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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四海鲸骑》 作者:马伯庸、驰骋、赵老湿[第1页]

作者:星罗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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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 马伯庸、驰骋、赵老湿 合著 
我在这南洋上漂了一辈子,眼见过如山一般的大舰驶出港口,也曾被海盗的号角从梦中吓醒。我更听说过,这南洋之中埋藏着无数宝藏,那些勇敢的海客为了寻找宝藏留下了无数的传奇故事。

  序
  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有这样一个未曾见诸史册的传说。
  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在她年轻时,曾经见到过一位叫显照的高僧。武则天向显照询问自己的未来命运。显照这样回答:“一闪善念,即登极乐;一闪恶念,即堕地狱。成佛成魔,轮回六道,运命从无定数,只看一念之间如何抉择。”
  说完这段话,显照从怀里掏出一串神妙的珍珠手串。这珠采自深海最极处的砗磲,名唤海藏珠,泛着七彩炫色,举在耳边仔细倾听的话,可以隐隐听到海浪的声音。显照把手串递给武则天,轻声问道:“一珠一色,无论您希望拥有不老的青春、无上的权势还是帝王不衰的宠爱,都可以得到满足——但是只限一次。”
  武则天不假思索,从手串上摘下一枚明黄的珠子,明黄象征着天子之色,她选择的是无上的权势。随后,显照带着海藏珠手串离开了。
  许多年后,武则天成功地打破了传统,登基成为中国唯一一位女皇帝,权势无二。可随着时间流逝,当她面对镜中日益衰老的容颜,不由得后悔当年的选择。如果选择那一枚粉色的海藏珠,说不定她现在仍是青春靓丽。
  武则天再一次找到显照,显照回答:“陛下的选择已经做出,无法反悔。”武则天大为愤怒,再三强迫显照交出海藏珠手串。显照双手合十:“海藏珠已回归深海,若要重新求得,除非发下大誓愿,请动佛祖显灵垂赐。”于是,在显照的建议下,武则天建造了无数海船,派遣了无数的使者,在大海的最深处修建了一座佛岛,岛上堆满珍奇供奉,希望能够感动佛祖,再次赐予海藏珠,让她重新选择。
  可惜的是,武则天终于没有等到佛岛完成的一天,便溘然去世,显照也不知所踪。时间流逝,光阴荏苒,慢慢地,再没有人知道女皇为何派遣巨大的舰队出海,更没人知道佛岛到底在哪里。陆地对于这件事的记忆,飞快地褪色、消逝,但海藏珠的传说,却一直在大海之上流传,绵延千年……
 
  他一直非常尊敬的郑提督,正双手握紧一把长剑,刺入父皇的胸膛。太子在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锋利的剑尖从父皇背后伸出来,明黄色的龙袍边缘浸满鲜血。那宽厚的后背晃了晃,咣当一声倒在了龙椅上,一只手垂下来。
  “啊!!!”
  太子不由得惊恐地大叫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目睹到这么一幕血腥的画面。郑提督不是父皇最忠诚的臣子吗?就在刚才不久,他还站在船头代表父皇宣读圣旨,斥退风暴,怎么转眼间就动手杀人?
  郑提督听到内室传来尖叫,面色一凛,“唰”地拔出长剑,朝里面走来。他原本硬朗端方的面容,此时却扭曲得厉害,看起来格外狰狞。
  太子慌不择路,奋力把花瓶推到,掉头就跑。郑提督朗声喝道:“太子休走!请听微臣解释!”
  别开玩笑了!你刚刚杀死父皇,现在分明是想连我一起杀死!太子惊慌地跳上罗汉榻,朝着敞开的舷窗冲去。这时郑提督也进入内室,跳上罗汉榻,飞身追出去。太子穿过舷窗,踏在了飞檐之上。可是这里实在太陡峭了,他不得不伸开双手,极力保持平衡,歪歪扭扭地朝另外一侧跑去。郑提督也踏上飞檐,叫着太子的名字逐渐靠近。他的武艺高强,在檐顶如履平地,瞬间便拉近了和太子的距离。
  太子骇然至急,身子左倾,一下失去平衡。随着一声惊呼,他整个人从飞檐上斜斜跌下去,擦着宝船巨大的船舷急落,噗通一声直直落入海中。甫一落水,腥苦的海水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太子头脑晕眩,接连呛了好几口水,肺里难受至极。幸亏在这次出航之前,太子跟从名师苦练过水性。他拼命舒展四肢,最终勉强在海面上浮了起来。
  一抬头,郑提督站在飞檐之上,提着那把杀死自己父亲的宝剑,正在大声发布着命令。很快船舷边上出现许多水手的身影,准备跳下来捞人。用不着过多猜测,太子一看就明白,恐怕整个宝船的人,都已经被郑提督买通了——不,不用买通,郑提督本来就在大明水师拥有极高声望,这次叛乱,恐怕蓄谋已久。
  太子想到这里,浑身一阵冰凉。宝船尚且如此,那么其他船舰呢?整个队伍里的几百条船,会不会都已成了郑提督这个乱臣贼子的帮凶?他原本想游到附近的船上示警,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哪条船都没法信得过。
  不对,还有四条船可以信得过!太子踩着水,环顾四周,看到在宝船旁边停泊的那四条灵船。那几条船有灵兽的魂魄寄寓,船上没有水手,应该相对安全一些。
  眼看那些水手要跳下来,太子顾不得犹豫,咬着牙拼命划动手臂,不顾一切地朝前方游去。他一贯养尊处优,像这么拼命的情形还是第一次。他在游泳方面颇有天分,只见水花翻腾,一会儿功夫就从宝船身边游开。这时那些水手也纷纷跳下船舷,一落水便哗哗地猛冲过来,好似无数条鲨鱼闻到血腥。朝着太子疾潜而去。体力和技巧决定一切,他们的速度,可比太子快多了。
  眼看追兵越追越近,太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拼过这些老水手,逃亡之路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水手一马当先,率先伸出大手,去抓太子的脚踝。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嗡嗡声响起,一道柔和的光膜出现在太子和水手之间。那水手的手抓到光膜,竟然被反弹回来。
  太子绝处逢生,赶紧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接近了四灵之一的青龙船。他刚才慌不择路,那道光膜,正是青龙船激发出来的。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趁着水手们被光膜阻挡,他赶紧又往前拼命游了十几尺,攀到了青龙船的边缘。
  青龙船是一条体型颀长的硬帆船,两侧各有十六个盘龙圆轮,半明半暗。太子攀上的,正是其中一个圆轮。圆轮与船舷之间有无数棱角凸起,他左右踩踏,终于在体力耗尽前爬到了甲板上。至于那些水手,游到光膜之前,便再也没办法穿过去了,只能远远看着,大声呼叫。
 
  客人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猜道:“你选了学他的贼眼?”
  “正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觉得阅尽天下宝物才好玩。结果到老来,果然应了散宝人的命格,穷星高照,只能在店里给人鉴宝,赚点小钱。若能时光倒流,我一定选那宝藏,逍遥度日。”
  客人听他不到二十,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忍不住大笑,笑罢了才反应过来:“你这都是瞎编的吧?”
  少年也不隐瞒:“正是,只当给您在路上凑个趣。不过故事虽然瞎编,穷命却是真的,所以巴望着能借您的宝贝过过手,沾点瑞气,赚点跑腿的银钱。”
  客人又是一阵大笑,觉得这人拉生意的手段实在有趣,问他姓名。少年坦然道:“我无姓无号,您就叫我建文吧。”
  船主连连赞叹,说年轻人里有你这么聪明的,可不多,问是否愿意跟他上船?少年微笑着婉拒,船主也不勉强,感慨说这年头风浪险恶,海盗横行,行船实在是个苦差事,确实还是在港口稳妥。
  这个叫建文的少年很会聊天,既不让人觉得喧宾夺主,也不至于木讷呆板。边走边聊,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少年似是无意问起北方情况,船主道:“前两年中原不太平静,咱大明皇帝莫名其妙死在了海外,各地都有乱象。不过自从原本监国的燕王登基之后,局势比从前强多啦,商路这才重新走通。”
  说到这里,船主换了个口气:“要说这位燕王,可比先帝爷好多了。先帝爷在位时,也不知为什么,对出巡海上那么热心,三天两头带着大舰队出海,威风是威风,可船一动,银钱跟水淌似地花。这些钱哪来的,不就从我们这些老百姓身上榨么?”
  船主自顾抱怨着,没注意前头少年的脚步慢了几分,回话速度也不似刚才那么快了。过了好一阵,建文才开口道:“我记得先帝爷不是有个太子,还没找到吗?”
  “听说他也是同时在海上失踪,原来朝廷还在各地港口贴告示,还能看见锦衣卫大张旗鼓要找。后来时间一长,锦衣卫也懈怠了,估计不了了之了吧。”
  建文的两侧肩膀微微下沉,似乎松了一口气。
  船主大概觉得总说朝廷不太合适,于是又换了一个话题:“对了,还有一件趣事,不妨说与你知。这次随我的船来的,还有一个辽东的蛮子。这蛮子膀大腰圆,来自草原上的一个大部。他花了大价钱,让我带他来泉州——你猜他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卖马?买兵器?” 建文摇摇头,面露好奇。
  船主道:“他想学操船之术,好回去组建蒙古水师。”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建文愕然,草原上虽也有河流,可跟海航相比完全不是一码事。一个草原蛮子学操船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算在蒙古组建水师?这简直和在海上训练骑兵一样可笑。
 
