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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记]清代名人轶事  学行类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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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名人轶事: 学行类

  ○顾亭林好学
  
  亭林先生自少至老手不释书,出门则以一二羸马捆书自随。偶边塞亭障,呼老兵诣道边酒垆,对坐痛饮。咨其风土,考其区域。若与平生所闻不合,发书详正,必无所疑乃已。马上无事,辄据鞍默诵诸经注疏,遇故友若不相识,或颠坠崖谷,亦无悔也。精勤至此,宜所诣渊涵博大,莫与抗衡与!
  
  ○勖甥
  
  亭林先生尝勖其甥徐立斋相国曰:“有体国经野之心,而后可以登山临水;有济世安民之略,而后可以考古论今。”此正先生自道其抱负。一部《郡国利病书》,胥在是矣。自汉以下,堪当此语者,殆无几人。
  
  ○拒夜饮
  
  亭林先生貌极丑怪,性复严峻。鼎革后独身北走,凡所至之地,辄买媵婢、置庄产。不一二年,即弃去,终已不顾。而善于治财,故一生羁旅,曾无困乏。东海两学士宦未显时,常从假贷,累数千金,亦不取偿也。康熙丙辰,余在都下,而先生适至。两学士设宴,必延之上座,三爵既毕,即起还寓。学士曰:“甥尚有薄蔬未荐,舅氏幸少需,畅饮夜阑,张灯送回何如?”先生怒色而作曰:“世间惟‘淫奔’、‘纳贿’二者,皆于夜行之,岂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学士屏息肃容,不敢更置一词。陆舒城常言:“人眼俱白外黑中,惟我舅祖两眼俱白中黑外。”非习见不知其形容之确。
  
  ○狱事
  
  顾亭林狱事,志乘未详。见于《与颜吏部光敏书》,特录其略。先是苏州沈天甫、施明、夏麟奇、吕中伪造《忠节录》,托名已故祭酒陈仁锡,讥毁本朝,罗列江南北之名士巨室,以为挟害之具;又伪造原任阁辅吴一序,诈其子中书吴元莱银二千两。事发,刑部定谳,即将沈天甫等斩决,此康熙五年中事也。次年,莱州即墨黄指挥培之仆姜元衡删易此书,增入黄氏唱和诗,控其主与兄弟子侄作诗诽谤本朝,又与顾亭林搜辑诸人诗,皆有讪语。处士于七年二月在京师闻之,即出都抵济南,幽絷半年,因援沈天甫故牍,谓姜元衡所控之书,即沈天甫等陷入之书,事旋解,株连二十余人均得开释。处士赋诗六章纪其事,有“伟节不西行,大祸何由解”之句,又末章云:“天门讠失荡荡,日月相经过。下闵黄雀微,一旦决网罗。平生所识人,劳苦云无他。骑虎不知危,闻之元彦和。尚念田书言,此举岂足多。永言失一心,不变同山阿。”诗集中皆不载,详见颜氏家藏尺牍。
  
  ○广师篇
  
  亭林先生《广师篇》云:“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锡阐;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尔岐;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山;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容;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闻强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彝尊;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宏撰;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召。”百诗先生论人物,尝称吴志伊之博览、徐胜力之强记,自问不如。吾乡李杲堂先生,最心折万氏家学,尝云:“粹然有得,造次儒者,吾不如公择;事古而信,笃志不分,吾不如季野。”杭太宗太史亦自谓:“吾经学不如吴东壁,史学不如全谢山,诗学不如厉樊榭。”数公皆经术湛精,文章淹贯,尚乐集思广益,谦自下如此。今乡里晚学粗识径途,便谓朋辈中莫可与语,志高气溢,宜其尽矣。
  
  ○傅青主卫生堂药铺
  
  太原古晋阳城中,有傅先生卖药时立牌“卫生堂药铺”五字。乃先生书也。青主善医而不耐俗,病家多不能致。然素喜看花,置病者于有花木寺观中,令善先生者诱致之,闻病人呻吟,僧即言羁旅无力延医耳,先生即为治剂,无不应手而愈。
  
  ○识中气
  
  诗文字画,皆有中气行乎其间,故有识者即能觇人穷通寿夭。王椒畦文学浩,尝述傅青主征君一事。征君偶于醉后作草书而卧,其子眉亦能书,见而效之,潜以己书易置几上。征君醒而起,见几上书,愀然不乐。眉请其故,征君叹曰:“我昨醉后偶书,今起视之,中气已绝,殆将死矣!”眉惊愕,跽白易书事。征君曰:“然则汝不食麦矣!”后果如言。盖征君精于理气数之学,故能识微知著如此。
  
  ○徵君有子
  
  傅山,字青主,一字公之他,太原人。母梦老比丘而生,生不复啼。一瞽僧至门云:“既来,何必不啼?”乃啼。六岁食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复食。读十三经、诸子史,如宿通者。崇祯中袁临侯(继咸)督学山西,为巡按御史张孙振诬劾,被逮,山橐饣左右,伏阙上书,白其冤。马君常(世奇)作《义士传》,比之斐瑜、魏劭。乱后,梦天帝赐以黄冠衲衣,遂为道士装。医术入神,有司以医见则见,不然不见也。康熙己未,征聘至京师,以老病辞,与范阳杜越君异,俱授中书舍人归。山工分隶及金石篆刻,画入逸品。子眉,字寿毛,亦工画,作古赋数十篇。常粥药四方,父子共挽一车,暮抵逆旅,辄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成诵乃行,否即予杖。
  
  ○不应博学鸿词
  
  傅征君山,字青主,山西人,擅皇甫元晏之重名,秉司马子徽之高节,兼以笔精墨妙,为世所珍。康熙己未,诏求博学鸿儒,当事竞为推荐,青主以老病辞,强之再三,乃令其子执鞭,乘一驴车至崇文门外,称疾荒寺。八旗自王侯以下,及汉大臣之在朝者,履满其门。坚卧不起,朝廷遂听其还乡。是年应试中选者,俱授翰林院检讨,然其人各以文学自负,又复拓落不羁,与科第进者,前后相轧,疑谤旋生,多不能久于其位。数年以后,鸿儒扫迹于木天矣。天下莫不叹征君贞志迈俗,而有先见之明也。
  
  ○二曲讲学
  
  二曲主讲关中,康熙中,初以隐逸荐,后以鸿博征,皆称病力辞。自谓不幸有此名,乃学道不醇,洗心不密,不能自晦所致。遂杜门断交接,朋友诣之者绝不得见。一日,白昆山顾炎武、元和惠周惕至,倒屣迎之,谈宴极欢。一时门外瞻望颜色、伺候车骑者骈肩累迹,几如荀、陈会坐,李、郭同舟,东汉风流,再见今日也。
  
  ○阎百师幼钝
  
  百诗先生为清代经学大师,记诵精博,而其天质实奇钝。幼受书,读百遍始略上口,性又善病,母禁之读。遂暗记,不复出声。如是者十年。一日,自觉豁然,再观旧所研究本,了无疑滞。盖积苦精力之应也。世之以下愚自诿或托词因病废学者,观于先生,愧可知已。
  
  ○金陵三布衣
  
  康熙中年,金陵诗人有三布衣,一马秋田,一袁古香,一芮瀛客。古香最老,夙馆康亲王府。芮年少后至,意颇轻之,常短袁于王前。一日,王命宦者出一纸付客,乃贺新婚诗,韵限阶、乖、骸、埋四字。外银二封,轻重各一。能作诗者取重封,留邸;不能者持轻封,作路费归。芮辞不能,袁独咏云:“裴航得践游仙约,簇拥红灯上绿阶。此夕双星成好会,百年偕老莫相乖。芝兰气吐香为骨,冰雪心清玉作骸。更喜来宵明月满,团圆不为白云埋。”王大称赏,芮惭沮,即日辞归。
  
  ○严绳孙布衣
  
  康熙大科,四布衣之一严绳孙方被荐,初贻书京师诸公曰:“闻荐举滥及贱名,某虽愚,自幼不希无妄之福。今行老矣,无论试而见黜,为不知者所讪笑,即不尔,去就当何从哉?窃谓尧舜在上,而欲全草泽之身,以没余齿,讵有不得,惟幸加保护。”时有司奉诏敦趣,引疾不许。既抵京,赴吏部,自陈疾不能应试状,至再四,终不允。御试之日,发题赋诗各一首,中允仅赋“省耕诗”一首而出,冀被放也。圣主素稔其姓字,谕阁臣曰:“史局不可无此人。”仍用翰林。在职五年,尝侍宴保和殿,和圣制升平嘉宴诗,称旨,特命撤御前金盘枣脯以赐,又从容语左右:“严某好人,中外皆知。”时论谓旦夕当大用,而中允拂袖遽归。此固圣天子知人之明,爱才之笃,而难进易退,若中允,真不改布衣面目者矣。
  
