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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今日,伦敦,无雨(scorbus)[第1页]

作者:pure_兮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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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讲一个爱情故事。”法兰西老雪松颤抖着枝叶。
“伦敦没有爱情故事。”年轻的英国栎嬉笑道。


 
深夜犯病,凑数作品,写完封笔三年。
蝎思不逆不拆。
一些很像思蝎的画面,确实是蝎思没错。
3w已完结。
 
(0)
  这不是阿不思第一次强迫自己把镇痛剂吞咽下去。
  按理说镇痛剂的副作用能让他昏睡一天。
  他却醒在黎明之前。
  在他的四肢百骸彻底冰冷前,忍不住开始回想起自己推开错误信息办公室门,删除自己一天记忆的那一天。他毅然决然地把撕扯啃咬自己的恶魔关在了深渊。他凝视着深渊,恶魔的眼睛也嘲讽着盯着他。
  然而他现在想把恶魔放出来。
  记忆开始混沌的第一天凌晨,精神也随着记忆一同,如冬天的冰面般开始碎裂。然而生活没有给他太多哀悼的时间,日历显示今天是工作日,阿不思面如死灰,明天他不得不穿上墨绿色的袍子,撑着近乎崩溃的身体跟着主治疗师应付恼人的病患——他已经请假很久了,圣芒戈院长想必把他列入“是否辞退”名单,而他踌躇一星期只是为了下一个交付记忆的决定。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桌上散乱的书籍和羊皮纸摞起来,随即又重重扔下——
  被折断的白罂粟像一句素白的尸体,被黑发少年摔在桌上,倒映在绿眸中的花瓣干枯失血。白罂粟下压着一张字迹凌 乱的羊皮纸。
  pain-killer、
  pain-killer\pain-killer\pain-killer\pain-killer\pain-killer\pain-killer……
  红字恣意嘲笑着跌坐在地的少年。
 
(1)
  阿不思端详着镜子里调整治疗师长袍的自己,用平静的语气对一旁的女治疗师丹妮丝·蒙德交代了失忆病情,然而丹妮丝眼都没眨,撩了一下垂在耳边的黑发,问了他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影响你生活吗?”
  “当然不影响,前辈你看我活蹦乱跳放在圣芒戈住院简直浪费魔法部资金!”阿不思自嘲地笑笑,很显然心理问题在现代巫师眼里不算问题。他以为丹妮丝会像往日一样调笑他两句,没想到丹妮丝竟伸手把阿不思的领带调正,顺便抓 住了他的领子,逼 迫透着惊恐的绿眸子注视她的脸庞:“那就别去想。”
  丹妮丝松开他,阿不思无力地靠在墙上任由她转身离去,加跟皮鞋留下一串急促的鼓点,激得鼓膜发痛:“今天工作任务已经写上去了,别让我看到你在偷懒。”
  阿不思忍耐了一下从凌晨折磨到他现在头痛感,勉强挤出个微笑,对着摇曳的墨绿长袍比了一个“OK”:“明白,蒙德小姐。”
  他第一天到圣芒戈实习,丹妮丝正靠在贴满草药解剖图的墙上,微卷的黑发搭在墨绿色长袍上,微微上扬的嘴唇被唇蜜染成樱粉色:“从霍格沃茨来的新人?嗯,斯莱特林?我记得你——就算你是执行司司长的儿子也要听我的,明白?”阿不思今年十九岁,从毕业起和另一位后辈洛霖一起蒙受前辈照顾,有幸从坩埚都洗不干净成长到十分钟高速配药,遇到医闹有一百种方法把他们送到阿兹卡班。
  阿不思轻车熟路挤进配药室。特殊的魔药只能先购买半成品,在需要使用时再加工,被风托着的羊皮纸上,晦涩的魔药名后面紧跟着寥寥几个注意事项。阿不思在上学时就极其讨厌看这些成群结队的单词,今日疲倦更难聚精会神,枯萎的玫瑰与扭曲的文字构成的凌晨构成谐谑曲一首,循环,再循环。
  他讨厌这若有若无曲调,因为这让他隐隐约约地看到魔鬼的翅膀。
  羊皮纸不紧不慢地坠到桌上,阿不思走到容纳奇形怪状玻璃瓶的柜子,心烦意乱地读着瓶上标签,瓶中液体如同太平洋,时而刮起台风时而吹起暖流,阿不思全然不理会五颜六色液体的威胁,搜寻着自己所需。
  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架子边缘,视物疯狂地旋转起来。世界还疯狂得不够彻底吗?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隔板,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想必他的体重对柜子很不友好,因为一排排瓶子晃了晃,滚落下去——
  多米诺骨牌倒下去的那一刻,想必也是极美的,碎玻璃片向你扑过来也是一样。阿不思庆幸自己朦胧的意识能有这样的想法,他要把这刻到墓志铭上。作为治疗师他意识到这是消去记忆的副作用,——大概吃多了镇痛剂也一样。不禁后悔生前也没有揩到圣芒戈的油,圣芒戈还拖欠了自己的工资。
  他看到义无反顾俯冲的玻璃瓶定格住了,像一个个小卫星围绕着他的周遭排开,耳边嘈杂尖锐的声音没有完全消失,但显然改变了频率。
  圣芒戈的地板没有迎来预想中的撞击,要给地板带来伤害的少年被人扶了一把,地板暗暗感激起那个的金发闯入者。然而随即黑发女治疗师跺碎了它的庆幸:“阿不思!”她尖锐地大叫着冒失者的名字,“你——”
  她看到闯入者的面容,担忧的神色收起了几分,愤恨的表情一转即逝。闯入者倒是镇静自若地冲她点点头,丹妮丝瞥了他一眼读懂了少年的意图,瞪了他一眼冲出去找魔药了,一刻都不想多待。
  阿不思起初看一切东西都仿佛印象派的画作,只有一团团模糊的色彩,待恶心感略微褪去,眼前画面才渐渐清晰。他吁了一口气,生怕自己丢掉了呼吸的本能。恍惚间他想起了第一次闻迷 情剂,那种兴奋感,宛如初恋,仿佛其中一种味道正萦绕在他身边——
  当阿不思睁眼看到认识了近十年的挚友时,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冲击了。然而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充分表达冲击的受害面积,只能用尴尬地盯着挚友平静的浅灰色眼睛希望多年同窗好友学过摄魂取念,因为丹妮丝绝望地往他嘴里灌魔药:“……叫你平时不要熬夜,膳食均衡,少看书,少看书,少看那些没用的书,你不听……”
  “……斯科皮!”
  丹妮丝收起药瓶,见阿不思刚清醒就突兀地叫了一声,不满地蹙起眉。阿不思斟酌着词汇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舌尖抵着上颚却发不出一个清浊音。
  他隐约看见十一岁的斯科皮靠在车窗上一言不发,脸颊上流转着或暗或明的光,奶油金的发和烟灰色的眸子追逐着背景色变幻着色彩。金发男孩突然拉住他,让惶恐的黑发男孩坐在他旁边,狡黠地眨眨眼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十九岁的斯科皮只是对他轻轻点点头:“最近好吗?”
  阿不思被药品柜撑住身子,感觉疼痛感稍稍褪去,假笑也能装得自然些:“……挺好的,同事都很友善……”
  “照顾好自己。”斯科皮保持着礼貌性的笑容,委婉又斩钉截铁地打断阿不思。丹妮丝终于对斯科皮展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抬手弹了一下阿不思的额头:“叫洛霖帮你,去休息一下。”
  “但是——”
  阿不思求助地看了斯科皮一眼,丹妮丝嗤笑:“治疗师上班期间应该做什么,行为规范上写得清清楚楚,私事下班解决,出了医院谁都管不着。我要好好跟管理反映这件事——看门的假人是怎么让闲杂人等进来的。”
  阿不思虚弱地应允。当丹妮丝带着斯科皮关上配药室的门时,他才微微移动了身子,跌坐在地。
  少年像个绷得过紧的弹簧,松懈的那一瞬间不住地颤抖起来。短短几分钟内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违和感、既视感同生理性疼痛拷打着他。被荆棘缠绕着身体不得不与朋友若无其事地聊天,确实过了阿不思的承受阈值。
  丹妮丝一直把斯科皮送到楼梯口,抱着胸目送着他走了几级台阶后居高临下地开口:“赶紧滚,圣芒戈不容闲杂人等。如果你需要住院我倒可以给你在五楼留一张最能配得上马尔福家的床位。”
  斯科皮自从进门就没说什么话,至此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女治疗师一眼。那一眼仿佛是最优秀的猎手瞧着目标的眼神——她想起优秀的猎手都有一双灰眼睛。丹妮丝有些发颤,她想起在配药室斯科皮也用类似的眼神看着他的挚友,仿佛只是确认计划正常实施,那种审视的,冷静的,眼神。
  她克制了一下悄然而起的寒意:“以后不要再找他了。”见金发少年暧昧地眯眼,丹妮丝又虚张声势地补了一句,“我只是答应你不说出去,但是你这样……”
  她看着站在阴影中的少年嗤笑了一下,一步一步地走近她,最后在离女治疗师还有一步的距离停下,歪着头露出真诚的微笑:
  “他做出什么选择,和你有关系吗?”
  他看都没看丹妮丝惊诧的表情,快速转身,没有回头。丹妮丝缓和了一下情绪,冲到楼梯前目送着斯科皮走下楼梯。他西装革履神情肃穆,好像正盛装出席某人的葬礼——大概是要埋葬那个两年前温柔笑着的自己。
 