  船主和斋主都久久未能言语。这香囊的工作原理,说穿了非常简单,无非是用特定形状的格栅把香烟格成特定形状,但这份构思妙想,实在难得,而且在这么小的一个香囊上下这么大的功夫,也只有皇家才会干这么不惜工本的事。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随身戴着这么一个香囊,走到哪里都有六字真言的烟字飘起,缭绕周身,这份作派,比寻常居士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建文把香囊搁回到桌子上,取出龙涎香,笑道:“斋主您老人家可看清楚了,我可是为了鉴宝才动用的好香,这可得额外给点补贴。”
  “小守财奴,一点亏都不肯吃!” 斋主笑骂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一块散碎银子,“拿去吧!” 建文伸手接住,先放到嘴里咬一下验验成色,然后冲两人一施礼,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斋主把香囊交还给船主:“这东西的用途,您也都看见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船主交割了鉴定费用,然后好奇地看了门外一眼:“你这小伙计年岁不到二十吧?居然就当上朝奉了?”
  “这小子啊,甭管是瓷木金银铁器,只要是富贵人家用的,他都精熟。”
  船主更好奇了:“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难道是哪家大族的孩子?可真是大族出身,谁会让自家子弟干朝奉这种活?”
  斋主嘿嘿一笑:“建文这孩子的来历,可有点意思。两年之前,我无意中在海滩上发现他昏倒在沙滩上,穿的衣袍质地都是湖绸,只可惜被海水泡得破破烂烂。我见他可怜,就带回海淘斋,问他来历,他也不说。开始我把他当小伙计使唤,很快发现他对奢侈品颇有研究,就慢慢让他负责一部分鉴定。”
  说到这里,斋主朝门外瞟了一眼:“论起资历,他远不及其他朝奉,但总能一语中的,直指关键。我老觉得,那些奢侈品他应该是真用过,真见过,才能有这种见识。”
  “两年前?海边?” 船主对这个时间点很敏感。
  斋主眨眨眼睛,压低嗓子道:“有一次,他夜里说梦话,我听得清楚。他嚷嚷什么宫里出事了,右公公救命的,又说自己是太什么的……”
  船主恍然:“原来他竟是一个小太……” 最后一个字他不忍说出口,话到嘴边,化为一声感叹:“年纪轻轻,又这么聪颖,原来竟是这样的出身,咳,难怪对宫里器物如此熟稔。”
  斋主道:“这小子能说会道,接人待物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这两年来,倒有一半客人是他拉来的,唯独有点守财。每月给他的工钱加打赏,足可以养活一个四口之家。可从来没见他花在吃喝衣服上,估计都偷偷攒起来了。”
  船主倒是很能理解:“他不是小太那什么嘛……不拼命攒钱,还有别的乐趣吗?”
  两人同时“啧”了一声,惋惜地摇了摇头。
  建文可不知道那两个人背地里对他产生了天大误会,他此时揣了银钱,驾着一辆骡子车兴冲冲地朝着船厂方向而去。
  泉州港附近有大小一共八座船厂,既能修也能造,最大能造一千料的大船。在船厂附近,还有几十个生产零部件的小工坊,形成了一条庞大的产业链条。所以通向船厂区的大路特别宽阔,路面用的全是夯实的灰泥和煤渣,路面上有密密麻麻的车辙印,可见平日运送原料的大车有多少。
 
第三章 海沉木
  到了第二天,建文返回海淘斋,什么都没说。斋主知道他只要赚到钱,一定会失踪一整晚,也懒得问他到底干什么去,简单地交代了一下铺子里的事,然后出门去了。
  建文一个人呆在铺子里,擦擦阁架,摆摆古玩,然后趴在柜台上发呆。昨天那位船主的话,让他颇有些心神不宁。大明追捕前太子的力度减轻了,这本是好事,可船主那几句对父皇不经意的评价,却不那么中听。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武夷山的大红袍,捧起杯子正要喝,忽然门外“当啷”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这是悬在门内的一个铜铃,只要有人推门进来,就会撞动它发出响动。建文一抬头,看到进门的居然是一个姑娘。
  这女孩子跟他差不多年岁,披着一件灰色长袍罩住全身,眉宇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她腰间悬着的那把日式长刀一般锋利。她的头上别着一簇珊瑚饰物,除此之外没什么装饰。建文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个有来历的人,赶紧搁下茶杯,态度恭谨。
  她进门之后,先警惕地扫视了一眼整个海淘斋的布局,然后才走到柜台前,用不太熟练的生硬中文道:“听说这里可以鉴定奇物?”
  这个姑娘五官清秀,可表情却很僵硬,似乎很不习惯这种与人交流的场合。建文摆出一个职业微笑:“正是,请问您有什么要鉴定的?”
  “这个。”
  一样东西被扔在了柜台上。建文拿起来一看,这东西只有巴掌大小,形状似是一块不规则的木块,重量却不轻,色泽乌黑锃亮,能看清一条条的纹理。仔细一看,这纹理似能构成一个玄妙的佛像。佛像持跏趺坐,双手结印,十分精致。
  这木块的表面很光滑,还带着淡淡的暗色亮泽,应该是常年被人盘着的老物。
  “您这个东西,叫海沉木。”建文解释道。
  百年以上的上好真木沉入极深的海底玄阴之地,被高压揉搓与海水侵蚀,会有很小的概率形成海沉木。这玩意儿质地极紧密,浸润着丰沛的海气,阴气十足。如果搁进鱼缸里,可把清水转成海水;若是做成发簪吊坠,可以在夏天感觉稍微凉快一点。
  这些用处虽然有趣,却只是聊胜于无,玩的人图个新奇而已。所以别看海沉木数量罕见,价格还真不算高。
  “就这样?”女孩子面无表情,语气却有些不甘心。
  建文又拿起海沉木,在手里摩挲了一圈,忽然心中一动。海沉木对别人意义不大,对他却不同。
  自从建文逃到泉州港以后,发现青龙船能自动吞噬木料,越上等的木料,它痊愈速度越快。这海沉木也算是海中一宝,如果喂给青龙船,说不定能让它更早痊愈。别看海沉木只有巴掌大小,这里面浓缩了木属精华,效用比寻常木料强出十几倍。
  一念及此,建文对姑娘展颜一笑:
  “这海沉木的样式倒挺别致,不知是谁雕成,应该还能多卖点钱,怎么也得——五两银子吧。若您觉得合意,小店现在就可以收。”
  他说完以后,偷偷观察女孩反应。不料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又追问了一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或者字迹?”
 
  建文颇为惊讶。机关?字迹?他一转念,不由得笑了。
  机关藏物,字迹藏宝。姑娘既然这么问,显然是以为这海沉木上留着什么宝藏的线索或地址。要知道,每年流入泉州港的藏宝图少说也有几百种,什么样式的都有,九成九都是假的,拿来骗骗外地人罢了——这姑娘恐怕就是最新的受害者。
  “实话说吧,这件东西上不可能有机关,也刻不下什么字,就是一块实心的木头罢了。”建文委婉地提醒道。其实按规矩,鉴定奇物的人,不应该明言真伪,不过建文存了吃下这块木头的心思,又见这姑娘孤身前来,心生同情,忍不住出言提醒一句。
  谁知女孩却直接反问道:“你是说这是假的?”
  建文耸耸肩,还是一脸笑意。既然客人把话挑明,他也不必再绕圈子:“您若只当它是一块海沉木,它就是真的,但也不值什么钱;若指望它还有点别的用处,那还是别多想了。”
  女孩冷冷道:“亏你们海淘斋名声在外,眼光却这么差劲。这东西乃是幕府将军的心头爱物,时刻不离手,到你嘴里却一文不值。”建文眼睛一眯:“哦?幕府将军的心头爱物?那为何会落到您手里呢?”
  女孩噎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上了嘴,转身匆匆离去。建文嘿嘿一笑。在泉州港,这样神神秘秘的人实在太多,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真真假假的隐秘经历。只要与己无关,便不必去多想。
  等到她想通了,早晚会折回这里出手的。到时候给个公道价格,把海沉木收了就是。盘算已定,建文坐在店里,再度拿起那杯热茶。
  嘴唇刚感受到茶水的温度,没想到突然铜铃又“当啷”一声。抬头一看,那女孩去而复返。建文放下杯子,赞了自己一句料事如神,正要起身询问。不料她一把揪住建文衣襟,往回一拽,两人鼻尖几乎碰到一块。
  “那件东西,你真的看不出来其中有什么奥妙?” 女孩问。
  建文莫名其妙:“恕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来。要不等我们老板回来再说?”
  “那算了。”
  女孩松开他,一甩头再度离去。建文没想到女孩子的手劲这么大,刚才那一揪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一大早碰到这么个怪女人,真是晦气。建文把衣襟整了整,抱怨了一声,重新回到座位上。没过多久,铜铃“当啷”一声,第三次响起。
  建文啪地把茶杯放下,今天这口茶,看来是喝不上了。他本以为那女孩又回来了,没想到却不是。从外面进来四五个人,为首的一人长脸面白,一副阴阳师的古怪装扮,身后都是腰挎长刀的倭国武士。这些人身上杀气凛然,一进来,店里温度霎时冷上了几分。
  那阴阳师扭动脖子,用蛇一样的眼神盯着建文,开口的声音尖利而粗鲁:“刚才是不是有个小姑娘来过?”
  “啊,对。”建文答道。
  “她是不是带了一样东西给你鉴定?”
  “没错。”
  “是什么?”
 
