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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记]共和国大将许光达  第十三章 居高位不徇私 风范启后人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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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大将许光达: 第十三章 居高位不徇私 风范启后人

1955 年,共和国建设辉煌的年代。

  同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实行了军衔制。军衔制,这是人民解放军正规化的一项重要内容,标志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现代化建设跨进了新的里程,将对部队建设带来深远的影响。

  全军上下,实行军衔制,评定军衔,是一项极复杂的工作。

  一时间,评定军衔成了军队人人关心的话题。我们军队的绝大多数干部是能够正确对待的,高兴地接受组织上给自己评定的军衔。可也有个别同志不够冷静,仅想着自己肩膀上多扛几颗星,一时,斤斤计较,比上比下,和这个比,和那个争。

  是呀,战争年代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多少人经受住了生与死的考验;和平到来了,面对职衔、荣誉。人们又该是如何呢?!

  毛泽东批评:“..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评级时。”有些战场上的英雄,能在战场上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自己去面对死神,但在评衔面前就没有了那种风格。

  许光达及装甲兵党委的同志们可忙坏了。

  白天,开会,讨论、平衡..反反复复,逐个研究。晚上,汇报思想,反映情况..实质还是军衔问题,忙得许光达时常连饭也没法吃。

  和平年代,人们生活环境发生了变化,思想也在不断变化,军队建设在前进,可也有不少新问题。

  许光达感慨万千..

  8 月1 日。国防部宴会大厅。

  灯火辉煌,军乐雄壮,觥筹交错,笑脸相映。“八一”招待会正在这里举行。

  许光达和邹靖华频频举杯,向大家祝酒。

  各国武官,特别是那些善于挑剔的武官夫人们,窃窃私语,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邹靖华和许光达。

  许光达时任中央委员、国防部副部长、装甲兵司令员,身居要职仪表堂堂。而邹靖华参加革命后随丈夫南征北战、风里来雨里去,艰苦的生活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为此,邹靖华不愿随丈夫参加这类活动,可每次许光达都硬拉她去。

  这次“八一”招待会,许光达还给邹靖华做了不少的工作。

  “怎么能不去呢!庆祝建军节,各国武官都偕夫人参加,我,国防部的副部长,身边没有夫人陪同,能行吗?人家还以为我没老婆呢!”许光达十分诚恳,又带着几分诙谐。

  “可我..”邹靖华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许光达有一点不高兴了。

  “国家的威仪,不仅仅表现在外表上,更主要是一个国家的国魂、士气、民风和人民的精神面貌。”许光达仿佛猜透了夫人的心思。

  “你是可以把那些外国武官的夫人比下去的!”许光达接着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嘛!你我多年的夫妻。快走吧。”

  许光达穿好礼服,又帮邹靖华整理衣服,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晚上,许光达一回到家,便一头钻进书房。一连三天,许光达都沉闷不语。

  邹靖华和家人谁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邹靖华心想:也许我们大家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没有呀!是我在招待会上的举止让他不高兴了?没有什么能让光达不高兴的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国防部招待会上,许光达得知自己将被授予大将军衔。军队实行军衔制,是可贺可喜、值得高兴的事。近来,许光达工作中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评定军衔上了。可是,自己被授予大将军衔,他深深地感到不安。

  几十年血与火的洗礼,党给了我们多少荣誉啊!这些荣誉是多少烈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并肩战斗过的柳克明、段德昌、周逸群、孙一中..他们的热血遍洒神圣国土,染红了鲜红的五星红旗。

  这一幅幅的画面,像电影似地在许光达的头脑中闪现。

  他没法让自己不回想过去战争的岁月。他自言自语:“我这顶乌纱帽,是建立在我的多少下级、战友血汗之上的,他们长眠在那些战斗过的地方,我这幸存者今天得到的每一荣誉,都是他们的功绩。自古都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呀!”

  许光达反反复复扪心自问:我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了些什么?我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是党对我的培养,是党的养育,今天我才有这么高的荣誉。是党在考验我,这是一种新的、不同于战火的考验。我不能辜负党和人民以及成千上万先烈的期望。

  许光达越想,思绪越宽。他再也坐不住了。

  “靖华,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许光达向妻子讨教了。

  “军队实行军衔制,中央和军委决定授予我大将军衔。好多资历比我深,当过我直接领导的同志,都授予上将军衔。相比之下,我定得高了些,心里很不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上书中央军委,要求降为上将。”

  邹靖华边听边点头。

  “可是,被驳了回来。”许光达露出几分着急的心情。

  “主席讲,这是经过集体讨论决定的,是全面衡量的,照顾到方方面面,就这么定了!”许光达接着说:“我给总政治部干部部的宋部长打电话,要求降格。他们回答,按主席和军委的指示办。”许光达有些失望。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帮我拿拿主意吧!”许光达这时觉得邹靖华像他的援兵似的。

  “我想..”邹靖华故意放慢说话的速度,许光达等着妻子的下文。

  “..你若能获得元帅军衔才好哩!俗话说‘夫贵妻荣’,你的职衔越高,我的脸上就越光彩。”邹靖华一板一眼地说着。

  “你?..”许光达霎时好像不认识邹靖华似的,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妻子。

  “这是你心里话?”许光达简直不相信跟自己转战南北、息息相通的妻子,对授军衔有这样的态度。

  “你呀,真会开玩笑。”许光达很快回过神来。

  邹清华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笑着说:“放心好了,我支持你!”

  是的,毕竟是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夫妻。

  “不妨再打个报告给军委,语气写得再坚决一些。”邹靖华向许光达建议道。

  许光达有几分泄气,摇着头说:“不行,军委的态度不容置疑,非得让我扛四颗星不可。”

  邹靖华想了想,问:“一般说,大将军衔的行政级别是多少?”

