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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古本评书水浒传选段:王矮虎大闹东平府[第1页]

作者:无为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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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青夜走栖凤庄 王矮虎大闹东平府
(一)老实人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梁山好汉凯旋而归,在山寨大排宴席,连日庆贺,全寨上下那是人人喜庆个个欢腾,这其中最高兴的就是矮脚虎王英,为什么呀?他自从祝家庄回来,就等着宋江把扈三娘许给他呢。没想到等了好几天,宋江提都不提这茬儿,这一天王英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宋江的厢房里,说:“三哥,我找你有事儿。”
宋江正坐书桌前练字儿,一抬头:“啊,是王英兄弟,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王英心里头有气,心说三哥瞧你这模样,你是想不认账啊?他说:“三哥,你还记不记得,在清风山,你许过我一门亲事?”
宋江说:“是啊?不是说好有合适的姑娘,我能做主的就许给你么?你找着合适的姑娘了?”
王英说:“三哥你忘啦?祝家庄外,你还答应过我,要是活捉了扈三娘,你就把她许给我做压寨夫人?”
宋江挠挠头,说:“呃……我是说过这话,可你没活捉人家扈三娘,你是让人家给活捉去了啊。”
王英说:“那我不管,三哥你说的是要是把扈三娘活捉过来就许给我,可没说非得是我把她活捉过来。”
宋江一听,嘿,好你个王矮虎,跟我掐字眼哪?你跟我掐,我也跟你掐,他咳嗽一声,说:“兄弟,当初在清风山,我说的是我要能做主的就许给你,扈三娘这姑娘,我做不了她的主啊。”
王英哈哈一笑,说:“三哥您别蒙我,我全都知道啦,扈三娘父母双亡,哥哥不知去向,现在已经认了宋太公为义父,认你做了兄长。妹妹的亲事,哥哥做主,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只要你肯点头,这事儿没什么成不了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您还是名满天下的及时雨呼保义,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宋江心说得嘞,我为了照应扈三娘周全想出来这么个权宜之计,现在倒让他来堵我嘴了。宋江说:“好吧,既然你也知道她现在是我妹妹了,那做哥哥的给妹妹挑选夫婿,总得挑个好人家吧?我这妹子家世相貌人品武艺,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兄弟你想娶她,你倒说说,你有哪些长处配得上她?”
 
王英顿时语塞,心说我哪点配得上她?我哪点都配不上啊,比家世,她是千金大小姐,我是个赶大车的,比相貌,她个儿高又漂亮,我个儿矬长得还丑,最可气就是比武艺,她在阵前将我生擒活拿,就跟抓个小鸡子似的,还比个什么呀?我要是样样都配得上她,至于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么?他眼珠子一转,说:“三哥,我有什么长处,您在清风山的时候不问,在祝家庄的时候也不问,偏要在这亲事兑现的时候才问,这不是有意刁难兄弟我么?早听别人说,您哪,是自个儿看上这扈三娘了,表面上是认了个义妹,其实是想收人家大姑娘做压寨夫人。这话我原本不信,现在看来,没准还真是这样。”宋江一拍桌子:“你听谁胡说的?我是那种人吗?”王英“嘿嘿嘿嘿”一阵傻笑,说:“哥哥您要是没这心思,干嘛事到临头了才想自食其言?您要一开始就不说许我亲事的话,我也不做这指望啊。您现在要反悔,那肯定就是藏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宋江被这话给气乐了,心说以前怎么没看出你小子这么鸡贼,我好心许你一门亲事,你倒拿这个来挤兑我?他气哼哼地瞅了王英一眼,嘿嘿一笑,说:“好,算我怕了你。我现在就把我这妹子叫来,当面问她乐不乐意,她要是乐意,我立马给你俩操办婚事,你满意了吧?”
