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阅读网 -> 名著精选 -> 筑草为城 -> 第七章 -> 正文阅读

[名著精选]筑草为城  第七章 [第8页]

[章节目录] 首页 上一页[7] 本页[8] 下一页[9] 尾页[3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筑草为城: 第七章

  仿佛童年的流浪正是今夜亡命的预演,或者今夜的亡命正是童年流浪的复习。1966年夏天,杭方越加人了骤然暴涨的无家可归之人的行列。夜幕下他隐路独行,街上人流川涌,杀声震天。他却仿佛行走在荒野。前面看看也没有亲人,后面看看也没有亲人,他被命运第几次放逐了?

  以往他就是很少回杭州的,但几回来,单位里那间斗室还给他保留着,他毕竟还是这个单位的正式职工嘛,况且,怎么说对国家都还是有贡献的。前几年单位分进一个年轻人,没有房子,就暂居在他那里。偶尔他回去,若多住几天,那年轻人的脸色就不好看。这也罢了,再往后回去,竟发现门锁已换,叫来那小伙子,目光近乎愤怒。夜里来了一姑娘,两人叽里咕喀说个不停,方越多迟回来他们也不走。方越只好说声对不起,先躺下头朝里睡,一觉醒来,那小伙子正在摔摔打打,当然摔的都是他的东西,叫他为难。他不能跟他说:同志,这是我的床,我的书架,我的箱子,我的房子,你长期在我的房间里呆着,应该摔打的是我。然而今日挨斗游街,他发现那青年臂箍红袖章,显然是造反派一个了,他若连夜回去,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至少今天夜里是绝对不能回去的了。

  还能去哪里呢?从嘉平叔那里出来,他就不打算回羊坝头了。他自认自己是个灾星,挨_上谁谁倒霉,刚才得放的那一句惊喊,让他心里实在震撼。说不上委屈,只是发现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实际地位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自惭形秽。

  他举头看一看天空,月轮有晕,云厚气闷,难说会不会有雨。他再没有别的想法,要紧的是先把今天夜里对付过去再说。

  右派分子杭方越不敢走大街,那里太亮,一切“根魁蝈越“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就专门寻找那些小巷,沿着中河边密密的平民窟一般的居民区走。说起这条河,八百年前,也是繁华地带,皇帝赵构、大臣秦桧,都在这河边住。如今俱往矣,王谢堂前燕,平常百姓家了,一片的旧垣颓楼,黑乎乎的,路灯也隔着好远才有一盏。

  一开始他自以为找个地方睡觉并不困难——果然,在一偏僻处的小屋门前,他发现了一张“睡床“,那是一辆停歇着的黄包车,显然主人已经休息了。

  杭方越没有再多想一下,就钻了进去。他的个子本来就不大,两个人可坐的座椅,被他一个人一缩,也就安下身来。很快他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z梦里他狠狠地摔了一个跟头,头着地,痛得他大喊一声,睁开眼一看,果然他已落在地上。他的确是摔了一个跟头,他被车主人从后面一掀,从车里倒了出来。

  车主人说:“什么人赋大胆,我上了一趟茅坑,你倒钻到我车里睡觉了广'

  方越想,他自以为美美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原来不过上一趟茅坑的时间,真是一枕黄粱。灵机一动就顺着那人话说:“我是等你拉我的呢,上城里看大字报去!”

  那人一听果然口气就变了,说:“大字报啊,我晓得哪里最多了。解放街百货公司门口,还有医科大学大门两边的围墙,密匝匝,炮轰省委呢。“

  一个拉车的.平日里知道什么,现在说起省委书记,也跟说起隔壁邻居一样,方越终于知道,这一次和五七年真的不一样,一座城市,也是一片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了。于是便想赶快溜,再扯下去他就得露馅,说:“我也去趟茅坑,去去就来,你等着我。”然后,顺着人家拉车人手指的方向,溜之大吉了。

  在暗夜里又跑了一阵,进人一条狭长的小巷,确信人家不会追他,才放慢脚步,定睛端详,是大塔儿巷。大塔儿巷啊,旁边就是杭七中,他的中学母校。他人中学那一天,还是义父嘉和亲自送来的。报完到,义父带着走过这条巷,告诉他说,这是戴望舒的撑着油纸伞的雨巷啊,是走过结着紫丁香般愁怨的江南姑娘的雨巷啊……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了戴望舒。然而知道了又怎么样,紫丁香的雨巷通向爱情,流浪者的雨巷通向流浪,他这么茫然地想着从前的伤感诗人,茫然地往前走,有一滴水落在他的鼻梁上,是露水,还是雨水?方越突发奇想:如果戴望舒还活着并且依旧住在这里,那么紫丁香般愁怨的姑娘肯定是隔壁母校杭七中的女学生,而且她肯定不愁怨了,说不定此刻她正上房揭瓦,在抄戴诗人的家呢!那么戴望舒将怎么办呢?诗是肯定写不出来了,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吐血,要么上吊!五七年他们那一批右派中,好几个人就是这样死掉的。

