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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名著]追忆似水年华  第五部(十三) [第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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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五部(十三)

  “是的,她很注意衣着,更确切地说,很注意穿着打扮。”夏吕斯先生接着谈论阿尔贝蒂娜。“我唯有一丝疑虑,即不知她是否真的做到按照自己天生的丽质来穿着梳妆。此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有时出主意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我去拉斯普利埃庄园时,常常给您表妹一些指点,可是那些话也许较多地出于当时当地以及附近海滨的特殊环境,而没有考虑到她固有的性格特点,结果使她的举止打扮有些偏于轻佻。我承认,我见过她穿一身漂亮的塔兰丹布妆服,戴着迷人的薄纱围巾和玫瑰红无边小帽;即便上面插了一根玫瑰红的羽饰,也无损于它的美观。不过我深信,她那真实无假的美貌,需要比这些可爱的破布烂絮更好的衣饰来装点。无边小帽怎配得上这一头茂发,换一俄罗斯冠冕不是更能显出其价值?适于穿古式戏裙的女子不多。但是我们这位已具妇人风姿的姑娘就属例外;她要穿上热那亚天鹅绒的古装裙(我由此想到埃尔斯蒂尔和福迪尼产制的连衣裙)就正合她的体态,如果裙子上再镶挂一些旧时的珍奇珠宝(这是最令人们叹为观止的),如橄榄石、白铁矿和稀世的拉长石岩,我绝不怕这会显得累赘罗嗦。她跟体态丰腴的美貌女子一样,身体本身就需要得到一种重量上的平衡。她到拉斯普利埃庄园吃饭去的时候,漂亮的大包小包就随身沉甸甸地背着,这您一定还记忆犹新吧。待到她将来在农庄举行婚礼的时候,除了涂脂抹粉,化妆一番以外,还可以在一个淡蓝的青金石盒里备一些白珍珠和红宝石碾成的脂粉;我想那不会是充假的,因为她可能是和一个富人结婚。

  “够了,男爵!”布里肖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担心这最后一句话会刺伤我的心,因为他对我和阿尔贝蒂娜两人的关系是否纯洁,是否真的属于表亲将信将疑。“您就是这样来关心小姐们的!”

  “在这孩子面前您最好还是住嘴,烂皮癣。”德·夏吕斯先生奚落道。他的手顺势一挥,样子是要逼布里肖不要多嘴,可那只手却落在我的肩上。——作者注。

  絮比安觉得,先不用着急把事情告诉德·夏吕斯先生,保护他女儿不受反击才是当务之急。为此,德·夏吕斯先生对下午发生的事情还蒙在鼓里,对成婚一事深信不疑,心情十分愉快。这些伟大的单身汉仿佛是在用一种虚幻的父性来给自己悲凉的独身生活添加一份温存,寻找某种安慰。“布里肖,说句真话,”他笑着向我们转过身来补充道,“看见您和别人在一起如此风流,我有点顾虑。你们手挽着手,看起来就象一对情侣似的。嗨,布里肖,您倒是什么也不在乎!”他说这番话,是否是他思想衰老造成的自然结果?如今他的思想不如以往了,没有足够的自控能力,有时候说话会言不由衷,深藏四十余载的隐私会不慎说漏出来。他说这番话或者是不是对平民观点的鄙夷?总而言之,盖尔芒特家的人自己就都是平民之见,连德·夏吕斯的长兄,德·盖尔芒特公爵也不例外,他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己。有一次,我母亲亲眼目睹,公爵敞着睡服,毫无顾忌地站在窗口刮胡子。德·夏吕斯先生往后摘下草帽,透开宽阔的前额,利用片刻时间松掉绷在脸上的面具。他是否是在东锡埃尔到多维尔炎热的途中染上了这无拘无束的危险习惯?凡是了解莫雷尔已经不爱德·夏吕斯的人,看见他俩还亲如夫妻,都会感到惊奇。德·夏吕斯先生的情况是,淫乱只带给他千篇一律的肉体快感,对此他早已感到腻味,他本能地去寻求和创造新的成绩。对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厌倦了之后,他便返回另一极端,重新热衷于自以为将永世诅咒的东西,比如模仿起“夫妻生活”或“慈父恩泽”。有时候,对这样一套他犹感不足,还要搞些新花样。他就象一个正常男子一样,平生完全可能愿意与一个小伙子一起过夜,然后又去和一个女人同枕共眠,这完全出于与前相似的好奇心,只是倒错而已。