  ○淄川小圣人
  
  淄川孙先生名若群,学赡晶端,言动有则,乡里咸称为“小圣人”。早岁成进士,谒选京师,任少司寇。克溥延之官邸,训其子彦方,处以广厦,坐不易床,供以丰肴,食不兼豆,虽隆冬盛暑,衣冠如。司寇知孙有二子,已就童试,适是时山左学使者与司寇有旧,将为之地而未详二子名,屡欲请之,惮其严正,终不敢发。先生端居缄默,遇有问难,辄指画谈议,衮衮滔滔,竟晷不倦。凡及门与辇下诸子以制艺就正者,一一评骘,务惬其隐,而运之菀枯、年之修短,皆能于文预决之。康熙癸丑,出为交城令,携家以行。既而遣其长子归淄就婚,课以书艺,忽惊叹曰:“嗟乎!吾子其不返乎!”泫然而别。归未匝月,忽无故自缢死。治交多异政,秩满迁蜀中州牧,卒于官。迄今过其故里,询孙姓名或不尽识,询“小圣人”无不识也。
  
  ○扁舟访隐
  
  徐俟斋,不出山者几四十年。巡抚汤公慕其品望,悉屏驺导,止从一小僮,驾扁舟访焉。鹤迹满径,松影在门,候之良久,竟不获见,叹息而返。吴人两高之。
  
  ○附辨汤文正致徐俟斋先生伪札
  
  汤文正公抚吴时,尝屏驺从,再访俟斋先生于山中。先生避不见面,传之载籍,世已久知。乃嘉庆年间,忽有人伪造文正致俟斋手札,有“幸得拜见颜色”等语,其事绝奇。考先生《居易堂集》中,有《偶书侯嬴事后》一篇,文中论姜肱及寡妇人二段,即可证其必无见汤公之事,况集首答王兵备、田汪二知县等书,少年志节已如此,岂六十外遇汤公而反毁节乎?造此札者,何至《居易堂集》未曾寓目。揆其意,不过以文正墨迹,世所宝贵,俟斋而曾见文正,尤人所创闻,借此以炫异谈而欺浅识,更难保无射利之思,而不顾厚诬高贤已甚。余见此札,已得售其伪,而刊刻流传,恐后人信为真有其事,故特辨之。吾友陆方山嵩《意苕山馆集》中有《涧上草堂诗》云:“萧然廿载闭柴荆,过眼沧桑自变更。千古高风追泄柳,一生心事托侯嬴。采薇得食何忧饿,却聘无书为晦名。谁似山阴戴处士,死生不忘故人情。”其论正与鄙见相同。附记于此,可与天下后世有识者印证也。
  
  ○名士近在吾家
  
  季野先生为万氏八龙之殿,少未知名,父以为痴,闭之空室中。窥架上书,有杂缀明代事者,题曰《明史料》,凡数十大册,先抽读之,数日而毕。伯兄斯年察知之,惊曰:“名士近在吾家耶!”遽白诸父,为易衣履,使从余姚黄太冲学,遂成名儒。《明史》稿本实出季野先生,而华亭王氏攘之,承学之士,无不知其源委矣。先生在史局时,周旋诸贵人间,不肯稍自贬抑,其题刺则曰“布衣万斯同”,其会坐则摄衣登首席,岸然以宾师自居。故督师之姻人,方居要津,请先生少宽假,先生噤不答。有运饷官遇贼,走死山谷,其孙怀白金请附《忠义传》后,先生曰:“将陈寿我乎?”斥去之。后先生兄子言与修《明史》,独成崇祯长编,故国辅相家子弟,多以贿入京求减其先人之罪,言峻拒曰:“若知吾季父事乎?”其父子狷介如此。万氏一门,经学史才冠绝当代;其操行之奇卓,亦复不愧古人,此则蕺山南雷道学之绪余,不仅以文章藻耀振起门第者也。
  
  ○万钱同修明史
  
  初修《明史》之时,徐东海延万季野斯同至京主其事。时万老矣,两目尽废,而胸中罗全史,信口衍说,贯串成章。时钱亮工尚未达,亦东海门下士,才思捷敏,昼则征逐朋酒,夕则晋接津要,夜半始归静室中。季野踞高足床上坐,钱就炕几前执笔,随问随答,如瓶泻水。钱据纸发书,笔不停缀,十行并下,略无罅漏。史稿之成,虽经数十人手,而万与钱实尸之。噫!万以老诸生系国史绝续之寄,洵非偶然;钱之才亦曷可少哉!
  
  ○计东陈其年性情各异
  
  计改亭东云:“予与陈其年,同读书于宋司业德宜家,其年居西舍,予东舍,灯火相照。予不能夜坐,而喜早起;其年吟咏必至夜分,而起每迟。其年好为惊艳绝丽之文,予嗜苍凉古质之作,两人性不相易,然至相契。”
  
  ○侯方域魏禧轶事
  
  侯方域,字朝宗,商邱人。祖执蒲,官太常卿。父恂,崇祯间官户部尚书。方域既世家子,幼从其父宦京师,习知中朝事,而于君子小人门户始终之故尤熟悉。喜结纳名士,与贵池吴应箕、宜兴陈贞慧最善。阮大铖者,故魏阉义儿,屏居金陵,谋复用。诸名士共为檄于大铖罪,应箕、贞慧主之。大铖愧且恚,然无可如何。讠知方域与二人者相善也,私念得交侯生,因侯生以交于二人,事当已。乃属其客阳交欢方域,方域觉之,谢客不与通。时大铖家有伶一部,以声技擅名,能歌所演剧,号燕子笺者。又值诸名士以试事集金陵,朝宗置酒高会,趣征阮伶。大铖心窃喜,立遣伶往,而令他奴讠之。方度曲,四座称善。奴走告,大铖心益喜。已而抗声论天下事,箕踞叫呶,语稍及大铖,遂戟手骂詈不绝口。大铖闻之乃大怒,而恨三人者尤刺骨。后数年,南都拥立,大铖骤柄用,兴大狱,将尽杀党人,捕贞慧入狱。应箕亡命,方域夜出走渡杨子,依俊帅高杰得免。方域倘荡任侠使气,好大言,遇人不肯平面视,然一语辄合,吐出肺肝,誉之不容口;援友之厄,能不吝千金,然亦喜睚眦报复,居乡时文网。崇祯末剧寇李自成围汴,急诏侯恂出督师援汴,方域曰:“大人受命讨贼,庙堂议论牵制,奏请不应,征调难集,愿彼文法,以赐剑首诛一甲科令守,而晋帅许定国师噪,当斩以徇。军事办,威立,疾驱渡河,就左良玉于襄阳,约陕督孙公传庭,犄角于秦,贼乃可图也。”恂叱曰:“是跋扈也,小子多言!”辄遣归。方域既负才名,以明经累举于乡,辄报罢,寻邑邑致疾卒,年三十有七,是岁顺治十一年也。明季古文辞,自嘉隆诸子,貌为秦汉,稍不厌众望,后乃争矫之,而矫之者变逾下,明文极敝,以迄于亡。朝宗始倡韩欧之学,于举世不为之日,遂以古文雄视一世。末年游吴下,将刻集,集中文未脱稿者,一夕补缀立就,人益奇之。既没,而文章乃大著。初,陈贞慧就逮入诏狱,锻炼久之,会大铖败,脱归,后十余年,卒于家。王师下金陵,吴应箕谋起兵被执,不屈死。方域著有《壮悔堂文》十卷、诗六卷、遗稿一卷,板行。
  
