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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名著]晋书  卷六十六·列传第三十六 [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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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 卷六十六·列传第三十六


卷六十六

列传第三十六

刘弘陶侃

  刘弘,字和季,沛国相人也。祖馥,魏扬州刺史。父靖,镇北将军。弘有干略政事之才,少家洛阳,与武帝同居永安里,又同年,共研席。以旧恩起家太子门大夫,累迁率更令,转太宰长史。张华甚重之。由是为宁朔将军、假节、监幽州诸军事,领乌丸校尉,甚有威惠,寇盗屏迹,为幽朔所称。以勋德兼茂,封宣城公。太安中,张昌作乱,转使持节、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率前将军赵骧等讨昌,自方城至宛、新野,所向皆平。及新野王歆之败也,以弘代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余官如故。弘遣南蛮长史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恆为义军督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进据襄阳。张昌并军围宛,败赵骧军,弘退屯梁。侃、初等累战破昌,前后斩首数万级。及到官,昌惧而逃,其众悉降,荆土平。

  初,弘之退也,范阳王虓遣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弘至,奕不受代,与兵距弘。弘遣军讨奕,斩之,表曰:「臣以凡才,谬荷国恩,作司方州,奉辞伐罪,不能奋扬雷霆,折冲万里,军退于宛,分受显戮。猥蒙含宥,被遣之职,即进达所镇。而范阳王虓先遣前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臣至,不受节度,擅举兵距臣。今张昌奸党初平,昌未枭擒,益梁流人萧条猥集,无赖之徒易相扇动,飙风骇荡,则沧海横波,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比须表上,虑失事机,辄遣军讨奕,即枭其首。奕虽贪乱,欲为荼毒,由臣劣弱,不胜其任,令奕肆心,以劳资斧,敢引覆餗之刑,甘受专辄之罪。」诏曰:「将军文武兼资,前委方夏,宛城不守,咎由赵骧。将军所遣诸军,克灭群寇,张奕贪祸,距违诏命。将军致讨,传首阙庭,虽有不请之嫌,古人有专之之义。其恢宏奥略,镇绥南海,以副推毂之望焉。」张昌窜于下隽山,弘遣军讨昌,斩之,悉降其众。

  时荆部守宰多阙,弘请补选,帝从之。弘乃叙功铨德,随才补授,甚为论者所称。乃表曰:「被中诏,敕臣随资品选,补诸缺吏。夫庆赏刑威,非臣所专,且知人则哲,圣帝所难,非臣暗蔽所能斟酌。然万事有机,豪厘宜慎,谨奉诏书,差所应用。盖崇化莫若贵德,则所以济屯,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也。顷者多难,淳朴弥凋,臣辄以征士伍朝补零陵太守,庶以惩波荡之弊,养退让之操。臣以不武,前退于宛,长史陶侃、参军蒯恆、牙门皮初,戮力致讨,荡灭奸凶,侃恆各以始终军事,初为都战帅,忠勇冠军,汉沔清肃,实初等之勋也。《司马法》'赏不逾时',欲人知为善之速福也。若不超报,无以劝徇功之士,慰熊罴之志。臣以初补襄阳太守,侃为府行司马,使典论功事,恆为山都令。诏惟令臣以散补空缺,然沶乡令虞潭忠诚烈正,首唱义举,举善以教,不能者劝,臣辄特转潭补醴陵令。南郡廉吏仇勃,母老疾困,贼至守卫不移,以致拷掠,几至陨命。尚书令史郭贞,张昌以为尚书郎,欲访以朝议,遁逃不出,昌质其妻子,避之弥远。勃孝笃著于临危,贞忠厉于强暴,虽各四品,皆可以训奖臣子,长益风教。臣辄以勃为归乡令,贞为信陵令。皆功行相参,循名校实,条列行状,公文具上。」朝廷以初虽有功,襄阳又是名郡,名器宜慎,不可授初,乃以前东平太守夏侯陟为襄阳太守,余并从之。陟,弘之婿也。弘下教曰:「夫统天下者,宜与天下一心;化一国者,宜与一国为任。若必姻亲然后可用,则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后为政哉!」乃表「陟姻亲,旧制不得相监。皮初之勋宜见酬报。」诏听之。