不过这两种好奇心都是不健康的。男爵由于夏利①的缘故,始终以“常客”的身份出入于小圈子。所以,尽管他为了伪装自己,进行了长期努力,其结果恰如有些欧洲人那样,一去殖民地探险或者小住,就不象去法国,忘记了应有的行为准则。但是,内心的革命,较之在维尔迪兰小圈子内消磨的时间,更有效地使德·夏吕斯先生摆脱了最后的社会约束:他起初对自身的异常现象一无所知,日后刚认识到这种异常现象时惊恐万状,过后也就习以为常了,竟至忘了,自己终于不觉羞愧,能够认可的事情,向别人坦然承认却不能没有危险。南极也好,勃朗峰也罢,事实上都不如淫乱的内心,即与众不同的思想,能为我们提供一块长期离群索居的地方。夏吕斯先生从前就是如此形容淫乱的。如今他又给它添上了一层可亲的形象,把它看成一个人所难免的瑕疵,犹如懒惰、闲散或贪食一样,甚至可以说讨人喜欢,十分有趣。夏吕斯先生不仅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格激发着那种好奇心,而且尽力满足,增加刺激,维持不熄,以此寻找某种乐趣。有位犹太记者,每天都在捍卫天主教,也许他并不是指望别人对他刮目相待,而是为了不致于使那些好心的取笑者大失所望;德·夏吕斯先生就和这位记者一样,在小圈子里对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大加指责,似乎不用别人邀请,他都会乐意模仿英国腔或者穆内-絮利②来说话一样。同时他又在众人面前炫耀其艺术鉴赏家的才能,还慷慨解囊,分摊到自己头上的那份钱毫不犹豫就掏了出来。所以,德·夏吕斯先生威胁布里肖,说要到索邦大学告他与小伙子一起散步,这与受过割礼的专栏编辑大谈“教会的长女”③和“耶稣的圣心”是一样的道理,也就是说虽然没有假仁假义之嫌,但也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弊。不过,我们不仅应该注意到德·夏吕斯先生的语言内容正在发生变化——现在的话与他从前敢说的话大相径庭——而且还应该注意到他的语调和举止也正在发生变化——他现在的语调、举止和以前受他严厉指责的有些人的语调举止竟十分相似。我们应该从这双重的变化中寻找原因,这才有意味。他现在偶而会发出几下轻叫声。于他,这是无意的,因为这声音十分低沉;然而那些性欲倒错的人这么叫出声来则是故意的。他们互相见面致意一律用“我亲爱的”。对这种忸怩作态,德·夏吕斯先生素来持反对态度。然而,犹如一个全身瘫痪或体内失调的人最终总要显出某种症状一样,德·夏吕斯这类人,恶习发展到一定程度必要作出这种媚态,别人仿佛只是故意进行一种天才而又忠实的模仿而已。其实不然。虽然我曾经见过德·夏吕斯先生身着黑色西服,留一头平发,不苟言笑,而那些年轻人却涂脂抹粉,缀满首饰,但那种纯粹的心理做作告诉我们,他们之间只是表面不同而已。正如一个是烦躁型的人,说话时急迫不安,不停摇晃;另一个是神经病人,说话慢条斯理,始终平平静静,但在医生看来,前一位同样患了精神衰弱症。医生知道,这两个都在忧心忡忡,内心都备受痛苦的煎熬。此外,我们还发现,德·夏吕斯先生已显出各种衰老的迹象,谈话中有些用语从前就大量使用,现在则发展到了出奇膨胀,脱口而出的地步(例如:“一系列情况”)。男爵句句不离这些用语,似乎必不可少地要求助于保护人一样。“夏利已经来了吗?”我们正要走到宅邸前去按门铃,布里肖问德·夏吕斯先生。“哦!我不知道,”男爵手在空中一挥,半眯着眼睛说,样子就象怕别人说他守口不严似的。也许男爵因为说漏了有些话,已经遭到了莫雷尔的责备(莫雷尔既是懦夫,又爱虚荣,高兴时借德·夏吕斯先生来点缀自己,不高兴则六亲不认;他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也看得比什么都严重)。“您知道,他干些什么,我全然不知。”如果说两个互有直接关系的人在交谈中互相撒谎的话,那末,一位第三者在和一个情人谈到这位情人的心上人时,那自然更是谎言连篇,不管此人的性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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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莫雷尔的别名。

  ②法兰西喜剧演员(1841—1916),最著名的角色为《安德洛玛克》中的奥雷斯特,还演过哈姆雷特和俄底浦斯王。

  ③指法国。

