备了。如此庞大之舰队,游弋万里之外,我们要准备三月甚至更长时间。
    外相道:百多年来,我们向清国派遣了那么多和平使者,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不能任清人宰割,我们应该雷霆一击。
    女王道:我们以贸易立国,自由贸易事关帝国根本。如果其他国家都学习大清国,拒绝贸易,一年后,大英帝国就不复存在了。出兵,无关鸦片销毁,无关财产损失,无关帝国尊严。我们必须严厉制止清国政府野蛮破坏自由贸易的行径。
    外相道:他们把能给我们大英帝国带来无限利益的那批商品,全部销毁了。这是我大英帝国的耻辱,我请求政府立即派遣军队去惩罚那个极其野蛮的国家,要狠狠地教训它,要迫使它开放更多的港口。
    首相道:出兵,保护我们正常的贸易,天经地义。此事,我们的议会也会做出决定。
    女王问首相:请问,清国有没有议会?
    首相道:没有,清国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尊敬的女王陛下,很多事件证明,一人说了算,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者,不经议会,我们也可起兵。不是全面战争,稍微敲打一下,直到清国皇帝屈服。
    女王道:明天我要去国会,告诉那些议员们,我与清国关系中断,我臣民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我已严重关注,并烦请他们也要密切注意这一影响我国臣民利益和王室尊严的事件。
    2月20日,威廉.拉姆首相任命懿律为远征舰队司令兼对清事务全权代表,筹办远征事宜。
    4月4日,英国国会议员展开辩论。
    有人道:清国政府野蛮、残暴、专制,那里的民众,过着非人的生活,稍有差池便被处以严苛的刑罚,而被杀被打还要跪地谢恩,没有一点儿人权。
    有人道:必须出兵。清国政府纵容臣民贩吸,他们那里家家普及,我们没禁,伦敦街面上也没见几人吸食。
    有人道:为几搓鸦片就断我们水粮、砍我们头颅,我们那里的国民没一点儿人权,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先干一仗,打服气了,他们才会让步。
    反对党辉格派党人詹姆斯.格雷厄姆反对,他说英国政府为鸦片而战是极不道德的,政府要对清英关系的中断负责,他提出了一份对现政府不信任的提案。其话音未落,就被“表决表决表决”的巨大喊声打断,男爵不得不终止了发言。一刻钟后,结果显示,271票反对、262票支持,不信任案被否。
    而此刻,英国远征舰队已经起航,外相帕麦斯顿看着乱糟糟的议会大厅,狡黠一嘻,谓首相道:我大英帝国之利益,空谈是攫取不来的。

    林则徐从夷商处知英国舰队将至,速咨沿海诸省,务必严阵以待。并八百里急奏道光帝。
    道光帝接奏,不以为然,批曰:无论虚实,总当不事张皇,严密防范,以逸待劳,主客之势自判,彼何能为也。
    台湾兵备道姚莹、总兵达洪阿接林则徐咨文,不敢怠慢,即可简练舟师,选择将帅,修葺战船攻具。

    6月21日,3艘74炮战列舰、5艘巡洋舰、8艘护卫舰、4艘蒸汽炮艇、4000名士兵的英国舰队抵达澳门海面,义律、懿律兄弟见面,把酒言欢,分外融洽。
    义律道:十多年来,我们吃尽了苦,今终可扬眉。现就舰趋虎门,打。
    懿律道:帕麦斯顿外相训令有三,一、广州暂维原状,二、定海必须迅速占领,三、尽快致函清国皇帝。我以为,自广州陆路北送,最快。
    义律道:先前十三行代为转交,今已枪炮相向,彼已恨之入骨,粤人断不会传达。
    懿律道:我浩荡舰队到处,清人必粉身碎骨,定为兄等出此恶气。我即北向攻占舟山岛,进逼大沽口,直接与那清国皇帝交涉。此处,再留巡洋舰一艘,彻底封锁之。
    6月30日,懿律率军舰13艘、武装汽船3艘、运兵船1艘、运输船27艘,浩荡北上。
    战事北延,则徐不敢怠慢,速奏道光帝,又飞咨福建、江浙、直隶、山东等省,冀一体防范。并再咨怡良道:昨新安抄送之夷贴,知已呈览。鄙意即令该县用红白禀申送,以凭人告,否则众目先睹,转恐发自他人,无以自解于讳饰矣。刻下时势已归于拦阻货船一着,而此招最为毒手,以内地工作之人,略停数日即不能堪也。万千诸事,如棣台大人一同列衔,亦属省事,统候示复尊办。
    怡良接则徐咨文,亦不敢怠慢,当即会同则徐研商半夜,二人会奏曰:吾皇万岁,如夷舰果然驶赴天津求通贸易,倘听陈言辞恭顺,可否敕下直隶督臣,查照办理阿美士德案例,将其递词人由内河逐站护送至粤处理。倘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惟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

    英舰队主力北上,粤地,粤海舰队司令士密率军舰3艘、武装汽船1艘,继续封锁珠江口。
    则徐忧虑,这时节,南风肆虐,不利水师出航。只好时时注意,一得可乘之隙,即将船队放出外洋,大张挞伐。又从美商手中购得夷船多艘,多配夷炮,最大一艘,配夷炮36门。
    7月2日,英舰抵福建海域,懿律命布朗迪号战舰偕一运输船封锁厦门港口,另遣一舰警戒台湾海峡;懿律率主力直扑浙江。
    3日,布朗迪号战舰悬挂白旗,进港接洽。厦门清军接邓廷帧严防令,拒。
    布朗迪号舰长下令:先行投书,投书不成,枪炮相向。
    英军小艇强行靠岸,清军喝止不下,遂枪炮箭齐射,三英人落水。布朗迪舰长恼,下令炮击。一轮炮毕,清军死伤30余,20间民房被炸成残垣。清军守备陈光福开炮还击,三十多发炮弹呼啸而出。布朗迪见势不妙,退。是夜,数百清军携火箭火罐喷筒,分乘伪装战船,进前偷袭,激战三时辰,布朗迪舰尾起火,再退。

    台湾兵备道姚莹、总兵达洪阿见英舰逼近马鬃隙洋面,饬令水师迅疾拦截。姚莹再募壮勇,复令各庄头人团练义勇,以备一旦有警,半以守庄,半出听候调用。又纳水师耆老王得禄意,严守口岸,凭险设伏;或以计诱其搁浅,然后歼擒;决不轻易与夷决战海上。王得禄自募精兵三百,出驻澎湖。姚莹、达洪阿一南一北,亲赴沿海17个口岸,逐一巡查布防。

    7月4日,英舰主力抵达浙江舟山海域。
    定海水师总兵张朝发不以为然,道:风吹夷船来,常有之事,无须惊讶。
    忽见夷船不计其数。张总兵蹙眉俄尔复喜曰:夷船不得市于粤,故举集于此,此将成大码头,吾徒常例钱且日增矣。
    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张朝发常恨自个仅是个总兵,常例钱都是小钱。
    英舰驶近,张朝发方知非友。急报定海知县姚怀祥,怀祥道,近前探看虚实。朝发弗。
    姚怀祥道:生平日久,军民不事兵甲,势危无援,我为守土官,当示无畏!乃偕中营游击罗建功驾船登威里士厘号战舰,责问为何犯我大清疆域?
    英海军司令伯麦道:奉大英女王陛下之命,率海陆军士前来占据此及所属岛屿,投降可免于杀戮,否则将武力相向,24小时时限,请尽快抉择。
    战事迫近,姚怀祥决意闭城待援。遂谓张朝发道:你我合兵一处,共度时艰。
    张朝发道:城非吾责,在外者主战,战虽败不得入,在内主守,守虽溃不得出。
    权职所限,姚怀祥不便强迫,只得召集兵士又募民勇,扼要仓促布防。
    夷船连樯犯境,浙江巡抚乌尔恭额上奏:臣与提臣祝廷彪往返巡查,合计外海水师船,共有260余只,内除配缉钓杠及驾厂修造各船外,其至大之米艇同安等船,存营者尚及百号,彼此联络,足敷应用。防海利器,以炮为先,统计各营,红衣大炮450余位,西洋大炮18位,重自四五千斤至四五百斤不等。至重者移以防御海口,稍轻者用以配入兵船。即间有贮局年久身起铁锈之炮,已饬煨煅演洗。尚有劈山炮800余位,均堪济用。此外军火器具,亦俱配足,是船械尚属整齐,可以有备无患。今日,臣阅看夷书,词甚狂悖,镇臣张朝发何以遽准递收。夷船在洋游弋,既经带兵防堵,何以任其上岸。
    7月5日下午二时,最后期限到,伯麦下令攻击,四战舰百战炮对准清水师狂轰。
    张朝发开炮还击,双方实力悬殊,清水师一触即溃,朝发左股中弹,清水师溃退镇海。英军登陆,占据岸防炮台,彻夜轰城。6日清晨,东门破,英军涌入,大肆掠夺。清军溃散,姚怀祥投池殉城。
    7月14日,林则徐接乌尔恭额求救咨,万分震惊。遂晤怡良,感慨道:该省已叠接粤省咨文,自皆有备,怎致疏虞?如此,吾区区惟待罪而已。言罢,即与怡良密陈恢复定海事宜,加急上奏:夷乃敢聚于定海,妄逞鸱张,明因该处孤悬海中,希图据为巢穴,是必豫相纠约,早蓄逆谋。定海县城甫被占领,城中人民仓促逃亡,而该县周围二百余里,各村居民不下十余万众,夷匪既在岸上,要令人人得而诛之,不论军民人等,能杀夷人者,均按所献首级,给予极重赏格。似此风声一树,夷匪必将落荒而去。
    则徐疏罢,又将此意急转浙江。

    定海陷落,道光帝震怒:浙江水陆营伍之废驰,不问可知,区区小丑,胆敢如此披猖,彼文武大臣,即张皇失措、形同木偶,平日岂仅知养尊处优耶?乌尔恭额、祝廷彪,即行革职,暂留本任,戴罪图功。直隶督琦善,该夷船倘至天津求通贸易,断不能据情转奏,并备战相机剿办。闽浙督邓廷帧,火速驰援定海。林则徐,外而断绝通商,并未断绝,内而查拿犯法,亦不能净,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际,反而生出许多波澜,思之不胜愤懑,看汝以何词对朕也!多道谕旨下,道光帝还不安心,又速派细作各地探看。

    7月底,沿海各省境况陆续报来,江苏,未有人讲求训练一语,水师数额极小,兵技尤疏,其寡弱更甚于浙江。山东,数千斤大炮尚未练习,仓猝试放,多不应手。直隶,沿海炮台失修,旧存铁炮,大半刷膛锈损,多不堪用。天津,海口防兵二百,城内六百。辽宁,海防极为空虚,山海关无存炮,旅顺仅有兵丁六百,水手一百;旅顺以东,兵数无多,几无设防。
    道光帝看罢,心头一颤。询穆彰阿,彰阿窥帝和意起,遂道和则两益。道光帝复诫琦善,如夷船驶至天津海口,果无桀骜情形,不必遽行开枪开炮。倘有投递禀贴情事,无论夷字汉字,即将原禀进呈。
    广州这厢,士密得知伯麦攻占定海,心动手痒,衅意勃发。
    林则徐早有准备,虎门内外,三千官兵虎视眈眈,澳门城垣,一千三百兵勇磨刀霍霍。尖沙嘴、官涌山间,八百官兵严阵以待。士密见状,不敢贸然进攻,只在珠江口外,掳盐船十艘,杀一反抗舵工伤一翻脸水手。
    则徐义愤填膺,再颁杀夷告示:英吉利夷人本多狡诈,且以鸦片害我民人性命,骗惑内地资财,当亦吾民所共仇共愤。本督今与汝等约:如英夷兵船一进内河,许以人人持刀痛杀。凡杀白夷一名,赏洋银一百元,杀死黑夷一名,赏洋银五十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则徐令下不久,澳门军民即活捉英人温特森.士担顿。
    士密叩关,要求放人。林则徐拒。士密怒攻关闸炮台。关闸炮台背靠香山面俯澳门,占此,可挟澳门慑香山窥虎门。则徐亦知其重,饬令严守。炮台守军开炮还击,射程不够,伤不得夷船。激战一时辰,守军死伤甚多,参将波启善、守备陈宏光负伤。士密攻占关闸炮台,升英国国旗,焚烧清军营帐。
    则徐愤慨,关闸内外,细查文武官兵实逾二千,并非短少。所可恨者,披坚执锐之人,无非预存弃甲曳兵之想。必得斩一二人以徇于军。
    关闸战后,士密放言再不放人就要攻打虎门。虎门官兵魂惊,请求增援。天培亦主师船回调,力守虎门。
    则徐道:此乃借题于虎门,实以挑战于关闸也。嚣张至此,岂可以姑容?守固为重要,然主动出击,捕机交锋,挫敌之锋芒,亦是必行之战法也。吾令,调集所有师船,零丁洋上择一适宜处,围歼一二夷船。
    怡良道:吾皇谕令,“仍当示以镇静,不事张皇”。
    则徐喟叹:吾皇,仍重在镇静一层,然我欲静而彼不静,则亦势难坐镇。今朝情形,惟唯用此一举,求得南洋一捷,始可稍开抑塞之胸耳。
    关天培依则徐令,师船倾出,游搜数日,终于矾石洋面发现英舰一艘,即可围轰。另三英舰闻声来援,双方炮战至黑,英舰先退。

    8月11日,英舰主力抵达天津大沽口,威厘士厘号舰长马他仑照会琦善:靠岸投书、上岸购物。琦善不敢擅作主张,上奏道光帝:夷船叠遭广东攻击,负屈之由,无从上达天听,恳求转奏。奴才可否接洽。
    道光帝谕令可。
    琦善遂遣守备白含章登舰拜夷。懿律见含章全幅善意,与粤、闽、浙吏完全不同,心情稍舒。含章将直督琦善对英人之好感及和平之愿望和盘托出。懿律心花怒放,旋即释放善意,迅疾驶离大沽口六日,以待清皇复文。
    琦善将英国公文进呈并上奏道,启禀吾皇,该夷船坚炮利,舱分三层,每层有炮百余,且每层前后各有炮,每炮约七八千斤。无风无潮,顺水逆水,皆能飞渡。今海道已任夷游荡,险要处已为夷所据。吾水师已不能入海角逐,且本年即经击退,明年仍可复来,边衅一开,兵结莫释。而频年防守,亦不免费饷劳师。今夷船驶退,觅地纳凉,其意非诱臣撤防,即图另觅码头,不可不益加防范。
    道光帝阅英公文,知夷人要求无非贸易赔偿通商、索岛居住。喜曰:夷志图贸易,又称伸冤,是朕办理得手之机。当即下旨琦善晓谕懿律:上年林则徐等查禁烟土,未能仰体大公至正之意,以致受人欺蒙,措施失当。兹所求昭雪之冤,大皇帝早有所闻,必当逐细明查,秉公查办,重治其罪。定能代申冤抑。该统帅懿律等,着即返棹南返,听候办理可也。
    刑部主事万启心上奏:臣前奏谓:夷人所诉林、邓各情,如果查办一依约束,则前督办理,自系过当,若阴持两端,多生狡诈,则系反间,去其所畏。今之所闻,殆不止于阴持两端,多生狡诈而已。其所呈诉,皆非实情,其为反间之计明甚。
    道光帝不以为然,斥道:片语怎抵城下狼兵?又谕琦善:随机应变,上不可失国体,下不可开边衅。详细开导,总须折服其心,办理方为得手。
    琦善心领神会,送夷人鸡鸭牛羊,大为犒赏。又于大沽口南岸搭帐篷两座,一为谈判,二为居住。懿律迫琦善接受通商赔款割地等条款。琦善仅应:重治粤督,以为伸冤。懿律以战要挟,琦善则以请待奏闻请旨后回复。
    9月4日,道光帝下旨琦善随机应变,可许通商抵烟价作退兵之条件。琦善再会懿律:如同意南返,则有钦差大臣至粤再谈,必使贵统帅有复贵国王,前贵领事屈抑之处,定可昭雪。
    时已秋,天渐凉,不利战,且定海军中疫病起;懿律思索再三,同意返粤。照会琦善:如你沿海各处不开枪炮,则我决不滋生事端。因所列条款,未能明文回复,既须待回粤听候查办,则定海兵船亦不能撤。琦善一一应允。
    夷船南返。道光帝喜道:琦善片言只语连胜十万之师,着琦善著作为钦差大臣,迅速来京请训,驰驿前往广东查办事件。并飞谕沿海各省督抚,夷船经过,不必开放枪炮。
    穆彰阿道:广督林则徐进言,欲出洋剿办夷人。
    道光帝怒曰:夷人习熟水战。该督折内,既称不值与海上交锋,何以此次又欲出洋剿办?前后自相矛盾。显因夷兵滋扰福建、浙江,又北驶至天津,恐以粤东办理不善,归咎于该督,故作此举,先占地步。所谓欲盖弥彰,可称偾兵也。
    9月28日,道光帝下旨:前因鸦片烟流毒海内,特派林则徐驰往广东海口,会同邓廷帧查办。原期肃清内地,断绝来源,随地随时妥为办理。乃自查办以来,内而歼民犯法不能净尽,外而兴贩来源并未断绝。甚至本年英夷船只沿海游弋,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直隶、盛京等省纷纷征调,糜饷劳师,此皆林则徐等办理不善之所致。林则徐、邓廷帧著交部分别严加议处,林则徐著即来京听候部议。
    林则徐接旨,不敢不懔天威,但事关本末,只能冒死再奏:来粤年余,鸦片尚未尽除,冀从重治罪,以儆无能。但鸦片之为害甚于洪水猛兽,即尧舜在今日,亦不能不为驱除。若谓夷兵之来系由禁烟而起,则彼之以鸦片入内地者,早已包藏祸心,发之于此时,与发之于异日,其轻重当必有辨矣。抑知夷性无厌,得一步又进一步,若使威不能克,即恐患无巳时,且他国效尤,更不可不虑。逆夷滋扰粤浙苏鲁津,惟以雷霆万钧力阻之。为今计,可以通夷之银两为防夷之用度,购炮制船,炮必求极利,船必求极坚。此苟有裨国家,虽顶踵捐糜,亦不敢自惜。

    道光帝闻奏,愤曰:一派胡言无理可恶!速传朕谕:前派林则徐、邓廷帧在广东查办鸦片,乃时逾两年,不但未绝根株,转致该夷赴近畿呈诉冤抑,成何事体!已将该督等误国病民办理不善之处,降旨宣示。兹据吏部遵旨将该督等议以革职,实属咎所应得。林则徐、邓廷帧均著照部议革职。林则徐著即折回,邓廷帧亦著迅速前赴广东,以备查问差委。

    清英双方议和之际,定海英人正水深火热里。因水土不服,疫病起,百人死;清人坚壁清野,县城空无一粮,英人被迫出城觅食。定海民众齐心合力,捕获十几英人。
    不久,懿律率军返回定海,向浙江巡抚伊里布索要被俘人员。伊里布以道光抚夷令,奉鸡鸭牛羊“犒师”。几经交涉,与懿律达成共识:维持定海现状,待英方与琦善会谈完毕,再定释放俘虏与交还定海事宜。懿律免后顾之忧,乘舰南下。

    10月20日,林则徐接吏部公文,“奉谕旨交部严加议处,来京听候部议,以直督琦署广督,其未到之前,以巡抚怡暂行护理。”粤军民不舍,自发为则徐“公饯”,52面颂牌,赞则徐“民沾其惠、夷畏其威、烟销瘴海、风靖炎州、德敷五岭、威慑重洋、勋留东粤、泽遍天下”。则徐一一谢过,正准备赴京候处,又接“奉旨革职,并折回广东,准备查问差委”。

    11月9日,广东水师船“阳右六号”搁浅,英舰开炮攻击。因“抚夷”令,官兵不敢开枪还击,只能跳海逃生。
    关天培、赖恩爵、陈连升等极其愤慨,上书怡良,力求一战。林则徐亦建议怡良,速奏圣上,自卫护粤。

    11月20日,懿律督率舰队抵粤,突感不适,所有事项均交由义律办理。义律命“女王”号巡洋舰悬白旗,开至沙角炮台,递送伊里布公函及商讨谈判事宜。前有夷人炮击师船事,三江口协副将陈连升不由分说,开炮相迎。

    11月29日,琦善抵粤,欲严惩陈连升。怡良、天培力保,琦善遂罢,却道:吾皇谕令抚夷,为表祥和之态,严禁官兵开枪放炮,民间募勇,先散千余,大角沙角大小横档之海防设施,扼要拆除。守备白含章等,速速接洽夷人,广开和谈。本大臣爵阁部堂 不似林督,以天朝大吏,终日刺探外洋情事。
    12月1日,义律会见白含章,列赔偿商欠烟价、军费2000万两、开放口岸、割地、在北京建大使馆、领事裁判权、中英平等交往以及自由传教等十四款项。
    白含章道:贵国动兵,军费自取;我朝为防堵,花费甚巨,此钱谁出?烟价无赔偿之理。既是商欠,应找商人,官府本不承责;但我天朝宽怀为本,可代偿300万。以前是英商与粤官府,故用禀文,今后中英官方对话,体例自可变通。
    义律将款降至1600万,含章加至400万,且曰割地断无可能,与尔贸易,已是皇恩浩荡。义律与含章交涉多次,无果,烦意徒生,照会琦善,再提大沽口约定。
    琦善恐日久生变,偿款提至六百万,割地一事,不敢主张,上奏曰:英人蛮横,以战相讹,请降旨600万两赔款,并于广州之外,再加厦门、福州两处通商,以抵割地之害。若仰沐圣恩,假以偏隅尺土,其地亦甚难择。
    义律那厢,琦善再送牛羊米面犒军,以祈转圜。
    月底,琦善接道光帝谕令:看此光景,该夷反复鸱张,恐难以理喻,必当一面论说,一面准备多方羁绊,待其稍形疲惫,乘机剿戮,方可制服也。
    圣意两端,琦善骑虎难下;而夷人,非惟防不胜防,抑且事无底止。风箱两头,首鼠两端,琦善只能一拖二拖再拖,企图一拖了之。
    义律难耐,遂下通谍:11月26日零点之前若割地等事无满意答复,战事再起。
    琦善闻,急向虎门增兵。。
    12月6日,义律再下通牒;然琦善仍以静制动。义律再不忍,二十余英舰分作两队,东西各向,狂轰大角、沙角炮台。大角炮台火药库中弹燃爆,守军死伤200余。千总黎志安眼见大势已去,忍痛将十几门大炮推入海中,突围而去。大角炮台失,英人遂水陆并进,合攻沙角。
    三江口协副将陈连升指挥炮台守军600余人,激战竟日,伤亡殆尽,英人攻入,连升挥刀肉搏,不幸中弹殉国。
    8日,义律释放战俘、致书关天培:沙角归英国管理,广州开埠通商,货物均在沙角集散,停建所有炮台。否则将兵临虎门。
    关天培急向琦善求援。琦善遣兵200,驰援虎门。又谓白含章道:大角沙角瞬间即失,虎门即便增兵万余,也是枉送。
    白含章道:义律释放吾兵,实乃不意再战。所提各款,非无协商之处。
    琦善道:打即不过,那便再谈。
    11日起,琦善与义律连商六日,草签五约:一、英撤兵大角、沙角、舟山。二、琦善同意奏请给予香港一处寄居。三、赔偿600万两白银,即付100万,余五年付清。四、两国平等交往。五、清国新年后十日内广州开埠通商。
    16日,义律私情致请琦善释放两商人。
    琦善回:贵公使大臣来文,已悉。所请释放港脚黑人、法兰西人,本大臣爵阁部堂即饬去员,带交贵公使大臣可也。
    第四章 琦静庵虎头蛇尾

    1841年1月20日,琦善再接谕旨:逆夷寄居香港,要求过甚,情形桀骜,既非情理可谕,即当大申挞伐。逆夷再或投递字帖,亦不准收受,并不准再向该夷理论。现已飞调湘、川、黔军驰援,着琦善与林则徐、邓廷桢一同妥善办理攻剿事宜。朕意已决,断无游移。琦善身负国恩,不可失之冒昧,亦不能有所畏惧,务必筹划万全之策,妥善筹办。
    琦善看过,两眼迷离,片刻无语。