  方越那么胡思乱想着,又蜇进了另一条巷。巷不长,狭狭的一线窄天,两旁是高高的山墙。他仿佛是走到死胡同里面去了,却转过了弯,并看到了清吟巷小学的挂牌。这一回他清醒了:那是从前王文韶住的清吟巷啊。幸亏王文韶这个老滑头琉璃球、这个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任宰相1908年就死了,要是活到今天,还不被人活扒了皮吃掉。也许还没等人来执皮,自己就先吓死掉了吧。方越如一条丧家之犬,横横竖竖地在杭州的拐弯抹角的弄堂里路蹈独行,遥想着世纪初的往事,竟不知今夕何夕。终于眼睛一亮: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路旁有一幢正在施工的建筑物,夜里空着,恰好钻进去睡觉。

  这一次却是睡不着了,躺在潮乎乎的地上,有地气泛起,有硬物略着他的腰,朝天上看,有一闪一闪的星星在乌云里明明灭灭。方越又突发奇想:究竟是乌云遮不住日月星,还是日月星终究要被乌云遮住呢?从前他也是拿这个问题问过忘忧的。忘忧是有佛性慧根之人,话多有机锋,说:“那就看你是心向乌云还是心向三光了。”这么想着,他便定心守住丹田,一心向着星星。谁知也是白向,一会儿,星就完全被乌云遮住,然后是闪电,在空中划出许多的冰裂纹,像窑变后的瓷片,轰隆隆的雷声炸响,僻里啪啦的雨就下下来了。

  一下雨这里就没法呆了,方越只得再起身,沿着巷子出来,一怔,想,此处不正是寄草姑妈所住之巷吗?听说小布朗也回来了,他还没有见过呢。又想,寄草姑妈怕也是凶多吉少的,不妨也去看一看,哪怕暗中看一眼,也是牵挂啊。

  杭方越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光景。院子里灯火通明,人进人出。方越仔细找,也没看到他们母子俩,心一急就凑了上去,见屋里造反一般的乱,连地板都被撬了起来,东一块西一块,湿淡淡的,扔在院子里。他就问看的人挖地板干什么,旁边有人白一眼,说:“搜敌台,连这也不知道?”

  “这家人会有敌台?”

  “什么东西挖不出来!”

  “我怎么没看到敌台啊?”

  “那么好找,还要造反派干什么?”

  “那,这家人都到哪里去了?”

  “谁晓得,反正没有好下场!”

  方越听得额上汗水直渗,默默地走开,喉咙憋得喘不过气来,就蹲在电线杆子下装吐,背上雨水僻僻啪啪打,脑子一片空白,想:现在我该到哪里去呢?

  这家的主人,此刻却是在西湖上度过的。

  原来白天得放带着人抄自己家去的时候,寄草也没有被闲着,她被单位里的人揪出来挨斗了。

  别人一直叫寄草杭护士,其实她从丈夫被捕之后,就再也没有干过护士这个行当。这期间她做过种种杂事,甚至还给人当过保姆。直到五八年大跃进,她和一群家庭妇女,才组织起了这么一个街道小厂,糊纸盒,粘鸡毛掸子。她也算是办厂的元老,因为不肯和丈夫离婚,所以也当不成厂长,但副厂长还是非她莫属的,其实,厂里一应大小事情,她还是常要出面拿主意的。

  寄草生性是这样的倔强,简直让人想不通。她生得细瘦高挑,分外秀气,又加这些年来爱流眼泪,貌似弱不禁风,不了解她的人就当她好欺侮,偏没想到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冒出来的话,能把人听得噎死。这次她去了一趟十里坪,就有人说她进行反革命联络,要在厂里斗一斗反动气焰。你想他们这个街道小厂,本来就是一个大杂烩,人堆里比来比去,大多半斤八两,谁斗谁啊。推选半天,才推出一个名叫阿水的斗鸡眼,原是厂里的搬运工。因为常拉着人力车在外,算是领略过革命形势的人,心里痒痒的,总想自己也能造一把反,把厂里的这粒芝麻绿豆般的小权夺过来。

