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鼠猫 -> 汴梁忆之八苦系列(修文重发)+2个番外 -> 正文阅读

[鼠猫]汴梁忆之八苦系列(修文重发)+2个番外[第1页]

作者:八漠四荒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一楼祭百度
 
如今爱妾又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可谓春风得意,羡煞众人。不想却出了这等事。
开始众人以为只是走丢了,只因贾家甚少与人结怨,生意上也老实本分,开封府内也无拐卖儿童的人口贩子。直到派了家丁亲友遍寻不着,才来开封府报案。
那妇人泪眼朦胧中瞥见一红衣人走来,知是五品以上的大官,当下小声啜泣,道了个万福,不敢造次。
展昭上前温言相慰:“可知你家公子何时何地走失的?”妇人开口欲答,忽闻厅外衣物翻抉之声,回头望去,一白衣人怀抱小儿从天而降,稳稳落于庭院正中。
来者正是白玉堂。
太庙中好不容易安抚了情绪激动的小童,想来想去还是交由开封府处置比较安妥。爷爷不是信那贼猫,信的是包大人。——白五爷自我说服。真真面对那面漆金黑底的匾额,还有那硕大的鸣冤鼓,白玉堂还真的敲不下去。
江湖人对于官府多半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一来自认为官府多贪婪迂腐,不屑与之同流合污;二来官字两个口,一个酸书生的背后可是整个朝廷,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但对白玉堂而言,真正的原因却是怕麻烦。试想一群衙役卯着劲喊着威武将你团团围住,过堂审问,口述画押,还有没完没了的程序要过。只一想,白玉堂便打定主意翻墙而入,将这个孩子往那猫的怀里一塞。啊不,应该是往包大人的面前一送,就可以继续他的“修身养性”了。他是如此想的也就如此做了。
短短几个时辰内,展昭已是第二回遇见白玉堂,此刻的他与清晨独自凭栏的华美相去甚远。一脸煞气写着生人勿进,胜雪白衣已被蒙尘,隐约交错着斑斑泪渍,前襟被怀中哭花脸的小童紧紧拽着,皱皱巴巴已不成形状。
借调护卫想过在苗家集劫富济贫的少年侠客;想过月下遥指宣战,一如江湖所传般狠绝无情的锦毛鼠;也想过金銮殿上被迫委屈低头的陷空岛五弟。却不曾想过此情此景。
展昭深吸口气,眨眨眼转过脸去,却掩盖不了微微上扬的嘴角。——被他看见又不知要怎样闹腾。
白玉堂是何等的眼力,自然不会落下展昭脸上细微表情。一个小鬼已是将其耐心消磨殆尽,偏偏这副模样让一个死敌瞧了去,嗤笑了去。断没有忍让的理由。白玉堂脸上黑气更甚,正欲发难,怀中小童“啊”了一声,挣扎着跳落在地上,迎上冲出前厅的妇人。
“娘亲!”
“欣儿!”
一对母子相拥而泣,生生打断了白玉堂“报仇”的机会。
“白少侠。”展昭上前一步,想要出言道谢,却对上白玉堂冷冷一哼,身形一展,起落间已消失在高墙之后。
翻墙还翻得如此恣意潇洒,理直气壮,除了白玉堂不做第二人想。——展昭默默目送那人远去,抱臂看着感人重逢:怎么就觉着这妇人气血两虚呢?
————————————————————————————————————————
沐浴更衣,一展手中金泥折扇,依旧是翩翩佳公子。折腾了大半日,也觉得腹中饥饿,不如去自家的酒楼尝尝菜式如何。潘楼是陷空岛在京城最大的产业之一,平素都是蒋平来回奔波打理。好歹是自家生意,既然来了开封地头,也当帮衬帮衬。——五员外如是想。
周遭是坊巷瓦市的鼓乐声声,夹杂着三姑六婆的家长里短。本不欲多做停留,却被两个商贾妇人的私语,引的放缓了脚步。
“听说了么?贾家的儿子找到了。”——原来那小鬼姓贾。
“是么?要说贾李氏还端的好福气。本来差点饿死街头,被贾官人好心捡了回去,现在母凭子贵,以后贾官人攒的家业还不都是她的?”
“那自然。她也是旺夫,自入了门后,贾家便发迹了。”
“只是听说那原配贼恶毒,扎小人,下毒咒,差点一尸两命,现如今报应来了,在开封府大牢里关着呢!”
。。。。。。
也算天理昭昭终有报。白玉堂已无兴趣再听,当下转身离去。
待酒足饭饱,出得潘楼,已是月上柳梢头。街道两旁的小贩早归得家去,行天伦之乐。喧哗如昙花一现,终究回归平静。
 
他顿了顿:“应该说我根本不是人。”
两人皆是初次遭遇此事,不由得一愣神,正当他们思索这些话的真假时,贾欣微叹一口气,将事情始末缓缓道来:
我本名沈业欣。六年前,家乡涝灾,全家十余口只剩下我们母子逃难至此。那时我已病入膏肓,母亲身无分文无以为继。将我掐死后埋入这棵梅树下,我本应入轮回之道再世为人。却因心有执念,魂魄附于梅树而不散。两年后听闻母亲再嫁生子后,心灰意冷准备离去之际。母亲却在一日夜里来此哭诉。原来新生小儿得了重病药石无效,母亲觉得是自己的业果报应,故而来求我原谅,希望能一命换一命。
其实我心中有怨是真,但却也恨不起来,也知当时她是无奈之举,有一半思量也是不想我再在人世间受苦。她哭得声泪俱下,我便尾随她回了贾家一看究竟。可惜我们回去后,贾欣已经身死。沈业欣是欣儿,贾欣也是欣儿。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们再续母子之情,便附于贾欣肉身伴其成长,只可惜。。。
“只可惜,李氏再度有孕,你便起了嫉恨之心,想独霸母亲是也不是?”白玉堂怒目而视,“只怪白爷爷我有眼无珠,当初就不该帮你!”
“白兄,”展昭一臂虚拦于白玉堂面前,“我相信贾欣并无歹意,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在此间徘徊。想必终是人鬼殊途,事难两全。”
贾欣略一点头:“正是如此。一般人阳气旺盛,足以自保。但胎儿无所依凭,极易受到阴气的伤害。”
“难怪我看那李氏气血不足,”展昭接道,“是你的缘故。”
“正是,本来我下定决心,却不由想见母亲最后一面,不料差点铸成大错。”贾欣转身轻抚梅树,“而今是时候该走了。”
一时间三人相对无言,四下寂静。
白玉堂莫名心中窒闷,想五爷我仗剑江湖,怎样的生离死别不曾见过,怎样的大风大浪不曾熬过。如今却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鬼伤怀。
不觉向前几步,右手在半空停留了片刻,终还是轻轻的落在了贾欣的头上。
“小鬼,没想到你还真是个鬼,”白玉堂轻叹,“安心的去吧,下辈子记得找户好人家。”
没想到你白五爷也会用因果轮回这样的话来宽慰别人么?——展昭动了动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如此气氛下实在不想和这白耗子短兵相接。
那厢小鬼拉了白玉堂的衣袖,道:“大哥哥你表面凶巴巴,却是个难得好人,可惜无人懂你。我走了,你要保重。”
说罢便消失在梅树中,一阵风吹过,树梢微微一抖,绽放出满枝梅花,暗香涌动,春天已悄悄临近。
————————————————————————————————————————
尾声:
又七日,白玉堂带着一坛子上好的梅酒和一炷清香出了门。想人若死了,其他还好,短了酒喝实在太过无趣。
路过贾家铺子,听闻李氏几日前诞下一幼儿,煞是可爱。可惜李氏不知是产后忧郁,还是中了邪气,抱着初生婴儿痛哭不止,当夜悬梁自尽了。贾家大儿子也莫名身死,好好的一家人家破人亡。
一说是遭人嫉恨中了咒,还有一说是那李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遭冤鬼报复。
白玉堂不由摇头:比起真相,市井小民更关心的是趣味性而非真实性。只因现实往往太过伤痛,叫人难以承受。
转眼间后院就在眼前,却见红衣一角迎风而动。白玉堂没来由的心慌闪躲,转念一想,不由恼怒起来:白爷爷什么时候需要如此鬼鬼祟祟,更没道理怕一只官猫!——思罢,衣袖一甩,气定神闲的往院门前一站。
梅树前,那人不知想什么如此专注,完全没了习武者该有的警惕性。凭风而立,挺拔如松,红梅红衣更是衬得那人眉目如画。
恍惚间,白玉堂觉得:那猫。。。穿这身红衣,并不是那么的讨厌。。。
二.老(琴痴)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
 
展昭走进大佛寺,看到的便是如下的一幕:
白玉堂心不甘情不愿的奉上盖着白家字号戳印的银票一张。那头,和尚堆着奸商般的笑容,却努力摆出释迦弟子的超然。
“师兄?白兄?”
那声“师兄”叫的和尚舒心,五爷闹心。——敢情那猫是佛家弟子?只是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实难想像出自同门,不过黑心黑肺倒是一脉相承。好比上元的浮元子,看着白嫩圆溜,实则一肚子黑馅儿,还是黑的发亮的那种。
“咳咳,”和尚一清嗓子,“展施主,贫僧已了尘世俗缘。尘世间再无师兄,只有明镜。”
“明镜禅师在此甚好,”展昭无奈苦笑,“展昭正有要事请教。”
说罢向白玉堂身边亭亭而立的女子淡施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吴越居的茗烟姑娘,展某唐突,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茗烟还了个万福:“展大人客气了。民女斗胆猜测,大人想问的可是这几日的失踪案?民女对此也略有耳闻,对妹妹们的下落也甚是忧心。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展大人与禅师久别重逢,想必也有要事相商。若展大人不嫌弃,明日移驾吴越居,茗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白玉堂迈前一步,不着痕迹的将茗烟护在身后,正色道:“茗烟你不必理会这只臭猫,官服穿久了,看谁都是恶人。”
“白玉堂,你!”展昭狠狠瞪一眼这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白耗子,正欲辩驳。却见明镜一脸光彩的看着眼前那人。
“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白少侠,久仰久仰!”——白衣白鞘,除了你白玉堂谁会如此张扬。今日讹的就是你。
“好说好说,江湖朋友错爱而已。”白玉堂也是咧着嘴,笑得极为热情。——方才不留神被你算计了去,咱们来日方长。
两人眉目间电光火石,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当日,展昭暂住大佛寺,白玉堂则护送佳人回吴越居。
出山门前,小沙弥匆匆赶来,双手合十:“白施主,明镜大师留了一封书信给施主。请施主务必回府后才能查阅,阿弥陀佛。”
白玉堂每间紧锁:那和尚又搞什么名堂?
—————————————————————————————————————————
翌日,展昭如约前往吴越居。一路东行,正遇上义棚施粥。
众乞丐闻风而动,自四方涌来,以老者和幼童居多。有每年灾后的遗祸,有丧失劳力的残障,个个面色饥苦,骨瘦如柴,汇集于一处将巷子挤的车马难行。
历代王朝,无论兴衰,都逃不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生于王孙贵胄家,享尽荣华者;有生于商贾富豪家,衣食无忧者;有生于寻常百姓家,奔波劳苦者;更有生不逢时,颠沛流离者。所谓“同人不同命”大抵如此。
好比这汴梁城中,唱的是国运昌盛,说的是吾皇圣明;盖的是红墙琉璃瓦,披的是罗绮香云纱。如昼灯火的背后是深深暗巷,流水车马的角落是三餐不继。每逢天灾人祸,城外的乱葬岗更不知要添多少枯骨。
官府的赈灾也只能解一时之危,设粥棚,行义诊,却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民间自发的义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治标不治本。
展昭一声轻叹。
“何事让展大人如此忧心?”正对上茗烟款款而来,“若是为案情,去寒舍详谈如何?”
“如此便叨扰了,茗烟姑娘请。”
两人边走边寒暄。谁也不曾想到,一炷香前,吴越居迎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朱红锦缎,发髻高挽,一支金步摇随主人莲步轻移,频频摆动,乍现流光溢彩。此刻正端坐在那张梨花木椅上,用茶盖拨弄着茶叶。丫鬟小厮守在门前低头垂目,大气也不敢出。见二人进得屋来,凤眼微抬,将茗烟上下细细打量。朱唇轻启,言辞间满是轻蔑。
“果然生的标致,难怪这汴梁城一时为你而倾,那些个王孙公子也有家不愿回。”眉目微转,投向展昭,“就连素有清誉的开封府,也有人夹杂不清,真真好手段!”
展昭正欲开口,被茗烟抢先拦下:“能否请展大人移步外堂稍候片刻?”
 
白玉堂轻抚衣襟,怀内揣着的正是明镜交与他的书信。若不是前去学琴的女子白玉堂见过几次;若不是微觉那些女子的容貌正渐渐消退,任凭那和尚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五爷也是不信的吧?
只是在吴越居为何如此的沉不住气?眼见茗烟的手搭上那猫爪子时,脑一热,心一烦,想也未想便冲将上去。料想那猫也得了和尚的灵符,再不济也有功夫护身,五爷操的是哪门子心?
再一想:是了!定是五爷我够侠义,见不得他人受难。天知道那符对猫有没有用呢。
次日一早,大佛寺前,白玉堂遇到了一身墨色的展昭。比起红色官服的英武,添了几分如夜般的宁静。倒有几分像昨夜薄雾渺渺下的汴水一景。
不得不承认:这猫的皮相真是不赖,不过比起五爷还是逊了一筹!
展昭看着白玉堂忽而讪讪,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又带出几分得瑟,表情可谓丰富。——不知这耗子又想到哪些有的没的。
小沙弥前来相迎时,看到的就是两人无言相望一幕。
“两位施主可是来找明镜大师的?大师已经离开此地,上别处云游了。”
师兄走了?——展昭心中一滞,“可知他云游何处?”
“据说在京城觅得一处旧寺,自立门户去了。”
白玉堂一听,多有不喜,想你一个方外之人,贪财在前,沽名在后。和那猫儿哪像是师承一派的。话到了嘴边,忍了再忍,最后却道:“你们同门师兄弟,秉性倒是相差甚远。”
展昭焉不知他心中所想,也知这番话从他白玉堂口中说出,已是顾及了他的颜面。不免心存感激。
“白兄,其实师兄他。。。”
————————————————————————————————————————
施主可知那陈州门?沿着小道一路南下,寻着陈州门,再向去不消一刻,便可见那寺院了。
展白二人再见明镜时已是那日的黄昏。金灿灿的光芒撒在半截佛塔上,晃迷了众人的眼。
早有小沙弥通报了去,明镜以体型不相衬的速度将二人迎入寺内。
不愧是练了“燕子飞”的,如此形状也能这般轻巧。——白玉堂暗道,口中却不忘恭维:“恭喜禅师,啊,现在应该叫方丈了。”
“同喜同喜,”明镜也不客气,“请里面坐,贫僧去给施主们沏茶。”说着脚不沾地的飘走了。
环顾四周,皆是简单的桌椅摆设,固然简陋,倒也五脏俱全。四四方方的院落中,稀稀落落的种着几株杏树。院落的东南角是十余间民舍。细看之下,大多住着人,非僧非道,疑似流民。
其实寻常百姓所求的,无非是三餐温饱,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罢了。——白玉堂想起了山门前展昭所说的一番话:
其实师兄本不是释迦弟子。那些年和展昭一起在山上拜师学艺。师傅对师兄期望甚高,倾囊相授希望师兄能仗剑天下,成就一番事业。不想师兄下山一载后,回来却是一身袈裟。
当时师傅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师门。展某清楚的记得那日大雨倾盆,师兄跪在山门前对着师傅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的养育授业之恩,弟子无以为报。对师傅的教诲更是不敢相忘。但一人一剑纵然快意恩仇,天下之大,能救几人?纵使活人一命,只要世间恶念不除,不过是空救其身,难救其心。侠在心不在武,只要心存正念,何处不是行侠仗义。弟子不才,愿效仿地藏王,只要世间恶念不除,弟子一日不离空门。
好一个“侠在心不在武”,倒显得五爷我浅薄了。
转念一想,觉得少了什么:“敢问禅师,为何不曾见贵寺牌匾?”
“匆忙间,还未来得及备下。”明镜奉上茶盅。
“可有纸砚笔墨?”——也罢,五爷就再送一份人情给你。白玉堂手握狼毫,略一沉吟,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北婆台寺?”
“如何?”白玉堂笑问。
明镜小眼眯成一线:“白施主高才啊。”
展昭嘴角一抿:白兄指南打北,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是无人能及。
白玉堂也剑眉一挑:好说!猫大人指桑骂槐,冤枉好人的功夫也是独此一家。
————————————————————————————————————————
尾声:
待到北婆台寺正式落成的日子,观礼的除了开封府众人,还有一个白玉堂。
看着稳稳挂上去的牌匾,和展昭笑意满满的侧颜,白玉堂觉得满目皆是那日金光罩顶的胜景,迷了人眼,又叫人舍不得移开半分。
 