(2)
  下午雨就停了,换上一副假模假式的好天气,该死的温带海洋性气候。阿不思叹息着,搅拌着加了柠檬的清水。
  阿不思喜欢到麻瓜世界溜一圈,比在医院和家之间压抑着自己好。暮色沉沦,人影错落,万籁喧嚣。幼年时詹姆与莉莉在花园里闹腾,阿不思隔着窗户看着他们只觉得吵闹。现在老人笑容可掬递给小孩子气球,穿着制服的学生讨论着课业,街边情侣热情洋溢地接吻,街灯等待着黑夜的降临,他只是倒在长椅上,安静地咽下一口廉价饮料,自顾自对空气笑,仿佛那是他的爱人:“今天天气真好。”
  一个孩子和他的父亲站在一起,离他不过五码的距离,一束五彩斑斓的气球从稚\\嫩的手中钻出来。阿不思联系起孩子脸上的泪痕恍然大悟,原来孩子和父亲要回家了,一大束气球不方便上车,放在家里也不合适,所以迫不得已放弃它们……
  阿不思情不自禁看向气球远去的方向——刚好气球飘飘忽忽经过他的头顶——阿不思往前一跃,抓\\住了那一片鲜艳的色彩,仿佛抓\\住了一大朵浮云,骄傲地转过头,迎着小男孩惊诧的目光:“你好像有东西丢了。”
  长椅扶手上被迫系上了几十条丝带,冷清的棕木色上飘着彩虹色。阿不思把一大束气球系在了长椅上:“这样你就可以随时来看它了。”
  孩子破涕而笑,冲着阿不思挥手告别。阿不思轻轻摆摆手,又瘫倒在椅子上,望见气球堆夹杂着几只金黄色的气球,忍不住联想起洛霖金色的头发和她略带南方音调的英语——阿不思上扬的嘴角微微下垂,硬生生地提醒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闭上眼睛,想起九点的钟声敲击着狭小房间的墙壁,舌尖的苦涩让心脏彻底将酸痛感挤压出去,好似被温热的水流代替了腐败的汁\\液填满了玩偶的身躯。
  洛霖担忧地看着他,暗金色的长发温和地落在肩上,与斯科皮的发色大相径庭:“好些了吗?”
  阿不思沉默地点点头。洛霖便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简直比没有配图的魔药书更加无聊。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斯科皮·马尔福身上,洛霖对阿不思曾经的挚友很感兴趣,阿不思却被戳中了隐痛,勉强压抑着情绪回答洛霖的问题。
  “……有这样一个朋友真好啊,我的同学毕业后都不常联系了,写信很久才有回信,圣芒戈工作又忙,除了同学聚会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了,真遗憾啊。阿不思和他还能常常联系吧?真羡慕啊。”
  雨猛烈地摇晃着圣芒戈窄小的窗子,乌黑的头发黏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急促呼吸声清晰可闻。
  “……不。不,这两年我没有关于他的记忆,完全没有。”
  金发少女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可能因为我刚刚去删除了自己一天的记忆。”
  
  “那也不会一点记忆都没有——啊!”洛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能是副作用吧,记忆空白是难免的——你删除的会不会是很重要的一天呢?”
  阿不思猛然抬起头,洛霖严肃地接上:“如果我去掉一条蛇的头,再让你看蛇身,你也许会说这是一条斑点带子,而不是蛇。像记叙文有起因经过结果,删除哪一个都会让文章变得莫名其妙;如果撑起整个积木建筑的那一块被抽掉了……”
  就会倒塌。就像那一个个坠下的药瓶,争先恐后地想把一无所知的少年推入深渊。
  “如果你很在意,可以根据身边的线索,找回来。”洛霖被阿不思的脸色吓到了,慌忙安慰般地摸\\摸阿不思的额头。“应该只是一个暂时性的故障,毕竟你并没有把他们删除,只是想不起来了而已。”
  
  他抽\\出污渍斑斑的日历,不难发现七月六日被撕掉了,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七月六日,霍格沃茨的学生们已经坐火车回家,勤奋的学生开始制定计划完成课业。
  七月六日同时也是国际接吻日,男孩们期待在风流旖旎的初夏,在斑驳的树荫下,在喧嚣的蝉鸣里,深情款款地亲吻自己的爱人。
  他七月六日,他全然忘记了。
  记忆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会像万花筒一般扭曲变形,稍有不慎,你看到的脆弱的彩色玻璃堆砌的幻象也会破碎失色,然而人的爱恨情仇都建立在散沙般的记忆上,如果记忆被抽离被扭曲,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历史,“影响”未来吧?
  然而现在他朝真\\相走得越近,就越看不清真\\相,如同逆水行舟,不断退回到过去,在迷惘中终日沉沦。
  路灯终于等来了它的黑夜,欢天喜地把光亮奉献给了夜色。阿不思把空瓶扔进垃圾桶,恶狠狠地踹了铁皮箱一脚,转身就走。他很少把计划彻底完成,期末考试前匆忙制定的复习计划,写在烟火下充满希冀的新年计划,每月贴在办公桌的工作计划,都用事实证明了“最好的计划是没有计划”。
  但这次不一样。
  阿不思背对着路灯暗淡的光,站在余温未消的长椅前,如同有确凿证据的傲罗打量着自以为骗过世界的罪犯,想着怎么在威森加摩呈堂公证,把无耻的骗子埋葬在阿兹卡班。
  这里,才是违和感的根源。
  广场上有四把类似的椅子,这椅子地理位置不算好,半身藏在建筑阴影中,半身拢着阳光,背对着人流喧嚣,像一个不深不重的字母镶嵌在长篇论文中,无人问津,但他偏偏选择了这里。
  气球好奇地转着身子,看着黑发少年的手掠过温凉的木质表面,眼中隐有星光微闪。阿不思拼命想记住指尖的触感——一条蜿蜒的曲线后紧挨着一个三角形。因为字迹太惨不忍睹,让人很容易误以为是普通的划痕。这会代表着什么吗?
   柏木混着清漆的味道窜上来,阿不思坚信它会站在这里十几年,尽管会经历损坏和维修,它仍然会含笑着看着眼前的路,一言不发——
  路?
  阿不思很少来麻瓜世界,偶尔脱下长袍换一点零钱买街上最流行的饮料,捧着印着夸张字母的透明杯发呆,在晚餐时间回家,从不太多涉足陌生的地方。七八岁时詹姆带他和莉莉去探险,指着废弃的洋房说这里传说住着吸血鬼和凶恶的幽灵,害死了不少巫师,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阿不思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哥哥和妹妹那么兴奋,他们没想过进去出不来怎么办吗?立刻转身离开。晚上詹姆带着莉莉失望地回来,说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灰尘和昆虫。阿不思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地发现两人都期待会有更刺激的魔法生物,叽叽喳喳地讨论下一个冒险地点,不过很快被母亲勒令去洗澡换衣服。詹姆拍拍阿不思的肩膀嘲笑他真是缺少勇气,“一点都不像波特家的人”。
  阿不思攥紧了口袋里的魔杖。
  真\\相可以免罪,真\\相可以定罪。那么,找出那位残忍的法官,下一个判决吧。
 