  他自告奋勇主持批斗会,且先下手为强,把厂里的一枚大印先抓到手里。身上衣服也没个口袋,又怕大印放在别处被人盗走,实在是无计可施,憋出一个馊主意,把大印就吊在了裤腰带上,挂在裆下。他本来就是一个小丑式的人物,旧社会里跑过码头,胳膊上刺着青龙,一双乌珠“斗“得有点过分,裆下晃荡晃荡一只“南瓜柄儿“摇了上去,已经站在台上准备挨斗的寄草,先还流着眼泪呢,这时就指着那人裆下,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台下站着的革命群众,本来觉悟就不高,和杭护士个人关系又好,见阿水师傅这样一副吃相,都禁不住前仰后合地跟着大笑。阿水大怒,手里拿着一把鸡毛掸子,指到东,指到西,命令群众阅嘴。可怜他又是一个斗鸡眼,他指东,人以为指西,他指西,人又以为指东,小小一个会场,就演绎了一场闹剧。

  看看会再这样闹下去就开不成了,他把掉子往桌上一摔,拼力一喊:批判大会现在开始——果儿,果儿,上来!

  那叫果儿的一位,却是个中年瞎子,正是来彩的丈夫。他翻着没有瞳仁的白眼,手里一根探路的马杆,甩搭甩搭,准确地走上前去,一只手捏着本红宝书,又按在胸前,那样子也是很神气的。到什么位置根本就不用人家说,不远不近,恰恰就在台子前立定,把马杆在台子边靠好,手伸开,一声叫口穿云裂帛:“茶来!”

  立刻就有人给他端上一大茶缸,他接过,咕唱咕嗜半缸下去,抹了抹嘴,道:“想听什么?”

  台下的人就纷纷叫:《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还有人叫:《纪念白求恩》,《纪念白求恩》!又有人打横炮:《愚公移山)}很好听的,上回我听果儿全本念过。果儿笑嘻嘻地听着,又不耐烦地摇摇手,说:“那么喜欢听,'老三篇'通通来一遍算了!”

  台下的人们就轰的一声,然后纷纷拍手,果儿就笑,说:“白念念,有那么好的事情?”下面就又笑,有人朝他身上扔硬币,有一枚竟准确地扔进了他的圆领汗衫内。果儿一边抖着,一边手往屁股后面摸,又往裆前摸过来,还笑嘻嘻地说:“怎么滑到前面来了,怎么滑到前面来了。”下面的人看了,简直笑得前仰后合,包括站在台上准备挨斗的寄草,也笑成了一团。就有几个妇女冲上去操果儿,一边读一边笑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是什么?”那果儿就叫:“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好哇,你违反了第七条,该当何罪,大家说要不要给他读年糕?”下面的人,瞎的亮的哑的响的,都一道起哄,要给果儿读年糕,也就是四脚四手拎起来往地上摔,吓得果儿直叫:“我是妇女,我是妇女,你们不要调戏我好不好?”

  寄草早就习惯了这些从前杭家大院里绝对不会听到的荤笑话,而且她也晓得为什么果儿今天会这样说,人家会那么闹。她手下的这些弱人,有他们的弱办法来对付这个强梁时代。

  阿水先也斗着眼睛笑,眼看着阶级斗争的大方向就这样要被转移了,这才醒来,连忙敲桌子,果儿咳嗽了几声,终于开始了: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人民服务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开门见山,此一段非背也,乃唱也;且不是劫夫所作的那种曲,这一段唱腔用的是风靡吴山越水间的越剧调子,果儿一开口,老太婆们就击掌道:“真正徐派!跟徐玉兰的贾宝玉一式一样!“

  又有老太婆反驳:“我听听是范瑞娟的梁山伯。”

  “你耳朵聋了,明明是徐玉兰的贾宝玉!”

  “不要好的坯子,连范瑞娟的梁山伯都听不出来!”

  “贾宝玉!”

  “梁山怕!”

  “贾宝玉!”

  “梁山伯!”

  “不要吵了,已经到张思德背炭了。”有人气乎乎给她们一掌,这才停息,屏气静心,侧耳倾听。

  果儿的“老三篇“实在是表演得好。嗓音如裂帛,这倒也罢了,难得一口纯正的绍兴方言,可谓及钻有力,错落有致,跌宕起伏,抑扬顿挫,再配以动作和表情,如说杭州小锣书一样,把“老三篇“说成了一场大戏。果儿的张思德一出场,听得人恨不得立刻就到山里去背炭;说到白求恩,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献身,听得人又恨不得一路冲到火车站,买一张票夹脚屁股就赶到越南,和美帝国主义决一雌雄;至于那老愚公,太行山,王屋山,果儿自己也说得一时兴起,单腿飞扬,一根马杆踢出丈把远,腿倒是架到了台面上,双手握拳,顺手捞起阿水摔到桌上的鸡毛掸帚,高举在上,那老愚公就成了打虎英雄武松,一腔豪气,直冲云天。厂里大大小小,台上台下,都听得恍兮馆兮,目瞪口呆。寄草站在一边,也不由想起她小时候随父亲读古文,念到张岱的《陶庵梦忆·柳敬亭说书》,父亲每每就高声朗读:“'……其描写刻画,做人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咦叨。嘲失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治酒,店内无人,号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瓷皆瓮瓮有声……“念到此,父亲就忍不住击节赞叹,不知是柳敬亭的书说得好呢,还是张岱的文写得好。此刻寄草看着果儿说大书,禁不住想,别看果儿是个瞎子,讨个老婆还是从前的婊子,若是活在张岱手里,说不定也是一个柳敬亭呢。