  “你会操船吗?我想要学操船的技术。”巨汉满是诚恳地盯着他,还有泪水挂在古铜色的脸颊上。
  建文这才想起来,昨天那个辽东客人,似乎说过同船来了一个晕船的蒙古蛮子,自称是什么科尔沁水师提督,要为部落训练一支水师——莫非就是此人?
  “你先把我放开,好疼……”建文挣扎了一下。巨汉这才意识到失礼了,赶紧松开他的肩膀,后退一步。建文揉着肩膀道:“蒙古草原根本没有海,你学操船技术干吗啊?”
  “可我家传是科尔沁水师提督啊,水师提督当然要学操船。”巨汉理直气壮地说,攥紧拳头一敲胸膛,“我叫唐格斯,蒙语里就是大海的意思。我南下来学操船,是来自长生天的意志。”
  “好吧好吧,随便你了……”建文撇撇嘴,觉得这家伙实在是有点不可理喻。哪会有人因为一个名字,就去学一门永远也用不上的技艺。
  “你能教我操船吗?”唐格斯追问了一句。
  “我只是个小伙计,又不是水手。你去港口和工坊问问吧。”建文转身要走。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唐格斯的心事,他面露悲戚,双手捂住脸:“俺问过了,可是没人愿意理,也没人愿意教。俺一开口说话,他们就都哈哈大笑,说俺是个傻瓜。只有一个人说肯教俺操船,可一转眼,他就带着俺所有的钱跑掉了。俺实在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说到后来,唐格斯双眼噙满泪水,眼看又要哭出来。建文觉得这么一个大汉动不动就流泪,实在是太别扭了。不过看他的神情,又实在可怜。一个人远离故土,来到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骗得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就连想家都只能远眺大海。
  建文心肠一软,说我认识几个船上的水手,让他们带你上船,连干活带学习,好歹能把生活费赚出来。谁知唐格斯一听,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俺晕船啊……我害怕登船,船一晃我就想吐。”
  这一下弄得建文彻底无语。一个晕船晕到死的蒙古水师提督,却偏偏非要去学操船,也不知道他这么执着,到底是图什么。建文想一走了之,可见唐格斯哭得实在可怜,有些不忍心,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别哭了,回头我介绍你找个船木坊,去那儿帮工吧。”
  “真的吗?能学到操船吗?”唐格斯欣喜地说,顺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嗯……这个好歹是在陆地上干活,至少能学到修船的手艺,把回家的路费赚出来………”
  话音未落,唐格斯突然抬起头来,挂着泪痕的大脸一瞬间变得严厉起来。他伸出巨手,一把抓住建文的胳膊,猛然往下一扯。
  建文毫无防备,被这一股怪力扯得整个人趴在沙地上。他正要恼火地吼一句你干吗嘛?却看到唐格斯的气势变了,他肩膀高耸,双臂微屈,整个人如同一头草原上的蛮牛,正刨着蹄子蓄势发起攻击。
  顺着唐格斯的视线,建文回头一看,瞳孔陡然缩小。
  在他身后的老槐树上,居然插着一枚黑色的苦无。如果不是唐格斯及时把他按倒,那苦无就直接钉到身上了。建文脸色大变,意识到自己刚才距离阴曹地府只差了一点点。
  本篇完
 
  而在现实里,他冲过去的方向,却是建文站立的位置。建文见唐格斯忽然目露凶光,一反常态朝自己扑来,吓得往后一缩,双脚踩到了悬崖的边缘,一片小碎石朝着下面跌去,很久才听见啪的一声。
  这里的高岗虽然不如名山大岳那样高耸入云,但悬崖到峭壁的底部怎么也有三十多丈,人类真跌下去铁定是粉身碎骨。
  建文觉得这局面实在太荒唐了,明明是一个和平的早晨,怎么就和一大群陌生人陷入生死相搏的局面了呢?他真想把这块不吉利的海沉木丢下悬崖,然后一走了之。可是如果真这么干,估计阴阳师和七里都不会放过他。
  这边唐格斯并没有放缓脚步,还在继续靠近。七里一边抵挡着武士们的进袭一边大声喊道:“快解除他的催眠,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建文大吼道:“怎么解除啊!”
  “刺激他,用他最怕或者最喜欢的东西去刺激。”
  “可我他妈根本不认识他啊!他怕什么我哪知道?”建文委屈得快疯了。
  七里没有回答,她已经陷入了武士围攻下的刀芒之中,自顾不暇。眼看着唐格斯一步步靠近,建文走投无路,他视线一转,看到远处泉州港里鳞次栉比的船帆,忽然有所明悟。
  建文扯着嗓子喊道:“根本没人会教你操船!没人教!你这个白痴蛮子,一辈子也当不成水师提督!”
  唐格斯眼前的草原美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破碎的海面景色。他的脚步停住了,突然跪倒在地,抱着头痛苦地摆动着,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吼叫。
  他之所以毅然离开草原,南下寻找操船技术,正是因为心中要成为水师提督的执念,胜过了对家乡的眷恋。这个草原蛮子一路沿海找过来,却屡屡碰壁,直到见到建文,才重新看到一丝希望。现在连建文都吼出来说不教他操船,唐格斯登时觉得天崩地裂,连家乡美景的幻境都无从桎梏了。
  阴阳师身子一颤,嘴角沁出一点血迹,这是催眠失败对施术者本身的反噬。他没想到,这个奇葩居然会看重如此可笑的事。他深感侮辱,大嘴一呲,让舌尖再度放出光芒,试图再次催眠。
  不料一枚苦无破空而来,“铛”的一声,正敲在绛紫色的舌尖上之上。阴阳师赶紧闭上嘴,催眠施术被迫中断。围攻的武士们同时一愣,攻势减缓。
  那是七里手里最后一枚苦无。她扔出去以后,迅速脱离战圈,冲到建文身旁。建文以为她要夺走海沉木,下意识地要避开。不料她一把拽住建文的手:
  “跟我走。”
  “去哪?”
  “悬崖下面,这是唯一的路。”七里说。如此紧迫的关头,她还是那一副淡然表情,仿佛天生就没有情绪似的。
  建文大惊,那岂不是等于跳崖自杀。七里凝视着他:“没时间了,你得相信我。”
  “现在这个局面,还不是拜你所赐!”
  七里淡淡道:“跟着我,九死一生。留下来,十死无生。”
 
  可是……建文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少女,又不忍心把她扔在这里不管。阴阳师那些人肯定会追过来,七里落到那些邪恶的家伙手里,不知还要承受怎样的折磨。
  “哎呀……你这个妇人之仁的毛病,得改改!你可是有秘密的人!”建文敲敲脑袋,拼命告诫自己。可他始终没法对一个受伤少女置之不理。“算了!我可以把她送去医馆,留点钱,然后再走,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总算想到了一个折中方案,建文不由得精神一振。他把少女横腰抱起来,朝外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去。唐格斯紧随在后头。
  建文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刚才的凶险你不是没看到,干吗还跟着?太危险了,你还是赶紧自己走吧。”唐格斯一梗脖子:“你还没教俺操船术呢。”
  “我是说介绍你去船木坊!不是教你操船术!”建文觉得这个蒙古蛮子实在太轴了,脑子里除了操船术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我说什么了?”
  “刚才在悬崖上,你说根本没人教俺操船!没人教!俺是个白痴蛮子,一辈子也当不成水师提督!”蒙古大汉学着建文的口气,惟妙惟肖,说完以后露出失望的眼神,简直像一只吃不到鱼干的小猫。
  若不是建文抱着七里,他很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笨蛋!那是为了把你从幻境中解救出来,才故意这么说的!”
  “哦!明白了!其实你是肯教我操船术喽!”唐格斯忽又欣喜道。
  “………………”
  建文下定决心,不去理睬这个家伙,转身朝外头走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七里送去医馆,别的都可以放一放。
  正在这时候,他背后忽然传来两声低沉的爆炸。建文回头一看,发现在湖面上爆开了两团紫色烟雾。
  “不好!” 建文大惊。看来阴阳师发现他们没死于刚才的炮击,又投下两枚紫烟标记地点,召唤火炮再次进行打击。那条黑船的火炮非常犀利,反应速度也极快。恐怕这个湖很快就要变成火海。
  建文一咬牙,对唐格斯喝道:“你想学操船对吗?”
  “是的!”
  “那扛好这个姑娘,跟着我走!”他说。唐格斯喜不自胜,过来粗臂一揽,轻轻松松把七里扛在了肩上。
  如果想脱离炮击区域,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七里虽然瘦削,个子却不低,只有唐格斯这样的壮汉扛起来跑,才不影响速度。建文摸了摸怀里,那块海沉木还在,最后看了眼紫烟,一挥手:“快走!”
  两个人扛着七里,迅速朝外面跑去。没跑出去多远,就听见头顶一道道尖啸声袭来,随即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伴随着巨大的水花声。建文喊声卧倒!两个人连忙趴在路旁的草窠里,旋即强烈的冲击波如海潮般拍击而来,震得头皮微微发麻。
  建文一边跑着一边心里数数,前后一共传来二十声爆炸,这是黑船在一侧的全部火炮数。他们再打,就得隔一段时间了。
 