  弘于是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岁用有年,百姓爱悦。弘尝夜起,闻城上持更者叹声甚苦,遂呼省之。兵年过六十,羸疾无襦。弘愍之,乃谪罚主者,遂给韦袍复帽,转以相付。旧制,岘方二山泽中不听百姓捕鱼,弘下教曰:「礼,名山大泽不封,与共其利。今公私并兼,百姓无复厝手地,当何谓邪!速改此法。」又「酒室中云齐中酒、听事酒、猥酒,同用曲米,而优劣三品。投醪当与三军同其薄厚,自今不得分别。」时益州刺史罗尚为李特所败,遣使告急,请粮。弘移书赡给,而州府纲纪以运道悬远,文武匮乏,欲以零陵一运米五千斛与尚。弘曰:「诸君未之思耳。天下一家,彼此无异,吾今给之,则无西顾之忧矣。」遂以零陵米三万斛给之。尚赖以自固。于时流人在荆州十余万户,羁旅贫乏,多为盗贼。弘乃给其田种粮食,擢其贤才,随资叙用。时总章太乐伶人,避乱多至荆州,或劝可作乐者。弘曰:「昔刘景升以礼坏乐崩,命杜夔为天子合乐,乐成,欲庭作之。夔曰:'为天子合乐而庭作之,恐非将军本意。'吾常为之叹息。今主上蒙尘,吾未能展效臣节,虽有家伎,犹不宜听,况御乐哉!」乃下郡县,使安慰之,须朝廷旋返,送还本署。论平张昌功,应封次子一人县侯,弘上疏固让,许之。进拜侍中、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惠帝幸长安,河间王颙挟天子,诏弘为刘乔继援。弘以张方残暴,知颙必败,遣使受东海王越节度。时天下大乱,弘专督江汉,威行南服。前广汉太守辛冉说弘以从横之事,弘大怒,斩之。河间王颙使张光为顺阳太守,南阳太守卫展说弘曰:「彭城王前东奔,有不善之言。张光,太宰腹心,宜斩光以明向背。」弘曰:「宰辅得失,岂张光之罪!危人自安,君子弗为也。」展深恨之。

  陈敏寇扬州,引兵欲西上,弘乃解南蛮,以授前北军中候蒋超,统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以大众屯于夏口。又遣治中何松领建平、宜都、襄阳三郡兵,屯巴东,为罗尚后继。又加南平太守应詹宁远将军,督三郡水军,继蒋超。侃与敏同郡,又同岁举吏,或有间侃者,弘不疑之。乃以侃为前锋督护,委以讨敏之任。侃遣子及兄子为质,弘遣之曰:「贤叔征行,君祖母年高,便可归也。匹夫之交尚不负心,何况大丈夫乎!」陈敏竟不敢窥境。永兴三年,诏进号车骑将军,开府及余官如故。

  弘每有兴废,手书守相,丁宁款密,所以人皆感悦,争赴之,咸曰:「得刘公一纸书,贤于十部从事。」及东海王越奉迎大驾,弘遣参军刘盘为督护,率诸军会之。盘既旋,弘自以老疾,将解州及校尉,适分授所部,未及表上,卒于襄阳。士女嗟痛,若丧所亲矣。

  初,成都王颖南奔,欲之本国,弘距之。及弘卒,弘司马郭劢欲推颖为主,弘子璠追遵弘志,于是墨绖率府兵计劢,战于浊水,斩之,襄沔肃清,初,东海王越疑弘与刘乔贰于己,虽下节度,心未能安。及弘距颖,璠又斩励,朝廷嘉之。越手书与璠赞美之,表赠弘新城郡公,谥曰元。

  以高密王略代镇,寇盗不禁,诏起璠为顺阳内史,江汉之间翕然归心。及略薨,山简代之。简至,知璠得众心,恐百姓逼以为主,表陈之,由是征璠为越骑校尉。璠亦深虑逼迫,被书,便轻至洛阳,然后遣迎家累。侨人侯脱、路难等相率卫送至都,然后辞去。南夏遂乱。父老追思弘,虽《甘棠》之咏召伯,无以过也。