  “您是好久以前见到他的吗?”我问德·夏吕斯先生。我装出一副既不怕跟他谈论莫雷尔,也不轻信他和莫雷尔朝夕相处的样子。“他今天早晨刚巧明未过,才呆了五分钟。我还没有睡醒,他坐在我的床边,象要强奸我似的。”我立刻想到,德·夏吕斯先生一定是在一小时前刚见过夏利,因为如果我们问一个情妇,她是什么时候见到她那位情夫的——大家都知道那是她的情夫,她也猜测到大家是这么认为的——是否和他一起用了午后点心,她必定回答说:“我在午饭前一会儿见到他的。”这两个事实之间唯一的区别是,一个是骗人的,另一个是真实的。不过,两个同样是无辜的,或者毋宁说,同样也是有罪的。这些答语是由一定的因素决定的。回答人自己并不知道,决定因素很多,事实的比重却很小,两相不成比例,以至回答人借此就不顾事实如何了。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就无法明白为什么情妇(此处为德·夏吕斯先生)总是选择骗人的事实。但是物理学家认为,即便再小的木球在空间仍然总有它的一席地位,其原因就在于制约着比它大得多的物体的引力定律跟斥力定律之间存在着冲突或者平衡。备忘起见,暂举几例。譬如:那种故意要显出自然洒脱的欲望,那种明有幽余还遮遮掩掩的本能性动作(这是一种害羞与炫耀的混合心理),那种把自己觉得十分愉快的事情透露给别人,并向人显示出自己正爱人所爱的需要(这是对对方内心活动无言的洞察,这种洞察力超过对方的洞察力,致使对对方作出过低的估计,或者这种洞察力低于对方的洞察力,结果对对方作出过高的估计),那种自然的纵火欲以及起火后丢车保帅的意愿,这种种规律都在互相矛盾中发生着作用,更为普遍地制约着关于各种各样问题的回答。譬如,有一个人我们明明是晚上看见他的,却硬说成是早晨看见的。那么,我们与此人的关系是属于纯洁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还是相反,是一种肉体的联系,这就值得探讨。总的来说,尽管德·夏吕斯先生的淫邪有增无减,不时地暗暗流露出来,有时甚至直接发明出一些有害于他自己的事情,但是在这一段生活中,他仍在设法表明夏利和他夏吕斯不是同一类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友谊。但他不妨(有时他的话也许是真的)有时又会露出破绽(譬如他矢口最后见到他是在早晨)。也许他是忘乎所以,不慎道出了真情,也许他是为了吹嘘一番,或者出于多愁善感,甚至觉得如能迷惑听者,便能显出自己才智超人,因此他不惜编织弥天大谎。“您知道,他对于我来说,”男爵接着说,“只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年轻朋友,我对他感情最为深挚,我敢肯定他对我也抱有同样的感情(看来他对这一点是拿不准的,不然他为什么觉得有必要当众声明,他敢肯定呢?),但是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其他关系,没有那种事情,您可听清楚,根本没有那种事情。”男爵说话的口气十分自然,如同是在谈论一个女人。“是的,他早晨来拉拉我的脚。他明明知道我讨厌别人看见我在睡觉。您不讨厌吗?噢!真难看极了,让人讨厌,丑得让人害怕。我知道我已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了,我并不是还要装出一副天真少女的样子,但是人保持一点小小的俊俏还是必要的。”

  男爵说莫雷尔只是他一个志同道合的年轻朋友,此话也许不假。“他干些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我对他的生活起居,一概不知。”他说这话时以为自己是在说谎,其实也许说的确是实话·且说(趁德·夏吕斯先生、布里肖和我朝维尔迪兰夫人的公馆走去的当儿,我们插一段后话,将几星期后的故事提前到这里来叙说;这段后话说完之后,我们再立刻接着原来的故事讲下去),且说,这次晚会以后过了不久,男爵无意之中打开了一封别人写给莫雷尔的信,为之震惊不已,陷入深深的痛苦。这封信反过来大概也引起了我强烈的悲伤。此信出自于女演员莱娅之手。该演员只对女人发生兴趣,素来以此闻名。她给莫雷尔的信(德·夏吕斯先生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认识她)字里行间充满了情欲,其下流程度使我们在此不能全文加以援引。但是我们只需举一个例子,比如莱娅和他说话,通篇都用阴性,什么:“邋遢姑娘,走开!”,“我亲爱的美人”,“你,你起码也是这种人”,等等,不一而足。