  正那么胡思乱想,“老三篇“已经演完,果儿嘴角泛起了白沫,寄草连忙把台上的那杯大茶缸的茶再递给他。他咕嗜咕嘻地又喝,大家都傻了,想来想去,没人能把毛主席的话表演成这样,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倒是寄草虽站在台前,却由衷地鼓起掌来,说:“果儿真正是个人才!”

  阿水这才想到,序曲已经结束,正剧应该开场.斗鸡眼乱晃一阵,叫道:“给走资派杭寄草挂牌!”

  果儿听到这里,夸张地喷出一口茶来用手搭着胸腔,说:“哎哟姆妈哎,我要落去哉!”马杆也不摸了,跌煞绊倒就往下逃,大家就又都笑了起来。

  也没有人给我们的阿水师傅打下手,只好样样自己来。阿水从椅子背后拉出一块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国民党臭婆娘杭寄草,上面还很时髦地打着一个红叉,仿佛叫这名字的人立刻就要拉出去枪毙。

  寄草看到那牌子,顿时就从刚才的闹剧中脱出,忍不住悲愤交加。她想起了罗力,想起了她在十里坪跟他商量离婚时的情景。她是看着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他们是抱头痛哭一场的啊,罗力,我千里迢迢赶到缅甸和你成亲,难道就为了这一天!

  她一把抢过那硬纸牌,三下两下,扯成几片,扔在阿水头上,嘴里叫着:“你这个畜生!你敢,我看你敢!“

  阿水想这还了得,这些天外面走来走去进行革命串联,何曾见过那些牛鬼蛇神中有谁敢撕掉那挂牌的?他以牙还牙也大吼一声“我看你敢“,就冲上前去,和杭寄草这走资派推推臻操打了起来。但寄草也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她尖叫着,披发跌足,横竖横拆牛棚,不顾一切乱抓乱跳起来。这一来阿水是真动怒了,他不是一点政治素质也没有的人,旧社会里也是人过青洪帮的,两只手臂上还刺着青龙呢,露一手厉害的给你们瞧瞧!他一边挣扎一边气喘吁吁地叫了一声:“春光,你还不给我上!”

  话音刚落,一个拎着粪勺的青年人就冲进会场。此人精神病,每年春天都要把厂里一些年轻姑娘的手臂掐出几块乌青来,杭州人的说法是一个花疯。春光被收留到厂里专烧开水,还是寄草发的善心,体现的也着实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了。可他压根儿不懂这个,人家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会前阿水就对他布置好了,一声令下,他就冲将出来,手里举的那粪勺盛的既不是粪也不是开水,却是一勺专门用来浇柏油路的沥青。只见他大吼一声,就将那粪勺横泼过去,台上的人全都尖叫起来,其中阿水叫得最惨。他穿得少,又加正和寄草厮打,背上被烧了一大摊,另外溅起来的,就浇在了寄草的头上。寄草头发厚,皮肉虽有烫伤,倒没受多少苦,但沥青部糊糊的粘到头发上结成了饼,怎么也拉不下来,台上台下,这才就真正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出杭州小市民的文化革命闹剧,小布朗没有赶上。那一日他倒是休息,但母亲让他留守在家中,以防居民区的那位工媳趁他家没人来抢占房子。不料果儿摸着道给他来报信。果儿又看不见,又是个生性夸张之人,上气不接下气,说得寄草几乎要一命呜呼了,小布朗还能不急?门都没关就往卫生院里奔,还好是一场虚惊,那阿水才成了真正的抢救对象。寄草有预感,挥着手一定要让布朗回家,布朗却不肯,一直陪着母亲上完药,用自行车把她推回来。谁知就那么一会儿工夫,那老工媳已经带着造反派来撬他们家地板了。小布朗不干了,操起一根木棍要上去拼命,却被寄草一把拦住。小布朗跳着脚叫:“妈妈我把他们打死了,背着你上云南!”