  陶侃,字士行,本鄱阳人也。吴平,徙家庐江之寻阳。父丹,吴扬武将军。侃早孤贫,为县吏。鄱阳孝廉范逵尝过侃,时仓卒无以待宾,其母乃截发得双{髟皮},以易酒肴,乐饮极欢,虽仆从亦过所望。及逵去,侃追送百余里。逵曰:「卿欲仕郡乎?」侃曰:「欲之,困于无津耳。」逵过庐江太守张夔,称美之。夔召为督邮,领枞阳令。有能名,迁主簿。会州部从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闭门部勒诸吏,谓从事曰:「若鄙郡有违,自当明宪直绳,不宜相逼。若不以礼,吾能御之。」从事即退。夔妻有疾,将迎医于数百里。时正寒雪,诸纲纪皆难之,侃独曰:「资于事父以事君。小君,犹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尽心乎!」乃请行。众咸服其义。长沙太守万嗣过庐江,见侃,虚心敬悦,曰:「君终当有大名。」命其子与之结友而去。

  夔察侃为孝廉,至洛阳,数诣张华。华初以远人,不甚接遇。侃每往,神无忤色。华后与语,异之。除郎中。伏波将军孙秀以亡国支庶,府望不显,中华人士耻为掾属,以侃寒宦,召为舍人。时豫章国郎中令杨晫,侃州里也,为乡论所归。侃诣之,晫曰:「《易》称'贞固足以干事',陶士行是也。」与同乘见中书郎顾荣,荣甚奇之。吏部郎温雅谓晫曰:「奈何与小人共载?」晫曰:「此人非凡器也。」尚书乐广欲会荆扬士人,武库令黄庆进侃于广。人或非之,庆曰:「此子终当远到,复何疑也!」。庆后为吏部令史,举侃补武冈令。与太守吕岳有嫌,弃官归,为郡小中正。

  会刘弘为荆州刺史,将之官,辟侃为南蛮长史,遣先向襄阳讨贼张昌,破之。弘既至,谓侃曰:「吾昔为羊公参军,谓吾其后当居身处。今相观察,必继老夫矣。」后以军功封东乡侯,邑千户。

  陈敏之乱,弘以侃为江夏太守,加鹰扬将军。侃备威仪,迎母官舍,乡里荣之。敏遣其弟恢来寇武昌,侃出兵御之。随郡内史扈瑰间侃于弘曰:「侃与敏有乡里之旧,居大郡,统强兵,脱有异志,则荆州无东门矣。」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已久,岂有是乎!」侃潜闻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诣弘以自固。弘引为参军,资而遣之。又加侃为督护,使与诸军并力距恢。侃乃以运船为战舰,或言不可,侃曰:「用官物讨官贼,但须列上有本末耳。」于是击恢,所向必破。侃戎政齐肃,凡有虏获,皆分士卒,身无私焉。后以母忧去职。尝有二客来吊,不哭而退,化为双鹤,冲天而去,时人异之。

  服阕,参东海王越军事。江州刺史华轶表侃为扬武将军,使屯夏口,又以臻为参军。轶与元帝素不平,臻惧难作,托疾而归,白侃曰:「华彦夏有忧天下之志,而才不足,且与琅邪不平,难将作矣。」侃怒,遣臻还轶。臻遂东归于帝。帝见之,大悦,命臻为参军,加侃奋威将军,假赤幢曲盖轺车、鼓吹。侃乃与华轶告绝。

  顷之,迁龙骧将军、武昌太守。时天下饥荒,山夷多断江劫掠。侃令诸将诈作商船以诱之。劫果至,生获数人,是西阳王羕之左右。侃即遣兵逼羕,令出向贼,侃整阵于钓台为后继。羕缚送帐下二十人,侃斩之。自是水陆肃清,流亡者归之盈路,侃竭资振给焉。又立夷市于郡东,大收其利。而帝使侃击杜弢,令振威将军周访、广武将军赵诱受侃节度。侃令二将为前锋,兄子舆为左甄,击贼,破之。时周顗为荆州刺史,先镇浔水城,贼掠其良口。侃使部将硃伺救之,贼退保泠口。侃谓诸将曰:「此贼必更步向武昌,吾宜还城,昼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认能忍饥斗邪?」部将吴寄曰:「要欲十日忍饥,昼当击贼,夜分捕鱼,足以相济。」侃曰:「卿健将也。」贼果增兵来攻,侃使硃伺等逆击,大破之,获其辎重,杀伤甚众。遣参军王贡告捷于王敦,敦曰:「若无陶侯,便失荆州矣。伯仁方入境,便为贼所破,不知那得刺史?」贡对曰:「鄙州方有事难,非陶龙骧莫可。」敦然之,即表拜侃为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荆州刺史,领西阳、江夏、武昌,镇于沌口,又移入沔江。遣硃伺等讨江夏贼,杀之。贼王冲自称荆州刺史,据江陵。王贡还,至竟陵,矫侃命,以杜曾为前锋大督护,进军斩冲,悉降其众。侃召曾不到,贡又恐矫命获罪,遂与曾举兵反,击侃督护郑攀于沌阳,破之,又败硃伺于沔口。侃欲退入涢中,部将张奕将贰于侃,诡说曰:「贼至而动,众必不可。」侃惑之而不进。无何,贼至,果为所败。贼钩侃所乘舰,侃窘急,走入小船。硃伺力战,仅而获免。张奕竟奔于贼。侃坐免官。王敦表以侃白衣领职。

