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日,我和几个友人去了松阿察河,住在一个农场的招待所里。夏季的夜晚,天气闷热,农场的蚊子又多,人很难安然入睡,女友阿莲说,我们去外面数星星吧,好多年都没有数过星星了。我们两个已人到中年的女人,就在招待所的院子里,拾阶而坐,仰望苍穹。 我很喜欢凝望夜空,可相对来说,我其实是不喜欢数星星的,因为数星星的结果永远都是数不明白。倒是这轮月,映衬在繁星之中,让我自打童年起就极为钟一爱一。自古以来,多少文人墨客以月为题,抒尽了心中的热一爱一之情。尤其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一陰一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虽然写不出这样能流传千古的诗句,可我也一样钟一爱一这轮月,我对这轮月的情意一点儿也不比古人少。在我眼里,这轮月,不似太一陽一那般火热,也不似星星那样看着渺小,而且能在最黑暗的时刻给予人光明。这轮月,或满或亏,就那么不急不燥地日夜轮回,该弦时,它自然就弦,该满时,它自然就满。我觉得这份自然,最好。所以,我喜欢望月,喜欢那月色,那清辉。 小时候,祖父经常给我讲一些和月亮有关的传说,讲得最多的就是嫦娥。那时望月,我并不懂得欣赏月色有多美,只是心中好奇,非常想看看月亮里到底有没有这位仙女,有没有那只小白兔。后来我发现,月光还有更好之处,走在农村的小路上,没有路灯照耀,这月光就是我行走的依靠。记忆中月色最美的那个夜晚,是出去打猎的祖父那一一夜伴着月光而回,带回了一只山鸡。其实那一一夜祖父回来的那么晚,是因为他在山里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家来的。他走了一天,已经走的很累,回来以后,家里人都已经睡着了,只有我还睁着眼睛在等他。祖父很开心,说,还是我大孙女好,我现在就给你烤山鸡吃。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人生中吃的第一顿烧烤。而且那一一夜,我该多么感谢这月光,感谢它的光明,让祖父找到了回家的路。 人到中年,我渐渐发现,能让我静下心来抬头望月的时刻不知不觉地就少了,我已经无法说出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再好好地望月了。 或许是因为人长大了,就会被红尘琐事所缠身,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心情去夜夜望月,疲惫时,只想在家里往床上一躺呼一呼大睡,即使月光透过窗户倾泻到屋里来,我也没有去欣赏它的兴趣。可何况,自从进了城,做了城里的人,城里的楼房盖的一座比一座高,当我再行走在路上,那些高高林立的楼房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也很少能够看到月亮了。而且城里的街道两侧,越来越漂亮的路灯,把城里的夜晚照耀的灯火通明。这样的日子,我哪里还需要月光啊。惟一能让我想起月光的日子,大概就只有中秋节了。 每年中秋节,家里大大小小十几口人,都会齐刷刷聚集在祖父家里,一个人也不能少。祖父进城以后,总不像在农村住时那么自在。有一次家里进了小偷,偷走了他曾经最钟一爱一的猎一槍一。不知是因为人确实已经年迈了还是因为丢一了猎一槍一急火攻心,反正自打丢一了猎一槍一以后,祖父就双目失明了。中秋节时,窗外的月色再美,也都已经和祖父无缘了。屋里人再多,再热闹,祖父也看不见,只能听着大家的声音。但是,中秋节是一团一圆的节日,只要全家人都在,祖父和每个人都能说句话,知道每个人都安好,即使看不见中秋的月色,祖父也一样很快乐。 那年中秋节前夕,小叔的单位出了事情,有七个人连同小叔一起被关进了看守所。可是那七个人很快就相继被放了出来,只有老实巴交的小叔一直被关在里面。父亲相信他这个十一岁才见过火车的弟弟绝不可能做出什么违法的事,可是人家说了,想要保释小叔出来,必须交四万元钱。平时非常节俭而且从不喜欢低头的父亲,这一次低下了他的头。父亲说,一定要让祖父在中秋节见到小叔,家里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少了小叔这个人。那年的中秋节,月色一如往日,还是那么美,可当我看到小叔被剃光的头,比窗外那轮月还要亮时,我觉得那晚的月色无比酸楚,原来有时想要欣赏一下这月色也不是那么容易,也需要付出代价。那晚的月色,那一圈圈金色的光晕,映入到我眼里,分明是四万元钱一张一张地展开了翅膀,虽然还是那么美,可我怎么忍心看得下去。那是祖父和我们共度的最后一个中秋节,第二年,祖父就去世了。从那以后,我就很少会期待中秋节了。 此去经年,往事难忘。 这一次,我和几个从天南地北归来的友人相聚在一起,来到这松阿察河,远离了城里的高楼大厦,远离了街边霓虹。我们在农场小院里拾阶而坐,小院左侧是一片花圃,右侧是一片稻田。我们就这样置身在花香和稻香之中,沐浴在月色之下,比划着已经有了茧子的手数着星星。这个夜晚的月色虽然也令我想起了许多往事,但这些往事经过时间的过滤,好的坏的,都已经能够淡然地穿越过我的脑海。人到中年,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坦然面对岁月的起伏了。我们该数星星就数一数,数不明白也没关系,快乐就好。而我也要在这个此生难得的夜晚,好好再凝望一下我曾经最钟一爱一的这轮月,仿佛是在凝望我久不相见的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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