    义律欲生米速熟,未经琦善同意,单方面公布穿鼻协议。琦善怒,拒不盖钦差大臣关防。
    义律依约撤兵定海、大角、沙角;进占香港,照会赖恩爵撤守。琦善会晤义律,一口咬定香港问题仍需候奏。义律坚持穿鼻既定之约,何况定海、大角、沙角已先行归还。两人相持不下,谈判陷入僵局。
    林则徐观穿鼻之约,惊,急会怡良,言琦善割地干系重大,不可等闲视之。怡良恍然大悟,连夜上奏,弹劾琦善割地卖国。
    则徐、怡良急,琦善更急,再疏:地理无要可扼,军械无利可恃,兵力不固,民情不坚。若开战似必不能胜。夷已归还大角、沙角、定海,奏恳恩准新年伊始英商仍来广州贸易,防照葡萄牙人澳门寄居之例,准其就粤东外洋之香港地方泊舟寄居。
    琦善疏罢,左支右绌,变通穿鼻条约修正草案:一、准令英人来粤通商,并在香港一处寄居。应即永远遵照,不得再赴他省,不得再有滋扰。二、英商来粤船只仍与十三行议办,不必与天朝官员通达公文。三、嗣后英来粤商船如有夹带鸦片,则船货没官,人即治罪。四、英国前次负屈之处,现已概行说定,以后永无异议。
    义律不允,仍以穿鼻条约为准,否则将兵戎相见。琦善再请义律复议,且曰:此两不甚相远矣。
    义律哭笑不得,运筹一天,《善定事宜》六款出炉,一、英人赴广州贸易,仍领牌出入。凡船进口查无违禁之物,即行放入,毋庸出结。二、两国官员平行往来交结。三、准将香港一岛给予英国。四、嗣后居住香港的中国人、英国人犯有罪案,由两国官员协同办理。五、嗣后英商带进违禁货物者,如鸦片烟土者,并正项货物走私漏税,任听官宪缉拿。六、条款之文,今议由钦差大臣盖付关防,公使大臣签名付印为据,再由大英国主和大清皇帝再盖公印。
    琦善拒,乞缓十日。义律限五日,否则炮轰虎门。
    2月16日,道光帝谕旨到:夷占我大角、沙角,逆形显著,惟有痛加剿洗,以示国威。着奕山为靖逆将军,隆文、杨芳为参赞大臣,驰赴广州讨贼。琦善、关天培撤职留任,著即督带将弁奋力剿除,申天讨、建殊勋。着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琦善惨然一笑,上奏道光帝:《善定事宜》系义律单方私拟,事关重大,未敢轻许。随即又照会义律:倘再如上次之不候回文即滋扰,则前议一切皆归乌有,本大臣爵阁部堂万难再为周旋。
    2月19日,五日期限到,英舰虎门集结。琦善急书两封,一曰万事尚可商,二曰必欲香港全岛,须奏明定议。特嘱送信人,如义律恭顺,两信并交;否则只交第一封。
    义律耐心早失,怒喝清国信使。伯麦提醒五日已到。
    义律道:虎门早是囊中物,不战屈人之兵是最好之选择;我们不要清国的人民,不要清国的财富,不要清国的土地,我们要的是贸易,自由平等的贸易。再等五日又如何?
    伯麦道:我们与清国的战争难道不是为了财富吗?
    义律道:清国人云:人、物两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义律不攻,琦善亦惧,急向虎门增兵,截止22日,共派兵3150名,雇勇5800名。琦善叹:小小虎门,兵勇麇集,大炮溢满,无复安插,夷船百炮齐轰,尚能剩几?
    2月24日,十日时限到,琦善无复,义律下令进攻。伯麦乘舰观览,见下横档岛无一兵一卒,喜;即刻占领,并连夜建起野战炮台。第二日,英军自战舰、下横档发炮攻击上横档、永安二炮台,两小时不到,上横档岛诸炮皆毁,清军全线溃退。侧方之忧解,十八艘军舰集中300余火炮,齐轰东面的靖远、威远、镇远三炮台。关天培、麦廷章殊死应敌。双方从早战至下午,清军大炮全被摧毁,守军死伤大半。伯麦劝降,天培无视。傍晚,英军攻入,天培督军死战,身着多伤血流如注,仍不言退。忽一炮弹袭来,天培陨绝于地。
    天培仆人孙长庆寻将军遗躯,英人许且鸣炮送。长庆见将军“辫发已割,左腕刀伤,身受炮火,焦无完肤。”,嚎。
    则徐闻之泣呼:六载固金汤,问何人忽坏长城?孤注空教躬尽瘁。双忠同坎壈,闻异类亦钦伟节,归魂相送面如生。
    虎门破,英军溯江而上,势如破竹,2月27日,攻占乌涌炮台,3月1日,攻占琶州炮台,前锋直抵广州城下。
    琦善慌,忙派广州知府余纯保议和。
    义律道:三日为限,以《善定事宜》约,钦差、巡抚、将军、林则徐、关天培五人签字画押,方可。
    琦善踌躇两日,不签。第三日,正自踌躇,参赞大臣、湖南提督杨芳率部赶至。琦善双手一摊,千斤重担自肩卸。
    杨芳至,粤官民齐欢共喜,倚为长城。
    杨芳遵道光帝“先严加防御,待奕山、隆文到粤后,再大加挞伐,极力攻剿。”旨,只加强战备,不做进攻之算。
    道光帝闻琦善割地,怒谕:胆敢背朕谕旨,仍然接递夷书,代夷恳求,实处情理之外,是何肺腑?无能不堪之至。擅割香港,遗臭万年之举。陈连生父子忠魂,汝将何以对之。即可革职锁拿,查抄家产,解京问罪。
    义律不知清人变故,三日到后,又等两日,不见五大人签字,遂纵舰猛攻,猎德、二沙尾、大黄滘炮台旋即拿下,广州城一览无余。伯麦欲乘胜攻城,义律叫停,坐等琦善乞和,两日无讯,义律遣一船问询,途经凤凰冈,清军开炮;英船不敌,退。
    杨芳上奏:胜夷一场。
    前年,林则徐湖广总督任时,杨芳为提督,二人甚熟。则徐拜访故人,问询制敌之方。
    杨芳道:夷炮恒中我,而我不能中夷。我居实地,而夷在风波摇荡中。主客异形,安能操券若此,必有邪教善术伏其内。遍收马桶、溺器,盛女人粪便秽物,沿江布满,且将马桶、溺器之口对夷舰炮口,此可破夷炮之邪术。如不破,则如三国赤壁,以火攻之。

    琦善杳无音讯,义律继续攻击,凤凰冈、永靖、海珠、西炮台相继攻破。3月18日,英军登陆广州,占领十三行商馆,升英国国旗。
    一日之内,丢八炮台,亡二百多官兵;英仅六人受伤。杨芳惧。再派余纯保议和通商。
    义律允。伯麦道清人反复无常。义律道,我为自由贸易而战。广州打烂,清人皆亡,与谁贸易?
    杨芳为保广州,擅自通商,自知其罪,为免蹈琦善覆辙,遂与广东巡抚、将军联名奏报:虎门已失,近省猎德、大黄滘等处被占,广州已无屏障。官兵虽有八千,但不习水战。半月以来,英夷不攻广州,实恋通商。夷货船载洋米十万担,粤东产米不多,可见英夷并非包藏祸心,莫如权作变通,先允港脚到广贸易。
    道光帝道:一派胡言,朕只知一个剿字。如仅为贸易,朕何必如此调兵遣将?杨芳、怡良革职留任,待奕山、隆文到日,合力同心,共筹谋划,剿杀英夷。

    4月10日,奕山到粤,驻足韶州,上奏道光帝:如先到广州,拒绝通商,夷必攻城,现各省兵力未全,恐难应敌,不如先于韶州待大军集结,妥当之后再赴广州。
    道光帝谕曰:战事瞬间万变,朕不遥制。奕山、隆文等妥筹密商,一俟续调官兵炮位足敷剿办,水勇快艇足资遣用。乃仍遵前旨,断其后路,四面兜擒,克服香港。
    13日,奕山抵达广州,谓祈贡、杨芳、隆文道:百年侵浸,粤民皆汉奸,粤兵皆贼党,不可重用;待湘、川、黔、琼等七省联军到齐,方可大加挞伐。
    一月后,各省援军至粤,奕山督饬1700精兵,夜袭白鹅潭。英人无防,两船被毁,三士兵伤。
    奕山六百里急奏:5月23日夜,奴才督兵船百余,载火箭、硫磺、硝石等易燃物,烧白鹅潭逆夷大船六,小船十余;毁二沙尾小船数只;逆夷被毙及溺水者无数。
    杨芳不以为然,窃叹:小题大做,哄欺瞒骗,事且败而局难收。

    义律亦恨杨芳出尔反尔,饬命再攻。英舰得令,狂轰广州西炮台,一小时即破。英军登陆,再占十三行。另一队英军,沿珠江西侧水道,直攻广州城北越秀山,次日占领四方炮台,居高临下,炮轰广州城。
    奕山督率18000兵勇,顽抗;杨芳更是孤立城头迎炮火怒骂:丑夷!要打死老子耶!
    两日之内,清军亡五百,伤一千;英军仅九死八十伤。奕山不敢再战,竖立白旗,与义律订立《广州和约》。约签之后,奕山率军退出广州城,于六十里外安营扎寨。义律收得一百万赔偿,但等剩余五百万收清,亦退城南下。
    5月29日,一撮英军闲来无事,擅下四方炮台,窜扰三元里,刨坟茔辱妇人,附近一百零三村乡民暴怒,拎锄持棒,围英军于牛栏岗,恰逢狂风暴雨,英人枪炮哑火,乡民乘势围殴,打死七英军,伤四十二。英主力来援。乡民忿发,又围英军于四方炮台。义律惊恐,照会奕山:如不能全身而退必毁约屠城。
    奕山惧,令余纯保劝和。余纯保至,竭力劝解,且曰十年大计和则两益。
    众纳余言,散。
    英人恫吓曰:后勿再犯!
    乡民即警:若敢再来,不用官兵,不用国帑,自个出力,杀尽尔等猪狗,方消我各乡惨毒之害也!

    三元里民愤渐熄,奕山奏报:初五日,英三十八战船攻我城池;奸佞混入,烧我战船;另一路奸佞引英人自陆路北进,越秀山炮台为英夷夺取。我三面拒敌,此万分危急时候,参将熊瑞升见夷人指手划脚,遂找通事问询。通事道夷人有冤情上奏,总兵段永福斥责:我天朝将军奉命作战,岂能相见!夷首兵器掷地,免冠施礼。段永福再派通事质问,夷称我天朝不准其贸易,货物糜烂,万难周转,所以特请转奏大皇帝恩准通商,追究商欠,即退出占地,再不滋事。现虎门藩篱已失,广州无所依托,为保城全,不如暂应夷人;商欠由洋商代为筹措,尚有二百八十万两缺口,可暂用库银垫付。夷兵退后,即可增强武备,如夷再敢张狂,吾即杜绝通商。
    广西巡抚梁章钜上奏:初十日有三元里附近乡民数万人,激于义愤,竭力抵御,一呼四起,围困义律等众,功在须臾。余纯保得义律私信,出城弹压,事遂败。民心可用,宜责成祈贡、怡良团练乡民,以收复香港为首务。
    道光帝谕:夷性犬羊,不值与之计较,况既经惩创,已示兵威,现城内居民纷纷递交禀帖,夷又免冠作礼,恳求转奏乞恩。朕体谅其中定有不得已之苦衷,特许通商。香港,朕之地,必相机收回。
    奕山接旨,三拜九叩,涕零而叹:吾皇仁育义正,戢兵安民,覆幬之恩,覃敷中外。
    闽浙总督颜伯焘弹劾奕山谎报军情、欺上瞒下,三元里乡民围夷,却被奕阻。
    道光帝谕令梁章钜密查。
    梁章钜接旨即奏:三元里情况属实,奕山确实阻民制夷。
    道光帝接奏,谓穆彰阿道:奕山欺上瞒下,然南粤夷患确亦平息。
    穆彰阿道:启禀万岁,容奴才妄言,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也。既已平息,小节勿计。
    道光帝叹曰:夷患虽平,水患又至。河南祥符三十堡堤决口,大水围浸开封府,一溅数丈,势如尘滚。开封城万民惶恐,不法分子乘机肆虐,河道总督奏请开封搬迁,以避洪患。河南巡抚牛鉴却言,一旦迁省,官绅皆逃,百姓遭殃,万世之劫。王鼎亦同牛意。
    穆彰阿道:王鼎刚正,可御万难!
    道光帝道:速传朕谕,着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王鼎,飞驰赴豫,督塞黄河决口。豫抚牛鉴,亦必雷厉风行,躬身亲往,以镇民心。
    牛鉴领旨,一叶扁舟直抵开封城下,攀绳越城,将首恶分子斩首示众,张榜约法,人心始定。
    王鼎至豫,朝夕驻坝,与民众同“畚锸”,誓于翌年汛前,合拢溃口。

    万里之外,维多利亚女王阅《穿鼻草约》,谓首相墨尔本、外相帕麦斯顿道:义律阁下是一位不遵守指令而努力争取最短任期的将军。
    外相帕麦斯顿怒:香港,一个鸟不生蛋、兔不拉屎、一间屋子也建不成之地,要它何用?查理.义律,将帝国的指令当做废纸,将己之自由之幻想凌驾于大英帝国国家利益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其以此种方式完成未达之使命,耻辱至极。璞鼎查爵士常驻印度、阿富汗,熟知亚洲事务,曾一己之力,穿行印度大陆两千五百公里。我相信,他定能为帝国雪耻。东印度海军司令巴加,行事稳准狠,他绝不会将商人利益置于我大英帝国国家利益之上。
    首相墨尔本道:我即任命璞鼎查爵士为驻华商务总监及对清全权代表,接替义律,再与清国计较。
    义律闻知,满腹牢骚,谓懿律道:外相如此指责我关照中国人,真不知他做何想?但我必须澄清,为了维护我大英帝国的荣誉和实实在在的利益,我们必须一直关照善待这个无助的、友好的东方民族。
    懿律笑曰:兄乃正派且充满幻想之人,可这国家争端,非平和手段所能化解。
    1841年8月22日,璞鼎查率10艘战舰、4艘轮船、1艘测量船、22艘运输船抵粤。行前,英外相帕麦斯顿指示:一、勿在粤交涉,二、再占舟山,在此或天津谈判。三、应与中国皇帝全权代表谈判。四、赔款不低于300万英镑。五,尽量争取鸦片贸易合法化。
    奕山派余纯保打探,璞鼎查拒与无“全权”头衔的清官员会见,派秘书码贡周旋,自率舰队主力,开赴福建。
    奕山奏报璞鼎查离粤北上,盖因义律嫁祸,其有意不说粤已通商,诳璞北上,战端一开,通商又断,义律则可开脱。现告知副领事码贡,吾皇已恩准通商,码贡已火速追赶,义律亦寄文相劝。
    8月26日,英舰至厦门洋面。

    此前三月,闽浙总督颜伯焘暂离本任,亲驻厦门,耗银150万两,迎海构筑2千米花岗岩石墙,墙高3.3米,厚2.6米,每十余米置一炮,东西又辅200余火炮。伯焘志满言豪:厦门稳如磐石,贼即未至,已行覆灭。
    璞鼎查例行通牒,未果,遂攻,半日不到,坚墙碎、大炮毁,颜伯焘胆颤心裂,跺足哀叹:此夷断非我师所能抵御。遂与兴泉永道刘瑶椿同声一哭,连夜遁逃同安。且奏:夷犯境,开炮还击,夷船一艘沉,六艘伤。无奈三夷船自右翼鼓浪屿登陆,众官兵浴血奋战,金门总兵江继芸战死,厦门失,罪臣等退守同安,再与夷战。
    英军未费一枪一弹,进占厦门;修整十日,分三舰三舢板巡视台湾海峡,主力北上,攻击定海。
    9月底,英舰“纳尔不达”号率三舢板驶入台湾基隆,攻击二沙湾炮台。兵备道姚莹下令反击,参将邱镇功开启八千斤巨炮,击断“纳尔不达”号桅杆。“纳尔不达”号后撤,触礁断裂,英军落水,凫水上岸、搭舢板逃生者无数。清军与乡勇分头追击,杀敌42人,俘133人,缴获大炮10门、夷书、图册多件。
    半月后,又一英舰驶至基隆,要求放人,且每放一人,送洋银百元。姚莹不理。英舰直扑二沙湾炮台,炮发猛烈。二沙湾三面环山,一面接水,清军恃险守卫,附近义勇亦齐至助战。英舰仰攻不利,畏难而退。姚莹、达洪阿知夷还会复来,即命兵士塞港、筑墙、挖壕沟、埋竹签、设地雷、稽查奸民。

    半载之前,英军以《穿鼻草约》约,撤兵定海。葛云飞、郑国鸿、王锡朋三总兵接令入驻,在南部海滩、船只必经处,依托东岳山,用泥土、石灰构筑成土城,城长5千米,置火炮80门,虽无厦门石墙坚固,但更厚更高。东岳山在土城中部,高五十米,山顶设炮15门。土城以西为定海要隘竹山门,此隘,三分插海中,七分留岸陆。地势险峻,葛云飞在此设炮十余门。土城、竹山门以北的晓峰岭为定海制高点,亦由重兵把守。
    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裕谦赞:土城、竹山门、晓峰岭三点相靠互为犄角。此固若金汤,逆夷胆敢来犯,定使其片帆不留。
    葛云飞查漏补缺,冀求晓峰岭上筑炮台、竹山门下塞江路。
    裕谦道:此徒糜饷。
    云飞请借三年俸禄,自费塞筑。
    裕谦怒曰:挟我也!
    葛云飞道:英攻厦门,不日即抵定海,土城兵少炮单、晓峰岭背面负海且有间道,务必再增炮、船。
    裕谦道:前战,我师船转瞬即毁,此事禁议;只许岸上杀敌,不许出海作战,定海所有师船,速即押往镇海。

    9月26日,英舰主力达定海,台风暴雨至,无法进攻,璞鼎查遂派小船滋扰侦察。
    10月1日,风停雨歇,英兵分三路,一路正面攻土城,牵制定海总兵葛云飞。一路攻处州镇总兵郑国鸿扼守的竹山门。第三路1500名英军绕过土城、竹山门迂回登陆,主攻寿春镇总兵王锡朋驻守的晓峰岭。
    王锡朋指挥兵士,顽强抵抗,打退英军八次进攻。战至最后,枪管红透,无法再击,抽刀肉搏,血战至死。
    英占晓峰岭,居高临下强攻竹山门,郑国鸿两面受敌,力拒一上午,中弹身亡。
    王、郑二总兵死,葛云飞知危局难救,遂将印信交付随从,道:此我尽忠时,家有老母八十矣,知某死,泪眼欲枯,当为某百计慰之,并转饬儿辈力图奋勉,继乃父未竞之志。
    英人逼近,葛云飞抱四千斤炮还击,炮红效失,云飞挥刀戮敌数人,自亦负伤四十多处,忽一弹中左眼,又一刀劈向面,云飞跌落土城,以身殉国。
    10月9日,英军再攻镇海,炮轰金鸡山、招宝山,中午时分,南北二山炮台大部被毁,英军登陆,攻镇海县城。浙江提督余步云临阵退逃,清兵溃。裕谦城头鸣炮制止,然已无效。裕谦茫然下城墙,行至文庙望阙叩拜,跳入泮池。属下救起,又强行吞金,隔一日,裕谦云世。
    英军占得镇海,再扑宁波,余步云立足未稳,即偕知府邓廷彩遁逃上虞。英军兵不血刃占领宁波。
    三地连失,浙江巡抚刘韵珂不敢怠慢,急令布政使郑祖琛扼守曹娥江,拱卫绍、杭。又令总兵李廷杨、按察使蒋文庆、道员鹿泽良三人合力守绍兴。再厄守具、清内奸,并招抚河匪十麻子,陈兵两万于杭州。
    定海、镇海、宁波失,道光帝震怒,急命吏部尚书奕经为杨威将军,侍郎文蔚、副都统特依顺为参赞大臣,调集赣、鄂、皖、豫、川、陕、甘七省11000兵力,即刻赴浙。
    军机大臣穆彰阿奏请释琦善赴军效力,奕经却之。

    11月16日,奕经抵苏州,帝谕于江浙适中之地安营铸炮筹粮。奕经遂驻苏州,侑以管弦、围炉拥酒;其下官员更是“索供应、征歌舞、纵樗蒲、揽威福”。
    奕经道:诸君暂可行欢,待七省大军齐聚,尽可依赖天威,一战而胜。

    英军立足宁波,又相继攻占余姚、慈溪、奉化,苦于兵力不足,复退守宁波。璞鼎查多次致信刘韵珂、余步云,希重开谈判。奕经不至,刘、余不敢轻许。
    璞鼎查谓巴加、郭富道:兵少物缺,暂取守势。吾自返粤,筹舰募兵。
    璞鼎查途经台湾海峡,新任闽浙总督怡良惧,屡命台湾兵备道姚莹释放被俘英军,借以示好。
    姚莹道:夷性畏强欺弱,我擒其人,久而不杀,是明示之弱也。两军对仗,势必交锋,非我杀贼,即贼杀我,乃先存思彼报复之念,何以鼓励士气!台湾总兵达洪阿亦为督计殊不可行。

    璞鼎查见台防严密,无从下手,遂令人收买台湾人张从内应。姚莹、达洪阿识破,将计就计,引英舰至土地公港浅水处,致其搁浅。清军伏兵杀出,又斩杀英军11人,俘49。
    璞鼎查不甘,再调兵船十艘,开至彰化、淡水洋面,寻找破绽,伺机进犯。无奈一直无机可乘,只得退去。
    台湾捷报至京,道光帝大喜,赏达洪阿太子太保,姚莹二品顶戴。谕令除英船船长及军官外,余皆斩杀。
    第五章 耆介春南京签约
    1842年3月,川陕甘援军终至苏州,杨威将军奕经即行入浙。
    幕僚臧纡青道:浙兵屡败,军心已散,即斩提督余步云,以肃人心。夷船坚炮利,不宜正面交锋,可广布散兵,人自为战,战不择地,伺伏道路,见夷即杀,遇船即烧;待时机成熟,倾力反攻,或有胜机。
    奕经道:吾正规大军,何必鸡零狗碎,三路反攻,逐次合围,北路沿岱山攻定海,中路由慈溪大宝山攻镇海,南路由余姚攻宁波,另遣策应部队查漏补缺。
    道光帝赞曰:我君臣共迓新禧,仰叨天佑迅奏肤功,卿等宜加勉加慎,合力同心,引领东南,扬我国威而殄逆众。
    甫临战场,奕经心神不宁,去西湖关帝庙许愿,顺卜一签,签示:不遇虎头一人唤,全家谁保汝平安。虎属寅,而今年正是壬寅年,今月即是寅月,后日是寅日;虎吃羊,羊即洋人。奕经当机立断:四寅期扮虎攻夷。
    1842年3月10日寅时,奕经下令进攻,三小时不到,三路军皆败。英军反攻,慈溪失守。
    奕经上奏:运筹半载,虽毙夷酋百人,烧夷船数只,但攻无可进,恳请再调劲旅襄助。
    道光帝批谕:此番似乎颇有把握,但事总与愿违。事已至此,添调何难!再图进剿,可确保功成?

    浙江巡抚刘韵珂奏,为大兵在慈溪失利,事势深可危虑,谨将实在情形,由驿恭折密陈,仰祈圣鉴。
    查此调集各省兵勇,两遭挫动,锐气全消。他处未经接仗之兵,亦皆闻败中馁,若复欲鼓而用之,其势必难再振,所焦虑者一也。
    现在各兵既难深持,似宜另调,然西北各省距浙穹远,非四五月之后不能到齐,该逆骄纵已极,未必如前次之伏而不动,事等燃眉,岂能远待于四五月以后,况各省兵员强弱参半。既如浙省初次所调之寿春兵,极为精勇,及第二次复行调派,其膂力材技与初次迥不相同,他省情形谅亦如是,是即续行填调,亦恐无济于用。臣所焦虑者二也。
    该逆火器之精,不独大炮一项,其火箭火弹,亦无不猛烈异常,无可抵御。我兵以血肉之躯,安能抵此毒焰。临阵之际,该逆先在远处施放火器,我兵但有数十百人被其所伤,则余众自然瓦解。虽有技勇,亦无所施。臣所焦虑者三也。
    论者本谓该逆不长陆战,而两年之中该逆略地攻城,皆在陆路,且能爬越山岭,有汉奸为之导引,各处蹊径较我兵反为熟悉,其阴谋诡计,复在在出我所备至外,使我万难防闲。臣所焦虑四也。
    水战尤为该逆之所习,我欲制其死命,必当筹海洋制胜之策。若仅攻之于陆路,无论现在师徒扰败,未能取胜,即使日后幸获胜仗,而该逆登舟遁去,我既无精炼之舟师,又无坚大之战船,只能望洋兴叹。逆焰未熄后患无穷。臣所焦虑者五也。
    该逆前次在定海半载有余,兹在宁波等处又经数月,以小信小惠邀结人心,在大家巨室自不致为所诱,至无赖之徒则皆被该逆勾充汉奸,乐为尽力。即有不甘从逆之人,亦因该逆并未凌辱,彼此相安。转以大兵进剿,先在宁波、慈溪一带屯扎兵勇,现被该逆侦知,将兵勇曾经住歇之房屋悉用炮火击毁,各民人因急公好义,横罹摧残。此后人皆畏祸,孰肯用命。迟之又久,恐为该逆之耳目者,将不独在汉奸。臣所焦虑者六也。
    大兵屡败,敌骄我馁,不唯攻剿綦难,防守亦极为不易。恐该逆所到之处,无复完成。而乍浦为江浙咽喉,省城为根本重地,尤为重要。现在乍浦随驻有兵勇六千余名,然本省之兵与闽省之勇,本不足恃,陕、甘等处兵勇为数又属无多,设被该逆豕突,恐难堵御。省城距尖山一百余里,道路绵长,兵勇之数转不如乍浦之众。议者以尖山口内水浅沙淤,恃以无恐,不知该逆之杉船到处可达,原不论水势之深浅,况且下春潮日长,水渐充盈,不特杉板船亦可驶入。此际人情震动,士气不扬,虽经督臣率文武竭力镇抚,而风鹤皆惊。迥非复从前之安帖。倘有逆船数只突然内窜,必致全城鼎沸,不战自溃。且臣闻近来无业游民,希图抢掠,有不以该逆之内犯为可惧,而以该逆内犯为可喜者。绍兴、嘉兴等府比比皆然,即省中亦复不免。人心如此,又安能共谋保卫。臣所焦虑者七也。
    浙省十年秋成固属歉薄,然未经成灾之处仍属有收。乃有漕各属收纳漕粮,业已数月多未完竣,且有收不及半之处,实为从来所未有。此皆由逆氛不靖,花户人等半已流离,半怀观望,遂至输纳不前,追呼罔应。今大兵又复失利,催征更属为难,体察情形实难免于贻误,而地丁南米之不能催纳,更可类推。且乍浦有警,则江省苏松二府亦难免震惊。不特收粮多有掣制,并恐船行不无阻滞。臣所焦虑者八也。
    去冬杭州、湖州、绍兴等府所属各县,匪徒聚众抢掠,势甚鸱张,虽有十一月猝被雪灾而起,实则因该逆滋事,各匪明知地方官不能兼顾,故遂藐视逞凶。经臣万委文武多方弹压,威惠兼施,甫就解散,首要各犯尚未尽弋获,当此人心震扰之时,难保不潜相煽惑,散而复聚。况上年雪灾之后,春花多未布种,现存米麦蔬菜,价日增昂,小民度日维艰。即使前此各奸民未能复集,安保此外不另有不逞之徒乘机而起。臣所焦虑者九也。
    自该逆犯顺以来,沿海七省也在吃重,该逆屡有至天津上海滋扰之谣,难保其不果窜突。各省将军督抚思患预防,已尽臻严密。然以浙省之前后覆辙推之,臣不敢谓他省竟尔无虞,设令再有失事,实属大亏国体。且就令该逆不复他扰,而浙者一日不能罢兵,他省即一日不能驰备。计七省一月之防费为数甚巨,防无已时,即费难数计,糜饷劳师,伊胡底。臣所焦虑者十也。
    凡此十端皆属必然之患,亦是莫解之忧,若不早为筹划,则国家之事岂容屡误。臣病躯楮柱,心急如焚,寝食俱废,辗转思维,并无良策。将军现赴海宁州查勘海口形势,参赞大臣文蔚留驻绍兴府城,调度前路防守事宜。究竟此后应作何筹办,将军等似亦商无定见。臣渥被生成,若不将实在情形直陈于圣主之前,设日后省垣不守,臣虽粉身碎骨,亦属罪人。伏乞皇上俯念浙省事在危急,独操乾断,敕令将军等随机应变,妥协办理。俾浙省危而复安,即天下亦胥受其福。
    伊里布,公忠体国,并无急功近名之心,臣生平所见止此一人。值此国困之际,可否重出,以担忧局。
    道光帝阅奏,批谕:所奏不为无见,穆卿何意?
    穆彰阿诺诺无应,却道河南黄河决堤事。
    道光帝曰:王鼎卿在豫,朕安。传朕谕,盛京将军耆英飞速赴京。
    耆英至京,与道光帝密议十几日,定先剿后抚策。
    4月2日,道光帝敕命耆英为钦差大臣、杭州将军,齐慎为参赞大臣,赏伊里布七品衔,三人为伍,偕同入浙。又询奕经进剿是否确有把握?夷人来函需设法羁糜等等。
    此刻,浙东清军已逾6万,英海军司令巴加、陆军司令郭富不敢怠慢,速告远在香港的璞鼎查,璞鼎查不想硬拼,传令暂舍宁波、镇海,转攻杭州湾重镇、江浙门户乍浦,尔后北进嘉兴,沿苏州无锡常州,攻镇江占南京,切漕粮要冲。
    钦差大臣耆英至杭,扬威将军奕经不爽,自将置身何处?前线搏击杀敌乎?忽闻英军已撤。奕经大喜,急奏:大军攻克宁波,夷正遁逃镇海,焚夷船多只,逆夷死伤许多。
    道光帝亦喜,逆夷经此惩创,必心胆俱慑,希乘胜攻剿,驱敌入海,立不世之功。耆英转任广州将军,赶赴粤地,寻机克服香港。