  “通常是四级。”

  “你看这样好不好?军衔降不下来,要求降低行政级别,这样,不就同别的大将有所区别了吗?”

  许光达精神一振,连声说:“好,好主意!”

  “我马上给中央军委打报告,要求行政降一级,这准能成!”许光达己有点忍不住了。

  他感激地握住妻子的手:“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真乃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靖华也。”

  话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那是1952 年。

  中央决定军队的大批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装甲兵系统同其他系统一样,也要输送一批干部。

  机关动员会上,许光达把干部转业的目的、意义、转业的主要情况都作了讲解,动员大家积极响应。

  根据邹靖华的情况,本可以继续留在军队。可是,许光达却动员她响应党的号召,转业到地方去工作。

  一天夜间,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夫妻俩还没有休息。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许光达问邹靖华。

  “什么事?”邹靖华反问一句,马上就明白过来,脸色阴沉下来,“让我脱去这身军装,我舍不得呀!”邹靖华低头爱抚着身上的军衣。

  “是呀,这种心情不难理解。”许光达点着头,语气十分深沉。

  “军队是你我成长的摇篮,我们的青春是从军队开始的,我们的革命道路是从军队起步的,我们的事业是在军队里建设的,怎么舍得离开呢?”许光达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是,国家进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需要人啊。我想,你应该带个头。”

  许光达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十分真切的期望。

  “要说带头,还轮不到我这个小干部头上。”说完,邹靖华仿佛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可是..谁让我是司令员的妻子呢。”她喃喃自语,“好吧,我脱军装。”

  “谢谢你对我的支持。”许光达激动地拉住邹靖华的手,“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在干部面前说话更有号召力。”

  “可你知道,人家心里是多么难受..”邹靖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尽管邹靖华心里难受,她还是带头脱去了军装,转业来到重工业部有色金属设计院政治部工作。这对她来说,是生活道路上的又一个转折。

  在邹靖华的理解和支持下,很快,许光达要求降级的报告呈送给了中央军委。

  军委反复研究,终于答应了许光达的请求,决定把许光达的行政级定为五级。在我国十员大将中,其他九员大将是行政四级,唯独许光达是行政五级。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时间,装甲兵机关传着许光达让衔的佳话。干部们见自己的司令在评定军衔中,不计个人得失,严格要求自己。相比之下,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克服,还有什么理由争争闹闹,不服从组织决定呢?

  在装甲兵机关,人们都知道许光达夫妇相亲相爱,相敬如宾。

  邹靖华身体瘦弱、多病,许光达深感内疚。在家,许光达总不让妻子干重活,以减轻妻子的负担;在外休假,总把妻子带去,让她也好好地休养。

  无论是在北戴河风景如画的海滨,还是景色秀丽的大连老虎滩,乃至庐山疗养院..人们可以看到这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的身影。

  装甲兵机关每周一两次电影,每次许光达看电影,身旁总坐着邹靖华,而且,每次都是搀着夫人的胳膊,一同走向座位,让机关的干部和家属都羡慕不已。

  有一次新电影《英雄虎胆》上演,干部、家属,还有一些半大的小孩都来看电影。和往常一样,许光达搀着夫人的胳膊走了进来。座位上,一个带有几分稚气的年轻女军人指着邹靖华悄悄问身旁的中年女军人:“噢,张医生,许司令身旁的那位阿姨是他的夫人吗?”

  “是呀!”中年女军人意味深长地说:“你刚来,还不了解,许司令和他的夫人感情很好。我们常说,就像是埋在地里的一坛陈年老酒,时间越长,味道越浓!”

  许光达夫妇走到自己的座位,他先把妻子的坐椅板放平,让邹靖华坐下,然后,自己才坐下。

  “喂,看见没有,学着点!”有个年轻的女同志用胳膊推了推身旁的少校丈夫。

  “遵命!夫人。”少校笑道。

  许光达家。书房。

  “爸爸!”儿子许延滨走了进来,脸上泛着红晕,好像是有话,但又不好意思讲。

  “有事吗?”

  “嗯..”

  许光达招呼延滨坐在他的身旁,询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爸爸..”

  原来是延滨有了女朋友,要请爸爸参谋参谋。

  许光达听完儿子的话,就笑了:“这是好事嘛!”许光达侧头问儿子。

  “你和妈妈谈了吗?”

  “还没有。”

  “这样吧,延滨,你先和妈妈去商量商量,妈妈同意,我就没意见。记住,内事不决问妈妈,在咱们家里,真正一家之主是妈妈,而不是爸爸..”

  许光达带有几分教诲之意吩咐儿子,让儿子从小就知道尊重母亲。

  “延滨!”许光达叫住儿子,“别忘了,明天是妈妈的生日,又是星期天,咱们上午陪妈妈去故宫玩玩,回来为妈妈做生日,怎么样?”