王英一听,乐得差点跪下,连声说:“三哥,还是您够意思,孝义黑三郎,真不是白叫的。”宋江说:“得了,我只答应给你说媒,人家愿不愿意还不一定呢。”王英说:“三哥您说话了,她哪能不答应呢,这事儿肯定成。”
宋江叫人去请扈三娘,不一会儿,门帘儿一挑,王英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红色身影翩然而至,他一看是扈三娘进来了,赶紧站起来一抱拳,满脸堆笑,说:“扈小姐,王英在这儿有礼啦。”
扈三娘看见王英,柳眉一皱,点了点头,算是还了个礼,径直对宋江说:“哥哥,你找我有事儿?”
宋江说:“啊……是这么回事儿,贤妹,你到梁山这些天,住得可还习惯么?”
扈三娘说:“小妹幸得哥哥收留,山寨诸位,个个都以礼相待,小妹衣食无缺,哪有什么不习惯的。”
宋江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呃,这个,我今天请贤妹来,是有件事情要征求贤妹的意思。”他一指王英:“我这个兄弟王英,你是见过的,论武艺呢,不如贤妹。当初在清风山,我曾许了他一门亲事,他又十分的倾慕贤妹,所以我想做个媒,让你二人结为百年之好,贤妹你意下如何?”
扈三娘一怔,回头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英,王英看她打量得仔细,一颗心噗噗直跳,只见扈三娘把王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个遍,这才对宋江说:“哥哥,不知这位王头领,有什么长处?”
宋江心说你问我,我刚才还在问他同样的问题呢,他捻着胡子想了半天,说:“这个嘛,这王英兄弟,人,老实,厚道,凡事都肯向前,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扈三娘微微一笑,说:“老实人?哥哥你别蒙我,我怎么听说这王头领,是个贪财好色的主儿呢?”
王英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急忙说:“你听谁胡说八道的?那都是没有的事儿。”扈三娘也不理他,仍然对着宋江说:“别的我不知道,那日在祝家庄外,他冲着我挤眉弄眼,出言轻佻,当时哥哥你也在场,看得清清楚楚,这也叫老实厚道?哥哥要将小妹终身许配给寨中头领,小妹并非不肯依从,只是要许给这人,小妹绝不答允。”
王英听她说得这么坚决,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倒是宋江赶忙说:“贤妹,王英兄弟是个性情中人,对贤妹一片痴心,那日初见贤妹,一时情不自已,故而有些失态,平时他遇到大姑娘小媳妇儿什么的,那可都是……呃……都是规规矩矩的。”
扈三娘“噗嗤”一笑,说:“我听哥哥说这话,怎么有些底气不足呢?好吧,就算他真是老实厚道人,天底下老实厚道的人多了去了,哥哥怎么偏偏就要我嫁给这么一位……?”说着话,她拿眼睛把王英上下一扫,那意思就是“这么一位矬子”,“矬子”俩字,没好意思说出口。
王英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说:“我个儿是不高,长得也是不咋地,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别的不说,就说……就说疼老婆这一点,我可比别人强多了!”
他这话一出,别说扈三娘,连宋江都忍不住笑了,宋江站起身来,扶了扶腰板,说:“王英兄弟,这话怎么说?”
王英一挺胸,说:“哥哥,我可不是瞎说。三娘小姐,你别以为男的长得好看就好,小郎君祝彪长得好看吧?结果呢,那是个什么东西呀?咱还不说他,就说咱们山寨里,我那几个兄弟,我大哥燕顺,人称锦毛虎,长得那叫一个雄壮英武,可你们知道吗,他一天要打老婆八遍,我兄弟郑天寿,江湖上有名的白面郎君,模样那叫一个俊俏,你们又知不知道,这人有多花心,见一个爱一个,上山前没少祸害人家黄花大闺女。我虽然身高相貌比不上他们,可对老婆,那是一心一意的好,你要是跟了我,这洗衣做饭斟茶倒酒铺床叠被打水擦脸烧汤泡脚的事儿,我全包了,天天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你。”
宋江在旁边一点头,大拇哥往上一挑:“兄弟,有志气。”又对扈三娘说:“贤妹,难得王英兄弟一片真心,要不你考虑考虑?”