  侃复率周访等进军人湘,使都尉杨举为先驱,击杜弢,大破之,屯兵于城西。侃之佐史辞诣王敦曰:「州将陶使君孤根特立,从微至著,忠允之功,所在有效。出佐南夏,辅翼刘征南,前遇张昌,后属陈敏,侃以偏旅,独当大寇,无征不克,群丑破灭。近者王如乱北,杜弢跨南,二征奔走,一州星驰,其余郡县,所在土崩。侃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子来之众,前后累至。奉承指授,独守危厄,人往不动,人离不散。往年董督,径造湘城,志陵云霄,神机独断。徒以军少粮悬,不果献捷。然杜弢慑惧,来还夏口,未经信宿,建平流人迎贼俱叛。侃即回军溯流,芟夷丑类,至使西门不键,华圻无虞者,侃之功也。明将军愍此荆楚,救命涂炭,使侃统领穷残之余,寒者衣之,饥者食之,比屋相庆,有若挟纩。江滨孤危,地非重险,非可单军独能保固,故移就高莋,以避其冲。贼轻易先至,大众在后,侃距战经日,杀其名帅。贼寻犬羊相结,并力来攻,侃以忠臣之节,义无退顾,被坚执锐,身当戎行,将士奋击,莫不用命。当时死者不可胜数。贼众参伍,更息更战。侃以孤军一队,力不独御,量宜取全,以俟后举。而主者责侃,重加黜削。侃性谦冲,功成身退,今奉还所受,唯恐稽迟。然某等区区,实恐理失于内,事败于外,豪厘之差,将致千里,使荆蛮乖离,西嵎不守,脣亡齿寒,侵逼无限也。」敦于是奏复侃官。

  韬将王贡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诱五溪夷,以舟师断官运,径向武昌。侃使郑攀及伏波将军陶延夜趣巴陵,潜师掩其不备,大破之,斩千余级,降万余口。贡遁还湘城。贼中离阻,杜弢遂疑张奕而杀之,众情益惧,降者滋多。王贡复挑战,侃遥谓之曰:「杜弢为益州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天下宁有白头贼乎!」贡初横脚马上,侃言讫,贡敛容下脚,辞色甚顺。侃知其可动,复令谕之,截发为信,贡遂来降。而韬败走。进克长沙,获其将毛宝、高宝、梁堪而还。

  王敦深忌侃功。将还江陵,欲诣敦别,皇甫方回及硃伺等谏,以为不可。侃不从。敦果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以王广为荆州。侃之佐吏将士诣敦请留侃。敦怒,不许。侃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暠。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出而复回者数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断,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因起如厕。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敦意遂解,于是设盛馔以饯之。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参军。侃既达豫章,见周访,流涕曰:「非卿外援,我殆不免!」侃因进至始兴。

  先是,广州人背刺史郭讷,迎长沙人王机为刺史。机复遣使诣王敦,乞为交州。敦从之,而机未发。会杜弘据临贺,因机乞降,劝弘取广州,弘遂与温邵及交州秀才刘沈俱谋反。或劝侃且住始兴,观察形势。侃不听,直至广州。弘遣使伪降。侃知其诈,先于封口起发石车。俄而弘率轻兵而至,知侃有备,乃退。侃追击破之,执刘沈于小桂。又遣部将许高讨机,斩之,传首京都。诸将皆请乘胜击温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纸自足耳。」于是下书谕之。邵惧而走,追获于始兴。以功封柴桑侯,食邑四千户。

