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 此间的江南[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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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此间的江南[第1页]

作者:虞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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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一点江南在小说馆上写的东西

夫人说我的小狗老了，长了很多白毛，没有以前精神了。
心里一紧，忽然间就想回去看看它。
小狗是我捡来的，在一次深夜晚归的路上，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里，它发出呜呜的叫声，似乎是畏惧冬夜的寒冷或者因为被抛弃而微微地颤抖着，只有巴掌大。我捡了它，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要养它，因为那时我还住在出租屋里，自己的衣食都没有着落，办着一间小公司，有时赚钱有时亏钱，有个女朋友，但婚期似乎并无着落。没有人许诺我未来，而我要许诺这条小狗未来。
但我还是决定要许诺它未来了，因为在那个黑夜里相遇，我觉得我们有缘分。
又或者是我把自己投射在它的身上，也希望在这个茫茫的世界里有人不放弃我。
巴掌大的小狗养起来应该没问题吧?我心想，然而第二天我带它去看兽医，兽医说这可是条大狗诶，你看它有大大的爪子，大爪子的小家伙，长大了个头也会很大。我心里咯噔一声，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有个小小的、跑来跑去的萌物也许还可以，一头凶猛的大爪子雄犬实在是无处容身。
我想把它送走了，但女朋友来看它的时候很喜欢，于是就养下了。
我买了狗粮和脖圈，上网查看养狗的攻略，晚上下班之后早早地回出租屋，因为狗是要遛的，不遛它会抑郁，我学着给它洗澡和吹干，但它把水弄得满地都是。它非常不乖，我要它往东它偏往西，-不小心松开狗绳它就跑远了，但它并不跑得你找不到，而是在你抓不到它的距离上等着你，等你接近它的时候它就继续往前跑，这样它永远都是自由的，但又永远不会跟你分开。

它丑丑的，浑身杂毛，作为一只小公狗，品性非常不好，不但追着小母狗们的屁股转圈还会抱着我的腿蹭来蹭去，偶尔出现在我家里的女客人被它蹭过几次，都很尴尬。
它还非常排外，连我母亲它都不客气。母亲来出租屋看我的时候，小狗怕我母亲，躲在角落里，而母亲怕狗远胜于小狗怕她，很快小东西就发现了敌人是只纸老虎，立刻凶悍起来，虚张声势地吠着，吓得母亲没坐半小时就走了——以往她总要陪我说上几个小时的话。
总之这就是一条小贱狗，没有什么长处，浑身的毛病，养它连拍照发微博的好处都没有，它跑得飞快，在镜头里总是一团虚影。
不久之后它真的如兽医所说长成了一条大狗，力大如牛，别人遛狗都是小狗围在主人的脚边转圈，我逼狗是狗拖着我飞跑，好像我是狗绳上的一件装饰物。
但好像有它在了那个狭小而寒冷的出租屋就有点家的感觉了，那时候我拥有的东西就这么多，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子，虽然是租来的，一个婚期未定的女友，但好歹也是漂亮女孩，一条捡来的种类不知的小狗，哦不，彼时的它已经是条大黑狗了。
像一部老电视剧的名字，《篱笆 ·女人·狗》。
但不久那位婚期未定的女友就跟我分手了，忽然这种似乎有点完整的家一样的感觉就消失了，出租屋里，我坐在沙发上喝啤酒，小狗其实已经颇为庞大的身躯缩在角落里。这家伙忽然聪明起来了，知道察言观色了，感觉到我的低气压，尾巴无神地扫着地面。
一个败极了的人和一条败极了的狗，静静地相对了几个小时，我招手说你过来，天晓得鬼知道那家伙为什么那么给面子，来到我身边允许我摸它的脖子，直到那一刻我的眼泪才落下来，我说没有什么难题是我俩克服不了的对吧?我们会起称霸天下，你是只血统不明的土狗但那并不要紧，你会备受瞩目因为你是我的狗。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总之那晚它在我身边呆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在它的饭盐里添了新的狗粮它才跑去吃饭了
我继续办着我的小公司写着我的书，每晚精疲力尽地赶回家遛它。严冬腊月它等我等得很焦急，干脆就在屋里撒了泡尿，然后自己毫无节操地坐在那泡尿上冲我汪汪。
它还是那么丑那么不乖，而且越来越小霸王，骚扰路上遇见的漂亮女生，追着任何拎着塑料袋的家伙猛跑，因为它相信塑料袋里有吃的，力大无穷所以磨断了好几根狗绳，挑衅纯种名犬，可被人家的狗一吼就藏在我身后。
我实在说不出它有什么明显的优点，它能给我的最大安慰就是让我摸摸它脖子上的毛，偶尔它高兴会用湿哒哒的舌头舔我的脸。
为什么要坚持养它呢?也许就是不愿意认输，也许是在最寒冷的冬夜里，让我摸摸脖子毛的小温暖也足够给我勇气走下去。
创业并不那么顺利，但事后回想情况在-年一年地变好，不知道哪年开始我们的客户会拿出八位数的合同了，我们从北京周遭搬到了核心的CBD,正对着国贸中心，团队不知不觉地变大，新的实习生我都叫不上来名字，我把家也搬到了市中心，我有一间很大也舒适的公寓。
我不再记得每一笔进出，财务告诉我大概的数字我签字就好了，我也不再字斟句酌地看合同，因为我有个很强悍的会跳芭蕾舞的高个子助理，她看过的我都放心。连我们的融资都是副总和助理出去谈的，她们辛苦工作的时候，我在写我的小说。
终于有人愿意跟我结婚了，夫人年轻美貌而且萌，是个当过模特的高个子姑娘，在北欧学的经济学硕士，唯一的缺点是太爱收集娃娃和有太多的快递单。