  魏禧稍后出,其文章与方域并名于时。魏禧,字叔子,一字冰叔,赣之宁都人也,生以天启甲子,后方域六岁,然不相识。方域既早没,而禧名继起,与埒之,故世或称侯魏云。禧年十一补邑弟子员,试辄冠其曹。后十年,会甲申之变,愍帝死社稷,禧闻号恸,从博士后日哭临县廷,居则愤惋吒咤,如不欲生。谋从会给事应怜倡义复仇,不果。已乃谢弃诸生服,隐居教授。禧负才略,善擘画理势,终干微髭,目光奕奕射人,每事前决成败,悬策而后验者十常八九。方流贼之炽也,承平久,人不知乱,且谓寇远,猝难及。禧独忧甚,移家翠微峰居焉。翠微峰距宁都西十里,四面削起百余丈,中径圻,自山根至顶若斧劈然,缘圻凿磴道,梯而登,出其上穴,如瓮口,因置闸为守望,士友稍稍依之,而彭士望、林确斋亦至。士望南昌人,字躬庵,遭乱,喜结客,立义声,公卿间与禧立谈定交,遂偕林挈妻子来家翠微。林故南昌宗室子,变姓名为林确斋,世所称易堂诸子也。其后数年,宁都中寇,被屠掠,而翠微独完。禧既谢诸生,益肆力为古文辞,授徒穷山,弟子著籍者常数十人。喜读史,尤好《左氏传》及苏洵文。其为文主识议,凌厉雄健,不屑屑抚拟如世之貌似大家者。遇忠孝节烈事,则益感慨激昂,摹画淋漓,故其所为《新乐侯刘文炳传》及《姜采江天一诸传》尤工。年四十乃出游,涉江逾淮,游吴越,思益交天下非常之人。闻有隐逸士,不惮千里造访。于吴门交徐枋、金俊明,西陵交汪氵风,乍浦交李天植,常熟交顾祖禹,毗陵交恽日初、杨,方外交药地槁木,皆遗民也。康熙十七年,诏中外举博学鸿词,禧亦在举中,被征,以疾辞。郡太守县令更督辄就道,不得已舁疾至南昌,就医药。抚军某疑其诈,以板屏舁之至门,禧絮被蒙头,卧称病笃,乃放归。后二年,赴维扬故人约,舟至仪真,暴心气病,一夕卒,年五十七。著有文集二十二卷,诗集八卷、左传经世若干卷。兄详,字善伯;弟礼,字和公,并有集行世。
  
  论曰:侯方域、魏禧,操行不同,予论次两家文乃合传之。方域才气蹶地,似陈亮,其遭大狱濒死亦似之。然亮犹登第,一夕而卒;而方域竟妖(夭)诸生,悲夫!明宣德中,周文襄忱荐龚翊为太仓学官,翊辞不就,语人曰:“吾仕无害于义,恐负金川门一恸耳。”而禧之论,以谓翊一门卒,非有知己之恩、国士之责也,既已更立三朝,身逢圣贤之主,而爵然不肯少污其志,贤已。呜呼!禧倘自谓与。
  
  ○毛西河负才
  
  毛西河少与兄万并知名,人呼小毛子。性恢奇,负才任达,善诗歌、乐府、填词,所为大率托之美人香草,以为其骚激之意,缠绵绮丽,按节而歌,使人凄悦,又能吹箫度曲。游靖江,当垆冯氏者悦其词,欲私就之。西河谢曰:“彼美不知我,直以我为狂夫也?”径去。见施愚山所作《毛子传》。按西河少年落拓江湖,无复绳幅,《鲒外集》痛诋之,他书不多訾议。是举拒奔女于旅途,尚不失为君子之行。特蒙难出亡,对酒家妇吹箫按节,则仍西河之所以为西河也。
  
  ○姜西溟梦梨诗
  
  西溟先生性行敦敏,诗文集中叙述家事,多缠绵恳挚之言。尝客中州,梦食大梨而甘之,欲遗母不果,怅然而醒。因作《梦梨诗》寄两弟,追溯月日,正其母病黄思大梨,遍觅不得时也。陆橘孟┺,事异情同,纯孝至此,犹不获完发肤以终牖下,天乎!
  
  ○西溟遗言
  
  余为童子,闻海内治古文者数人,而慈溪姜西溟其一焉。壬申至京师,西溟不介而过余,总其文属讨论,曰:“惟子知此。”吾自度尚有不止于是者,以溺于科举之学,东西奔迫,不能尽其才,今悔而无及也。时西溟长余以倍而又过焉,而交余若侪辈。其后丙子同客天津,将别之前夕,抚余背而叹曰:“吾老矣,会见不可以期。吾自少常恐为文苑传中人,而蹉跎至今。子他日志吾墓,可录者独三事耳。吾始至京师,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甚忠敬,一日进曰:‘吾父信我,不若信吾家某人。先生一与为礼,所欲无不可得者。’吾怒而斥曰:‘始吾以子为佳公子,今得子矣。’即日卷书装,遂与绝。昆山徐司寇健庵,吾故交也,能进退天下士,平生故人,并退就弟子之列,独吾与为兄弟称。其子某作楼成,饮吾以落之,曰:‘家君云名此必海内第一流,故以属先生。’吾笑曰:‘是东乡,可名东楼。’健庵闻而憾焉。常熟翁司寇宝林,亦吾故交也,每乞吾文,曰:‘吾名不见于集中,是吾恨也。’及翁以攻汤司空斌,骤迁据其位,吾发愤为文,谓古者辅教太子有太傅、少傅之官,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太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谕之。今詹事有正贰,即古太傅、少傅之遗也。翁君之贰詹事,其正实惟雎州汤公,公治身当官立朝,斩然有法度,吾知翁君必能审谕汤公之德行,以导太子矣。翁见之怃然,长跽而谢曰:‘某知罪矣,然愿子勿出也。’吾越日刊而布之,翁用此相操尤急,此吾所以困至今也。”时西溟年七十余,始举于京兆,又逾年成进士,适翁去位,长洲韩公荐于上,得上甲。己卯主顺天乡试,以目昏不能视,为同官所欺,挂吏议,遂发愤死刑部狱中。西溟之治古文也,其名不若同时数子之盛,而气体之雅正实过之,至不能尽其才,则所自知者审矣。平生以列文苑传为恐,而末路乃重负污累,然罪由他人,人皆谅焉。而发愤以死,亦可谓隘狷而知耻者矣。西溟之死也,其家人未尝以志铭属余,而余困踬流离,与其家不通问者,计数已十有九年。姑传其语,俾众白于其本志之所蓄云。
  
  ○西溟之冤
  
  姜西溟太史,与其同年李修撰蟠同典康熙己卯顺天乡试获咎。时盖因士论沸腾,有“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之谣风闻于上,以致被逮,姜竟卒于请室。第前辈多纪述此事,而不能定其关节之有无。昔读鲒亭先生墓表,称满朝臣僚皆知先生之无罪,而王新城亦有“我为刑官,今西溟以非罪死,何以谢天下”之语,知同时公论,早以西溟之连染为冤。嗣闻先师徐柳泉先生云:“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钗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为少女,姜亦妇人之美称,如玉如英,义可通假。妙玉以看经入园,犹先生以借观藏书,就馆相府。以妙玉之孤洁,而横罹盗窟,并被以丧身失节之名;以先生之贞廉,而瘐死圜扉,并加以嗜利受赇之谤,作者盖深痛之也。”徐先生言之甚详,惜余不尽记忆此编。网罗掌故,从不采传奇稗史,自污其书。惟《红楼梦》笔墨娴雅,屡见称于乾、嘉后名人诗文笔札,偶一援引,以白乡先生千载之诬,且先师遗训也。
  
  ○刘海峰
  
  刘海峰先生讳大魁,桐城人,古文名家。少以文谒李穆堂侍郎,惊曰:“五百年无此作者,欧苏以来一人而已。”其见重如此。举博学鸿词科,鄂文端公业经首选。张文和恶其才,因曰:“此吾乡之浮荡者。”因易以刘文定公,先生遂落拓终其身。居京邸,其弟馆于明太傅家,先生恶其权贵,乃避居朱都统沦瀚宅,破壁颓垣蔼如也。先恭王重其品,终身执弟子礼甚恭,而先生归乡后音书杳然,其高傲也如此。
  
  ○田山{艹}之清操
  
  康熙朝,初开大科,一时名士率皆怀刺跨马,日夜诣司枋者之门,乞声誉以进。德州田山姜侍郎,方以工部郎中膺荐辟,屏居萧寺,不见一客。比督学江南,舁以肩舆,从两驴,载衣裳一箱,五经子史两方底,苍头奴二人,踽踽行道上,戒有司勿置邮传、给供张,自市蔬菜十把、脱粟三斗,不为酒醪佳肴,惟日孜孜以文章为事。
  