年纪大的人难免被病痛所折磨,加之多年征战沙场,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疤无数,旧伤隐疾接二连三的来找麻烦,可谓苦不堪言。
老将军已是两鬓皆白,目光浑浊,残烛之象已渐渐显现。当时酒过三巡,老将军面色微醺,拉着展昭的手,重重的叹道:“展老弟啊,男儿自当带吴钩。可惜老哥我老了,徒有其心,却无其力。当年几十余斤的大刀,挥他个半日,心不跳气不喘的。现在恐怕连柴斧也拿不动了。如今冲锋陷阵,就全靠你们了!”想到当夜说谈的,尽是些伤感无奈之词。
只是。。。这才分别两个月,怎么就忽然病重了呢?
一旁的王朝见展昭神色凝重,思及两人间的交情,开口劝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公孙先生没有提,是怕给你多添烦恼。何况别人怎么样我们不敢说,公孙先生的本事我们还信不过么?秦将军定会化险为夷。”
但愿如此!——展昭轻叹,目光不由飞出墙外:得抽空出趟城门了。。。
————————————————————————————————————————
很快到了二十三那日。
为庆州西灌口二郎生辰,官家早早的便命书艺局与后苑作等处备下戏玩:如球杖,弹弓,弋射之具,鞍辔,衔勒,樊笼之类,悉皆精巧,而后作乐迎引至庙。庙在万胜门外一里许,敕赐神保观。
饷午过后,于殿前露台上设乐棚,请得教坊作乐舞旋,赐宴于群臣,取君臣同乐之意。太官局供食,连夜二十四盏,各有节次。
一更刚过,官家传了口谕,让一众护卫归得家去,共聚天伦。官家这么随手一挥,护卫们如卸下千斤担子,欢天喜地的离去,临走不忘高呼一声:吾皇万岁。
展昭也是其中一员。只是他孤身在外,无家可归。包大人此刻正在御宴中,想是不过三更不会回府。开封府众人也各自回家团聚。只留他一人如无根之水,上下无着落。
空空落落之感渐生。人人都说乡愁,等到独在异乡为异客,才知此愁由何而来。如同严冬寒水,伏夏艳阳,丝丝缕缕撕扯五脏六腑,分分寸寸炙烤身之发肤。叫人生不得,亦死不得,如梗在喉,呼、吸皆痛。
此刻赴约,不算太迟吧?——展昭看了一眼刻漏,想起了几日前白府送来的拜帖。
出得宣徳楼一直南去,约二百余歩,两边刀御廊,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尽植莲荷。近岸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繍。华灯初上,人流涌动,好一派热闹夜市。
展昭沿廊下朱杈子而行,忽见白衣一角飘过,消失在廊柱后。
白兄?
展昭走上前去细看,对上的正是一对刀眼。
眼神像那人没错,只是这身形怎么看都未及总角。——展昭好奇的打量眼前的小童:雪白的肌肤,如瓷器般清透。薄唇微抿,露出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傲气。一双大眼清澈透亮,却含尽冷漠和煞气。
难不成那耗子中了什么咒,要现原形了?——带刀护卫这般猜测着。
此事放在半年前,展昭决计不会如此想。但近来遇到的尽是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事情,叫人不得不生疑。——只是为何其中还透着一股子的幸灾乐祸?
那厢也在打量他,冰冷的刀眼上下扫了一回,落在了展昭腰间的物什。
“巨阙: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重约五斤。乃越国名匠欧冶子所铸。没想到今世落在了你的手里。”小童一开口,语出惊人。
今世?
展昭倍感头痛,努力想从那稚嫩的脸上,看出有几世的轮回。还是自己被一个黄口小儿给戏耍了?
好在借调护卫经得起风浪,调节能力够强,很快从最初的无措中恢复。挂上了开封众人熟悉的温润笑容:“你家住何处,怎会在此停留,可是迷路了?”
小童一笑:“怎么,你要送我回去么?”言罢起身整了整微见褶皱的衣摆,径自从展昭面前走过。迈了几步,见身后久无反应,回头不耐道:“走啊!磨磨蹭蹭的作甚么?”
 
连口气都像,展昭无奈叹气。
————————————————————————————————————————
官道上,一小一大,一前一后的身影由远及近。
从方才起,那小童就甚少说话。展昭尝试着和他闲聊,顺道打听他的家世背景。皆被敷衍过去。
汴梁城中有不少路人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着别扭的二人。其中不乏有认得展昭的百姓,偶有好事者上前搭讪:展大人,这可是你家公子,长得真俊那。
“其实。。。”展昭正欲解释,觉得腰下被人抱住,俯首看去,对上的是小童一汪秋水般眉目。
“爹爹!”那小童嘟起小嘴,煞是可爱,“再不快些,庙会要迟了。”
路人笑容可掬,展昭则是尴尬。
出了外城后,小童更是收起先前的顽皮之色,不发一言,自顾自的快步走着。——这本没有什么,不过。。。那小童。。。是不是长高了些?
“你住在城外?家中可有亲人?”展昭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想着你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也就罢了,若是鬼。。。先看看你意欲何为,要是图谋不轨,休怪展某的三尺青锋。巨阙好歹也是上古神器,对付一个小鬼。。。应该绰绰有余。。。的吧?
前方身形一定,待回头时,已是舞夕少年:“想来,我和展护卫也有几面之缘。我的家中展护卫亦是拜访过。不想那么快就贵人多忘事了?”
展昭此刻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什么又偏偏抓不住。看着这一路的方向,似乎。。。
“莫非,你是秦将军家的。。。”秦将军家的什么,展昭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不错,我正是那秦忠的佩刀——安陵。”少年见展昭微微一愣,左手不觉抚上腰间,知他所想,笑道:“你不必担心,巨阙为上古神器,且性子内敛,乃剑中君子。想见他一面也难。”
展昭被看破心事,摸着鼻子讪讪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在秦将军府上,又怎会出现在城中?”
那少年回过头去,继续快步赶路。展昭几步紧紧跟上,与他比肩而行。
半饷,才听他徐徐说道:“刀剑乃是凶器,虽作保家卫国之用,却也是夺人性命之物。时间一长,戾气附于刀剑之上,与刀剑之灵混为一体。所以那些历经千年的名器,不是凡夫俗子能够驾驭的起得。”
说道此处,少年一顿,目光有些躲闪:“尤其是对年老体迈之人,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故而你想远离秦将军,或许对他的病情有利?”
少年点点头:“不错!可惜我乃刀灵所化,离了刀身,恐难长久。”
“而后你打算怎样?”展昭又问。
少年看了展昭一眼:“既然你和秦忠是忘年之交,想麻烦你替我劝劝他。弃刀方可保命。”
说的倒是轻巧,兵刃于武者而言等同于性命,甚至高于性命。江湖中多少人为了一把名器,争得身败名裂,血流成河?怎能说放就放?
“可还有别的办法?”站在秦忠的房舍前,展昭看向已和自己齐头的弱冠之人,问道。
“有!就是杀了我。”安陵目光冰冷,“没了刀灵,戾气无处附着,自然无事。”
见展昭眼中划过一丝悲痛,心道:难怪巨阙会认你为主,这般宅心仁厚不知是祸是福。
遂缓和了语气道:“我在此处等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你不进去见他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不了。见与不见,与结果何异?”安陵转过脸去,“要去便去,休得啰嗦!”
这别扭的性子,还真真像极了那人。
————————————————————————————————————————
待到万事皆毕,回到城中已是四更天。
汴水河道,巷陌路口,桥门市井,依旧是往来穿梭。有散发披襟,恣眠柳影,纳凉避暑者。有驻足船舶画舫,俱舣堤边,观舞和乐者。或酌酒以狂歌,或围棋而垂钓,游情寓意,不一而足。还有于庙止宿者,想来是为了争这五更的头炉香。
 
客官这您就不懂了吧!公孙先生啊,不图名,不求利,只为辅佐包大人守住一方青天,自然不屑和那些权贵同流合污。末了,再添上戏文里腔圆音长,拿势做调的一句:好、一片、侠骨丹心,忠肝义胆呐阿~~
包龙图在民间素有清名,百姓自然爱屋及乌至开封众人,夸大其辞再所难免,但也不尽是虚言。
那公孙策一派书生装扮,道骨仙风。平素里与汴梁百姓接触甚多,加之医术高明,哪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尽心尽力,故而深得民心。比起包拯的威信,公孙策占了仁心二字。被庞籍称为开封府最后一个老实人。
虽说庞太师屡屡受挫于开封府的妙计,大多出自这位刑名师爷之手,但庞太师的识人不明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公孙策乍看上去的感觉确是老好人一个,往日他也是一直充当着老好人的角色,至于对象么,那就要看是谁了。
可白玉堂从不如此认为。就他看来,开封府众人都是黑的,只是黑的程度和方式不同罢了。
好比此时此刻,公孙策温文儒雅的笑容:“白少侠可是喜欢这满院的菊花?”
———————————————————————————————————————
从古至今的文人雅客,皆喜梅兰竹菊。梅花独步早春,不染世尘;兰花清心似水,高雅脱俗;青竹挺拔刚健,有节有气;菊花凌霜不凋,气韵高洁。
菊,花之君子者也。而普天之下,以汴梁的菊花为胜。每逢八九月,每家每户,皆种菊赏菊品菊。“黄花遍国中,汴菊最为名”便是出自于此。
公孙策是文人,亦是爱菊之人。开封府的后院,撇去常用的药材,便是种了各式各样的菊。仲秋一过,黄白错落,争相绽放。除了公孙策的细心培育之外,其中不乏有花友的馈赠之情。
其中一人便是城西薛家分茶的东家。
公孙策与薛老爷子的相识,要从斗茶说起。汴梁百姓除了赏花,亦喜斗茶。斗茶之法在于以瓶煎水,待茶盏稍温,视茶盏大小,选取上好茶末放入茶盏,再注入瓶中沸水,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
而薛老爷子久居汴梁,且自小随父辈上山采茶制茶,对于茶道可谓是见解独特。自创立薛家茶铺后,一直亲力亲为,故而短短十余载内便名满京都。
铺中除去相熟的老伙计和茶博士外,不相干人等不得随意入内。使前来品茶斗茶之人,保有一方净土。用老爷子的话来说便是:“心不净,则气浊;气浊,则品之失味。”正因如此,薛家分茶几十载来并未攒下多大家业,却在同行中深得名望。
公孙策初到汴梁之时,闲来无事也常约三五好友,去薛家分茶斗茶。一来二往,与薛老爷子熟稔。两人都是清雅之人,故品茶斗棋,往来甚密。自前年长子薛怀执掌茶铺后,薛老爷子乐得退居家中,专心培育新菊,希望能在赏菊大会中一举得魁。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薛老爷子的突然仙逝是公孙策始料未及的。在薛家灵前祭拜完老友后,薛老妇人交给公孙策一株幼苗,说是亡夫生前所托,希望公孙先生能好生照看。
既是故友所托,公孙策自当尽心。只见那花苗不足一尺来长,叶形呈不规则状,栽种于普通瓦盆。花瓣初现,多轮而不露心。花冠严谨,卷曲如扁球。
“莫非。。。”公孙策心中暗惊。
——————————————————————————————————
“你是说,这看似无奇的花苗是传言中的绿牡丹?”白玉堂似是不信,欲伸手捏了叶子细看。
“不可!”公孙策及时拦下老鼠爪子,道,“此花娇嫩,受不得白少侠的‘小擒拿手’。学生曾经查阅过菊谱,确为‘绿牡丹’不假。”
“人言绿牡丹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日照之后,绿中透黄,光彩夺目,是菊中珍品。大嫂曾派人多方寻找,皆无所获。不想却出现在普通人家。”白玉堂奇道。
“白少侠此言差矣。赏菊如同求道。种之,赏之,而后品之。望其形,闻其馨,问其意,品其韵。在于从一而终的过程,而非只求一个结果。若是仅凭金银便可购得之物,又何谈稀有?”公孙策摇摇头,笑道。
 