  “是!”延滨顽皮地给爸爸行了个军礼,就像士兵对待首长那样。

  第二天,吃过早饭,许光达一家三口就出门了。

  许光达兄弟多,侄儿侄女也多,家乡人为家族中出了一个大官而感到自豪。有时,也想沾点光。这是人之常情。

  许光达要求家里的亲属不要打着他的旗号,在乡里搞特殊,他特别向当地政府提出,不要因为是我的家属就给予特殊照顾一天,许光达接到侄女来信,信中说让五叔在北京找个工作。

  许光达不同意,当即就写了回信。信中,许光达批评了侄女不安心农村的思想,鼓励她好好念书,为建设家乡出力,“..当然,根据我的权力,给你在北京找个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我在想,你是咱们许家女孩子中第一个念中学的,你是幸运的。你的几个姑姑不但没有念过书,还从小给人当童养媳,受尽了欺凌,那是社会制度不好。现在,咱们国家还很穷,尤其是农村,比较落后,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去改变农村的面貌。你是新中国的青年,应该有这样的志气。你还是安心念书吧,如果生活上有困难,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在许光达夫妇的教育帮助下,侄女安心留在农村念书,毕业后就扎根农村了。

  邹靖华十分支持丈夫,同时也理解亲属们的困难,她对侄儿侄女们说:

  “你们指望你叔叔给你们安排好工作,这不可能。但是,叔叔和婶婶支持你们念书,你们当中凡是通过自己努力考入中等以上学校的,叔叔婶婶就供你们。”

  果然,有好几个侄儿侄女念大学,都是他们供给的。

  同样,许光达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也很严格。

  许延滨从小学到大学,学生登记栏中家长都填邹靖华。

  许光达常告诫儿了:“你不许打着我的牌子到外面去唬人。你在学校的表格里也不要填我的名字。一旦人家知道了你是我的儿子,就会给你许多照顾。这对于你的成长并不好。”

  父亲是这样教育和要求儿子,儿子也争气,严守父训,从不向外人泄漏自己是大将的儿子。

  在“八一学校”念书时,每逢周末,学校门前停了一些小车,接各家的“小主人”回家。而许延滨这个大将的儿子,总是背着书包,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是的,一个将军的儿子,坐一坐父亲的车,不算是一件什么稀罕事。可在许光达的眼里,这是不行的。他对家人历来都是如此严格要求。

  1956 年,许光达的父亲去世了。噩耗传来,举家悲痛。邹靖华忍不性, 坐在一旁哭了起来。许光达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非常哀伤地在屋内踱来踱去,父亲的形象,临逝前对儿子期望的目光,一生操劳的影子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

  许光达哥哥来电报,催促许光达立即回去主持丧礼。

  “爹爹去世,我真想回去最后再看上他老人家一眼。”许光达在邹靖华身旁坐下,慢慢地说。

  邹靖华点了点头,用手帕抹着泪。

  “按理说,我也应该回去,帮哥哥们把爸爸葬好,这是做儿子的责任。”

  说到这里,许光达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哥哥他们要想把葬礼办得隆重、热闹,场面大一些,点名要我回家亲自主持丧礼,光白布就要带回去几十匹。”

  许光达摇着头说:“这不行呀!”

  邹靖华十分担心地说:“是呀,带回这么多白布,这可不好。现在中央号召我们移风易俗,从简办丧事..”

  许光达紧锁着眉头:“哥哥他们无非是想光宗耀祖。如果这么搞,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邹靖华深有同感:“这事可要慎重一些!”

  许光达感到事情十分难处理,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的领导干部,出门都不自由,总是前呼后拥的,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人,如果我回去,省政府和省军区,专署和军分区,县政府和县人民武装部,都要派人跟我去,再加上这里、乡里的干部,该有多少人啊!好家伙,中央委员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为老父送葬,成何体统?”许光达越说越感到不能回去。

  看着许光达又哀伤,又无法决断这事,一旁的邹靖华说道:“是呀!你不回去,从维护党的威信来讲,是应该的。可是,就怕家里的人不理解,骂我们六亲不认,是不孝之子,这..”

  “骂就骂吧。”许光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我替你回去。”邹靖华说道。

  “你替我回去?”许光达反问道。

  邹靖华点了点头:“我回去,也可以协助哥哥一起把丧事办理好。这样也表达我们的心意!”邹靖华用征求的目光看着许光达,她深知丈夫的难处。

  “那不行!你正在闹病,过分疲劳和哀伤,会把你搞垮的。”

  “那怎么办呢?”

  许光达想了想,果断地说:“第一,我不能回去,你也不能回去;第二,这是关系到移风易俗的问题;第三,派个得力点的干部去一下,适当地给点钱。”

  于是,许光达派了一名熟悉湖南风土人情的政治干部去了萝卜冲,代表他们回家为父亲办丧事。

  临走前,许光达把这位干部专门叫到家里,向他作了三条交代:“一、不准搞迷信活动;二、取得地方党的帮助,做好亲属的工作;三、带500 块钱,你去安排,该用的还是要用一些。”

  这位干事一到萝卜冲,就受到以许光达大哥为首的一些亲戚的质问:“许光达为什么不回来?”“家里都等着他回来为爹爹主持丧礼,他不回来,老爹爹就不出殡了。”

  政治干事感到很为难,他也理解许家亲戚们的心情。

  原来,许光达的哥哥以及亲戚,很想把丧事办得体面一些,想请和尚做道场,并已雇好了一大群吹鼓手,现在就革等许光达回来主持。可是,等了这些天,也盼了这些日子,许光达却没回来,就派个政治干事来办这事,大伙一时也不理解许光达的想法,都怪许光达无情无义..

  事情远远不是那样简单。最糟糕的是天气炎热,老人的尸体停在灵堂里,不抓紧出殡就要腐烂。政治干事给许光达的亲戚做工作,可是,许光达的哥哥等都十分固执,坚持许光达不回来,老爹就不出殡。

  政治干事也没法,只好挂电话给许光达。

  许光达和邹靖华原来也考虑到这一问题,但他们没想到会不出殡。许光达这时真的为难了。

  看见丈夫为难的样子,邹靖华心里更难受。本来,许光达工作就够劳累的了,日理万机,呕心沥血,这次爹爹去世,又增加了他的心事。可事情偏偏出差错,这如何是好?她想:“还是我回去一趟,哥哥他们发火,就让他们冲我发好了。但这事必须尽快解决。”想到这里,邹靖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许光达听。

  “不,你不能回去,你的身体...