  ○施愚山讲学
  
  施愚山先生讲学白鹭书院,一日,讲“长幼有序”,因自言少年孤露、中鲜兄弟,至于啜泣。座中有阋墙者,为之悔感。愚山实儒者,其道学转为词章掩耳。
  
  ○施愚山造诣
  
  吾乡全太史尝云:“愚山造诣,殆与魏敏果、汤文正、陆清献同道而德。魏、汤二尚书,扬历槐棘,多所发舒;清献遭摧折而愈显。愚山于其中最为暗淡,又以工于诗古文词,反掩其学问之大原。世有合作韩、范、文、富、欧、马六公年谱者,其必班而齐之。按宣城施先生提学山东时,取士先行后文,敦重儒术。过邹平,拜伏生墓,以经学日微,授受宜亟,至于垂涕而示诸生。分守湖西,作《劝民急公歌》;历山谷间,悉穷民状,作《弹子岭》、《大坑叹》、《竹源坑》诸篇,以献上官,时比之元结《舂陵行》。先生少孤露,事叔如父。已贵,叔少不悦,犹冠服长跪。母马,夙失欢于大母,抑郁而卒,先生请大母命,循例乞褒封,据地哀陈,始获焚黄庙。顺孙孝子,循吏通儒,实兼有之。”谢山之言,信而有征已。
  
  ○史立庵疏请终养
  
  史立庵先生大成,顺治乙未首魁天下。贰宗伯时,同人议裁孝子节妇廪给,曰:“彼分内事,何与朝廷。”先生毅然曰:“为子不孝,为妇不贞,亦何与朝廷?必以法绳之耶!”议遂寝。先生性至孝,会其父思之,绘己容以寄,亦令先生绘己容寄父。先生闻命警怵,晨夕不安。故事,京察六年俸满,方得请假归。先生仅四年,不合例,乃上疏自陈曰:“臣父思子不见,思见子之仪容,呼子不来,频呼子之名字。臣而忍此,不可以为人子,亦何以为人臣?”世祖览奏恻然,特许终养。及中途而父凶闻至,哀毁成疾,遂以养母家居。(按《今世说注》,称先生以母病乞养,为当事所格,曰:“吾岂以一官易一日之养乎!”遂家居十年,例应削籍,遇赦免。误也。)先生充讲官,主贡举,皆有建白,忠孝大节,彰彰如是,讵以一甲进士、二品京堂为轻重欤?
  
  ○胡稚威既瞑复视
  
  胡稚威,蹭蹬不遇,晚依蒲州田侍郎懋,以太原志属焉。偶撄疾,太守周西鲸来视,稚威已撤帐,盛服奄,举手曰:“别矣。”既瞑,气蒸蒸若腾烟,须臾复张目曰:“不能不再生人间,为南人乎,北人乎?”周泣下曰:“南人归南。”曰:“然。”遂气绝。
  
  ○杭世骏逸事
  
  杭检讨名世骏,钱塘人,少举于乡,乾隆元年,以鸿博科官翰林院检讨。先生性伉爽,能面责人过,同官皆严惮之。乾隆中叶,上思得直言及通达治体者,特设阳城马周科试翰林等官,先生预焉。日未中,已得数千言,语过戆直,末又言满洲人官督抚者过多,触上怒,抵其卷于地者再,已复取视之。时先生试毕,意得甚,方趋同官寓邸食,忽内传片纸出,言罪且不测。同官恐,促先生急归。先生笑曰:“即罪当伏法,有都市在,必不污君一片地也,何恐?”寻得旨放归。先生家故不丰,以授徒自给。主扬州安定书院者几十年,以实学课士子,暇即闭户著书,不预外事。又疏懒甚,或频月不衣冠。性顾嗜钱,每馆俸所入,必选官板之三者,以索贯之,积床下,或至尺许,其么麽破碎及私铸者方以市物,两手非墨污即铜绿盈寸。然先生虽若有钱癖,尝见一商人获罪鹾使,非先生莫能解,夜半走先生所乞救,并置重金案上,先生掷出之不顾。最不喜读邸报,里居二十年,同岁或积官至大学士、尚书、总督,先生不知也。岁戊子,刘文定纶适服阕,特旨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土内召,过扬州访先生。先生见其服冠,诧曰:“汝今何官?”曰:“不敢欺,参预阁务者已数年矣。”先生谑之曰:“汝吴下少年耳,亦入阁办事耶?”哄堂笑,乃别。先生一岁必两归钱塘,归后无事,或携钱数百,与里中少年博左近望仙桥下。时钱文敏维城视学浙中,词馆后进也。一日盛暑张盖往访先生,头踏过桥下,文敏已从舆中望见先生短葛衣、持蕉扇,与诸少年博正酣。文敏即出舆,揖曰:“前辈在此乎?”时先生以扇自障,业知不可掩,即回面语曰:“汝已见我耶?”文敏曰:“正诣宅谒前辈耳。”曰:“吾屋舍甚隘,不足容从者。”文敏固欲前,先生固却之,始寻道反。文敏去,诸少年共博者始从桥下出,惊问曰:“汝何人?学使见敬若此。”曰:“我衙门中后辈耳。”遂不告姓名去。
  
  ○旧货摊
  
  乾隆癸未,杭大宗以翰林保举御史,例试保和殿,下笔为五千言,其一条云:“我朝一统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满汉之见。”是日旨交刑部,部议拟死。上博询廷臣,侍郎亲保奏曰:“是狂生,当其为诸生时,放言高论久矣。”上意解,赦归里,原疏留禁中。当日不发钞,又不自存集中。越七十年,大宗外孙之孙丁大,抱大宗手墨三十余纸,鬻于京师市,有茧纸淡墨一纸,半乃此疏也,大略引孟轲齐宣王问答语,用己意反复说之。此稿流落琉璃厂肆间。乙酉岁,纯皇帝南巡,大宗迎驾,另见,问:“汝何以为活?”对曰:“臣世骏开旧货摊。”上曰:“何为开旧货摊?”对曰:“买破铜烂铁,陈于地卖之。”上大笑,手书“买卖破铜烂铁”六大字赐之。癸巳岁,纯皇帝南巡,大宗迎驾,名上,上顾左右曰:“杭世骏尚未死么?”大宗返舍,是夕卒。大宗自丙戌迄庚寅,主讲扬州安定课院,索诸生肄“四通”。杜氏《通典》、马氏《文献通考》、郑氏《通志》世称三通,大宗加司马光《通鉴》云。
  
  ○顾栋高治经
  
  顾复初栋高,以经学授司业,年逾七十,不复出山。丁丑春迎銮,献所著诗书两义,蒙恩加祭酒衔。又数年而终。复初,康熙辛丑进士,性倨慢、不合时,官中书,与堂上官龃龉,仅三载即归田。生平以穷经著书为事,自幼至老未尝一日不读书,于五经皆有所发明。掌教淮阴,从游甚众。夏日不见一客,坚闭重门,解衣脱袜履,至寸丝不挂,匿帷后,手一卷不辍。辛未经学,惟祭酒无愧色耳。
  
  ○朱竹析产券
  
  仁和宋小茗广文所辑诗话中,载朱竹先生两孙析产券。清风俭德,可为世法。录之,曰:“竹老人虽曾通籍,父子只知读书,不治生产,因而家计萧然,但有瘠田荒地八十四亩零。今年已衰迈,会同亲族分拨付桂孙、稻孙分管,办粮收息。至于文恪公祭田,原系公产下,徐荡续置荡七亩,并荒地三分,均存老人处,办粮分给管坟人饭米,孙等须要安贫守分。回忆老人析箸时,田无半亩,屋无寸椽,今存产虽薄,能勤俭亦可稍供饣粥。勿以祖父无产遗,致生怨尤,倘老人余年再有所置,另以续析。”此可与苏文忠公“马券”、香光居士“鬻田契”,同为千秋不朽矣。
  
  ○尤西堂自营生圹
  
  尤西堂侗,晚年尝言“不讲学而味道、不梵诵而安禅、不导引而摄生,此吾所以异于人也。”筑生圹官山,自为之志,构丙舍于两旁。年八十时,偕老友二三人往来觞咏于其中,风流近代所少。
  
  ○洪稚存轶事
  
  洪稚存亮吉,负才傲物,清狂自喜。尝游陶然亭,遇素不相识者宴客,洪入座,浮一白,曰:“如此东君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一笑迳去。盖袭用杨廉夫句也(廉夫为张士诚强止于宏文馆,以指写尘桌一绝云:“山前日日风尘起,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风尘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一日访张船山,适船山生女,赋一律,成三联矣。洪见之,续云:“可怜一队痴儿女,惯替人家做老娘。”后洪以编修言事褫职。
  