“既是如此,那在下便要好好学学该如何‘求道’了。”白玉堂踌躇满志道,“这株绿牡丹就交给在下,定不负公孙先生所托。”
“学生先谢过白少侠的盛情。”公孙策轻捻须髯,笑道,“只是此花乃是学生友人所托,不敢假手于人。可近来开封府俗世繁杂,学生所求,是希望白少侠能代为照顾此片菊院。亦算是种‘求道’。”
言罢,施施然抱着瓦盆走了,独留白玉堂一人呆立院中。
满院菊花,或白或黄,迎风轻摆,开的灿灿然。。。
如此这般,白五爷当起了开封府内的“护花”护卫。
每日清晨,须将瓦盆从花房中挪至院中,落日之前,还须全数挪回。不可过冷,也不可过热。不可暴晒,亦不可缺光照。或是用花洒浇灌,或是用沾湿的棉布将叶子细细擦拭,里里外外,白玉堂忙的不亦乐乎。
以至于拿着长长的礼单来找白玉堂的白府总管,都需想想今夕是何年月?能差遣上这位白五爷的,除了江宁府和松江府的二位夫人,再无他人,开封府果然是能人辈出。
一日,白玉堂正在花房中翻土,忽闻院中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便是瓦盆碎裂之声。待他赶去院中查看,只见瓦盆已碎成几瓣,泥土也散落一地。歪倒在一旁,露出大半根系的,正是那株公孙策视如珍宝的绿牡丹。
顺着响动向屋顶望去:一只黑身白肚皮猫站在瓦砾上,烟金色的双眸居高临下的看着院中一人一菊和一地残片。
白玉堂顿时心头火起,想也不想,衣袖一摆,右指一动,一颗飞蝗石追着罪魁祸首而去。
那黑猫却好似有灵性般,见白玉堂一动,四肢一曲一跃,干净利索的翻了墙头,逃了个踪影全无。飞蝗石擦过猫尾巴,打在墙上,又咕噜噜的自瓦缝间,滚落到院中。
循声而来的还有开封府的主簿,公孙策。
对着杀气越来越重的公孙策,白玉堂抬头望望空空如也的墙头,低头看看残破不堪的瓦盆,和落于泥土上,那颗白得耀眼的飞蝗石。——想是跳进汴河也洗不清了。。。不晓得明察秋毫的包大人能否还他个清白?
臭猫!全是你惹得祸!——白五爷将牙齿磨得咯吱响。
————————————————————————————————————————
被白玉堂暗骂的“臭猫”,此刻正在百里之外的河中府。
半月前,河中府通判范仲淹修书一封,向包拯借调展昭来协助修堤抗洪。水利一事,关乎民生。当日,展昭带上一纸公文,骑上快马,日夜兼程赶往此地。
此时的河中府衙,已是空无一人。问及守门衙役,答道:“范大人在河堤督防,已经几日没有回府了。”
范仲淹本是秘阁校理,与包拯政见一致,故而两人常有往来。平日里谈论的皆是如何废除旧制,大胆启用新政。只因得罪刘太后和朝中权贵,被贬至此。后几次上书陈情朝中弊端,皆未被采纳。
展昭赶到河堤时,天已下起了蒙蒙细雨。只见范仲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身短装打扮,亲力亲为的和差役一起搬运土石,加固堤坝。见展昭近前施礼,用衣摆抹了抹手中淤泥,一把扶住了展昭悬在在半空中的手。
“展护卫远道而来,范某本应尽地主之谊。只是连日暴雨,上河水势已是猛涨,河堤危在旦夕,恕范某怠慢之罪。”
展昭道:“范大人客气!展昭前来为的是尽绵薄之力,如有用得到的地方,范大人尽管开口。”
范仲淹哈哈一笑:“不愧是开封府出来的人!既是如此,你先随我到处看看如何?”
言罢,拉了展昭一路沿堤坝而去。
“此处前年大雨被冲垮过一次,已被我用土石封上,暂无可虑。此处乃河道拐角处,重修过多次,仍有隐患。”范仲淹边走边指指点点,说与展昭听,“还有此处,最是凶险,河宽而入口狭窄。每逢大雨,河势上涨,若多几日,恐要冲垮堤坝。连累附近百亩良田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
 
“还好还好,多谢禅师挂念。”白玉堂淡施一礼,见那明镜身披袈裟,手持锡杖,问道,“禅师可是要去做法事?”
明镜念了句佛号,答道:“今日是薛老施主的头七祭日,贫僧前去念一段往生咒,也不枉与他相交一场。”
原来已是过了七日。人常道:年难留,时易损。不仅仅对世人如此,对往生之人也是这般无情。
“原来禅师与那薛家也有来往。”白玉堂道。
“薛老施主慈悲为怀,对品茶和品菊见解不凡。贫僧私下曾向其请教过茶道和园艺。”明镜答道。
“可曾谈到,花若是伤了根气,当如何补救?”——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吧。
明镜眯着眼,仔细打量白玉堂,似有所思。
白玉堂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正欲发作。只见那明镜狡诘一笑,满脸高深莫测:“白施主面带黑气,恐有妖孽缠身呐。”
想来,初见这和尚时,也是一句“妖孽缠身”。如今又是这一句,不过此刻,“妖孽”不应远在河中府么?——白玉堂不由“黑气”更盛。。。
回到后院,白玉堂琢磨着临走前,和尚的一番话:万物自有定数,故遇事不可强求而行。凡事皆有因果,种其因而得其果。白施主须知顺其自然,强极则辱。
释迦弟子都是这般说一半留一半的么?既是要顺其自然,多想也是无用。——白玉堂心道。
若说起开封府的后院,建立初始,设有南北厢房,作客房之用,平素少有外人进出。相对于处理日常公事的前厅,自是清静不少。
原本以展昭的品级,大可在京城中另觅宅院。但展昭虑及包拯的安危及处理公事的便利,且常年闯荡江湖,风餐露宿早已习惯,对于住处无甚要求,便请求与众衙役同住一处。众人思及展昭生性淡泊,选了南厢房一隅,收拾妥当,归其居住。
每日点卯前,展昭都会和众校尉在院中习武。名为切磋,实为指导。晚间公事皆毕,也会帮公孙先生打理院中花草。而今因其出差在外,平白生出几分冷清之感。
此刻院中站有一人,青衫罗裙,黛眉朱唇,虽无沉鱼落雁之貌,倒也生的清秀可人。只是怔怔的看着书房的方向,好似在等什么人。
“姑娘可是何人的家眷?还是前来鸣冤的?”白玉堂问道。
那青衣女子低头久久不语,久到白玉堂几乎快失去耐心时,才轻声回道:“请问公孙先生可在府中?”
“听衙役说,公孙先生今日去了枢密院,恐要过了戌时才回。姑娘若有急事,可留下只字片语,白某愿代为转达。”
那女子依旧垂眸道:“如此,便罢了,奴家改日再来。”说着,向白玉堂福了一福。
既然人家不愿多说,白玉堂也不便多问。推开房门,见身后动静全无,以为那女子还有话说,转头再看时,院中哪还有半个人影在?
一阵秋风掠过,莫名带出一股寒意。。。
———————————————————————————————————————
公孙策回到开封府,已过了掌灯时分。收拾一番打算沐浴更衣,却见白玉堂怀抱一酒坛来敲他的门。泥封出,红色字条贴着的正是“潘家楼”三个大字。
公孙策起身将白玉堂请入房中,笑道:“潘家酒楼的菊花酿可是千金难求。白少侠真是懂得享受之人。”
白玉堂岂是听不出其中的戏谑之意,哈哈一笑,拍开泥封,一时间酒香四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下今日特邀公孙先生共饮一杯,如何?”
公孙策道:“学生先行谢过。若为当日之事,白少侠大可不必如此。学生相信,白少侠与当日之事无关。”
“那这几日先生为何。。。”为何杀气如此之重,白玉堂暗自恼怒。
“这几日忙于公事,怠慢了白少侠,是学生之过。但学生可有为此事,来指责过白少侠一言半句?”公孙策笑容满面道。
论起诡辩,白玉堂也算是个中好手,多年来不曾遭遇劲敌。而今面对“温文儒雅”的公孙策,也只有缴械认输的份。
 
须知无招似有招,才是至高境界。
“对了,”公孙策赶忙岔开话题,免得开封府的家当惨遭池鱼之殃,“展护卫今日来信,说河中府的水患已得到控制。怎奈范大人盛情难却,恐怕要过了中秋方可回来。展护卫让学生代为转达,多谢白少侠的相助之情。改日必亲往陷空岛登门拜谢。”
那猫回不来么?白玉堂心中一沉,忽然觉得这二十年的菊花酿没了滋味。
公孙策看出些端倪,故意拿话激他:“恰好白少侠也要回陷空岛。半年不见,陷空岛众义士必是万分想念。京城与陷空岛两地路途遥远,但人生漫漫,总还有相聚的机会。”
是么?那猫整日里这么个忙法,一年到头也歇不了几天。若今番回去了,恐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了。——白玉堂陷入沉思——只是为何单想到“见不着了”,会如此恼人?
不行!五爷与那猫胜负未分,怎可就此回去?不明白的还道是五爷怕了那三脚猫!
白玉堂眼睛一亮,主意一定,迅速起身向屋外跑去。才一出门,又折了回来。正看见公孙策捻着胡子,含笑而视。
“咳咳。”白玉堂一清嗓子,面色微窘,“差点忘了要紧的事。今日有一绿衣女子来找公孙先生,约莫二八年岁。先生可认识?”
白玉堂不过是随便一问,公孙策却变了颜色:“白少侠何处遇到此女子?她可说些什么?”
“后院遇上的,也没说什么。见先生不在,说改日来访。”
公孙策叹了口气,道:“白少侠请随学生来。”
两人穿过边廊,一路行至花房。公孙策见四下无人,悄悄落了门闩。
何事如此神秘?——白玉堂不解。
那厢公孙策小心翼翼的搬出绿牡丹。摔碎的瓦盆已被换过,盆内也添上了新土。只是那花看着有些不足,恐在那日伤了根本。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想花也是如此。——白玉堂心中微感酸楚。却听公孙策轻声道:“出来吧,此处没有外人。”
只见一缕轻烟自花蕾中扩散开来,幻出人形,眉目渐晰,正是白玉堂院中所遇的青衫女子。
“奴家见过公孙先生,见过白少侠。”那女子施施然走上前,给二人见礼。
“原来公孙先生早就知晓。”白玉堂剑眉微挑,拿眼看向公孙策道。
“确是如此,只是此事说来无人相信,请恕学生相瞒之过。”公孙策对白玉堂一揖。
“不敢。”白玉堂道,“而今先生打算如何处置?”
公孙策叹道:“绿牡丹伤在根气。虽不致命,但也难现往日风采。恐怕无缘于今年的赏菊大会了。”
“其实奴家倒是知道一古方。。。”
“不可!”公孙策抢言道,“此方无异于饮鸩止渴,切不可用。”
绿牡丹淡淡一笑,满是决决:“绿牡丹今日来寻公孙先生,正是为此事相求。人活一世,花开一季,皆有所求。绿牡丹先逢薛老爷的知遇之恩,后得公孙先生的照顾之情,无以为报,本不该拂了先生之意。但与其苟延残喘,终日郁郁寡欢,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也算不枉活过一世。”
公孙策不忍道:“你可是想仔细了?或许还有别的。。。”
“奴家心意已决,望先生成全。”绿牡丹深深一拜。
————————————————————————————————————————
八月十五那日,三秋恰半,谓之“中秋”。
城中百姓或安排家宴,团子女,以酬佳节。或登高赏月,逛夜市,酌酒高歌。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金风送爽,雨露生凉。巷街卖买,直到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晚不绝。
公孙策一早捧着那株绿牡丹去了花市。此种送他人赴死的场景白玉堂不愿去看,只记得最后一眼中,那花大如碗口,形如芍药,开的万物失色,却不失清雅从容,不喜也不悲,不生亦不灭。
如此也好,至少无所牵挂,去的自如。
等到华灯初上,开封府众人也各自散了,与亲人共度佳节。
 
萧燕挑衅的看他一眼,道:“叔父怕是忧心联姻不成罢了。如若我坚持不回,展大人又能如何?”
“还望郡主随展昭回驿馆。”展昭依旧不卑不亢,温言之下不容商榷。并不着痕迹挡住白玉堂的视线。——那白老鼠微微一动,展昭便知他所想,不过此刻还不是动用武力之时。
两人对持了片刻,萧燕先失了气势,放低了手中弯刀道:“我跟你回去。”展昭原以为事情不会善了,大不了用些武力到时再去驿馆负荆请罪,但无论如何须将郡主带回。不想对方如此干脆,叫人始料不及。
临走前,萧燕默默的看了一眼冬子,似有话说,却终究没有开口。
展昭对着白玉堂一抱拳,也尾随着萧燕离去。留下白玉堂和冬子目送着二人消失在巷尾。
“给我个解释。”白玉堂开口道。声线冷的,让冬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晚饭刚过,展昭提着十八年的“女儿红”,上白府为潘家楼一事“负荆请罪”。
白玉堂笑着接过酒坛,转手交予白福收着,道:“猫儿给五爷拜年,准不安好心。我看请罪是假,来审我的家丁是实。”
展昭忙道:“白兄切莫误会,展某不过是想了解当时情形,绝无审问一说。”
“也罢。不让你安心,今夜的酒怕是无福消受。”白玉堂笑意盈盈的看了展昭一眼,对白福道,“让冬子来一下。”言罢,一手顺势揽了他肩,道:“如此安排,猫大人可还满意?”
一双桃花眼近在眼前,微热的呼吸扑在颈后,带起一丝**。展昭不免面色一僵,本能的避开半分。深吸一气压下些许慌乱,依旧不动声色道:“多谢白兄相助。”
白玉堂一撇嘴,似乎对此回复不甚满意。正想着如何再戏他一戏,就见白福去而复返,身后并无冬子跟着。
白福将手中揉成一团的纸,交给白玉堂道:“里里外外都找了,不见那小子。只在他房中发现了这个。”
白玉堂将纸展开一看,猛的沉了脸,抓过桌上宝刀道:“不行!我得去一趟,免得那小子招来杀身之祸。”
展昭拦住白玉堂道:“你去不如我去!毕竟展某官职在身,可以便宜行事。何况萧大哥的为人展某信的过,应该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哼!”白玉堂甩开展昭的手,冷笑道:“展大人才认识他几天,就与他称兄道弟?白爷我信不过辽人,休要拦我!”
“白玉堂!”展昭紧抓他的右腕不放,迎上对方横眉怒目,缓了语气道:“白兄,请你相信展某。即便是拼死,展某也要将冬子护个周全!”
白玉堂定定的凝视着眼前这人,一双眸子清澈无垢,叫人莫名安心,又莫名揪心。
良久,方道:“好,五爷就信你一回。”
展昭松了口气:“如此,展某先行谢过。还望白兄信守承诺,在此处等我消息,切勿轻举妄动。”
注视着展昭远去的身影,白五爷一脸意味深长:爷可没应承什么,何须“信守承诺”?
——————————————————————————————————————
寒露霜降十月全,正是夜长昼短。
都亭驿东南一隅,背靠商铺,面朝深巷。冬子左顾右看见四下无人,对着偏门犹豫起来。
事情要从回到白府一个时辰后说起,当时有人送来书信一封。打开一看,满纸东倒西歪的字迹,还夹杂着不少错字。大意是说今夜戌时约在驿馆相见,如若逃跑不成,愿以死明志。落款:萧燕。
本不予理会,性命是自家的,冬子不信萧燕会轻易赴死。不过——
若是万一害人性命,岂不是要抱憾终生?——想到此间,冬子咬咬牙,偷偷潜了过去。
说来也奇,堂堂的都亭驿偏门竟无人看守。小心的用爪钩勾了墙头,蹬蹬几步上了墙头。伏在墙上向下望去,也不见巡夜守备经过。——难道是因为此处偏僻,故而无需防范?——压下满心疑虑,冬子轻巧的翻落在地,试图在一片昏暗中辨别方位。
 