 
扈三娘瞅了瞅王英,又瞅了瞅宋江,一双妙目骨碌碌一转,说:“哥哥叫我考虑考虑,那我就先考虑一下吧,等我考虑好了,再来回哥哥的话如何?”王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扈三娘这是在敷衍,他正要开口,扈三娘又说:“对了哥哥,小妹现如今家破人亡,唯有个舅舅金员外,家住东平府外二十里梧桐岭栖凤庄,我家中遭此巨变,不知道舅舅那里境况如何,又恐他老人家为我担心,小妹想去一趟东平府舅舅家,还请哥哥允准。”
王英听扈三娘说要走,急得直冲宋江使眼色,宋江面带难色,说:“贤妹啊,照理说,你要下山探亲,为兄不该阻拦,可是这个……这个这个,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孤身女子要出远门,多有不便……”扈三娘轻哼了一声,说:“哥哥,小妹的武艺虽然不如林教头那样了得,一般的剪径蟊贼,却也不在话下。”宋江说:“是,是,我也知道贤妹武艺高强,只是这个……”扈三娘不等他说完,抢着说:“当初小妹被擒时就对哥哥说过,既已被俘,任杀任剐。承蒙哥哥仁义大度,不但没有杀我,还认小妹做了义妹,如亲兄长一般照应,还说水泊梁山任我去留。今天小妹想下山探亲,哥哥不允,莫不是后悔当初认了我这个妹子?”宋江赶忙说:“没有没有,哎呀,我也不是不允……”扈三娘说:“我就知道哥哥不会食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您还是名满天下的及时雨呼保义,哪能说话不算呢?既然哥哥允了,小妹这就回房收拾行装。”她深施一礼,一转身,挑帘出了门。
 
王英“哎哎哎哎”追到门口,眼瞅着扈三娘走了,急得他直跺脚,不停的埋怨道:“我说三哥哎,你怎么就允准她下山呢?她要不回来,我上哪儿找她去呀?”songjiang一脸无(这个表情-_-)辜,说:“我没允准啊,我正在想拿什么借口留住她,她抢我话头来着。”王英一屁圌股坐到椅子上,哭丧着脸说:“这丫头也太机灵了,完啰,我这回没戏了。”宋江说:“你也别灰心,咱们实话实说,原本哪,我觉得,你没一处能配得上人家,可刚才我才发现,你们俩有一处地方,那可真是绝配呀。”王英说:“我和她哪点绝配?”宋江(还是这个表情-_-)哈哈一笑,说:“就是你们俩挤兑我的话,什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您还是名满天下的及时雨呼保义’,要不是命中注定的两口子,这话你们能说得一个字儿不差?就冲这一点,这门亲事,我还撮合定了。”王英说:“嗨!三哥,我这会儿烦死了,你就别取笑我了。”宋江说:“我才没取笑你。兄弟,我想了想,她要下山探亲,对你而言未必是坏事。你想啊,她现在家圌破圌人圌亡,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我虽然是她哥哥,毕竟不是亲的,可她这个舅舅就不一样了,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长辈,你要是想法子讨得她舅舅的欢心,老爷子一点头,这扈三娘十有八圌九得答应嫁你。”
王英顿时来了精神,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抬腿就往外走:“我这就跟着她,到东平府见舅老爷去!”
 
王英刚一出门,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两个人,王英没留神,险些给撞到地上,他站稳了脚,抬眼往上一瞧,那俩人一个是锦毛虎燕顺,一个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只见这二位横眉怒目,神色不善,王英脸皮发烫心头发怵,说:“你们……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
燕顺哼了一声,说:“我们没来多久,经过窗户底下的时候,你正跟那小娘们儿说你要给她烧洗脚水呢。”郑天寿把牙一龇,说:“矮个儿虎,你给我说说,我祸害了哪家的黄花大闺女?”王英心里头连连叫苦,忙说:“哎哟我说大哥、兄弟,我刚才那是瞎掰的,你们也知道,我娶个老婆不容易,她非要追问我有什么长处,我实在是说不出来了,这才胡说八道了一通。”郑天寿说:“放屁,你要讨老婆,就这么埋汰我们俩?这兄弟还做不做了?”