  ○顾祭酒之笃学
  
  无锡顾祭酒,少治《春秋》,笃好左氏学,昼夜研诵,辄未暂辍。偶怀忿忄,家人以《左传》一卷置其几上,怡然诵之,不问他事。自壮至老,勤勤订述,常若不及。夏月闭户不见一客,卸衣解袜,据案玩索,膝摇动不止,每仰视屋梁而笑,人知其一通毕矣。
  
  ○抢铛图
  
  调元,世称甫先生,著述宏整。为工部郎,忽弃官遍游五岳,人竞高之。先生父文侯,真孝子也。家贫,粥角黍于市,亲病关鬲,合羊脂和粥以进,终不痊,抱铛而哭,人为绘“抱铛图”。万征君光泰赠诗云:“羊脂数合米一掬,病父在床唯啖粥。父能啖粥子亦甘,粒米胜于五鼎肉。升屋皋某无归魂,束薪断火铛寡恩。床前呼父铛畔哭,抱铛三日铛犹温。恨身不作铛中米,临没犹能进一七。”谓铛不闻铛有耳。丁卯冬初,同友乘轮北上,狂飚巨浪中,泪涔涔下,同舟以为性惮波涛,其实见有携铛煮粥者,偶触万诗也。是编鲜录寻常诗词,以此首音节哀恻,足发至性,登之。
  
  ○历樊榭之拙率
  
  厉樊榭徵君,意制拙率,不修威仪。尝曳步缓行,仰天摇首,虽在衢巷,时见吟咏意。市人望见,遥避之,呼为“诗魔”。
  
  ○钱辛眉之博
  
  钱辛眉先生大听,江南嘉定人,中甲戌进士。幼聪敏,过目成诵,凡天文、地理、经史、小学、算法,无不精通,所著《经史答问》数卷,其畅发郑贾之学,直接嫡乳,非他稍知皮毛之可比。又习蒙古语,故考核金、元诸史,及外藩诸地名。成王言其在上书房时,质庄王尝获元代蒙古碑版,体制异于今书,人皆不识,因询诸章嘉国师,倩其翻译汉文,因命吾题跋端末。吾方挥毫,先生过而见之曰:“章嘉固为博学,然其译汉文某字句有错误者。吾有收藏元时夔夔所译汉文,可取而证之。”因归寓取原文出,章嘉所误处毕见,故人皆拜服云。闻其归后,曾著《元史续编》,采择颇精当,惜未见其本焉。其所著《小学诸书翻切》,颇为精当,惟所讲字书,株守许氏《说文》,别解者,皆遭排斥,故取择颇褊窄焉。
  
  ○姚姬传主讲钟山
  
  姚姬传主讲钟山,时袁简斋以诗号召后进,先生与异趋,而往来无间。简斋尝以门人某属先生,愿执贽居门下,先生坚辞之。及简斋死,人多劝先生勿为作墓志,其人率皆生则依托取名,殁而穷极诟厉。先生曰:“设余康熙间为朱锡鬯、毛大可作志,君许之乎?”曰:“是固宜也。”先生曰:“随园正朱、毛一例耳。其文采风流有可取,亦何害于作志?”按秀水、萧山二先生,其学问有根柢,其立身处世亦未肯随逐波流,随园似微有不类。然而姚先生之言,公言也。
  
  ○姚姬传在京师
  
  姚姬传在京师,与辽东朱孝纯子颖、丹徒王文治梦楼,最称深友。一日天寒微雪,偕过黑窑厂,置酒纵谈,咏歌击节,旁若无人,明日盛传都下。既而王自€南罢官旋里,朱为两淮运使,闻姬传归,三人者相约复聚于扬州。朱特修书院梅花岭侧,一夕植梅五百株,延姬传主讲席,即梅花书院所自始(按:江阴亦有梅花书院,在君山顶)。
  
  ○袁子才行事暗与古合
  
  袁简斋先生一生不言释氏,每游寺中,僧人辄请拜佛,先生以为可厌。乃自书五言四句于扇头云:“逢僧必作礼,见佛我不拜。拜佛佛无知,礼僧僧见在。”似深通佛法者。又,先生一生不讲《说文》,一日宴会,家人上羊肉,客有不食者,先生曰:“此物是味中最美,诸公何以不食耶?试看古人造字之由,美字从羊,鲜字从羊,善字从羊,羹字从羊,即吉祥字亦从羊,羊即祥也。”满座大笑,似又深通《说文》者。皆可以开发人之心思。
  
  ○潘次耕学行
  
  潘次耕耒,幼时与人赌记,取历日试之,首尾过目,不遗一字。徐俟斋没,无尺寸之产,举孀妇孤孙以托,次耕恤之终其身。
  
  ○张文端养心法
  
  桐城张文端尝云:“五六年来得一法,一身五官百骸,听其与忧喜烦苦相缠绵,独守方寸灵府之地,制为一城,坚闭四门,不许忧喜、荣辱、进退、升沉、劳苦、生死、得失一切之念,阑入其中。或稍疏虞,打入片刻,即忙驱逐,仍前坚守。若此外之声音笑貌,惟有听其波委云属,与忧喜相浮沉而已。更有安心一法,非理事决不做,费力挽回事决不做,败坏生平、不可告人事决不做。衙门中事一切因物付物,一事当前,只往稳处想,不将迎于事前,不留滞于事后,用以每卧辄酣,当食辄饱,视斗室如千岩万壑。烛下浊酒一杯,以解饥劬;清琴一曲,以调心气。此则一二年来之又一进境,较之昔时急于进退,以致形神交困者,则差胜也。”
  
  ○华豫原
  
  无锡有奇士,曰华豫原。方岁乙未,抚吴仪封张公坐事逮,部使者偕制府即讯于润州,而羁管公城隍庙中,甲而守之,生狞如乳虎,非著门籍,不得辄出入,门生故吏,无敢向迩者。豫原闻难,自无锡疾驰,一昼夜逾三百里,至京口唁焉。既抵庙门,不得入。而顾见有官人传呼来,带弓,骑而从者数人,至门,门焉者皆却立。官人下马入,从者皆入,豫原则闯然随之入,数折而达。张公请室门外,即又不得入。徘徊往来,所以属其门者方故万端,然卒不得入。门者曰:“客何为者?始吾以客为从官人来,故不谁何客,乃今知妄男子耳。不去且得罪,制府怒不可犯也。”豫原大笑应曰:“若乃以制府吓我耶!向令吾惴惴制府者,吾安得至此?且天下事不可知,往者张公尝与噶礼讼矣,部使者按事至再,无直张公者。赖天子明圣,张公抚吴自如,而噶礼卒抵罪。今张公虽就逮,万一上复有后命如异时事,若等何面目复见张公?”言已,索笔大书其爵里姓名,付门者达张公所,曰:“可达,达之;不可,则以此纸上制府言状,惟制府死生。”当是时,日渐西夕,而豫原语侵制府益急,门者缩颈。既已无可奈何,则入白守者,而守者亦颇闻余语色动,为言于张公。张公命之入,豫原乃入,相劳苦如平生欢,良久乃去。越数日,部使者之祠报毁矣。初,部使者视学江左有声,吴中人士为祠于江阴,歌舞之。当张公之与噶礼交讼也,部使者按事至吴,吴中自士大夫下,遮马首以千万数,愿无夺我张公。而部使者颇不直张公,吴中人固怒甚。及是役也,部使者与制府劾张公欺谩不雠,罪且至殊死,吴中人咸涕泣不知所为,而会豫原自京口来,具言张公就逮良苦,则益汹汹然,顾无所发怒。豫原遂言曰:“狄梁公之有祠魏州也,其子景晖弗类,魏州人毁之,不复祠。今日之事,得复有香火情耶?”于是众数千人奔部使者祠下,争撤屋瓦投之,以臣牛东西曳,榱栋尽折,或焚烧其余,呼声动天,埃起涨数十里。明日,制府闻状,大骇,阴使人廉问主名,疏以去,然竟无如何也。当是时,豫原几不免,亦以此名闻江淮间。豫原名希闵,著有《广事类赋》等书行世。其人敛退就懦,粥粥若无能者,而遇公正发愤乃若此,上卒不用部使者议,而驿召张公,命以白衣领仓场职(见方如《集虚斋古文》)。
  