都亭驿说大不大,说小总也大过寻常府衙。各处厢房大同小异,对于初来乍到的冬子而言,要找间少女闺房,确实难上加难。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道黑影从他面前闪过,消失在廊柱后。
“是。。。是谁?”冬子心中打鼓,带着颤音低声喝道。
那黑影向前几步,定定的站在几丈处,似在等他一般。见冬子大着胆子挨近几分,便又向黑暗中退了数步。就这般你进我退的走了一段,冬子终于忍不住了。
“可是燕儿?”冬子低声讯问。那黑影执意不答,几个闪身拐进了一个角落。
冬子暗骂一句,只得跟上。角落处空无一人,寒风吹过,端的阴森可怖。
“燕儿!萧燕!”冬子边低声呼唤,边摸着墙角缓缓移动。兀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猛的拖到墙角。冬子一阵惊恐,暗道“吾命休矣”,正欲挣扎,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别吵!你想被人发现么?!”萧燕急道,见他不再挣动,方松了双手。
冬子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想着方才的举动,顿时面红耳赤,好在四周漆黑一片,掩了尴尬之色。
“你可有何计划?”冬子压低嗓音问道。
“你从偏门进来见到几名守卫?”萧燕反问道。
“不曾见到。”冬子回道。
“这便奇了。”萧燕一皱秀眉,“照理不该如此松懈。”
“如今也没时间多想。”冬子一扯萧燕衣摆,道:“就从偏门走,我已安排了马车,送你出城。”
———————————————————————————————————————
黑暗中,两人猫着腰,一步一顿向东南角移动。偶遇几个巡逻的武士,皆被萧燕以对付巷口歹人的方式打发了。冬子虽然好奇,但此处不是寻根究底的地界,也就忍了下来。很快,偏门已近在眼前,两人躲在暗处,细细观察,打算乘四周无人,一鼓作气穿过空地越墙而去。孰料——
刚从藏身处跨出一步,看似空无一人的角落,凭空冒出众多手握兵器的武士。顷刻间,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一根根火把将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场外一人,虎背熊腰,虽看不清相貌,身形却是相熟。只闻他一声厉喝,众人整齐恭敬的让出了一条道来。
“燕儿,三更半夜,你这是要上哪儿去?”萧成似是极平常的一问,威仪十足,其中怒气已不言而喻。
萧燕往冬子身后一躲:“没,没上哪儿。”
冬子久居江南,过着安稳的日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已两腿哆嗦,脑中空白一片。但堂堂男子汉怎甘如此懦弱,只见他双眼一闭,双拳紧握,心中默念“输人不输气势,输人不输气势!”猛的一推萧燕,悄声道:“你快跑,我拦住他。”
萧燕苦笑摇头道:“如何拦得住,怕是一招也接不下。”
“那。。。假意挟持我作人质如何?”冬子不死心。
“你觉得叔父会看不出你这些伎俩?”萧燕叹气。
“那。。。如何是好?”冬子死死盯着萧成,带着她步步后退。
“这倒是个法子。”兀然,一冰冷陌生的声音贴着耳际道。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架在了冬子颈边:“萧将军,你若不让,此人便要人头落地了。”
突然逢此变故,众人皆是诧异不已。冬子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前一刻还是娇蛮任性的郡主,怎么转眼变得如此冷血无情。还有,这声音变得,似乎和太庙中那时一般无二。不由低了头看去,果见腕上那串珠子,散发着莹莹绿光。
萧成凝视着五官一致,神情言谈迥异的女子,厉声道:“你是何人?假冒大辽郡主是何企图?”
那女子一声轻笑:“我何曾假冒过郡主,是郡主自愿带我在身边,何来企图一说。”
“此话怎讲?”萧成道,“如今燕儿又在何处?”
那女子不答反问道:“萧将军欲将郡主嫁于宋朝皇帝,可曾问过她的意见?”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古来如此。何况嫁的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有何不妥?”萧成双手一摊道。
 
展昭道:“萧大哥客气了。萧大哥那一手也恰到好处。宋辽互为唇齿,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即为兄弟,焉有不助之理。”
萧成一拍展昭双肩:“说的好,今日我们须为这‘兄弟’之情,一醉方休。”
展昭推却道:“今日展昭还有事,恐要拂了萧大哥的好意。”
“既是如此,也不勉强,我们来日方长。”萧成有些失望,也不好强人所难。
展昭见散落在地的念珠,又道:“展昭还有一事,想要麻烦萧大哥。。。”
都亭驿外,已无半个路人。一轮新月当空,在冬日倍添寒意。
展昭抬头看着茫茫夜色,开口道:“白兄好兴致,如此寒冬十月,独自一人在屋顶赏月。”
忽闻风声一动,身旁已站有一人:“猫大人也好兴致,与人话别良久,差点连猫窝也不回了。”
微叹一口气,白玉堂接道:“猫儿,我知你所想。但你可曾想过,今日之友,可能就是明日之敌。到时沙场上以命相搏的滋味可不好受。”
“敌人中亦有值得敬重之人。大家各为其主,虽立场不同,但侠义相同。若是因此拒人之外,岂不是因噎废食。”展昭坦然道。
“何况。”展昭意有所指的看着白玉堂道,“若是没有对手,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此话五爷爱听!”白玉堂一脸欣喜,执了展昭的手道,“为了这句‘对手’,当浮一大白。”
展昭由他拉着,一路说笑而去。
“猫儿,那串念珠你打算如何处置?”
“展某想交予师兄,希望能化解其怨气。”
。。。。。。。
清冷的巷子深处,人声渐远渐隐。。。
————————————————————————————————————————
尾声:
天宁节那日,辽使臣领乐团殿前献舞,赵祯大悦,遂封辽郡主为御妹,赐锦帛岁币,以示两国邦交永固。
次日,太师府中,两半百之人正于花厅斗棋。
“包相,你可想好咯,别说老夫没有提醒你。”庞籍得意的轻敲棋盘,捻起一枚棋子道,“吃!”
包拯似不为所动,仍旧专心于棋面:“庞太师老谋深算,包拯自叹不如。但有一事不明,还须太师解惑。”接着一推棋子道:“上马。”
“哦?能让包相不解实属不易,说与老夫听听?”庞籍也是心无旁骛,盯着棋盘。
“包拯不解,为何昨夜都亭驿偏门竟无人把守?亦是不解一个平民百姓,连府衙都没去过,如何在夜里找到郡主闺房的?还望太师不吝赐教。”包拯拱手一礼。
庞籍摆了摆手,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只可惜,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终是棋差一着。”包拯“啪”的一下落子有声,“将军!”
“‘棋差一着’?”庞籍抚着胡须,眯眼笑道,“不尽然吧。”
说着用手指一点,升上一子道:“若走这步,可不就是和棋?”
王与王相对,士与士相望。
两人皆相视一笑。
 
六.爱别离(鹊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诗经.击鼓
————————————————————————————————————
上元过后,江南的景致与北方已有天壤之别,可谓同月不同天。
“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北疆狂舞的春雪,肆虐过大半个疆土,过了江河以南便化作“绿杨春雨,金线飘千缕。”
忙完了节日里的热闹,接着要忙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活计。《论贵粟疏》有云:“春耕、夏耘、秋获、冬藏”。开土试犁,为的正是整年的收成。
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至于陷空岛,四面临水,乃河道交通要冲之地。每日往来船只数不胜数,靠的便是打渔渡船水上商贸为生。船上之人皆是各顾各家,形色匆匆。唯独岸边一人,捏着冒新芽的柳枝,趴在低枝上看东流春水,甚是无精打采。
自去年天宁节后,辽国使团尽数返回上京,萧燕自然也须随团归辽,独留萧成一人镇守驿馆,筹办两国邦交事宜。
那日冬子与萧燕在城北长亭外依依不舍,话别良久,以为从此天南地北缘分已尽。不想才一月,冬子收到萧燕寄来的书信。除了说些一切安好的客套话外,信尾处提及想了解中原文化的心愿,望冬子闲暇之余能“指点一二”。
明眼人一看,便知此其中奥妙。莫说大辽重用的汉臣中,文韬武略兼备的大有人在,单单上京辽人中,通晓中原文化的亦不在少数。自然轮不到一个连词赋都做不工整的无名小卒,来“指点一二”。
众人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任由冬子如科举写文章似的回了厚厚一叠信纸,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势。只是两人书信往来没多久,赶上闵秀秀飞鸽传书催促众人回岛过年,阻了往来。如今过了一月有余,对方的消息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故而这几日,冬子加紧的往递铺跑。可惜事与愿违,每每满怀希望而去,空手而回。
“唉!”看着春燕南来北往,冬子恨不能长了双翼,飞去上京。
“想什么呢,整日里痴痴呆呆,像什么样子!”白福实在看不下去,出言训诫道。
冬子故作老成,长叹一声:“子非鱼,焉知鱼之愁。”
白福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笑骂道:“说你胖还真喘上了,跟我念叨这些酸词没用。等五爷看到你这幅德行,骂我管教不严事小,到时罚的你几日下不了床,那可真‘愁’了。”顺势将他从树上一把拽下:“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
冬子委屈的一努嘴,只得磨磨蹭蹭的跟着白福回去,不忘背后嘀咕几声:“五爷才不管这些劳什子事。我像什么样子,还不是和爷一个样子?”
“说什么呢?”白福板着脸,回头瞪他。
冬子嘻嘻笑着,深知这位总管也是面冷心软的主,讨好道:“方才说久未见着五爷,思念的紧。今日要不由小的代白总管送吃食去雪影居?”
白福看向薄雾中的孤岛,面露苦笑。
雪影居位处陷空岛西南角的孤岛之上,以独龙索相连。若将入岛的唯一出路封死,众人只有望索兴叹的份。只因除了白玉堂,岛上众兄弟皆没有那一苇渡江的轻功,自然拿那跟既滑且长的铁索毫无办法。不过白玉堂生性洒脱,时常凭着性子处事,却鲜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此番回岛,五兄弟大半年未见思念的紧,喝酒设宴,着着实实折腾了好多天。陷空岛虽比不上汴京,却也是富庶之乡,在年节里头各种庙会百戏也是一茬接着一茬。只可惜往日最喜热闹的陷空岛五当家跟换了个人似的,大节一过,就将自己关在雪影居足不出户,连茉花村丁氏双侠比武之邀也草草的推了了事。
头几日,众鼠还道他是这些天赶路赶的急了,加至连日宴席不断,身子困乏,不以为意。徐蒋二人素来与白玉堂嬉耍惯了,更是隔三差五的上岛闹他一闹。次数一多,白玉堂不胜其烦,干脆将独龙索挂起,除了一日三餐叫白福送至岛上外,其余人等,能少见的尽可能少见。
 
此举让众人倍感莫名,捉了白福至跟前询问:在京城的大半年可遇上何事不顺心的?
白福对着数张神色严峻的面孔,细想了一回,摇头不迭。
卢方叹道:“也是,以五弟的聪慧,要有不顺心的也难。”
“莫非看上了哪家闺女,得了相思之症?”蒋平眨眨小眼,随意猜测道。
“嗨!说你精明,怎么比俺还楞。”徐庆连连摆手,否定道:“凭咱老五的人品,得相思的定是那姑娘。”
卢方端着茶盏,摇摇头:“那也未必。自古情字难解,五弟真若遇上他命中之人,也难保患得患失。”
一时间聚义厅中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开来。只有韩彰吹开杯中浮叶,低头沉思一语不发。
白福侍立一旁,听着三位大侠的各种分析诸多猜测,暗自吐舌:若说五爷在京中,除了整日与展大人斗武怄气纠缠不休外,偶有接触的女子也都羽化登仙了,哪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只是这番实情让众当家得知了,恐怕更是坐立难安,且自家那位爷最烦那些乱嚼舌根的,不但落不到半个好,还要凭添错处。也罢,主子们的心事就让主子们自个儿去揣摩。
想到此处,白福思绪远飘:不知此刻京中是何景象,是否依旧大雪纷飞,寒意入骨?
————————————————————————————————————
正如白家总管所料,千里之外的汴梁仍是银装素裹,十里飘雪。
在此举国同庆的日子里,京城中倒也消停。一口气歇了十数日,怎奈偏偏有些人按奈不住重操旧业,做起了梁上君子的买卖。
此番遭劫的是南斜街的杜府,据家丁所称,杜老爷与杜夫人一早去相国寺还愿,回府后发现屋中凌乱一片,不少首饰家当散落在地。问了府中下人,皆称两人外出时,无人进过主人厢房,排除了内鬼的可能,就只有外贼一说。众人封锁了现场,遣人去开封府报案。
妙手空空此等谋生手段由来已久,讲究的是快准稳,来去无踪不留痕迹。展昭未入开封府之前,也曾干过不少劫富济贫的营生,对其中手法颇为熟悉,唯独此次看不出半点门道。
若说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能避过众人耳目,将屋内翻得如此彻底,而不惊动他人的,定是个中高手。既是高手,手法断无如此拙劣,且不说屋中瓷器玉饰砸坏不少,连柜中衣衫布履亦不曾放过。与其说入室行窃,不如说携怨报复更为准确。
若说杜氏一族,已在城东落户几十载,与左邻右舍皆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夫妇二人伉俪情深,只可惜膝下无子。俗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这个杜秋生不以为意,几十年来不曾纳妾娶小,成为邻里间一段佳话。且杜家人皆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实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让人上门寻仇的事来。
疑惑归疑惑,查案步骤还需跟着做。现场记录过后,众人开始清点核查所有家私,发现银票首饰一样不少,唯独锦盒内一物不见了踪影。问过杜老爷的贴身小厮,方知此盒中原本放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不过半方铜镜。
案情到此更显蹊跷,诸多疑点恐怕只有苦主能解。展昭命人请了杜老爷至厅中说话,自己则拿过文书实录详加查看。
不消片刻,衙役带着一花甲之人迎面而来,只见来者已满头银发,却目光清澈,腰背挺拔如松,步法方正稳健,不似出自普通人家。那老翁见厅中红衣武官好奇的打量着他,几步上前,撩起衣袍要行跪拜之礼:“草民杜秋生见过展大人。”不想这一拜,却没有拜成。
比起杜秋生,展昭固然年轻,但品级压人,官民有别,论理该受此一拜。不过开封众人平易近人惯了,此等礼数能免的都尽量免了去。展昭看对面老者慈眉善目已有好感,再观其行事做派,有几分似退隐的武将,更是怀上敬重之意,当下扶住老者臂弯笑道:“杜老丈不必多礼,这里不是公堂,展某也只是来了解案情经过,随意些便可。”
杜秋生见对方年纪轻轻,处事很是得体,难得的是不以身份压人,也由衷欢喜。将展昭让入主座,自己陪坐一旁道:“展大人有何要问的,老朽定当相告。”
 
