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声散文精选: 侏儒与痰盂子
同学们要出《沪案特刊》,捉我也诌上几句话儿。我想,我们中华民国的大国民,实行是自然早成了绝技,作文章却是特别见长的。此次对于沪案,惟一的结果,不过是几篇痛哭流涕的文章罢了。大家的哭声,已经是够听的了,何用我再去作那送殡的哭娘呢!可是我也要学句话说,“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说实行在我国成了绝技,不免有点污罔我大中华的国民性,此次没听说大家要求派兵收回租界,对英日罢工罢市,经济绝交吗?不错,就是个喜鹊,被黑老鸹子占据了它们的巢穴,它们也要呜呀呜呀,噪上半天,以表示喜鹊的国民性。何况我堂堂四千年文明古国的神胄,这点最低限度的表示,总是要有的。不然,岂不是连喜鹊都不如了吗?够了,“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假使这几条建议都办得到,也是使黑老鸹子吃惊的了,但是,正经话,大家要晓得,假使一个国家,虽然扬扬自勗有四万万同胞,却是没有一个兵可以说是四万万同胞的武器,可以行施四万万同胞的意志去雪耻报恨;那么,由得你去噪,别说你喜鹊般的乱嚷,那黑老鸹子不怕;就是你再沉痛一些,像杜鹃般的啼血,也感动不了那黑老鸹子的黑心呀! 我们叫既没用,哭也无益。还是狠狠心,投笔从戎去。大家组织学生军,这是中国新郁起的国之花。中国前途的希望,全在这个学生军身上。不惟对外,打走那些黑老鸹子;就是对内,也可驱走那些城狐社鼠。 好啦,有了学生军,我们仿佛腰板硬些,说话的气力也粗些,就使此次交涉不能圆满解决,到底我们还有个二十年卧薪尝胆的准备。不至于讨个五分钟热血的头衔,便夹了尾巴蹲着去了。可是,大家要晓得,单只学生军,决不中用,我们大中华的国民,根本要揪筋换骨一次,中国才会有希望的。 我不晓得为了什么我们中国“有力如虎,执辔如组”之男子与“硕人欣欣,衣锦褧衣”的女子,一变而“粉白不去手”“腰弱不能弯弓”与那“作掌上舞”“步步生莲花”的玩物;再变而为“槁首黄服”青筋鸡爪的男侏儒与那娇小玲珑、狐媚子般的女妖精。大家晓得,男女的心理,是各求合于其对手之所好的,若侏儒所好的是妖精,则女子不知不觉中都变为妖精;妖精所好的是侏儒,则男子不知不觉中都变为侏儒。久而久之,就怕黄帝的子孙,都要变成侏儒与妖精了。这种侏儒,碰到拉丁民族,还可以望到他们的眉宇;碰到条顿民族,只能望到他们的肩膊;若碰到斯拉夫民族,只好望望他们的肚皮罢了。若真同外国打起架来,只能在他们屁股上擂两捶,上三部是够不到的。这样的民族,只求别教风吹倒了就万幸,还配讲自强吗? 上一层我名之为侏儒化,还有一层,是痰盂化。何谓痰盂化?我们中国民族,在古来也曾有过一点骨气,如墨翟,侯嬴,荆轲,聂政,以及汉之朱家郭解诸人,是可爱。就是孔子也讲“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不幸经过宋儒学说之后,一变而为“各人打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老鼠哲学,再变而为“唾面自干”下流的痰盂子。这种痰盂子民族,你还指望他能发奋有为吗? 所以我说揪筋换骨,就是揪去侏儒筋,换上侠士骨。一脚踢碎痰盂子,大家一同去驱除那些狐鼠与黑老鸹子。 十四年六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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