(3)
  世界上有很多路,但没有一条让阿不思那么胆战心惊——可能是他自己神经过敏,因为走到半路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突然吓他一下。阿不思手被墙壁划的生疼,他试图从墙壁上找出什么划痕,或者敲击特定砖块就能开启的隐藏道路。他推测两旁的建筑是麻瓜公寓,窗户透着暖黄或亮白的光亮。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却让他握紧魔杖走了一路。现在他最该考虑的问题俨然成了怎么回家。幻影移形?那得找一个没有麻瓜的地方——
  他的魔杖挣扎起来,掉到了地上。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汗湿\\了手,也许是对他的警告。路尽头的灯不发一丝光线,在阿不思看起来却给这家废弃电影院打了一个聚光,使观众的眼神不由自主黏上去。他想起圣芒戈的入口就假装是一家未营业的店,但这里显然没有假人。
  电影院招牌暗淡失色,阿不思能想象出当年亮红和鲜黄组成的字母努力闪耀着,引人驻足观望。贴满无聊广告的卷帘门加上笨重的链条——甚至没有关紧,缝隙可供一人钻进去。透过缝隙,阿不思甚至嗅到了深渊的芬芳。他把魔杖转了个方向,冷笑一声:“你们准备好迎接我归来,对吧?”
  他灵巧地贴着地面钻了进去,几乎一瞬间,荧光闪烁咒唤出的白色光球就照亮了整间影院。阿不思抚了抚手心的擦伤,举着魔杖沿着走廊摸过去,没注意自己的腿有些打颤。
  他很少来麻瓜电影院,依稀记得是麻瓜一个供应爆米花和可乐的娱乐地点,麻瓜情侣最喜欢约会的地方之一。墙上贴着过气电影海报——迷人的红唇女郎用她摄人心魄的眼睛看着阿不思,被面目模糊的男人抱在怀里。“永失吾爱”的纯黑文字被人用红笔重重打了叉号。墙壁像铺了一层地毯般粗糙柔软,空气中灰尘的味道如稀释过的药液一样清淡。阿不思迅速把他在黑魔法防御课上学过的咒语默念一遍,第一次感谢所以教过他的教授。
  被人清理过灰尘的走廊,显然是有人来过,想要掩盖住痕迹,还是因为灰尘太重没法待下去?半开的卷帘门,如果不是邀请某人进来,就是让某个人出去。通往深渊的门,会埋藏着深渊的秘密吗?
  电影院很小,走廊尽头就是放映厅。阿不思知道大的电影院都有多个放映厅,看来这里只有一个放映厅,省去了不少排查干扰的时间。阿不思深吸一口气,发觉放映厅的门也虚掩着,明明可以不用咒语方便地进去,他却失去了推开门的勇气。违和感?陷阱?记忆破碎?他率先想起的竟然是些扭曲的词汇。
  不要忘记你的目的,不要忘记……阿不思以前逼\\迫自己学习时,默念 走向世界追求成功走出内心寻求超越……仿佛这是一长串的咒语。如果能像波特家的其他孩子就好了,詹姆现在就会踹开门,不是诡异事件去找他是他找诡异事件;莉莉虽说是女孩子,但人就是放在伏地魔时期也能活到最后……抱歉夹在你们中间的那位现在挺想向你们借点勇气的……
  阿不思让荧光闪烁的光照亮放映厅的每一个角落才轻轻推开放映厅的门。和他的麻瓜出身的同学描述的一样,巨大的银幕占据了整个房间尽头,台阶带着红色的座椅逐层升高。柔和的光线让阿不思逐渐放松下来,他拾级而下,好奇地靠近巨大的银幕。他才明白银幕是附在墙上的,而墙上有细细的红色痕迹。
  红线的源头是座位尽头的墙,一直延伸到银幕——红痕没有画到银幕上,像是有人走在最里端的过道上,像小孩子在自家的墙上涂鸦,愉悦地哼着歌边走边画。阿不思抬头看向另一边墙,也发现了相似的红痕,只不过高度好像要比这边略低一些、两条红线遇到银幕就戛然而止,好像那有道铁甲咒,把它们都反弹回去了。
  阿不思记得他在霍格沃茨低年级的时候流行隐形墨水,很难想象写下来根本看不见的墨水会被小女孩夸成这样。后来斯科皮告诉他霍格莫德买的隐形墨水效力不那么强,只要用一个显形咒,文字就可以被看到了。你真以为用隐形墨水写字别人就看不到了?世界上没有破解不了的魔法。
  “世界上也没有解不开的谜。”
  书页被风翻乱,少年淡金碎发也被风撩起,阿不思看见被金发遮挡的灰眸懒洋洋地眯起,笑颊粲然。他猛然直起身,一把夺过阿不思的魔药课本,阿不思只看到羽毛笔尖滑过的银色轨迹,他握住阿不思的手,让魔杖轻轻在教科书泛黄的扉页上游走:“看到了吗?”
  不,阿不思什么都没看到。他只注意到白衬衫下压着的皮肤,濡热的空气和若即若离的淡茶味。
  魔杖尖迸射的光渐渐消退,阿不思后退两步,冰冷的感觉一点点窜上来,握着魔杖的手渐渐收紧,嘴角僵硬地提起:“……电影终于开场了。”
  与其说是开场,不如说是结束。演员的脸消失在镜头前,悲欢离合一瞬间结束,爆米花也见了底。色彩隐去,钢琴敲着细碎的鼓点,陌生的名字像魔法史列举的大事记一样挤在一起,令人目不暇接。
  KILL THESE MEMORIES(杀死这些记忆)
  SAY BEY BEY(说再见)
  I'M IN A STATE OF MIND(我堕入自己的情绪)
  字母收尾笔锋尖锐,字形却呆板得像预言家日报的标题。阿不思笑得像是做出全部N.E.W.T试题的学生:“原来如此,但是顺序不是这样的吧?”他踮着脚尖摇摇晃晃地立起身子,用指肚抹去银幕上的薄尘,留下浅浅的痕迹:“3 2 1”
  银幕微微颤抖,继续吐出了一行数字“0706.”
  “终于出了一点相关信息了,没有线索让人怎么玩?”没了魔力的支撑,文字逐渐融化在空气中。阿不思没去在意这些,只是抬手把汗湿的刘海抚到一边。他明白这也暗示着通往深渊的第一盏灯已经亮起,果然那条椅子所指的方向是一条不归路。步入深渊的螺旋形台阶一步一步地引诱他来到磨牙吮血的恶魔的身边,它张开血淋淋的嘴对惊惶的少年低语——
  “嗨。”
 