王英平时和郑天寿吵架斗嘴,从来都是寸步不让,今天被拿住了短处,不得不怂,平日里的气势烟消云散,他满脸堆笑说:“可不就因为是自己兄弟我才敢这么胡说么,换做别人,肯定跟我翻脸了。这事儿是我错啦,你们二位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郑天寿说:“不跟你计较?想得美,你问问燕老大答应不?”燕顺说:“别的我不气,平时你嫂子可没少给你们洗衣做饭,敢说她是把你们当亲兄弟一样疼,你小子倒好,居然说她一天要挨我八次打!”他拽住王英的胳膊就走:“来来来,咱们见你嫂子去,你去给她说说,我每天是怎么打她八次的!”王英说:“哥哥使不得,这要让嫂子知道了,我还做人吗?”燕顺说:“嘿,你小子还想着做人哪?你在三哥面前胡说的那些话,传出去,我们还能做人吗?”郑天寿说:“就是,你想讨老婆,我还没老婆呢,这名声让你这么一番糟蹋,以后谁肯嫁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两个人连拉带拽,推推攘攘,硬是把王英给架走了。
 
(二)栖凤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扈三娘回到自己房里,收拾好了行装,背起凝霜飞雪錾银熟钢绣鸾刀,系好绣云纹凤金丝嵌玉百宝囊,又叫人牵出她那匹追风染霞墨蹄青鬃桃红马,将行装包袱往马背上一搭,牵马下山,来到金沙渡,今天管船只的是活阎罗阮小七,这会儿正和几个小头目在水里比赛摸王八,一帮子水军正摸得兴起,扈三娘叫了一声:“小七哥,我有事儿要去一趟东平府,已经给公明哥哥说好了,烦劳你安排一条船。”阮小七抹了一把脸,说了声:“好嘞……”站起来刚要上岸,一看扈三娘俏生生的站在岸边,这才想起自己下身只穿了一条裤衩,赶紧又蹲了下去,说:“扈小姐,本来是该我亲自送你,可你也看到了,我这会儿正忙着呢,这样,我叫一个人送你吧。……哎!那个谁,过来!”他冲岸上一招手,叫来了小头目何成,让他驾了一条小船,将扈三娘连人带马送过了水泊。
扈三娘下船登岸,谢过了何成,翻身上马,沿路前行。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冰消雪融万象更新,杨柳抽绿桃李含苞,春风迎面,红纱斗篷随风飞舞,就像一团红云,游弋于青山绿水之间。扈三娘信马由缰,一边赶路,一边赏玩沿途春色,不数日,就来到了东平府外梧桐岭栖凤庄。
书中暗表,扈三娘这舅舅,姓金名钟字子凯,原是东平府里的富商,后来搬到城外梧桐岭,修起了这座栖凤庄,平日里和扈太公一家来往甚是密切,金员外老两口更是把扈三娘看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有加。扈三娘来到庄门外,敲了敲门环,家丁开门一看是扈三娘,赶紧进去禀报,不一会儿,金员外就打屋里急匆匆跑了出来,只见他六十开外年纪,面色红润,额头纹似刀刻,花白胡子飘洒胸前,因为走得急,头上帽子歪带,身上大氅斜披,脚底下只踩了一只鞋,他跑到门口,拉着扈三娘的手说:“孩子,听说你让梁山贼寇给捉了去,可担心死我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扈三娘乍见亲人,叫了一声:“舅舅……”鼻子一酸声音一噎眼圈一红,眼泪吧唧吧唧就滚了出来。金员外忙说:“别哭,别哭,孩子,先进来再说。”拉着扈三娘进了里屋,金老太太闻讯也赶了过来,老两口不住声的安慰扈三娘,等扈三娘止住了哭,金员外说:“孩子,你可受委屈啦。