信中还提及其他好几位女子,她们跟莫雷尔和莱娅似乎保持着同样亲密的友情。此外,莱娅对供养她的军官奚落起来,犹如莫雷尔对德·夏吕斯先生进行嘲讽那样,每每尖酸刻薄。她说:“他在信中竟劝我老实听话!你听听,我的小白猫。”对于德·夏吕斯先生来说,这些话泄露的天机,其所料不及,也绝不亚于莫雷尔和莱娅之间如此特殊的关系。然而,尤其使男爵感到震惊的是那些关于“也是这种人”之类的话。他起先还蒙在鼓里,久而久之,他终于明白自己“也是那种人”。不过眼下他对业已获得的这一概念重又发生了疑问。原先当他发现自己“也是这种人”的时候,他以为从此事情非常明白,自己的兴趣,如圣西门所说,不在女人身上。然而现在通过莫雷尔的事情,“也是这种人’的说法又加上了德·夏吕斯先生闻所未闻的引申义,而且引申范围之广,足以使我们从这封信中看出,莫雷尔之属于“这种人”,在于他甚至还具有女人对女人的那种兴趣。从此,德·夏吕斯先生的嫉妒再也没有理由仅仅局限于莫雷尔所认识的男人,而必须扩及到他所认识的女人们身上。如此而言,所谓“也是这种人”的人,不仅是指他心目中原有的那些人,而且是指全球一大部分人,其中包括男男女女,而男的又是指男女均为喜爱的男人。一个如此熟悉的字眼居然又出现这么一个新的意义,男爵的理智和心灵难免焦灼不安,备受折磨。他陷入一个双重奥秘,不明白为什么一方面他的嫉妒心在与日俱增,另一方面一个词的原义突然变得贫乏不足。

  日常生活中,德·夏吕斯先生素来只是一个艺术爱好者。由此可见,上述这类事情对他毫无益处。此事给他的痛苦感受,他只是化作一番雄辩,或者一场阴谋诡计而已。然而这类事情要是落在贝戈特这类德操高尚的人身上,倒是弥足珍贵的。这甚至于可以部分地告诉我们(既然我们的行动是盲目的,但我们象虫兽一样,总是挑选有利于我们的花木),为什么贝戈特一类的人通常都和趣味低级、虚情假意和凶狠毒辣的人相依生活。作家那些同伴美于其表,虽然充实他的想象,激发他的善心,但却丝毫无法改变他们固有的本质。我们不时地发现,这批人在远离地表以下数千米的深处生活着,干着难以令人置信的种种勾当,编织的谎言出乎于人们的想象,甚至与人们的想象完全背道而驰。他们到处撒谎。不论是关于我们认识的人,我们与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表现在我们以各种方式完成的行为中的动机,他们都要撒谎。此外,对于我们的人品,我们的心上人,我们对某些人的感情,比如对那些爱我们,并且由于每日亲吻我们就认定已把我们按其模式改塑一新的人的感情,也不免要撒谎。其实这些谎言是一种人间珍品,它能打开我们的眼界,揭开新的未知世界,唤醒我们沉睡着的感觉,使我们静观这个世界;没有这些谎言我们永远无法认识这一世界。至于德·夏吕斯先生,应该说,莫雷尔有些事精心地瞒过了他。他得知事情真相时惊愕不已,这是不足为怪的。但他由此断言,跟下等人打交道本是一大错误,那他不免有些小题大作了。因为我们在此书末卷中将会看到,德·夏吕斯先生干出的事情叫他的亲友更不知要惊愕几倍呢,相比之下,莱娅泄露的生活私情真是望尘莫及了。

  现在该回头再来写男爵了。男爵、布里肖和我正朝着维尔迪兰家门走去。“我们在多维尔见到过的您那位年轻的希伯莱朋友,”他转过脸来又对我说道,“他的近况如何?我想过,如果您乐意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挑一个晚上请他一下。”德·夏吕斯先生就象一个丈夫或情人一样,雇用了一家侦探代理行,对莫雷尔的一举一动,出出进进都进行无耻的监视。对于其他年轻人他甚至于还不满足于此,还要亲自不断地加以注意。他派一名老仆人去让侦探代理行暗中监视莫雷尔,可是这事情做的太不谨慎,以至于跟班们都以为受到了盯梢,害得一名女仆人也胆战心惊。连街上也不敢去,就怕身后有密探盯着。老仆人说:“她想干什么,随她干呗!这么跟踪她,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好象她的行为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似的!”老仆人高声嚷嚷,借机冷嘲热讽一句。尽管他达不到主人那份雅趣,但他因为对主人感情之深,为主人的兴趣如此尽忠效命,到末了他谈起主人的兴趣来竟如同是自己的兴趣一样。“他是正直人的典范,”德·夏吕斯先生对老仆人作了高度的评价,因为最受赏识的人莫过于那些既具备崇高的品操又能无私地用其来为我们的邪癖服务的那种人。况且,涉及到莫雷尔的事,德·夏吕斯先生所要嫉妒的只能是男人,女人们根本不会燃起他的嫉火。这几乎是适用于夏吕斯一类人物的普遍规律。