  “我能支持,你放心好了。”

  “能支持也不能回去。”许光达想了想说,“你回去,我们前面做的工作就没有什么意义,无疑是我们向旧的风俗习惯低头,我们只能带头树新风。”

  其实,许光达心里还有一层考虑,他怎么忍心让妻子回去代他受过呢?

  解放前的十年离散,她吃的苦就够多了..

  想到这些,许光达更坚决了,他不回去,也不让邹靖华回去。

  “继续做工作,按我原来说的办!”

  在许光达的坚持下,政治干事反复地给亲戚做工作,当地的党组织、政府也积极配合,许光达的哥哥和亲戚们没有办法,只好从简办丧事,安葬了许光达的爹爹。

  金色的残阳沐浴着大地。许光达家院里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玛瑶玉珠般的葡萄,在晚霞的辉映下,晶莹、剔透。

  许光达和邹靖华正在给院里的花木浇水,客厅的窗户敞开着,留声机正播放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这是许光达最爱听的曲子之一。

  门外走进一个人来,身着便衣,兴奋地喊道:“首长!大姐!”

  许光达抬头一看,惊喜地喊道:“是你,蓝德明!”

  蓝德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一点也没有改过去在部队时的习惯,大步跨过来,紧紧地握着许光达的双手,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高兴。

  “什么时候到北京的?也不告诉一声,我们好去接你。”邹靖华也迎过来,带着几分责备,实则是关心的语气说。

  蓝德明一脸笑颜:“我又不是不知道地方,说来就来了。”

  “是专程来北京,还是路过”?许光达关切地问。

  “路过。”

  “路过?”许光达不解地反问道。

  蓝德明解释说:“我调回家乡忻县工作,路过首都,来看看首长。”

  “你爱人和孩子呢?他们没来吗?”邹靖华问道。

  “来了,在车站前的旅馆里。”

  “那你为什么不带他们一块儿来呢?”这时,邹靖华真有点埋怨了。

  “我..让她们在旅馆里照看着东西。”其实他是怕带老婆孩子来给首长添麻烦,所以,索性就不让她们来。

  蓝德明给许光达当警卫员多年,1950 年随许光达到北京。许光达任装甲兵司令员以后,就派蓝德明进干部文化学校学习,可蓝德明不干,要继续给许光达当警卫员。

  “司令员,我一辈子不离开你。”蓝德明恳切地对许光达说。

  许光达笑了:“傻话!哪有一辈子当警卫员的?”接着又说:“你经过多年革命战争的考验,具有一定的军事、政治素质,去补习一下文化,可以担负重要的工作。”

  “不,我不去!我不离开你!”蓝德明说着,竟流出了眼泪。

  蓝德明这么一说,许光达的鼻子一酸,眼睛也湿润了。

  是的,蓝德明跟随许光达转战南北,既当警卫员,又当公务员,有时还兼通讯员,甚至当参谋。在枪林弹雨中,多少次危险的时刻,蓝德明奋不顾身地保护了他;在平日的生活和工作中,蓝德明主动协助工作,劳神费力,忙前忙后..战友间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所结成的友谊,是那样的真诚、纯洁,这里没有上下级的等级界限,有的只是兄弟、同志、战友的诚挚。许光达其实也舍不得放蓝德明走,互相熟悉了,工作起来也顺手。可是,不能总留蓝德明在自己身边工作,要为蓝德明的前途着想,要为革命事业着想。

  “德明,你跟随我多年,给我很多的支持、帮助,我很感激你,我也是舍不得放你走的。”说到这里,许光达稍稍停顿了片刻,仿佛在下决心似的,语气变得更严肃了,“可是,你必须走,有更重的担子要你去挑。”这话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说完拍了拍蓝德明的肩。

  “我不走!”

  “你是共产党员吗?要不要服从分配?”

  蓝德明不出声了,仿佛是被问住了。

  当然,蓝德明还是服从安排.去了干部文化学校。

  蓝德明到了干部文化学校,努力学习,同时和许光达保持通信联系,经常得到许光达的开导。

  蓝德明从干部文化学校毕业后,到装甲兵机关任保卫干部。后来,转业到徐州的某坦克工厂工作。现在,响应党的号召,支援老根据地建设,携妻同往老家晋西北的忻县去工作。今天,是抽空专程来看望老首长的。

  “德明,你是怎么搞的?把老婆孩子扔在旅馆里不管,自己跑出来了,像话吗?”许光达埋怨蓝德明,并且说,“快,去把老婆孩子接来。”

  “首长,她们就不用来了。”

  “你这话怎讲?一家人还怕打扰..”

  不由蓝德明分说,邹靖华己让司机把轿车开过来了,她把蓝德明推上车:

  “快去,快去!”

  邹靖华招待蓝德明一家吃了一顿饭。临走时,邹靖华把一块精美的地毯送给蓝德明。“这块地毯是老许访问波兰时,波兰国防部长送给他的。把它带去,铺炕用。”邹靖华把卷好的地毯递给蓝德明。

  蓝德明坚持不肯收下。

  “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吧!”许光达在一旁附和着说。

  蓝德明见首长那么诚心,只好收下了。

  这时,许光达拿出了自己的狐皮大衣,要送给蓝德明。

  “不,我不能要了!”蓝德明几乎是叫了起来。

  “带去吧,你身体不好,晋西北那个地方我住过,冬天是很冷的。”许光达深情地说:“你回老家,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把它带去,留作纪念吧,见物如见人哪!”

  蓝德明只觉眼睛模糊,双眼噙满了热泪。

  1963 年,夏,北京解放军总医院。病房里,许光达躺在病床上,几个医生为他诊断病情..