  建文听得心惊胆战,没想到这一块木头背后,还隐藏着这种滔天血案。
  “我想要刺杀将军,为家族报仇。但是他太强大了,只要有一丝丝的杀意,就能被察觉。所以我用秘法封闭住自己的情感,不容一丝外泄。可惜即使如此,我还是失败了,只好改变目标,把那块浸透了我家族鲜血的海沉木偷出来。”
  “所以你也不知道它是干吗用的?”建文问道。
  七里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将军非常重视它,我父亲只是稍微调查了一下它的来历,就惨遭灭门。我想它一定隐藏着什么极端重要的东西。”
  这不用多做说明,建文也能明白。日本人为了追查这块海沉木,不惜在泉州港内开炮,可见这玩意隐藏着巨大的利益,大到幕府与大明开战都在所不惜。
  “真是抱歉,我才疏学浅,真是看不出这有什么值得将军大动干戈的。”建文摇摇头。他不过是海淘斋的小伙计,对奢侈品还算熟悉,对这些海中奇物就没什么了解了。
  七里把海沉木串在一根红线上,郑重其事地挂在脖子上,然后抬起头来:“追击我们的那个阴阳师,叫做芦屋舌夫,是将军最亲信的爪牙。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幕府大将军就不远了。”
  “倒真是个符合他身份的好名字……”
  建文想起他每次施展催眠术的舌尖都熠熠生辉的样子,然后想起七里脚踩珊瑚的情景,忍不住问道:“悬崖上的珊瑚,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你的头饰闪光,和他的舌尖差不多嘛。”
  七里保持着沉默,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建文一看,也不好强逼,尴尬地笑了笑:“算了,算了……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可以在最近的港口把我放下,我会继续去找这海沉木的秘密。”七里语气坚定。
  “好吧……”建文点点头。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不过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默默祝福。他很快又提醒道:“不过要找到合适的港口,可得花点时间。”
  这条青龙船的造型太过招摇,不可能大摇大摆开进港口。建文必须在港口附近找到一个类似鬼见愁一样的隐秘停泊处,才敢靠近。符合这个条件的港口,可不算多。
  “没关系,我可以等,幕府将军没那么快死掉。”七里的姿态似乎轻松了一点。她伸展修长的双腿,抬起眼睛看向建文:
  “你呢?”
  她已经说完了自己的秘密,现在轮到这个小伙计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么一条强大的灵船。七里对航海很了解,知道一条灵船所代表的意义有多重大。高丽有一条,幕府倾尽全力,也只有两条,强大如大明,也不过四条而已。这已经是海面上最强大的几个国家。
  区区一个古董店的小伙计,何德何能,可以驾驭着一条灵船?
  面对这个问题,建文有点犹豫。他不太想提这件事。可七里已经袒露了经历,自己若是不说,未免说不过去。虽然他天生擅杜撰,可面对七里的眼神,却一点也不想骗她。
 
错误的开始,未必不能走到完美的结束,人生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
 
  建文趴在天花板往下观察了一阵,发现这个囚禁青龙船的舱室并没有明显的大门,周围的肋条板都钉得严严实实,只在中间有一条不容易注意到的缝隙,一直延伸到两侧。
  这应该就是怪船上颚与下颚紧闭后的咬合线,估计在附近会有几个绞盘来控制开合。
  “我们逃出去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没引起敌人大部队注意前,找到绞盘,打开船口让青龙船滑入海中。”建文压低声音对两个人说。
  七里检查了一下那两个昏倒的水手,他们的装束是脏兮兮的粗布衬衫,外头罩一件短布袍,腰间一把弯刀一把火铳,都是海上讨生活的标准配备。七里毫不客气,把弯刀和火铳收上来,分给建文一把火铳,唐格斯一把弯刀,其他的则自己拿在手里。
  “你对船舶比较熟,我们听你的指挥。”七里说。
  建文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说了一声好,带着两人朝着船舱的另外一端摸去。
  这么大的船,必须得考虑到漏水的风险,一般会把底舱修成一个个彼此隔离的水密舱。这样的话,一处漏水,不会影响到其他地方。所以不同层的船舱楼梯,都会设置在相反方向。
  他们飞快地来到楼梯间,拨开一排熏干发臭的肉干,踩过几箱子海植的蔬菜,与一个厨子模样的海盗正好迎头相撞。唐格斯二话不说,拦腰把厨子抱住,身子一扭,登时把那倒霉蛋一个倒栽葱砸在地板上。几只母鸡和老鼠,咕咕地四散而逃。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的蒙古摔跤手法正好大显神威。
  唐格斯一击致敌,忍不住发出一声兴奋的喝吼,还想行一圈蒙古礼,却被建文及时喝止。
  根据建文的推测,绞盘的位置应该是在大底舱上方的甲板附近,只要一路往上冲就够了。既然有了方向,这一个三人小队的速度相当快,连续钻过数个船舱,打倒了七、八个猝不及防的水手,终于见到了通往甲板上的楼梯。
  一道金黄色的阳光从楼梯上方投射下来,原来外面已经是白昼了,隐隐有浪花的声音传来。建文三步并两步冲上楼梯,却被七里一把拽住:“我先来。”她率先冲了上去,建文与唐格斯紧随其后。
  他们一踏上甲板,第一眼见到的,是附近一根直冲天际的粗大桅杆。建文一看到这桅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几乎走不动路了。
  七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建文喃喃道:“这下我们麻烦大了,麻烦大了……这桅杆是人头柱啊!”
  本篇完
 
  建文这时才看到,对方的右臂上,刺着一条螺旋缠绕的黑色鲨鱼刺青,鲨口恰好在虎口的位置。而他的右手,居然长满了鲨牙,看起来就像是砍掉了五根指头,换上五把锋利匕首一样。
  当他抬起手臂向建文伸过来时,感觉就好像一条巨鲨张开血盆大口扑击而来。
  建文见势不妙,抽出火铳要扣动扳机。不料那人的左手一把抓住火铳枪管,轻轻一拧,那精铁铸成的枪管一下子就成了麻花。可建文已经来不及停手,还是开了枪。火药和弹丸在扭曲的枪膛里一下子炸开,建文惨呼一声,躺倒在地。
  男子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走去,甲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七里在桅杆顶端发现这边的变故,几下珊瑚涌现,飞身跃到了男子背后,弯刀毫不犹豫地朝咽喉割下去。可刀刃碰到咽喉,如中败革,怎么也切不下去了。趁着她愣神的功夫,男子右臂舒张,一下子揪住七里纤细的脚踝,往地上狠狠一惯。轰隆一声,七里的身子半陷在裂开的甲板缝隙里,动弹不得。
  解决了两个敌人以后,男子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唐格斯身上。此时唐格斯与那独眼壮汉两人的战斗刚刚有了分晓。壮汉近战搏击的功夫不低,可哪抵得住草原摔跤的第一高手。只见唐格斯踢、绊、缠、挑、勾,技法层出不穷,再加上娴熟的关节技,很快便将那壮汉压服在地,动弹不得。
  男子眼睛一亮,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欣然缓步上前。他略一站定,唐格斯顿觉脊背一凉,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立刻意识到这男子是个极其强大的对手。
  他对危险有天然的直觉,不退反进,立刻反身伸出双臂去扳男子的下盘。男子舔了舔嘴唇,似乎很满意这种反应,他发出一声豪快的大笑,双臂肌肉贲张,反去压制唐格斯。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唐格斯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一块礁石的巨浪,无论如何拍击,对方始终岿然不动。那两条胳膊重逾泰山,牢牢地压制着自己的动作。他在草原上每天跟人摔跤,类似的僵局不知碰到多少次了,拆解起来几乎不假思索,立刻手腕一翻,借对手的力量往斜里一拽。
  这招叫做“博克忒鲁木”,是蒙古摔跤里最讲究技巧的一个手法。那男子也没想到这个纯靠蛮力的鲁莽汉子,居然忽然玩出这么一个花活儿,猝不及防,被重重带倒在地。
  这一下子,甲板上一片沉默,周围的海盗脸色都是一僵。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似笑非笑,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既然已经倒地,你为何不继续强攻,反而站开一步?”
  “勇士不打倒地之人。”唐格斯瓮声瓮气道。
  “很好。比拼技巧就到这里,接下来咱们来试试力量吧!”男子露出森森的白牙,嘿然一笑。唐格斯一时寒毛倒竖,难道刚才对他来说,还只是技巧比拼,根本没用出真力?
  唐格斯瞪圆了眼睛,再度扑上去,挥拳就打,努力抢得一丝先机。男子喝了一声:“好!”不闪不避,同样用左拳顶过去,动作十分简单,气势刚劲无俦。
  双拳一对,几乎炸出火花,赫然平分秋色。
  两人再次打了起来,这回不再有任何技巧,纯粹靠肉体力量进行碰撞。此时其他海盗们纷纷聚拢过来,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波及到。有几个人把建文和七里都抓过来,牢牢捆住,一起围观。
  唐格斯越打越心惊,这人的力量越发强劲,难不成他还能根据对手力量进行调整?那他的真实力量到底有多强?反观那男子,越来越兴奋,他战到酣畅处,哈哈大笑一声,左臂拳头做巨鲨噬咬状,奋力一捣,一下咬中唐格斯的胸膛。唐格斯登时觉得气息不畅,脚下虚浮几乎要跌倒。
  男子毫不留情地追上一步,这次换成了右拳。他那五根尖刀一样的锋锐指头,哗地在唐格斯的胸口留下五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唐格斯避无可避,咣当一声躺倒在地,眼冒金星,再也爬不起来了。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能扭下来我也很开心。
 