如果他们心爱的男子对某一女人发生爱情,那毫不碍事,这仿佛是异类动物之间发生了这种事(狮子从不干预老虎的事),他们觉得不仅无伤大雅,而且心里更加踏实。当然,对那些把性欲倒错视为神圣职业的人来说,有时候这种爱情不能不叫他们感到恶心。于是他们责怪朋友不应该坠入这种爱情,这不是怪朋友喜新厌旧,而是怪他意志不够坚强。要不是男爵德·夏吕斯,换一个另外的夏吕斯,如果发现莫雷尔与一个女人发生关系,那就象在广告上看见他这个演奏巴赫和亨德尔的人,竟要去演奏普契尼一样,一定会大发雷霆,因此,那些年轻人出于利害关系,屈尊俯就夏吕斯这类人的爱情,向他们发誓男女之欢只能引起他们的恶心,这正如他们对医生发誓一样,他们从来滴酒不沾,就喜欢喝矿泉水。不过,德·夏吕斯先生有些与众不同,他对莫雷尔的一切都十分崇拜。莫雷尔在女人身上的成功非但没有在他心灵上蒙盖阴影,反而象他在音乐会或在纸牌游戏上获得成功一样,给他带来了欢乐。“可是我亲爱的,您知道吗,他在搞女人呐,”他说这话的神情就象刚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充满了愤慨,不过其中也许又夹带几份嫉羡,甚至是钦佩。“他真了不起,”他又说道。“他所到之处,那些风流名妓也都得把他放在眼里。他每到一处,就引人注目,地铁里也好,剧场里也罢,他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这真叫人讨厌!跟他一起上餐馆,每次伙计都免不了至少要递给他三份女人的情书,而且每次都是些美人儿。不过,这也不奇怪。我昨天看看他,我便理解她们了。他成了一个美男子,那神态绝不亚于布隆契诺画中的人。他真令人倾倒!”德·夏吕斯先生喜欢这样炫耀,他爱莫雷尔;他要借题发挥,一直说到让人相信,也许说到让自己相信,他也为莫雷尔所爱。尽管这位小伙子对男爵的社交生活也许会带来不利,但男爵依然终日把他当作自尊心一样紧紧守在身边,他目前的情况是(这种情况举不胜举:那些道貌岸然,谈吐高雅的人,纯粹出于虚荣心,断绝一切交往,独为能够和那么一个半上流、半破烂的情妇厮守一起,到处去抛头露面。即便别人不再邀请这种女人了,他们仍然为能和这种女人保持联系而洋洋得意),自尊心要求他将已经达到的目的全力摧毁一尽。这一点,我们也许是受到了爱情的影响,我们觉得——只有我们自己觉得,将我们与我们所爱之物的关系公开出来,这将产生一种魅力。另外也许因为我们在社交生活方面的抱负业已实现,所以这方面的热情现在开始消退,好奇心开始转到仆人身上,而且由于这种好奇心带有柏拉图式恋爱的性质,因此更使人专心致志,以至于它不仅达到了,甚而还超过了其他好奇心尚还难以维持的水平。

  至于其他小伙子,德·夏吕斯先生以己度人地觉得,莫雷尔的存在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妨碍。作为小提琴演奏家,莫雷尔已经誉满遐迩,作为作曲家和记者,他也已初露头角。在某种程度上,这对那些小伙子来说甚至还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偶而有人向男爵引荐一位格调欢快的作曲家,男爵顿时觉得这可能是发挥莫雷尔才能的天赐良机,他寻找机会向新来的作曲家彬彬有礼地说:“您应该给我带一些作品来,可以让莫雷尔拿到音乐会上演奏,也可以拿出去巡回演奏。漂亮的小提琴曲子为数太少了!有新的曲子问世,那是意外收获。外国人就非常欣赏小提琴曲。甚至有些外省小乐队的人也喜爱小提琴曲,那种激情和才智实在令人钦佩。”由于布洛克曾经对男爵说过他“偶而”也作作诗——男爵讥笑地转述道;每当他找不到妙言隽语的时候,他总是用这种笑声来掩盖语言的平庸——因此夏吕斯不多加诚意地(因为所有这些只不过是充当钓饵之用,莫雷尔极少会乐意付诸实现)对我说,“既然这位犹太人是写诗的,您就对他说,他完全应该替我带些来给莫雷尔。作曲家需要漂亮的歌词来进行谱曲,但是暗礁丛生,总是感到难找。我们甚至可以想象用他的诗词来作歌剧剧本。这件事绝不会徒劳无益的,因为诗人受到我的保护,本人又才华横溢,再加上一系列因素的帮助,这事一定能获得某种价值。当然在那些因素中,莫雷尔的才能占首要地位。他目前不仅作曲丰盛,而且还勤于写作,写的东西十分漂亮,这一点我过后还要向您介绍。至于他的演奏技能(这您知道,他已经完全是一名大师了),您今晚就会听到,这孩子拉凡德伊的曲子,拉得是何等的出色。他令我折服。这个年龄,对音乐却已具有如此深刻的理解,然而又还是那么孩子气,那么学生气,真令人不可思议!噢!今晚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排练。