展昭道:“据查证,贵府上下只遗失半枚铜镜。展某想问,此般枚铜镜有何来历?老丈可是有结怨之人与此有关?”
那杜秋生闻言面色微变,很快又似无事人般回道:“此半方古镜是祖上所传,并无特别之处,更不值几钱,老朽也不知此贼如何看上此物。至于结怨之人。。。老朽自认与人无怨,实在想不出谁会做此等傻事。”
“为何古镜只有一半?”展昭又问。
“祖上传下时就已如此,家父并无提起,老朽也是不知。”杜秋生道。
展昭沉吟一阵,料想今日也问不出什么,与那老翁又闲谈了几句,起身告辞。
出得杜府厅门左转,穿过庭院,再经过两侧种满合欢树的庭院,前方几步处便是门廊。正值春寒,光秃秃的桠枝覆着皑皑白雪,连枝头的鹊巢也是形单影只,尽显凋零之象。桠枝高处,坐着一白衣少年,赤足单衣,抱着双膝举目远眺。
展昭见了暗惊,正想询问此人是谁,但见四周之人面色如常毫无反应,仍各忙各事,更觉稀奇。举目再看时,除了满眼雪色,哪还有半个人影在。
难道是眼花?——展昭自嘲一笑,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任其渐渐融在掌心:距那人离京已有月余,二月的江南可是日暖泥融,春雨霏霏?
——————————————————————————————————————
“东北春风至,飘飘带雨来。拂黄先变柳,点素早惊梅。”
经几日的春雨浸润,满园的红梅争相吐艳,开的轰轰烈烈。
梅树环绕中,正有人舞刀吟诗。一身白衣沾雨欲湿,风华不减,一口宝刀沾染水雾,光华依旧。但见其招式时缓时急,时进时退,刀锋所指,白影过处,挥落细雨点点。红梅映雪,雪衬红梅,一动一静间倒显此景只应天上有。奈何,抽刀断水水更流,借词消愁愁更愁。
舞刀之人也似觉得无趣,勉强打了几回还刀入鞘。远处小厮装扮的少年见状,一路小跑来,递上汗巾,献好道:“五爷,小的暖了姜茶,等伺候爷换了衣衫再送来?”
此处能被尊称一声五爷的,自然是陷空岛的五当家白玉堂。
自从汴梁回来后,白玉堂对岛上的一草一木,失了兴致。刚开始时,还能陪着众兄弟里里外外闹腾上几番。时日久了,连表面的应酬也怠惰的做,只想一人寻清净。想他白玉堂以往在陷空岛一住,少说也有一年半载,从未有过如此心神不宁。大江南北去了不少地界,离了就离了,也没有这般不快活,而今究竟是怎么了?
想着想着,白玉堂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烦躁,将汗巾一抛,道:“不必了,我看雨势渐小,出去走走。”言语刚落,竟连湿衣也不换,扛起刀便走。留那小厮站在原处,怔怔出神:都说这位爷脾气古怪难以琢磨,真是星点不差。
白玉堂沿着小径,漫无目的兜兜转转。河道两岸,垂柳如丝,绿意盎然,正是陷空岛几里芦花荡的美景所在。一到春秋两季,柳絮芦苇乘风归去,白花花的漫天飞舞,如降大雪。
过了芦花荡就算是茉花村的地头,现今由丁家兄弟共同掌管。五鼠与丁氏一门有八拜之交,往来甚密。白玉堂与那三兄妹那是自小打到大的交情,无事也要争个子丑寅卯来。如今这般消沉模样,是宁死也不愿让发小看了去,取笑了去。
转了身要走,偏被隐约的丝竹之声,阻了步子。循着乐声望去,不远亭台处,一妙龄女子正抚琴吟唱。水袖素颜,青丝低垂,与水色山青融为一处,风韵天成。
歌词有云:
寒蝉凄切,
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此曲牌名唤作“雨霖铃”,出自柳三变之手,为其当年离开汴梁时所作。大抵是说今日一别,相思切切。由女儿家来浅吟低唱,更添一份委婉缠绵。白玉堂不由靠近些,倾耳再听: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两人一时斗的兴起,忘了主簿先生在侧,顿觉尴尬。
公孙策似未察觉二人窘态,面不改色的夹起一瓣白米粽,蘸了砂糖,细细的嚼了:入口绵软,醇厚微甜,且留有余香,江南的粽子果然不同一般。
展白二人也忙举箸品尝,气氛虽是微妙,暂也安宁。
不过美好的往往转瞬即逝,就如昙花虽美,不过一显;好玉难求,终是易折。此份难得宁静并未持续多久,遭一封家信打破:
陷空岛来人了。
——————————————————————————————————————
说起陷空岛的五位当家,能结为异姓兄弟,全仗着一个“义”字。
古诗有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此句虽有理可循,却也不尽然。理在于众人皆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两人若是志趣相投,自然愿意彻夜长谈,几日不休。若意见相左,又争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拱拱手,道一句“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说“不尽然”,是因人与人的相处,贵在“求同存异”。自古知己难求,何不四海之内称兄弟?
就好比那五人,音容相貌,兴趣喜好各有不同。也能一起喝酒谈天十几栽,次次千杯嫌少,个个喝成海量。“聚义厅”之名道出缘由:有“义”便可一聚,英雄不问出处。
结拜之时,众人以长幼为序论资排辈。白玉堂既为老幺,理所当然被四个兄长捧在手心,护在人后。
卢方作为五鼠之首,又年长许多,秉持着“长兄如父”的职责,对白玉堂的任性胡闹,多采取循循善诱的态度。只可惜收效甚微,若非如此,断没有后来的盗三宝,戏御猫之事发生。白玉堂心情好时,还能听卢方念叨上几句。赶上心情不好,就旁征博引的将其绕了去,独留卢方一人愣坐厅内,想着老幺的话是对是错。
韩彰沈默少言,却与白玉堂走的最近。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基本上是白玉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韩彰在一旁默默喝酒,细细听着,偶尔说上几句,皆是中肯之言。故而白玉堂遇上些难题,也愿意寻他帮忙。
三哥徐庆,天生神力,为人老实憨厚,帮亲多过帮理,脾气直爽倒也极易相处。
唯独翻江鼠蒋平。。。谈起这位四哥,嚣张不羁的锦毛鼠也得敛了几分气势。
白玉堂的七窍玲珑,对上蒋平的精明圆滑,可谓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稍不留神便会逊上一筹。
放在平时,话不投机还能拳脚上见真章。可他这位四哥,陆上功夫远不及水中来的精彩。白玉堂自不屑以己之长对其之短,不仅胜之不武,且打得不过瘾。若说水性,五当家那是星点不会。当日那段“众鼠巧断独龙索,蒋平水中擒五弟”的戏文,仍在说书的文案上摆着,白玉堂也不会傻到自取其辱。
俗语说“相由心生”,用在蒋平身上算是名至实归。乍看上去,蒋平更像奸商,而非武林中人。他也以自己的经商头脑证明了此论不虚。陷空岛内外数十里水域的商贸往来放租税收,江南及京城的茶楼酒肆杂铺银楼,皆被他打点的头头是道。铁算盘过处,无账不清。也正因如此,蒋平更能洞悉他人所想,双眼虽小,聚光不是?
白玉堂回到府中,刚巧赶上自家的车马止步于门前。
车上下来一人,面黄身瘦,羽扇轻摇,两撇八字胡微微一抖,笑得见牙不见眼:“老五,多月不见,别来无恙?”
五当家顿时觉着,自己在汴梁的好日子,走到了尽头。
————————————————————————————————————————
古来城池大多依山傍水, 依天险作屏。
汴梁为城,汴水为河。护城河自西向东,将城池均分为二。流水过处,美景相依。汴水秋声,金梁晓月皆因水而生,因水闻名。夏秋两季,沿汴水赏游者,不可数也。而失足落水这般憾事,也偶有发生。正如此时此刻,州桥下躺着的一人。
展昭赶到河岸时,已是聚了许多围观者,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见官府来人,迅速让出了道。
 
仵作方验完尸身,正打水净手,见展昭走来,上前禀告:“展大人,此人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口鼻内有积水,鞋袜脱落,恐是失足溺水而亡。从尸身状况来看,应该死了不足两日。详细情况,还需回府仔细验明。”
展昭略一点头,又问:“尸身是何人何时发现的?可查明身份?”
一旁衙役答道:“是河边的船工发现的,那人名唤李旺,靠载些游客游河为生。今日行至州桥桥墩下,眼见一物浮于水中,起初并不在意,待近了才看清是个人,便报了官。至于家人么。。。”
衙役看了眼岸边的少年,道:“只知那人是来京赶考的,京中并无家眷,只有书童相陪,名唤六九。”
看那少年不过十多岁年纪,脸上挂着泪痕,此刻只知呆呆的望着,没了声响。展昭心生不忍,正要有所动作,从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书生着青衫墨履,拨开众人向着岸边而来。才见地上情形,开口便是哀嚎:“诚之兄!”想要近前被衙役堪堪拦住。
展昭示意无妨,衙役方松开那人。书生见红衣武官在场,不好造次,整了仪容上前作揖道:“晚生高鸣泉,见过大人。”
展昭右手虚扶道:“不必多礼。你可是认得此人?”
“自是认得。此人名为许孝祥,表字诚之。与晚生同为江宁人士,算是故交。”高鸣泉面露哀色道,“此次相约来京赶考,不想遭此变故,让晚生情何以堪。。。”说着竟哽咽起来。
“既是相识,近日可曾见过?”
“回大人。确是见过。晚生前夜还与诚之兄泛舟赏月,因晚生念着有几册书卷尚未读完,便先行离去。不想他日一别,竟天人永隔。”
“何人可为证?”展昭又问。
“河边船工可为证。”
展昭找来文书,录下供词,并让衙役带着寻访船工,核查当日情形,并吩咐衙役将书童带回开封府,好生照顾。
那高鸣泉见状,自荐道:“大人,晚生与诚之兄相识一场。如今人去了,晚生愿意照顾六九,将他送回许府。”
“如今六九是此案的旁证,需暂留开封府,等案子了结,自会交由你护送回去。”展昭婉拒道。
“那晚生替诚之兄,谢过大人。”高鸣泉再作一揖。
见无热闹可看,围观的也渐渐散了,多是道声可惜了的,也有表面不动声色,暗松口气的。
不远处的廊柱下,一双小眼正闪着精光。小眼的主人一捅身旁白衣人道:“老五,你看看那些个道貌岸然的酸儒,哪些是真伤心的?我看多半高兴少了个抢状元的。”
白衣人一哼:“四哥,世人皆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不落井下石,背后捅刀子已属万幸。你还指望他们能急公好义?哪像那只傻猫。。。”白玉堂寻着那抹红衣,目光不由柔和,后面的话渐渐细不可闻。
“傻猫?以往老五你一见展昭便要打要杀的。如今不但猫鼠一窝,怎么还惺惺相惜了?”蒋平捏着一簇胡子,取笑道。
“我是说,哪像那。。。那包大人,大公无私为民请命。四哥你莫要胡说!”白玉堂自知失言,忙岔开话题,“我看方才那人心术不正,甚是可疑!”
蒋平嘿嘿一笑,顺着他言道:“此番倒被你说中,我看那书生根本不是失足落水,怕是有人故布疑阵。”
“何以见得?”白玉堂方才不过随便一说,不想还有后文等着。
“此人来京前曾落过水,碰巧被我路过救起。溺水之人,短期内对水有恐惧,是人之常情。遇到相似情况必会加倍小心,怎会再度失足?”蒋平晃着脑袋分析道。
“方才四哥为何不说?”白玉堂似有不满。
“你不也没问?”见白玉堂面色不善,蒋平收了嬉笑之色补充道,“也不是没有证据么。”
“那也未必。”白玉堂似有所发现,向边上一努嘴。只见一人行踪鬼祟,躲在人群中偷偷看了几眼,又匆匆离去。
“老五,你不会是想。。。”蒋平预感不妙。
 
“跟去看看。”白玉堂一收折扇,紧随那人而去。
————————————————————————————————————————
两人悄悄跟着,且行且走,到了城中东南一角。拐过一弯,见他进了一扇朱门,头上法云寺三个大字正入眼帘。
法云寺五十余步开外,建有贡院和国子监。每三年恩科一开,引来不少贡生来此许愿参拜,但求图个心里安稳。往日里也有些许人家,专为小儿祈福而来,不贪图文曲君的命,也要求个出人头地的官运。故而连年香火不断,小有名气。
再看那人,已躲入一处僧舍中,换了算命卜卦的行头,往文殊殿前一坐,竖起了幡子。上书对子一副,曰:一签可解万古愁,一笔书尽千世文。白玉堂远远看了摇头,对子不怎么样,口气倒是狂妄。
少时,已有学子前来卜命解卦。有满心欢喜的,也有愁眉不展的,来来去去,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有何疑之处。
一旁蒋平早已不耐烦,忍了又忍,终于道:“老五,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先回去?查案子有开封府,你何必操这个闲心。”
见白玉堂面上有些松动,正要再添把火,手臂被轻轻一扯:“四哥,你看!”
此刻算命的正和一书生说着什么,四处张望见无人注意,将一支笔,一张贴画偷偷交予他。又交代了几句,书生方千恩万谢的走了。
“四哥你在此盯着,我去去就来。”语音未落,白玉堂已不见踪影。
这叫什么跟什么!——蒋平举目望天。
暗巷某处——
“大侠,大侠饶命啊,我这有些银两。。。”那吴姓书生抖如筛糠,正要摸出钱袋,被折扇打了回去。
“我只问你,方才那算命的和你说些什么?”白玉堂将他逼至墙角,问道。
“没,没什么啊。”书生将脑袋摇的如拨浪鼓,矢口否认。
“你不想说也无妨。州桥出了人命案子,想你应该知道。官府怀疑那算命的谋财害命。你若不说便是从犯,也是要铡、刀伺候的。”白玉堂口气极是随意,目光透出的寒意却似在看一个死囚。
那书生哪经得住这一吓,双腿一软,要跪坐了下去。
白玉堂颇不耐烦,抓着衣襟一把提起:“说!那算命的把笔给你,意欲何为?”
“我不过是求功名,没、没杀人呐。。。”书生眼见瞒不住,只得如实相告。
————————————————————————————————————————
另一头,开封府内——
从衙役的查访来看,那高鸣泉所言不虚。
船工证实那日确是此二人雇了他游河。不到一个时辰,高鸣泉先行离去。船工将许孝祥送至金梁桥处,也收船回家,那时并无特别之事发生。
难道这条线索断了?——展昭心道。
“对了。”船工突然想起一事,“老汉看那许公子,像是怕水。”
“何以见得?”展昭追问。
“其实也没什么,河中泛舟总有颠簸,那许公子总拉着老汉,神色紧张。老汉问他是不是怕水,他只是摇头不答,老汉才这般猜的。”
送走船工后,展昭将此案细节一条条整理:
怕水之人,怎会无故沿着河道行走,又如何失足落水的?此其一
据客栈贡生的证词,这两人往日并无嫌隙。事发那日,也确有人见到高鸣泉屋中亮灯至五更。根据仵作验尸结果,许孝祥死于三更。看似没有嫌疑,因无人见其本人,证据并不充分。此其二
尸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若为谋杀,必是亲近之人所为。那高鸣泉若是凶手,证据何在?此其三
至于其四么。。。贡生都知许孝祥写的一手好文章,是此次三甲的热门人选。相较之下高鸣泉却是资质平平。近来不知怎的,写文破题突飞猛进,短短几日,从无名小卒到誉满京城。人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奇事倒不多见。
四品护卫理着千思万绪,愁眉不展。
 