文绉绉
 
  面对贪狼的坦诚,铜雀大袖一拍,面色如常:“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他把手探入怀中,又取出一枚绿玉鱼骨,递了过去。贪狼眼神一凛,这绿玉鱼骨有着极重要的妙用,多少人欲求一而不可得,就连贪狼这种等级的人,也要费尽心思才能换得一枚。
  想不到这个铜雀,身上随随便便就放着两枚。如果现在能把他干掉,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
  这个念头只在贪狼脑海中闪过一下,就消失了。他就像是鲨鱼一样,对手若露出一点破绽,都会被毫不犹豫地干掉。可眼前这个铜雀,实在深不可测,直觉告诉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贪狼用阳光再次验看了一下鱼骨,确实没什么破绽,便对泰戈交代了一句。泰戈向摩伽罗号发出信号,让他们把青龙船滑出底舱,然后鲨鱼们奋力将它推到海滩上。
  “这三个俘虏,也是你的了。”贪狼道,“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铜雀微微点了一下头,却没搭腔。他知道贪狼这是在试探,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理这艘强大而棘手的船舰和这三个身份成疑的囚徒。
  贪狼见铜雀没回答,有点尴尬,便把视线放到腾格斯身上:“其实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家伙可是个好玩具。”
  “买定离手,概不退换啊。”铜雀回答。
  “那我能最后借用一次吗?”
  贪狼天生巨力,又有格斗天赋,很少有人能走过三回合。难得能碰到腾格斯这种精通摔跤的高手,可以酣畅淋漓地战上几次。这次卖掉,以后未必能见到了。
  得了铜雀的首肯,贪狼走到腾格斯面前,扯开他手腕上的绳子。腾格斯有点茫然,贪狼道:“来呀,咱们再打一次!”
  腾格斯的眼神里露出兴奋的神色,起身吼道:“好!”
  于是这两个人在海滩上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这次腾格斯的表现很神勇,居然把贪狼掀翻了好几次。当然,结局没变,他还是惨败。贪狼大概意识到腾格斯此时是铜雀的奴隶,所以下手不再留情面,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直到铜雀忍不住提醒说你别弄坏了我的财产,贪狼才罢手大笑离去。他随手把腾格斯蘸在手臂上的血洒进海水,周围鲨鱼顿时都发起疯来,簇拥在一处,这位海盗巨魁就这么踏着一排排鲨鱼脊背,回到摩伽罗号上。
 
  “这,这也太玄了吧?”
  铜雀把海沉木递过去,对建文和七里说:“你们可以试一下。显照佛木泡入水中,佛头会自显圆光。”
  建文连忙起身,从船外打了一桶海水上来。七里把佛木往桶里一丢,只见水面波光粼粼,那佛像顿时生动了许多,只见一轮威严圣洁的圆光自佛头后悄然显现,宝相庄严。
  建文把它拿出水来,圆光顿时消失。他重复了几次,确认只有在水中,才能看到这幅异象。而且这光不是来自于什么镶嵌的珠玉,也不是水面折射的错觉,就是凭空出现——这个特色,确实不像是人类的能工巧匠所能做到。
  可若说它是自然形成,岂不是更匪夷所思?
  七里从他手里接过海沉木,反复端详。她比建文更迫切地想知道里面的秘密,也看得更加仔细。可任凭她如何观察,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端倪。
  “水显圆光,这是显照佛木最显著的特征,根本没法伪造。所以有圆光者,必是真品。”铜雀说到这里,惋惜地拍了一下大腿,“可惜世人对佛木的挖掘,也只到这里为止了。至于这圆光和佛岛之间有什么联系,就没人能参透了。”
  建文脑筋转得飞快:“莫非通过某种特别的方式,在水里可以投影出文字?”
  “已经有人试过了,没有。”
  “那就是佛木自带的纹理褶皱,墨拓下来会形成海图?”
  “也试过了,不是。”
  “剖开佛木呢?也许里面另有玄机。” 建文越说越兴奋,把脑子里的种种藏宝故事全翻出来了。
  铜雀连忙制止了太子殿下的疯狂联想:“这么多年了,无数能人异士都琢磨过显照佛木,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始终没人能参悟其中真相……”
  说到这里,铜雀突然换了个口气,“其实之前也曾有人宣称自己参透了显照佛木里的秘密,扬帆出海去找,但是一个回来的都没有。所以到底这些人是不是真的领悟到了毂中奥妙,是否真的找到佛岛,谁也不清楚。”
  “真是一群被贪婪蒙蔽了智识的家伙啊。” 建文撇撇嘴,始终觉得这个传说特别不靠谱。
  这时铜雀淡淡地抛出一句话:“那如果我告诉你,你们大明的先皇出海,也是为了这个宝藏呢?”
  建文猛地从原地跳起来,他捏紧了拳头:“荒唐!我大明富有四海,岂会为了这点东西就御驾亲征!”
  “哦,那大明水师出海,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煊赫国威,镇护夷藩!”建文清楚地记得,在舰队出征之前,父皇颁布的圣旨就是这样说的。
  “煊赫国威,镇护夷藩,这种事郑提督去做就够了,为何天子要亲自出海?殿下饱读史书,该知道天子譬如北辰,岂可轻动?”
  “那……怎么也不可能是为了佛岛宝藏,父皇不差那点钱。” 建文还在试图辩解。
 
在盖狄堡一家餐馆工作时,我主要是招呼那些去那里看古战场的游客。 一天傍晚,一对夫妇进来吃晚餐,我问他们那天的游览怎么样。 “好极了,”男的回答,“但是在这么多纪念碑中间打那场战争,一定很难打,地形太复杂了……”
 
  “为什么要选我们?” 建文问。
  铜雀呵呵一笑,从船舵旁边站起身来,在甲板上踱了几步,眯起眼睛看天空的云:“你们相信命运吗?”
  “嗯?”
  “命运从来不是固定的,它的走向,取决于你一念之间的选择。这选择,即是所谓的缘法。佛岛就是这么个地方,它只在有缘人面前显现。则天皇后这等强者,若没有缘分,同样见不到佛岛踪迹。所以寻找佛岛之人,从来与强弱无关,归根到底,还是看一个缘字——”
  说到这里,铜雀转过身来,双眸中放出兴奋的光芒:
  “你们两个与佛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能恰好聚在同一条船上。这等巧合,我相信与佛岛必然有缘。也许只有你们,能成就前人所未完成的壮举。”
  这时阳光从移动的云层中投射下来,海面上泛起一片金碎。青龙船似乎感受到乘客们即将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它的速度不由得也加快了几分,甚至在浪花声里还能听到隐隐的龙吟。
  铜雀挥动着手臂,那阳光就像无数命运的金黄色丝线从天而降,将这船上的几人缠绕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七里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来:“我加入。” 建文迟疑片刻,总举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可是事已至此,也只好把手抬了起来。恰好这时腾格斯也返回船头,见到两人举手,也忙不迭地抬起手臂,好似一根粗大的桅杆。然后这个蒙古蛮子才憨憨地问道:“你们在干吗?”
  “反正不是在操船,你赶紧把手放下。” 建文没好气地说。腾格斯道:“可我听你们说,又是岛,又是船的,我要跟着你们,我要学这样的操船术。”
  建文还没回答,在船上观摩了一圈的哈罗德满脸兴奋地凑过来。他的金发上满是湿漉漉的海水,估计是被飞轮溅的。
  “这条船委实不凡!着实不凡!真是骇人听闻的一条好船!咱家能留下来吗?当奴隶也可以,当火器工匠也成,宫廷礼仪教师也可以,总之咱家得留下来!”哈罗德连说带比划。
  建文以手覆额,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引来这么多奇葩在船上。
  铜雀哈哈大笑:“好吧好吧,能在这条船上,这也是缘法。姑且也算你们两个进来好了。”
  腾格斯和哈罗德听铜雀这么一说,齐齐转头去看建文。直到建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两人一阵欢呼,又各自散去,一个趴着侧面去拨弄盘龙轮,一个走到船中去摸桅杆。
  铜雀说要跟骑鲸商团里的人通报一下,起身走到船里一处舱室。他大概有什么秘法,能在海上与外界联系。建文无意去偷窥,索性靠着船舷,仰着头看天上的白云飞速向后移动,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他相信铜雀肯定没说谎,但也很确定这个老头一定有什么话没说。铜雀选择成员的做法,太随意了。商人是最理性的,锱铢必争,尤其是佛岛这种牵涉极广的宝藏,哪能跟扔骰子似的,一句“聚在一起就是缘分”就把人凑齐了。
  忽然一个女声从他耳边响起:“你看起来不太安心?”建文苦笑着摸摸鼻子:“那又如何?我没有选择。”
 