盛大演出将在几天以后举行。但是今天的试演要高雅得多。因此您能光临,我们万分荣幸,”他说——他使用我们这个词,无疑是因为国王就这么说的:我们希望。“鉴于节目精彩,我建议维尔迪兰夫人组织两次晚会,一次放在几天以后,届时她可以邀请她所有的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另一次就是今天晚上,这一次用法律语言来说,女主人被剥夺了权力。请柬是我亲自发的,我请了几位其他圈子里的人,他们为人和善,对夏利也许有用,当然介绍给维尔迪兰夫妇认识认识那也是一件愉快的事。请最伟大的艺术家来演奏最美丽的乐曲,这自然是件好事,可是如果听众都是些对门的针线商或本街的杂货铺老板,这气氛一定会象捂在棉花里那样压抑,这话在理不在理?您了解我对上流人士文化水平的看法。当然他们也可以起到某种相当重要的作用,诸如报刊在发生社会重要事件时所起的作用,即传播的作用。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比如我邀请我的嫂子奥丽阿娜。她来不来,这还不一定,她绝对什么也听不懂。不过我并不要勉为其难要求她听懂,而是要她说话,这恰恰是晚会所需要的,这一点她会干得非常出色。结果是:一到明天,莫特马尔家里不会是针线商和杂货铺老板的鸦雀无声,而会出现一片热闹的谈话声,奥丽阿娜述说着她听到了绝妙的音乐,听到了一位名叫莫雷尔的演奏,等等。未受邀请的人便会气得无法形容,说:‘巴拉梅德肯定认为我们是不够资格;话说回来,这晚会在这种人家里举行,那都是哪号人参加呀?’这一串反话跟奥丽阿娜的赞词同样有益,因为莫雷尔的名字反复出现,最后就象一篇连诵十遍的课文,牢牢地印刻在众人的记忆之中。对于艺术家和女主人来说,这一切便构成一系列弥足珍贵的环境因素,形成一个扬声器,将一次演出的声音一直传送到远处听众的耳朵里。真的值得光顾:您会看到他取得了何等的进步。而且我们新发现他还有一个才能,亲爱的,他写东西真跟天使一般,我跟您打赌,真跟天使一般。”德·夏吕斯先生不屑于告诉我,近期以来,他跟十七世纪的贵族老爷一样,自己不屑于签署或撰写攻击文章,却唆使莫雷尔起草卑鄙的短文,诽谤莫莱伯爵夫人。读到这些文章的旁观者且都已觉得那尽是些无礼不逊之词,更何况对少妇本人来说,那是多么残酷的打击!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发现,文章中巧妙地引用了她的亲笔书信,书信内容一字不差,可是引用时断章取义,足以象一场残酷之极的复仇,逼得她发疯。结果少妇真的死在这些文字刀下。巴尔扎克会说,巴黎每天都在发行一份口传日报,这要比印刷的报纸厉害多倍。我们日后将会看到由于这份唇舌之报,夏吕斯风流扫尽,到后来再也没有回天之力,而莫雷尔虽然以前抵不上保护人的百万分之一,此时却借机崭露头角,并且远远超过了他。这种文化生活风尚至少是幼稚的,它虔诚地相信,天才的夏吕斯是索然无味的,而愚蠢的莫雷尔竟具有无可争议的征服力,不过男爵无情的复仇说明他不那么清高无邪。也许他口中挖苦别人的毒液正是由此分泌出来的。每当他怒火中烧,口中便会溢满毒汁,两颊立刻出现黄疸。

  “我曾考虑过,您既然认识贝戈特,您也许可以提醒他,让他注意一下这位年轻人的散文。总之您可以跟我合作,帮助我创造一系列机会,促进这位集音乐家与作家于一身的双重人才迅速成长。有朝一日他的声誉也许会与柏辽兹齐名。向贝戈特说些什么,您应该明白。您知道,名流显贵经常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他们受人阿谀奉承惯了,最后几乎只对自己发生兴趣。可是贝戈特这人却非常朴实善良,为人热心,他一定会向《高卢人报》或其他什么报刊推荐发表莫雷尔那些纪实小品的。这些短文熔幽默家之风与音乐家之才于一炉,文笔可谓熠熠生辉。夏利能为他的小提琴加上这一小支安格尔的羽笔①,我实在为他高兴。我知道我这人一说到他就容易言过其实,就跟所有那些带着自己宝贝孩子上音乐学院来的妈妈们一样。怎么,亲爱的,这一点您不知道?那说明您对我容易盲目崇拜的性格还不甚了解。我在考场门口引颈翘首,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我快活得象一位皇后。回过来说贝戈特,他十分肯定地对我说过,莫雷尔的文章写得确实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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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安格尔(1780-1867),法国画家。法文中原有“安格尔的小提琴”一说,因安格尔本为画家,偶也玩弄小提琴,故谓某人的业余爱好。此为成语倒用。