 阿不思猛然转过头,斯科皮·马尔福严肃地坐在最后一排,西装外套搭在深红色的椅背上。“嗨,”阿不思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嗨……又见面了?”
  金发少年近乎冷淡地点点头,阿不思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在他印象中斯科皮似乎永远温和地笑着,不会失控不会拒人千里之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有些期待斯科皮会找什么借口掩盖事实。他知道斯科皮说谎时面不改色,逻辑性也强,只要能自圆其说阿不思就会点头配合。斯科皮慢慢扶着椅背站了起来,眼睛始终聚焦在阿不思身上。
  阿不思被一汪死水般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斯科皮却狡黠地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整了整领子。微笑似乎带来了霍格沃茨那混合树林、书本、羊皮纸的空气,斯科皮也又变成那个在阳光下读散文集的学生了。斯科皮举起拿着魔杖的右手,大拇指压在食指上,好似一个打响指的动作。所有魔法造就的光芒都消失了,据说黑暗中听力会变得敏锐,阿不思闭上眼睛听见斯科皮轻轻地念了一遍咒语,那声音仿佛是阿不思隔着纸杯电话听到的,耳语般的声音带着喜悦的语调。
  “那位站在下面的先生是谁?”斯科皮拨\\弄了一下浅金色的额发,装出一副满心欢喜却极力表现得镇静自若的神情。阿不思发现整个电影院只有他们头上悬着光球,如同剧院的聚光灯——巫师剧院表演似乎也用类似的东西。阿不思更偏爱小说,很难看得下剧本,也没有在巫师剧院消磨几个小时的爱好,只知道耳熟能详的《梅林与亚瑟王》和《好运泉》,但他就算不看书也知道斯科皮说的明显是夸张的剧本腔。
  “……省去那无谓的头衔和荒谬的姓名吧!”阿不思意识到自己应该接上去,尽管他不知道台词出处,但他可以捏造对白。阿不思拾级而上,黝\\黑狭窄的台阶发出轻微的声响,斯科皮也含笑着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问君芳名,实在冒昧,但是你的名字会随群星一同滚烫,闪耀于众神之间,光和热萦绕于我,乱我心曲。”
  “如果这是你真心实意的爱语,我深感荣幸。”阿不思可能由于是入戏太深,所以才忍不住让烈火窜上了他的身体,而非他的本意。
  “梅林在上,他能洞悉真假。这些话我应该在第一次见面对你说,但世间污秽蒙蔽我的眼,我居然没有发现理想的爱人一直在我的身边。”
  阿不思一时语塞,斯科皮继续轻松地滔滔不绝。
  “命运说我的爱人有着灼灼可热的绿眼睛,超越世间翡翠珐琅。”
  “命运让我们重逢,此刻我们就是命定的……”阿不思情不自禁地同他一起说下去,突然噤声,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单词填补空缺,张目结舌地看着斯科皮敲着拍子哼着咏叹调向他走来。
  “爱人?”金发少年轻松地接上半截的台词。现在阿不思能清楚地看见斯科皮一丝不苟的金发,马甲套在衬衫外,西装外裤不夹褶皱,把窄腰长\\腿衬得淋漓尽致。斯科皮看出阿不思的窘迫,暧昧地笑了笑:“好了,不玩了,好傻哦。”
  “所以呢?你为什么在这里?”阿不思擦了擦映红的脸,把严重偏离初衷的话题转回来。斯科皮轻松地笑了笑,完全不避开这个话题:“陪你。”
  这是闪烁其词,还是暗示“我和你一样”?阿不思还没来及反应斯科皮就抓\\住了阿不思的手,跑到放映厅尽头:“啊我怎么没找到麻瓜放映机呢?我记得在书上看过,就在放映厅最末端杵着……”
  阿不思指了指镶嵌在墙上的黑色小圆孔,:“这个是不是?”圆孔表面被凸起的玻璃覆盖住,仿佛在触摸一颗水球“……你想放电影?”
  “如果是老式放映机我可能还会操作,”斯科皮没有否认,“我不是很想看,但是阿不思不开心吧?所以我想让你开心。”
  阿不思醍醐灌顶,原来挚友先前的冷漠只是生疏,世界上还是会有一个人能敏锐地发现他的小情绪,以最单纯最傻气的方式努力逗他开心,亏他还以为纯血统就是缺少麻瓜世界的常识。斯科皮翘\\起嘴角,像课堂提问般抬起右臂:“那么,提问时间!为什么阿不思会不开心呢?”
  他的纤细的手指覆盖住了阿不思唇,沿着唇线画了一条上扬的曲线,“是觉得我讨厌你了?”
  阿不思想说出一个否定的词语,然而所有的发音都汇聚在舌尖无法吐出,用尽气力含糊吐出的音节听起来同意了斯科皮的答案。如果换做原来,失去了就失去了,他怎么会花大力气去找回来?因为挚友的疏离让他无所适从,让他意识到被删除的一天掩埋着秘密。
  “没有,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阿不思慌忙道歉。斯科皮凝视着他,笑:“你坦诚说也没关系,对不起。”
  每次吵完架都是斯科皮先道歉,因为阿不思吵完转身就走,等别人来给他道歉,尽管事后会流泪,会后悔,却不曾主动牵起某人的手,说我原谅你。每次斯科皮主动找阿不思道歉,阿不思都紧张得向被教授训斥了一样,支支吾吾地顺着斯科皮的话接上去,半推半就地和好。以前是,现在也是。他思索着表达“我原谅你”的七种方式,可以应用到“挚友在废弃电影院因为对你态度冷漠道歉”的情况吗?
  “既然我让你不高兴了,怎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斯科皮认真得像课堂上钻研书本的优等生,把困难的问题冷不丁抛给教授。
  “只是最近有些不舒服,没有生你的气。”阿不思继续半真半假地敷衍。斯科皮离他太近了,他甚至能看见浅淡虹膜上倒映着他羞赧的脸庞。
  像以前一样就好了,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就行了。阿不思想回答,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小孩子了,阿不思还没完全得到主治疗师的位置,天天计算着什么时候发工资,干好这个能多开多少加隆,哦事实上他的支出基本以西可为单位,月末还会用上纳特……斯科皮自然不用担心吃穿用度,他现在应该和漂亮的纯血女巫师在咖啡厅消磨一下午,盯着古灵阁不断变动的数字思考怎么给家族填上一笔进账。他们都要为生活奔走辛劳,走向世界遇上很多很多的人,把未来分给他们,而不是和过去的挚友挤在废弃电影院,任陈旧的情感暴露在空气中,剧烈地反应起来。
  “……不过你还是可以安慰我一下。”贪欲控制住了他的声带,他的舌,他的唇,“给我一分钟。”
  “just kiss me.”阿不思轻轻地,清晰地吐出几个音节。斯科皮不易察觉地环住了他的腰,阿不思呆呆地踮着脚,如同小孩子抱着一个比他高的玩具熊。他的唇在阿不思的脖颈上游走,金色碎发蹭得他发\\痒。
  两人头顶上仍悬着光球,光球的轮廓已经开始模糊,超过临界值,越过分界线。阿不思第一次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多么完美,他能轻易抓\\住斯科皮印着家徽的领带,扯皱平整柔软的白衬衫,一点点收紧他们之间的距离。他跳动的脉搏带着期待和兴奋的喜悦,夺目的白光让人近乎睁不开眼睛,避免了直视背德的场面。视力被剥夺后换来的是更敏锐的触觉。他膝盖发软,心脏随着凌\\乱的节奏震颤,主动权几乎完全被剥夺。再简单的单词此时都是赘余,他们再清楚不过对方想要什么,唯一需要的是继续灵魂的交汇。融化,融化在炫目的白光中,他们两个。
  这只是男孩间单纯的小游戏,参与者不应该沉溺其中,贪婪成瘾。然而斯莱特林天生蔑视规则。
  两人分开后阿不思显得过于冷静,没有声音谴责他,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不能”,在他看来一切合情合理,不是要被扣分或是关禁闭的行为,因为他们彼此相爱。
  斯科皮抬手看了看他的腕表,咧嘴笑告诉他比约定多了十秒,“算我送你的。”阿不思尴尬地表示感谢,试图把两人整理好。他不熟悉系温莎结的流程,很难把斯科皮被扯松的领带恢复原来的模样。
  他本以为斯科皮会取笑他,但斯科皮没有,他伸出手,用阿不思的领带做了一个演示。和演示显形咒一样,阿不思除了该注意的以外,其他都注意到了——微垂的眼睑,衬衫透出的锁骨,近乎溶于背景色的发丝,温软的手指,它们刺得人生疼。
  “那我走了。”斯科皮放开阿不思的领带,转而整理自己的,“你也该回去了。”
  “不。”阿不思眯着眼睛拒绝。斯科皮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阿不思嘟哝了声“对不起”却丝毫无歉意。他听见斯科皮的叹息:“我很抱歉,但是这里不适合我们久留,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们一起回家。”阿不思第一次那么坚定,对斯科皮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我的意思是,回我的公寓,我们一起……然后我们继续。”
  他看见金发少年满意地吻了吻他的额发,举起了魔杖。
 
(4)
  阿不思自从工作后就搬出了家。第一天搬进来他坐在公寓狭窄的窗户前看着灯光明灭想着自己的未来。出租公寓自然不如家里舒服,公寓没有宽敞柔软的床和巨大的书柜,只有陈旧的床头柜和狭小的单人床。阿不思每月还得咬牙从微薄的工资里扣掉房租,想着午餐和晚餐可以在圣芒戈解决,去早一点也许丹妮丝会分给他一杯牛奶,再坚持坚持就发工资了……他的生活就吮\\吸着一点点的期待中度过,给自己一个醒来的理由。
  这是他第一次带朋友回来——也可以说是男朋友。住惯庄园的小少爷显然无法信口雌黄夸“你的住所真好看”,只是礼貌地冲阿不思笑了笑。阿不思看到那勉强的笑容决定不告诉斯科皮他还有几个极品邻居,一个天天在隔三差五半夜大声模仿鹰头马身有翼兽唱歌,一个偶尔家里会有傲罗拜访,剩下的像地精一样潜伏在房间里,阿不思希望永远都不要遇见他们。好在阿不思直到开门之前四周都跟死了一样,最好是死了,这样阿不思就不用锁上门,反复检查抗扰咒了。
  “别耽误得太久。”他的男朋友轻柔地劝告他。阿不思完成最后一道咒语,如释重负地和过去的挚友纠缠在一起。他今天有点累,不过没关系。阿不思乐意趁火苗还未熄灭给它加一把干柴,让它再烧旺一点,把污秽和杂乱全部吞噬殆尽。斯科皮托住阿不思的下巴,把黑发男孩的苍白脸朝他仰过来,用拇指摩擦下唇,直到男孩的嘴完全张开,缓慢而甜蜜地亲吻着他。
  他的金发爱人在十分钟前一步一步演示温莎结的打法,开玩笑般地教育阿不思要保持严谨和一丝不苟。现在那个给他系上领带的少年,亲手扯下了他的领带。
  “今晚你可没法一个人过,Al。”他的爱人仍然保持着标准的伦敦腔,字正腔圆又轻佻地撩\\拨阿不思的神经。该死,他希望那些魔咒能起效果,至少今晚不要听到鹰头马身有翼兽叫,明天不会有人投诉他扰民,凌晨不要再次被深渊凝视。即使被一\\丝\\不\\挂地推倒在地板上,即使全身被涂满堕落的痕迹。
  狭小的卧房散落着晦涩难懂的书,从精装到平装,黑魔法研究到草药图鉴,那些曾被阿不思一遍遍画过重点的专业书籍,那些被磊得整整齐齐,写着权威人士名字的著作,全部被他们弄散了。阿不思第一次觉得他学习过的知识如此之多,精装书的硬皮封面把他硌得生疼,但他很难挤出时间把它推远,他甚至找不到时间拭去不受控制淌下的生理性盐水。
  斯科皮的动作优雅,傲慢而坚定,凶猛,却从不失控。阿不思咬着下嘴唇,品尝着自己血液的铁锈味,试图稳定呼吸,而不是失声啜泣。他沉浸在绝望、痛苦的喜悦中,在每一个呻\\吟和喘息中啜饮。最终他还是难以自制,在每一次插入时都摇摇晃晃,吐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听起来像“是”、“请”和“更多”之类的词。
  被伤害,被撕裂,被玷污,被腐化,被迫接受全部。重复,再重复,直到精疲力竭,意识模糊。
  在坠入深渊前,他尽全力控制住颤抖的声带说出清晰的音节:“……留下来……”
  他没有力气加更多的敬语,没有力气把汹涌的情感卑微的请求全部吐露出来,用几个单词纯粹地表达他的愿望就足够了。阿不思勉强听到了斯科皮的叹息声,妥协了。金发年轻人侧躺在他身边,握住了阿不思的手:“我在这里。”
  斯科皮等到阿不思雷鸣般的脉搏平稳下来才轻轻移开了手。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半小时了,肢体僵硬麻木都没有放手。
  他没有用魔法,一本一本捡起散落的书籍,按照标题开头字母顺序排好——这个习惯是在庄园的图书馆里养成的,父亲总是教育他看完的书要放回原处,不同的书放在不同的书架上,再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好。
  感谢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昏暗的光线,他找到了压在《欧洲常见草药大全》下的白罂粟。惨白的花瓣映衬着深绿色的封皮,花枝被人折断了,仅剩下一丝丝脉络连着。花的尸体被放进了少年的西装内侧的口袋。
  那张字迹凌\\乱扭曲的采购单也被他轻轻拎起。他扫了一眼脸上镇静的神色瞬间崩溃了,惊恐地瞪着熟睡中的阿不思,冲过去抚\\慰他的脸颊。
  斯科皮确认无恙后把纸上内容再度浏览一遍。一张纸上能写的内容很少,他却看了很久。
  少年似乎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上,近乎把薄薄的羊皮纸扯碎。他放弃了折磨那张薄纸,把它收进了口袋里,脱力般跪在了阿不思的床边,双手抬起阿不思的右手,虔诚地放到唇边。他现在就是忏悔室里懊恼的罪人,乞求神的宽恕。窗前栏杆太多,条条黑影落在了金发男孩的背上,把伤口打成片片鱼鳞。
  “……现在对你道歉会不会很傻啊?不过傻的是你,一直都是。”他的身体尽量前倾,捕捉着沉睡的男孩的呼吸,数着黑色睫毛颤动的节奏,绝望和狠戾开始退潮。
  “那么晚安,睡美人。”
  