  七里道:“其实我也不太安心。”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
  “嗯!”
  “因为你作为同伴,实在太弱了。”女孩认真地说。
  “…………”
  建文没有反驳,这是个事实。他从小接受皇家教育,书读得多,武技就差多了,谁会跟皇子真刀真枪地打?所以他骑马、剑术都会一点,不过也只是平均水准,只有火铳术格外有天赋,可惜在大明这根本只是末流技巧。
  “太子仁善”,这是宫内外对他的普遍评价。这四个字明褒实贬,既隐晦地指出太子心肠太好,也暗示他在武勇方面的弱势。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交涉和唬人这两项能力了——但他们的任务是在漫漫的海上寻找佛岛,这种能力是否能派上用场,真不好说。
  “父皇也是这么说的……”建文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总是嫌我太柔弱,不够狠,也不够冷酷,些许人情软语就能动摇。他说为君之道,必须铁石心肠、天威难测,否则难以服众——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不想去伤害别人,哪怕坐视别人受到伤害,都会让我很难受。”
  “是的,你确实如此。比起皇帝,你更适合出家当和尚。”七里淡淡道,“若换了是我,可不会允许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登上青龙船。”
  建文干笑了几声,算是回答。
  七里道:“你是个好人。可我父亲说,好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容身之地。只有拼命去吞噬别人,才能避免被敌人吞噬。”
  建文挑了挑眉头,难得正面驳斥她:“这个说法我可不认同。现实固然无奈,却不是作恶的理由。小时候经筵的师傅们告诉我,人性本善。若天下全是坏人,人率相食,那与禽兽何异?”
  “这本来就是海上的生存之道。你若这般软弱,怎么到得了佛岛?”七里的声音带着执拗。她好不容易看到了复仇的曙光,可不希望被软弱的同伴拖累。
  “不,这不是软弱,这是仁德!”建文的火气也上来了,“顾惜人命,顾念人心,人之所以为人,不为禽兽,不就是因为多了这一点仁慈之心吗?难道我当初不救你上船,就是正确的做法吗?”
  “是的,对你来说,不救我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七里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对不起,我的秉性就是如此!就是见不得人在我面前受难。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不要来教我做人!”建文愤愤起身。
  出乎意料的是,七里居然没有拂袖离去或者出言反驳,她思考了一阵,歪了歪头:“你需要道谢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里站起身来,声音清冷:“你说的对。你救了我的命,我理应酬谢的,这样你我才两不相欠。”
  “我可没这么说!”
  “可惜我现在除了身子,没有其他可做酬劳的东西,那么陪你睡一晚好了。”七里淡淡看了一眼下面的舱室。”
 
  腾的一下,建文的脸颊立刻变得赤红滚烫,鼻孔充血。他哪料到这姑娘居然会这么说,慌张地把头低下去,不敢抬起来。
  “不必慌乱。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不愿见死不救的主张。但对我来说,就是一笔交易而已。”
  七里自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作为杀手家族的成员,她自幼就被教育,肉体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必要时,它和其他东西一样可以当做武器,也可以当做交易的筹码。
  七里对这种事没经验,但她觉得现在就是那个“必要”的时候。
  “之前之所以没提,是因为那时以为你是个太……现在对你来说,取走这份酬劳应该不是难事。”七里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去换一件衣服。”
  建文这才想起来。他们几个在笼子里关了那么久,身上的衣物馊味十足。腾格斯对此毫无感觉,喜好洁净的七里却早已无法忍受。
  “我房间里有几套衣物,是我在泉州港预存的,不过都是男装,你先凑合一下吧。”建文说,七里瞥了他一眼,朝下面一阶阶走去。建文赶紧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喂喂,我不是图这个啊!你别误会!“
  七里没做任何回应,也不知道听见没有。那窈窕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甲板下层的走廊深处。建文还在犹豫要不要追过去解释,却看到铜雀从舱室里走出来。他已经完成联络,正要回到甲板上。
  “哎,太子殿下,正好有件事小老要与你商议一下。”铜雀招招手。
  建文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急切地朝里面望去。他生怕七里误会更深,有点不耐烦地说:“商议什么?”
  铜雀道:“自然是佛木之事,我们要决定一个航向。”经他这么一提醒,建文陡然想起来了。他们还没决定一个最重要的事——方向。
  佛岛的方位,就隐藏在显照佛木之中。不搞清楚内中玄机,就不可能找到佛岛,连方向都无法确定。这个问题不解决,整个计划就没有任何可执行的可能。
  “那块木头里深藏的玄机,你有什么头绪吗?”建文勉强把注意力从七里的事情里收拢回来。
  “没有。”铜雀很干脆地说,“历代宣称破解了佛木之谜的人不少,可惜一个字都没留下来,大概是怕别人跟他们抢吧。”
  “那……你认识什么高人能破解这个玄机?”
  “没有。”铜雀摆了摆手,“这个不必着急,一切要看缘法。缘法到了,自然会解开。”
  “那你说那么热闹!不知玄机,我们下一步该去哪里?”建文有点急躁。
  铜雀笑道:“在破解玄机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现在太弱了,接下来一路惊涛骇浪,若不能提升实力,纵然缘法再好也是无用。为了能够顺利登岛,当务之急,你得先提升一下战力。”
  建文一脸狐疑,这时铜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他不由得一怔,那竟是第三枚绿玉鱼骨。
  在间歇洲上,他亲眼看到,贪狼花了极大的价钱,换走了两枚鱼骨。三大海盗之一的贪狼对这个都如此重视,这鱼骨到底干什么用,他一直极为好奇。
  “这第三枚鱼骨,就是我给你们的投资。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叫做阿阇梨之墓。只有手持绿玉鱼骨之人,才有资格进入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进去那里干吗?”
  “为你找一颗海藏珠。”
  本篇完
 
第十四章 深渊
  从武则天的时代开始,海藏珠和佛岛就一直是海上居民所津津乐道的两个话题。
  佛岛虚无缥缈,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相比之下,海藏珠的传说却真实可信多了。
  这种珠子是何时开始出现的,又与佛岛有什么关系,没人知道。但它的神奇功效,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海上不时出现各种能人异士,拥有难以描述的奇异能力,全都是拜海藏珠所赐。
  正因为如此,这种珠子成为深海之中最珍贵的宝物之一。世人趋之若鹜,他们愿意出巨大的代价获得一枚——哪怕未来的命运注定要被珠子吞噬。
  百地七里、阴阳师舌夫、贪狼以及其他一些海上的人,他们每个人得到海藏珠的途径,都不一样。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些珠子的源头,到底在哪里、又是如何产生的。很多人认为,海藏珠就是一种缘法,只有命中注定的人,才有机会得到它。
  如今听铜雀的意思,这个阿阇梨之墓里,居然能找到海藏珠?船上的几个人都不由错愕。
  “阿阇梨”乃是梵语,汉文意是“高僧大德”。阿阇梨之墓,即是高僧之墓。铜雀告诉建文和七里,那里是南洋中唯一一个可以获得海藏珠的地方。
  更多的细节,铜雀却笑而不语。
  建文陷入了巨大的矛盾。拥有海藏珠,固然会获得强大的力量,但同样也要接受诅咒,迟早有一天会被珠子里的东西吞噬。为了复仇,七里可以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代价,那么他能接受吗?
  铜雀并没于逼迫,很大度地表示:如果他不能接受海藏珠的代价,也无妨,铜雀可以把他送到一处类似泉州港的富庶地方,隐居一生——不过复仇就别想了。
  整整一天,建文靠着船舷,怔怔地看着玉玺在青龙船的船舵上,不知该如何是好。在玉玺的反光中,他想起了宝船上那血腥的一幕,父皇愤怒的叫喊、叔父和郑提督那得意而扭曲的面孔、自己瞬间从太子变为逃犯的委屈,这些情绪始终萦绕在心间,让他痛苦不堪,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七里说得对。说到底,会选择和它融合的人,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呐。”
  经过一夜不眠不休的心理斗争后,建文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找到铜雀,咬紧牙关道:“我接受。我想要复仇,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铜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他拍了拍建文的肩膀:“放心好了,海藏珠与佛岛之间,关系千丝万缕。登上佛岛,说不定就能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
  建文疲惫地笑了笑,觉得他只是在安慰:“那就请你尽快指路,让我们快点去找海藏珠吧。我怕我会后悔。”
  青龙船在海上航行了足足七天,建文在铜雀的指点下不断变换航向。到后来他已经完全不知行驶到哪里了,只是机械地听从铜雀指示。这七天,他们始终没有看到一块陆地,连一个岛屿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海水、海水和偶尔跃出水面的飞鱼。
  铜雀每天站在船头,要么是用不为人知的秘术测定方位,要么望着天上的云彩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作为骑鲸商团中的一员,他有时候像是最市侩的商人,有时候却像是一个神秘的大师。
 