  寄草连拖带拉地把儿子拉出巷口,说:“你父亲还想来参加你的婚礼呢。”

  此刻,星稀风紧,残月当空,当杭方越正在杭州的古老深巷里仓皇踌躇之时,寄草、布朗母子两个,却在西湖六公园边大樟树下的木椅上舔伤口。

  他们的身后,是一头巨大的石雕狮子像,一尊战士雕像,再后面就是湖滨路。到处都在造反,只有西湖在暗夜里依然一如既往地温柔。布朗心痛母亲,让她在长椅上躺下,头就搁在他的腿上。湖上的风很热,小布朗的膝盖也很热,小布朗能够感觉到母亲虚弱的身体在一阵阵地颤抖。

  他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遍体鳞伤,他说:“妈妈,你一定要放心,我是你的儿子,有我在呢讷'

  寄草叹了一口气,说:“不晓得你爸爸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想爸爸也许在里面更好一些。”布朗若有所思地回答。

  母亲对儿子的话表示同意:“至少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打得半死,头上浇柏油,地板撬光,还被从家里赶出来,躺在西湖边,看天上闪电,挨大雨淋。”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声雷呜,雨点就打下来了。小布朗却轻盈地跳了起来.说:“妈妈,我不会让你挨雨淋的。”他一把将母亲扶起,然后纵身一跃,跳人岸边一艘有顶棚的小舟,一拉手,又把母亲扶上了船。

  小布朗的原意,只是临时跳到小船上躲躲雨,不料那小舟的缆绳未在岸上系紧,人一上去,吃到了分量,就一下子离开了湖边。又加上下大雨,岸边的人都跑光了,小舟自由荡漾在湖面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管他们。

  一开始寄草还有些心慌,但儿子却叫了起来:“太好了,我们就让这只船一直荡下去,一直荡到金沙港,然后我们就上岸去龙井,我们到盼姐姐那里去。那里有剪刀,我来给你修头发。“

  “你可真能想,然后呢?”

  “然后就然后再说吧。”小布朗回答,“如果我很快结婚了,你就可以和我一起搬到翁家山来住,我们可以一起采茶,那是很快乐的事情。”

  “有那么好的事?斗鸡眼会放过我广'

  “他起码还得在床上趴半个月呢。”

  寄草躺在小舟的靠椅上,咬牙切齿地说:“好狠毒的斗鸡眼啊,当年还是我把他收下来的呢!”

  小布朗这一次的回答却是有一点开心了:“妈妈,这里还有一壶热开水,还有两只茶杯。嗅,这里什么都有,还有一包橄榄,还有半包山植片,还有什么——哈哈,这里还有半个面包。“

  估计这些东西都是白天顾客留下的。小布朗不由分说地把这些东西都塞到母亲眼前,自己却走到船头,头顶着暴雨狂风。寄草欠起身来,着见儿子背对着她又开双腿的背影,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作一团,竖了起来。从仰视的角度看去,他显得十分高大。此时惊雷闪电,狂风大作,他们的一叶小舟,正在湖面上颠簸,湖面在闪电下大出了无数倍,西湖刹那间成了汪洋大海,一个没有彼岸的地方。恐惧和疼痛让她赶快缩回身体。大雨哗哗地下着,闪电不时照亮保极塔的塔尖和白堤口的断桥。寄草斜靠在椅子上就着茶,一口一口地吃着那半块面包,看着儿子兴奋地钻回船舱,说:“妈,我在西湖上撒了一泡尿。”寄草说:“西湖可不是撒尿的地方。”布朗说:“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在西湖上撒尿。”寄草看着黑暗中的儿子的轮廓,叹了一口气,就躺了下去,一会儿就睡着了。

  杭氏家族的义子杭方越,以同样智慧和不同的方式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他跳上了从拱定桥到南星桥的一路电车。在电车的最后一排位置上找到了最角落的位置。他浑浑噩噩地半睡半醒,从杭州城的北端到西端,跳上跳下,打了好几个来回。直到一位售票员走过来严肃地问他:“'为人民服务',你坐了几趟车?”才把他吓醒,掏出一把车票说:“我买票了。”

  售票员根本不理他的回答,严厉而又固执地提高了声音:“我说'为人民服务',你耳朵呢?”方越我找我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倒还是旁边一个老人热心,推着他说:“还不快说'造反有理'!”方越这才明白,连忙一声高喊:“造反有理!”他那傻乎乎不接令子的样子,把一车的人都弄笑了,那老人方说:“乡下人吧,思想觉悟没那么高。”售票员也笑了,说:“你怎么又说半句话,我问你坐了几趟车了,你记不起来了吗?”