  原来是许光达患了眼疾,经过医生们会诊,确诊为麦粒肿。

  麦粒肿是一种常见的眼科疾病,发作时,眼睛红肿,影响视力,具有复发性的病理特征。

  经医院研究,决定由眼科一级教授张福星为许光达作手术,解除病患。

  张福星年已六十多岁。解放前,曾在上海开办私人眼科诊所,有高湛的医技和医德。全国解放后,他被上海第二军医大学聘请任教,后又被调入北京解放军总医院高干病房,重点为高级首长治病。由于解放前张福星当过私人医生,这段经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使他一直经受很大的压力,工作中非常谨慎、小心。

  在给许光达治疗中,张福星十分谨慎,他深知许光达是革命老干部,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也许正是由于过分小心谨慎而引起拘谨,心理压力太大,在给许光达做眼睛手术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碰伤了角膜,眼睛红肿起来。

  这件事很快传到中央保健局,引起高度重视,并决定:一、追查责任;二、许光达马上转到北京医院治疗;三、写出事故报告。

  一时,解放军总医院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了。出了事故,张福星的压力更大,尤其害怕联系他解放前的那段历史。看见首长的眼睛肿得厉害,张福星十分责备自己。

  这时的邹靖华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许光达反过来一个劲地安慰她:“没关系,别难过,会有办法的。”

  同时,许光达向中央保健局明确表示三条:一、不转院,仍住解放军总医院;二、仍请张福星教授治疗;三、不要追查。

  邹靖华也赞成上述三点意见,认为手术上出了点问题,怎么可以上纲上线,以至于影响工作的正常开展,并明确提出对同志要信任。为了解除张福星的思想负担,她建议把张教授接到家里来,要充分肯定他的工作,感谢他的治疗。

  许光达也表示赞成。

  于是,邹靖华亲自去把张福星接到了家中。

  在许光达的家中,邹靖华热情地接待了张福星。

  “首长,很对不起。”张福星看到眼睛红肿的许光达感到很难过。

  “哎,这也不是你的本意嘛!工作中出点差错也是难免的嘛。”许光达安慰张福星说道。

  张福星听了许光达和邹靖华一番安慰他的话,心里很激动。这位不轻易掉泪的老教授流下了眼泪..

  许光达又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全院上下知道了这件事,都很敬佩将军夫妇。

  回到解放军总医院,许光达的眼睛红肿没消,并且疼痛得夜里不能入睡,可他坚持着不打扰医务人员,常是双手抱拳、咬紧牙关,在地上来回踱步..

  看见许光达这个样子,邹靖华很焦急,医院的领导和医护人员都很难受,下定决心要尽快把许光达的眼睛治好。

  在张福星教授和许多医护人员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下,许光达的眼睛好了。

  大家都感到很庆幸。

  许光达很有感慨地对有关人员讲:“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如果一位普通病人手术中出了这么一点毛病,也会这样大动干戈吗?搞得满城风雨,没有必要嘛!医院的专家们为我的治疗是尽了他们心力的,政治上我们对他们要信任,用人不疑嘛!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疏忽是难免的,况且他们年纪又那么大了,怎么能怪他们呢?如果你们保卫部门一插手,问题就复杂了,就会把他们的政治生命断送掉。”

  许光达的一席话十分中肯,有关人员听了也不断点头。

  1960 年。北京的冬天。

  西伯利亚寒流侵袭着北京。风嗖嗖地刮个不停,马路被风吹得格外的干净,只剩冷冰冰的路面。街上很少有人,偶尔一辆自行车,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见不着影子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与这寒冷的冬天一齐压来的,是我国经济形势的困难。由于大跃进和连续两年的自然灾害,粮食减产,我国城乡陷入了空前的饥荒之中。

  一段时间,装甲兵机关好多干部的亲属从四面八方拥进北京,在装甲兵司令部大院长吃长住。

  当时,城镇里的居民都凭票证购买供给品,买东西总是排着长长的队,商店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乡下更不用说了,许多农户都靠挖野菜度日,有的地方己出现吃白泥,甚至饿死人的现象。军队,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对象,但也只能说是条件稍好一些,虽说官兵也都勒紧裤带,但毕竟每天还有一份口粮,对那些抢野菜吃的军属也够有吸引力了。

  装甲兵机关院里这下可热闹了,随处可见身着便衣的男女老少,孩子吵吵闹闹,哭的哭,笑的笑,互相追玩,有的甚至跑到办公楼里玩,军事机关那份庄严、肃穆的气氛被破坏掉了,对在办公楼办公的同志也有影响。

  装甲兵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个个紧锁眉头,谁也不肯第一个开口。因为好多干部的亲属都住在这里,确实有困难,谁也不想自己的亲人没吃没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饿..

  许光达主持会议,他客观分析了情况,向大家说明了道理。最后制定了一项决议:困难期间,装甲兵司令部机关的干部要动员亲属不要来北京;已经来的,要动员其尽快回去;以后,凡是来探亲的,只允许其住三天,就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就在装甲兵党委的这个决议形成的同时,许光达的四哥许德富和六弟许德强来到了装甲兵机关大院。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装甲兵机关大院的军官和家属们,都瞪大了眼,注视着许光达。许德富和许德强两兄弟的到来,使许光达夫妇意外又高兴。

  他们在热情招待的同时,很关切地问起家乡的情况。

  许德富心情一沉,叹口气,说道:“唉,别提了,自打前年搞起‘大跃进’、‘大食堂’,天灾,打不下粮食,老百姓可苦透了,‘低标准,瓜菜代’,野菜都快挖光了。”