 
(5)
  阿不思很少自己做一顿早餐,基本每天早餐靠速食补充足够的碳水化合物。所以刚刚转醒不甚清醒的脑子听到白瓷盘碰撞的脆响,以及热水倒进杯子的声响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进贼了,穿好衣服抄了魔杖冲出卧房,看到穿着整齐的斯科皮正认真地在白瓷盘上涂抹果酱,时才想起来他昨天平生带男朋友来自己的居所过了一宿。他模模糊糊想起快要崩溃时带着哭腔近乎恳求爱人留下来,脸颊不禁烧了起来。
  只是幼稚的,任性的,类似玩笑的梦呓,然而斯科皮真的留下来了,像十一岁的阿不思决定留在斯科皮身边一样。
  “你醒了?”原本游刃有余地做着早晨的流程的斯科皮有些慌乱,白净的脸微微泛起粉色。阿不思猜测他想起了昨晚的事,也或许和他现在正紧紧抱着斯科皮有关,“我还以为你会再多睡一会的,毕竟昨天……”
  “很累。”阿不思坦诚地回答。他瞅见斯科皮脸颊上又晕了一层淡红,有种恶作剧成功的窃喜,“好吧,其实我很开心,谢谢。”
  他有意撞了一下斯科皮的肩膀,轻\\盈地转到餐桌前,丝毫不在意金发少年促狭地绕着他的发尾,少许垂落的金发不能遮掩燃起的火焰。餐桌对两个人来说太吝啬了,达到配药室玻璃仪器清洗标准的白瓷盘甚至占据了一半空间。阿不思不喜欢懒洋洋躺在白瓷上的吐司,坚硬的外皮难以下咽,白瓤就是一杯越喝越让人腻味的牛奶,当他毫不犹豫地抓过打折中的一大袋吐司,心中就恶狠狠地翻涌对吐司的负面评价,这样当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喘口气翻出包中压扁的冷切片,就能面不改色靠在冰冷的墙上吞咽下去,压灭胃中乱窜的火苗。
  “本来想着给你弄得丰盛一点,但是只找到这些,又来不及去买……吐司我稍微加热了一下,口感会好很多。咖啡里牛奶加了很多,也放了糖,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如果不喜欢可以再调。”斯科皮套上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西装外套,比起宽松的长袍他似乎更喜欢干练的西装,如果不注意挂在西装前襟上铮亮的家徽,足以让人误以为是麻瓜金融街的翘楚而不是马尔福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那我先走了,记得全吃完。”
  阿不思指了指左耳,夸张地画了一条线延展到右耳,比了OK的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斯科皮也在右耳边做了相同的手势:“那以后也要记得。晚上我去找你,再见。”
  阿不思听到门轻轻的响动才放下了手,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吐司咬下了第一口。吐司大概是一千杯牛奶凝固成的,入口后迅速融化倾泻于味蕾,吐司底部粘上了微甜的果酱,虽然给口味增添了层次感,但也模糊了写在白瓷盘上的字迹,字母末端微微翘\\起:
  “GOOD MORING!”
  阿不思撤去了笑容,推开餐盘,抽\\出羽毛笔,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写了几页的笔记本。他把前几页撕掉,笔尖用力扎到了皎洁的纸面。
  “他又说谎了。”
  
  圣芒戈的清晨总是格外忙碌。阿不思刚写完收信地址“魔法部,错误信息办公室”,丹妮丝就跑进来通知他从东欧新进口的草药到了,勒令阿不思归好类放到配药室,顺便检查有无变质药品。
  正当阿不思哼着歌给药品柜贴上新的标签,门玻璃尖叫着牺牲了。
  “这是哪个治疗师负责的?都说了不要让疯子拿魔杖!”门上的方形玻璃死得好像没有活过,正好容阿不思探出头对门外大声抱怨。
  “我们有你这个黑魔法防御术得‘O’的小机灵鬼,所以没关系的!”丹妮丝大声回应,“别管那个鹿角女士了,先控制这个危险病人!”
  阿不思摇摇头抬起魔杖把玻璃修好,继续他的工作,下一秒玻璃又炸开一条裂痕,他差点把药瓶里的跳蛙眼珠震出来。
  “还是您先控制点,不要闹出那么大动静!”阿不思双手护住药瓶,天知道这玩意有多贵,他可不想赔上两个月工资。
  “不是我!是另一个神经病!梅林!为什么五楼病人喜欢把魔杖当麻瓜荧光棒甩!”丹妮丝绝望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无关人员退后!治疗师准备!”
  这是圣芒戈咒语伤害科一个风平浪静的早晨。咒语伤害科自成立以来就有“精神病院”的称呼,荣幸被分配到五楼的治疗师必定有良好的黑魔法防御基础和心理承受能力,长出蝙蝠翅膀或者拖着一条蛇尾病患对于咒语伤害科未免太正常了些,茶余饭后治疗师们讨论的不是英国该死的天气,而是“我的病人简直是个神经病”,其他治疗师则发自肺腑地赞成:“我负责的病人也是啊。”
  阿不思继续闷闷地继续他的工作,只有最优秀的治疗师才配做治疗工作,刚毕业两年的阿不思显然不够格,夹杂在实习和正职之间,主治疗师只负责一到两个病房,他却跑遍半个楼层,跟着不同的治疗师学习救死扶伤的本领。相对于傲罗五年的实习期,治疗师两年多的实习期已经算友好了。
  他关上配药室的门,假装没看见门玻璃的裂痕。会有人修的,前提是他不知道这块玻璃一天可能被打破五次。
  丹妮丝靠在走廊的墙上叹气,黑发乱得像阿不思一样,绿袍边上沾上了污渍。阿不思因为没有帮上忙有些愧疚:“解决了吗?真是辛苦……啊?”
  阿不思平生第一次被比自己矮五英寸的姑娘扯住头发,只得低着头配合她。力道对于习惯了疼痛的他不算重,更像是长辈教训小孩子:“不要五\更\色,容易肺气不畅,上班还没精神。”
  “……什么?”
  “你昨天晚上没有带男朋友回家——嗯,吃甜点?”丹妮丝松开阿不思柔软的鬈发,眼睛掠过他脖子上的红痕,“不是斯科皮·马尔福吧?”
  “是,都是。”阿不思心烦意乱地承认,“圣芒戈没有禁止治疗师谈恋爱!是我和他谈不是你,不需要过问你的意见!”
  “梅林!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我没有胁迫你和男朋友分手!”丹妮丝恶狠狠地瞪了阿不思一眼。阿不思畏缩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挺直了腰板。丹妮丝深吸了一口气,吐字清晰:“永远不要相信一个马尔福,明白?”
  阿不思垂下眼睑,蜷曲的睫毛挡住了眼瞳中一闪而逝的光:“……谢谢,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现在。听从我的指示,我会让你尝试着给病人完成较简单的治疗工作,一有情况通知我。”丹妮丝深吁一口气,知道阿不思又把他的话视若罔闻。
  