  杭方越连忙摆出一副可怜相,用一口浙南普通话说:“我是从龙泉来的,下着大雨,一时认不到路,只好在电车里避雨,我自己也不晓得坐了几趟车了。”

  售票员说:“真是寿头,你看看,老早大晴了。”她总算正常地说出了能让方越听得懂的杭州俚语。方越抬头一看,又要到拱高桥了,连忙说:“我这就下车,我这就下车。”售票员也说:“看你老实,不追究你了。”那老者也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嘛。”说着就和方越一起跳下车,又接着轻声说:“你这个家伙今天算是运气的了,这几天车厢里日日都有牛鬼蛇神抓出来呢。”方越一听,冷汗出来,缩头缩脑,再不敢说一句话,道一声谢谢就朝老者反方向走去了。

  看一看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拱袁桥一带,杭一棉和杭丝联的工人们上中班的已经下班,上夜班的,也已经上班了。周围是那样的黑暗,在黑暗上方的一盏路灯,更衬出世界的荒凉;而路灯下的那只垃圾箱,那只垃圾箱旁的一条正在觅食的狗,更加衬出夜行人的凄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夜行人啊,在他的身上,还能看出一个美术学院的风流才子的一点一滴的影子吗?他现在唯一还能思考的是缩到哪里去睡一觉,茫茫人世,哪里还有他方越的栖身之地呢?

  茫然地往前走去,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臭味,一条大河,黑默默的,躺在眼前。是大运河啊,又闻到你熟悉的臭味了。方越打起了几分精神,至少,大运河的臭味接纳了他。还有拱高桥,高高的大石桥,黑暗中拱着身体,无声地横跨在运河之上。他晃晃悠悠地上了桥,站在桥头,看着水面。远远地,还有突突突突的拖轮驶来。死是多么容易啊,只要往下那么一跳!

  方越朝天空望去,一场大雨之后,夜空如洗,月牙儿弯弯,又挂在天上了。方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后面没有一个亲人,连忘忧哥哥也不在。他想起了他那洁白的身影,想起他当年把他送出山去时的担忧的眼睛。他曾经一遍遍恳求哥哥和他一起回到生他的故地:到西湖边来吧,到山外繁华的都市里来吧。忘忧只是摇摇头,他说他喜欢山里,他习惯了生活在白茶树下。方越那时候不能理解哥哥,他以为忘忧是因为不能摆脱一个残疾人的自卑感,才隐居山间的。他说:“哥哥,跟我回城里去吧,我会养活你的。”忘忧笑了,说:“越儿,谁养活谁啊?”

  这话没过多少年就让忘忧哥哥说准了。他当了右派之后,每个月都能够收到忘忧寄来的钱。救命恩人啊,几十年之后你还在救我。我想念你,没有你们我活不下去。绝望使他低下头,他在黑稠的河水中寻找亲人的影子。没有,谁也不会从这样混浊的水中显现出来。我们杭家人是洁净的,我们无法在混浊中生存。

  大学期间,方越就曾到这里来写过生,画过素描,他那时候就知道杭州其实有三种水:西湖水、钱塘江水和大运河水。人们择水而居,那么杭州也就有三种人了:属于西湖的人,属于钱塘江的人,属于大运河的人。一种是雅的,一种是勇的,而一种正是卑微的啊,方越发起抖来了。

  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声音尖尖地问:“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越一颤,回过头来,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羊坝头那个管电话的来彩,突然拍拍脑袋,说:“我还欠你电话费呢,这就给你,这就给你。”

  来彩就嗲兮兮地摇着肩膀说:“你倒头脑还清爽啊,我当你要跳河自杀了。”

  方越这才想起来,问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来彩说:“我是这里人啊,你脚板底下这块石头,就是我爹把我抱来的地方,我不到这里,我到哪里去?”

  原来来彩的养父是拱高桥的卖鱼人,一次赶早市,就在这桥头捡了她这个女婴,养大后再卖出去的。尽管如此,来彩还是念着养父的养育之恩。养父死了,他那间房子来彩就理所当然地继承下来了。夜里十二点以后,不叫电话了,她有时会回来看看,次日一大早赶回去。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见了右派分子杭方越。她已经在后面盯了好一会儿了,以为他要自杀呢。见他没有死的意思,这才放心了,只是忘不了那老习惯,纤手一掌拍在方越肩上,说:“哎呀,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死了,我明日怎么跟你爹说去。我跟你说,好死不如赖活。六二年我从那边回来,当我特务呢,鞋儿袜儿脱光,六月里赤一双脚,到这桥头来拉煤车。那个痛啊,脚底板起泡,真正弄得我活撞活颠。后来问我瞎子嫁不嫁,我心里想,什么瞎子,死人也嫁,先活下来再说。你看,我现在不是活下来了吗?”她就顾影自怜地环视了一下自己,又说:“方越,你不要以为我这话对多少人说过,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因为我怕我一走你又要寻死。我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再会!”她就再一次嗲兮兮地向方越招了招手,扭着她那个细腰大屁股就下了桥。方越傻乎乎地还没回过神来呢,那尖嗓子又回来了,这一次是告诉他她在拱高桥的地址,说:“你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玩嗅,不要以为你们杭家有好茶,我这里也有好茶的!”这才一扭一扭地消失在半夜里的大石头桥上。