  曲园居士曰:所云部使者,乃张文端公鹏翮也,曾以兵部侍郎视江苏学政。文端亦一代名臣,而此事不能无遗议云。
  
  ○郑先生回光续卦
  
  武进宿儒郑先生环,乾、嘉之际以经学名宇内,躬行峻节,志在经世。自以学成不得用,常与当路言民间疾苦,于兵政海防屯田尤详切。人或倦且厌,先生嚣嚣不已,盖冀其偶一听用也。嘉庆十一年,卒甘泉训导官署。客或往唁,见先生朝衣冠端坐,持笔疾书,客大惊,问先至者,则曰:“先生以丑初疾革,浴毕敛以公服,天始曙,忽起索纸笔曰:‘吾注《易》有四卦未卒业,是以回光续成之。’”客坐候至酉,先生始掷笔长叹而瞑,急舁上床,身已僵冷,而卦注毕矣。见包世臣慎伯《艺舟双楫》,慎伯即往唁之客之一也。按兹事奇诞骇闻,为讲学家所弗道,然慎伯非妄言者,且细思其故,儒者读书一生,时时以济人利物为志,当耄期进德,欲净理纯,其耿耿不昧之精灵,收摄片时,原可去来自主。此仍圣贤临深履薄之功,非二氏羽化、涅之幻也。
  
  ○张船山身后事
  
  船山太守自莱州引疾,客游吴中,未及三载,以甲戌三月卒于虎丘山塘寓馆,即所谓“乐天天随邻屋”者。说者谓其《过常州舣舟亭》句云:“回首大峨天万里,此中曾有未归人。”皆诗谶也。逾年,其家人扶柩旋里,后有自都门来者,言船山故人某公,梦其索助资斧还蜀。余初未信其说,后见吴山尊学士手书“题《船山诗集》即寄鲍树堂太仆”之作,落句云:“身后更传元伯梦,石交肯让古人完。”自汪君卒后,见梦于树堂,树堂命子以千金归君榇,始知实有是事。太仆真不愧通幽范巨卿矣。学士别有句题《船山集》云:“盛名未弭无年憾,生气恒如现在看。”自注“上用王语,下用庾道季语。”王椒翁曰:“此确是挽船山诗。”(按二语见《世说新语》。道季名,庾亮子也)。
  
  ○张芑堂南瓜作贽
  
  印印川言,海盐张芑堂征君燕昌,少年曾受业于丁敬身先生。初及门时,囊负南瓜二枚为贽,各重十余斤。丁先生欣然受之,为烹瓜具饭焉。浙中至今传为美谈。
  
  ○姚镜堂清贫
  
  归安姚镜堂兵部学爽,学问赡博,品尤高卓。官京师数十年,寓破庙中,不携眷属,趋公之暇以文酒自娱,朝贵罕识其面。曾典贵州乡试,门下士馈贽金者力却之,惟赠酒则受。因是贫特甚,出不乘车,随一僮持衣囊而已。所服皮衣冠,毛堕半,见其享,每彳亍道中,郡儿争指笑之,兵部夷然自若也。尝赋《梅子》诗云:“臭味偏于吾辈近,风怀莫遣女郎知。”一时推为绝唱。其他佳句如《谢人送菜》云:“但使斯民无此色,愿教我辈味其根。”《送闵贡甫之扬州》云:“养志未须嫌禄薄,读书大好是官闲。”皆清妍绝俗。
  
  ○黄莘田笃师生谊
  
  福州黄莘田任,诗才淹雅,为八闽巨手。宰四会,以耽砚劾归。许谨斋壬午典试所得士,师弟谊笃,往来淮南十数年,与乡先生皆相契。乾隆丙戌,紫坪游闽中,莘田年逾八十矣,谈及师门后嗣凋零,园林荒落,太息失声,老泪盈把。因述生平知遇及当日门廷宾客之盛,紫坪即席赠以诗云:“给谏声华一代才,珊瑚网向八闽开。千秋盛业传衣在,不负当年玉尺来。珠湖一曲水云偏,四十年前泊画船。燕子归飞门巷改,伤心莫问旧平泉。秋满寒原宿草繁,故家文献几人存。谁知瘴岭千重外,白发门生话旧恩。”莘田读之凄咽,为之罢酒。莘田礼闱下第,垂翅南归,资脯告匮,附舟至淮,为同舟子所窘。时许方远宦,不得已走谒吴中允西李。时吴与黄未识面也。中允一见云:“君即赋某诗黄莘田耶?念中言子久矣。”商之夫人,举钗环尽付质库,得百金,为偿舟中逋。居久之,资送归闽,亦莘田为紫坪言。
  
  ○邵学祉之清苦
  
  鄞县邵学祉先生基,为康、雍、乾三朝近臣,久以卿贰参匦司,先后侍直两书房,出抚江苏。方贵盛时,妻不衣帛,旁无姬侍;客至,鱼菽萧然,人多议其矫。及公卒,谕祭使者至门,隘巷不容肩舆,则步以入;矮屋不足以容广筵,则毕事于檐溜之下。中外知交,始叹公贞操不可及。公子检讨铎,早卒;孙洪,官至礼部侍郎,克绳祖诰,清恐人知。
  
  ○陶紫笥之志节
  
  陶紫笥进士元淳,昆山、常熟两尚书之乡里也。年少入都,能文章,尚志节,季野、百诗皆忘年交之。昆山领史局,季野为之任考索,而颇委紫笥以文。已而为忌者所排,与昆山绝。紫笥甫通籍,一日在翁邸,翁之子,妄人也,辱何义门于众中。紫笥愤甚,请翁出,以正谊责之。翁护其子,甚不直紫笥。紫笥长揖出,且谓之曰:“明公之力,不过使陶生不为翰林,请从此辞。”已而果不与馆选。出令粤之昌化,有惠政。呜呼!紫笥设当时稍依违其间,骥尾青云,宜可旦夕致通显。然而冰山一颓,西江莫濯,安得复与万、阎诸老宿追逐于文苑、儒林二传中哉!
  
  ○朱高安之学行
  
  朱高安少好学,用志不纷。塾师尝会饮,公不与,读书不辍。师命爨夫遗以酒肉,置座间,若无睹也。每见古大儒名臣循吏之行,辄笔记之。读公年谱,此乃公年十八读书龙城寺事也。公以康熙三十二年癸酉领江西解,长洲宋太史大业拔之落卷中,评语嘉赏极至,末云:“旷世逸才,伯祥大士之后一人而已。”拔冠多士,以为振靡起衰之式。宋为大学士文恪公子,揭晓相见,叹曰:“河目海口,昔惟先公,今见吾子”,是太史又不仅文章巨眼矣。高安抚浙,崇俭奖廉,谕民嫁娶之节,里党宾蜡燕会,止五簋,俱有常品,浙人呼为朱公席。道见一妇人盛妆,问其夫,卖菜者,命入署,至厨下,问谁为夫人。时夫人与女奴杂作,妇人莫之辨。公指示之曰:“此炊者,夫人也。”命留侍夫人午饭,馔惟疏菜。食毕,命之出。自是浙俗一变。(按童通副师槐《过庭笔记》载:高安抚浙,见署前屠户妻,艳饰倚门,召入署,至厅屏后,指一织妇曰:“此我之一品夫人,试观被服何如、所作何事?汝夫杀生命养家,骄侈乃尔,不速改当杖惩。”于是闻者悚然,益相勉以勤俭,盖同一事而传闻互异也。又按袁随园亦记此事,隐其名,而大肆讪诋。随园亦通品,其非笑正人、得罪名教,不知是何肺肝?)
  