    5月18日,英海军司令巴加集中所有军舰,轮番炮轰乍浦炮台,陆军司令郭富兵分三路,自乍浦东、中、西三方登陆。
    西路英军猛攻天妃宫,清军奋力抵抗,协领英登布、海防同知韦逢甲、副都统长喜、佐领多仁图非死即伤。
    东路英军攻击唐家湾,山东守军稍战即退,陕甘军无惧,与英激烈交火,367官兵全部战死。
    中路四百英军进攻驻守牛角尖的乍浦水师,右营把总韩大荣率部奋战,大呼“只进勿退”,身中数弹,与三百兵士共捐躯。
    英占领牛角尖,直扑乍浦城。佐领隆福率三百旗兵埋伏于进城必经之路——天尊庙,依托窗口、围墙抗击,英强攻两次,不克,第十八团上校汤林森当场毙命,英军震惊,调野战炮轰破庙墙,隆福挥刀迎击,血战三小时,力竭而亡,三百兵士除43人突围外,余皆战死。
    乍浦守将、杭嘉湖兵备道宋经国坐城观战,胆颤心寒,不战而逃。
    英军梯城而入,纵火焚杀,一时间,乍浦积尸塞途,水为之不流。满汉军民以屋为掩,顽强抗击,永昌营把总王荣、庄浪营把总孙登霄、甘肃提前营把总马芝荣、骁骑校戈杭阿先后战死。一老营官率部与英肉搏数次,腰伤被俘,老泪纵横。
    英舰长利洛道:战事已终,请勿惧怕,你将被怜悯和善待。
    老者怒呼:怜悯!我不要怜悯,我愿流尽最后一滴血。
    道光帝闻讯大惊,急命耆英暂缓赴粤,留浙专办剿抚事宜。又谕两江总督牛鉴、江南提督陈化成,当此紧要时刻,务必督率文武员弁,竭力严防吴淞口,毋稍疏虞。首先退却者,斩无赦。
    耆英疏曰:夷势汹汹,锐不可挡,舍羁縻之外,再无他策。
    耆英疏罢,即委伊里布以四品顶带署乍浦副都统,前往乞和。
    英陆军司令郭富重申停战条件:一,清皇必须同意璞鼎查照会及帕麦斯顿致中国宰相书的各项条款。二,谈判对象必须是清皇钦派的全权大臣。三,释放俘虏。
    耆英、伊里布相商良久,终不敢苟同第一条款。

    乍浦城破,两江总督牛鉴思忖竟日,奏曰:逆夷行事,虽属诡诈多端,然其志在通商逐利,并非争城略地。故江省海防,只须扼定吴淞一口,由吴淞而入扬子江,逆夷虽有内犯之言,然相距数百里水程,此虚词恫喝。臣反复体察,逆夷不犯内河,定属确有把握。

    英军盘踞乍浦十日,搜寻北进航路,水浅作罢。遂撤离乍浦,沿杭州湾北进。
    伊里布为表诚意,主动将16名战俘送还,以期释仇通好,英人收俘,不理示好。继续北进,直抵长江吴淞口。其时,璞鼎查督率援军赶至,英舰己过百兵亦逾万,实力倍增。

    两江总督牛鉴亲至吴淞西炮台,力劝江南提督陈化成:江、浙毗连,今浙连失,贼锋难犯,议迎犒缓师。
    陈化成道:某经历行阵,四十余年,今见贼异议,是畏敌也。且某奉命剿贼,有进无退!当即严饬各营将士整器械,具战艇,身带干粮,以备御敌。

    6月初,王鼎河南治洪功成,昼夜兼程进京面圣,力陈林则徐之贤,恳请予其立功赎罪之机;琦善误国,当予斩首示众。
    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近来微感风寒,间或干咳。
    王鼎矛头转向,怒斥彰阿祸国妨贤,秦桧、严嵩再现。
    彰阿自认宰相肚量,笑而不语。
    次日王鼎再又苦谏,道光帝不听,转身欲走,鼎牵帝衣哭诉:老臣知而无言,无以对先皇!皇上不杀琦善,无以对天下!
    道光帝恼怒,甩袍而去。
    王鼎绝望之极,自缢而逝。遗折泣呼:条约不可轻许,恶例不可轻开,穆不可任,林不可弃。
    道光帝闻之泪目:定九卿可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一招不慎,大清完矣。

    6月13日,英舰进犯吴淞口,陈化成开炮还击,第一炮命中“布朗底”号,打死一人,打伤多人。第二炮再中“弗莱可森”号,将一兵双腿打断。炮战从晨至午,英旗舰“皋华厘”号被击中多次,后樯洞穿三炮。第二旗舰“布朗底”号被击中四十余次。“西索斯帝斯”号被击十次,其他战舰亦被击多次。
    然东炮台却一直作壁上观,陈化成遣人问询,穿沙营参将崔吉瑞道:吾奉督令,暂且缓师。
    化成叹曰:牛鉴误国!

    多舰中炮,英海军司令巴加道:作战以来,清人炮火以此为最;此陈化成,不吸民膏髓但饮吴淞水,果然名不虚传。
    璞鼎查道:可惜了此人。传令,加大舰炮火力,陆军迂回围击。

    两江总督牛鉴屡命陈化成退兵宝山,指挥战事,陈化成屡屡不应。牛鉴正自叹息,忽闻炮战获胜,大喜,亲坐八抬大轿观摩。半途,总督仪仗被炮击中,牛惊,混入溃兵,遁逃太仓。
    苏松镇总兵周世荣见势不妙,苦劝化成退兵。
    陈化成拔剑怒斥:庸奴,武臣卫国,死于疆场,幸也,误识汝!
    周世荣逃,其部千余人亦溃。炮台侧后小沙背之徐州镇总兵王志元亦弃阵而逃。
    陈化成督率十几亲兵孤守炮台,炮兵缺处,化成亲点火药,连开数十门。炮震手伤,血流至胫。夷炮飞至,又伤其足。四周英军蜂拥,化成身中七弹,体已不支,遂命左右:吾不能复生,汝免我首,掷体沟中。语毕,一恸而绝。
    7月13日,英舰至镇江圌山以东江面。
    圌山,雄峙江浒,舟行其间,仅通一路,矢石可及。
    去岁,厦门失,江南名士包世臣料定夷人必攻定海,渐及宁波、乍浦、上海,入大江以绝运道。即刻上书钦差大臣裕谦:圌山须安设重兵,以备不虞。
    裕谦无应。
    包世臣不馁,又为奕经部属绘圌山图帖,说以防守之方。再后又上书江南提督陈化成:江南海防,狼、福以上三百里,并无险隘。圌山,扼锁大江,宜此凿石开山,修筑炮台;木龙扎栅,安设炮位;环山咀三面,分三层安设大中小炮;再用红船数十,列载小炮,巡徼栅外;再于对岸三江营前,坚筑炮台,成南北夹击。
    陈化成亦为可行,禀报两江总督牛鉴。
    牛鉴曰:莫又然其说者。

    7月14日,英“伯鲁多”号、“复仇神”号驶进圌山,守军发炮拦阻,三江营亦发炮配合。一英舰后舱中弹,有英军跌落江中。次日,9英舰复来,百炮齐轰,圌山炮少兵寡,弹尽台毁。
    17日,牛鉴率兵一万,自常州退驻镇江,饬令道府宴请富户劝捐十二万金,以备迎犒夷师。镇江副都统海龄誓不与夷议和事,张贴告示,逆夷胆敢侵入,即刻提兵出击。牛无奈,携兵遁向南京。
    18日,英舰摧毁镇江外围焦山、象山炮台,直逼城下。
    英夷势如破竹,镇江副都统海龄惊惧,疑汉人作祟,下令严查。又令:非我族类,其心已异,非常时期,宁可枉杀。其部心领神会,满城寻疑,就地正法,两日不到,千余汉人被杀。汉人不服,群起讨伐,海龄纵兵开炮轰击。
    英闻内乱,汇集七千大军,悍然攻城。
    海龄督率一千五百旗兵,拼死抵抗,众寡悬殊,城垣即日即破。旗人俱惊,为避妻女被辱,旗兵急速归家,割女眷喉咙,抛子女深井。海龄妻亦携孙自戕。
    海龄悲嚎:宁战死,勿苟活,率残部与英人鏖战街巷,死战两日,千余旗兵全皆战殁,海龄亦自焚火海。
    镇江对岸,扬州绅商惊恐,急筹五十万两纹银,作赎城之资,送与英人。

    璞鼎查谓郭富、巴顿道:我等以通商名,为自由平等战,实则求财;皆与扬州城样,何来万不得已之战争!镇江之战,我死伤169人,超前战总和。倘都如此,实不堪想。

    镇江失,运道绝。道光帝技穷。户部又奏:库银接近为零,粮饷似已无能为继。
    道光帝无奈传谕:耆英、牛鉴、伊里布等设法羁縻,便宜从事之处,着从权办理,朕不为遥制。如夷船回粤,可将香港赐予,广州、福建、浙江、海口择时通商。如事了结,飞咨奕经;如事无解,亦咨奕经带兵飞至。夷逆狡黠,勿只身犯险。此外一切紧要事件必应筹者,均著该大臣等一一分晰妥议,不厌反复详明,务须永绝后患。该大臣等既知善后难于措手,他国之不免生心,即应思前顾后,预为筹画,于勉从下策之中力求弭患未然之计。偿稍留罅隙,日后有所借口,以至别生枝节,办理掣肘。另,镇江乱民趁乱泄愤,戕官纵贼,实属罪大恶极。副都统海龄,以阖门死难,大节无亏,仍照都统例赐恤,谥昭节,入祀昭忠祠,并建祠镇江,妻及次孙附祀。
    8月4日,英舰抵南京江面。牛鉴急火攻心,急奏:危急迫在眉睫,伏求圣上速决大计,以拯民命。
    牛鉴疏罢,遣人飞驰无锡,请来耆英、伊里布相助。
    牛鉴道,吾大战大败,小战小败,每战必败;所以不能再战,亦不必再战。
    伊里布道,逆夷攻城不略地,俘兵无戕害,行事多有不同。看来只为通商。
    耆英道,旁事勿论,唯抚此夷,首重诚信;计我之利害,不问彼之是非。因势利导,不事苟就,务存大体,坚持成约。
    三大员嗟叹良久,恰道光帝和谕至,遂一致同意璞鼎查所提条款。
    8月29日,钦差大臣耆英、两江总督牛鉴、乍浦副都统伊里布与英驻清国全权代表璞鼎查在英舰皋华丽号上议订《南京条约》,条约十三条:
    一、今后清英两国永葆和平。
    二,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通商口岸,英国在通商口岸设领事馆,管理贸易通商。
    三、割让香港岛。
    四、赔偿鸦片烟价六百万元。
    五、废除十三行承办贸易旧例,英商可与任何人贸易,清国赔偿商欠三百万元。
    六、赔偿军费一千二百万元。
    七、所有赔偿,分四年缴清,逾期,每百元加息五元。
    八、释放被俘及囚禁的英国及属国军民。
    九、因与英人交往获罪之清国人,免其罪责,释放已关押者。
    十、清方合理制定关税税率,英国货物在开放口岸纳税后,过内地不得再行课税。
    十一、清英两国官员平等来往。
    十二、大清皇帝批准和约并交纳六百万元后,英军退出江宁、镇江及镇海之招宝山,但仍驻舟山海岛、厦门鼓浪屿,待赔偿缴清,口岸开放之后,即行退兵。
    十三、和约由两国君主批准实行,两国各留一册,大清钦差大臣与英国公使各留副本一份。

    条约签毕,耆英奏曰:利害相权,安危攸关,不得不降心抑气,貌似强忍,以冀事之成,未敢逞匹夫之勇,致成决裂。
    道光帝接奏,长叹一气,谕曰:朕惟自恨自愧,何至事机一致于此?于万无可耐之中,一切不能不勉允所请者,诚以数百万民命所关,其利害且不止江浙等省,故强为遏制,各条均照议办理。
    退朝后,道光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负手彷徨踟躇,一夜未尝暂息,漏下五鼓,忽又顿足长叹。
    穆彰阿知帝愁苦,奏请木兰围猎,多事之秋,更应振作。
    道光帝道,也罢,少随简程,只带四皇子奕詝、六皇子奕忻及几个大一点的小皇子。

    杜受田乃四皇子授业恩师,其知四皇子智、力皆不如六皇子,于是授计奕詝:不以弓马之长与诸弟争高低;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
    木兰秋狝,肄武绥藩,道光帝当然想盛世豪举,无奈库府银窘。但当看到四皇子奕詝两手空空,一脸无辜,且曰麋鹿孳育不忍相伤,竟莞尔一笑。
    多年以后,道光帝垂危,再甄四、六。六儿奕忻滔滔不绝、从善如流。奕詝跪地泣语:儿臣日夜叩祈上苍,惟愿皇阿玛早日康复,此乃国家之幸,万民之幸,儿臣之幸也。
    南京约签两月,鼎璞查察漏补缺,又胁耆英签《虎门条约》,条约一十六款:
    一、所有钦差大臣、公使大臣画押钤印进、出口货物税则附粘之册,嗣后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港口均奉以为式。
    二、所有钦差大臣、公使大臣画押钤印新定贸易章程附粘之件,嗣后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港口均奉以为式。
    三、新定贸易章程第三条,货船进口报送所有罚银及货物查抄,皆归中华国帑,以充公项。
    四、五港口开辟之后,英商只准在五港口贸易,不准擅赴他处,亦不准华民擅于他处串通贸易。英商如有背约不服禁令者,任凭中国员弁连船连货一并抄取入官,英官不得争论;倘华民在他处港口与英商私串贸易,则国法俱在,应照例办理。
    五、前在江南业经议定,以后商欠断不可官为保交,如账据确凿,人在产存,均应由华、英该管官一体从公处结,以昭平允;仍照原约,彼此代为着追,均不代为保偿。
    六、广州等五港口各英商,均不可妄到乡间任意游行,更不可远入内地。中华地方官应与英国管事各就地方民情地势,议定界址,不许逾越,以期永久相安。倘有英人违背,不论系何品级,即听该地方民人捉拿,交英国管事官依情处理,但该民人等不得擅自殴打伤害,致伤和好。
    七、在万年合约内言明,允准英人携眷赴五港口居住,不相欺侮,不加拘制。但中华地方官须与英国管事官各就地方民情,议定于何地,用何房或基地,系准英人租赁;其租价必照五港口之现值为准,务求平允,华民不许勒索,英商不许强租。
    八、向来各外国商人止准在广州一港口贸易,上年在江南曾经议明,如蒙大皇帝恩准西洋各国商人一体赴福州、厦门、宁波、上海四港口贸易,英国毫无靳惜,但各国既与英人无异,设将来大皇帝有新恩施及各国,亦应准英人一体均沾,用示平允;但英人及各国均不得藉有此条,任意妄有请求,以昭信守。
    九、倘有不法华民,因犯法逃在香港,或潜住英国官船、货船避匿者,一经英官查出,即应交与华官按法处治;倘华官或探闻在先,而英官尚未查出,则华官当为照会英官,以便访查严拿。英国诸色人等,倘有逃至中国地方藏匿者,华官亦必严行捉拿监禁,交给近地英官收办,均不可庇护隐匿,有乖和好。
    十、凡通商五港口,必有英国官船一只在彼湾泊,藉以约束英商及属国商人;中国兵船不得拦阻。
    十一、万年合约内言明,俟将议定之银数交清,其定海、古浪屿驻守英兵必即退出。凡有英官居住之房屋,无论系英人建造亦或曾经修整,均不得拆毁,即交还华官,转交各业户管理,亦不请追修造价值,庶免致迟延不退,以及口角争论之事,以敦和好。
    十二、所有英商,不许串合华商、海关官衙,偷漏税项;倘有偷漏走私之案,该英管事须即时通报中华地方官,以便本地方官捉拿;其偷漏之货,无论价值、品类全数查抄入官,并将偷漏之商船,或不许贸易,或俟其账目清后即严行驱出,均不稍为袒护。本地方官亦应将串同偷漏之华商及庇护分肥之衙役,一并查明,照例处办。
    十三、嗣后凡华民至香港贸易者,均须在广州等五港口,完纳税银,领取牌照;非互市之处,不准华商擅取牌照往来香港,责成九龙巡检会同英官,随时稽查通报。
    十四、香港未设有华官,如有商欠,英官须查照上文第五条办理,以归划一。
    十五、前条载明,凡系华民带货往香港销售,或由香港带货至各港口者,必由各关发给牌照等语。今议定,各港口海关按月以所发之牌照,或由香港至各港口,或由各港口至香港,每月逐一具报粤海关,粤海关转为通知香港管理之英官,以便查明稽核。该英官亦应将来往各商船之船号、商名、货物数目,每月照式具报粤海关,而粤海关即便通行各海关,查明稽核,如此互相查察,庶可杜绝假用牌单、影射偷漏等弊,而事亦不致两歧。
    十六、英国之各小船,向不输钞。今议定,嗣后各船进出各港口,但使有一担之货,其船即应按吨输纳船钞,以昭核实。
    两约签毕,鼎璞查复照会耆英,上年八月和本年正月,我两商船在台遇风破碎,遭难之人原系水手小民,理应被保护恩待。可台湾兵备道姚莹、总兵达洪阿等贪婪功劳,捏词假奏,以致王命误降,致我百人被杀。姚、达等人宜去官正法、没收家财,分济无辜枉死之家属。否即干戈复起。
    耆英惧,谓伊里布道,不杀台湾镇道,抚局恐失,我辈无立足之地矣。遂急奏道光帝。帝命闽浙总督怡良查办。
    怡良抵台,不听姚、达辩解,以夷船之破,一系遭风击碎,一系触礁搁浅,实无兵勇接仗之事具结。姚、达二人被羁押至京,曾国藩等三十余人驾车恭迎。
    刑部审讯,姚、达辩称:该夷捏称遭风商船,以饰其来台挫衄之耻。上年八月初九至十二日,台湾洋面确有飓风;十六日风息,夷船至基隆炮击我二沙湾炮台。如遇风沉,如何开炮攻我?而我所获大小炮位多门、夷人战甲尚在。本年正月大安之役,据夷目林颠、汉奸黄舟供称,系台湾逃兵张从反水内应。且所获夷方掠自镇海军营之军器等物俱在,若系商船,何有此物?若道杀俘百余,夷逆戮我万民,怎论?
    道光帝免姚、达无妄之罪,姚莹至四川以同知直隶州知用,达洪阿调任新疆哈密办事大臣。
    浙江巡抚刘韵珂叹,两年来干戈扰攘,专为禁烟,即为漏银。今烟禁仍开,银尽可待。
    耆英怒,竖夫!事外人乎?尔战否?可有果?
    姚莹孤身入川,又两使西藏,途中感伤:时至今日,海外诸夷,侵凌中国甚矣。沿海数省,既遭蹂躏,大将数出,失地丧师,卒以千万取和。至今海疆大吏,受其侮辱,而不敢较。忠义之士,莫不痛心疾首,日夕愤恨,思殄灭丑虏,捍我王疆,以正人心。
    人曰姚心无惑。
    年底,道光帝感叹南约甚耻,谕令曰:从前所设水师船只几同具文,且今昔情形不同,必须因地制宜,量为变通。所有战船大小广狭及船上所列枪炮器械应增应减,无庸泥守旧制,不拘何项名色,总以制造精良,临时适用为贵。靖逆将军奕山,如木料不能坚实,制造不能如法,将来经朕派员查出,惟奕山是问。如确实赶造不出,可购买外船模仿,亦可雇佣外人。
    广州知府易长华承造一艘,比米艇稍大。奕山细观之,却道:仅可备内河缉捕之用。
    大行商,在籍刑部郎中潘仕成耗银一万九千两,防美利坚战船,造成一船。长十三丈六寸,底骨长十丈零八尺,面宽三丈三尺四寸,高二丈一尺五寸。
    广东巡抚黄恩彤上奏:潘所造之船,坚厚长大,装炮亦多,穷中国工力物力,不能复加于此,而以当夷船,亦恐难以制胜。
    道光帝谕:火轮船式,该省所造既不适用,著毋庸雇觅夷匠制造。亦毋庸购买。
    两广总督耆英偶获外夷双筒步枪、六眼小枪各一支,进呈道光帝。
    道光帝曰:自是灵捷之至,绝顶之妙品。然如仿制,必成望洋之叹。

    林则徐西行入疆,遇挚友魏源,赠魏《四洲志》。魏源观之,心潮澎湃,遂作《海国图志》。
    清国之人,碌碌偷生,几无人识。
    魏源叹: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夷国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不可舍其长,甘其害;须塞其害,师其长。善师四夷者,能制四夷。
    倭人鹫津毅堂读之,叹曰:海防之策莫善于是篇。《海国图志》入倭,倭人奉为圭臬,争相传阅。

    翌年2月,美国战舰抵达澳门,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耆英欲拒无以拒,僵撑半载,签《中美望厦条约》。
    9月,法国舰队抵澳,耆英周旋两月,签《中法黄埔条约》。
    此两约除割地、赔偿外,囊括《南京条约》、《虎门条约》诸条款。《中美望厦条约》之三十四款议定:合约一经议定,两国各宜遵守,不得轻有更改;至各口情形不一,所有贸易及海面各款不无稍有变通之处,应俟十二年后,两国派员公平酌办。
    同年十一月,依《中英南京条约》,上海开放通商,宁波、福州、厦门次第开之。惟广州民众恨怨深深,火烧知府府邸,合词请于大府,毋许英夷入城。
    两广总督耆英不能禁遏,而英人又屡请履约。耆英既不敢纳又不敢拒,遂告英人:粤民鸷悍,请徐图之。
    新任港督德庇时无意再起冲突,遂与两广总督耆英签订协议,推迟入城。广州民众益奋,日以扰阻英人为喜。德庇时怒,再占虎门炮台。
    耆英慌,承诺两载之后,广州城开。诺承之前,耆英以年老体衰开缺,新继粤督徐广缙、粤抚叶铭琛皆恶英人,煽风点火,唆使民众遏英;一时民心浩荡,间或十万之众集而拒英。
    道光帝密谕徐广缙:抚驱外洋,总以信义相待。彼国既重提进城之说,该督若再三阻止,反失含容之度。自宜酌量日期,暂令入城一游,不得习以为常。
    徐广缙飞章入奏:婉阻之,未必遽起边衅;轻许之,必致立起兵端。且阻其入城而有事,则众志成城,尚有爪牙之可恃;许其入城而有事,则人心瓦解,必致内外之交讧。害重利轻,犹且不可,且明知有害无利,讵敢轻于一试乎?