  建文拿起这把三眼火铳比划了几下,觉得十分合用。哈罗德给他装填好弹药,放好捻引子,建文端起火铳,对着船舷外不远的一只信天翁放了一铳。轰的一声,三眼齐喷,弹子划过信天翁翼下,在海面上激起一片水花。
  哈罗德啧啧可惜,建文却微微一笑。刚才他铳口故意放低了三寸,不然那信天翁必然要被打碎。试枪而已,不必伤及性命。
  建文别的水平都一般,对这火铳之术却格外有天赋。可惜大明并不重视这项技艺,甚至有人觉得太子玩火铳简直不成体统,只给他提供了最基本的培训。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限制,建文的射击造诣仍达到了军中精锐的水准,自幼接触各式各样的西洋或东洋火器,眼光着实不凡。
  从射击体验来看,这把火铳的威力和精度,都达到了一个很惊人的地步,实在是一件犀利武器。
  他正自喜悦,忽然听到甲板上传来橐、橐、橐的脚步声。两人抬头,看到穿着一身深色质孙的七里徐徐踏上了甲板,都张大了嘴巴。
  这一套质孙的款式,在泉州港随处可见。当初建文随手在街面上买了几套,放在青龙船上做备用。
  七里的眉眼本来就很硬朗,加上身材高挑,愣是把这种质孙穿出了一身的挺拔英气——众人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想法,单论气质,她比建文更像是白龙鱼服的皇家子弟。
  不过这件质孙明显被改过,琵琶袖和横褶里暗藏了三四个口袋,揣得鼓鼓囊囊,里面装的估计都是苦无、烟丸、蒺藜之类的玩意。铜雀忍不住提醒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那里没有危险,衣服要穿稍微正式点。”七里淡淡道:“对我来说,这就是最正式的行头。”
  腾格斯见到七里这一身装扮,倒是非常高兴。质孙本来就是蒙古袍的一种,他一看到,就像是回到了家乡一样。
  众人准备停当后,都左顾右盼,却什么都没看到。青龙船的周围仍旧是一片浩渺而单调的碧蓝水面,不见半点其他迹象。而铜雀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只有两袖飘动。渐渐地,天色阴沉下来,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浪花起伏幅度也悄然变大。
  “阿阇梨之墓就在这里?”建文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铜雀看了他一眼:“是的,就在这里。”建文再度环顾四周,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给点提示,哪个方向?”铜雀抬起右手食指,朝下面点了点。
  “水下?!阿阇梨之墓是在海底?”建文大惊,他刚才测过水深,这里距离海底极深,搞不好下头是条深渊。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类修造的墓穴?
  “若是太容易就见到,只怕这里早挤满人了。”铜雀道,“阿阇梨之墓是在海渊之下,寻常人就算知道,也到不了。想进去的人,都有非比寻常的手段。” 言外之意,能到这里的,都不是寻常人。”
  “那我们从哪里进去啊?”腾格斯忧心忡忡,他怕晕船怕得厉害。
  “呵呵,你们很幸运能遇到我,只要等接引就好了。”
  众人还是疑窦满腹,可还没来得及发问,海面上忽然出现了变化。有巨大气泡接连不断地冒上来,水花咕嘟咕嘟地翻滚,似乎有人在水底架了一把旺盛的柴火,要把整片大海煮沸似的。
  建文壮着胆子探头看下去,似乎水下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上浮。他悚然缩头,眼前看到一片浅灰色的肉山跃出水面,再重重地落回到青龙船左近,掀起巨大的波澜。
  青龙船摇动得很厉害,好不容易等它停稳。众人发现浮在船边的那家伙,原来是一头巨大的座头鲸,似乎是铜雀当初骑乘着去间歇洲的那头。建文很惊讶,这七天来,青龙船几乎一直在赶路,这头鲸鱼看起来笨重无比,居然能赶上青龙船的速度?
 
其实我也想找一个寄托,只是曾经的快乐都被泪水淹没。
  ?﹏??﹍﹍
  回忆是一座桥,
    却是通往寂寞的牢。
 
第十五章 机会
  金刚乃是护法伽蓝,所以在任何寺庙,金刚的形象都是手持法器,嗔目瞪视,用来震慑邪魔。想不到在这极深的海渊之底,居然看到四尊被缚的金刚像。众人在近距离看到那四大金刚痛苦而扭曲的身躯后,都感觉一阵窒息,似乎有一股森森的邪气透泡而入。
  要什么人,才能在海沟深处雕出这么巨大的石像?为什么又是金刚被缚的造型?
  “我们快到了。”铜雀平静地提醒到。
  众人这才从深深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他们注意到,水泡已经沉落到了四大金刚的脚下,即将接近海沟最深的底部。
  璘虾的光芒此时已然消失,但整个海底并不黑暗,远处能看到一片幽幽的萤光闪动。随着水泡逐渐接近,视野变得清晰起来。建文看到,原来在这条海沟的底部,横亘着一只巨大无庞的海龟——准确地说,不是海龟,而是一个巨大的海龟壳。
  但这是何等巨大的一个龟壳啊,足足覆盖了方圆数里,一直延伸到黑暗尽头。龟甲由无数的菱形和沟壑构成,每一片菱形之内的褶皱,都旋成一个漩涡的样子。放眼望去,无数漩涡构成密密麻麻的花纹,古朴而玄奥,望得久了会让人头晕,仿佛要被吸入其中。
  龟壳的间隙里生长着大丛大丛的烛藻,这种海藻只生长在深海,通体会发出绿油油的萤光。整个龟甲上面,都覆盖着厚厚的烛藻,把周围照得一片幽明。建文陡然想起来,绿玉鱼骨透过阳光投射出来的景色,不正是和眼前一样吗?
  鱼骨映出的景色里,能够看到这一面龟壳。只不过投影尺寸所限,本以为是只普通海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头。
  建文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注意那四个被缚的金刚的眼神都是冲下瞪视,八只眼睛的视线最终都集中在龟壳这里。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他不由得心中一怔,一种莫名的忧郁悄然袭来。
  在铜雀的操控下,水泡终于接近龟壳的边缘。它撞开如同帘子一般的烛藻丛,从一处空隙钻入龟壳里面去。
  “啵”的一声,水泡终于破裂开来,众人同时落水。他们先是一阵惊慌,然后发现这里的水深只漫过膝盖。站直了身子,能看到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抬头可见到乳白色的曲线穹顶。
  建文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有湿漉漉的陈腐味道,但毕竟能够呼吸。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这具龟壳扣下海底之时,里面还存有一定气息,因此海水没能全部灌满。于是,在这无底深渊里,生生被龟壳造出一片可以呼吸的陆地来。
  至于这些烛藻,可以时时吐故纳新,维持这一片小小空间——相对于整个大海来说——里面的气息循环。
  铜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众人很快注意到,他们脚下踩的不是泥土陆地,而是惨白色的硬质窄路。七里悄悄对建文道:“小心,这是骸骨。”
  不用她提醒,建文很快也发现了。原来在这具巨大的龟壳里的,是一具同样巨大的海龟骸骨。一节节泛黄的白色骸骨,构成了天然的桥梁与道路,接天连地,构成一个极其复杂的迷宫。人类走在里面,就好似钻进巨象体内的小蚂蚁。
  他们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看到前方有一块平整的骨片,有军队校场那么大,呈六角状,边缘微微翘起,周围衔接着四五根粗细不一的骨骼,不知通向哪里。哈罗德观察了一阵,说这里应该是海龟的下骨盆部分。
 
第十六章 赌珠
  “赌斗?”
  建文一惊,看向贪狼,对方的脸色已经黑如墨汁了。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本来可以顺顺当当用鱼骨换来一次开蚌的机会,现在泰戈伤了腾格斯,两个人按照巨龟寺的规矩,必须进行决斗,胜者可以拿走鱼骨,这实在太亏了。
  他们这才明白,为何铜雀刚才让他们把兵器都收起来。万一真一个误伤,这边的这块鱼骨也要失却。
  建文惊喜地对七里道:“看来我们有机会拿到两块鱼骨呢,那就是两次开蚌的机会。”七里却面无表情:“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建文还没回答,那边贪狼一挥手臂:“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吗?”龟僧一起点头,多少年的规矩就是如此,纵然贪狼把它们一个个全杀了,也不会改变。
  贪狼此时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真想暴起发难,把这些看似弱不禁风的和尚一一捏死。可是巨龟寺存在了这么久,接待过无数强者,能够存活至今,一定有它不为人知的隐秘力量,更何况旁边的铜雀也深不可测。贪狼虽然狂暴,却不蠢,在这里动手毫无好处。
  贪狼看向铜雀,发现对方笑眯眯地没动声色,心下一凛。难道这一切是那个老狐狸布下的局?故意用腾格斯去挑逗泰戈,好赚取一块鱼骨?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贪狼只得瞪了铜雀一眼,悻悻离开平台。龟僧们分成两排,分别站在腾格斯和泰戈身后,这次念诵的是《缘结广大增因经》。
  龟僧们发出绿玉鱼骨,是为了寻找有缘人。在他们看来,如果一个人真正与鱼骨有缘,那么决斗一定得到命运眷顾,不会输。这个奇葩理论,让泰戈几乎要疯了。明明鱼骨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现在却要拿出来,跟别人赌斗,凭什么啊?
  可这都能怪谁呢?他动了兵刃见了血,贪狼都没法帮,只能努力搏一把,把鱼骨保下来。
  腾格斯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自己胸口被伤了一道,这有违摔跤的规矩。一个龟僧走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腾格斯顿觉一阵清凉,伤口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另外一位龟僧,慢吞吞地拿着一块绿玉鱼骨,放到两人面前。
  建文认出来了。这一块鱼骨,正是铜雀最初卖给贪狼的那块。本来贪狼带过来给泰戈换珠子的,想不到阴错阳差,居然又成了赌注。泰戈看到这一件东西,心疼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两位不得动兵刃,只凭缘法,来取这鱼骨。十息之后,我抛到半空,先碰到的人,即为有缘人。”龟僧面无表情地解释了一下规则。
  两人同时点头。这时贪狼又喝道:“外人不得帮忙,对吗?”
  龟僧点头:“正是如此。”
  贪狼看了七里一眼,把手臂微微屈起来,眼神露出极其危险的杀气。七里拥有的能力,可以给腾格斯脚下用珊瑚垫高。如果她胆敢违背规则出手相助,他会毫不客气地把她咬碎。
  龟僧一手执鱼骨,一手数脖子前的念珠。数到第十个时,他高高把鱼骨抛起。腾格斯和泰戈同时抬起头,眼光盯着那鱼骨。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能扭下来我也很开心。
 