  方越呆若木鸡,手抚被来彩拍过的肩膀,女人的手掌又温暖又柔滑,他有一种心酸的幸福,一种活下去的勇气油然而生。他用手掌拍拍栏杆,冰凉骨硬,和女人的感觉完全两样。大运河的臭水闪着一亮一亮的白光,新稠地铺在身下,一直伸展到遥远的看不到的地方。在这样短暂的时刻,杭方越修正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大运河并不真正卑微,大运河通向所有的活路。杭方越决定了要做一个自觉的贱民。他已经找到了一个贱民人睡的地方,桥洞下,运河旁,那里太臭,巡逻队不会到那里去的。

  第二天上午,杭州西郊茶乡龙井小学还算安静。学校放暑假还没开学,几个要革命的青年教师到城里活动去了,农村的造反虽然也激烈,但作为文化革命,发动时总还要比城里慢半拍的,红卫兵陆陆续续来过一些,跑到烟霞洞砸了一些石雕菩萨。龙井茶多,四旧倒不多,昨日砸了一天,今日便放过一码。

  尽管如此,龙井小学教师杭盼还是心惊肉跳,教堂是再也不能够去了,城里也不敢再去。思澄堂和耶稣堂弄教堂的牧师们,大多都受到冲击了,异教徒眼里是没有上帝的,他们把《圣经》扔到厕所里去,或者烧掉——这些迷途的羔羊啊,这些被撒旦控制的犹大啊。

  上帝在杭盼的心中。她几乎把整本《圣经》都背下来了,她一边祈祷,一边从脖子上摘下她那一枚小小的十字架,挂了几十年了,现在她要把它放在那把带回山中的曼生壶里。壶里还放了那只古老的怀表,那是当年小掘一郎在湖上自杀前交给她的,她从来没有动过它,甚至连看也没有再看一眼。现在她拿起它来,看到了“江海湖侠赵寄客“七个字,眼睛就立刻闭了起来,头别转了过去。这几十年她就是以这样一种姿态面对生活的,这一次也准备这样。她想把壶送到胡公庙去保存,当年接待过父亲的老师父还活着呢,他们经常走动的。

  在杭布朗眼里,盼姐姐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女人。她比母亲要瘦小得多,眼睫毛特别地长,还喜欢不停地眨眼睛,一眨,两只眼睛就成了毛茸茸的两团。她讲话的时候不停地夹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句子,因为不时地画十字,她看上去显得特别的手忙脚乱。寄草母子的突然到来显然使她措手不及。她哆哆喷嚏地让他们进来,又让寄草对着镜子坐下,在她脖子下面围上一块毛巾,说是要先把她头上的那些柏油去掉。但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上帝长上帝短地念叨了半天,也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还是寄草自己等不及了,接过剪刀说:“自己来吧,我看上帝在这里也用不上。”

  两个人就一声不响坐在一旁,看寄草自己处理臭柏油。寄草是大刀阔斧的,几剪刀下去,脚下就摊开了一地的粘着柏油的青丝。布朗捡起一缕,叫道:“妈妈,你有白头发了!”

  寄草说:“早就白不过来了,这种日子,能不白发吗?”

  “我给你上山采何首乌去。盼姐姐,你们这里有何首乌吗?”

  “那得先看你盼姐姐这里能不能收留我们。”

  盼儿就急切地眨起眼睛来,脸上就只看到那两团毛茸茸,说:“主啊——除非我死了……”

  寄草放下了剪刀,严肃地看着盼儿,说:“定个规矩,从现在开始,杭家人谁也别说死。日本佬手里都没死呢,共产党能让人随便死吗?”

  说完这话,她就让儿子再取一面镜子来,放到她脑后,她就反背过手来给自己剪发。一会儿,剪完了,满意地看看前后,说:“人倒是显得年轻了。”

  她让布朗到门口自来水龙头去打水,她要好好洗一下头,把斗鸡眼的晦气洗洗掉。布朗走出门外,却发现自来水龙头前站着一个叫花子一样的男人。他汗臭熏天,朝他笑着,还露出一口白牙,结结巴巴地问:“为、人民、民、服务,你是谁?”