  ○江慎修之术数
  
  江慎修,安徽歙县人,好穷经,尤精卜筮之学。著《周易释义》十六卷行世,其析理颇精,创三十六宫之说,谓易中乾、坤、坎、离、大过、小过、中孚、颐八卦,皆无反正,余可反正者五十六卦,其实只二十八卦,合之成三十六数,其说甚新。又谓河图顺生,洛书逆克,按之皆确有见。馆同里某富家三年,兀坐一编,喜愠不形于色,一起居曰定数、一饮食曰定数,富家厌之,辞焉,慎修欣然去。明年重九日,富家集客为茱萸会,慎修适过,主人邀入席。慎修尽三爵、食二馒首,遂起辞。富家挽留,慎修曰:“定数也。”引富人至书室厨后,见有径寸贴,书云:“三年宾主欢,一日遽分手,尚有未了缘,明年九月九,邀我赏茱萸,酌我三杯酒,数定且归休,只啖两馒首。”众大讶。慎修平生不妄交,惟与同村程翁善。程亦精奇门者,一日同醉归,程曰:“月色大佳,盍乘兴入城乎?”慎修曰:“夜二鼓矣,入城且十里,倘不及返,奈何?”程指道旁石曰:“此石今夜亦至城,何云不及也?”慎修笑曰:“诚然,但此石明日始返耳。”旁观异二人言,坐石旁验之,俄有担酒者以担后轻,载石去,明午果载回,弃旧处,于是村中咸仙慎修矣。村有戴正者,负异才,过目不忘,闻慎修名,担簦往学。慎修适他出,戴径入室,据案翻阅,三日尽读所藏书。慎修归,戴师事唯谨,慎修问读此间书未,戴言尽熟矣。慎修曰:“能用否?”戴曰:“未也。”异日偕戴游陇上,见黄牛与黑牛触,慎修问戴曰:“牛孰胜?”戴曰:“黄土也,黑水也,土克水,黄当胜。”慎修曰:“不然。今于令为孟冬、于日为壬子,水旺,土斯废矣,此理不可拘于一定,而学所以贵于化也。”已而黑者果胜,戴大悟,学业日进,名遂与慎修埒。雍正初,大吏荐慎修于朝,上召见,慎修战栗不能对,乃荐戴。戴口如泉涌,剀切详明,上大悦,问:“卿与师孰优?”对曰:“臣劣于师。”上曰:“师优不对,何也?”对曰:“师年耄,患重听,若所学固胜臣万万也。”上嘉其让,赐翰林。同治中,曾文正公搜遗书,得慎修《周易释义》,为梓之,行于世。
  
  ○西台笃行
  
  李伯熙名化龙,自号木洲居士。生时跏趺从母胎出。幼常夜见光明无际,有大士于光中现,提命伯熙甚殷,顷之乃失,自是可以不燃灯烛,能昏坐读书。其家在波罗南海神庙之西,名曰西台,年十三偕诸小儿往来庙前,题二绝句,人争传颂,遂俨然有诗名矣。后以明经入成均,归教子于家塾,分人禽二门,稍不率则令之从禽门出入。至人家,多命子执雨盖随侍,或其子不在,遇雨假盖与屐,晴辄委弃途间,不琐琐以小信为意。日以一驴负薪而炊,家人父子相与折葵煨芋食,虽耕夫渔父即留共餐,执手语,终日无倦容。偶以苦吟,行入一少妇家,思不属,遽入其帏卧,鼾声如雷,少妇为具Η以待,比其夫及翁媪还,伯熙尚抚枕推敲,成篇乃起,索笔题之,相笑语,各无嫌猜也。朋友有过,则直言切谏,见通家故人子弟,则坐而诏之,不肖者诲之,相与流涕,甚至杖挞交下,无不跪而受命。晚年卧病西台,有刘生者,见其盛衣冠入学宫,问之笑语如常,而伯熙已于此日逝矣。其笃行遗风,至今不衰,过西台者,哦其壁间诗,如见木洲先生焉。
  
  ○高先生轶事
  
  高螺舟先生鉴,杭人也,彭雪琴侍郎乃其门下士,为言其轶事云:“道光间,先生奉命封琉球国王。礼成,散步于馆外,见一屋中有棺焉,前和有题识曰‘天朝参将某公之柩’,异而询之,则乾隆间护送封王之使,至彼国而以病死者也。问何不归,曰:‘海船忌载柩。’先生曰:‘是俗忌耳,何足虑。吾当归之。’谋于副使,副使不可,先生曰:‘吾两人犹彼也,万一死海外,亦无归乎?请以吾舟载之,虽沉溺无悔。’而一舟之人亦皆执不可。先生怒曰:‘此吾舟也,吾为政!’卒载之行。未一日,风浪大作,舟中人咸归咎,崩角于先生之前者数十人,请弃柩,先生不可,而风益暴,求者益众。其势汹汹,殆不可止。先生叹曰:‘彼在外国,固幸无恙;吾载之归,反弃之海。吾何以对死者乎?汝曹可为设祭,吾祝告死者以不得已之意。’众闻之踊跃从事。数人舁柩至船头,又数人为陈设祭品,又数人告具于先生。先生衣冠而出,登木而坐,谓众曰:‘速投之海。’众愕然,请先生下,先生曰:‘吾不下矣,吾与俱投于海耳。’众大惊,争前挽先生,先生叱曰:‘何敢然!吾意决矣。吾以一柩故,累尔众人,不投之海无以对生者。然吾不与同投于海,又何以对死者?吾意决矣。’众人环顾,罔措手足。正相持间,风浪亦息,先生笑曰:‘舟平如常,汝曹何纷纭乃尔?姑徐之,风作,再议可也。’于是仍舁柩下。而自此风恬波静,安抵粤东。参将故粤人,访其家而归之。”仁者必有勇,先生之谓欤,而忠信之可以涉波涛,益信矣。先生曾视学广东,时海警初起,先生屡上封事,且劾粤督甚切,俄授先生衡州府知府。侍郎其部人也,方应童子试,先生见而才之,招至署中,教以读书作文之法,衡阳一县应童试者千余人,入学颇不易,侍郎是岁县试,正场及初二复,不出前三名,咸拟正案第一,侍郎亦自谓然。及终复之日黎明,麋集县前,忽府吏持柬来请县令,令乘轿去,未久即反,点名给卷如常,至正案发,乃第三。越数日,召而语之曰:“以文论,汝宜第一矣,亦知不得之故乎?”谢不知。曰:“府尊意也。终复之日来召我,即为此。府尊曰:‘彭某他日名位未可量。一衿之得失迟早皆可不计,今岁在吾署读书,若县试第一人必谓明府推屋乌之爱耳,是其终身之玷矣。’”是岁侍郎竟不入学。后数年,始隶诸生之籍。侍郎以此感先生知遇益甚。余谓先生与侍郎皆有古人风也,因并记之。
  
  ○段金坛之行谊
  
  金坛段若膺大令,七十丧亲,如孺子哀,八十祭先,未尝不哭泣。八十时读书,未尝不危坐,坐卧有尺寸,未尝失之。见其外孙龚自珍定庵续集。可见士大夫非至性天植、操行不瑕者,必不能壹志殚精,成千古绝业也。
  
  ○石韫玉之卫道
  
  吴门石琢堂殿撰韫玉,以文章伏一世,其律身清谨,实不愧道学中人。未达时,见淫词小说一切得罪名教之书,辄拉杂摧烧之,家置一纸库,名曰孽海,收毁几万卷。一日阅《四朝闻见录》,中有劾朱文公疏,诬诋极丑秽,忽拍案大怒,亟脱妇臂上金跳脱,质钱五十千,遍搜东南坊肆,得三百四十余部,尽付诸一炬,可谓严于卫道矣。是年南闱发解,庚戌魁多士。夫因果之说,儒者不道,然以一穷诸生,毅然以辟邪说、扶名教自任,其胸襟气节,岂复第二流人物所有。
  
  ○吴和甫之清贫
  
  泰兴吴和甫少宰存义,直南书房时,文宗偶临幸,见其貂褂黯敝,笑询之,叩首对曰:“臣自授编修至今,已二十年矣。”上太息,次日即蒙黑貂之赐。后少宰督滇学还,奉命兼署顺天府丞,召对时,谕之曰:“朕闻顺天府丞,每逢考试,卖卷可得千金,聊偿汝在滇之清苦。”少宰视学吾浙,每述及先皇厚恩,未尝不潸然泪下也。
  
  ○孙洪之气节
  
  阳湖孙渊如先生星衍、洪稚存先生亮吉,角订交,并负才望,世称“孙洪”。乾隆丁未、庚戌两科,皆以一甲进士授编修(孙丁未科第二,洪庚戌科第二)。孙散馆,厉志赋用《史记》“[C155]々如畏”语。和┞指为别字,抑置二等。盖和方当国,朝官多趋走其门,先生独不往来,和衔之,故有是举。顾旧例鼎甲散部,可奏请留馆,即改官亦可得员外郎。时和掌院事,欲先生面谒,先生卒不往,毅然曰:“天子命,何定不可为?某男子不受人惠也。”卒以主事分刑部,出为兖沂曹济道,权臬事,告归。洪留馆,后一视黔学,以言事谪戍伊犁,逾年特诏放还。夫际乾、嘉全盛之时,卓卓如两先生者,幸捷巍科,犹不能久于馆职,岂天上玉堂果不许文人厕足与?然而两先生文章经术,衣被士林,其出而服官,一则力避权门,一则昌言主德,清操亮节,体用兼赅。彼拾许、郑唾余,窃班、杨貌似,通儒自命,气节靡然者,岂能望其肩背哉!
  