八.五阴炙盛(狐劫)
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佛说八大人觉经
———————————————————————————————————————
烦暑未退,凉意初现,正是七月秋孟。
《淮南子·说山训》有云: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是故立秋日,太史局委官吏于禁廷内,植梧桐树于殿下。夏去秋立之时,太史官穿秉奏曰:“秋来。”梧叶应声飞落一二片,以寓报秋意。
月里最热闹的两日,莫过于初七的“乞巧节”和月中的“中元节”。一为子女添置新衣,乞巧以觅佳缘;一为往生者讲诵是经,以求早脱苦海。《庄子·天地》有言“万物一府,死生同状”。世人对生死倒也看的透彻,就连个“死”字,也巧用“往生”隐喻了:不过是尘事皆了,往他处而已。
由此,活着的人穷极折腾,才不负来世一遭。
晨曦刚露,各种营生活络起来:满街叫卖楸叶的,供女子剪如花样插于鬓边,以应时序。文人雅客争作秋词的,或传唱于市井,或评鉴于集会,不一而足。更有欢场女子搭棚造戏,穿梭于各个场所,一时间红衣绿裙,引得蜂蝶争相追逐。
此类人物,多是逢场作戏,妆容鲜艳只为博君一笑。似潘家楼内这般清丽女子实属少见,她一身淡紫纱裙,发髻微拢,新月雕花桃木梳饰于两鬓,怀抱琵琶倚栏而坐,玉指轻拢,朱唇微启,弹唱的正是柳三变的新词:
晚秋天。
一霎微雨洒庭轩。
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
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
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
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小厮潘二听着不由摇头:词不讨巧也就罢了,一曲末了也不见她主动讨赏。如此下来,一日能挣几个铜钱?
再看那姑娘生得端的是好模样,未施粉黛依旧白皙如玉,举手投足自成一派柔美,不染半分娇柔做作。怕是哪个落魄门第家的小姐吧?——潘二如此揣测着,一时忘了神,险些撞上来人。
“你这个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若是伤了我们家公子,你有几个脑袋也赔不起!”尖声叫骂的正是唐家金银铺的管家。
提起唐家,可算远近闻名。不过这个名却是恶名。唐家上下眼高于顶,从不正眼瞧人。就连看门的狗,喘气都比别家大声。那家的少东家唐玉更是青出于蓝,大字不识几个,五毒自小俱全。平日里仗着财大气粗鱼肉乡里惯了,众人多是敢怒不敢言。
碰上这样的煞星,潘二暗道晦气,顶着满脸的唾沫星子,忙不迭的点头哈腰赔不是。半饷不见动静,潘二暗自称奇,大了胆抬眼看去。却见唐公子丢勾了魂似的,目光痴痴,直愣愣的向窗栏边走去,不由暗惊。
果见那唐玉腆着脸面,贴近唱曲女子身边。刻意一清嗓子,整了整衣冠,佯作姿态道:“姑娘一人在此,多有不便,可要小生作陪?”
那紫衣女子淡淡一福道:“多谢公子好意,奴家怕是消受不起。”
“诶。”唐玉见她要走,抬臂拦下,言语已是轻佻,“怕什么,我家有的是钱,只要你讨好了我,绝不亏待了你。”说着,抬手竟向她面上抚去。
紫衣女子急急躲闪,一双明目已现惊慌之色:“你莫要过来,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跳下去?”唐玉将她逼至栏边,嬉皮笑脸道,“这里没人救的了你,倒不如从了我,定叫你衣食无忧享尽富贵。”
环视四周,楼面上的看客早就跑了躲是非,独留潘二被一群恶奴拦着,徒有其心却无其力。前有欺人恶霸,留下就恐名节难保;后有吃人深渊,跳下怕是非死即伤,可谓进退两难。
那女子面露苦笑,银牙一咬,翻过窗棂纵身跃下。众人一声惊呼,赶上前时只来的及触着衣角,眼看着那女子身处险境而救之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楼下有人飞身掠起,堪堪接住甫落身躯后,旋身一拧,卸了坠力稳稳落地,起落间如飞鸟横渡碧空。围观的一阵喝彩。
能不叫好么,那可是连官家都赞不绝口的“燕子飞”,“御猫”之名不是平白得来的。
放下那姑娘,展昭道声“得罪”,抬头向二楼看去,不由蹙眉。惹事的那个浮浪公子,再是熟悉不过,时常进出于开封府衙,滋事扰民屡教不改,回回都用钱财谋了个堂外和解。此番差点闹出人命,断不可轻易绕过。
展昭右手一挥,便有数个衙役冲至二楼拿人。身边那紫衣女子虽去了最初的惶恐,但毕竟涉世未深,似方才那般被人横抱在怀,已是犯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此刻两颊早已绯红一片。无论展昭问她什么,皆是垂眸不语。无奈之下,只得遣了人先行送回家中,待来日再详细询问。
少顷,衙役押了恶少及一干家奴下楼,浩浩荡荡的折返开封府。沿途百姓皆是一片欢腾,有不少受尽他家欺凌的,更觉着扬眉吐气,大快人心。
众人皆被眼前的热闹吸引,不曾留意屋顶某处还有个人,正居高临下盯着街上一幕。见开封一行人渐渐远去,嘴角一挑,身形一跃,顿时消失无影。
——————————————————————————————————————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转眼间,重七已至。
此刻开封府内也是与民同乐,少了开堂时正儿八经的威仪,倒显几分寻常人家的其乐融融。妇人女子争相穿针乞巧,差役家丁忙着除尘晒衣,好在秋日正炎,倒是便宜行事。
俗人晒衣,文人晒书。展昭抱着厚厚一叠书册,第二十次穿过回廊时,身后的赵虎已是按耐不住:“展大哥,就我们这个搬法,怕是搬到日落也没个头。”
展昭笑笑:“先生学富五车,书册自然比别家多些。我看剩下的那些,再跑上几回也就完了。”
赵虎撇撇嘴,不以为然:“那只是先生书房的存货,还有卷宗室偌大的一屋子没算呢。”
“怎么,枉我平日里没少给你遮掩错处,如今这点忙都不愿帮?”公孙策头也不抬,手中活计不停,后院地上平铺着素色麻布,各类书籍已被一一摆放开来。
“哪能啊,赵虎是个粗人,还不是怕弄脏弄坏先生您的宝贝?”赵虎忙解释,“何况人手不够,不是要耽误先生的事么。”
公孙策忍不住抬头笑道:“说你二愣子我还真不信,何时学的这般花言巧语?如此下去,怕是街坊邻里的姑娘都要被你给骗了去!”
赵虎顿时面皮涨的通红,局促道:“先生哪的话,我又不像展大哥好功夫好人品,怎会有姑娘念着。”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怕无人识的真英雄。”公孙策应道,“不过今夜展护卫怕是难得安宁了,不知多少佳人对着织女念叨你呢。”
怎么又扯到我头上?——展昭无奈一叹,放下怀中书册,正色道:“其实像先生这般的学识,大可效仿郝隆晒腹,何必受这个累。”
公孙策闻言一跺脚,气极反笑:“连你也来气我!罢了罢了,儿大不中留,你们且去忙吧。今日晒书不过应个景,来日方长。”
一听此言,赵虎如蒙大赦,拉着展昭便跑。天上日头正好,想必又会是个月明夜。展昭想着今夜之约,不由露出笑意。只可惜相邀的“佳人”有些许暴躁,一不留神就要上房揭瓦,南厢房的一隅之地,怕是有灭顶之灾。。。
————————————————————————————————————
女娲造人,各有不同。故大千世界有万千种人,痴人,傻人,恶人,好人层出不穷,不可尽数。其中一种世人总会遇上,俗称为——闲人。
闲人自有他闲的本钱,且不论别人如何心急火燎手忙脚乱,有干不完的活计。他依旧可以保持着理所当然的心态,继续着闲云散鹤无所事事。让人恨的牙痒,又奈何不得。就好像此时此地马行街上的那一位。
 
那人白衣飘飘,折扇摇摇,从街头至街尾将商铺逛了个齐全,仿佛世间俗事皆与他无关。若看上哪些新鲜玩意儿的,自有身后的小厮会钞取物,不多时小厮手中已是满满当当。
蒋平寻着白玉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此番情形。
“五弟,找了你大半日了,不想在此处闲逛。”
“四哥找我何事?”白玉堂似不在意,仍漫不经心的看着街边杂铺。
“也不是甚么大事,今夜七夕之日,四哥特地备下了一桌酒菜。我们兄弟二人好好聚聚。”蒋平道。
“此等良辰美景自然是约上三五知己,赏那‘迢迢银汉’,小弟怎敢搅了四哥的雅事。”白玉堂玩笑道,“再说,我已有约,总不能失信于人。”
蒋平听了前半句,哼哼道:“你又取笑四哥,此等雅事也只有你老五惦记着。”一想又觉着不对,接着又问:“你约了何人?”
白玉堂故意一板脸:“四哥何时变得如此婆妈,约的自然是朋友,以往也不见你多问。倒是四哥你此番来京目的究竟为何?”
也难怪白玉堂心生疑惑,想那蒋平原是顶着查账的名头。如今查了快两月,就算是国库也早该清了。区区几家店铺怎能绊得住这位铁算盘?
蒋平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嘿嘿一笑,避重就轻:“还不是众兄弟心中挂念派我来看看?想你一年到头才回了岛上一回。这汴梁有什么好的,叫你流连至此?”
此处自有五爷留下的缘由。——白玉堂心中所想不能言明,只得随口道:“不就是为了修身养性,帮着打理自家产业么。”见蒋平胡子一竖,忙又补上一句:“四哥我还有事,改日小弟做东,给你赔罪。”说着,白影一闪,施展轻功而去。
跑的倒快!修身养性,哼!连你三哥都不信,还指望能唬得了谁?!——蒋平眯着双眼,暗下主意:不行,还得另想法子套他的话。哎,大嫂,你怎么给我派了这么个美差?
——————————————————————————————————————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说的就是牛郎织女相会一事,一年的遥望只盼今朝鹊桥相逢,随后又是各分东西,落个两地相思。作词的倒也知情知趣,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叫人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好在白五爷要等的人,须臾便至。由柜前跑堂的引着,进了二楼雅间。
来人一身墨蓝绸衫,腰间束着玉石缎带,配以白底蓝色刺绣佩囊,说不尽的风雅俊秀。
白玉堂眼眸一亮,口上却不饶人:“今日猫大人想必得了空,竟将官皮换下,少见少见!”
展昭见他也是心中欢喜,少不了回敬道:“哪像老鼠,换来换去都是一身锦毛,就恐别人忘了你的名号。”
论起嘴上功夫,白玉堂本是无需多让,不知怎地,那猫的形容模样与往日大不相同,由衷的透出股欣欣然,连带着自己也是莫名愉悦。一时间心神浮动,忘了如何去回。
展昭见他一声不吭,还道是恼了,观其面色除了有些怔怔外,算是平常。忙赔不是道:“展某出言无状,愿自罚三杯。”说着拿了酒盅便要倒酒。
“空腹喝酒有伤脾胃。”白玉堂将他拦下,戏谑道,“猫儿若是求醉,今夜有的是机会。”谈笑间,夹起满满一筷鱼肉送至他的碗中:“会仙楼的鲤鱼最为出名,尝尝味道如何?”
看着碗中鱼肉,展昭生出几分感慨。当年面前那人盗宝留书,引他至陷空岛在先,关他于通天窟在后,每日每顿做的就是全鱼宴。两人从相遇相斗相知,到如今同进同出惺惺相惜已是两载。谁曾想当日的鼠猫不两立,变成了猫鼠同桌?
“猫儿在想何事?莫不是一见了鱼,高兴的提不起爪子了吧?”白玉堂见展昭对着碗里鱼肉笑的莫名,奇道。
“方才在想,”展昭敛了笑意,正色道,“泽琰当年可曾料到今日情形?”
“当年之事不提也罢。”白玉堂如此玲珑之人,怎会不知“当年”所指何事。说话间,脑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不过若非当年五爷一时气盛,也没有如今的际遇。猫儿,我且问你,那会儿你我可是相看两厌。而今你又当如何说?”
 