  “你是谁?”布朗反问。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说:“你、应该、应该说'造反有理',然后再说,我是布朗。”

  狮峰山下老龙井胡公庙内,老师父以茶待客。这里早已不是香火鼎盛之处了,老师父抱得一个养子,从此也过起俗家生活。只是龙井茶人心善,并不多去打搅他们。胡公虽在杭州名气不大,但在浙中一带,可是以大帝称之的,永康方岩,他的香火旺盛得很呢。只是香火到胡公的葬身之地却已经断了脉,一年到头,竟然也没几个人来拜访,庭前那两株宋梅,也就只管自己纷纷地且开且落,反倒让那从前庙里的师父还能过上几天清静日子。盼儿把抗家几个不速之客一起请到了这里,也是心想这里人少,造反派一时也不会抄到这里来。谁知一到庙门才发现情况不妙,胡公庙的一进院子已经被人扒了大门,显然已经被人破过了四旧。师父一见他们就合掌念阿弥陀佛,说:“你们可是来巧了,昨日还有一批红卫兵来造反,把大门也砸了,我跪在地上,求他们不要再往里砸。真是菩萨保佑,小将们竟然退了,只把那里面老龙井的龙头给砸了,你们来看看,你们来看看,阿弥陀佛,总算门前的那十八棵御茶保住了。“

  胡公庙前那块三角地带上的十八棵御茶,已经被挖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了。布朗不知那御茶的来历,说:“什么御茶,皇帝的茶吗?皇帝种的吗?皇帝能种茶吗?“

  茶倒不是皇帝种的,但也不能说和皇帝一点也挨不上边,红卫兵来破这里茶的四旧,也不是没有一点革命道理。原来乾隆六下江南到杭州,倒是有四次来过这西湖茶区——骑马来到了狮子峰下的胡公庙前时,于石桥边勒缓下马,在溪边那块三角茶地采了茶叶,夹在书中,一骑红尘,差人送往京城,请皇太后品尝。因茶被书给夹扁了,从此龙井茶形扁;因乾隆亲手采过胡公庙前的茶,所以被封为十八棵御茶。

  寄草刚刚活过一口气,就说:“哪里就真的是乾隆手里封的茶,不过是后人借了皇帝之名来抬高茶的地位罢了。若说它们都是封资修,那么中国人只好从此闭口不喝茶了。“

  见大家都没情绪响应她,又对垂头丧气的方越说:“别臭烘烘地站着说话,赶快到后面老龙井把自己冲一冲。”

  那老龙井就在胡公庙后面,一渝深潭,生着年深日久的绿苔,伏其前,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明代张岱曾有记载,说此地的水是如何的好,泉眼上方还刻有老龙井三字,早已被杂草盖了,经师父指点,众人才看出来的,师父说,听说这三个字还是苏东坡写的。

  那只龙头已经身首异处,从山岩上细细流下的泉水不再从龙嘴里流出,而是直接淌人潭中。

  杭盼这才捧着那曼生壶过来,对师父说:“我想把这把壶埋在老龙井旁边。”

  老师父看看壶,说:“曼生壶啊,真是可惜。”

  “总比让人砸了好。”寄草也小心捧过壶来,细心摸着,“这把壶还是我义父当年送给父亲的呢,他自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地下见了这把壶,怕不是要倒过来说,宁为瓦全不为玉碎呢。”

  方越却突然难得地来了一句机锋,说:“本来就是瓦嘛,泥中来,泥中去,倒也是物有所归。”

  寄草却说:“被你那么一说,你也不必去试制什么官窑了,制出来,还不是等着被毁被埋。”

  方越听到这里,突然心里一阵悲哀,没有了说话的兴趣。原来他们这个组,自攻克了龙泉青瓷这个课题之后,就开始把目标定在了南宋官窑上。南宋官窑,堪称陶瓷史上的世界级宝贝,南宋之后便神秘地消亡了,至今出土的,还不足三位数。方越他们一群高智商的工程师技术员,花了那么些年,也没把它的配方找出来。可一旦要毁它,眼嘟一声就够了。现在想来,历史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次这样的毁灭,最美的东西总是最容易被毁灭的吧。他心里的荒诞感像一个无底洞,不知要把他的灵魂带到何方。为了不让自己陷人在这种向下坠的情绪 中,他拿起铲子工作,就在老龙井旁,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把用木板箱装好的曼生壶轻轻地放了进去,埋上土之后,又在那上面移种了一株新茶。在做这一些的时候,他们中没有人再说过一句话。        
[章节目录] 首页 上一页[7] 本页[8] 下一页[9] 尾页[3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名著精选 最新文章
明朝那些事儿第7卷
明朝那些事儿第6卷
明朝那些事儿第5卷
明朝那些事儿第4卷
明朝那些事儿第3卷
明朝那些事儿第2卷
贾平凹散文精选
铺花的歧路
几度夕阳红
朝花夕拾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7-01 10:35:31  更:2021-07-01 14:59:31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