结婚当然有各种各样的财产问题，我不是说钱车房子，而是我和我夫人加起来有四只猫一条狗，这些都是婚前财产。我夫人的猫猫们都是暹罗，虽然也是些小串种，但看起来都很像贵族猫，它们出生在三层的别墅里，习惯于在楼梯上跑上跑下。
我的小狗不是，它在灌木丛中被捡到，它长大在狭小的公寓里，它满身都是坏习惯，它还没有做阉制手术，因为我觉得那对它不够狗道，我想着这家伙哪天也会泡到属于它的小母狗呢?不阉割的结果就是它特别能闹一刻不停，躁动得像个青春期到来刚长胡茬的小男孩。
岳母就劝我说，你们的猫猫狗狗不能这么养了，贵族猫们会在你们的欧式家具和手工地毯上练瓜子，小狗更糟糕，它会在上面撒尿，不如这样吧，小猫们送回老家养-段时间，小狗送去公司的大院里养，保安会照顾它的。就这样猫猫狗狗们都被送走了，我住进了市中心的大公寓，公寓里空空荡荡，我喊我夫人一声，声音要转好多弯才到她耳朵里。
小狗倒是很开心的，到了郊区的大院里，它少不得要受点风寒但可以在深夜里四处瞎跑，到处追求小母狗，它的毛色显得有些脏了，一半像家养的半像野的。
我开始还经常去看它后来渐渐地少了，开始的时候每看到我它就跑过来跟我面前蹦哒，后来它看
我的眼神渐渐地有些迷惑，要过一会儿才会认出我来，然后跑过来舔我的脸。有人说狗狗的记性很好，可就算人类那样的记性，时过经年你换了衣服换了楼样也未必能一下子认出来。
我在市中心，我的小狗在郊外，我们并未一同地称霸天下，它也并没有名扬四海，还是-只不守规矩的小土狗。我偶尔会想起它，却很少有几次去郊外看它，北京是个太大的城市，我和小狗隔着茫茫的人海和车流。
我不时看到别人遛狗，都是一些温驯娇贵的柯基犬或者泰迪，说真的它们可真是很漂亮，而且不闹能养在家里，早早地做完了阉割，像个人类的孩子那样懂规矩。我也很想养一只柯基，可每逢这个时候我就想起我其实是有狗的，我的狗个性很糟糕它并不在我的身边，但它还是我的狗。
它就像我那些年里的老兄弟，它的寿命比我短老得比我快，如今的它已经不是一条大黑狗而是一条老黑狗了，它还在继续地追逐小母狗，可是跑起来有点喘气了，它长了很多白毛，像是苍苍的白发。
它坐在斜阳里、寒风里、雾霾里看着来往的人类，它还记得我么它还想念我么?也许它有小母狗们就并不需要我了，也许它觉得我不想要它了也就不必多想。
它没给过我什么，只是允许我摸脖子毛的温暖，和湿哒哒地都脸，可那是它有的一切它都给我了。我没能和它一起称霸天下，也没能陪着它，我对它没有信守诺言。
写到这里我忽然流下泪来。
那是我的老兄弟，听说它老了我很伤心，我的老兄弟老了，那么我也老了，可我们还不曾一起称霸天下。

第一篇，《我的小狗老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