  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

  太兴初,进号平南将军,寻加都督交州军事。及王敦举兵反,诏侃以本官领江州刺史,寻转都督、湘州刺史。敦得志,上侃复本职,加散骑常侍。时交州刺史王谅为贼梁硕所陷,侃遣将高宝进击平之。以侃领交州刺史。录前后功,封次子夏为都亭侯,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王敦平,迁都督荆、雍、益、梁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余如故。楚郢士女莫不相庆。

  侃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绪万端,罔有遗漏。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引接疏远,门无停客。常语人曰:「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将则加鞭扑,曰:「樗蒱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有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戏贼人稻!」执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农殖,家给人足。时造船,木屑及竹头悉令举掌之,咸不解所以。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余雪犹湿,于是以屑布地。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暨苏峻作逆,京都不守,侃子瞻为贼所害,平南将军温峤要侃同赴朝廷。初,明帝崩,侃不在顾命之列,深以为恨,答峤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峤固请之,因推为盟主。侃乃遣督护龚登率众赴峤,而又追回。峤以峻杀其子,重遣书以激怒之。侃妻龚氏亦固劝自行。于是便戎服登舟,星言兼迈,瞻丧至不临。五月,与温峤、庾亮等俱会石头。诸军即欲决战,侃以贼盛,不可争锋,当以岁月智计擒之。累战无功,诸将请于查浦筑垒。监军部将李根建议,请立白石垒。侃不从,曰:「若垒不成,卿当坐之。」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峻极险固,可容数千人,贼来攻不便,灭贼之术也。」侃笑曰:「卿良将也。」乃从根谋,夜修晓讫。贼见垒大惊。贼攻大业垒,侃将救之,长史殷羡曰:「若遣救大业,步战不如峻,则大事去矣。但当急攻石头,峻必救之,而大业自解。」侃又从羡言。峻果弃大业而救石头。诸军与峻战陈陵东,侃督护竟陵太守李阳部将彭世斩峻于阵,贼众大溃。峻弟逸复聚众。侃与诸军斩逸于石头。

  初,庾亮少有高名,以明穆皇后之兄受顾命之重,苏峻之祸,职亮是由。及石头平,惧侃致讨,亮用温峤谋,诣侃拜谢。侃遽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王导入石头城,令取故节,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导有惭色,使人屏之。侃旋江陵,寻以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长沙郡公,邑三千户,赐绢八千匹,加都督交、广、宁七州军事。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遣谘议参军张诞讨五溪夷,降之。

  属后将军郭默矫诏袭杀平南将军刘胤,辄领江州。侃闻之曰:「此必诈也。」遣将军宋夏、陈修率兵据湓口,侃以大军继进。默遣使送妓婢绢百匹,写中诏呈侃。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事。若进军,宜待诏报。」侃厉色曰:「国家年小,不出胸怀。且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郭默虓勇,所在暴掠,以大难新除,威网宽简,欲因隙会骋其从横耳。」发使上表讨默。与王导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导答曰:「默居上流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其有地。一月潜严,足下军到,是以得风发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书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侃既至,默将宗侯缚默父子五人及默将张丑诣侃降,侃斩默等。默在中原,数与石勒等战,贼畏其勇,闻侃讨之,兵不血刃而擒也,益畏侃。苏峻将冯铁杀侃子,奔于石勒,勒以为戍将。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杀之。诏侃都督江州,领刺史,增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掾属十二人。侃旋于巴陵,因移镇武昌。侃命张夔子隐为参军,范达子珧为湘东太守,辟刘弘曾孙安为掾属,表论梅陶,凡微时所荷,一餐咸报。

  遣子斌与南中郎将桓宣西伐樊城,走石勒将郭敬。使兄子臻、竟陵太守李阳等共破新野,遂平襄阳。拜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上表固让,曰:「臣非贪于畴昔,而虚让于今日。事有合于时宜,臣岂敢与陛下有违;理有益于圣世,臣岂与朝廷作异。臣常欲除诸浮长之事,遣诸虚假之用,非独臣身而已。若臣杖国威灵,枭雄斩勒,则又何以加!」咸和七年六月疾笃,又上表逊位曰:

  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过蒙圣朝历世殊恩、陛下睿鉴,宠灵弥泰。有始必终,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但以陛下春秋尚富,余寇不诛,山陵未反,所以愤忾兼怀,不能已已。臣虽不知命,年时已迈,国恩殊特,赐封长沙,陨越之日,当归骨国土。臣父母旧葬,今在寻阳,缘存处亡,无心分违,已勒国臣修迁改之事,刻以来秋,奉迎窀穸,葬事讫,乃告老下籓。不图所患,遂尔绵笃,伏枕感结,情不自胜。臣间者犹为犬马之齿尚可小延,欲为陛下西平李雄,北吞石季龙,是以遣毌丘奥于巴东,授桓宣于襄阳。良图未叙,于此长乖!此方之任,内外之要,愿陛下速选臣代使,必得良才,奉宣王猷,遵成臣志,则臣死之日犹生之年。

  陛下虽圣姿天纵,英奇日新,方事之殷,当赖群俊。司徒导鉴识经远,光辅三世;司空鉴简素贞正,内外惟允;平西将军亮雅量详明,器用周时,即陛下之周召也。献替畴谘,敷融政道,地平天成,四海幸赖。谨遣左长史殷羡奉送所假节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州刺史印传启戟。仰恋天恩,悲酸感结。

  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加督护,统领文武。

  侃舆车出临津就船,明日,薨于樊溪,时年七十六。成帝下诏曰:「故使持节、侍中、太尉、都督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长沙郡公经德蕴哲,谋猷弘远。作籓于外,八州肃清;勤王于内,皇家以宁。乃者桓文之勋,伯舅是凭。方赖大猷,俾屏予一人。前进位大司马,礼秩策命,未及加崇。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今遣兼鸿胪追赠大司马,假蜜章,祠以太牢。魂而有灵,喜兹宠荣。」又策谥曰桓,祠以太牢。侃遗令葬国南二十里,故吏刊石立碑画像于武昌西。

  侃在军四十一载,雄毅有权,明悟善决断。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苏峻之役,庾亮轻进失利。亮司马殷融诣侃谢曰:「将军为此,非融等所裁。」将军王章至,曰:「章自为之,将军不知也。」侃曰:「昔殷融为君子,王章为小人;今王章为君子,殷融为小人。」侃性纤密好问,颇类赵广汉。尝课诸营种柳,都尉夏施盗官柳植之于己门。侃后见,驻车问曰:「此是武昌西门前柳,何因盗来此种?」施惶怖谢罪。时武昌号为多士,殷浩、庾翼等皆为佐吏。侃每饮酒有定限,常欢有余而限已竭,浩等劝更少进,侃凄怀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亲见约,故不敢逾。」议者以武昌北岸有邾城,宜分兵镇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正以长江耳。邾城在江北,内无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晋人贪利,夷不堪命,必引寇虏,乃致祸之由,非御寇也。且吴时此城乃三万兵守,今纵有兵守之,亦无益于江南。若羯虏有可乘之会,此又非所资也。」后庾亮戍之,果大败。季年怀止足之分,不与朝权。未亡一年,欲逊位归国,佐吏等苦留之。及疾笃,将归长沙,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簿,封印仓库,自加管钥以付王愆期,然后登舟,朝野以为美谈。将出府门,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尚书梅陶与亲人曹识书曰:「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谢安每言「陶公虽用法,而恆得法外意」。其为世所重如此。然媵妾数十,家僮千余,珍奇宝货富于天府。或云「侃少时渔于雷泽,网得一织梭,以挂于壁。有顷雷雨,自化为龙而去」。又梦生八翼,飞而上天,见天门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门不得入。阍者以杖击之,因隧地,折其左翼。及寤,左腋犹痛。又尝如厕,见一人硃衣介帻,敛板曰:「以君长者,故来相报。君后当为公,位至八州都督。」有善相者师圭谓侃曰:「君左手中指有竖理,当为公。若彻于上,贵不可言。」侃以针决之见血,洒壁而为「公」字,以纸裛,「公」字愈明。及都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侃有子十七人,唯洪、瞻、夏、琦、旗、斌、称、范、岱见旧史,余者并不显。

  洪,辟丞相掾,早卒。

  瞻,字道真,少有才器,历广陵相,庐江、建昌二郡太守,迁散骑常侍、都亭侯。为苏峻所害,追赠大鸿胪,谥愍悼世子。以夏为世子。及送侃丧还长沙,夏与斌及称各拥兵数千以相图。既而解散,斌先往长沙,悉取国中器仗财物。夏至,杀斌。庾亮上疏曰:「斌虽丑恶,罪在难忍,然王宪有制,骨肉至亲,亲运刀锯以刑同体,伤父母之恩,无恻隐之心,应加放黜,以惩暴虐。」亮表未至都,而夏病卒。诏复以瞻息弘袭侃爵,仕至光禄勋。卒,子绰之嗣。绰之卒,子延寿嗣。宋受禅,降为吴昌侯,五百户。