“相看两厌还不至于。”见白玉堂瞪他一眼,展昭笑笑,接着道,“如今你我自然是朋友。”
白玉堂有些失望:“只是朋友?”
展昭心中一动,满脸诚恳道:“其实展某心中,早将泽琰引为知己。”
白玉堂一喜,凑上前去还待说什么。楼下传来阵阵乐声,忽缓忽急,如小桥流水潺潺,如金石破裂铮铮。两人不禁侧耳听去,忘了言语。
一曲终了,白玉堂突然兴起:有酒无曲,岂非俗人?——急唤了小厮请那人上楼。
少顷,小厮领了那人前来。展白二人正眼望去: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犹抱琵琶半遮面,面若桃花鬓如云,好一派弱柳扶风之姿。
此刻,那女子止住莲花碎步,对着二人一福:“奴家胡瑶琴,给二位官人见礼。”
见有些面熟,展昭将来人仔细打量:“原来是你!”
那女子抬起头,双眸深如碧潭,不染纤尘。认出展昭后,喜上眉梢又是一礼:“原来是展大人,多谢大人当日救命之恩。”
展昭将她扶起,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明日开封府审理此案,望姑娘届时能出堂作证。”
“奴家定会据实相告。”女子笑意盈盈,难掩倾慕之色。
“好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怎么不见展大人提起?”白玉堂忍不住冷冷插上一句。——好么,都说他白玉堂“风流天下”,红颜知己遍布。其实那猫才是外表正经,骚在骨里。
殊不知他此言已带着点酸味。那女子倒也识趣,陪笑道:“这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什么曲子既应景,又不失了五爷的身价?——目光微转,刚巧落在那人身上。白玉堂略一思量,问道:“可会‘越人歌’?”
“奴家不才,恰巧会些。”那胡氏寻了把木椅坐下,微微一顿,转轴拨弦唱开了去,歌声婉转清美,娓娓道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妙极妙极!”词方唱罢,白玉堂抚掌道:“猫儿,你可知此曲典故?”
展昭垂下眼眸,遮了神色,缓缓说道:“《说苑·善说》有载:楚鄂君泛舟于湖上,越人抱浆作歌,以示倾慕。楚越两国不同宗不同族,且两人身份有云泥之别,仍可同船共渡。世人当引以为鉴。”
臭猫!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白玉堂心中暗恼,面上依旧笑如春风:“猫儿说的甚是,为此,当浮一大白。”说着,为他斟上满满一杯。——看五爷不灌醉了你!
再看面前那人,手举酒盏笑眼弯弯。正值一轮清月当空,月光如弱水倾泻而下,落于琼瑶佳酿
,泛起层层涟漪。一时间水光月影,拢的那人脱尘出世,平白添出几分虚幻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猫儿,你。。。知,是不知?
————————————————————————————————————
待到两人酒足饭饱,出得会仙楼,已是五更过半。
展昭脚下已略显虚浮,白玉堂跟在身侧,时不时出手扶他一把。
不想这猫如此量浅。——想到此间,白玉堂道:“猫儿,你如此酒量怎么行。若是哪天凶徒灌醉了你,包大人岂不危险?改天得空,五爷带你回陷空岛,好好练练。”
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似你这般无聊?——展昭腹诽一句,心中却是暖的。
兀然,一个黑影从梁上飞掠而过,轻功不俗。
展昭瞳孔一收,酒已清醒大半,提气欲追,被白玉堂一把拉住。
“泽琰何故拦我!”展昭恼道。
“拦你自然不想让你出事。以你现在这个样子,莫说那人轻功不在你我之下,就算追上了又有何用?”白玉堂见展昭一脸执着,劝道,“何况那人说不定只是来赏月的,你这个四品护卫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展昭噎住,怒极反笑:“如此说来,还是展某的错。”
 
“那是自然,现在人也跑了,夜已深了,不如明日再作计较。”白府东家仍是一副天下道理我独占的样子。
只得由他拖着回府,展昭不觉看了眼那黑影消失的方向。浓浓夜色一望无边,顿生出几分不安来。
次日正午,开封府——
“你说什么?那唐玉未来受审,家中也不见其人?”展昭惊道,“莫非是弃保潜逃?”
若说弃保潜逃,本朝开国以来也有不少。一则罪大恶极,一则后有靠山。那唐玉两样都未沾上,如被抓回,保金事小,两罪并罚罪责可就重了。断没有做此等傻事的理由。
张龙见他愁眉不展,误以为是担心走脱了恶徒,劝道:“展大哥不必忧心,听唐家下人说唐玉昨夜还在城中游玩。我已派了众兄弟挨家挨户排查,还吩咐了守城侍卫紧守城门,谅他插翅也难飞。”
昨夜还在城中?那就更奇了。
两人正说着,衙役赵九跑来禀报:唐玉找着了。
“好事啊!”张龙哈哈一笑,“我就说这小子跑不掉。”
展昭也是神情一松,却听赵九支吾道:“人是找到了,不过。。。两位大人还是去花厅瞧一下吧。”
开封府花厅,平常多用来待客。偶尔为了让苦主能畅所欲言,也做半个公堂。此刻用来接待一个逃犯,似乎于理不合。
待二人赶到那里,木椅上瘫坐着的正是唐玉。可惜全然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神情,此刻只是痴痴呆呆,瞪着双目不言不语。
一旁的公孙策细细把脉,少时收了手指,向包拯禀明道:“大人,此人脉象平稳,不似有隐疾。看其神情也并非是装的。学生无能,暂时不知何故。”
包拯道:“公孙先生不必自责,你看此人可还有救?”
公孙策道:“学生想试试针灸之法,或许有用。”
“那就有劳先生了。”包拯转向众衙役,又问,“你们何人何时何地发现此人的,当时情况怎样?”
众衙役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回道:“禀大人,小的半个时辰前找到此人,就在潘家楼边上的小巷子里。那时众兄弟正挨家挨户的搜寻,小的突然闹肚子,想去寻个方便。不想看到有人倒在地上,起先还道是个死人,待看仔细了才知是逃犯。”
包拯微微颔首,又问:“那他家里人是何说法?”
“回大人,听他家里人说,唐玉昨夜彻夜未归。还道他又寻花问柳去了,也没在意。”
“难道不曾有家丁跟着?”
“家丁是有,但昨夜唐玉看了小乞儿递来的书信后,便遣散了他们,一个人不知去了何处。”
“可曾找到那乞儿?”
“还不曾。”
包拯低头沉吟。公孙策劝道:“大人,此事蹊跷,不可操之过急。不如将唐玉暂押于此,一来方便学生诊治,二来以防再遭不测。”
“也只好如此。”包拯捋须,对展昭笑道,“恐怕要烦劳展护卫将胡姑娘送回,他日定给姑娘一个公道。”
“多谢大人,民女告退。”胡氏对众人一拜,随着展昭离去。
————————————————————————————————————
随后几日,经多方打听找到那送信之人,不料他却对当日之事全无印象,一问三摇头。那厢唐玉依旧痴痴傻傻,不似中毒又不似患病,公孙策也束手无策。此案不得不暂且搁下。
虽说开封府在包拯治下口风甚严,仍挡不住流言蜚语瘟疫般扩散开来。一时间天理报应,仇家报复,妖媚缠身的众说纷纭,没个准信。有一条倒是实情,不论说的还是听的,皆是拍手称快的。
清风楼内,白玉堂啜了口茶,轻嗤道:“什么都没见到,说的倒头头是道。民间传言大抵不可信。”
身侧蒋平放下茶盅,笑道:“你又见着了?要不怎么说人家呢?”
“四哥,小弟虽不是亲眼所见,可那猫。。。”白玉堂突然住了口,见蒋平笑的狡黠,知他必有所图。
“还以为这些天你在忙什么,原来去了开封府。”蒋平既套出了话,也知见好就收:“五弟,人家御猫可是官府中人,你整介里的纠缠总不太好吧。”
 
敢情那猫每日三餐外加宵夜的给汴梁百姓上演全武戏?——白玉堂嘀咕一句,上前一拍他肩道:“此事展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只有先将徐大人送回府上,再请公孙先生出面诊治。”果不其然,那猫如此说道。
要说今日,本是包拯允诺展昭的假期。白玉堂早早定下了行程,约了展昭去城北一览山色,听那开宝晨钟。现如今遭遇此事,依着那猫的性子,定不会不管不顾。游山一事只得暂且作罢。
展昭不免心生愧疚:“泽琰。。。”
白玉堂阻了他言语道:“不必多说,正事要紧。你我之间何必在意这些小事。”表面作如此说,心中不免再补上一句:以后有的是机会,定让你好好补偿。
那厢展昭浑然不觉白老鼠的九转心思,前去扶那徐司业,谁想那人又踢又抓,死活不让人近身。疯魔之人力气总是大些,加之展昭不忍下重手,一时半刻拖他不动。
正僵持着,眼前白影一闪,徐司业已动不了分毫,刚张口“啊”了声,哑穴也一并被封了。白玉堂拍拍双手:“这不结了?猫儿,不是我说你,仁慈也要看用在何处。”
再看那人形容姿态,白玉堂嫌恶摇头:“此人莫不是念书念疯了?如今可好,一个傻了,一个疯了,开封府可谓怪事连连。”
“此事确实蹊跷。”展昭又是一叹:“莫不会又是妖邪作祟?”
两人不禁相视无语,尴尬一笑。才一转眼,面前凭空多出个人。此人一头银发,蹲在地上,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徐司业。
看得展昭蹙眉,白玉堂挑眉:这人何时出现的?以两人的功力竟丝毫未觉,身法可谓高深莫测。展白二人对视一眼,决心探个究竟。
“老丈可是徐大人的家眷?”四品护卫一贯先礼后兵。
“非也。”老者摇头。
“可是亲朋好友?”
“非也。”老者再一摇头。
“那你究竟是谁?”白玉堂手按刀鞘,既然“礼”已尽,那人若再不识趣,莫怪五爷刀剑无眼。
那老丈略一顿,缓缓起身面向二人,只见他青色长袍,鹤发童颜,身背一口宝剑,抚着三绺长髯,颇有些道骨仙风。此刻向两人微微笑道:“贫道天山门下,玄玄子是也。”
“不妙!”半饷,白玉堂吐出两个字。
“为何?”展昭不解道。
白玉堂勉强一笑,抿唇挤出一句:“以五爷的经验,遇到道士,准没好事。”
————————————————————————————————————————
遇上道士,确无好事。
开封府花厅内,众人面色凝重。
玄玄子为两人把脉后,确非人力所为,至于何物,一时也不得其解。
包拯叹道:“清平盛世,不想竟招来如此妖孽。不知道长有何破解之法,可救此二人?”
玄玄子摇头道:“暂无他法,除非能寻得那妖孽,取回被夺的意识。”
“人海茫茫,何处去寻?”公孙策问道。
“不必去寻。”见众人茫然以对,玄子接着道,“贫道久闻公孙先生博学多才,冒昧一问,公孙先生可知何为‘五蕴’?”
公孙策道:“学生略知一二。‘蕴’出自梵文,意为‘聚集’。五蕴乃色、受、想、行、识五类之法。道长为何有此一问?莫非。。。”
玄玄子颔首一笑:“正是如此。那二人被夺的正是色、受之蕴。故贫道大胆猜测,那妖孽必是想积聚五蕴以增道行,必然会有下步作为。”
“为何偏偏是此二人?”展昭问道,“世人皆有五蕴,他又如何取舍的?”
玄玄子看向展昭,面露赞许之色:“展护卫不妨想想此二人往日的行径,便知其中奥妙。”
“唐玉平日沉迷酒色,荒淫无度,犯了色之业;许司业不识人间冷暖,冷酷无情,犯了受之业。至于‘想蕴’。。。”展昭陷入沉思。
“自然是想太多的,不太想的,或是想的太坏的。”白玉堂接下去说道,“汴梁城成百上千的人,五爷怎么知道他们在想甚么?!”
 
展昭深吸口气,明白他所指何事:“泽琰。。。”
“难道在你心中白玉堂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白玉堂一时心绪激动,一再相逼。
展昭忙道:“展某从未如此想过。”
“还是白玉堂不配为朋友两肋插刀,不配与你并肩作战?”白玉堂深深一叹,“展昭,你我若是易地而处,你当如何?”
展昭面色微动:“展某一时糊涂,展某若与泽琰易地而处,也会作此决定。”
“这便是了。”白玉堂喜道,不由分说的握了那人的手,“猫儿,其实我。。。”
可惜未及他说些什么,屋内突然一阵响动,引得二人循声看去。只见墙上的那方桃木宝剑震颤不已,灵符泛出层层红光。
风高夜黑,妖魔出动。
时辰已到!
展昭面色一凛:“来了!”
——————————————————————————————————————
城西赵家,与开封府只一水相隔,以二人的轻功不消半刻就已赶到。此时夜幕重重,半点星光也无。两人小心的趴在屋顶,静待来客。
一柱香过后,四周仍静如止水,不见半个人影。白玉堂有些沉不住气,扯了把展昭的衣袖,低声道:“猫儿,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妖精莫不是去了城东?”
展昭摇摇头:“灵符没有反应,想必城东也是这般情形。再耐心等等。”
白玉堂道:“难保那老道正和妖精打的兴起,一时忘了。”
展昭笑笑,不置可否。此时,赵家的厢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忙俯下身去,在黑暗中藏的更深,双目盯着那半开的房门,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少时,一黑衣人蒙面人从厢房内闪身而出,转眼穿过门庭跃入茫茫夜色中。
“不妙!莫非晚了一步?”展白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追将上去。灵符“哧”的点燃,在黑夜中划出一道红光,分外耀眼。
黑衣蒙面人才出赵家门,白蓝两道身影自天而降,一前一后将其拦截。
空旷的大街上,风动,衣动,人不动。三人对峙了片刻,肃杀之意愈发凝重。
“三更半夜私闯民宅,还望阁下随展某去趟开封府。”展昭横剑而立,最先开口道。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目露凶光:“想活命的,就别挡道。”声音沙哑,宛如魔罗再世。铁爪森冷,泛着幽幽青光。
“只怕今夜有命来,无命回的是你!”白玉堂杀气暴涨,一把抽出宝刀,以开山之力直劈而去。那黑衣人右脚轻点腾空而起,轻松化解雷霆之势。不想那招看似劲力十足,却只虚晃一刀。白玉堂趁着刀式未老,再一招“大雁还巢” 直打毒蛇七寸,攻势虚虚实实,含尽万般变化。却见那黑衣人左躲右闪,身法诡异,并不正面相抗。白玉堂亦是如影随形,死咬不放,招招不留余地。一时间白光迷眼,人影绰绰。
不过盏茶功夫,那黑衣人步法一乱,身侧洞庭大开。高手过招,胜败只在毫厘之间,怎容得如此疏忽。白玉堂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刀势再转,向对方右臂横劈过去。只听“咚”的一声,刀锋如击金石,未伤分毫。
“咦!”白玉堂来不及诧异,对方铁爪已至,劲力刚猛,可断山裂石。怎奈,腾挪移位不及,只得侧身一扭,试图避开要害。生死之际,只觉腰间被人拉了一把,面前寒光流转,上古宝剑横空而至,生生阻了铁爪去势。
“展昭!”黑衣人一声低吼,怨毒尽现。
从方才起,展昭一直注视着场中二人过招。虽未出手相帮,也不曾松懈片刻。听得那刀击声怪异,觉察情况不妙,挺剑跳入战圈,刚好将白玉堂救下。
此刻二人并肩而战,只一眼便知对方心意。顷刻间刀光剑影,攻守有序,配合无间。二人皆不诱敌深入,只是一味缠斗,用的正是个“粘”字诀。那黑衣人也清楚二人用意,无非为了拖住他等待援兵,顿时恶由心生,乘着刀剑相架的功夫,抬头就是一阵嘶吼。场中顿生飞沙走石,气脉震荡。展白二人急忙沉气丹田,护住心脉,仍被震退了数步。
什么妖法,如此厉害?——白玉堂早将玄玄子的叮嘱抛之脑后,刀身一抖,欲挥刀再战。刚近身,那黑衣人双目一睁,眼眸已是妖紫一片,瞳孔中如万花过尽,轮转不定。白玉堂“糟”字还未出口,已惊觉身体难动分毫,眼见着那人掐了个法诀,幽火如灵蛇吐信,誓将人生吞入腹。
见避无可避,展昭飞身上前,将人护在身后,一柄巨阙舞的密不透风,剑气夹带着十足内力罩住周身要穴,竟是以硬对硬的打法。
无奈,终究是肉体凡胎,怎抵得过千年道行。幽火过处,两人如断了线的鹞子,飞出几丈远,又重重跌落在地。展昭挣扎着欲起,顿觉血气翻腾,猛的喷出一口血箭。
“猫儿!”白玉堂瞠目欲裂,苦于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妖人向展昭步步逼近。
“是你自己找死,休怪我无情!”闻言,展昭迎向那妖媚眼眸,目光厉冽毫无惧色。那妖人显出了些许犹豫之色,铁爪停在展昭天灵处,迟迟不见落下。
“住手!”白玉堂猛一挣动,仍是徒劳无用不说,反倒牵动了内伤,伏在地上呛咳不止。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在二人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条火舌以龙虎之势扑将上来,火光尽头隐约可见一人影,手掐法诀,肩背木剑,不是玄玄子又是哪个?
那火舌为符咒所化,似有灵性般与妖人斗到一处,火光黑影,难分伯仲。展昭顾不得伤重,乘那人分身乏术之际,强聚真气,将袖中袖箭尽数打出。三道寒光穿过火龙威力陡增,化作催命之符直指对方死穴。
那妖人见袖箭已到面前,仓皇间曲臂一挥,拦下其中两枚,却遭第三支暗器击中肩胛。只听他一声惨叫,连连后退逃入夜幕。玄玄子怎能轻易放其离去,不想方追出几步,一阵黑烟弥散,只得用衣袖掩了口鼻退在一旁,待烟雾散尽已不见妖踪。
黑衣人一走,加在身上的万斤枷锁遁走无形。白玉堂忙扶起展昭探其脉象,只觉手下脉若悬丝,气息微弱,奈不住心中一痛:“展昭,你忍着,我带你回开封府。”
展昭本是强撑着口气,见他满脸焦虑心中不忍。怎奈真气乱窜,直搅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刚一张口鲜血逆喉而出,顿时意识涣散,坠入重重深渊。
夜空中雷声轰鸣,光刃将黑幕撕作残片。秋雨瓢泼而至,冲刷开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气。
正是一朝风雨,满地残红。。。
 