  许光达对这些情况早有所闻,今天亲耳从自己哥哥口里听说,当然还是有些震惊。坐在一旁的邹靖华听到这些,心里一阵难过,她没有料到鱼米之乡的萝卜冲会苦成这个样子。看见哥哥气愤的样子,她赶紧倒上一杯茶,让他平静一下心绪。

  许德富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稍稍平息了一下,接着问许光达:“乡亲们让我来问问你,是上头的‘经’错了呢?还是上头的‘经’是好‘经’,让下面的‘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许光达和邹靖华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他怎么解释呢?只好说:“四哥,这个问题太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吧。”

  一说吃饭,许德富也不说什么了,他和许德强站起身,向餐厅走去。到了将军家,一定会有丰盛的饭菜,这下可好好吃一顿。可一进餐厅,和想象的却不一样,没有满桌的鱼肉佳肴,炊事员张进保端上来的只是两菜一汤。

  许德富扫了一眼菜盘,一盘炒白菜片,一盘煮黄豆。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心底的不快,全写在脸上。

  这顿饭吃得很冷清,大家相对无言。尽管许光达不时给他们斟酒、夹菜,可气氛怎么也热不起来。

  饭后,许德富、许德强进房间休息了。

  “四哥他们好像不太高兴。”邹靖华小声地对许光达说。

  许光达没吭声。

  “四哥他们这次来,不但不能留他们长住,还得撵他们走,我这心里..”邹靖华又说道。

  “是呀!堂堂的装甲兵司令员的家,竟不能容哥哥和弟弟住几天,这叫世人无法理解。”许光达说话中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可眼下又是这么个特定的时候,只能这样做。”

  “我担心,四哥想不通,会闹起来。”

  “肯定要闹的。四哥肯定会想我是司令员,又是中央委员,我不发话,谁敢撵他?党委的决议,我也不能例外。大院里来队的亲属多,工作难做呀!”

  许光达靠在藤椅上,沉思不语。看到这情况,邹靖华也明白丈夫的难处,“这事由我来说。好了,你去开会吧。”

  “对于只能住三天的规定,四哥和六弟他们肯定想不通,你多解释几句,委婉一些。给他们带点钱,拿几件衣服,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他们带点。”

  许光达戴上帽子,临出门又回过头来叮嘱。

  “你放心去开会吧。”邹靖华送许光达出了门。

  随后,邹靖华端着两杯热茶走进了两兄弟的住室。

  “德华呢?”许德富接过茶问。

  “开会去了。”

  “他总是那么忙!哎,官当得大,心也操得重噢!”许德富对五弟的工作不太了解,但他有些心疼五弟。

  “是呀!他整日忙得很。”邹靖华看着四哥,想找个机会和四哥聊聊。

  “四哥,装甲兵司令部党委做了一项决议。”

  “什么决议?与我有什么相关?”

  “凡是来大院探亲的干部亲属,只准住三天,就要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定得那么死性?”许德富有些不以为然。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很多干部的亲属一来住就不走,原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来一趟不容易,本应照顾,提供方便。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都留下不走,如何开展工作,你说是不是?”邹靖华试探着说出想说的,但也不能直说,兄弟的感情不能伤害。

  听到这里,许德富有些明白似的:“哦,是不是我们..”

  “四哥,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就直说,党委的决议,都得执行,许光达也一样。”

  “怎么,我和六弟刚来也得走?”许德富站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司令员的哥哥弟弟只准住三天?”

  “是的,执行党委的决议,司令员的家属也不能例外。”

  许德富的脸色都变了:“哼!我一来就看出了,你们嫌弃我们了..”

  “四哥,你误解了,这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赶上了这个特殊的情况,不要说是三天,就是住三年,我们也供得起。”

  许德富一下就无话可说了。

  说句良心话,弟弟和弟媳平日也没有少接济我们,不时地寄钱、寄粮票回老家..想到这些,许德富刚才那气仿佛又消了些,但还是有些想不通,他就不相信司令员留兄弟多住几天会犯哪家王法!

  许德富声音降低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乡下没饭吃,你看德强,都俄成什么样子了?”

  的确,德强的身体瘦弱不堪,全身浮肿,面色蜡黄、憔悴,两眼失去了光泽。

  邹靖华见这种情况也不好再多说,她心里也挺难过,谁愿意看着自家兄弟挨饿呢?

  许德富见邹靖华不吱声,他也不好再发火、生气了。

  吃完晚饭,许光达进了他的书房。

  许德富见许光达一人在书房,随后也跟了进去,把门关严,小声他说:“德华,这里没外人,我和你说几句话。”

  许光达请四哥坐下,给他点了一支烟。

  “德华,不是我告弟妹的状,你不在家,她跟我们说什么党委决议,只准我们住三天,就三天啊!”说着,他伸出三个手指比划着。

  “这事不能怪她,大家都要这样做,四哥,请你谅解我们。”

  “这么说,你和弟妹想的一样,要撵我们走!是你的主意吧?”