给舅舅舅母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扈三娘接过金老太太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这才从二打祝家庄开始讲起,说自己怎么去祝家庄助战,生擒了王矮虎,怎么因为追宋江,被林冲生擒了去,哥哥扈成怎么去求祝家庄走马换将,祝家人死活不肯,祝家庄被攻破之后祝彪逃到扈家庄,扈太公怎么和祝彪发生争吵,争吵中怎么被祝彪弩箭所杀,李逵怎么斧劈了祝彪,吓跑了扈成,自己怎么被送去了梁山,又怎么被宋江认作义妹,全都说了一遍。
 
金员外听完之后,气得浑身发抖,说:“这祝万茂一家可真不是个东西!当初你爹答应祝家,把你许给那祝彪,我就不同意,我对你爹说:祝朝奉跟你结儿女亲家,你以为是安着好心哪?‘人杰地灵独龙岗,西头粮食东头商’,李家庄的钱,扈家庄的粮,他老祝家一直眼馋着呢,他这是要借着姻亲这层关系,吞并你扈家庄,霸占你们家的田产,再说了,你别看他老祝家号称什么书香门第,什么富绅乡贤,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一家子男盗女娼,见不得人的事儿多了去了,别的不说,那祝朝奉祝万茂和他后妈那点丑事儿谁不知道?还有祝龙祝虎祝彪这哥仨,一个比一个横,平日里,欺凌乡民抢男霸女,又干过什么好事儿?咱们要跟他们结亲,这不是把自家闺女往火坑里推吗?可你爹就是不听。”扈三娘说:“爹也不是不肯听您的,只是那祝家势大,咱们拗不过他们,而且那阵子祝彪又装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时不时的来献殷勤,我只道他是真的改过自新了,谁知道全是假的。”金员外说:“哼,可不是嘛,老祝家枉称诗书传家,忠厚继世,为人做事,还不如一伙山贼。倒是这梁山宋公明还算仁义,不但没有难为你,还一直照应着你的周全。听人说梁山这帮贼寇号称替天行道,行事正派,看来确是不假。”扈三娘说:“宋公明确实仁义,只不过前两天,他却说要将我许给那个王矮虎,问我是否愿意。”金员外吓了一跳,说:“什么?就是那个被你阵上活捉的矮脚虎王英?你答应了?”扈三娘说:“那个王矮虎又矮又丑,我看了就讨厌,一点也不愿意,只是不好一口回绝,所以就拿话挤兑住宋公明,独自一个跑到舅舅您这儿来了。他们倒也没强留我。”金员外说:“闺女你做得对,那宋江待你再好,你也不能嫁给梁山草寇,更何况他要你嫁的,又是这么个人物。以后这栖凤庄就是你的家,你就住在舅舅这儿,哪儿也别去。”
扈三娘点点头,金员外叫来自己一子二女,给扈三娘安置好了卧房,从此扈三娘就住在了栖凤庄。过了半个月,这天傍晚,扈三娘正和两个表妹在后院闲聊,金员外的儿子金勇急急忙忙跑进院子,说:“不好了!东平府程太守带一大帮子人来了咱们庄上,说是要捉拿梁山贼人。”扈三娘一惊,说:“捉拿什么梁山贼人?”金勇说:“他们说的梁山贼人就是表妹你。听说是祝朝奉的叔叔祝元振,四处上告,说李家庄扈家庄两家,都和梁山私通,帮梁山打破了祝家庄。官府下令,四处捉拿两家的人,也不知道哪个**走漏了消息,说表妹你就在咱们栖凤庄,所以那程太守亲自带队来庄上抓人,爹爹在前厅和他辩解,说扈家庄没有私通梁山,说你没在这里,那太守只是不信,硬要咱们交人,爹爹看情况不对劲,私底下让我来告诉你,叫你赶紧从后门逃走。”扈三娘说:“我若是走了,舅舅怎么办?大不了我去见那太守就是,反正我又没在梁山入伙,总能分辩清楚。”金勇急得满头大汗,说:“表妹你别傻了,你被梁山捉去那么久,现在毫发无损的回来,谁会信你没有入伙?