  德·夏吕斯先生认识贝戈特,是通过斯万介绍的,这事已有好久了。夏吕斯确实去见过贝戈特,请求他为莫雷尔找一家报纸,在上面发表一些半幽默的音乐报道。不过走在路上,德·夏吕斯先生有一些内疚,因为他感觉到,作为贝戈特的一名崇拜者,他从来没有为了看望他本人而去拜访过他,每次都是仗着贝戈特对自己的学识和社会地位各参一半的敬意,为了取悦于莫雷尔、莫莱夫人或者某某别人才登门造访的。眼下德·夏吕斯先生除此目的与人不相往来,对此他已变得十分心安理得。不过事关贝戈特,他觉得这有所不妥,因为他感到贝戈特不是社交界那种只图实利的人,应该待之有别。问题只是夏吕斯的生活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燃眉之急,比如涉及到莫雷尔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有分秒空闲。况且,他自己聪颖过人,并不在乎要跟某某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象贝戈特这类人,按他的趣味,文人气就太足了一点,更何况又是圈外的人,看问题跟他也不是持同样的观点。至于贝戈特,他对德·夏吕斯先生造访的功利性意图却看得十分真切,但他并不表示责怪。因为他这人,叫他每日施善,他无法胜任。但他愿意让别人高兴,善于体谅别人,而绝不会以教训别人取乐。对于德·夏吕斯先生的陋习,他丝毫不加恭维,但他觉得这是人物身上的一种色彩,是艺术家身上神圣和罪薮的两重特性。这一点不从道德实例,而从柏拉图或索多马①的回忆中可见一斑。“我多么希望他今天晚上能来,他可以听到夏利演奏他的拿手曲子。但是我猜他是足不出户的,他不愿意别人纠缠他,他的想法完全有理。可是您呢,漂亮的小伙子,贡第河滨很少见您露面,您去得不多啊。”我回答说我经常跟我表妹出去。“瞧您说的!跟他表妹一起出去,真够纯洁的!”德·夏吕斯先生对着布里肖说,然后又转过来对我说,“您干些什么事情,我们并不是要您一一交待,我的孩子。您爱干什么,这完全是您的自由。只是我们被甩在一边,这未免有点可惜。不过您很有眼力,您的表妹长得十分妩媚。您问问布里肖,在多维尔他被弄得怎样神魂颠倒。今晚她不来,十分遗憾。不过您不带她来,这么做或许也是对的。凡德伊的曲子,真是妙不可言!可是今天早晨我听夏利说,作曲家的女儿和她的朋友可能也来。这两个人声名狼藉。一个姑娘背上那种名声该是够麻烦的。想到我邀请的客人,这事也使我有点难堪。不过,他们差不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这事对他们影响不大。这两位小姐会光临的,除非她们来不了,因为一下午她们大概都在维尔迪兰夫人家排练。请到她家里去的都是些讨厌的家伙,那些人士今晚一个都不应该在此出现。刚才晚餐以前夏利告诉我,两位我们称呼为凡德伊小姐的姑娘估计一定会来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来。”我突然想到,阿尔贝蒂娜刚才要求跟我一起来(正如结果先知,原因过后才被发现),我便把这事同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要来的消息(我原先不知道)联系起来了,为之心里十分痛苦。尽管如此,我内心仍然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德·夏吕斯先生几分钟前还对我们说过,他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夏利一面,可无意中却泄露出晚饭前他就见到了他。不过我的痛苦越来越明显。“您怎么啦,”男爵问我,“您脸色发白。来,我们进去吧,您受凉了,脸色非常不好。”我对阿尔贝蒂娜的操行发生怀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才德·夏吕斯先生的一番话又唤起了我的疑心。早已有许多别的疑点钻入我的心肺。每次出现一个新的疑点,我们总是认为怀疑已经到了饱和程度,再也无法容纳新的疑点,可是过后我们依然为它找到了空位。这些新的疑点一旦进入我们的生命中心,便立刻遇上竞争对手。我们多么希望信任别人,制造种种理由忘却那些怀疑,以至于很快就对疑点习以为常,终于不再继续理会那些疑点。