    继任港督文翰思忖再三,终觉清人民心肆虐,羊城难入,即入亦险,遂弃而通商。

    英人此举,震动清廷朝野,道光帝喜曰:洋务之兴,将十年矣,沿海扰累,靡饷劳师,近虽略臻安谧,而驭之之法,刚柔未得其平,流弊因而愈出。朕恐濒海居民或遭蹂躏,一切隐忍待之。昨英酋复申入城之请,徐广缙等悉心措理,动合机宜。入城议寝,依旧通商。不折一兵,不发一矢,中外绥靖,可以久安,实深嘉悦。徐臣广缙、叶臣名琛身怀过人之智,实乃贤能柱石之臣。

    英外交大臣巴麦斯顿怒斥:清国之官吏,切勿再犯1839年之错误。迄今为止,英国政府之忍耐并非软弱,自由之贸易,须由和平以撑持,方可欣欣而向荣。英国政府深知,如果情势需要,英国军队可以把整个广州城毁灭。两国间将来无论发生任何对清国不利之事件,其过失都将由清国政府承担。

    然此皆非事,广东花县,一姓洪名仁坤之人高烧酣睡,得黄粱一梦,按《圣经》索骥,繁华南国随之纷繁芜杂……
    第六章 洪秀全梦里天国
    公元1843年春,广州院试出案,29岁的童生洪仁坤得知自个落第,“啊哈”一声,晕眩而去,昏睡三日,醒来悠悠念念,遍寻孔孟书籍急欲付之一炬,忽一本《劝世良言》,赫然眼前,恰如灵光一现,怎地那般亲切,洪氏急观:近之时代,农工兵学商,各色人等,各用己意,跪拜神佛之像而求睿智广开,中进士、点翰林。然多有读书考试至五六十岁,尚不能进黉门为秀才者,其没拜神像乎;即拜,何故不佑其高中呵?此诚为可笑,亦实可怜。殊不知,九天之外,神天上帝耶和华为唯一之真神,呵护我等,我等生就戴罪之身,上帝耶和华派遣圣子耶稣以命代赎吾罪,传福音拯世人……
    仁坤喟叹:此,丁酉之梦乎,五年前,仁坤第三次无缘秀才,一病四十日,高烧梦幻,乘轿入一富丽堂皇地,一鸡一虎一龙伫立,俊男美女逢迎,祥和老妪为其沐浴净身,又有精致小刀剖开身体,肝胆五脏一律换新,期间竟无血流,伤口随即愈合。忘川河边,一金发黑袍老者,授宝剑、印绶与美果。仁坤食果纳绶执剑斩妖……
    仁坤将此诉与族弟洪仁玕、好友冯云山。
    云山道:兄异相异志、必成大事。
    仁玕道:此乃天意,定是上天令你拯救我等。
    仁坤道:吾天父皇上帝耶和华洪恩无边,遣吾天兄耶稣下凡西天,捐命代赎世人罪孽。吾中国大地亦非圣土,吾乃太平天王大道君全,吾天父皇上帝命吾拯救此方世人,天父许吾可称洪秀,又可称洪全,也可称洪秀全。
    冯、玕二人俯首叩拜,齐念秀全天王、天王秀全。仁坤当仁不让,唱曰:
    吾侪罪恶实滔天,幸赖秀全代赎全。
    勿信邪魔遵圣道,惟崇上帝力新田。
    天堂荣显人宜慕,地狱幽沉我亦怜。
    及早回头归正果,免将方寸俗情牵。
    洪秀全为表心志,当即将孔丘牌匾砸碎。逢人便讲灾难即将降临,信上帝教者得免,入教者皆兄弟姐妹,日日有衣有食,时时无灾无难。
    村民皆曰:洪仁坤念书念瞎了,还改名秀全,改个名就是秀才了?夷教无甚可信,去年他们还杀我们人哩,这不是助纣为虐嘛。
    洪秀全道:从未有先知受人尊敬于本乡及家中,父老乡亲看透我们啦。必须走出去。
    洪仁玕苦诉:哥,我就不陪你了。再跟你混我爹会打断我腿。
    风云山不屑道:我爹也打我腿,你硬走他怎拦?
    洪秀全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秀全言罢,唱着歌子上路了。至广州,无人听诉;到顺德、南海,苦口婆心,没人搭理;又去从化、番禺、增城、清远,振臂疾呼,只两三人应。
    秀全叹:如此下去,天荒地老矣。
    云山道:吾省人精,不易教化。广西山高地远,去那!
    秀全:,广西贵县赐谷村,那有吾亲。
    1844年5月21日,秀全、云山历经千难万险,抵广西贵县赐谷村王盛均家。秀全道明来意。
    王盛均道,小地方,穷山恶水,玩不出花样。洪、冯二哥识文断字,私塾缺人,先混吃喝。
    秀全叹:天下事,难矣。
    云山恳切道:初入贵地,全凭盛均弟安排。
    自此,二人白天授课,夜晚传教,三月下来,竟有百人加入。云山喜不自禁,秀全依然愁闷。云山问故。
    秀全道:凡事缠身,雾中云里。人问入教了,衣食在哪?灾难了,为何还有?平等乎?共贫穷矣!这不是吾意之料,吾要返粤,再研教义。
    云山道:三月不到,百人皈依,强过此前半载。此处人们殷切,不可舍。
    秀全道:吾去意已决。
    云山留意更决,别过洪秀全,径入浔州府,恰遇好友张永绣,冯云山开宗明义。
    张道:冯兄志高,府城招摇,恐生祸事,此北桂平县,有紫荆山麓,诸县交接,地僻林密,人入不知处,可一展宏图。
    云山邀往,永绣手指市井俊秀女子道:愚弟志此,恕不能陪。
    云山独入紫荆山,人生地不熟,生活无依,帮人拾粪、挑担、割稻、烧砖,混点儿小钱糊口。
    一日,云山忙碌不辍,有微风吹来,顿觉通体舒畅,一时高兴,云山风中起歌: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雇主曾槐英惊诧:真乃高士!吾有眼不识。
    云山据实相告。
    曾槐英道:吾乃监生,咸知其中困顿,蛰此委实屈才,遂荐云山至大冲村紫荆四富之一曾玉珍家做塾师。
    大冲村南有山,名唤平在山,山里人家砍木烧炭,风来雨去,日夜忙碌,食不充饥衣不蔽体。云山白日里教孩儿们念书,闲时则深入山间地头,垒墙担土,犁田收割,与一众老农共生同活,热切熟络后,宣扬天父皇上帝耶和华、天王洪教主洪秀全、人人皆为兄弟姐妹、有饭同吃有衣同穿等等。
    云山身体力行、礼贤下士、言语恳切,人人皆信,皆曰:信任冯大哥,跟着冯大哥,吃穿会有着。两年不到,冯大哥之名传遍紫荆山区。一时间,龙山矿工秦日纲、那邦村石达开、金田村韦昌辉、山人村胡以晃、博白人黄文金、石人村王作新等慕名纷至。
    一日夜深,云山正要歇息,二人来访,一人自称杨秀清,另一彪形汉子道:杨哥哥乃玉珍老爷之舅舅。自称杨秀清的道:先生可知我们这里有小叔小舅,就没有小二大爷,吾就是那小舅;他姓萧名朝贵,大我一岁,非叫我大哥。说完自个呵呵先笑。被称做萧朝贵者亦嬉皮笑脸。
    云山只得陪笑,道:久闻久闻,久仰久仰,平在山拜上帝教者千余,你俩拔萃。
    秀清道:先生客气,烧炭人,吃不饱穿不暖。听先生传经布道,受益的很,有事不明,特来请教。我教主洪天王何时亲临?我辈愿俯听训导。教主可否见过天主耶和华?入教者既已是兄弟姐妹,为何还有人不得吃喝?还有人罹患灾难?
    云山一愣,默然片刻,道:杨兄弟所思旷远,天主皇上帝远在九天,时刻施恩泽予世间。本望雨露均沾,无奈百密有疏。所以特派教主洪天王莅临,解民困顿。九天人间,相距十万八千里,洪教主洪福齐天,梦中伫聆。尔我鼠辈兄弟,敢奢望天赐机缘?
    第七章 杨秀清神魂倒颠
    再说洪秀全自桂返粤,重读《劝世良言》,反复研 不尽兴,遂入美国传教士罗孝全处。三个月后,秀全要求受洗,且将丁酉梦情,说与孝全。
    罗孝全道:梦里臆景,心中杂念,救扶众生,与尔无缘。
    秀全不馁,自揣自摩两年,创《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
    洪仁玕阅曰:真乃救世之不二法门也。
    1847年8月,洪秀全再赴广西,见云山已纠集三千教众,喜泣,聚徒而歌:
    上帝原来是老亲,水源木本急寻真;
    量宽异国皆同国,心好天人亦世人。
    禽畜相残还不义,乡邻互杀断非仁。
    天生天养和为贵,各自相安享太平。
    歌罢,洪秀全又曰:苍穹之中,神天皇上帝独尊独真,我等皆是神天皇上帝耶和华之子民。所有入教子民,在天父皇上帝面前,一律平等,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尔等自生那刻,便是戴罪之身,吾奉天父皇上帝之命,特创“拜上帝教”,斩妖降魔,救扶众生。诸位兄弟姐妹。天父皇上帝先造天、地、山、海、人,又造桑、麻、禾、麦、豆。假若不造,尔有立足之所乎?有田亩开垦乎?有吃喝用度乎?由是观之,天下凡间无时无刻不沾皇上帝恩典矣。某凡人却另立偶像,拜菩萨,拜佛祖,拜各色仙神鬼等。明明是天父皇上帝恩典,却认邪魔,其良心死尽,何其愚哉!噫吁,敬拜皇上帝,则为皇上帝子女,生前皇上帝看顾,死后魂升天堂,永远在天上享福,何等快活威风。溺信各邪神,则变成妖徒鬼卒,生前惹鬼缠,死后被鬼捉,永远在地狱受苦,何等羞辱愁烦。孰得孰失,请自思之。天下凡间我们兄弟姊妹,可不醒哉!若终不醒,则真生贱矣,真鬼迷矣,真有福不知享矣!明明千年万万载在天上永远快活威风,如此大福都不愿享,情愿大犯天条,与魔鬼同犯天之罪,致惹皇上帝义怒,罚落十八重地狱受永苦,深可悯哉!而今豆腐是水,甘神是鬼,尔等还不快快醒来,持棒耍棍,把那甘鬼弄下神台!
    冯云山得令,即带教徒卢六等人将象州甘王庙砸个粉碎。
    甘王神毁,孽妖粉身,民意沸腾,纷纷加入拜上帝教。秀全、云山兴起,遂将紫荆山一众神庙,逐一捣毁。
    石人村秀才王作新欣赏冯云山初为,但听冯“暂借荆山栖彩凤、聊将紫水活蛟龙”后,以为冯心叵测,遂断绝往来。
    王作新本以神庙逐财,财路被挡,恨极,以阴结党羽、结盟聚众、践踏神明、图谋作乱由,将云山、卢六捉拿 ,解交大湟江司,巡检王基严刑逼供,卢六承受不过,瘐毙狱内。
    秀全惧,满囊钱财,驰回广州,求传教士罗孝全接洽两广总督耆英,以传教自由名,曲线救助,不想耆英已离粤赴京。
    秀全遁,云山囚,卢六死,拜上帝教群龙无首,人心浮动。杨秀清看在眼里,痛入心中,白眼一翻,口浮浊沫,晕昏而去,俄尔醒来,哑口无言,此状断续两月,复而开口,浊音高亢:吾乃天父皇上帝,众小子听令,云山近日必释,秀全年内必回,尔等务必好生等待,不可妄生事端!吾归矣啊!矣字啊完,秀清呀啊一声,恢复人样,言头好痛,生发何事?这般混沌!
    萧朝贵道:天父下凡,依附哥身,曰教主、冯哥年内必归,我等心有定见哩。
    杨秀清道:天父天音可期,吾等务必尽力。有钱可使鬼推磨,捐钱送官,解救云山。讼师黄玉昆,人正,处事谨慎,可代为周旋。
    众烧炭工附和。
    新任桂平知县贾柱上任伊始,细窥冯案,寻探端倪。
    原来,秀才王作新控诉:冯云山等为结盟,借拜上帝教妖书,践踏社稷神明,乞恩严拿究办事。缘曾玉珍窝接妖匪至家教习,业经两载,迷惑乡民,结盟聚会,约有数千人。要从西番旧遗诏书,不从清朝法律。胆敢将左右两水社稷神明践踏,香炉破碎。某等闻此异事,邀集乡民耆老四处观察,委实不差。至十一月二十一日,齐集乡民,捉获妖匪冯云山同至庙中,交保正曾祖光领下解官。讵料妖匪党曾亚孙、卢六等抢去。冤屈无伸,只得联名禀叩,俯乞严拿正办,俾神明泄愤,市民安居,则沾恩无既。
    前任知县王烈愤批:阅呈殊属昏谬。该生等身列胶庠,应知条教,如果事有实迹,则当密为呈禀,何得辄以争踏社坛之故,捏饰大题架控。是否挟嫌滋累,亟应彻底根究。候即严提两造人证质讯,确情办理,以遏刁风而肃功令。

    贾柱知县觅得因果,叹曰:是故羁押至此至时矣。
    适讼师黄玉昆送来纹银,相求淡判冯案。
    贾柱见钱开判:此教敬天、劝人向善,冯云山无为匪不法情事,但无籍游荡,聚众砸庙,扰乱乡里,解送原籍管制。
    幕僚问故。
    贾柱道:谋逆罪大,呈报,上必惊,必至督查,平添堵事。无益。多事之秋,何必惹事生非?

    云山带枷说教,押送差役倾听天音两日,折服,旋即入教。云山折返,知秀清天父附身,茫然返粤,寻秀全求解。不想秀全正入桂途中,二人擦肩于人海。
    秀全知秀清假天父事,愤恨无辙。忽一日,萧朝贵亦做秀清状,基督上身,一派言语,俨然耶稣降临。且骂曾玉珍空有钱财,不事救赎;王盛均遇事缩头,乌龟不如。
    曾玉珍无奈,举家退出拜上帝教,迁移他乡。
    秀全怅然,再返广州。三个月后,秀全、云山终在花县相逢。
    云山道:杨秀清!竖子腐夫!
    秀全道:不只杨,那个萧朝贵,亦已天兄附身。吾意,依了他们。
    云山默然。
    秀全呷一口清茶,继续道:惶惶人世,弟是吾唯一知己。弟随吾行,颠沛流离,六年有余。苦矣!累呼!悲哉?此皆非事。打砸神庙,本意小试牛刀,不想弟入囹圄,卢兄弟魂升天国。此蜻蜓点水,再不敢试。吾斟酌再三,已到图穷刀见时。杨阴鸷,但多谋;萧蛮横,其力悍。二人皆可用。
    云山道:当其时,真道兄弟姐妹多被妖人恐吓,事机悬危,杨以降僮术,借天父身,力挽颓局。但此系僭越,只怕日后以此要挟,事端丛生。
    秀全道:大幕开启,你我他他皆是局中之卒。沧海横流,沉沙折戟,马革裹尸,生荣死辱,安知是孰?
    1849年7月26日,洪秀全、冯云山重返紫荆山,宣杨萧二人天父天兄附身为真,且将农历三月初三定为爷降节,九月初九定为哥降节。
    秀清、朝贵喜不自禁,双双跪拜谢恩。
    秀全不屑一顾,自顾唱曰:
    近世烟氛大不同,知天有意起英雄。
    神州被陷从难陷,上帝当崇毕竟崇。
    明主敲诗曾咏菊,汉皇置酒尚歌风。
    古来事业有人做,黑雾收残一鉴中。
    唱毕,又道:官府横征暴敛,百姓困苦不堪,平在山众兄弟,忙碌几十载,竟无一人是富家。吾等斩妖除魔,拯救黎民出水火。
    冯云山谓杨秀清、萧朝贵道:二位兄弟,这是天王新作《原道觉世训》,劳烦观摩。
    秀清道:洪教主真乃真道天王,口含莲花,寥寥几语,天花乱坠。吾意,勿再打草惊蛇,干就破釜沉舟!吾虽一目了然,但却大字不识,书就不看了吧。
    朝贵道:妖即清妖,魔乃绿魔,教主德高,冯哥功卓,必能横扫一切。
    云山道:大事议定,宜早做筹划。此性命攸关,万不可泄。
    秀全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那邦村石达开,少年英雄,满腹韬略;云山兄须再笼络。武秀才者,花洲山胡以晃也,此人重情重义,然却屡遭劣绅欺辱,务必再行安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马粮草者,钱也;金田村韦昌辉,家财万贯,因成均进士事,其父入狱,耗银三百两方释,此仇深似海;吾即去金田,再说昌辉,此人搞定,大事成矣。秀清、朝贵二兄弟,这《原道觉世训》,待云山闲时,讲与你们听,现当以真教名,联络各地豪杰,只待吾一声令下。
    是夜,秀全、云山潜入韦家,恰逢韦氏父子长吁,问因,原是巡检王基、秀才蓝如鉴又来讨要纹银。
    秀全道:银子是水,流进官家,没完没了。不如开炉造刀,铲妖除魔。
    韦氏父子再三协商,终同颔首,五日内,购百只白鹅,建十二炼炉,一时间,金田村烈火与霞光一色,鹅鸣与呯啪声共振。

    秀才王作新、蓝如鉴探知,再报巡检王基。
    王基道:乡邻入会者众,远近无赖从之如命,此等大事,无真凭实据,不便上禀。况天地会匪肆虐全境,尔等不可妄生事端。尔等可广告乡绅,广招练众,与那教众抗衡。桂地多族斗、殴斗、械斗,即便人死,法不责众,不了了之。
    王作新愤恨王基随意,长叹一气,携家带口,远走武宣。
    蓝如鉴联络乡绅地主,广建团练,处处与教众作对;平南、桂平、贵县、信宜等教众首领悉数被打,胡以晃、石达开、凌十八等不甘受辱,奋力反击。


    1850年第八章 金田村风云突变
    此状如火如荼,持续年余,洪秀全眼看时机成熟,遂召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等议事。
    秀全道:与官冲突在所难免,妖首道光老儿岁初已死,天赐之机也。金田村,紫荆山之出口,进可攻,退可守,可为汇聚之所。本天王令,团集会众,编立营伍,营分男女,泾渭分明,僭越一步,枭首示众;教众所有,皆入圣库,私藏分毫,性命不保。众家兄弟,即令所属教众,变现所有,携家带口,汇聚金田,万众一心,杀魔斩妖。
    冯云山道:官府正全力围剿天地会,无暇他顾,此机千载难逢。
    冯云山言毕,杨秀清忽然啊呀一声,匍匐于地,众人慌忙扶起,捶背揉手掐人中,好一通忙活。
    秀全道:杨兄弟少失恃怙,伶仃孤苦,今又恙患在身;弟之厄遇,锥扎兄心也。此地喧嚣,杨兄弟多带资财,快去平在山疗养。
    倏忽间,萧朝贵忽又手舞足蹈,厉喝:秀全小弟,认识哥乎?
    洪秀全等慌忙跪拜,秀全惶然道:大哥之音容,小弟焉能不识?
    萧朝贵道:尔等可要跟随秀全吾弟,顶天报国。花洲,地险人杂,吾上帝教徒众多,胡以晃势单力薄,秀全、云山速去引导,万不可耽搁!高天之上,韦正与朕们是共条肠,秀全弟可要好自待之。尔等保重,吾去也!
    萧朝贵恢复人形,忙跪拜秀全,问天兄讲什么?
    洪秀全据实告之。
    冯云山道:山人村四面环山,仅一小路通外,兵家死地,教主此去凶险,冯某愿只身单往,请萧兄弟再询天音?
    萧朝贵道:无兆之发,求之不得。教主亦可不去。
    洪秀全道:天兄传音,金玉良言,吾与云山这就至山人村,规劝教众兄弟,速来金田团营。尔等诸兄弟亦应快马加鞭。
    半途,洪秀全谓冯云山道:凡人心思,小肚鸡肠。此去贵在速,迅雷不及掩耳;妖魔未闻,吾已回金。花州教徒三千,胡以晃艺高胆大,韬略过人;万贯家私,皆入我圣库,真心忠心,其人能识得天父,更能识得你我。吾等秘密行事,无虞。
    平在山距金田最近,萧朝贵一声令下,十日之内,三千教众业已集结完毕。
    金田村韦昌辉之弟韦俊不愿团营,道:吾家倾尽家资,献银数万,超平在山三千之众,就为大哥你一个天父第五子,值否?
    韦昌辉道:秀才、巡检、衙门,不但要钱,还索命;如此碌碌,一生无为。我们不蒸米饭,只争口气。
    石达开在贵县召会众四千,击败团练围截,至贵桂交界的白沙圩。纳武鸣双雄林凤祥、李开芳等千余人,驰奔金田。
    陆川赖九,被陆川团总谢兴朝阻扰。至玉林,知州顾偕庚带兵追杀,赖九设伏,击溃州兵。又于长冈击杀副棉团总唐桂攀,再败北流、博白练勇追兵,直至金田团营。
    博白黄文金率二千教众,拣偏僻山道,越岭渡江,一路顺达。秦日纲率一千龙山矿工,亦同时到达。
    此外,平南花洲蒙得恩率三百乡邻,古林社曾天养携四五十族人,桂平苏十九领千余饥民,亦来金田投靠。

    洪秀全、冯云山抵达花洲山人村,说服教众,正欲动身,听闻萧朝贵复又耶稣附身,封韦昌辉为天父第五子。
    洪秀全不悦,驻足不前,再观萧氏动作。一月不到,萧朝贵以耶稣之名,作法十次,将秦日纲、陈玉书等23人灵魂超生天堂。
    洪秀全谓冯云山道:你我提线木偶耳?笼络会众,制仪措章,谋立创国者,弟也。杨、萧以神僮身,诳天下矣!
    冯云山道,事机悬危,不拘小节。此地不易久驻,三十六计速走为上。
    洪秀全道,吾六千人众,还怕几百练勇?即刻设营布寨,起炉生火,锻造兵器,操练人马。
    胡以晃道,山道狭窄,兵马施展不开。浔州府军,近日蠢蠢欲动;敌堵出路,再占思旺圩,吾等即于绝地。
    洪秀全道,浔州府军,人不过千,无忧。
    咸丰帝临政伊始,颇思重振纲纪,下诏曰:凡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责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据实直陈,封章密奏,俾庶务不至失理,而民隐得以上闻。诸臣务须虚公详慎,毋偏毋私,凡有裨于官方吏治带计民生者,各抒所见,切实论奏,以副朕集思广益之至益。
    大理寺卿倭仁感叹穆彰阿揽政、朝堂暮气,上疏曰:吾皇明鉴。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先于君子小人之辩。夫君子小人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迹者易见。
    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
    刚正不挠、无所阿乡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于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
    当今治乱兴衰之机,转于君子小人之进退,君子长进,则择天下贤俊,使得陪侍法从;非惟只此,天下治乱系宰相,朝堂倘若辅弼得人,则天下可治。
    咸丰帝观奏,叹曰:名虽甚善,而实有难行。
    吏部尚书、帝师杜受田道:倭仁精通理学,尤喜高屋建瓴;吾皇提纲挈领,一语道破。
    咸丰帝道:看似高屋建瓴,实则无有取处;屑小俗事,惑人心智。英夷照会,转递日久,竟又奔赴天津呈递。穆彰阿据理回覆,该夷战船业已返棹回粤。穆彰阿羁縻之策,如何?
    杜受田道:仰人鼻息,委曲求全。
    咸丰帝道:穆氏战和游移,遗祸至今;两广总督徐广缙,以民御夷,虽颇见成效,然终非长久之策。听闻广西歌舞升平,郑卿祖琛可谓尽心竭力。
    杜受田道:广西巡抚郑祖琛吃斋念佛,宅心仁厚,不忍妄杀,桂地所以井然有序。
    咸丰帝道:先皇晏驾,缘由夷起。朕必绥藩服而琛赆偕来,柔远人而烽烟永熄!

    广西巡抚郑祖琛笃信佛教,力事隐朦,不遂上奏,以致桂地匪潮汹涌;祖琛眼看只手难遮,急咨两广总督徐广缙。
    徐广缙道:粤地夷事杂繁,分身乏术。
    郑祖琛又咨军机大臣潘世恩。
    潘世恩告诫:切勿以贼多入奏。
    郑祖琛再咨同榜进士穆彰阿。
    穆彰阿道:水旱盗贼,不当以时入告,上烦圣虑。国帑有常,不许以毛发细故辄请动用。
    祖琛三顾不得援讯,绝望而叹:吾左右为难,乞身未敢,空手何能杀贼?

    礼部侍郎曾国藩察观时弊,虑忧甚深,奏曰:我朝列圣为政,大抵因世俗之过而矫之使就于中。
    顺治之时,疮痍初复,民志未定,故圣祖继之以宽;康熙之末,久安而吏驰,刑错而民偷,故世宗救之以严;乾隆、嘉庆之际,人尚才华,士骛高远,故大行皇帝敛之以镇静,以变其浮夸之习。一时人才循循规矩准绳之中,无有敢才智自雄、锋芒自逞者。然有守者多,而有猷有为者渐觉其少。大率以畏葸为慎,以柔靡为恭。
    以臣观之,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退缩,曰琐屑;外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颟顸。退缩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旨,不肯任咎是也。琐屑者,利析锱铢,不顾大体,查及秋毫,不见舆薪是也。敷衍者,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疮,不问明日是也。颟顸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溃烂,章奏粉饰,而语无归宿是也。有此四者,习俗相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有巨变,国家必有乏才之患。

    咸丰帝朱批:礼部侍郎曾国藩奏陈用人之策,朕详加披览,剀切明辨,切中情事,深堪嘉纳。

    金田团营,声势浩大,路人皆知;天地会起,十一府八殃。郑祖琛再不敢隐,如实上奏。
    咸丰帝怒斥郑祖琛纵贼、养患、畏缩、庸懦、无能!即纳帝师杜受田之言,谕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署广西巡抚,驰赴剿匪。
    穆彰阿道:林已病入膏肓,恐时日不多。
    咸丰帝怒斥穆彰阿:尔有何功?前朝与夷和战游移,墙草摆摇;现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尔意图何?