  琦,司空掾。

  旗,历位散骑常侍、郴县开国伯。咸和末,为散骑侍郎。性甚凶暴。卒,子定嗣。卒,子袭之嗣。卒,子谦之嗣。宋受禅,国除。

  斌,尚书郎。

  称,东中郎将、南平太守、南蛮校尉、假节。性虓勇不伦,与诸弟不协。后加建威将军。咸康五年,庾亮以称为监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南中郎将、江夏相,以本所领二千人自随。到夏口,轻将二百人下见亮。亮大会吏佐,责称前后罪恶,称拜谢,因罢出。亮使人于阁外收之,弃市,亮上疏曰:「案称,大司马侃之孽子,父亡不居丧位,荒耽于酒,昧利偷荣,擅摄五郡,自谓监军,辄召王官,聚之军府。故车骑将军刘弘曾孙安寓居江夏,及将杨恭、赵韶,并以言色有忤,称放声当杀,安、恭惧,自赴水而死,韶于狱自尽。将军郭开从称往长沙赴丧,称疑开附其兄弟,乃反缚悬头于帆樯,仰而弹之,鼓棹渡江二十余里,观者数千,莫不震骇。又多藏匿府兵,收坐应死。臣犹未忍直上,且免其司马。称肆纵丑言,无所顾忌,要结诸将,欲阻兵构难。诸将惶惧,莫敢酬答,由是奸谋未即发露。臣以侃勋劳王室,是以依违容掩,故表为南中郎将,与臣相近,思欲有以匡救之。而称豺狼愈甚,发言激切,不忠不孝,莫此之甚。苟利社稷,义有专断,辄收称伏法。」

  范,最知名,太元初,为光禄勋。

  岱,散骑侍郎。

  臻字彦遐,有勇略智谋,赐爵当阳亭侯。咸和中,为南郡太守、领南蛮校尉、假节。卒官,追赠平南将军,谥曰肃。

  臻弟舆,果烈善战,以功累迁武威将军。初,贼张奕本中州人,元康中被差西征,遇天下乱,遂留蜀。至是,率三百余家欲就杜弢,为侃所获。诸将请杀其丁壮,取其妻息,舆曰:「此本官兵,数经战阵,可赦之以为用。」侃赦之,以配舆。及侃与杜弢战败,贼以桔槔打没官军船舰,军中失色。舆率轻舸出其上流以击之,所向辄克。贼又率众将焚侃辎重,舆又击破之。自是每战辄克,贼望见舆军,相谓曰:「避陶武威。」无敢当者。后与杜弢战,舆被重创,卒。侃哭之恸,曰:「丧吾家宝!」三军皆为之垂泣。诏赠长沙太守。

  史臣曰:古者明王之建国也,下料疆宇,列为九州,辅相玄功,咨于四岳。所以仰希齐政,俯寄宣风。备连率之仪,威腾阃外;总颁条之务,礼缛区中。委称其才,《甘棠》以之流咏;据非其德,仇饷以是兴嗟。中朝叔世,要荒多阻,分符建节,并紊天纲。和季以同里之情,申卢绾之契,居方牧之地,振吴起之风。自幽徂荆,亟敛豺狼之迹;举贤登善,穷掇孔翠之毛。由是吏民毕力,华夷顺命,一州清晏,恬波于沸海之中;百城安堵,静寝于稽天之际。犹独称善政,何其寡欤!《易》云「贞固足以干事」,于征南见之矣。士行望非世族,俗异诸华,拔萃陬落之间,比肩髦俊之列,超居外相,宏总上流。布泽怀边,则严城静柝;释位匡主,则沦鼎再宁。元规以戚里之崇,挹其膺而下拜;茂弘以保衡之贵,服其言而动色。望隆分陕,理则宜然。至于时属云屯,富逾天府,潜有包藏之志,顾思折翼之祥,悖矣!夫子曰「人无求备」,斯言之信,于是有征。

  赞曰:和季承恩,建旟南服。威静荆塞,化扬江澳。戮力天朝,匪忘忠肃。长沙勤王,拥旆戎场。任隆三事,功宣一匡。繄赖之重,匪伊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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