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 白子画传——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第4页]

福无双至今日至，道是无晴却有晴。
没过多久，昭和白氏再添一子的喜讯便传遍了整个竹林镇，并在全城范围内发展生酵。
舆论四起，大抵分为两派——
一派有识之士认为，孩子随大寒出世，出生不久便令这数月的风雪戛然而止，实乃救世祥瑞。
另一派有识之士持相反观点，他们觉得这孩子似有呼风唤雪的异能，深不可测，不得不防。
不过，传入昭和堂内的声音，自然只有前者。因为这觉印城里，没有人不感念白家的世代恩德，也没有人不敬佩白家的医德传家。毕竟，有不少人的命，都是在历任白老爷的手中起死回生。因此，只要是提到有关昭和堂的事情，淳朴善良的邻里们皆是百般戴德，根本来不及思考这白二少爷是福是祸，是祥瑞还是寒星。
在听说这孩子名唤“子画”后，乡亲们的热诚更是不减反增。不仅为白家医术折服，更赞叹白家取名的高妙。
似乎白家的名字，各个都似药香般醇厚且赋有诗意。
最终，他们认为，就算这白家二少真的生来就是什么不得了的风云人物，以白家的神妙医术和数百年来顶尖的育人水平，也定然只会为这个世界再添一位天赐良医。
九天玄煞？
对不起，这是昭和白氏。
从此，寒星降世的流言不攻自破。毕竟，没有人愿意出卖自己的良心，更没有人愿意与群众为敌。

这年，大寒与除夕相隔不过数天。
白氏夫妇抱着孩子在前厅答谢着各方来客，留了子衿在后院照顾病人。
众宾都为这孩子生来的安静沉稳感到赞叹，更直言道这清秀的小脸简直不能再像他的父亲。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的积善之家，连小孩都是这么令大人省心的么？太羡慕了。要是我家也能有这么高超的医术，一定也天天积德累功。
要知道这是才出生不过几个日夜的孩子，放在别家光哭都要哭个七天七夜，别说竟然能够迎着北风出来谢客了，白家礼数一向周全，是以不足为奇。
“原以为子衿已是我辈翘楚，没想到白大夫的二少爷看来更是不同凡响啊！”
“若论我竹林镇乃至整个觉印城谁家最当得后辈楷模，定非昭和堂莫属。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大夫当时救命之恩，小弟现在仍然历历在目。如今带着妻儿登门叩谢，惭愧家徒四壁，没什么能呈给大夫的贺礼，只有恳请大夫受小弟一拜，切莫推辞！”
……
白眉举虽不喜客套，但看着这些乡亲们各个发自肺腑，不由得深深作揖致谢。
望及堂中传了数代的府赐金匾——“仁心济世”，四个大字，金光刺血，字字攻心，直入心底，日夜铭刻。
倏然之间，白家的列祖列宗仿佛就都活了过来，凝望着他，向他走来。
白眉举泪眼蒙眬，顿湿衣襟。
他突然觉得，这人世间倘若真的有什么事情能令人一辈子堂堂正正问心无愧死而无憾，那么很幸运，自己生在了做这件事的家中。从一开始，就做着不会后悔的事情。
天时地利本属不易，坚守人和却是更难。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缘分和如此至诚的操守，但他觉得，至少自己行医了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愧对过白家的祖宗。

亭台间步履匆匆，昭和堂的后院永远都在忙碌着。
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病房，住着无数被白眉举拉回死线的病者，他们大多是在性命垂危的时候，得到了白眉举的救治。鉴于他们一时之间没有行动的能力，也不知家在何方，便在白眉举的安排下客居于昭和后院，由小厮和学徒们悉心照顾着。期待着伤势转还，归家的那一天。
这时，梅字号卧房中，昏迷三日的蒙面黑衣人醒了过来。
感受到一束阳光隔着帘子洒在额上，大概已经过了午时。
他缓缓睁开眼睛，漠然的神色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仿佛不太知道自己是在地府还是身处梦中。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下，只觉黑色面巾依旧原原本本的覆在脸上，心下一惊。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的陈设，淡然素雅。最终，目光停在了古朴的雕花瓷瓶上。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散发着淡淡幽香，沁人心脾，似乎整个人都瞬间清爽了起来，让他暂时忘记了彻骨的疼痛。
看样子，是今天刚摘下来的吧。
思绪渐渐展开，随着目光流转。他四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之处，心緖万千。接着，一串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只见白衣少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向他走来，些许惊异掩不住的是眸中的笑意。
感受到此人熟悉的气息，大概是救他的三人中的一个。他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落下。
“爹说你这伤势起码还得睡上个四五天，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醒了。”白子衿将手中的药汤放在侧几上，继续说道，“虽然醒了，但你的伤势极重，在我爹确认好转之前，你暂且不要大动筋骨。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扶你出去走走。躺了这么久，也真辛苦。”
“还有，你的同伙们已经在牧云后山简葬，等你好了，记得带人前去收殓。”
那人依旧沉默，眼神呆滞的盯着那碗汤药。似乎不太相信，凭借这些东西，竟然能挽回了自己的命。毕竟，从他倒在雪山中的那一刻起，对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就早已没有任何期待。
十几道的外伤，五脏均受到重创。
他不敢相信，在这样严峻的情况下，自己竟然还有生还的可能。
而眼前的布景，很显然，这里是人间。
人间，竟然也有这等高人存在吗？

“为何救我？”蒙面男子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不救你，难道看着你死吗？”听他如此说道，子衿的语气不禁有些好笑。
“你才刚刚好一点，先别急着问那么多，继续休息吧，过会儿等爹忙完了，我请他来看看你。”
子衿指了指几案上的那碗汤药，“药在那里了，记得喝。”接着便走出门去。
屋内药香梅香相融相生，淳淳氤氲，定人心神。

待他出门后，男子就势起身，运气调息。可惜的是，竟然一成内力也调不出。
他渐渐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几乎成为废人，能活着，已然大幸。
天光暗淡，渐至黄昏。
白眉举送完了最后一波客人，穿过竹林，来到了梅字号卧房。
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男子从打坐中惊醒。
“小友真是命大，换作别个，纵然是神仙下凡，也救你不回。怎么样，好些了吗？”
“蒙先生再造之恩，临盏感激不尽。”唤作临盏的男子正欲站起，肩上却一阵发软。白眉举知他依旧虚弱，便抬手将他按回塌上。
“不必言谢，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这雪莲是我前些日子从长白山上采集而来，千钧之际，得以救你性命。”
原来是雪莲么，他恍然大悟。
“伤你的人是谁，想必你已心中有数。只是依我看来，那人大抵也不想你死，不然你不可能在断了那么多修为的情况下还残有一命。”
男子闻言，又是一惊。
眼前这个凡人，竟能看穿自己来历不成？
“先生如何得知？”
白眉举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自己多年悬壶于江湖之上，若没有几把刷子，如何自保？就算他真的不知道他的背景，但从他的伤势来看，只是些普通的剑伤，却已足以震撼五脏。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就算是当今武林，也定然做不到如此狠绝。决绝之下，却偏偏还留有一命。
这样精准的把控，更不是凡人能够做到。
见临盏眼神中仍有一缕疑惑未消，白眉举大概猜出了一二，又道，“我们家只管救人，不问身份，小友不必紧张。”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几方黑色巾布，柔声说道，“若是你依旧不方便示人以真面目，这些给你换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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