    拜上帝教徒、天地会众闻听林钦差将至,皆惊,纷言:若林公至此,即迅速解散,投于林公麾下。更有甚者,竟已偃旗息鼓,欲做猢狲散去。

    则徐带病前往,疲累咳血,三叹星斗南,逝于途中。
    咸丰帝哀伤不已,亲书朱谕曰:任贤祛邪,诚人君之首务也。祛邪不断,则任贤不专,方今天下因循废坠,可谓极矣。吏治日坏,人心日浇,是朕之过。然献替可否,匡腾不逮,则二三大臣之职也。
    穆彰阿身任大学士,受累转之恩,不思共难共慎,同心同德,乃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言,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
    从前夷务之兴,穆彰阿恃恩益纵,倾排异己,始终不悛。自本年正月朕亲政之初,穆彰阿遇事模棱,缄口不语。迨数月后,则渐施其伎俩,屡言林则徐柔弱病躯,不堪录用。及朕派林则徐驰赴粤西,剿办土匪,穆彰阿又屡言林则徐未知能去否。伪言荧惑,使朕不知外事,其罪实在此。
    至若耆英之自外生成,畏葸无能,殊堪诧异。穆彰阿暗而难知,耆英显而易著,然贻害国家,厥罪维均。若不立申国法,何以肃纲纪而正人心?又何以使朕不负皇考付托之重欤?第念穆彰阿系三朝旧臣,若一日宿之重法,朕心实有不忍,著从宽革职,永不叙用。耆英虽无能已极,然究属迫于时势,亦著从宽降为五品顶戴,以六部员外郎候补。此布告中外,咸使知朕意。
    粤桂急危,十万火急,万万不可迁延,召起前两江总督李星沅为钦差大臣,授漕运总督周天爵为广西巡抚,著湖北提督向荣为广西提督,楚、黔、滇、粤四省,各筹兵力,驰援勿怠。
    李星沅、周天爵未至,署理巡抚劳崇光亲抵浔州,耳提面命;冀一鼓作气,歼灭拜上帝教。
    浔州协副将李殿元侦知山人村教众团营,即刻带兵攻占思旺圩,堵截出路。
    巡检张镛欲攻。李殿元道:已是瓮中之鳖,吾只待关门打狗耳。

    清军临门,洪秀全无惧,饬令胡以晃打通出路,胡以晃率众强攻十三次,死伤百人,未进分毫。
    山人村教众慌乱,惧者已豕突。洪秀全拔剑怒喝:天王在此,殊死一搏,尔等随我杀尽妖魔。
    洪秀全言罢,挥剑而上,冯云山、胡以晃赶紧护住两翼,加入战团。半时辰不到,砍杀五十余人。
    李殿元见洪等气盛,稍作退却,但仍牢牢封锁出口。
    洪秀全道:清妖不过尔尔,五日之内,吾借天兵,全歼此妖。复私语胡以晃:金田搬兵,急找秀清;里应外合,方渡此劫。
    胡以晃不敢怠慢,即遣得力之士飞赴金田。
    杨秀清得报,忽地耳聪目明。
    杨辅清惑。
    杨秀清道,生死攸关,此病来去之间;迎主事大,不敢拖延。快去禀告,天父驾临,萧、韦可在?
    众忙跪迎。
    杨秀清浊音高亢:众小子听旨,尔教主花洲蒙难,着蒙得恩提兵六百,速去救援;抢占思旺,首功一件。鸟无头不飞,众小子须以尔教主秀全马首是瞻,督率本部人马,听候调遣。吾去矣!
    蒙得恩原本花洲人氏,门清路熟,袭杀隘卒,间道疾驰,日内抵达;人马无歇,分三路连夜围攻思旺圩,杀巡检张镛、贡生吴上宪。秀全闻援军至,率众杀出。李殿元两面迎敌,不敢恋战,引兵遁去。
    洪秀全、蒙得恩合兵一处,奔至金田。杨秀清等出村叩迎。
    洪秀全忙挽杨秀清,千言万语幻化一泪滴出。

    李殿元大败,劳崇光怒斥贵州镇远镇总兵周凤岐:抵桂月余,不战不援。
    周凤岐理屈,只得缓缓进军。
    副将伊克坦布道,山野草寇,能奈我何?桂兵李殿元,一群熊包。我已备二百担捆匪索,三日之内,必让大人看场好戏。
    周凤岐道:一战损折半千人马,绝非山野草寇,定要小心从事。

    桂军刚走,黔军又至,洪秀全五味陈杂。
    杨秀清道:清妖肆虐,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丹江营参将彭长春、候补知府刘继祖,自南而北,左中右三路包抄而来,何去何从,还请教主速决!
    洪秀全道:众兄弟何意?
    萧朝贵道:与清妖拼了!
    杨秀清问云山兄可有良策?
    冯云山正苦思冥想。
    杨秀清道:启禀教主,时不我待,硬拼不起。左右两路,地痞练勇,不足为虑;吾亦扮其,消而化之。伊克坦布,黔军名将,带兵有方,不可小觑。东南十里有村曰鸡母潭,鸡母潭以南三里是望鳌岭,周围林密草长,设伏好地。我带一路潜西,朝贵率一路伏东,教主、云山兄正面相拒。待黔军半过蔡村桥,即可合而歼之。
    第九章 向欣然雾里看花 1851年
    1851年1月1日,伊克坦布率千余贵州兵,直入望鳌岭。
    敌已入瓮,杨秀清即命伏兵出击。顷刻间擂鼓喧天,杀声四起,两军搅作一团。恰石达开率四千教众至,即刻杀入。贵州兵不敌,争相逃命。伊克坦布制止不下,仓惶而遁,马惊坠水,被乱军砍死。周凤岐拼死来援,收拢溃部,布防浔江南岸,再不言战。
    3日,钦差大臣李星沅、广西巡抚周天爵抵桂,闻桂军李殿元败,黔将副将伊克坦布死,方知拜上帝教才是桂匪之魁,急令广西提督向荣、滇军总兵李能臣,缓讨天地会,速至金田围剿。

    两战两胜,洪秀全喜极,杀鸡宰猪,大加犒赏。云山蹙眉,秀全问故。
    冯云山道,犒赏一瞬,仅撑一时;此后事情,宜早筹划;两胜赖杨,悍勇为萧,韦、石人等,皆为依靠;给足名分,方能勠力同心。教众逾万,人多心杂;须设条款,以肃人行。两军对垒,死生无常,师出有名,以别匪寇。金田背靠紫荆大山,虽易守难攻,但地瘠山贫,回旋极小;楚妖向荣、滇妖李能臣已至,须速定去向。
    萧朝贵把肉吃酒,畅意正酣,有骨硌牙,痛喝:洪秀全胞弟,尔认得朕么?
    众人忙跪。
    洪秀全道,小弟认得。大敌当前,敢问天兄,谁是吾中流砥柱?
    萧朝贵道,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俱是。洪秀全胞弟,日头是尔,月亮是尔妻。冯云山三星出身,杨秀清亦有三星,萧朝贵两星也。杨、萧二人双凤朝阳也!秀全胞弟,云山是七分帮手,秀清、朝贵乃十分帮手,云山是学成、炼成;秀清、朝贵乃天然生成。
    洪秀全恼怒,私询云山,此为何意?小儿亦知;无须讨要,吾自赏给。
    冯云山道:此前两战,全赖杨、萧斩杀千百清妖。吾退一步,海阔天空。
    1月11日,众上帝教徒齐聚金田犀牛岭,隆祝秀全三八寿诞。
    秀全登高疾呼,天下大乱,清妖禽兽、鞑子豺狼恣意戕吾上帝子民,吾奉天父皇上帝命,筹建天国,斩妖除魔,荡扫胡尘,拯众兄弟姐妹出水火。兹宣天父皇上帝令,团营会众,设前、后、左、右、中五军;中军主将杨秀清,前军主将萧朝贵,后军主将冯云山,右军主将韦昌辉,左军主将石达开。所有各军将士,务必男女分行,遵守成命,秋毫不犯,同心合力,歼除清妖。金田地小,难容群豪并崛,东出大湟口,速占江口圩,筹银纳粮,南下浔州府。
    萧朝贵谓杨秀清道:如何?
    杨秀清道,江口圩,人口逾万,民丰物阜,东可沿江下广东,南入浔州窥南宁,最佳之选。
    洪秀全安营江口圩,天地会首领罗大纲、苏三娘求见。
    杨秀清道:天地会匪张钊、张国梁已降清妖,据江阻吾东进。罗、苏观望三载,还未入我拜上帝教,其心待察。
    洪秀全道:罗大纲非一时起意,先有以晃兄相交,再被云山兄说服,方爱我教义军律。此用人之际,况是水军两千,吾保无虞。
    杨秀清道:谨慎从事,分而化之,察言观行。
    罗大纲闻听即走,洪秀全追之婉劝:清妖逼近,万事芜杂;吾亦疑惑拆分事,寒彻兄弟心;兄心广阔,不必在意,兄自领一军,假以时日,再行封赏。
    冯云山、胡以晃皆道:万望罗兄,看在往日情分,留驻共谋,同图大事。
    罗大纲道:用人不疑,知人不忌。清廷重兵来犯,教主须早做筹划,吾愿身先士卒,前锋杀敌,披肝沥胆,在所不辞。

    2月上旬,广西提督向荣督率万军,抵达浔江江口圩。
    钦差大臣李星沅飞咨向荣:两万长毛团集江口圩之石头脚,向军门可有制敌良策?
    向荣禀告:区区毛贼,大人勿忧,稳坐桂林便是。贼号称两万,老弱病残妇孺弱小占六,能战者寥寥。石头脚以西大黄江,以东牛排岭,皆有长毛重兵把守。贼两胜,气势正横,不可妄攻。吾集中兵力,先歼大黄江之敌。
    向荣禀罢,即令降将张国梁带兵强攻大黄江,佯败溃退,周风岐、李能臣伏兵两侧,围而歼之。
    张国梁叫战,罗大纲当仁不让,厉喝为何出尔反尔?为六品千总皮乎?
    张国梁道:先前,打家劫舍杀人越货,错。家多善家,人少恶人。尔罗,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罗大纲不再费话,提枪跃马,直刺过去;国梁提刀挡拆,一来二去,十几个回合。国梁瞅个空挡,回马便走。大纲不知是计,立功心切,率兵猛追。
    敌未败而退,洪秀全情知中计,急命萧朝贵接应,然为时已晚,罗军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三战首胜,咸丰帝闻奏喜曰:向荣,朕之霍钦巴图鲁也。
    李星沅爱向荣之才,令其统领全军。
    广西巡抚周天爵道:不可!此战,长毛仅伤皮毛;向荣好大喜功,贪而少为,小功巨嬉,必功败垂成。
    李星沅道:上阵杀敌,向军门擅长;你我钦臣督抚,只须运筹帷幄。况周大人已近八十年纪,你我廉颇老矣。
    周天爵想想自个仅携百余亲兵,不再置可否。
    李星沅道:向荣意,东西并攻,西辅东主,一举围歼长毛。
    周天爵叹曰:倘若如此容易,你我何须至此!

    大黄江一战,折员甚巨,洪秀全正自感伤,探报向荣又犯,更加惶恐,忙招杨秀清议事。
    洪秀全道:妖两面来攻,吾四方受敌,可有解困之策?
    杨秀清道:吾已查明,向妖主攻吾东南牛排岭,西边只浔州府兵练勇,无惧。吾领罗大纲水军,蒙得恩一部,伏屈甲洲附近,敌半渡而击之。东面可由教主亲领?????
    话音未落,洪宣娇求战。
    杨秀清难得一喜,道:宣娇妹子可带女兵佯守牛排岭,敌进则退。萧朝贵、韦昌辉、秦日纲、林凤祥、李开芳率部匿于牛排岭两侧竹林,只待敌进,让过宣娇女兵,再行围杀。敌退,必经牛排岭以东之盘石村,云山兄、达开弟速去设伏,彼时,向贼已为惊弓之鸟,砍杀便是。
    果如杨秀清言,清兵见着女兵,个个喜笑颜开,争相奔前,唯恐落后,忽一声炮响,竹林丛里,涌来万千人马。
    向荣情知中计,急令撤退,狼狈退至盘石村,又听炮响人喧。一战入两套,向荣自恨平生未有。戾气横生,再不言退。勒令兵士,稳住阵形,架炮强轰。云山、达开见状,亦不敢强逼。向荣得已缓缓退去。
    与此同时,进攻屈甲洲的浔州知府刘继祖亦被包围,府兵练勇死伤数百;亏得提标都司邓绍良率五百精骑渡江,横冲直撞,救出刘部。
    一战损兵千余,守备王崇山等十二名官员阵亡。向荣不敢再战。只将一万兵士,团团包围江口圩,欲作长久打算。
    困守江口圩三月,吃喝用度匮乏,洪秀全苦闷,谓杨秀清道:两万人马,须速定出路,再耗于此,即敌不攻,吾必自乱。
    杨秀清道:教主何意?
    洪秀全道:西向,金田紫荆山,不宜复重。东,张钊水军卡住去路。北,一众高山。西南,浔江黔江交汇,绝地。吾意强渡浔江,占浔州,直下南宁。
    杨秀清道:万万不可,江宽水急,吾老幼妇孺逾半,又无水师战船,蹒跚渡江,向妖倘若围击,吾首尾不能顾,危矣。吾意,重返金田,越风门坳,直入武宣,占象州,捣桂林。
    洪秀全道:西去大山叠重,羊肠小道曲折,吾妇孺老幼随行,一样步履蹒跚。
    杨秀清道:无妨,可令萧朝贵速占风门坳;得风门坳,胜算三成。再令罗大纲断后,伏重兵于两翼,向贼立功心切,必入伏圈,再行败北,必不敢穷追,胜算六成。如此,吾即蹒跚亦从容,全军齐越风门坳,大功告成。
    洪秀全道:武宣、象州、桂林皆是清妖重地,桂林还有钦差巡抚驻守,一地未占,怎言大功告成?
    杨秀清道:清妖主力皆集于此,武宣、象州、桂林三地兵不过千,吾到,妖必闻风丧胆。
    洪秀全:如此甚好,传吾令,萧朝贵领前军,韦昌辉为先锋,速占风门坳。胡以晃、蒙得恩速备舟船,佯渡浔江,杨秀清中,冯云山右,石达开左,秦日纲、罗大纲断后,各军速作准备,夜半移营。
    3月7日,洪秀全亲自上阵,集中火炮,猛轰向军大营。向被打懵,猜不透秀全意向,探报浔江北岸隐藏百余竹筏舟船。
    向荣道:发逆声东击西,必是渡江南窜。传令三军速沿浔江布防。
    永绥协副将和春道:须防西窜金田,翻山入武宣。
    向荣道:昔时刘备携民遁逃,行动迟缓,被曹操大军掩杀。发逆窜西,求之不得,吾万余大军,定灭贼于崇山峻岭间。
    是夜,江口圩锣鼓喧天,炮声轰鸣,人吼犬吠,一直到四更半。
    向荣严令,固守阵地,擅出战者斩。不想五更时分,江口圩已空空如也。洪秀全金蝉脱壳,西走金田。向荣戾气旁泄,纵兵烧杀抢掠,又转而急追;中午时分,终见洪军后队。不料两翼锣鼓齐鸣;向荣知又中伏,仓皇撤退。待李能臣、周凤岐军至,方敢再追,但只若即若离间。

    桂林钦差行辕,广西巡抚周天爵闻洪兵逼近,谓李星沅道:向某扰民纵贼,丧失战机,致贼西窜,罪不可赦!大人坐镇桂林,严令向某督师疾进,吾率亲兵,驰赴武宣,必于贼前至。武宣若失,桂林已无屏障,,你我死无葬身之地矣!
    李星沅道:一百亲兵,怎敌万余虎狼!城内有兵八百,大人带一半去。吾即发十万火急令,命那向荣等限期抵达武宣,迟者提头来见。
    李星沅本是带病应差,此又急火攻心,竟咳出一口鲜血。
    周天爵道:大人恙重!郎中,郎中何在?
    李星沅道:不碍事,此状近来屡复,歇息片刻即好。
    周天爵道:偌大省城,八百兵丁,守城尚难。大人保重,吾拼命去了!说完点齐一百亲兵,策马飞驰武宣,途中又招募一百乡勇。至武宣县衙,只见知县刘作肃一人端坐公堂哭泣。
    周天爵道:发逆将至,可做防御?
    刘作肃嚎啕:防无可防,御无可御,只一根吊脖的绳儿。
    周天爵叹:省城仅有八百儒劣之兵,武宣只这求参不得之官,莫非天要亡我?
    探报方圆百里无一长毛发逆。周天爵暂松一口气,留一百乡勇守城,自带亲兵城外广布疑阵,即便以卵击石,亦要拼搏一场。

    翌日,韦昌辉率右军两千人抵达武宣以东三十里的三里圩,见周天爵早有准备,不敢妄动,就地驻扎,以待援军。

    向荣等接李星沅急令,不敢耽搁,一日夜疾走二百余里,绕过太平军主力,终在3月12日抵达武宣。
    周天爵见向荣至,一时激动,浊泪盈眶。次日,李能臣、周凤岐、刘继祖等亦率军赶到。不几日,已革知府张敬休、贵州镇远镇总兵秦定三亦率兵勇赶至。

    15日,洪秀全督率主力抵达东乡镇,即刻召集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等商议御敌之策。
    冯云山道:武宣城现有周天爵亲兵二百,周凤岐、秦定三黔军四千,张敬修粤勇三百,李能臣滇妖二千,刘继祖水勇七百。此团清妖距我四十里,尚未见动作。当务之急是三里圩以西与我对垒的向妖两千,三里圩以北驻扎在郁林的滇妖两千。
    洪秀全道:诸妖群魔,尤恨向某,此妖已被吾围困两番,吾恶此厮久矣,吾要亲自上阵,诸兄弟亦应倾尽全力,彻歼此贼。
    杨秀清道:此地距三里圩十里之远,吾等速速前行,就近杀妖。
    咸丰帝闻周、向不和,贼已坐大,痛心疾首。谕命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为钦差大臣,特赐遏必隆刀,先斩后奏,遇事自断;再拨库帑二百万两,以备即用;副都统巴清德、达洪阿率京军随行,姚莹、严正基分参军事、粮饷;又调湖南在籍知县江忠源、广东副都统乌兰泰火速赴桂。
    赛尚阿知粤匪凶猛,恐一去不返,饯行宴上泪涟涟。
    皇六子奕忻授业恩师、大学士卓秉恬泣曰:中堂即将远离京师,劳苦集身,吾辈不忍睹思,望不日克敌,凯旋早归。
    曾国藩不齿,窃叹:巴清德、达洪阿能征善战,姚莹、严正基老成持重,江忠源嫩竹蓄根,向提督久战成僵,乌都统戾气贯虹,此赛大人重文怯武,何法调和千军万马?千金之弩,轻于一发乎?
    萧顺道:涤生好兴致。
    曾国藩道:吓死人了,亏是雨亭,否吾危矣。
    萧顺道:吾皇谕遣,所有人中,吾以为唯涤生所荐江忠源可堪大用。我们旗人多混蛋,赛尚阿甲,圣旨已下二十天,他妈的就不走,不管国家生死啊。想当年太宗帝时,我们旗人立马射箭,百发百中;入林驱兽,虎见尚栗。尔今,教场练兵,铁棍架鹰,嬉戏似童,已为常形。殊不知,国若一亡,合族全灭。
    曾国藩道:江忠源可堪大用?
    萧顺道:涤生曾言,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人才,吾以为,涤兄不会看走眼儿。
    曾国藩看着这个曾经“因亡所赖,斯亡以赖”之徒,竟心生几分喜欢。
    是日,曾国藩疏曰:臣每于祭祀侍仪之顷,仰瞻皇上对越肃雍,跬步必谨,而寻常莅事,亦推求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为琐碎,是不可以不预防。
    人臣事君,礼仪固贵周详,然苟非朝祭大典,难保一无疏失。即如广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才,其次在审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军需。而今发往广西人员不为不多,而位置之际未尽妥善。姚莹年近七十,曾立勋名,宜稍加以威望,令其参赞幕府,若泛泛差遣委用,则不能收其全力。严正基办理粮台,而位卑则难以弹压,权分则易致牵掣。
    夫知之而不用,与不知同;用之而不尽,与不用同。诸将既多,亦宜分为三路,各有专责;中路专办武昌大股,西路分办泗镇南太,东路分办七府一州。至于地利之说,则钦差大臣宜驻扎横州,乃可策应三路。粮台宜专设梧州,银米由湖南往者,暂屯桂林,以次而输于梧;由广东往者,暂屯肇庆,以次而输于梧。则四方便于支应,而寇盗不能劫掠。
    今军兴一载,外间既未呈进地图,规划全势,而内府有康熙舆图、乾隆舆图,亦未闻枢臣请出与皇上熟视审计。至于军需之说,则捐输之局万不可开于两粤。捐生皆从军之人,捐资皆借凑之项,辗转挪移,仍于粮台乎取之。此三者皆就广西而言,今日之大计也。即使广西无事,而凡为臣子者,亦皆宜留心人才,亦皆讲求地利,亦皆宜筹划国计,图其远大,即不妨略其细微。
    自古之重直臣,非特使彼成名而已。盖将借其药石,以折人主骄侈之萌,培其风骨,养其威棱,以备有事折冲之用,所谓疾风知劲草也。若不取此等,则必专取一种谐媚软熟之人,料其断不敢出一言以逆耳而拂心,而稍有锋芒者,必尽挫其劲节而销铄其刚气。一旦有事,则满庭皆疲苶沓泄,相与袖手,一筹莫展而后已。
    今日皇上之所以使赛尚阿视师者,岂不知千金之弩轻于一发哉,盖亦见在廷他无可恃之人也。夫平日不储刚正之士,以培其风骨而养其威棱,临事安所得人才而用之哉!目今军务警报,运筹于一人,取决于俄顷,皇上独任其劳,而臣等莫分其忧,使广西而不遽平,固中外所同虑也。然使广西遽平,而皇上意中或遂谓天下无难办之事,眼前无助我之人,此则一念骄矜之萌,尤微臣区区所大惧也。
    此二者辨之于早,只在几微之间。若待其弊既成而后挽之,则难为力矣。臣谬玷卿陪,幸逢圣明在上,何忍不竭愚枕,以仰裨万一。虽言之无当,然不敢激切以沽直声,亦不敢唯阿以取容悦。伏惟圣慈垂鉴。谨奏。

    咸丰帝批谕:曾国藩条陈一折,朕详加披览,意在陈善责难,预防流弊,虽迂腐欠通,意尚可取。伊所奏,除广西地利兵机已查办外,余或语涉过激,未能持平;或仅见偏端,拘执太甚。念其意在进言,朕亦不加斥责。至所论人君一念自矜,必至喜谀恶直等语,颇为切要。自维藐躬德薄,夙夜孜孜,时存检身不及之念,若因一二过当之言不加节取,采纳不广,是即骄矜之萌。朕思为君之难,诸臣亦当思为臣之不易,交相咨儆,坐言起行,庶国家可收实效也。
    作者:华阳若雪Lv 7 时间:2020-11-24 07:58:24
    高才,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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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套客套,拼凑之作。
    李星沅坐镇武宣,身心俱疲,渐不能支。遗疏:贼不能平,不忠;养不能终,不孝。殁后敛以常服,用彰臣咎。又执周天爵、向荣手,道:泯却恩怨,相携拒贼。
    翌日,星沅东望而卒。
    咸丰帝览星沅遗疏,哀伤落泪,依总督例赐恤。又命周天爵以总督衔暂署钦差大臣,赛尚阿至前,总揽一切。
    4月底,广东副都统乌兰泰携五百绿营兵至。
    向荣气振,欲攻。
    周天爵道:乌部兵马,远道奔袭,区区五百,掀不起波澜,吾意已决,坐困毙敌。
    向荣道:吾乃作壁上观、坐井观天,以此战法,吾不知何日奏功。
    周天爵道:贼甚狡,亦非流寇,善抓战机;倘若再败,吾等必溃!
    周、向论争间,太平军已北向突围。周天爵不敢怠慢,挥师跟进,又将太平军圈于象州附近的中平圩。

    乌兰泰自请治罪。咸丰帝以其初至,赦免;密谕乌兰泰实陈桂情勿隐。
    乌兰泰细察半月,上疏:周天爵奏向荣曲徇其子,致失众心,不为无因。武宣东乡之役,秦定三、周凤岐、张敬修连营防御,其堵剿不利,追贼迟延,咎当同任。天爵劾定三、凤岐不及敬修,人心不服。向荣将官和春失利,天爵责定三不并力,后访知实非退缩,诿为向荣推卸之言。因之天爵、向荣、定三皆有隙。天爵年老,直强、耳软,其子光岳干预,致失人心。向荣初剿屡捷,未免轻贼。然在军镇将无及荣者。更易其兵,仍可立功。
    咸丰帝命赛尚阿核奏。赛尚阿核毕,奏请不咎既往,令乌兰泰、向荣节制镇将,乌兰泰领秦定三、李瑞、重纶等三镇黔兵五千,向荣率楚军五千,二人分任军事,以专责成,以赎前愆。

    这厢,洪秀全与杨秀清亦不睦。困守两月,弹尽粮绝,杨秀清执意再回金田,回马一枪,或能转圜。洪秀全不许,以“紫荆山瘠,北上桂林,应有尽有”拒之。
    又囿中平圩月余,周天爵、向荣、乌兰泰、刘继祖四面堵截,巴清德、达洪阿、长瑞等正在逼近,太平军境况日窘。
    杨秀清再执己见,曰:今妖施坐困之法,是想耗尽我等粮资,再行攻杀;如此下去,我等必亡。猪仔侠、双髻山、风门坳皆为天堑要隘,少兵可守,我大部穿越要隘,于金田修整时日,再定去向。
    洪秀全道:围我之敌,多不敢妄动,唯乌兰泰,新至气盛,进军迅猛,且仗火器营,害我百余兄弟。今又占中平圩西北之独鳖岭,妄图四面围堵、中心开花,灭我于此!独鳖岭,吾军命运所关。石达开听令,速带本部人马,多携火炮弹子,务必拿下乌妖。其余各军,暂作守势。待乌妖灭,再行出击。东乡之战,左二军帅罗大纲力拒秦定三,有功,赏!其妻多病,着派专人看护。