那个程太守看样子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更何况还有个祝元振,老祝家的人现在恨你们两家入骨,他又正得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在这里多留一刻,就多危险一分,你赶紧走,我和爹爹跟他们硬扛,一口咬定你不在,谅他们也找不到什么把柄。”扈三娘略一思索,想想也是,当下取刀上马,出了后门,说:“表哥,你自己万事可要小心才是。”金勇点点头,眼看着扈三娘远去,他关上门,回头嘱咐两个妹妹躲进内屋,轻易不要出来,这才又去了前厅。
 
扈三娘从后门出来,打马前行,早春时节,天黑得快,没走到三里路,已经是黑幕降临,月上柳梢,只听道路两边一阵呐喊:“扈三娘你哪里跑!”“休走了一丈青!”几十个火把一亮,围上来百多号兵丁士卒,为首三个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程太守运筹帷幄,伍都监神机妙算,他们二位料定金老头会一口咬定你不在庄上,私底下却让你悄悄从后门溜走,所以叫咱们专程在此等候,没想到你还真就送上门来了。”扈三娘一扯缰绳勒住马,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那人一晃脑袋,说:“小丫头听好了,我乃是东平府兵马都监马前无三合、神武天将军伍霸伍大人麾下副先锋恨天无把穆布施,他们两个是我的副将疾如风崔吉、抛山手司耀。丫头,你快快下马,乖乖受缚,省得老爷费事。”扈三娘冷哼一声,说:“我又没犯王法,你们凭什么要抓我?”穆布施说:“你们扈家庄私通梁山贼寇,我们太守大人早已查明,还敢说没犯王法?别说是你,就算是金老头一家,窝藏你多日,全家老少,少不得也要绳捆索绑,打入死囚牢!”扈三娘一伸手,从背后抽出双刀,说:“要想拿我,且先问过我这对双刀。”穆布施哈哈大笑,说:“早听说扈家庄的一丈青模样漂亮,功夫也俊,这模样漂亮嘛,啧啧啧,确实不错,可要说功夫俊,量你一个小姑娘,能厉害到哪儿去?别说咱们欺负你,本将军今天不出手,只叫一员副将,就能把你拿下。崔吉司耀,你们哪个愿去活捉一丈青?”
抛山手司耀说:“穆将军,这个功劳,且让给我!”说着话,催马就冲了过来,将手中的大斧一举,大叫一声:“丫头既不肯乖乖投降,就来我盘古大斧下领死!”扈三娘瞧他虽然身材魁梧,双臂粗壮有力,举斧头的的架式却拙劣得很,知道这人本事不怎么样,左手刀往上一横,待到斧头快要落实的当儿,皓腕用力,刀面一斜一带,来了个一巧破千钧,不光是斧头的力道给卸了,连司耀自己都差点被自己的余劲带得摔下了马,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坐稳,扈三娘右手刀就过来了,照着司耀的侧腰,一刀划过,司耀万没料到扈三娘身手如此矫捷,惊叫一声:“哎哟!”就觉得自己腰上一痛,心说:“完了完了,我肯定是被开了膛了。”吧唧一声,翻身就从马上栽了下来,他把两眼一闭,乖乖的死在那儿了。
死了半晌,就听扈三娘说:“喂!你还要躺多久?快起来!”司耀嘴里嘟囔着:“别叫我起来,我死啦。”又听扈三娘说:“就你这样还来卖弄本事?姑娘今天饶你一命,快滚!”司耀一听,睁开眼睛一看,敢情扈三娘手下留情,那一刀划过来用的是刀背,他又是庆幸又是羞恼,赶紧爬起来,拖了大斧,灰溜溜的走回穆布施身边。
 