  ○吴[B16G]次之节义
  
  吴[B16G]次慷慨义烈,敦尚友谊。长沙赵洞门总宪当柄用时,车马辐辏,及罢归,出国门,送者三数人,[B16G]次与焉。其召还也,宾客复集,[B16G]次独落落然,踪迹疏阔。合肥龚芝麓尚书,提倡风雅,门生故吏遍九州,殁于客邸,两孙孤露,无过存者,[B16g]次则哀而振之,抚其幼者如子,而字以爱女,至于成立,使名家子孙无西华葛帔之叹。风义如是,文章余技已。章检讨行谊亦纯粹,见省府志本传。
  
  ○吴书呆
  
  吴江吴ぇ堂先生名燮,乾隆丙辰,尝举博学鸿词科,不遇,浮沉诸生中。年七十余,无家室,宿食紫阳书院,后辈轻薄,肠肥脑满,视ぇ堂如怪物,无与言者。一日书院课期,苏州太守孔公名传可,点名及ぇ堂,ぇ堂趋而前,与太守执手问好,太守怒曰:“汝一老诸生,太无礼节,敢与我抗礼耶!”ぇ堂遂挺立谩骂曰:“汝父与我同举鸿博科,汝尚在子侄行,岂有孔门子孙而轻视长者乎?”太守大骇,询之他人,知其实,谢罪。人称为“吴书呆”。
  
  ○何义门请削门生籍
  
  常熟翁铁庵司寇,受要人旨,劾汤文正而据其位,何义门请削门生籍,屡见前人纪载,唯《履园丛话》称:“即墨郭公令吴江时,前抚余国柱方掌纶扉,征贿巨万,不与,嗾人劾奏,虞山司寇从而和之。长洲贡生何焯在京考选,为司寇门生,遂登翁之门嚷骂不已,索还门生帖,否则改称,不认为师。义门由是知名。”与他说稍异,未知孰是。
  
  ○钱月江学士
  
  国初十郡大社,以宋既庭、尤西堂诸君执牛耳,华亭钱学士金甫与焉。金甫字月江,人颇伉爽,会行觞于千人石,有中翰邵君延龄,猝然问月江曰:“松有钱芳标,岂君族耶?”月江对曰:“无服族叔。”邵君即曰:“此乃非人,前欲补我缺。再三挽我许金五百,我昨往索,转令阍人饰词拒我。”盖国初铨政,尚沿明例,科中需次,若今之候廪截缺,可上下其手也。(名人传记 www.fox2008.cn)因大诟。月江时亦被酒,攘臂而起曰:“不知我叔而詈之,是詈叔也,已不可;知我叔而詈之,即詈我也,乌乎可!”势将用武,幸十郡士交为之解,乃罢去。未几有鸿词之举,月江被征,而举主则殊未谋面,促迫就道。至都,进谒,修师生礼,谛视其人,似曾相识,握手问曰:“君知仆相攀之意乎?”对曰:“必有行卷流传,谬尘青目。”曰:“非也。”曰:“然则知交扬诩乎?”曰:“亦非也,君之得举,以老拳得之,仆即千人石上作鸡肋者。《国策》云:‘昔为人妻,则不欲其詈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詈人也。’君为族叔,几不反兵,兹幸结衣簪缘,庶友朋之詈仆者寡耳。”时征车未齐,许以庠生人北闱,举秋试,明年南宫复第殿试二甲,选庶常,宏词榜发,复列上卷,免其散馆,即授编修。居官不改儒素,足不登要人之堂,与竹最莫逆,朱归后亦引退。有老友刘君最狎,刘君业医,月江病,药之,竟卒。刘君大恨,录其方,置书中,以志戒,不复为人治病。后妻方妊,梦月江来而生,因名曰“梦金”,字曰“甫来”,与月江生平性情言语无一不肖。月江素工弈,梦金四五岁时立足榻上,观父与客弈,指点胜负,不爽圭撮,品入第二。后父病,仓卒间叩父何方可服,指书中方遂用之,既服,乃大惊曰:“孽矣!此即月江所误也。”翌日而殁。窃叹密友关切,而粗工自用,即以卤莽报之。好谈歧黄者,尚慎旃哉。
  
  ○潘德舆之气节
  
  山阳潘解元德舆,所著《养一斋诗文集》与李申耆集同名,其学行亦原本经术,负时令望。阮文达公及朱庄恪公桂桢、周文忠公天爵督漕运时,皆愿与纳交。文忠至,欲微服往郊外相访,潘以义无所居,徒骇流俗,力辞。文忠喟然有望尘之叹。世两贤之。
  
  ○阎正衡之苦学
  
  石门阎正衡,字季蓉,少喜读书,所居僻陋,书不可得,从友人假得《文选》并注,读之数月,皆能记。同里某翁家有《史记》,请借不许,请就其家读之又不许。翁所居少薪,正衡家有山场,请日馈肩薪,乃许之。正衡朝食荷薪携笔札往读之,且读且写,数月乃毕。后补诸生,应省试,益鬻产购书数千卷,日夜读之,其学益充。苦下县寡陋,复游学长沙,与黄文琛、龙汝霖、朱克敬相师友,好事者闻其名而访之,皆谢不见。学政顾云臣,将以优行贡,巡抚某以是科多乞巡抚恩,正衡独不知乞恩,持不与。学政以博通古今,孤介绝俗,特疏荐之,旨授训导。正衡喜抄书,九经、三史、老、庄、管、荀、韩非、墨子、韩文、杜诗莫不手抄。为文章峭劲雄悍,略如半山老泉,然不多作。尝曰:“文以达理,理不足则气不充,修辞何为?吾学未至,十年内方当读书,四十后乃谋著作耳。”谢绝声华,专精绍述,后来学者,仅见斯人。王运以为船山之畴,朱克敬尤推重之,尝赠诗曰:“气蟠湖曲,开荒毓俊英。经心穷汉宋,文笔扫元明。旷代闻知业,空山独往情。常同一,何暇论时名。”
  
  ○金海住之诚朴
  
  金海住尚书,中壬戌状元,值上书房,质庄亲王为其弟子。公善时文应制诗,王善学之,卒以名世。公性直鲠,遇诸皇子有嬉笑者,即面折之;体肥伟,夏日裸体园中,初无忌惮。时禁庭词臣,皆有所贡献,公遇万寿节,贡莱石菊花一枚,号曰东篱。寿友同事者诮其陋,公曰:“天子富有四海,何所不备?奚赖吾辈措大所贡献。其所收纳者,联君臣之情故尔。此物吾所珍惜,故贡诸丹陛,亦野人献芹意耳。”人皆服其诚朴。
  
  ○高愈之清窭
  
  明季讲学诸家,入国朝后,东林高、顾两家子弟,颇能不陨其家学。攀龙从孙愈,世仍廉白,守静不苟,晚岁清窭至极,啜粥七日矣,方挈其子临城瞩眺,不改其乐。尝曰:“士求自立,当自不忘沟壑始。”人有仇忿,至愈前,辄自愧曰:“是可令紫超见乎?”乡人以道学相诋其,至于愈,佥谓此醇备长者也。同县顾栋高,事愈谈经,诲诱不倦,栋高每叹曰:“便便之腹真五经笥,但不为孝先之假卧耳。”仪封尚书抚吴,尝请主东林会讲,愈以疾辞。
  
  ○刘端临之学行
  
  宝应刘端临先生台拱,学宗康成,行仪紫阳。举乡试后,两上公车,不复出。为丹阳训导,课士之暇,闭门著书。事继母至孝,常家信来,辄目先觉。一夕,忽心动,遣急归视,母果病且剧,亟营医药以进。母爱之曰:“如吾子不过所生耶。”连遭二亲丧,哀毁过情,蔬菲四年,人以为难。
  
  ○湘阴张力臣
  
  湘阴张力臣名自牧,喜读书,日尽四万字。少从其父受毛诗、春秋、左氏传,既长,尤务博览,九流百家之书无不读。喜通宾客,老儒、悍将、文士、浮屠、老庄之流,弹琴、击筑、剑客、医师以至达官、富商,无不延接,宴饮酬答无虚日。夜二鼓乃读书,晨起略能背诵。尝有游士呈诗数卷,次日复往,阍人难之。游士怒,叫骂索诗,自牧急出留坐,因诵所呈诗,某章有心得、某章学古太似、某章率意宜删,竟卷不遗一字。因赠以金,使归勤学,游士惊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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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2 12:06:12  更:2021-07-02 15: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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