  咒语伤害科真是一个令人情绪低落的专科,能治好的病人挥几下魔杖拿一副魔药就能高高兴兴离开圣芒戈,住院的病人基本治不好,只有临床缓解,并且需要长期服药控制症状。阿不思自认为在霍格沃茨备考时都没这么努力,下班恬不知耻去丽痕书店翻新出的专业书,睡觉之前背一遍魔药常见配方表,现在只能缩在主治疗师身后诚恳地道歉。
  阿不思关紧了配药室的门,门上的方形玻璃带着它的伤疤委屈不已,贴在玻璃上写着“闲人免进”的纸塞在门缝底下。科威亚·史沫特莱病房三号床病人需要临时配置一些药水。简单的配药工作很适合他,在坩埚氤氲着热气,学生时而窃窃私语的地下教室消磨一下午也是他最喜欢的时刻之一。现在他一切都要尽快,用餐,工作,恋爱,被翻涌着的人群推攘着前行。抱歉抱歉,药材正尖叫着催促着他去煎熬,病例砸在桌子上等待他去报备,所以没时间准时下班。他现在只想把贴在墙上,闪闪发光的讽刺诗撕碎,丢到废液缸里。
Mon: 10:30 - 4:00
Tue: 9:00 - 4:00
Wed: 9:00 - 3:00
Thrs: 9:00 - 4:00
Fri: 9:00 - 12:00(中午)
  这是一张充满谎言的作息表,也许属于魔法部职员,但明显不适于圣芒戈治疗师。验纯,滴加,萃取,蒸发,有太多的流程需要记背,时间的数字逐渐模糊。最后加热五分钟,无需搅拌,停止加热再加入少许丁香……很好配完药做一些收尾工作就可以下班了,感谢实习生不用值夜班的规定,他下班后就可以跟他的男朋友约会——
  容光焕发的阿不思抬起头,看到了一只独角兽七彩的角顶着窗玻璃,默默地站在配药室的窗前,原本内心的海平静得可以钓鱼摸虾,现在顿时发起了惊涛骇浪。勤奋工作的坩埚差点遭遇被打翻的劫难。
  “嗨。”独角兽彬彬有礼地对他打招呼。
  “……嗨!”阿不思喃喃道,“你好,独角兽先生,波杰克。”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只完全的独角兽,而是独角兽的头接在正常男子的身体上。浅金色的毛发时而飘在空中时而落在黑西装上,长角抵在门上,灰色的大眼睛认真地瞪着阿不思。“候诊区在那边。”阿不思本着医者本善的心提醒。独角兽先生对他露齿而笑,把头拿了下来。低沉的声音幽幽地从窗外传来——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咒语伤害科,很抱歉目前为止没有值得欣赏的风景,那个眼睛绿得像山毛榉新叶的乌发治疗师除外。”
  “丹妮丝说得对,应该把你放进黑名单里。”阿不思丢下魔杖冲到窗前,“斯科皮·马尔福!”
  “她大概那么做了。因为假人女士怎么说都不让我进去,所以我只能伪装成病人了。”斯科皮微笑着握住了阿不思的手,往窗户里推,“镇定,你早上和我约好的,不能食言。我就想看看你走没走。”
  阿不思皱起眉,“你为什么在这里”和“你为什么装扮成这个样子来找我”等质问的话语硬生生塞在喉头。
  “你下次写信就好了,我会给你回信的,在医院外等我就行。”
  “但是我想看你因为我拙劣的惊喜笑起来,你闲暇时能跟同事像讲笑话一样幸福又骄傲地说这件愚蠢的事,做枯燥乏味的工作时你会突然想起这个小插曲,你开心地笑了……那阿不思喜欢独角兽吗?”
  阿不思仰起脸点点头,独角兽的毛发和角配药确实很方便。
  “那就太好了。现在这个点还不下班吗?”
  “治疗师很忙,实习生需要学习的也很多。霍格沃茨也有教授会拖堂,一个道理。”
  实习治疗师干得很杂,他得跟着主治疗师查房巡诊顺便清理床单,在主治疗师问诊时试图把患者痛苦的表情过滤掉,换成教科书上的插图埋头做笔记,晚上枕着借来二手专业书入眠。年少无为的他终年走在琐碎庸常的彭罗斯台阶上,习惯昼夜颠倒,习惯热情有限熬夜成瘾偶尔失眠,斯科皮却坐在台阶扶手上对他微笑着伸出手,他站在风口摇摇欲坠,同微笑着的爱人一同摔下楼梯,头破血流,但他心甘情愿。
  “我——很快就会下班,对不起。”阿不思心慌意乱地看了眼腕表。斯科皮瞄了一眼坩埚:“安定水吗?这个魔药有五分钟的空白期,可以说是专门给治疗师休息的。不仅能让患者镇静,还能让治疗师有喘气的机会,非常贴心,很符合它的名字。”斯科皮笑容加深了,身体的重量也一点点压进窗子里,“你还有一分十七秒。请看着我。”
  阿不思猜到爱人打算还给他一分钟。如同舞会上光彩照人的少年一个轻佻的邀约,被荣幸邀请的那位当然会欣然接受。他对另一个男孩顺从地微笑着,把手递给了那位漂亮的伴侣,试图乘着急促的呼吸带出的暖风,撕裂层层乌云,触摸沉淀在铅灰色眼波中的星子。金发年轻人人的手指有意无意撩\\拨着实习治疗师细软的黑发,构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暗示。
  他们难舍难分,如同溶于水中。两人的盛宴没有玫瑰气球香槟,背景没有金色的舞鞋踢起闪亮的灰尘,只有圣芒戈走廊上晦暗的蜡烛隐约勾勒出两个少年的轮廓。
  阿不思悄悄猜测如果丹妮丝看到陌生的金发男人半身探进整洁的配药室的窗户里和实习治疗师缠\\绵会是怎样一副表情。窗户开得太窄,他们只能迁就着对方停留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阿不思被斯科皮过紧地抱着,柔软光滑墨绿色的袍子被他揉皱,铮亮的徽章也被金发年轻人撞歪,仿佛身陷流沙中的遇难者努力地抓\\住一把闪亮的颗粒,却避无可避地沉溺。
  斯科皮趁着细碎亲吻中短暂的间隙推开了双颊通红,沉湎于爱意中的黑发年轻人:“你还有十秒。”
  “九。”
  “八。”可怜的实习治疗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叫一声,不情不愿地撤回了缠绕着爱人的双臂,踉踉跄跄地冲到桌前。斯科皮缩回身子,饶有兴趣地凝视着阿不思警惕地注视着坩埚,抖了抖手上的腕表,继续倒数:“三,二……停火!”
  坩埚下的火苗瞬间消失了,慢悠悠地冒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红橙色的药液被治疗师利落地加了一把丁香搅拌了一次,发出了柔和温暖的微光。“你看起来还能很好地集中注意力。”始作俑者称赞道。阿不思脱力地哼了一声,待药液微微冷却后装进了棕色的瓶子:“那我给病人送去,你找个地方,等我下班……”
  独角兽精致美丽的头又出现了,它对阿不思露出了独角兽特有的笑容,走了。
  阿不思站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不动声色地舔\\着嘴唇。他身上被欲望穿透的疼痛并未褪去,敏捷的舌头贪得无厌地搜寻着最后一丝甜味。男孩脆弱的皮肤能被轻易地留下印记,他的手指颤抖着滑过白\\皙的脖颈上红肿的皮肤,如留恋,如惋惜。
  甚至把药水交给病人时,他都保持着可怕的沉默。
  
  “……不,我没有关于他这两年的记忆,完全没有。”
  外面风雨如磐,阿不思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呵气,手指轻轻滑过温暖的雾气,画了个模糊的心形。
 