  “是的,是我的主意。”

  许德富一听就来气:“这个地方,数你的官最大,你不发话,谁敢要我们走?”说着,转身赌气走了出去。

  听见丈夫和四哥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又见四哥一脸不高兴地出来,邹靖华知道不妙,她赶紧走了进去,见许光达坐在那儿没说话,便坐下来对许光达说:“光达,你的心脏不好、千万不要生气。”

  许光达笑了:“我不生气,哥哥的脾气我是了解的。再说,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本来嘛,这事我应该处理好的。但看到哥哥生气,也不好再说,想缓一下再说。”邹靖华觉得自己应处理好这事,不让许光达分散工作精力,但事与愿违,便觉不安:“我..我没有尽到责任,为这事让你心里不安静。”

  “不,这事也不怪你。”许光达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我倒觉得好对不起你。战争年代,跟我吃苦受罪;现在好了,解放了,在人们的眼里,将军的夫人该是何等的荣耀?”许光达停顿了一下,“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你的苦衷!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你替我操了多少的心!就连家中这些琐事,也让你操心。‘大有大的难处’,王熙凤说的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谁能料到将军的家也有‘难唱曲’呢?”说到这里,许光达有几分激动。

  怨这该死的自然灾害,扰乱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搞得我们骨肉伤情。”

  “不能全怪老天爷,我们工作上的失误也明摆着。”说到这里,许光达思索片刻:“在去年的庐山会议上,彭总针砭时弊、呈上‘万言书’,结果呢?我们并没有采纳彭总的主张,反而把彭总当成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加以批判。”许光达用十分沉痛的语言说:“这样一来,谁还敢讲话?导致这样的结局,遭殃的是人民!”

  邹靖华点点头:“农民辛勤耕耘,汗珠落地摔八瓣。可是,他们现在都吃不到粮食。”

  “令人痛心啊!”许光达说着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拍:“战争年代,人民用生命和鲜血支持了革命,用乳汁哺育了我们。而现在,我们却不能给他们以温饱..”许光达难过地团上了眼睛。

  “要不,就留四哥和六弟多住几天,群众有反映,我兜着。”邹靖华征求许光达的意见。

  许光达有些意外:“你这是..”

  “德强身体虚弱,硬撵他们走,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说着,眼泪从邹靖华的眼里流了出来。

  “不,不!不能这样。不能因为我就特殊。天下何止一个四哥和六弟,关键的是从根本上战胜饥荒。没办法,还得撵他们走!”

  “天也不早了,这事还是由我做工作。你早点休息,别把身体急坏了。”

  邹靖华说着出门,安排四哥他们休息去了。

  此时,许光达激动的思绪难以平静:各地已经饿死了好多人,报上却在高喊“形势大好”,继续反右倾。如果再这样反下去,还得了吗?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彭总在庐山会议上的形象,他的“万言书”难道就没有一点道理吗?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妥,这是对党的忠诚?

  许德富和许德强来到许光达家时间不长,可疑问挺多,他们怎么也闹不明白:堂堂的大将,中央委员,招待他们的就两菜一汤,不见油荤,刚到就让他们走!

  走进厨房,只见炊事员张进保正在做饭。许德富、许德强把厨柜一一打开,“收获”不大,也没见鸡鱼。

  “张师傅,平时他们也就吃这个吗?”许德富指了指白菜。

  张进保很认真他说:“平时还少一个菜,只是一菜一汤,不见荤腥。你们来了,邹主任特意招呼多加一个菜。黄豆是配给首长的营养品,一个月才三斤。”

  许德富不信:“张师傅,莫哄我们了,哪个不晓得,像我弟弟这样的大将军,全国只有十个,别人没饭吃,我信,可他能没饭吃?!”

  “实话跟你们说吧,首长家里也吃小球藻。”张进保指着门口一只大缸里的绿乎乎的东西让他们看,“这就是邹主任养的小球藻。”

  许德富上前看了看,只见缸里一片绿色,说:“这东西也能吃?”许德富不解地问。

  “报上说,这东西能当饭吃,而且有营养。事实上,以前谁也没吃过。”

  张进保加重语气,“首长家的粮食也是定量的,况且这里来往的客人多呀!”

  大将军家里吃代食品,许德富两兄弟是没有想到的。他心灵受到了震动,也不多说什么,回到住处去了。

  第二天早晨,许光达陪四哥和六弟在院内散步,看见一个干部正指挥战士们装车。许德富有些好奇,凑过去问问,原来是在装粮食。这些粮食是全机关的干部战士勒紧裤带省下来的,准备运往重灾区,支援和帮助那里的人民度过灾年。

  早饭后,许光达和邹靖华上班去了,临走前叮嘱四哥和六弟到街上转转,看看。

  许德富和许德强也没有心思出去,老哥俩的心里很不平静,两兄弟就在房里议论起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四哥,我觉得五哥他们的生活也很艰苦呀!”许德强用细小的声音说道。

  “没想到这个样。”许德富摇摇头,叹了口气。

  “开始我还真不信,堂堂的大将军,中央委员,家里吃饭还成问题,可现在..”说到这里,许德富说不下去了,来到北京的一幕幕,像电影似的在他眼前浮现,许光达当了大官,可心没变,也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吃代食品,生活简朴。想到自己刚来就跟五弟夫妇发火,党委规定亲属来院,只准住三天。这也是没有办法,不是弟弟他们忘恩负义。这时,他有些后悔似地责备自己。

  “德强,我的火气太大了,你看这两天我冲德华发火,他们不会记恨我吧?”

  “哎,五哥夫妇俩是好人,知道我们的心情,不会的。不过我们还是要体谅五哥他们。”

  “六弟,你说咱俩怎么办?”许德富问。

  “四哥,听你的,你说住就住,你说走就走。”许德强也不知怎么办好,从内心来说,还是想留下,毕竟这里比家里好多了。

  许德富也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了。

  夜里,许德富怎么也睡不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他索性起床,披上衣服,想到德华书房去坐会,同五弟聊聊,拉拉家常。来到北京两天了,光顾生气,好多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想到这里,他走到五弟的书房门口,门虚掩着,正要推门,房里传出说话声,忙把手缩了回来。心想,这么晚了还有人和五弟谈话,他站在门口犹豫着,听出是许光达和邹靖华说话的声音,谈到德强什么,他索性站在门口偷听起来。

  “..光达,你知道吗?为了四哥和六弟的事,己闹得满城风雨。..