  毛利无比虔诚地双腿跪地,用双手手掌接过珠子,仔细地端详起来。借着幽幽的烛藻光芒,他隐约见到,那珠子的核心好像是一个蜷曲的阴影。他转动珠子,瞪大了眼睛拼命去看,终于勉强看清,深藏在珠子中心的,居然是一只小小的寄居蟹。
  毛利还未深思这代表着什么意义,那珠子突然光芒大绽,把寄居蟹的身影投射出来。只见一只身量巨大的螃蟹幻影浮现在巨龟寺中,俯瞰着毛利。这螃蟹居然还会动,左侧那只巨大的钳子往复开合,居高临下俯瞰着毛利。
  毛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幻影却突然逼近,挥舞着巨大而凶狠的钳子,朝他扑来。毛利猝不及防,下意识双手外推欲躲,却被幻影穿身而过,发出凄厉的叫喊声。过了约莫十息的功夫,毛利方才如梦方醒,发现幻影消失,而那小珠也不见了踪影。
  他低下头去,看到自己的左手中指变得异常粗大,上头覆着厚厚的蟹壳,指弯如钳,熠熠生辉。毛利缓缓抬起头,闭上眼睛感悟了一阵,突然“唰”地睁开双眼,用那变异的中指一勾,龟骨平台四周的贝壳全都飞过来,迅速给他全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斑斓硬壳,如同一只寄居蟹找到了巢穴。
  周围的人都看明白了,这枚珠子赋予毛利的能力,是召唤周围的贝类螺类,给自己覆上一层铠甲。贝螺不缺,铠甲不破,这能力在陆上一无是处,在海上堪称是中上品级的。
  毛利自己喜上眉梢,贪狼也露出满意神情。这在越船劫掠时,可是个不错的能力。唯一可惜的是,毛利本人并非近战好手,如果是独眼泰戈配这个能力,即能一跃成为顶尖主力——想到这里,贪狼的心情又不好了,他狠狠地瞪向铜雀那边,眼眶里浮现出嗜血的狂热。
  在龟僧的恭喜之下,毛利很快退下,去尽快适应自己的新能力。龟僧又走向腾格斯,请他放出手里的绿玉鱼骨。
  腾格斯早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大手一挥,鱼骨如同飞箭一样嗖地飞入巨龟头骨。接下来的事情,和毛利的流程完全一样。龟僧们先诵经激起海水漩涡,带着鱼骨旋转,然后停下来,让鱼骨随着海流漂流,自行寻找有缘分的大蚌。
  这鱼骨在海水里挣扎了一番,来回周折数次,终于也如愿以偿地落在了一处罗睺蚌上。那蚌壳轰然开裂,再次奉献出一枚海藏珠来。
  龟僧们把那珠子从头骨里捞出去,抛向腾格斯。腾格斯在嘴里念念有词:“要一个能操船的,操船的!”迫不及待地把珠子接过去,瞪眼往里瞅,瞅了半天失声叫了一声:“这,这是啥?”
  本篇完
 
  众人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簇微弱的光芒,从烛藻深处徐徐亮起,几片微小的碎片悄然漂浮起来。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绿玉鱼骨并未错失,它确实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罗睺蚌——实在是因为这蚌跟它的同类相比,个头实在是太小了,甚至比鱼骨本身还小,又深藏在烛藻深处,难以分辨。
  建文苦笑着重新站起身来。他没想到,最后鱼骨点到的,居然只是这么一枚小小的蚌。算了,小就小吧,总比没有强。
  这时七里伸出手来,按在他的肩膀,沉声道:“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你要三思。”
  每个人一辈子只能拥有一枚海藏珠,不能更换,也不能放弃。如果这一枚小珠子的能力很垃圾的话,建文付出的代价就全无意义了。
  建文自然明白这一点,可他苦笑着摇摇头,指了一下旁边的龟僧。既然是赌珠,便必须要承担这样的风险。现在就算他想退出反悔,巨龟寺的和尚也绝不会允许。
  就在这时,一枚小小如蚊蝇一般的闪亮珠子,在水中冉冉升起。龟僧们齐声诵经,把它从海水里捞出来,抛到建文手里。建文双手捧住,圆睁双眼,才能勉强确认这珠子确实是在手上——因为它实在太小了。
  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珠子,抬到眼前,拼命往里头看,心想这么小的玩意儿,里面能有什么?他看了半天,只看到珠子晶莹剔透,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佩徳罗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自制的放大镜,给他扔过来。
  建文接过放大镜,仔细审视了良久,这才勉强看到,在珠子的正中间,悬浮着一个小小物体,形状接近金丹的模样,颜色略黑褐,和砂砾差不多——不,它根本就是一粒沙子!
  事实很明白了,那枚小小的罗睺蚌无意中吞下一粒小小沙子,然后形成了一枚小小的海藏珠。
  这可真是一个大玩笑。大海用最罕见、最珍贵的方式,形成了一枚最普通的珍珠。说实话,这还不如打开一个空空如也的罗睺蚌呢,至少还有下一次获得能力的机会。
  而此时建文想反悔也不成了。那一枚米粒般大小的海藏珠开始散发出不太夺目的毫末微光,在半空中投出一道弱弱的幻影。众目睽睽之下,幻影里显现的,正是那粒平凡至极的小沙子。
  所有人都为之惊诧不已。他们其中有人多次参加赌珠,见过最惊艳的能力,见过最鸡肋的能力,也见过空空如也一无所获的倒霉蛋。可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可怜而卑微的收获。
  贪狼那边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在听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就连铜雀,也面带诧异,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七里忧伤地摇了摇头,建文这次可真是太亏了。
  全场的主角建文,此时尴尬着一张脸,一动不动。那沙子的幻影朝他扑来,一道白光闪过,小珠子直接融入了他的胸口,一闪即不见,从外表看并无任何异状。
  龟僧们再度开始诵经,赞美每一枚珠子都归为缘法之人的玄妙。腾格斯心思最为耿直,他自己有了海藏珠,见建文也收珠入体,不待诵经结束,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问道:你的能力是啥呀?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一粒小小的沙子,到底能带给建文什么能力?这将决定他接下来的人生走向。
  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建文却茫然地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声音在脑海里提示。他试着伸出手去,用力朝前一挥,什么都没发生;他又试着狠狠跺了一下脚,除了震起一片海尘之外,也毫无变化。建文手舞足蹈,几乎把自己会的武术套路都演了一遍,仍旧没对周围造成任何影响。
  见到建文不明就里,腾格斯赶紧一转身,略带得意地露出自己脊背上的鱼鳍:“你看,俺背上长了鱼鳍,你是不是背上也长了沙子?”
 
  佩徳罗观察片刻,从腰间掏出一把贝壳磨制的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划了一道,立刻有鲜血涌出。他把建文从地上拽起来,用后者的胸膛贴住自己肩膀。建文又发出一声惨呼,不过这次声音小了很多。
  佩徳罗抬手一看,自己指肚上的伤痕已经不见了,而建文的手指上的同样位置,多了一小道血痕。
  在旁边观察的七里和铜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眼神却透着困惑和古怪。他们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看懂。佩徳罗又低头观察了一阵建文手指上的伤口,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止血的药粉,给他敷上,看了看伤口变化,终于抬起头来。
  从佩徳罗半文不白的讲解中,众人约略明白,建文这是得了一个什么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宝贵能力:治愈。
  无论是腾格斯胸口的刀伤还是佩徳罗手指上的划伤,都可以通过与建文胸膛接触的方式,得到治疗——不,更准确地说,是得到转移。
  建文并不能治愈那些伤口,他的能力是把这些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代那些人承受这些苦痛。所以他刚才会叫得那么惨,因为能力发动之后,等于是替腾格斯挡了独眼泰戈那一刀。
  更悲惨的是,根据佩徳罗的推测,建文并没有什么独特的恢复能力。刚才他把自己手指的割伤转移到建文手指上,伤口愈合并没显著增快,涂了药粉以后才能止住血。换句话说,建文把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以后,只能如普通人一样慢慢养伤……
  与其说这是治愈能力,倒不如说是代人受过的牺牲能力。
  就算是如来佛祖,也不过如此了。
  贪狼远远看到这一切,眼神里发出贪婪的光芒。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的贵重能力,用得好,可以瞬间扭转战局。每一个指挥官,都希望自己的队伍里能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对拥有这个能力的人本身来说,绝对不算是什么好事,等于要承受无数的苦痛,而且没完没了。
  他暗自盘算,要不要出手把这小子夺过来,有他在,不啻一枚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贪狼摆摆手指,毛利和一脸倒霉模样的泰戈心领神会,悄然先行离开,回去布置。
  七里和铜雀同情地看向建文,他们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两人心中都浮现出一个疑问,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能力?那海藏珠里含的明明是一粒沙子,可沙子何曾会有转移伤痛的力量了?
  龟僧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小珠子的神奇功用,他们齐步向前,为首的僧人恭敬道:“昔日佛祖割肉饲鹰,舍身饲虎,为拯救众生不惜损伤法体,真传为之大彰。施主明此缘法,慈悲为怀,故能得此神通,深得佛法之精微奥义,成就无上功果。”
  说完这一大套东西,为首龟僧取来一套袍靴:“施主与我佛缘分深厚,不妨剃度入寺修行。”
  这种舍己为人的悲悯能力,在贪狼眼里,只是一个有用的战场辅助能力,在和尚们眼中,几乎就是佛法精神的具象化。难怪连巨龟寺的这些和尚们,忍不住开口发出邀请,这太对他们胃口了。
  建文瘫坐在地上,一听这话,登时无明火上心头。自己得多少世不修德,才能撞见这种倒霉能力,这些和尚居然还让自己削发出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入!不入!”建文生硬地拒绝了,疼得呲牙咧嘴。
  腾格斯见状要扶起他来,却被建文躲开了,生怕再传染什么病痛给自己。最后还是佩徳罗跑过来,搀扶建文起身。幸亏佩徳罗身上没啥毛病,建文总算能喘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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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20:26:53  更:2021-07-10 20:3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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