    石达开遥望独鳖岭,忧心忡忡。
    石祥祯道:吾居罗秀河东,河水锁道,半渡而被击。对岸,黔军佟攀梅部占据独鳖岭,居高临下,吾之行动,一览无余。李瑞古州营、乌兰泰中军营居西,布阵严密,互为犄角,此战难胜。
    石达开道:乌兰泰有火器兵五百,又接统秦定三两千黔兵,加李瑞部千人,威宁营一千。还有练勇府兵,五千多矣。这独鳖岭,面江绝壁,势难攻破。唯三营交结处的南山头,暂无兵迹,似是破绽。
    石祥祯道:要不回禀天王,再求援军。
    石达开道:吾亦半渡而击,昔关羽水淹七军……速派人溯江而上,搜寻渡口、闸门。
    6月9日凌晨二时,罗秀河水位暴跌,水流趋缓,石达开设伏兵毕,自率千军偷渡过河,抢占南山头,架炮轰击。
    乌兰泰道:夜渡偷袭,石贼狡猾;吾令,威宁镇副将佟攀梅,拼死守卫独鳖岭;其余各军,开炮还击,持至天明,再行围歼。
    忽然间,独鳖岭上喧嚣嘈杂,千余黔军嚎叫着冲下山梁,溃军势大,乌兰泰、李瑞阻挡不住。天亮查明,七个太平溃兵,慌不择路,自南面悬崖攀缘独鳖岭,误闯威宁营背。
    乌兰泰怒火中烧,刀架佟攀梅之颈,令其攻击。佟哭泣,死不从命。该营都司富珠隆阿请命,带兵夺回威宁营。太平军败退,贵州抚标中军参将马善宝不舍,挥军追击,前锋刚过罗秀河,河水徒涨,淹毙清军无数。石达开复回,与前设伏兵一道,将上岸清军逐一斩杀。
    向荣忙遣军救援,奈远水不解近渴。
    此战,乌兰泰惨败,参将马善宝,游击刘定泰、搏勒果布等十五官员身亡,兵丁伤亡无数。

    洪秀全大喜,再予石达开兵马,令其彻歼乌兰泰一军。
    乌兰泰心急如焚,恰在籍知县江忠源携五百楚勇赶至,忠源毛遂自荐,逼近石达开军营扎寨设垒。
    乌兰泰、向荣等皆以为江忠源毛躁轻浮,必被斩杀。
    石达开亦以楚勇新至,立足未稳,急犯之。
    江忠源坚守不出,饬令楚勇以抬枪、鸟枪还击,待石达开突至营门,江忠源横刀跃马,偕楚勇悍然而出,与石军贴身肉搏。楚勇个个强悍,石军从未逢此阵仗,惊慌而退,江忠源穷追不舍,一战斩获数百首级。
    姚莹看个真切,作书达洪阿道:浙江秀水知县江忠源,勇猛异常,带军甚有见识。倘二弟见之,不妨咨访采纳,必能有益也。

    石达开败归,洪秀全再不坚持,令旗一挥,太平军悄然撤离中平圩,向南至东乡;又沿来时路,攀猪仔侠,穿双髻山,越风门坳,再抵紫荆山区。
    某日,洪秀全正在茶地村呷茶,探报萧得胜夫妇暗苟,秀全展颜一喜,曰尔等小事秀清可决。萧得胜乃萧朝贵义父。杨秀清令萧朝贵自理。萧朝贵为正军纪,枭萧得胜夫妇之首示众。
    洪秀全道:昔吴起杀妻求将,今右弼正军师大义灭亲,吾天国大业必成;只可惜了这养育之恩。。

    7月2日,钦差大臣赛尚阿抵桂,见士气低落,兵纪涣散,上疏汰兵勇、明纪律、购间谍、散胁从、断接济。
    咸丰帝谕可。又谕,周天爵督师不力,令贼复逃,褫总督衔,向荣、乌兰泰、秦定三等擢降三级留用。
    赛尚阿细察半月,又疏,粤西股匪繁多,冯云山、洪秀全、凌十八等俱奉天主教,凶狠称最,来往于金田、东乡、中坪,官兵壁上环观,有无可如何之势。宜先用全力攻剿大股,一经得手,则分手剿办,方免顾此失彼之虞。省垣兵少,暂居中调遣;向荣、巴清德自东乡进击,乌兰泰、达洪阿沿浔江北攻,两路分进合围,灭贼于紫荆山麓。
    向荣性急,即刻发兵猪仔侠。
    猪仔侠,雄峙紫荆山西,武宣、桂平二县之交通要冲,北向三里有双髻山。此处,两山并峙,中通一线,万分险恶。太平军早已将路径挖断,垒石架木,设栅堵守。向荣大军强攻半月,不克。
    和春献策:兵者,以奇胜。可派一军,迂回双髻山后,两面夹击。
    向荣道:单凭此说,兄可独挡一面。刘季三,熟人熟路,可当此任。
    巴清德道:向军门此举甚妥。
    8月11日凌晨四时,武宣团总刘季三沿崎岖小道,绕至双髻山后,鸣炮强攻,太平军腹背受敌,乱作一团,向荣乘机攻占双髻山。太平军溃败,向荣欲乘胜追击。巴清德不愿向荣坐大,曰穷寇勿追。

    双髻山失,吾无屏障矣!洪秀全道,速速撤退,先至莫村、新圩、金田一带,与萧朝贵、石达开大军汇合。
    杨秀清道,风门坳尚在,可坚守。
    洪秀全道,传吾令,韦昌辉死守风门坳,不得后退半步。
    右军主将韦昌辉坚守风门坳十七日,第十八日,向荣复用迂回之策,偷袭风门坳背,韦昌辉两面拒敌,渐不能支,其弟韦志先、韦十一先后战死。
    韦俊道:再战,全军皆没!尔率主军先退,吾断后。
    韦昌辉无奈道:器不如人,固守一点,必坍塌矣!
    向荣两战两胜,乌兰泰,达洪阿亦不怠慢,倾兵攻莫村,一日七战皆捷,斩获无数。
    咸丰帝悦,赐乌兰泰花翎,加都统衔。
    向荣、乌兰泰联合进击,将洪、杨、韦等围于狭小地带,两军接仗,各有伤亡,僵持不下。
    姚莹道:两军战僵,日久必乱。可以少量精兵沿小道迂回,深入贼军腹地滋扰破坏,正面则依仗人力、物力之优势,实施“滥战”。
    江忠源亦道:可分无数小队,任选突破口,胡攻乱击,能攻则攻,否即换地再攻。贼军若杀出,即以大炮轰击。再遣细作若干,潜入贼军之内,下毒、埋雷,散布谣言;天长日久,贼军必溃。
    向、乌纳姚莹、江忠源之策,积极布控。

    战战皆败,四面被围,日夜被扰,洪秀全眉头紧锁,惶惶不可终日。
    杨秀清道:启禀天王,吾主力尚在,再战无妨。西路向妖,南路乌妖,两皆强悍,东路地狭,且有浔江阻道。东北,沿五峒山奔思旺圩,无处不有路径,无一处不有人行,那里清妖无几,可作突围首选。即破重围,再督大军,北进永安。
    洪秀全道:吾若奔北,向、乌二妖追杀于后,赛尚阿妖军堵截在前,吾三面受敌,危矣!南渡浔江,可将清妖抛于身后。
    众将附和。
    杨秀清忽然天父附身,浊音高亢,道:就依吾儿秀全言,渡一渡浔江,将乌妖诱至南岸。向妖连胜,骄横狂傲。尔退,其必追;思旺圩以西十里,有村名曰官村,地势低洼,可设伏;萧朝贵、冯云山、石达开、韦昌辉等,务必抛开一切,倾尽全力,伏击向妖。赛尚阿远在桂林,厮至,向妖尸骨已寒。旅帅黄以镇,临阵退缩,逆令双重,云中雪下罪难容。胆敢瞒天无信德,阵中二心非英雄。尔们众小遵天诫,逆同以镇罪无穷。
    杨秀清天父附身毕,萧朝贵突然天兄着身,慷慨激昂道:各军各营从兵将,放胆欢喜踊跃,同心同力向前看,万事皆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千祈莫慌。烂民陈来,不务正业,私匿人妻之财,依律当斩。
    陈来乃杨秀清岳父,照看罗大纲病妻三月,罗妻病殁,陈来私吞其财。杨秀清甄别真伪,即斩陈来,枭首示众。
    天父天兄下凡,太平军心定,洪秀全亦诏:人无常势,水无常形。各军移营,务必间匀连络,首尾相应,竭力护持男女病伤,兄弟姐们一个不保齐,辱及天父天兄也。苍穹之上,天父是唯一真神,能造山造河造海,任那妖魔一面来,天罗地网重围住,尔们兵将把心开。日夜巡逻严预备,运筹设策夜衔枚,岳飞五百破十万,何况妖魔灭该绝。
    9月11日夜,太平军冒雨撤出莫村、新圩、金田,退至思旺圩修整。

    乌兰泰不费一弹进占莫村、新圩,不急追赶,反复肃清村舍,以查漏网之鱼。
    向荣遽急,分川北镇总兵刘长清扼守鹏化,防太平军匿入大瑶山区,自与巴清德孤军猛进,连追三昼夜,饥渴力竭,扎营官村;立足未稳,四面战鼓齐咚,萧朝贵、冯云山、石达开等各领人马,嘶叫着杀来。向荣仓促迎战,军心大乱,组不起防御;又值大雨倾盆,火药尽湿,枪炮无法施放。太平军左冲右杀,刀矛优势尽显。清军全线崩溃,个个夺路狂奔。
    官村战场之南,三宝山之巅,乌兰泰、江忠源等坐观向荣鏖战,心胆皆颤。
    江忠源道:唇亡齿寒,吾即拼死,亦应救援。
    乌兰泰斜睨道:时机已逝,向军门兵败,颓如汪洋倾泻。吾入,必被裹挟。
    江忠源乞求道:连日征战,楚勇已所剩无几,请予一军,吾下山列阵,不求力挽狂澜。
    乌兰泰喜江忠源之勇,不置可否,却命大军匿于山林深处,仅留百余老弱病残守营。又道:兵法曰敌锋盛,避;敌疲、骄,击。
    江忠源不想纸上谈兵,令其弟江忠浚回乡募勇。
    官村一战,向军几近溃散,千总杨成桂被杀,锅帐炮位,粮食辎重,亦全抛弃。
    向荣哀叹,生长兵间数十年,未尝见此贼;自办此贼,大小亦数十战,未尝有此败。七千之人,几不能军,丧师失律,此役最甚!惶惶世事,冥冥似有天意。

    是夜,萧朝贵、冯云山袒胸赤膊,率军冲入乌兰泰大营,凡触及穿衣衫者,皆杀之。

    乌兰泰庆幸早把军移,否已步向荣后尘,细思极恐,汗自脸颊泻。吩咐各将,严密注视贼军动向,时机恰当,迅猛一击。
    官村一战,大获全胜,太平军再无羁绊,兵分两路,北进永安。
    洪秀全、杨秀清沿水路,领老弱,携辎重,訑訑而行。舟行过半,彻脱困境,秀全喜诏曰:众兵将千祈遵天令,不得再逆。朕实情谕尔,眼前不贪生怕死,后来上天堂,便长生不死。尔若贪生便不生,怕死便会死。又眼前不贪安怕苦,后来上天堂,便永安无苦。尔若贪安便不安,怕苦便会苦。总之,遵天诫,享天福。逆天令,落地狱。众兵将千祈醒醒,再逆者莫怪。钦此。
    陆路由萧朝贵率领,罗大纲为先锋,轻装疾进。9月20日,入藤县,整军招兵,陈承瑢、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等慕名而至。
    25日,罗大纲声东击西,斩杀平乐协副将阿尔精阿,轻取永安城。
    永安乃太平军攻取的第一个城市,萧朝贵大喜,偕罗大纲并马城头,指点江山,激昂许久。
    洪秀全欣萧朝贵之猛,说己妹洪宣娇嫁予。

    9月26日,乌兰泰率军追至永安以西要塞——夏宜口,前锋进至距永安十里的文圩。和春欲攻。
    乌兰泰道:文圩永安间,浩荡开阔地,孤军冒攻,下策也。水窦村,距永安城咫尺,占,永安唾手可得。
    10月初,三千潮勇抵达,乌军近万,乌兰泰底气十足,兵分四路强攻水窦要塞。秦日纲不支,六瓮村失,屯粮营盘被毁。
    萧朝贵出城督战,被流矢伤颈,动弹不得;尚能言语,忽又耶稣附身道:天兄劳心下凡,时在永安。因西王诛妖,受些小伤,不甚要紧。秀清弟,尔们登朝,安尔主宽心安福。尔妹夫受些苦难,无妨。
    杨秀清等跪祈道:天兄从前代赎罪恶,我们众小弟沾光甚多,今朝贵妹夫又如此代世人受苦,小弟求天父天兄格外看顾照护,以期朝贵妹夫早愈,同顶天父天兄纲常。
    萧朝贵复代耶稣语:尔们宽心,尔们要吩咐兵将,各自俱要宽心,认实天父天兄。踊跃放胆向前,同心协力,杀灭妖魔。
    秀清安抚朝贵好好养伤他事勿管毕,忽又天父附身,厉喝:周锡能、朱八可在?尔等乃叛逆奸细,左右即刻擒拿!
    周、朱不服,倾冤诉枉。
    杨秀清道:吾必令尔等死无屈伸,带证人。
    监军朱锡鲲、巡查黄文安即被押来。
    原来,军帅周锡能、朱八、陈五回博白召集会众,为清兵降,赛尚阿亲许高官厚禄,周、朱、陈遂愿内应。朱八乃朱锡鲲叔父,屡屡怂恿朱锡鲲另起炉灶,朱锡鲲彷徨之际,杨秀清已阴知一切。

    官村惨败,永安城失,咸丰帝震撼,斥赛尚阿指挥不力,降四级留任。向荣贪功冒进,功败垂成,褫夺军职,留营效力。乌兰泰御敌有功,赐黄马褂。再调河南河北镇总兵董光甲、湖北郧阳镇总兵邵鹤龄火速增援。
    赛尚阿知,如此下去,项上人头,终将不保。惊堂木一拍,遏必隆刀一晃,令川北镇总兵刘长清署理广西提督,领北路军马;乌兰泰节制南路;张钊率水勇防湄江;广西按察使姚莹任大营翼长,总理南北两路,围攻夺城。
    姚莹依赛尚阿令,命乌兰泰、刘长清南北对进,攻击多次,均被太平军击退。
    秀全稳坐永安,身心俱爽。月底,秀全复又下诏,敕封东西南北翼五王,杨秀清东王、萧朝贵西王,位列一等。冯云山南王、韦昌辉北王、位列二等。石达开翼王,位列三等。西王以下诸王皆受东王节制。又封天官丞相秦日纲,春官丞相胡以晃。丞相以下为检点、指挥、将军,将军以下为总制、监军、军帅,军帅以下为师帅、旅帅,卒长、两司马。废清朝纪年,颁布《天历》,以金田团营为太平天国开国元年,一年分三百六十六日,单月三十一日,双月三十日。
    东王杨秀清不屑,私谓左右道:军师至两司马,十二级官制文本,本王头痛无比。随手一掷,复道,废话连篇,吾尚记不全,兵能乎?守险不守陴,就令尔等学一辈子。
    罗大纲仅为总制,位落下六,亦不屑,谓苏三娘道:从此兄弟之辈、姊妹之群皆为过去。
    苏三娘道:尔前军先锋,劳苦功高,仅封总制,那些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们,哪个强过尔?
    罗大纲道:诸王相生相克,生少克多,吾依附西王殿下,西王伤重不起,殊属无奈。
    苏三娘道:温饱思淫欲,位稳生礼仪。见王叩首跪拜,于清妖何异!东乡称王,即纳四妻;前日,蒙得恩大肆选美,天王又得四十娇妻。天下若皆兄弟姐妹,萧得胜夫妇冤魂何诉?
    洪秀全擅宣杨秀清节制诸王,此养虎为患之举,冯云山唏嘘不已,但闻听天王修缮天王府、民间广选妻、急抛《太平礼制》,冯云山心颤,自语:天王此是懒于理政、贪安图逸矣!此山未穷此水未尽,孰管城外四万虎狼!
    某日,有人求见,跪地泣呼叔,云山问亲人们可好?听闻父母妻儿被诛,云山忽感己生式微,呜咽啜泣良久。是夜,云山收拾好形骸,与那侄儿走向旷野深处,烧几叠纸钱,遥祭亲人、过往。
    此刻,永安天王府邸,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处,秀全正与父母妻儿谈风赏月。间或,有一男子入内,搭脉观望,笑问秀全伤风感冒可吃药否?
    秀全亦笑,谓其妻赖莲英道:赖弟汉英之医道,天国之翘楚。

    攻城月余,北路进展缓慢,赛尚阿无奈,再令向荣统率北路。为振军心,赛尚阿速至阳朔,招诸将议剿。
    乌兰泰道:吾四万之众,深壕广挖,四面锁围,待其粮绝弹尽,一举歼灭。
    向荣道:此方,已用多次,发逆皆逃。吾以为围城必阙,三面围城,伏兵堵截,趁乱掩杀,方可全歼。
    赛尚阿私询姚莹:向、乌两端,石甫大人有何高见?
    姚莹道:依乌都统言,坐困毙敌。
    坐至何时?四万人马,粮饷用度,可是大数!
    吾赌半载,半载之后,永安城弹尽粮绝。
    赛尚阿道:江忠源意,发逆屡屡突围,在吾只敢追尾而不敢打头。向军门只远蹑发逆之后,寻机歼其后队,发逆主力,则任之而去。吾令向军门截头,乌都统扫尾,另外诸军自腰攻杀,发逆必溃。
    姚莹长叹一口气,道:自是绝好之策。人心齐泰山移,此乃贼之所长,吾之所短也。各路将士,唯向军门、乌都统可与发逆抗衡。然此二人却几为仇寇,中平圩,乌兰泰大败,向荣救迟。官村战场,向荣几没,乌兰泰一兵不发。吾尝居中调和,无奈积怨已深;面和心非,安能携手与共!
    赛尚阿道:此哪是不和,是望彼速死!此事吾自与二将军理论,半载之后,吾四万大军,汹汹而出,逐逆于山野小道,发逆尚携万余老弱病残妇幼,怎言胜负难定?届时,吾将移营向军门处,观其杀敌。依石甫大人看,发逆自何突围?
    姚莹道:吾四万大军,雄峙南北,西部大瑶山纵横,发逆必沿古苏冲窜逃昭平,北犯桂林。
    赛尚阿道:如此甚好,龙寮岭、仙回岭一带,峡谷深渊,一望无际,吾以向荣据昭平掐头,乌兰泰占古苏冲去尾,其余各军,中间兜攻,何愁无胜!吾即刻上奏圣上,半载之后,粤逆可灭。
    作者:羊舌星楠d2fLv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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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罗大纲永安突围

    咸丰帝接奏,谕令赛尚阿:务必根除贼逆,切勿四散蔓延成燎原之势!
    工部左侍郎曾国藩奏曰:臣窃闻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之季,而忽致乱亡,民心去也;莫贫于汉昭之初,而渐致乂安,能抚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间惟一年无河患,其余岁岁河决,而新庄高堰各案,为患极巨;其时又有三藩之变,骚动九省,用兵七载,天下财赋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虚,殆有甚于今日。卒能金瓯无缺,寰宇清谧,盖圣祖爱民如伤,民心固结而不可解也。我皇上爱民之诚,足以远绍前徽。特外间守令,或玩视民瘼,致圣主之德意不能达于民,而民间之疾苦不能诉于上。臣敢一一缕陈之。
    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小民力田之所得者米也,持米以售钱,则米价苦贱而民怨;持钱以易银,则银价苦昂而民怨。昔日卖米三斗,输一亩之课而有余。今日卖米六斗,输一亩之课而不足。州县竭全力催科,犹恐不给,往往委员佐之,吏役四出,昼夜追比,鞭朴满堂,血肉狼藉,岂皆酷吏之为哉。银价太昂,不独官民交困,国家亦受其害也。
    二曰盗贼太多,良民难安也。臣在刑部见疏防盗犯之稿,日或数十件,而行旅来京言被劫不报、报而不准者,尤不可胜计。南中会匪名目繁多,或十家之中,三家从贼,良民逼处其中,心知其非,亦姑且输金钱买旦夕之安。臣尝细询州县所以讳盗之故,彼亦有难焉者。盖初往踩缉,有拘捕之患。解犯晋省,有抢夺之患;层层勘转,道路数百里,有繁重之患;处处需索,解费数百金,有赔累之患;或报盗而不获,则按限而参之;或上司好粉饰,则目为多事而斥之。不如因循讳饰,反得晏然无事,以是愈酿愈多,盗贼横行,而良民更无安枕之日。
    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臣自署理刑部以来,见京控、上控之件,大率皆坐原告以虚诬之罪,而被告者反得脱然无事。夫以部民而告官长,诚不可长其刁风矣。若夫告奸吏舞弊,告蠹役作赃,而谓案案皆诬,其谁信之乎?即平民相告,而谓原告皆曲,被告皆直,又谁信之乎?风气所趋,各省皆然。一家之久讼,十家破产,一人沉冤,百人含痛,往往有纤小之案,累年不结,颠倒黑白,老死囹圄,令人闻之发指。
    此三者皆目前之急务。国以民为本,百姓之颠连困苦,苟有纤毫不得上达,皆臣等之咎也。区区微诚,伏乞圣鉴,谨奏。

    咸丰帝慨曾国藩之诤,道:曾国藩言语切切,着即兼署吏部左侍郎。皖吏上奏捻匪肆虐,这匪何以“捻”称?
    首席军机大臣祁寯藻道:启禀万岁,豫皖苏交界地方,民人烧纸作法,祛病牟利,烧纸之人常被称作“捻子”。淮河南北居多,多系游荡之人,他们居者为民,出者为捻。
    咸丰帝道:速传朕令,豫皖官吏,遇有作奸犯科之捻子,务必一体查拿。
    曾国藩奏疏传至湘楚,士子争阅传抄,皆赞:曾公当世一凤凰也。
    1852年4月4日,太平军粮草殆尽,火药仅以毫数,洪秀全颁《永安突围诏》,敕令:男将女将尽持刀,同心放胆去杀妖。
    杨秀清令罗大纲为先锋,东向出击,打通古苏冲至昭平之通道;秦日纲断后,先于水窦要塞攻击乌兰泰部,以掩大军去向。
    罗大纲得令,谓苏三娘道:古苏冲以北不远,有一天险关口,名曰玉龙关,黔军参将王梦麟率三百兵丁把守,必夺此关,大军方得出路。
    苏三娘道:此玉龙关,铜关铁闸,硬攻不得。
    罗大纲道:吾率一百精兵,攀左侧悬崖,夜袭其后。你我里应外合。
    苏三娘道:万事小心。
    罗大纲星夜偷袭,王梦麟尚在梦中,就已人头落地。玉龙关得手,通道打开,洪秀全、杨秀清率太平军直奔昭平而去。

    事发突然,赛尚阿知,已是次日日出,即刻下令:向荣率部,复加川军、滇军,沿山间小路,直插仙回、昭平,断贼军去路;乌兰泰扼古苏冲攻龙寮岭,截发逆归途。发逆携老带幼,窜逃缓慢,尔等精骑突进,懈怠者!遏必隆刀伺候!
    向荣得令,率部疾驰,然小路曲折,巨石挡道,无路可行,只得折返。
    乌兰泰督部猛攻玉龙关,激战半日,不克。
    向荣率军至,道:勿再纠缠此关,两面山崖,皆可攀爬;抢占龙寮岭,断其后路,灭之。
    向、乌联攻,秦日纲只身难敌,不敢再战,后退龙寮岭。乌兰泰急追,两军几乎同时攀上岭顶。乌兰泰侧眼观瞻,龙寮岭以东,平冲谷内,人头涌动,遍布七里之地。
    乌兰泰狂喝:此天赐之机!邵鹤龄率军围歼秦日纲,其余各军,随吾攻占两侧高地,架炮轰毕,再行砍杀。
    清军从未得如此之战机,个个奋勇,两时辰不到,平冲谷内,尸填山峡,涧水皆赤,二千太平军民,皆被杀戮。

    洪秀全闻后军被屠,嚎啕不前,誓灭乌妖。
    杨秀清道:吾后有三谷,平冲、旱冲、崩冲,三谷断续三十里,就于此灭妖。各军先堵后截,分段围杀。速告秦日纲,拖乌妖入谷。吾率一军沿北路占龙寮岭,断妖后路;韦昌辉、石达开,林凤祥、李开芳等埋伏两侧高地;冯云山于峡谷出口垒石聚木,截堵出路。胡以晃、曾天养,合二为一,牵制向荣妖孽。

    平冲谷大捷,乌兰泰心高气昂,冀乘胜进击。
    向荣道:兵困马乏,发逆狡诈,歇息两日吃饱喝足,再攻不迟。
    秦定三亦劝。
    乌兰泰道:两日之后,贼已奔天际。吾必灭此朝食,向军门、秦总兵如惧,可至昭平逍遥。
    乌兰泰引六千大军紧追秦日纲溃部。
    河北镇总兵董光甲道:吾总于谷底行军,两侧高地,理应关注。
    乌兰泰道:此至昭平,仅此一路,咬住秦逆,可捉洪贼。两侧绝无贼兵,如有,昨日平冲谷内,血流成河,以贼秉性,决不袖手旁观。
    说话间,四周战鼓咚咚,喊声震天动地,万余太平军银装素裹,泣呼杀杀杀。
    乌兰泰半晌无语,胸中忽起一缕暖流,直至口腔喷出。
    大人!大人!大人!董光甲急呼。
    乌兰泰稳住身形,厉喝:江忠源可在?
    董光甲道:恙病回乡。
    向军门向荣,现在何方?
    暂无消息。
    乌兰泰无奈而喝:吾令,全军齐力,杀出谷口,与向军门汇合。
    但,乌兰泰已无机会,万余太平军先用滚木巨石砸毕,又呐喊着冲向谷底……
    向荣闻知,摆脱胡以晃纠缠,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救得乌兰泰溃部。
    此战,乌兰泰坠涧重伤,邵鹤龄、董光甲、长瑞、长寿四总兵战死,四千清军亡于谷底。
    向荣谓达洪阿道:此局已失,发逆必犯桂林。都统去平乐,扼守大道;吾循小路,驰奔桂林,防敌偷袭。桂林失,你我人头掉矣。
    4月18日凌晨,罗大纲着清军服装,驰至桂林城下,欲扮向荣骗取城门,不料,向荣早已立于城头。罗大纲架炮强轰,不克。改挖地道,地下多石,难掘。
    广西巡抚邹鸣鹤道:画地为牢,囚城待殴,不为长远计。吾率五百勇士,出城一探逆情。
    向荣道:切勿轻出,出城必败。
    邹鸣鹤不听向劝,出进两时辰,五百兵士所剩无几。