(6)
  “男朋友挺浪漫的。”丹妮丝盯着阿不思手里的紫罗兰,鲜嫩的花瓣托着晨露。
  阿不思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嘲笑,姑且点点头,找出了一个废弃的药瓶,装了些水,把紫罗兰插在里面。
  阿不思数不清他们约会多少次了。
  斯科皮有一种该死的魅力,尽管发色和瞳色都十分浅淡,却能在他心尖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能令伦敦夏季午后二时的阳光黯然失色。
  他们一个够疯一个够狠,约会不是逛街吃饭看电影,而是像一对麻瓜小情侣满伦敦疯跑。跑进最近的地铁站,赶在地铁门关上之前挤进地铁。
  麻瓜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对巫师,大都捧着一块砖头大小的屏幕划划划。阿不思回过头告诉斯科皮没选修麻瓜研究课是正确的,麻瓜真的没什么意思。他们坐火车去霍格沃茨大家都吵得不行,吃零食补作业谈恋爱都是一道风景,麻瓜未免太无趣了——哦他当时好像靠在斯科皮肩上睡觉。
  他们随便选了一站离开乏味的地铁,斯科皮带他穿过车水马龙,指着一家花店据说是一位姑娘开的,幸运的小女孩会从她那得到花环。小伙子看到她都移不开眼,她却贯彻独身主义。
  他又指着街道的尽头说这是一所中学……他们看到几个不良少年殴打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胖子,阿不思脑子一热上去拦,看到有两个不良少年甚至比他高顿时气焰短了几分。斯科皮直叹气说阿不思是他见过最不知道审时度势的斯莱特林。碍于不能对麻瓜使用魔法的规定他们都只能肉搏,没想到十几岁的小孩子完全不怕成年巫师,斯科皮见阿不思挨了一下,果断抄起长柄雨伞精准地猛击他们的膝盖和胸口,把雨伞尖对准为首男孩的喉咙:“敢动我的人?”
  待不良少年对他们竖着中指狼狈地跑走时,两人都笑得直不起腰。阿不思表示好厉害你人生中第一次做了回不良少年!斯科皮做了一个点烟的动作,侧过头转身把阿不思压在墙上:“嘿,男孩,你差不多该嫁给本少爷了吧?”他们一直笑一直笑,被救的小胖子又惊又怕,觉得自己遇上两个神经病。
  为了表示感谢,小胖子把自己的化学书送给了他们——事实上他想把所有的教科书都送给他们,阿不思翻看了所有教材,觉得化学最有意思,所以拿走了化学书。
  然后他们赶在警察来之前,迎着阳光逃亡。
  他们熟练地手挽着手唱着歌,从霍格沃茨校歌唱到巫师青少年中最受欢迎的流行歌手艾德琳·麦克米伦的新单,“带上你的魔杖,我能让你这个小**老实几天。”
  
  斯科皮代替镇痛剂填补他空虚的内心,副作用就是避无可避的物质成瘾。
  他习惯了和斯科皮在皎洁的床单上伸伸懒腰,或静静地躺着,腿和手臂相互交叠。如果没有斯科皮,他很难睡得安稳,仿佛有糖浆闷在他身上,一身黏\\腻。
  洛霖的预言没错。记忆在变本加厉侵蚀他的梦境。虽然是很零碎的片段,但刺激得他发疯。
  
  ——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一切都是欺骗,都是欺骗。但我做不到。
  
  他们不小心在溢满雨水的街道上点出圈圈涟漪。阿不思透过路过的商店和住宅的窗户往里瞥了一眼,享受着瓢泼大雨把屋内影像晕染得难以辨认的模样,如同莫奈的画作,有质感但柔和,模糊但充满活力。这种神圣的美使他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温暖。
  “阿不思在想什么呢?”
  “……黄油啤酒冰得手凉。”他毫不犹豫把手贴在斯科皮脖子上,对方轻轻嘶了一声,把阿不思的手放在脸颊上:“那下次记得买热的。”
  “不可能,除非是在冬天。”
  在遥遥无期的冬天——他们嬉笑着从同学身边穿过,一人端着一瓶从三把扫帚买来的黄油啤酒,温热的琥珀色液体让玻璃杯壁上结出浓郁的水汽。
  在那个逝去的冬天,他们都把悸动当作荒诞的脉搏。
 
(7)
  学生时代是一生的黄金时代,每个人都有好多奢求,全优的成绩单,金光闪闪的身价,乖顺美丽的爱人。
  阿不思更想逃离英格兰不期而遇的雨季。
  “你陪我一起,可否?”
  “可。”
  阿不思推开窗,混合着泥土味的潮\\湿空气争先恐后涌进他的肺里,片片冷雨被风堆在乌黑的发间。伦敦总是阴云密布,沾了水的衣服黏\\腻地粘在皮肤上,失落沮丧的情绪也一并黏在身上。每次阿不思去找斯科皮时,都是这种天气。乌云翻滚撕裂,屋内灯火通明,两个男孩蜷缩在一起,双手交握。
  “我喜欢香草奶糖和南瓜馅饼,讨厌人群和雨天。”他含混地说,“我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
  斯科皮忧虑地踌躇着,不知说什么好,就把所有糖都倒在那个沮丧黑发男孩的膝上:“那你现在有糖了。”
  孩子词不达意,却试图把认为最好的给他,殊不知自己有着全糖去冰的味道,卡在阿不思的左胸里。孩子幸福得不能自己,觉得自己那时有了一切。
  准确来说,是从那时起,有了一切。
  后来斯科皮长成了标准的斯文败类,下雨不打伞,穿着黑色长风衣晃——据说因为英国的雨大多不猛烈,英国绅士从不打伞,风衣当雨衣就可以保证衬衫不湿,进屋一脱风衣照样干爽。风衣做了收腰设计,风一吹窄腰长\\腿的优势显露无疑,皮鞋叩在地板上扬起风衣一角,无论走在霍格莫德的街道还是霍格沃茨的走廊,您都是最美的风景,就算是千年一遇美少女维克托娃,她还带着泰迪·卢平,都得停下来多看您两眼。
  ——最后一句是阿不思加的,但起码把看惯了统一着装黑斗篷的小女巫们惊得发愣,弄得阿不思和他走在一起时都不好意思打伞,从此对雨天深恶痛绝的阿不思每天对梅林乞求天晴,往办公室跑向占卜课教授请教今天会不会下雨。
  后来事情发生了转机,因为阿不思感冒了。虽然阿不思认为淋雨感冒的情节绝对是为了突显女主角娇弱的身体而进行的杜撰,但是纯血统小巫师对感冒这种来着麻瓜的疾病不甚了解,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因为阿不思迁就着自己淋雨导致的风寒,让阿不思忍不住缩在床\\上偷笑,很想撑起虚弱的身体给他普及常识。本来只需要到校医院去一趟就能好转,但阿不思觉得不严重,故意没去,因而享受了一周和风细雨般的照顾。
  从此斯文败类开始打伞了,不过伞不打在自己的头上,而是遮在黑发男孩头上,因为不着调的男孩出门很少拿伞。
  对斯文败类一见倾心的姑娘不少,黑发男孩猜测斯文败类会去和妆容精致的纯血姑娘约会,毕竟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斯文败类彬彬有礼又斩钉截铁地拒绝面容姣好的女孩,蹲下来把笔记本捡起来,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是说黑发男孩没人追。波特家的次子每每出现在走廊上,黑发在罕见的绿色杏眼前跳跃,没掖好的白衬衫隐隐露出细嫩的皮肤,走廊无论再嘈杂都会诡异地安静几秒。当事人却照样优哉游哉,和斯文败类满霍格莫德觅食。
  岁月其徂,人一点点老下去,清澈的眼睛一点点瞎掉,未完成的奢求泯灭在未来许多幽暗逼仄的时刻,闪亮的光点漏出伤痕累累的手心里。
  “……魔药学是一门实用的学科,保证巫师的生存并不断提高巫师的生活质量,与其他学科交叉与渗透。当今,魔药学日益渗透到生活的各个方面,特别是与巫师社会发展密切相关的重大问题。因此许多职业要求学生获得魔药学NEWT的证书,它是一门社会迫切需要的实用学科……”
  缓慢而低沉的音调被湿热的空气干扰得有些失真。阿不思沉浸在刺目的纯白中,被声音刺得一激灵。
  大家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你们觉得这对你们的未来不重要的话,可以不听——”
  “波特!”
  原来是一节乏味至极的魔药课,大家都坐在这里等待下课,等待夏天开始。前几排学生清一色穿着墨绿衬底的黑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转过来,发出声声窃笑。金发少年出神地转着手中灰白色的羽毛笔,白衬衫的袖子挽起,纤细的脚踝在课桌底下有意无意撞着局促的黑发少年,兴许因为魔药教室过于闷热,金发下的皮肤晕染着淡淡的粉红。
  “波特,你来说说看,火龙血的十二种用途?”
  阿不思张目结舌。教授显然在刁难他,没有问坩埚的平均使用寿命或熬制一般药剂如何控制温度之类的简单问题。火龙血的用途繁多,同常用原料溶解性规律表一样难以背诵。他的手指惊惶地绞在一起,嘴唇泛白:“……用作炉膛清洁剂……”
  少年放下了缠绕着浅金色额发的手,透过刘海朝阿不思淡淡地瞥了一眼,如叹息般小声说出答案。阿不思急忙侧过脸示意自己听不见。绝望的叹息声更大了。斯科皮撕下一块羊皮纸,念念有词地晃着羽毛笔。
  教授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嘲热讽了两句就让满脸通红的阿不思坐下。羊皮纸上的内容逐渐增多,斯科皮还在聚精会神地书写。火龙血的用途就这么多,他为什么写不完呢?
  少年紧张地瞥了他一眼,把纸条揉成一团塞到阿不思的手里。黏\\腻的手心传来微高的温度,纸团支棱起的尖角刺得他发疼。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他战栗着打开纸团,十二条工工整整地列了出来,让人不禁怀疑是从课本上撕下来的。
  这一切结束了吗?
  背景的嘈杂逐渐扭曲变调,羞涩笑着的金发少年的面容也崩解融化。他神使鬼差地翻过了皱巴巴的纸条。
  “I LOVE YOU.”
  我爱你。
  情真意切,力透纸背。
  不对!不对!不对!
  那届乏味的魔药课,意气风发的少年全都萎靡不振。教授重重摔下魔杖,点了最怠惰的男孩,以杀鸡儆猴。男孩的挚友悄悄递给男孩一张字条,解除了燃眉之急。
  他成功了,男孩答出了难题。
  没有查看字条的背面,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张单面字条。
  几声叹息在空气中蒸发了。
  那,正翻看字条背面的“我”,正在为惊心动魄的语言沉沦的“我”——
  是谁。
  
  温热的雨水带着泥土的腐臭味,鲜活的字迹逐渐模糊。阿不思只身站在齐膝深的浑水中,低低地咒骂一声。
  斑驳的光线随着玻璃破碎变得明亮,风卷起阿不思湿透的袍子,掠走了仅存的热量。他面对着破碎的橱窗,模糊倒映出年轻人面无血色的脸,和悄无声息逼近的,一双素白的手。
  渐渐那双手不必依靠着投影看见了。手腕上如艺术品般的名表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尖锐的黑色数字,墨绿色的花纹,银色的指针快速地从右向左跑动,旋转得他发晕。
  ——摘下面具!摘下面具!面具下的你,是谁?
 