  有的人在背后议论我六亲不认,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情,五哥和六弟现在的情况,我都知道,你看六弟身体极虚,我心里疼着呢!”说到这里,邹靖华的声音有些埂咽起来。

  “哎!在一些人眼里,我也是黑了心的。但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一片心啊!”说到这里,许光达稍停顿了一下,“我妈妈死得早,哥哥嫂嫂对我格外照顾,缝衣做鞋都是嫂子的事;哥哥和爸爸起早贪黑,累死累话,挣了钱供我念书;自我参加革命之后,哥哥和嫂子又为我提心吊胆,还被当成‘共匪家属’挂牌游街;后来,我逃避敌人的追捕,跑到清河县,又是四哥和大哥他们千里送信。”许光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接着十分内疚地说,“说实在的,我欠哥哥的债太多了!可现在正赶在节骨眼上,装甲兵党委有这个规定。我也不能自己破例,否则会有多大的影响呀!”说到这里,许光达的声音有些沙哑,“作为中央委员,国家搞成这个样子,我是上对不起党,下对不起民,在家里对不起哥哥和弟弟..”

  许德富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推开门,闯进书房。

  许光达和邹靖华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许德富。

  “我和六弟明天就走。”许德富开口第一句话就说得很突然,但仿佛他已下定决心,拿定主意。

  “明天就走?!”

  “是的!我们不能再难为你们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许光达站起来:“四哥,我对不起你,让你伤心了..”

  “不..”许德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把抱住许光达:“是哥哥不好,我都知道了,你们自己还吃代食品,哥哥我心疼啊!”说着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许光达安慰许德富:“四哥,你不要这么说,困难时期,老百姓可以吃代食品,我为什么不能吃?”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肩上的担子重..”

  许光达打断许德富的话:“要检讨,还得我先做检讨,还是我们当领导的没有领导好,不然,也不会这样..”

  邹靖华对许德富说:“四哥,你和六弟还是再住一天吧,三天后再走。”

  “我们还是早点走,大院里的人都盯着你们家,我和德强明天一走,事就完了。”

  许德富坚持第二天要走,许光达和邹靖华怎么留也留不住,他们只好把仅有的五十多斤全国粮票给了他们,还带上一些衣物。

  第二天,早饭。

  饭桌上搁上了家里仅有的菜和存酒,算是为许德富和许德强饯行。

  许光达给四哥和六弟斟酒,想了想说:“希望你们回去后,多多保重。”

  想说的好像有很多,但此情此景能说什么呢?

  饭后,简单地收拾了东西。许光达和邹靖华亲自把四哥和六弟送到火车站,送上月台。

  开车的铃声响了,和许多旅客一样,许德富和许德强探出头,向许光达和邹靖华招手,示意他们快回去吧。

  一声长鸣,火车启动了。

  目送着火车渐渐远离,许光达像一尊雕像,陷入沉思:他们回去又会是怎样呢?

  “回去吧!”看见许光达还在沉思,邹靖华轻轻地扯了扯许光达的衣袖。

  两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叮铃,叮铃..”一阵电话铃响,许光达拿起电话:

  “许光达将军吗?”原来是保卫部门来话,说安阳市公安局打来电话,许光达的六弟许德强在安阳站病倒了,病情严重,是否接回北京,请指示。

  “赶快接回北京。”许光达感到情况突然。

  放下电话,他叫来邹靖华,告诉她刚才发生的情况。他们感到奇怪:“一起走的,为什么要在安阳站下车?怎么又病在那里?”

  原来,火车行至安阳站时,许德强一人单独下了车。他手头有二十多盒香烟,是在北京时邹靖华送给他抽的,可他舍不得抽,留了起来,这些烟有好几种牌子,都是外国货,是许光达出国访问带回的。许德强想用这些烟换些吃的带回家。在安阳站一下车,就是为了销售这些香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那个年代,人们特有政治嗅觉,立即与阶级斗争联系上了。安阳市公安局当场扣留了许德强。

  在公安局,吱吱唔唔的许德强只好照实说明了情况。可眼前这个瘦巴巴的庄稼人与许大将军联系在一起,太难了。公安局立即向装甲兵司令部挂长途询问,当得知情况属实后,他们送许德强再次上车时,许德强原本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突然晕倒在车站,生命垂危。

  到北京站,许德强已病得无法行走。邹靖华立即把他送到了解放军总医院。

  许德强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医护人员忙着诊断。

  许光达赶到医院来看他,口唇发紫、干裂的许德强艰难地睁开眼睛,泪水从眼角溢出:“五哥,我对不起你..”声音微弱。一说话呼吸就更困难了。

  面对生命垂危的六弟,许光达说什么呢?责备?安慰?他只有一个愿望:医生能挽救六弟的生命。

  邹靖华挽起许德强干瘦的手,哭着说:“六弟,我们对不起你..”

  当夜,许德强便停止了呼吸。

  许光达站在许德强的床前,默默地看着六弟,用手轻轻地抚平六弟微微睁着的双眼。

  医院征得许光达的同意,对许德强作了尸体解剖。其实,许德强也没有其它什么病,只是长期挨饿造成的。

  许德强是饿死的,这就是结论。

  许德强的死对许光达是一个刺激,他亲眼看见了饿死的悲剧。许光达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穿好衣服,叫来轿车,他要去中南海,要见毛主席。

  邹靖华不安地劝他:“要慎重,现在这个时候去合适吗?”

  “要去!就这个时候去!”许光达坚定了语气,已不由分说。

  邹靖华不再说什么了。

  轿车驶进了中南海的正门,“为人民服务”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跃入许光达的眼帘。

  许光达精神为之一振,他坐直了身子,神态安然。轿车驶入中南海正门,消失在绿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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