    乌兰泰歇息半晌,不顾伤痛,亲选三百精骑,拔刀划臂,滴血入酒,曰:今贼犯桂林,吾再无面目觐见圣上!公等与吾同饮此酒,寻得洪毛贼子,割厮狗头,祭吾死难弟兄!
    20日,乌兰泰抵桂林南溪山口。
    洪秀全道:此乃妖魔!戕吾两千兄弟姐妹,今送其入十八层地狱,炮手枪手弓箭手!可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乌兰泰嘶哑悲嚎,急于一战。
    秦定三道:两军交战,死生平常,都统切勿急火攻心。结营筑垒,以待后军。
    乌兰泰不听,打马冲锋,枪炮响处,中弹落马;退至阳朔,伤重而殁。
    江忠源听闻桂林被围,出私财增募千人,与贡生刘长佑,驰来救援,扼守桂林城北鸬鹚洲,连胜太平军三场。
    提标游击邓绍良率部疾驰,夜行三百里,猛攻桂林城西,胜,屯西门。
    秦定三代领乌兰泰军,力克花硚。
    泗城知府李孟群,领兵勇千余,于北门外、古牛山、五里墟、夹山口、睦临村等地大战太平军,胜多负少。

    太平军攻城不得,守地屡失,硬撑月余,难以为继,只得退兵。

    桂林围解,咸丰帝喜,擢升李孟群道员,署理浔州知府,擢升江忠源知府,自领一军;秦定三带军有方,着即优叙。邓绍良御敌功大,擢楚雄协副将。又谕:匪必北犯湖南,赛尚阿须严令诸将,或有间道绕越贼前,或紧迫跟踪,使贼无暇喘息。全州与湖南水陆兼通,水路尤其要紧,设法阻其行舟,于要害地方密置兵船,暗藏枪炮,截击尾追,俾匪船不能顺流直下,方为万全。

    洪杨撤围桂林,大军北进,攻占兴安城,筹物措资,盆钵皆溢。
    杨秀清道:妖军随后,尾大不掉,后患无穷。全州城,墙高皮厚,实无攻打之必要。吾意,兵分水陆两路,绕过全州府,直入长沙城;近日暴雨接连,湘水暴涨,三日可达。

    全州知州曹燮培虽亦调兵遣将,但胆小气怯,不敢出战,谓全州营参将杨映河、宝庆协都司武昌显道:贼不开炮,绝不招惹,得过且过。

    两厢心有灵犀,一度相安无事。太平军一路乘船,顺湘江而下,前锋已至蓑衣渡。陆路各军,亦无害过境,万军丛中,一八抬大轿,摇摇摆摆。
    全州城头,一清军炮手,从未见如此摇晃之黄轿,一时心痒,点燃炮捻,炮声响处,后军主将冯云山跌落轿外,肠摊一地,昏死过去。
    洪秀全怒火中烧,倾兵围城,誓为南王报仇雪恨。

    祸因一炮起,曹燮培哭笑不得,急释囚募妇,协助守御。燮培指挥兵勇,炮轰枪击,刀砍矛戳,石砸箭射,滚油浇灌,无所不用其极,竭力死抗十日。太平军死伤无数,杨秀清懊恼万分,扬言:此城必破,城破血洗。
    赛尚阿饬令向荣救援,桂林官民跪泣留向。赛无奈,另遣湖南提督余万清、川北镇总兵刘长清,绥靖镇总兵和春、知府江忠源驰援。
    曹燮培三次血书求援,余万清、刘长清、和春等恐殃及自身,陈兵城外,作壁上观,死不救援。
    曹燮培自知必死,四遗血书:计尽力竭,惟有一死,上以报君恩,下以赴民难。

    6月3日,太平军掘地六尺,聚十六担火药炸坍墙垣,全州城破,杨秀清纵兵焚城,火起,遂令屠城。全城百姓,无论官民兵勇,老幼男女,一概不留。大杀三日,方才封刀。全州城积尸塞途,三日不尽;第四日,有兵伫立残垣,高呼:百姓可出。
    偌大之全州城,未有一人回应。

    江忠源本欲孤军突进,但终究忍了。谓和春道:吾辈畏敌如鼠,见死不救,妄为男儿!古人交战,尚不斩来使,不伤无辜。发逆屠城,妇孺不留,必遭天谴!近日,湘水暴涨,顺流直下,三日可达长沙。长沙城垣正修,工不及半,城中空虚无备。若无曹公血战十日,长沙早失;长沙失,贼如鱼人汪洋,一发不可收,你我亦无面目于此畅议。蓑衣渡东北三里之水塘湾,滩多水浅,舟船难通,吾伐木作堰,断其北窜零陵之水路;西岸狮子岭,地高势险,密林深深,吾先军桥头,堵其西窜新宁之陆路。总兵大人置军于东,届时你我东西夹击,贼匪必灭。
    和春檄调参将张国梁伏兵蓑衣渡之东,张国梁怵,碎步缓行,迟不渡江。
    作者:七十老汉Lv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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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杨屠没全州,掘地三尺,所有可用之物,尽情攫取;志满意得,方谋离路。
    杨秀清道:城东蓑衣渡,上通州城,下达湖南,虽非关津,实为通衢。和春七千妖军驻太平铺于前,鲍起豹三千妖军扼永州在后,秦定三妖军正至郴州途中,北上陆途已锁。吾南,余万清妖部已赴道州,此路亦被堵截。吾后,刘长清、江忠源妖紧逼。水路,孙应照妖已扼桂湘要冲黄沙河,阻我入湘。各路妖军,唯余万清妖部……
    洪秀全道:吾围城十日,无一妖敢援;吾屠城三日,无一妖来救!吾即亲率大军,乘舟行船,招摇入湘,看哪个敢阻?
    6月5日,洪秀全、杨秀清率二百船队,蔽江而下,过蓑衣渡,入水塘湾,拐弯处,被木堰阻,船队密集江面,进退不得。江忠源开炮轰击,太平军船队大乱,冯云山再中一炮,当场殒命。激战两日,太平军船只尽毁,辎重尽失,伤亡惨重。杨秀清不敢再战,舍舟登陆。东岸空旷,未见一兵,杨秀清从容集合溃部,越半边山,穿扁担坳,直入湖南永州地面,适湘水暴涨,船少难渡,杨秀清遂弃永州,南袭道州。
    石达开道:永、道两州之间,百里山路,险要众多,双碑隘口,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秀清道:湖南提督余万清,自接仗以来,从未谋其一面,或已望风而逃。

    6月8日,余万清弃双碑隘口,逃至道州,道州仅五百守军,余万清不屑一顾,飞咨衡州知府:吾部移驻衡州,确保长沙。衡州知府拒。道州知州王揆一恭请余万清指挥战事。太平军至,余万清打开城门,一跑了之。

    蓑衣渡大败,洪秀全气颓,腚沾龙椅,犹坐针毡,嗟叹之余,忽谓左右道:妖兵追剿,屡屡穷蹙。粤桂老兄弟,已所剩无几,吾欲返广取粤;建一小天堂,容众兄弟栖身。
    杨秀清道:启禀天王,万不可有此思!已骑虎背,岂容复有顾意?今日上策,莫如舍粤不顾,直前冲击,循江而东,略城堡,舍要害,专意金陵,据为根本,然后遣将四出,分扰南北,即不成事,黄河以南,我可有矣!
    罗大纲道:启禀天王东王,小弟有言,可否当讲?
    洪秀全道:罗总制,讲。
    罗大纲道:昔日吴三桂之将吴国贵,亦有此说:舍弃南地而不顾,北向以争天下。以一军图荆州,略襄阳,直趋河南;一军下武昌,顺流而下,经略江北。勿畏难,勿惜身,宁进死,勿退生,拼死决战,剜中原之腹心,断东南之漕运,即令不能混一,皇天后土,我当有半。
    洪秀全不悦:尔一总制,亦弗吾意。天多高地多厚?
    杨秀清亦不悦,道:罗总制言他人所思,缥缈旷远。今吾人不足万,勿再言分兵。
    人报:西王殿下到。
    洪秀全喜曰:西王兄弟,吾已等待不及。
    众人见西王,亦皆欢喜。唯东王杨秀清,依旧常色。
    萧朝贵道:启禀天王,小弟大伤痊愈,必再披肝沥胆,前锋杀敌。
    洪秀全道:再勿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坐镇前军,运筹帷幄,弟之本分。今南攻抑北伐抑或或东击,弟有何想?
    萧朝贵道:启禀天王,金陵繁华地,急欲置此身。
    6月16日,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连发《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布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三篇檄文。
    文曰:真天命太平天国左辅正军师东王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若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予唯天下者,上帝之天下,非胡虏之天下也;衣食者,上帝之衣食,非胡虏之衣食也;子女民人也,上帝之子女民人,非胡虏之子女民人也。
    慨自满洲肆虐,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尚未有人乎!妖胡虐焰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于四海,妖气惨于五胡,而中国之人,反低首下心,甘为臣仆,甚矣哉!中国之无人也!
    夫中国首也,胡虏足也;中国神州也,胡虏妖人也。中国名为神州者何?天父皇上帝真神也,天地山海,是其造成,故从前以神州名中国也。胡虏目为妖人者何?蛇魔阎罗妖邪鬼也,鞑靼妖胡,唯此敬拜,故当今以妖人目胡虏也。奈何足反加首?妖人反盗神州?驱我中国悉变妖魔?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
    予谨按其彰着人间者,约略言之:夫中国有中国之形象,今满洲悉令销发,拖一长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禽犬也。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中国有中国之人伦,前伪妖康熙,暗令鞑子一人管十家,淫乱中国之子女,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中国有中国之配偶,今满洲妖魔,悉收中国之美姬,为奴为妾,三千粉黛,皆为羯狗所污;百万红颜,竟于骚狐同寝,言之恸心,谈之污舌,是尽中国之女子而玷辱之也。中国有中国之制度,今满洲造为妖魔条律,使我中国之人无能脱其罗网,无所措其手足,是尽中国之男儿而胁制之也。中国有中国之语言,今满洲造为京腔,更中国音,是欲以胡言胡语惑中国也。凡有水旱,略不怜恤,坐视其饿殍流离,暴露如莽,是欲使中国之人稀少也。满洲又纵贪官污吏,布满天下,使剥民脂肪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国之人贫穷也。官以贿得,刑以钱免,富儿当权,豪杰绝望,是使我中国之英俊抑郁而死也。凡有起义与复中国者,动诬以谋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绝我中国英雄之谋也。满洲之所以愚弄中国,欺悔中国者,无所不用其极,巧矣哉!
    昔姚弋忡,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坚,使不攻中国。今满洲乃忘其根源之丑贱,乘吴三桂之招引,霸占中国,极恶穷凶。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乘中国之无人,盗据中夏,妖座之设,野狐升据;蛇窝之内,沐猴而冠。我中国不能犁其窟而锄其穴,反中其诡谋,受其凌辱,听其吓诈,甚至庸恶陋劣,贪图蝇头,拜跪于狐群狗党之中。今有三尺童子,至吾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艴然怒。今胡虏犹犬豕也,公等读书知古,毫不知羞?昔文天祥誓死不事元,史可法誓死不事清,此皆诸公之所闻也。予总料满洲之众不过十数万,而我中国之众不下五千余万,以五千余万之众,受制于十万,亦孔之丑矣!
    今幸天道好还,中国有复兴之理,人心思治,胡虏有必灭之征。三七之运告终,而九五之真人已出。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王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中夏,恭行天罚。言乎远,言乎迩,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掳公愤以前驱。誓取八旗,以安九有。特招四方英俊,速拜上帝,以奖天衷。执守绪于蔡州,擒妥欢于应昌。兴复久沦之境土,顶起上帝之纲常。其有能擒狗鞑子咸丰来献者,或能斩其首级来投者,又能擒斩一切满洲胡人头目者,奏封大官,决不食言。
    盖皇上帝当初六日造成之天下,今既蒙皇上帝开大恩,命我主天王治之,岂胡虏所得而久乱哉!公等世居中国,谁非上帝子女?倘能奉天诛妖,执蜇狐以先登,戒防风之后至。在世英雄无比,在天荣耀无疆。如或执迷不悟,保伪拒真,生为胡人,死为胡鬼。顺逆有大体,华夷有定名,各宜顺天,脱鬼成人。
    公等苦满洲之祸久矣!至今而犹不知变计,同心戮力,扫荡胡尘,其何以对上帝于高天乎?与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预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顺天有厚赏,逆天有显戮。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檄文一出,震天动地,四野之孤苦贫民、楚湘之天地会众,咸来依附,入教之人,日以千计,两月不到,太平军民骤增五万。
    作者:楼已5Lv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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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州不战而失,咸丰帝下旨查拿余万清、王揆一,复谕赛尚阿务必灭贼于道州。
    赛尚阿饬令和春驻道州北,兼及东;刘长清驻道州以西之江华、永明;孙应照驻道州以东之宁远,楚雄协副将邓绍良驻道州南;四部分防远堵,待贼弹尽粮绝,再行合围攻剿。
    江忠源语:分防不如合剿,远堵不如近攻;贼惑人心智,裹挟百姓,宜早灭之。
    赛尚阿言听计从,严令诸将分进合击,懈怠者,余万清、王揆一也。

    清军四面围攻,军情益急,众皆惶惶。杨秀清道:无虑,官多怯懦之辈,兵皆无律之军。吾意,道州周遭之地,谋取不谋守,通长沙之路畅,道州之围解。西王萧朝贵,统率前军,务必打通北进之路。其余各军,各守地盘,训练新军,养精蓄锐,以待时变。
    萧朝贵得令,率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剽悍疾进,半月之内,连克桂阳、江华、郴州。萧朝贵察纳雅言,自溃兵处得知长沙城陴防疏,即告天王、东王:长沙城烂,一攻即破,吾轻兵数千,小道袭之。
    洪、杨应允。
    8月26日,萧朝贵率两千精锐,自郴州始,绕过衡州大道,由东北小路疾驰,又克永兴、安仁、攸县、茶陵、醴陵。9月10日,进至长沙外围,连破营盘七座,杀总兵福诚以下官兵八百,缴获弹药四千担,占长沙妙高峰、天音阁,依托民居,开炮攻城。

    时长沙城墙刚刚修整完毕,前湖南巡抚骆秉章长出一气。
    前湖北巡抚罗绕典拱手拜骆,道:大人赎罪,吾奉旨帮办军务,刚愎自用,未采大人坚壁清野一策,助贼也!大人私财葺城、召鲍军门回援,于今观之,吾等汗颜。
    骆秉章道:罗大人勿责,大人宅心仁厚、惜屋爱民,非常人所能及。吾虽荒废政事,就此卸任;然修垒葺墙,亦属本分。张亮基大人未到,贼已兵临城下,你我携手拒贼,确保城垣。
    罗绕典道:南门战酣,萧朝贵逆匪,骁勇好斗,鲍起豹力单,吾助之。

    萧朝贵长途奔袭,洪秀全惴惴不安,道:长沙城阔,西王兵寡,势难攻破,吾大军即行开拔,以为后援。
    杨秀清道:西王,天国最强之将,定能一击而破。
    洪秀全道:焉有百战百胜之将!如有不测,奈何?
    杨秀清道:西王智勇双全,纵有小挫,亦能自脱。道州之地,襟带两广屏蔽三湘,吾等于此养将蓄兵,耗得时日,方见成效。

    9月12日,萧朝贵令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分攻长沙南门、浏阳门、小乌门。
    曾水源道:吾东,天音阁前蔡公坟,亦应遣重兵把守;妖占,吾东进、北攻之路堵矣。
    萧朝贵道:兵单力薄,无力兼顾!邓绍良妖军已烧我后军营帐,速速攻击南门,长沙城破,一切迎刃而解。朝贵言毕,疾上妙高峰,登高望远。不料,一炮弹自长沙城头呼啸而来,正中胸膛;朝贵啊呀一声,口眼俱呆,硬撑三日,奔西而去。
    林凤祥、李开芳慌,拟退兵。
    曾水源道:万不能退,邓绍良妖军堵我后路,即刻封锁西亡消息,火速禀告天王、东王;集中兵力,攻占蔡公坟,稳住阵脚,以待援军。
    太平军突围道州,窜犯长沙。咸丰帝龙颜煞白,急谕:赛尚阿督围不力,摘顶戴花翎,革职拿问;麾下三子,亦同革职。两广总督徐广缙为钦差大臣,署理湖广总督,临机决断湖广事务。湖广总督程矞采布置失当,闻警仓皇,革职留营办理粮台事务。新授湖南巡抚张亮基,再勿多俟,速速离黔,驰赴湘地,调度戎机。向荣及道州追围诸军,亟应飞驰长沙,竭力勿怠。另,各大学士、军机臣工、各省督抚将军、六部尚书、九寺各卿等,御敌之策,咸来奉上。
    追围之军,江忠源先至。
    江忠源谓刘长佑道:妙高峰、天音阁已为贼占,天音阁贼少,务必攻下;阁前蔡公坟,亦为要地。占此二处,连城为犄角,断贼东、北之去路。
    是夜,江忠源亲率三百死士,偷袭蔡公坟、天音阁,得手。
    曾水源连夜反击,战至天明,不克,退守妙高峰。
    江忠源下令勿追,只将天音阁、蔡公坟工事,再行加强。
    刘长佑问故。
    江忠源道:贼军前锋,兵强将悍。吾兵单力薄,强守待援。国难思良将,快快快,吾要与那“湘上农人”修书一封。
    刘长佑笑道:农人悠哉湘阴柳,老亮今明左季高。
    江忠源亦笑曰:左宗棠乃天纵之才,不来此可惜了。

    两广总督徐广缙接剿匪圣旨,极为踌躇,迟不动身。
    广东巡抚叶铭琛道:阖朝上下皆曰:粤东夷务,林公始之,徐公终之。两公皆为英夷敬畏。徐公此去,可为圆满。
    徐广缙道:世人皆看其表,难察其理。夷务繁杂,任重道远;敢曰理清头绪?洪杨肆虐,祸接兵连,湘楚之地,可有安身之所?
    叶铭琛道:你我拒夷五载,情深意切,容我私下直言,直入武昌,万万不可,大军入鄂,阻梗贼道,贼必回返,再祸粤桂。夷在港澳,已然焦头烂额;洪逆再至,广东完矣!湘潭之城,湘南重地,进可剿,退可守。吾据粤域,根绝夷事,应援诸公。

    发逆肆虐桂湘,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坐卧不宁,闻挚交张亮基赴任湖南,急禀:中丞大人明鉴,左总棠,才品超冠绝伦。先父陶公一见目为奇才,纵论古今,为留一宿。先师林文忠公一见倾倒,诧为绝世之人。吾曾三次荐呈,未蒙招致。此人廉介刚方,秉性良实,忠肝义胆,精通时务,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典章,切实讲究。访问之余,定蒙赏鉴。
    张亮基欲调胡林翼湘楚救急,黔地官吏皆以胡为圭臬,拒。张亮基无奈,舍林顾左,三至湘阴;左宗棠困惑时局,再三犹豫。
    胡林翼再咨左宗棠:张中丞三请先生,言“思君如饥渴”。中丞肝胆血性,一时无两;林文忠公荐于宣宗皇帝,以是大用。先生最服林文忠公,中丞乃林公一流人物也。去年冬,曾以大名荐于程制军,而未告先生,固知志有不屑也。林翼非欲浑公于非地,惟桑梓之祸见之甚明,忍而不言,非林翼所有居心。设先生屈己以救楚人,所补尤大,所失尤小。区区愚诚,未蒙深察,且让诮让,并入山从此日深,异哉!张中丞不世奇人,虚心延访,处宾师之位运帷幄之谋,又何嫌焉!

    左宗棠接胡林翼书信,嗟叹不已。
    左总值道:胡润之言之凿凿。家事锱铢,国事体大,悠悠潇湘,亟待弟出。
    郭嵩焘亦道:你我总角之交,我当直言。公卿不下士久矣,张公、胡公此举,宜有以成其美,勿错此店。
    左宗棠道:呜呼!以己所不能遮望之人,而出己之所谓能者辅翼而匡救之,哀矣。然世之机缘,似以此始,罢了罢了。
    10月2日,左宗棠攀城而入。张亮基大喜过望,促膝长谈彻夜,遂将长沙城防托付于左。
    左宗棠道:中丞大人,眼下形势,囧字一个!长沙城内,一帮办大臣、二巡抚、四提督、八总兵、十几道府、副将把总若干,大人可能节制?钦差大臣徐广缙接旨月余,行动迟缓,至今尚未出粤,不可指望;湖北巡抚常大淳已有另任,心恐不在楚。歼逆于湘楚,万难。为今,惟固保城池,以待时变。南门,鲍起豹携城隍神御敌,守有心得,再加悍将邓绍良,可继。北门,吾兵源、物资进出之唯一通道,吾自把握。城外湘江两岸,罗泽南、王鑫部须再填练勇。中丞大人亦应及早下令,自湘乡、湘阴借调团练,还有大炮,开花大炮、红夷大炮,湘江沿岸,长沙城头,愈多愈好。东门暂且无事,天音阁前蔡公坟,务必死守,此若失,长沙难保。听闻向军门亦于今日入城,明日且看其布阵御敌。
    向荣得令,兵分三路,猛攻妙高峰、鳖山庙太平军营垒,不克,参将郑魁士伤,百余士兵亡。
    左宗棠道:向欣然屡战技钝,技只此耳!江岷樵其人,经世致用之才,安邦定国之力,刀林箭雨,从不避让,切齿恨逆之心,如报自家之私仇。只可惜,投军日晚,才未展开。
    张亮基道:如无江知府死拼天音阁、蔡公坟,长沙已陷。季高先生,暂不谈兵。眼下藩库银两无几,朝廷饷银未至,何方应急?
    左宗棠道:中丞大人无忧,今夜摆下宴席,吾邀三五阔人,至少十万纹银!
    是夜,宗棠居家宴请,酒过三巡,长沙富户黄冕、贺瑗、孙观臣、欧阳兆雄等相觑无语,这兵临城下,即非鸿门,也绝无好宴。
    果然,张亮基殷切道:发逆围城,吾皇急调八千人马入湘,潘大人左支右绌二十余日,饷银已所剩无几。银不为继,军心涣散,后果不堪矣!今亮基以巡抚名,恳请诸公筹银十万,待杀退长毛,亮基即禀报圣上,灼表诸公爱国忠君之心,所借银两,连本带息,一并偿还。
    布政使潘铎道:中丞大人句句实言,还望诸公倾囊相助。
    四富皆默,无人慷慨。
    左宗棠恳请张亮基、潘铎偏房稍歇;突地拍案而起,道:左某亲兵可在?话音未落,刀斧手呼啦啦涌出,将四富团团围起。
    左总棠厉声道:吾乃左某,天生疯狂!今事不关张、罗二大人,全系左某无赖。委屈之处,尽可上告朝廷。发逆犯湘,生灵涂炭,长沙城破,玉石俱焚,尔等金银,悉被长毛虏去,尔等躯身,皆丧生无地。全州、道州、郴州,泣血前例,历历在目。在座诸公,非前时之官员,即显宦之子嗣,身被荣泽,世受国恩,今家国蒙难,身、财转瞬俱焚,安不鼎力倾囊?留与长毛屠夫,刮骨吸髓乎?左某一介农夫,质房押地,所携银两,倾出!
    四富商为宗棠恩威所慑,转瞬即倾出十二万两纹银。
    西王萧朝贵战殁,长沙告急,杨秀清急令大军北进。10月5日,五千太平军先期抵达,曾水源、林凤翔、李开芳信心倍增,兵分三路,猛攻蔡公坟。
    和春,秦定三、江忠源率部反击。蔡公坟地狭,四千清军被围一禺,甚难展开。参将任大贵中弹身亡,副将德安受伤,江忠源伤腓坠马,蔡公坟岌岌可危。
    天音阁上,向荣看得急切,寻得五千斤旧炮多尊,冒险启用,悍然轰击。太平军不支,退。

    10月10日,洪秀全、杨秀清率主力至。
    杨秀清道:蔡公坟,攻防之枢机,务必拿下!胡以晃、罗大纲东西对攻,石达开南面夹击,务必誓死一搏。
    石、罗、胡联攻蔡公坟三日,皆因天音阁炮火压制,伤亡惨重,无甚进展。杨秀清无奈,绕过蔡公坟,向东攻击浏阳门、小吴门,恶战十日,无果。后军来报:张国梁妖军虎狼之伺,如影随形。杨秀清不胜其烦,分出两军,于攸县丹陵桥设伏,欲全歼张之追兵,涤荡后路。
    张国梁看出破绽,将计就计,伏两千精兵于林地,又令百人叫阵,佯败退却。
    太平军不知有诈,入伏圈,损兵大半,狼狈溃退。
    各路清军趁机尾追堵截,将太平军包围在新开铺、金盆岭、黄土岭、蔡公坟一线。

    石达开道:众妖一心,城坚难摧,吾五万军民,集于此禺,两面背水,三面拒敌,险象环生,亟宜另寻出路!
    杨秀清思忖半晌,道:翼王兄弟可为先锋,抢渡湘江,占江心之水陆洲,搭设浮桥,贯穿东西,吾大军即可舍湘入鄂,剑指金陵。攻城之军,务尽全力;城破局破,即不破,守城清妖亦不敢他顾。

