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80岁了,显瘦的身材,看上去只有一米五,我们都叫她袖珍老太太,要说她和别的老太太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最明显的就是那只少了一个大拇指的左手了,这只手铭刻了母亲悲惨童年的全部辛酸。 那是一九三四年的寒冬,年仅六岁的母亲被穷得再也无力抚养她的外公卖到离家四十里外的一户姓杨的远房亲戚家当了丫头。因为那家的女主人和外公家沾点亲,所以对母还算待见,男主人就不一样了,对母亲管得很严,要求十分苛刻,脏活、累活打着母亲去干,好吃的却没有她的份。一个六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气,白天要放三四头牛,还要打两头猪的猪草,天黑了才能回家,别说是吃不饱、穿不暖,就是现在吃得饱、穿得暖的六岁的孩子们又能干什么呢?想想母亲的童年,又饿、又累、又冷的童年,我们经常不解的问母亲,您是怎么坚持过来的?难道幼小的年纪就有远大的理想和目标吗?您知道明天会更好吗?不!她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样子,她是凭借着人在逆境中就知道要活着,活着的本能,只有活着才有明天,什么样的明天无所谓,只要有明天就好。我们还常常钦佩的赞许母亲,您太坚强,太勇敢,太能干了,所谓伟大的母亲,说的就是您呀,这时母亲笑了,又哭了,她笑的是今天的孩子真幸福,哭的是自己的童年太辛酸。 她伤心的泪水里,流淌着那段悲惨的往事。母亲七岁那年二月初五,一场少有的春雨过早地光顾了这片贫瘠的土地。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春耕春播,家里的人手显得紧了许多,平时喂猪的活应该是大人们干的,因为一盆猪食很有些份量,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子来说确实干不了。这天晚上,女主人因为白天淋了雨,发起了高烧,因为平时她对母亲不错,她病了,母亲自然会帮她干活。母亲端着一大盆猪食摇摇晃晃地走在去猪圈的石板路上,由于风大,油灯被吹灭了,她只好摸索着往前走。因为她以前没有干过喂猪这个活,所以对去猪圈的路就不熟,又加上天黑,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没准。本来手里的猪食盆又大又重,加上人小体弱,免不了身一体晃来晃去,盆里的猪食洒落到脚下的石板路上,踩上去就一下滑倒了,母亲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她怕盆被摔烂,两只手还死死地抓着盆子不放,结果,却被盆子把她的左手大拇指给砸掉了一大截。失去了手指的母亲一下子就被撕肝裂胆的疼痛给折磨得昏死过去了。人说十指连心哪,何况又小孩子,全身又被猪食给浇湿了,还是在春寒料峭的黑夜,那种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母亲昏倒在冰冷的潮一湿的石板上,她的手在流血,没人知道,她的心在流血,也是没人知道。不知过了多久,因流血过多,脸色苍白,已经奄奄一息的母亲才被人发现。在当时没有任何医疗救治的情况下,只凭着那些简单的土方法来止血止疼,想必是没有多少效果。后来母亲回忆说:那就是自生自灭,活得过来就活,活不过来就死,那时要是我死了,连个信都没人给家里送,哪有六七岁小孩死了还报丧的。 母亲的童年就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母亲也是在悲痛的泪水里泡大的。那只残疾的手,曾经给过我们多少抚一摸和温暖,又给了我们多少呵护和疼一爱一。每当我们看到母亲这只受伤的手,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漆黑的夜晚,母亲的悲惨遭遇,看到了旧社会千千万万个象母亲一样的苦孩子在遭受磨难,同时也千百倍地珍惜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母亲的童年是旧中国无数少年儿童悲惨命运的缩影。她那只残疾的手就是对旧社会的血泪控诉。她的手虽然残了,不好看了,但它却告诉我们坚强是怎样炼成的,在我们的心中她的那只残手不但不丑,反而更美,我们从来没有因为母亲的手残了而嫌弃她,反而更加一爱一戴我们的母亲。 母亲的童年过去了,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我们的童年也过去了,是在幸福中度过的。我们虽然没有苦过母亲童年的苦,但却永远铭记母亲童年的苦,母亲虽然没有甜过我们童年的甜,但却比她自己亲自品尝的滋味更甜。她说,儿女们生活的越幸福,我自己所受的苦就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淡漠。这就是母亲对人生的理解,这就是母亲对痛苦和幸福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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