齐膝深的雨水消失了。斯科皮把伞移到劫后余生的黑发年轻人的头上,替他挡住了簇簇落下的雨水,雅致的伦敦腔分外温柔:“阿不思,你怎么了?你在哭吗?”
  “没有……”
  “冷吗?”他顺着发丝的走向缓缓揉着阿不思的头发,像安抚一只战栗的小动物。
  “不冷。”阿不思用手背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呆了半晌,毅然决然推开斯科皮的伞。
  斯科皮却温和地笑着,稳稳地撑着沉重的黑伞,夜色风衣随风飘扬,恍然看出几分书生意气。纵然世界疯狂,他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8)
  克丽丝觉得自己在YUTOBE看了太多关于小猫吃东西、玩耍和摔下来的视频,所以当乌发碧眼的男孩用能拆门的力气冲到店里,水珠从微微蜷曲的发尾滚到她每隔一小时就得拖一遍的地板上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感叹真像一只被迫洗澡的小猫,沮丧又狼狈。
  男孩看上去要么是被警察通缉,要么是被黑手党追杀。克丽丝不禁产生了一丝怜悯,男孩畏畏缩缩地走近她,低声说:“不好意思,我没钱。”
  克丽丝顿时更加同情这位既没有伞又没有钱的可怜男孩了。她想起包里留着一盒喂流浪猫的牛奶,要不要热一下拿给他呢?男孩却重重地拍了一下吧台,玻璃杯发出阵阵哀鸣,绿得惊人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但是我还是想要一杯热水!”
  克丽丝第一次被顾客那么要挟,大脑如同断了WIFI一样难以加载出网页。男孩顺势抄起冰锥对准了她:“如果你拒绝我就要死了,我向来不介意和别人共赴黄泉!”
  “……好,你先把冰锥放下。”克丽丝因为心地善良很难受到别人的负面情绪影响,所以在校读的是心理学,她看出男孩的眼神清亮,没有杀人魔或抢劫犯的癫狂。他的手不断颤抖,想必根本没有拿稳冰锥。他身上带着水仙和忍冬的香味,也许是在花店工作或研究植物学的大学生,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不会威胁她倒一杯热水。想到这克丽丝轻松地笑了:“完全没问题,你正常地跟我说就行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男孩呆了一下,尴尬地把冰锥放回原处:“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不知道。”
  “也许有人会责怪你把你赶出去,还是会有人愿意帮忙的!”克丽丝转身拿出了一只纸杯端起了红色的水壶,男孩乖巧地低着头坐在吧台前,照不到灯的绿眼睛丧失了明亮的白色高光。克丽丝把带来热量的水递到他面前,男孩道了声谢谢,把纸杯握在手里焐着。
  “需要我打电话给你的家人吗?”克丽丝尽量轻柔地问。
  男孩惊诧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你怎么了?挂科?家庭矛盾?还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男朋友。”男孩仰起头认真地说,“我……”
  男孩突然沉默了,把热水挨到唇边,脸颊上终于浮现了一丝血色。克丽丝觉得再强\\迫他说话不太合适,便岔开话题:“啊,我是克丽丝,在附近的大学上学心理学,这个专业不算太好,找工作可能会很麻烦,所以才先来这打工。以后可以经常来找我,我以后是要当心理医生的哦,所以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男孩僵硬的面部肌肉颤抖了一下:“我想起了不好的事。”
  是童年阴影吗?或是惊恐症发作?克丽丝胡乱揣测着。男孩接着开口:“其实还是关于我男朋友的,那时他还不是我男朋友。”
  一直沉默的男孩突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声音嘶哑沉闷,克丽丝恨不得拿小本子记录下来。
  他说男朋友叫斯科皮,家里有钱,长大后西装革履像个斯文败类……说自己生病吃药,斯科皮就翻箱倒柜找蜂蜜糖送到校医院去……他对旁人总有一层礼貌的隔膜,每天却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自己嘴一撇就惊慌地哄半小时。
  “你有一个很温柔的男朋友呢。”黝\\黑的街道堆着闪亮的水坑,雨帘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
  “是啊。”男孩轻声应允,“他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
  「十一岁的我们第一次相遇,风带着火车的蒸汽,他傻笑着递给我糖果;
  十二岁我们第一次在学校过圣诞节,他说愿望是希望我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十三岁我们坐在树上,夕阳很好看,风也温柔;
  十四岁他把我从毯子里拽出来,让我埋在他的肩膀里哭;
  十五岁他说羡慕我的衬衫口袋,能如此接近我的心脏;
  十六岁我们跑到天文塔上去看星星,他想触碰我又收回手;
  十七岁他在魔药课上给我传纸条,但我没有看向字条的背面;
  十九岁我们意识到十一岁的悸动那叫爱情,所以我们再次相遇。」
  “这是一首诗吗?”
  “只是时间轴。”男孩纠正。
  “没有十八岁?”
  “……”
  男孩的声音一直都是轻轻柔柔的,除了讲到动情处会露出淡淡的微笑外,几乎没有表情变化,在克丽丝提出问题后,微微闪着光的眸子瞬间结了一层薄霜:“……因为是空的。”
  “不是十八岁,而是十七岁到十九岁的这两年——该死,我不能说太多——”声音的响度随着言语逐步增大,后来几乎可以用吼来形容,像一只被侵犯领地的猫,肺部、舌头、嘴唇和声带都被绝望地拨动,震颤到极致。
  “所以我和你们不一样明白吗?我失去了一天的记忆,连锁反应就是过去的两年完全是混乱的,这些疼痛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想跟斯科皮说清楚,但是我发现这一切都跟他有关!和他在一起很快乐,但是回忆会变本加厉侵蚀现实!!我甩了他来这里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办!”
  克丽丝属于从来不敢顶撞老师不敢与同学吵架,别人一大声说话就会不知所措的类型,现在莫名其妙被陌生人吼了一嗓子,不出意料失手把手机摔了。声响提醒了男孩,他怔住了,空洞的绿眼珠微微转动,视线掠过惊惶的克丽丝,霎然失声。他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疲惫地瘫在高脚凳上:“我怎能因为我的原因放弃那么喜欢我的人呢。”
  “你说得对。”克丽丝回过神来现在男孩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她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说出来是不是好些了?你觉得难以对你的男朋友说出来,事实上掩埋事实对事情没有丝毫帮助。我也相信你的男朋友不会介意的,毕竟你们已经认识那么久了。”
  男孩把纸杯转了两圈,若有所思:“……谢谢。”
  克丽丝不确定男孩是否考虑她的意见,毕竟凭借片言只语很难还原事实,她还没有拿到国家心理咨询师证书,自然难以给出有用的建议:“如果能帮上忙就好了。”
  微弱的光把男孩湿漉漉的黑发镀上玄青色的边框,克丽丝才想起之前有个黑影把光线遮住了,所以男孩才像个蜷缩在角落的影子。现在黑影走了——他站在那里那么长时间吗?
  雨下得小些了,男孩起身向她道别,没等她挽留就冲到了雨中消失了。
  “上帝保佑他。”克丽丝又联想到家里的英国短毛猫杰恩,想掏出手机看看它的照片,余光又瞥到熟悉的黑影。她果断放下手机,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脸贴在玻璃门上,努力看清黑影的模样。
  是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象牙色的头发即使沾上了雨丝仍一丝不苟,身边合着一把英国绅士最爱的黑伞。她看见火光一闪,一丝热量散失在雨中。
 
“什么情况啊?”克丽丝想起了男孩描述的男朋友也喜欢穿黑色风衣,正想推门和他说几句话,几名高中生兴高采烈地走进来。
  “要些什么?”闲了一下午克丽丝慌忙前去迎客,把男孩和他的男朋友抛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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