    江忠源负伤入城,察观战局,急谓张亮基道:贼久攻不下,必渡江西窜,湘江西岸之龙回潭,务必速占。
    左宗棠亦道:此可断贼逃路,瓮中捉鳖。
    张亮基道:劳烦向军门渡江阻贼。诸位,昨接上谕: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熟悉湖南地方人情。着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诸位,吾等再不力剿,行将全撤。
    向荣道:圣上恨吾等不争矣!兵法云:半渡而击。若待贼全渡再阻,为时已晚。吾意,依托长沙城,首攻水陆洲,截贼为两段,围歼于湘江两岸。
    左宗棠道:吾兵不足两万,贼五万,网小鱼大,兜裹不住;西占龙回潭,钓线放长,任鱼挣扎,待其力竭,聚歼。
    鲍起豹道:不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嘛,纸上谈兵易,线抛太长,鱼儿吞饵而去,该当如何?
    江忠源道:少扯!吾愿前往。
    张亮基道:不可,岷樵腿伤未愈,长沙城不可无公。

    张亮基咨告钦差大臣徐广缙,言明渡江御敌之重。
    徐广缙回咨:驻防湘潭,防贼回窜,再祸桂、粤,重中之重。
    左宗棠道:钦差大臣彷徨两月,方至湘潭,今又停滞不前,畏敌如虎矣!赛尚阿尚在军中,徐不至,赛可节制向荣。
    张亮基亲访赛尚阿,再言非向荣不能担此任。
    赛尚阿至向荣大营,坦言回龙潭之重,。
    向荣道:赛大人,吾区区六千兵马,能阻五万之贼?左宗棠,书生劣幕,巧舌如簧,致吾于死地矣!
    赛尚阿道:再予你四千人马,驻防岳麓山,抚敌之背,如何?
    向荣道,大人令下,吾不能不从,待收拾妥当,即刻拔营过江。
    作者:dyzang4Lv 17 时间:2020-11-29 19:4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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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待向荣收拾妥当,石达开已强渡湘江,占水陆洲,搭浮桥,使东西两岸结为一体,进而攻占河西之象鼻坝、龙回潭。
    退路打通,杨秀清不再他顾,倾尽全力,死攻南门;秦日纲率土营,于魁星楼、天心湖处,穴地丈余,深埋火药,轰破城墙,蜂拥而入。

    江忠源、邓绍良等各率兵马,负隅顽抗。邓绍良左臂为炮伤,血流不止,绍良不觉,屹立残垣,右手持刀,斩杀多人;太平军惧,始退。
    左宗棠敲锣打鼓,满城告示:凡向缺口抛一石,得钱一千文,两石一两;贼退效失。民人纷纷携石而至,缺口转瞬得补。

    长沙城固,张亮基厉督向荣剿洗湘江西岸,否即上疏弹劾,向荣不敢再怠,饬令和春、张国梁驻守岳麓山,自率三千精兵攻击水陆洲,欲截太平军东西之联。

    石达开暗藏主力于水陆洲南树林中。向荣察观不周,再入伏圈,三千兵马,折损大半。
    长沙城头,左宗棠、江忠源亲观向军覆灭,胆皆颤心咸惊。
    左宗棠道:向荣惨败,再无渡江之军;贼逆肆虐,非朝夕可灭。
    江忠源道:季高谬也,数次灭贼之机,总亏于那一篑,待吾腿伤痊愈,必再提枪杀贼。
    左宗棠道:两载时间,发逆气候已成,八旗、绿营已不能御。圣上早已下旨:各村各乡自为团练,令众人共举绅士之公正有谋略者为首,择险要之地共结为寨,其平原旷野零星散户则并入寨中;凡州县交界及邻省交界之处皆结险寨以为固守。贼至,则入寨自保而乘间出击;贼退,则各寨截杀而不穷追。圣上钦命曾国藩等四十团练大臣,训练乡勇,另寻出路矣!
    江忠源道:兵非一日可成,远水解不得近渴,吾等不必令贼坐大。
    左宗棠道:发逆裹挟五万之众,岷樵兄独木难支,此须从长计议。

    向荣溃退回营,和春、张国梁忙来安抚。
    向荣道:屡战多失,已是常事,可惜又折我千余弟兄。发逆围城,两月有余,久攻不克,必另寻出路。张巡抚听信书生,言贼北犯;徐钦差滞留湘潭,道匪南窜。
    张国梁道:洪杨搭浮桥月余,迟不全渡,莫非示之以形?
    和春道:先前,发逆自金田至浔江,又自浔江至金田,复又自象州至金田,飘忽不定。
    向荣苦思不决,长吁一气,道:多派细作,探贼动向。

    水陆洲大胜,石达开英姿飒爽,欲倾西岸之兵,灭向荣于岳麓山。
    杨秀清道:围城八十日,屡攻不克,不必再攻;向妖老儿,厮技太钝,不屑再顾。吾意,声南击北,剑指武昌。
    12月1日,夜黑风急雨骤,杨秀清派多股小队南击造势,自率主力从浮桥过江,绕开向荣大营,西进宁乡。

    向荣被表象误,以为洪、杨南窜,率主力驰赴湘潭,未见太平军一卒,待再返长沙,太平军已抵益阳城下。

    长沙围解,布政使潘铎报喜,又道:长沙城欢呼震天,向军门匆匆北顾。
    张亮基叹:贼已陷绝境,依岷樵、季高意,屯兵龙回潭,或一举而歼!而今,贼突围北窜,吾等再无机矣!吾罪孽深重,上负圣恩,下愧黎民,何喜之有?向欣然自知其过,将功赎罪去了。
    是日,咸丰帝再下谕旨:钦差大臣徐广缙、湖北巡抚常大淳、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及荆州将军台涌、右翼副都统官文,于毗连各要隘严密设防,断不可稍有疏虞,致贼乘间而入。徐广缙须抵楚查看情形,万不可再令蔓延。入长沙贼匪被我兵攻剿,意图北窜,务须先期探明,密派将弁带兵绕出贼前,迎头截击。其水陆船只,亦须饬令收净,毋令贼匪乘机抢去,以致顺流北上,更难措手。荆岳皆楚北紧要门户,断不可稍有疏虞。
    徐广谨接旨,再不迁延,火速北上。

    益阳官兵闻太平军至,弃城逃遁,洪、杨不费分毫,夺得城池,张榜安民、强掠富户、开仓放粮、收拢穷人毕,正喝酒吃肉,探报向荣妖军已攻占城外陆贾山。
    石达开道:向妖南北飞驰,连日攒程,饥疲交夹,正好一举歼灭。
    杨秀清道:翼王兄弟,共饮此杯,再去杀妖;与那向妖,不必硬耗。当务之急,乃抢占益阳东北之临资口,此地,湘江资水交汇,北通洞庭湖,占此,即可顺流而攻武昌。
    石达开酒足饭饱,出了城门,架炮强轰,复又兵分三路,围攻陆贾山,阵斩大定协副将纪冠军,向荣惧,斗志全无,匆匆撤离。
    洪、杨抵临资口,惊悚万分,北进航道已被牢牢堵塞。

    早在太平军攻克全州时,汉阳同知张曜孙即上言湖北巡抚龚裕:全州既失,贼必入楚。若由陆路事尚缓,若由湘江顺流而下,十日可至长沙,半月可至武昌。请速筹防御之策。
    龚裕问计,张曜孙道:楚北形势在水,南有洞庭,北有长江,武昌居中。宜南守岳阳,北镇汉阳,以扼水陆之要隘。
    龚裕遂上奏筹防湖北之议,并咨商湖广总督程矞采及湖南巡抚骆秉章,且邀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布防岳阳。不久,洪、杨犯湘,龚裕惧,自请开缺。
    常大淳接任湖北巡抚,亲赴岳阳,召提督博勒恭武、知府廉昌、巴陵知县胡方谷议防,且命巴陵名士吴士迈布防洞庭湖。
    吴士迈星夜行动,招募千余渔勇,于土星港构筑栅卡,又将洞庭湖畔船只悉数收拢,凿沉无数,辅以石块、木栅等等,绵延四五里,彻底堵塞资江入洞庭湖航道。
    布防既定,常大淳怡然自得,以为片帆不能飞渡。
    张曜孙不以为然,道:临资口,不驻兵以守,我能塞,贼亦能通。岳阳,囊山带江,巴、蜀、荆、襄之会,全楚之要津。贼得之足以规取荆、鄂。博勒恭武轻佻不谙军务,所率标兵孱弱,能挡万余贼军?
    常大淳道:张同知可另有御敌高方?吾为此经月尚未竣工,贼欲通之亦非竟月不可;提督博勒恭武,七十高龄,行经百战,老骥伏枥,何虑焉。
    这厢,杨秀清相见略同,道:清塞耗时,东攻湘阴,另路进击。

    湘阴官兵早逃,城内有一姓杨名载福之人,召集乡人,慷慨陈词:贼至,吾等资财,皆归贼有;吾附,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朝不保夕。乡人感同身受,踊跃依附。杨载福遂组五百乡勇,依托湘江天险,深挖壕沟,加固城防。
    作者:关中马8Lv 27 时间:2020-11-30 10: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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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军连攻多日,死伤逾百,湘阴城岿然不动。杨秀清无奈,复回临资口,自嘲道:小小湘阴,非吾不攻,兄弟之命,吾之肝心。人挪活树移死,弃湘阴城之活物,挪临资口之死体,孰易孰难,一望便知。临资口,四面环水,绝地。吾令,三军将士,自吾以下,咸来清塞,拼死挖通去路。

    一姓周名清元之湘阴人氏,暗窥太平军人员、粮草、枪械、舟楫许久,速禀向荣:贼军已遭重创,能战者不多。临资口,湘江包裹东南,资水环绕西北,周遭十里平原,几无遮掩。将军不宜再等,趁其航道未开,速派精兵扼其退路,再火烧其营帐船只,贼自溃矣。
    向荣不以为然。

    太平军上下齐心,竭力疏浚,历时两昼夜,河道终通。
    吴士迈率渔勇,奋力拦阻。万余太平军民雄峙土星港,齐呼杀杀杀,吴与渔勇从未经历如此阵仗,一触即溃。太平军唾手而得千余船只,水陆并进,直指岳阳。
    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参将阿克东阿,岳阳知府廉昌、巴陵知县胡方谷闻风而走,遗舟船五千,火炮、火药、刀枪、粮饷无数。
    洪秀全喜泣:吾十万雄狮得舟楫之便、炮火之利,顺流以破武昌矣!
    杨秀清道:岳阳,纳三湘四水,物阜民富;居洞庭之滨,长江之阴,守可恃洞庭之险,攻可乘水利之便。吾陆师威武,欲要成事,须水师辅佐。唐正才,世生水上,知水行、船务,做我天国水师典水匠,掌管船只运行。
    唐正才道:六千船只,多半湘楚炭船渔舟,无枪无炮,与妖之战船相差云泥,但吾船板斜耸,高与棚齐,冲风破浪,驶迅如矢。如遇妖船,定能围而歼之。
    杨秀清道:安设炮位,船皆战船;水中行舟,遇仗皆出。
    洪秀全兴奋不已,道:大军即行休整,半月之后,吾十万雄兵,鞭敲金凳响,一路凯哥声,奔赴武昌去!
    12月17日,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率水军,乘六千舟楫,顺长江而下。千舡健将,帆枳蔽江,所过之处,清军望风披靡。
    陆路,韦昌辉率四千之众,沿东岸疾进,先攻赤壁,又克咸宁。

    太平军疾如秋风扫落叶,湖北巡抚常大淳、新任提督双福失措。
    双福道:贼十万之众,吾四千人马,众寡悬殊。武昌城内,全民戒备,户户备刀械,家家夜悬灯。
    常大淳道:得亏郧阳镇总兵王锦绣、河北镇总兵常禄率兵至,否更不堪矣!非常时期,非用非常之法,尽烧城外十丈之民房,防贼依托,遮我炮路。四门皆塞,出入绳缒。武昌城厚墙高,吾等婴城固守待援,贼奈我何!今福禄双至,锦绣入城,吉相也。
    12月22日,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进至汉阳、汉口。韦昌辉兵临武昌,攻占钵盂山、洪山、小龟山、紫金山。
    杨秀清道:常妖焚烧民宅,人皆附我。武昌城,区区四千妖兵,得此犹如探囊取物。唐正才熟悉荆鄂,可有攻城奇策?
    唐正才道:启禀东王千岁,长江、汉江丁字交汇,三分武昌、汉阳、汉口。吾船小炮弱,够不着武昌城墙。不如连舟为桥,勾通两岸,架炮武昌城下。
    杨秀清道:汉阳、汉口已为吾得,武昌城南险要,已为吾占。孤城累卵,一触即破。吾令,韦昌辉挖壕筑墙,南阻向妖;寻梯觅炮,北攻武昌。唐正才,多架浮桥,串联韦部,水陆呼应,一举破城。
    是夜,雾气弥漫,韦昌辉令兵士布施烟气;雾里融烟,咫尺不能见。太平军趁机攻城,火箭炮子先发,遂又攀梯而上。双福指挥清军滚油泼下,木石投下,箭矢射下,铳枪击下。太平军死伤无数,未占分毫便宜。
    唐正才因势利导,集百艘大船横亘江面,再以铁链贯锁各船,又用板片、木条铺于其上,两日即搭设浮桥两座。
    杨秀清颔首:真乃神速,甚好。吾令,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部,越汉阳鹦鹉洲至武昌白沙洲之浮桥,汇合韦昌辉部,自西南主攻。胡以晃、曾天养顺下游浮桥过江,沿江构筑营垒,分兵迂回城北,防妖窜逃。武昌城北观汉楼,地势高耸,多筑炮台,居高轰城。翼王石达开,密注向妖动向,寻机围歼。

    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为确保武昌,日日亲视城防,且重下赏格:捉长发逆贼一名,赏银二十两;短发十两。毁浮桥一座,赏银五千两;两座一万。重赏之下,遍地勇夫。虽四面遭击,把总韩定邦亦中炮身亡,却未有一人言退。常大淳感叹,身处死地,人多游移,钱悬刀刃,民心方用。
    24日,向荣大军追至白木岭,扎营卓刀泉,距洪山十里之遥。向荣咨告双福:里应外合,杀出血路,大军入城,共御贼逆。双福斟酌再三,终恐城门一开,贼或顺入,而拒万余向军于城外。
    向荣无奈,谓和春、张国梁、秦定三道:贼寇势大,城阔兵寡,常、双少谋,贼以火药炸墙,城必破矣!吾辈唯有竭力死战,遥援武昌。
    作者:dyzang4Lv 17 时间:2020-11-30 20:33:48
    周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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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
    作者:霓裳缤纷Lv 6 时间:2020-12-01 11:5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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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江忠源东征北战 1853年
    1853年1月7日,向荣攻占洪山,连克太平军营十五座,进而进击小龟山、紫荆山。
    清军守备叶承清,率兵勇五百,缒城而下,眼看两军汇合。不想石达开斜刺里杀出,三军混做一团,从晨战至暮,胜负难分。向荣恐再中伏,引兵先退。
    8日,韦昌辉令韦俊率土营钻地掘道。常大淳闻之,命四百兵勇同挖内壕,引水注满;且率百官,齐聚城头,以振人心。
    韦俊历时四日,掘洞至文昌门下,塞满火药,点燃炮捻,轰鸣一声,城墙洞开。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等蜂拥而入。双福、常禄、王锦绣率兵抵抗,先后战死。常大淳见大势已去,拔刀自刎。
    武昌得破,洪杨即发诏令:官兵不留,百姓勿伤。全城资财,皆入圣库。私藏一米一钱者,杀。阖城男女,分别入馆,不听调遣者,擅自僭越者,杀。
    武昌百姓门贴“顺”字,摆桌焚香,夹道相迎。太平军三五成群,明火持杖,大肆搜捕。捉得按察使瑞元、布政使梁星元等一百多文臣武将,虽一一枭首,却不尽兴,又将官员家属,一并抄斩;前湖广总督程矞采家眷,亦未放过。
    武昌百姓,虽未伤及,却被分门别类,群集团聚。十六至五十岁男子,身强力壮者,入正牌馆,当兵作战。其余男子编入牌尾馆,筹粮修械。女子,入女馆,浣染缝补。聋哑盲残病者入老疾馆,砥砺身心。所有馆民,每人每天米四两,油多滴。
    15日,洪秀全、杨秀清等各着盛装,昂扬入城,万千民众顶礼膜拜。杨秀清心潮澎湃,诏令:十三至十六岁的少女咸来汇集,倾听天理,违者杀无赦。
    杨秀清目不斜视,口若悬河,一通天国天堂天父、人人兄弟姐妹毕,以与民同乐名,强留眉清目秀俊美者若干,分与天王、北王、翼王。
    翼王石达开坚辞不受,进言道:吾自随天国,征战杀伐,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田荒园无,民不聊生。今若北攻抑或东征,还是此副惨景。不如西移川蜀,占那天府之国,闭关索道,再成玄德大业!
    杨秀清笑而不语。
    洪秀全道:武昌之地,九省通衢,物华天宝,世间甚少。十载辗转,终收此果,甚好甚好。多居时日,养精蓄锐,徐徐北图,誓取妖首狗头。
    杨秀清道:武昌乃通衢之关,四战之地,不可久居。西攻川蜀,偏安一隅。北进荆襄,图略中原,直捣京枢,似为根本。但北地瘠寒,朔风肆虐,得如鸡肋。况无水路,吾万余舟师,皆成摆设!顺江东下,直略金陵,六朝古都,民富粮足。金陵之地,江水横亘,虎踞龙盘,实乃理想之所;占富庶江南之枢,以为根本,分军四击,大好江山,自可有之。
    入夜,凉风嗖嗖,洪秀全正欲与新妻同眠,蒙得恩大汗淋漓,疾跑快禀:一众王妻,吵闹不休,惊天动地矣!
    洪秀全气愤道:争风吃醋,成何体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夜兹定,一、服事不虔诚打,二、硬颈不听教打,三、起眼看夫主打,四、问主不虔诚打,五、躁气不纯静打,六、说话极大声打,七、有嘴不应声打,八、面情不欢喜打,九,眼左望右打,十、讲话不悠然打。蒙得恩,此十该打,可否记着?刚才事体,触犯何条?即刻实施。
    :楼已5Lv 12 时间:2020-12-02 09:17:39
    早上好,来顶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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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昌失守,咸丰帝震惊,斥徐广缙:到楚以来,军营未有起色。朕用汝,朕自知愧,朕问汝于心何忍何安。朕无奈,即刻拿汝入狱。又谕:向荣,尾追可嘉,授钦差大臣,兼湖北提督,专责两湖军务。两江总督陆建瀛,授钦差大臣,署理江苏、安徽军政民务,扼贼东犯。云贵总督罗绕典,授钦差大臣,速速移防荆、襄,防逆北窜。河南巡抚琦善,授钦差大臣,驻守中原,兼顾湖北,遥援荆襄。湖南巡抚张亮基,守护长沙,功高绩卓,署湖广总督。湖南布政使潘铎,守长沙有功,署湖南巡抚。道员江忠源,屡挫贼逆,擢升湖北按察使。士民杨载福,守湘阴有功,擢升宜章营千总。
    不几日,咸丰帝再谕:嘉庆年间,川、楚教匪蔓延数载,嗣后行坚壁清野之法,令民团练保卫,旋即荡平。即令广西、湖南地方,多有团勇保护乡里,贼不敢逼,且有杀贼立功者。
    现着各该督、抚分饬所属,各就地方情形,妥筹办理,并出示剀切晓谕。或筑寨浚濠,联村为堡;或严守险隘,密拿奸宄。无事则各安生业,有事则互卫身家。一切经费,均归绅耆掌管,不假吏胥之手。所有团陈壮丁,亦不得远行征调。各团中如有捐资倡助,或杀贼自效者,地方官即申详大宪,据实奏闻,朕必立加奖叙。
    凡土著良民,各有产业。与其仓皇迁徙,抛弃田庐,转不免土匪乘机抢掠,何如坚守乡里,以子弟卫父兄,以家资保族党乎!
    工部侍郎吕贤基,即刻赴皖,会同安徽巡抚蒋文庆及周天爵办理皖省团练事宜。在籍侍郎、帮办湖南团练大臣曾国藩,切勿再延,速至长沙练勇;张、潘、曾三人务必协力同心,防贼南返。另,安徽亳州雉河集地方,十八股捻匪聚众叛乱,安徽巡抚蒋文庆,务必督促将弁,竭力剿堵,扼此股逆匪于萌芽之中。

    工部侍郎吕贤基接旨,一刻不敢耽搁,赴皖即疏:江宁以东西梁山为要隘,必先扼守。庐江为江淮门户,宜令重臣驻扎。巢湖出江当梁山上游,地方匪徒宜招抚,免为贼用,且可与梁山为犄角。
    圣意虽切,曾国藩仍不愿中止丁忧,以落“夺情”之名。
    挚友郭嵩焘三番登门,一再相劝:公素具澄清天下之志,今不乘势而出,拘于古礼,一味谦延,何益于君父?且墨絰从戎,古之制也。
    曾书麟正色道:为父以为,君子之志,修身治国平天下。今逢乱世,若一味修身,任贼祸乱桑梓,亲人流离失所、横尸荒野,纵修得神仙身,有何裨益?
    被父怒斥,国藩再不延宕,偕郭嵩焘,素身简装,赶赴长沙,中途,遇旧识罗泽南率湘勇游弋。
    曾国藩执以弟子礼,道:先生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入圣;不耻生事之艰,而耻无术以济天下。国荃、国葆人模狗样,幸赖先生教导。
    罗泽南揖手谦让,道:涤公朝堂铮铮,湘楚凤凰,为吾等之楷模,万勿再出先生之谓。
    曾国藩道:吾奉圣谕,团练湘省,罗兄可愿随行?
    罗泽南道:愿附涤公麾下,荡平粤逆。
    曾国藩大喜,即刻携手罗泽南,直奔长沙而去。
    闻曾国藩至,张亮基、潘铎、左宗棠城外相迎。
    曾国藩道:不欲复执守制不出之初心,能尽一分力,必须拼命效此一分,成败利钝,付之不问。石卿大人、振之大人、季高先生守城功卓,曾涤生自愧不如。
    四人几番客套,张亮基即纳左宗棠意,将湘楚练勇,悉归国藩名下。
    国藩别后,张亮基道:季高先生,人生无常矣,先生守城功最,吾欲争四望三,不想仅赏加六品同知。
    左宗棠道:还只是个衔。
    张亮基讪笑道:曾涤生,未见一匪,即二品帮办大臣。季高先生,曾涤生其人,如何?
    左宗棠道:不甚熟,尝听人讲,曾涤生行事淡缓;京城十几年,先附穆彰阿,又依倭仁,行事为人,似不简单。但看其现形,正派而肯任事,惟觉才具稍欠展开。
    张亮基道:鄂地常兰陔一众官员已葬身贼手,吾等此去补缺,前途难卜。已纳先生意,各县练勇,尽归曾下。曾涤生练勇,惟愿可助一力。
    左宗棠道:曾氏练勇,名正言顺;聚力为一,或有作为。
    夜深深,野茫茫,曾国藩枯坐对残灯,无语长嗟叹。人报江忠源求见。国藩扪眉一掌,怎生忘了岷樵。鞋不及搭,疾步飞迎,执手跺足,只道:岷樵岷樵,腿伤好否腿伤好否。
    江忠源道:已无大碍,幸蒙涤生兄诚荐,方有今日之实。
    曾道:岷樵客套,兄目光如炬,十载之前即预有此变,且首募楚勇,出湘剿匪,一战象州,二战桂林,三战蓑衣渡,再战蔡公坟、力守长沙城垣八十一日,功勋卓著。书生御敌,吾湘省第一人也。
    江道:贼已坐大,何功之有!
    曾道:贼之大,非兄能控,兄之战力,无人可抵。领兵御敌之方,速速告吾。
    江道:待人推诚,善抚士卒,甘苦同享,多施恩惠。如此,领兵犹如神助。至于御敌,深感惭愧,吾已拼尽全力,而贼愈坐愈大。明日,即要开赴鄂地,再行杀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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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道:吾之练勇,欲参照前明戚继光、近人傅鼎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济,不求速效。吾之纳勇,尽募新勇,不杂一兵,不滥收一弁,扫除陈迹,特开生面。概求吾党质直而晓军事之君子将之,以忠义之气为主,而辅之以训练之勤,相激相劘,以庶几于所谓诸将一心,万众一气也。吾意,以罗仲岳练勇为本,纳长沙城内新宁勇、南勇、浏勇、宝勇,挑精去杂,组左、中、右三营,以王鑫、罗泽南、邹寿璋分统之,苦练一载,弁勇能跳丈高之屋、可跨丈宽之沟,再行杀敌。岷樵以为如何?
    江道:罗仲岳,悉“六艺”,文可经世,武已致用。麾下书生弟子,王鑫、李续宾、李续宜、蒋益澧 、杨昌濬、罗信南、金松龄等,个个人中翘楚。涤生兄,吾即赴鄂杀贼,兄精练勿负,可为后方坚盾。东南皆水乡,敌据有江路,舟船逾万,已占洞庭、长江水道。而吾以陆击之,无水师,势常不及,贼万难消灭。必与敌争长江之险,而后可以言战。吾即上疏,造战船百艘,配夷炮千尊,交于兄练,兄务必练一精炼坚固之舟师,水陆并用,方为万全。
    曾道:如此甚好。贼已坐大,非朝夕可灭,刀枪无眼,岷樵兄切勿意气用事,稳扎稳打为上。吾坐镇后方,购炮置枪建水军,练百战不殆之精卒,绝计援尔。
    江道:贼犯长沙,浏阳、通城匪徒皆为乱,惟平江蔚然如故。平江知县林源恩,诘奸守隘,如防御水,截然不得蛰,堪军旅也。兄若得隙,烦请纳之。
    曾国藩日逢罗、张、左、江,感慨万千。致书胡林翼:二十一日驰赴省垣,日与罗仲岳、张石卿、江岷樵、左季高四君子感慨深谈,思欲负山驰河,拯吾乡枯瘠于万一。盖无日不共以振刷相勖,亦无日不屡称台端鸿才伟抱足以救今日之滔滔,而恨不能会合,以并纾桑梓兵后之余虑。
    作者:楼已5Lv 12 时间:2020-12-03 19: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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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23:36:58  更:2021-06-26 23:3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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