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漫步: 18.黄河之水天上来——谈艺术错觉
李白素有“诗仙”的雅号。他的诗汪洋恣肆，想象力极为丰富。他曾作有乐府《将进酒》一首。诗的开首两句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首诗表现出一种鄙弃世俗、蔑视富贵的傲岸精神，也多少流露了人生短暂、及时行乐的意思。全诗的意思先不去管它，开首两句写得确实不同凡响。“黄河之水天上来”，气势突兀有力。“奔流到海不复回”，形象壮阔而留有余味，这从天而降奔流不息的河水不正是诗人对不舍昼夜逝我而去的光阴的感受吗？但细细一想，又有哪里不对头。黄河之水果真从天而降吗？显然，在现实中这是不可能的。看来李白对黄河产生了错觉。有趣的是这种锗觉不止发生在李白一人身上。唐代诗人王之焕在《凉州词》中也写道，“黄河远上白云间”。错觉也不止限于黄河一景。“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这是岑参对寒风暮雪中的红旗的错觉；“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这是杜甫对洞庭湖的错觉。说吴楚之地被洞庭割分，这已是错了，说整个天地日月都浮浸在湖中岂不是错上加错？由此看来，错觉在艺术感受中相当普遍。
心理学认为，错觉是对现实事物的歪曲感知。它可以发生在垂直方向，也可以发生在水平方向。在与不同物体的比较中，一样物体的长短、大小也会在人的感觉中产生变异。错觉发生的原因何在？目前并不确知，人们还在深入探讨。但客观环境的影响和主观经验的制约大概是不容忽视的。例如两条长线中的一条短线显得更短，两条更短的线中，同一条短线显得较长。这是客观环境变化导致的感觉变化。错觉是知觉的一种形式，知觉是在经验的基础上进行的，当下的知觉与过去的经验发生矛盾时，过去的经验常诱使当下的知觉向其靠拢。知觉与经验相关，因此错觉也与经验相关。
艺术错觉显然与一般的错觉有着同样的发生机制，但它们之间也存在明显的差异。这种差异的核心是自觉与不自觉。一般的错觉往往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发生的。感觉者的感觉明明错了，还自以为正确。艺术的错觉都很难说是不自觉的。“黄河之水天上来”，以李白的灵气，连这点常识也不知道？真不知道，那倒不可思议。只能说远去的黄河源头在天际线上和白云连成一片，给人的印象好像河水是从天上流下来的。李白看到了这一点，也明知道这是一种错觉，但这种错觉错得人人都能接受，错得有诗意。所以李白明明知道这是错的，还要这样写。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的错觉是知错犯错。不仅如此，它甚至是将错就错。当作者认识到错觉可以造成奇特的艺术效果，他便会有意识地夸大错觉，甚至在没有错觉的地方也要制造错觉。也就是说，他会自觉地运用错觉去烘托形象，酿造氛围，增强作品的艺术魅力，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艺术的错觉成为作家精心培育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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