----------------------------
景佑四年,春孟,风雪连天。
自正月朔日起,大雪连下了半月,至今仍零星飘着雪子,没有放晴的意思。并不阻了汴梁百姓走亲访友,踏雪寻梅的兴头。
甜水巷南面有处宅院,青瓦红墙,除了门上的对子和灯笼跟节日沾亲带故外,不见车马行人往来,独占了“闹中取静”的巧。宅子中央偌大的院落已是清扫干净,角落处有几株红梅被积雪压了枝头,隐隐绰绰可见花苞鼓鼓,只待傲雪绽放。
树旁的那人,隔着厚厚的棉衣,仍挡不住其蜂腰长腿飒爽英姿。站在雪中看了好一会,想是觉着树上红梅甚是得趣,忍不住伸了手指去触那花蕾。忽然肩头一沉,一件雪白斗篷落在身上。身侧那俊美冷傲之人乃是白府的东家白玉堂。
“春寒料峭,也不知多添件衣服就往外跑,若是病了,看先生怎么收拾你。”白玉堂面色如雪,已是不满。
展昭笑道:“哪能那么金贵。平素比这穿的少的都有,还不是过来了。”
白玉堂哼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莫不是忘了躺在床上的那两月?倘若忘了也不打紧,五爷有的是办法让你长长记性。”说着,比出一指,作势往展昭腰间笑穴戳去。
几个月前,展白二人大战妖魔,可谓损失惨重。两人都受了不小的内伤,尤其是展昭,在床上一躺就是月余。后在公孙策的妙手良药下,方渐渐好转。又过一月,才能下地行走。期间,白玉堂是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倒茶递水皆是亲力亲为。连往日看他不过的张龙赵虎,也忍不住竖起拇指道声“好”的。
总算熬到年末,展昭的伤势已基本痊愈。刚好遇上蒋平回陷空岛过年,白玉堂便动了接展昭到府中小住的念想。一来可以养伤,二来么。。。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白五爷自然深悉其中奥妙。不料才将主意说了,就得到了开封众人的一致认同。包拯更是向官家请来了半月的假期,让二人“好好将养”,让展昭过了上元节再回府不迟。
此举甚合鼠意,当日便让人把厢房收拾妥帖,将展昭接入白府。几日下来,眼见着展昭起色大好。心情也跟着舒畅不已。如今那猫原形毕露,不顾及自家身体,怎能不气?
展昭急忙拦下鼠爪,自知说他不过,只得随他回了厢房。
房中炭火烧的正旺,阻断了屋外丝丝寒意。展昭拍去身上积雪,将斗篷挂起,自去炭火边暖了手脚。见白玉堂渐露满意之色,借机说道:“其实展某的伤早就好了,泽琰若是不信,一探便知。”边说边将右腕伸了过去。
白玉堂推开猫爪子,笑道:“你说了不算,要公孙先生说好了方行。你若不服气,大可叫先生来评评理。”
先生还不是和你沆瀣一气。——展昭心中嘀咕。若说那几月,公孙策可没少往他身上下苦药,称其为“良药苦口”。只是这“苦”中还带着个中不知名的滋味,可算让他了解了何为“人生百味”。
想到此间,让凶徒闻风丧胆的四品护卫,刀光剑影来去自如的南侠,忍不住又是一叹。
“展大人,您还是顺了五爷的意。”冬子沏了茶,端至二人面前道:“您伤重那几日,爷的脸上都能刮下好几层霜,怪吓人的。”
白玉堂横了他一眼:“就数你小子机灵!有功夫在此聒噪,不如将爷教的招式好好练练。”
冬子知他嘴硬心软,嘿嘿一笑道:“早练熟了,要不下回,爷您带我一起打妖精去?”
说起那妖人,二人再次愁上心头。上回一战重创了他,那伤没有大半年恢复不了,却仍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从交手的妖法道行来看,玄玄子断定此乃修行千年的狐妖,早携了桃木剑往他出寻觅制敌良方,至今未归。
如今已有三人受害,众人全无对策,怎能不忧?
白玉堂见展昭双眉紧锁,心中也不好受,递了茶盅予他道:“你且放宽心,自古邪不胜正,那老道定会寻得破敌良策。” 顿了顿,接着又道:“何况还有五爷不是?上回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此番定要让他瞧瞧五爷的手段,后悔出来作恶。”
 
展昭被他一闹,郁结之气散了不少,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知要羡煞多少人。何况白五爷的手段若敢小瞧,那人定是有眼无珠。”抬手接下那人飞来一拳,又道:“只是此番累了泽琰回不得陷空岛,怕是众兄弟挂念,展某过意不去。”
白玉堂收回手,道:“四哥回去自有交代。你若再提这些酸词,休怪五爷不客气。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倒是有个现成的法子。。。”停在此处,故意拿眼瞟他。果然那人转了脸来细听,只见他剑眉飞鬓,眼眸幽如深潭,双唇棱角分明泛着水色,看的白玉堂心猿意马起来。
“泽琰,泽琰!”展昭见他兀自发呆,出口相唤,“是何法子?”
白玉堂暗骂一句,强摄心神,随口道:“上回错过了汴梁的上元灯会,甚是可惜。今年定要补回。”
“原来是此事。”展昭笑道,“展某愿做东,请泽琰赏那‘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此话当真?”白玉堂喜道。
“决不食言。”
————————————————————————————————————
关于上元节燃灯,民间传言甚多。其一,起源于道教的“三元说”,上、中、下三元的分别为天、地、人三官,天官喜乐,故上元燃灯。
且不论是何出处,到了本朝,灯会已延长至五日。家家灯火,处处管弦,笙歌并作,至夜不熄。
汴水河畔,妇人小童投放各式花灯,随波逐流。夜市庙会,老弱妇孺书写祝词,点放“天灯”。一时间天上地下烛火相应成趣,繁光远缀。如接汉星落,似依楼月悬。古诗有云: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说的就是此等景象。
在府中随意用了些晚饭,展白二人匆匆赶去夜市,凑那个热闹。
说是凑热闹,当真不假。各处街道已是人满为患,莫说车马难行,就连人也只能慢慢行走。白玉堂却兴致不减,指指点点的在人群中往来穿梭,如鱼得水。展昭拉他不住,只好随了他的性。
逛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脚程渐慢。见有一处聚了不少人,好奇停下一看,才知是猜灯谜的灯棚。摊主见是两位俊俏的后生,忙招呼道:“两位公子可是要猜灯谜,猜中了可送天灯一只。”
展白二人抬头细看,只见八角吉祥灯下缀着张红纸,上书谜面出自杜工部的《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
白玉堂略一沉吟,计上心头,转眼见展昭也是目光烁烁,料他必是想着了。哈哈笑道:“猫儿,可是猜着了?”
展昭道:“泽琰想必也猜到了,不如你我二人各自写在手心,看看猜得是否一致?”
“妙极!”白玉堂忙问摊主要了笔砚,一挥而就,攥着拳头道:“我数三声,一二三,开。”
灯火中两掌相对,各书一个“曰”字,两人见了相视而笑。
接过赠送的白面天灯,白玉堂不作片刻犹豫,大笔一挥,一只活灵活现的黑猫跃然纸上,只见它闭着双目犹自趴着,一副心满意足正好眠的模样。展昭看了心中一气,一把夺了天灯在背面刷刷几笔,添了只硕鼠,翘着尾巴洋洋得意。
白玉堂忍着笑道:“猫儿,这可是你画的,别说五爷的不是。”说着,将那天灯对着亮处微转。面上隐隐约约印出两个影子,站在猫背上表情得色的,正是那只硕鼠。
展昭面色一僵,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作答。
摊主见此二人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禁不住问道:“平常人都画些鸟兽人物,图个彩头。二位公子真是与众不同,画这一猫一鼠有何说法?”
白玉堂笑答道:“店家有所不知,这鼠猫本是冤家,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若聚了头,冤家成了亲家,何愁天下不四海升平、风调雨顺?”
摊主呵呵道:“公子说的甚是,倒是小老儿孤陋寡闻了。”
再看展昭已是一脸绯色,白玉堂深知如若再戏,难不保要挨一猫爪子,忙谢过摊主拉了他去点天灯。
 
不可自拔?展昭着实一惊,慌乱中只想远离面前之人,下手便没了分寸,不知不觉灌了三分真气,竟将白玉堂推得一个踉跄。
“猫儿!你做甚么!”白玉堂稳住身形,惊道。
展昭抽身至窗棂前,躲开一室光明,欲将满腹心事隐入黑夜中,怎忘了面前那人是何等的剔透心思。
白玉堂观他神色,又将细枝末节稍一整理,哼笑道:“方才四哥可是来过?”见展昭身影一僵,知其所料不差。干脆坦言道:“他可是说我堂堂锦毛鼠白玉堂,自缚手脚在这一隅之地,只是因为展昭你?”见那人双肩微颤气息一乱,仍步步紧逼道:“他可又说,自诩‘风流天下’的白玉堂千栽万栽,最后让他栽的却是展昭你?”
展昭吐出口浊气,闭上双目。白玉堂再道:“他可再说,依老五的性子定是‘不疯魔不成活’,要你切莫一念错步步错,毁了两人大好前程,落个遭世人耻笑的下场?”
你既已知晓,何必再问?——展昭面露苦色,此话若是别人说了去,少不得用巨阙招呼了。偏偏说的那人,着实与众不同。让人无半分恼意不说,还激起往日不曾有过的感受。展昭不免一口气郁结于胸,吞吐不得。
正乱着,下一刻右腕已被紧紧握住,力量大的竟有些微痛,灼热自对方掌心传来,直透骨血。展昭本能一挣,钳制如铁铸般,难动分毫。
此刻白玉堂直逼对方,双眸中燎原之火已不加掩饰,熊熊之势似要毁天灭地。
展昭看了不忍,叹道:“泽琰,你这又是何苦。。。”
白玉堂缓了语气道:“想我白玉堂何曾为人忍耐至此,且不论别人如何想。展昭,我只待你一句话,何去何从,白玉堂绝不强求。”
何去何从?你让我如何说?
说去,自古情字难断,到头来莫要落个两地情殇。
说从,世间人言可畏,又怎能因一己之私折汝双翼?
佛曰,不可说。只因多说则多错,多说则无路能退。只是佛家终日沉默不语,又岂知山穷水尽处,可有柳暗花明时?
两人心绪如台上烛火,纷乱不定。任由红烛滴泪,暮色深沉。
良久,白玉堂似等的不耐烦,正欲开口,门口一阵紧密的敲门声:“展大人!展大人可在房中!”
展白二人方才皆是乱了心神,两大高手都未察觉有人靠近,顿觉大失面子。展昭更是满脸绯色,猛的抽回手去,整顿了颜色去开房门。
空空落落之感在掌中散开,白玉堂满腔怒气只能化作刀眼,向门外那衙役扫去。
“何事如此惊慌?”四品护卫经过短暂的调节,已面如常态。
那衙役略止了慌乱,回道:“禀大人,城东又出事了!”
————————————————————————————————————
俗语说的好: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城东妓馆的老鸨一夜暴毙,验证了此言不虚。
据众多目击证人所称,那人当日并无不适,反倒是心绪甚佳。众人私下议论必又是骗了哪家的闺女来作见不得光的买卖。夜才过半生意正隆,老鸨躲入房中,半饷不见人出来。众人觉得蹊跷,敲开了房门一看究竟,不想见其倒在地上,已气绝多时。
展白二人赶到现场时,馆内众人正被衙役一一盘问,记录在案。仵作见二人,还是那句:“无明显外伤,没有中毒,没有急症,死因暂且不明。还需回府细查。”
白玉堂手肘轻推展昭道:“猫儿,你可觉得此手法相熟?”
不着痕迹的退开半分,展昭应道:“确实。方才经过楼道,听馆内人私下说,此人生前作恶不少,也符合作案动机。只是。。。”
“只是什么?”白玉堂问道。
“只是前番几次,他都未伤人命,此次为何下了重手?”
“哼!想必是因上次重伤他一事耿耿在怀,伺机报复。”
展昭一叹:“若是如此,展某更不能坐视不理。”
猫儿,莫非你又想独揽此事?——白玉堂心中暗嗔正待说些什么,眼角瞥见赵虎蹬蹬蹬的几步窜上楼来,不甘心的咽了余话。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鼠猫 最新文章
【原创】犹忆前尘立少时(短篇完结)
慕名去拜读《风流天下》~~~出现状况 前来求
求迷路猪猫大大的文
求花昴大大的“醉里不知身是客”完整版
十年
君心可鉴(应该会生子吧,努力中)
【北宋卷一】 载云旗
<转贴>花非花,雾非雾 BY aimezhao
【评论】究竟我们为什么爱展昭白玉堂——顺
【原创】江湖有信 第一部•滴血劫(整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7-14 00:59:27  更:2021-07-14 02:09:31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