疑心便象一种仅仅半愈的病痛,一种单纯的痛苦阴影滞留下来。较之于欲望,疑心是属于同一范畴的,两者都占据在我们的心念中间,在其间辐射出无限遥远的微妙的忧愁之波;疑心和欲望一样,一旦有什么事情与我们对心上人的思恋结合在一起,不知何处立刻就有一股快悦之感、喷涌而出。但是每当一种新的完整的怀疑进入我们的内心,痛苦便会苏醒。我们几乎立即可以对自己说:“我能克服,我会找出一套抑制痛苦的系统,那些怀疑是没有根据的,”可是这么自我劝慰是徒劳无益的,因为这和我们信教一样,在一瞬间我们已经感受到了痛苦。如果我们光长着上下四肢,生活将十分容易忍受。可悲的是,我们体内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器官,即我们称之为心脏的东西,很容易患病。病发期间,它对涉及到某人生活的一切事情都无限敏感易受震惊;如果该人撒了谎——无论是我们自己还是他人制造的谎言,我们生活在期间都是那么愉快,因此谎言本身是毫无毒害的——便会叫这颗只需外科手术也许就能摘除的小小的心脏引发无可忍受的急症。无需提我们的头脑,一旦病发我们的思想不必再进行无境的逻辑推理,它无法改变病状,正如牙痛发作时我们聚神凝思又于事何济。诚然,此人对我们撒谎,她是有罪的,因为她对我们发过誓,要对我们永远保持坦诚。但是我们平心揣度一下自己,事情就明白了,这种海誓山盟对于别人又有多大价值。我们明知道她想方设法要对我们撒谎,而且我们看中她的也不是她的品德,然而我们偏偏要去听信她的振振誓言,为的只是这是她发下的誓言。当然,日后她再也不需要对我们撒谎了——正是人心对谎言已经漠然置之的时候——因为我们对她的生活已经失去了兴趣。这一点我们十分清楚,然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心甘情愿地奉献出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为此人毁了自身,或者杀了她自己便被判处死刑,更或因为她几年内弄得倾家荡产,一贫如洗,最后不得不自杀身亡。另一方面,我们在热恋之中,哪怕再自以为心绪安定,内心的爱情也总是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平衡状态。一件小事足以将心灵置于幸福的位置,我们心里一时充满了阳光,把一片温情不是直接献给我们所爱的人,而是献给在她眼里突出了我们的价值、使她始终拒绝任何阴险诱感的人。我们自以为心绪泰然,然而只要听到一句:“希尔贝特不来了,”“凡德伊小姐受到邀请,”我们预期前去拥抱的全部幸福均会倒塌,阳光立刻藏到云后,罗盘顿时改变标向,内心瞬时风云突变,有朝一日我们会对之失去抵抗能力。到了那一天,心灵变得为此脆弱,崇敬我们的一些朋友会痛苦不解,这类微不足道的事情,这些区区小事怎么居然能使我们如此痛苦,竟导致我们走向死亡。可是他们又有奈何?如果一位诗人得了传染性肺炎,病入膏肓,我们难道可以想象他的朋友对肺炎球菌解释说这位诗人才华横溢,应该让他病除复愈吗?我对凡德伊小姐的怀疑由来已久,不是新近才产生的。不过,由于下午莱娅和她的朋友激起了我的嫉妒,所以把这怀疑给消除了。特罗加德罗的危险一旦避免了,我便感到以为因此获得了永久的安宁。对我来说,新疑点的真正出现,是在有一次和安德烈一起散步,她对我说:“我们到处走了走,谁也没有碰到。”事实恰恰相反,凡德伊小姐显而易见跟阿尔贝蒂娜约好了在维尔迪兰夫人家见面。现在我宁愿让阿尔贝蒂娜一个人出门,她可以随意去哪儿,只要我能够在什么地方牵制住凡德伊小姐和她的朋友,肯定阿尔贝蒂娜无法和她们见面就行。因为一般来说是嫉妒局部的,断续受控的;也有可能因为嫉妒是某种焦虑性痛苦的延续——这种焦虑有时产生于某人,或可能受我们的朋友心爱的另一个人——再不就是因为我们思想狭隘,唯有对能想象的事情才能理解,其余的均一片迷糊,相对而言无法为之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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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索多马(1477—1549),意大利画家,以壁画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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