穆布施气得眼睛直鼓,说:“好哇,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来来来,本将军亲自陪你玩玩儿。”一抬手,从得胜钩上摘下了兵器,他这件兵器是一柄九齿钉耙,猪八戒用的那种,耙身一丈多长,耙头九个尖齿,寒光四射,敢情这穆布施是庄农出身,用惯了笊篱,所以就选了这么一件兵器,他一举钉耙一贯马,钉耙“呼啦啦啦”,当头筑下,扈三娘一看,这人兵器虽然选得粗夯,架势却是个练家子,不敢有轻视之心,挥刀迎上,两个人耙舞刀飞,打在了一起。
书中暗表,这穆布施天生一把子蛮力,又在这钉耙上下过几十年的苦功,耙子使开来,虎虎生风,那真是飞沙走石神哭鬼惊,不过他这耙子虽然厉害,却比不得扈三娘那对双刀神出鬼没,七八个回合一过,扈三娘一个麻姑拜寿,双刀连砍,穆布施横耙要挡,扈三娘刀势一转,一口刀将耙一压,另一口刀变砍为削,直奔穆布施的脖颈飞来,穆布施大惊失色,来不及招架,心里叫了声:“完了!”。却不想就在刀刃临身之际,扈三娘刀势又变,那刀刃只在穆布施的面门前掠过,并没伤到他分毫。
穆布施死里逃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喘了两口粗气,暗叫了一声惭愧,心想:“这丫头刚才那一刀明明能要了我的命,为什么又收了回去?”转念一想:“哈哈,她肯定是害怕把事情闹大,不敢杀我!她出手有顾忌,我却不必手下留情,只要跟她硬打硬拼,定能将她打翻下马,生擒活捉!”想到此处,他趁着两马错镫之时,反手照着扈三娘后腰就是一耙。
扈三娘方才再次手下留情,确实是顾忌到穆布施州府武官的身份,怕杀了他,舅舅那边更难和官府交待,她本想叫穆布施知难而退,却没想到此人这么不要脸,刚从刀下捡回一条命,就在背后来这么一下子,等她发现的时候,钉耙带着风声,已经快要扫到自己的腰兜上了,也幸亏她腰马功夫了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来了个镫里藏身,手抓缰绳单腿用力,全身往马侧面一伏,堪堪躲开了这一耙。
扈三娘直起身子,圈回马,正要开言,只见穆布施“哼哼哈哈嚯嚯嚯嚯”一阵怪笑,提起钉耙没头没脸一阵猛筑,扈三娘急忙使开双刀招架,穆布施只管进攻,全然不加防守,竟是不要命的打法,扈三娘连挡了十几耙,握刀的双手被震得隐隐作痛,她心思机敏,一看穆布施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立时就猜到了他的用心,眼看着穆布施又是一阵怪笑,举耙又筑,不由得心头火起,娇叱一声:“真当姑娘不敢杀人么!”左手刀走偏式,直逼穆布施肩胛,穆布施抡耙狠筑,要将刀磕飞,哪知这一招却是虚招,兵器还没碰上,扈三娘纤腰一拧,收回左手刀,借着两马错镫的当儿,右手刀同时劈出,噗嚓一声,正砍在穆布施后脖梗子上,刀光闪过,红光乍现,穆布施哼也没哼一声,翻身落马,认认真真的死在当场。
 
之前扈三娘一招将抛山手司耀打下马,那一百多兵丁士卒就被震慑住了,现在看到连穆布施都被一刀杀了,这些人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斗志全无,扈三娘眼光将他们一扫,他们轰的一声,一个个四散奔逃,疾如风崔吉边跑还边喊:“哎呀我滴天,夭寿!穆将军被这贼婆娘杀啦!”扈三娘柳眉一竖,拍马上前,从百宝囊里掏出五爪金龙红锦套索,一撒手,柔!套索飞出,索头那二十四个金钩全搭在了崔吉的肩背上,她用力一扯,将崔吉扑通一声硬扯下马,三两下拖拽到跟前,崔吉挣扎不得,大叫:“哎哎哎!你们别跑,你们倒是救救我啊!……老司!老司!快来救我!”司耀也不理他,拖着斧子,头也不回,撒开了脚丫子跑,一群人眨眼间就跑得没了踪影。
崔吉正要破口大骂,寒光一闪,一口绣鸾刀已经搁到了脖子上,只见扈三娘阴沉着脸,说:“你骂谁是贼婆娘?”崔吉吓得浑身抖成了筛糠的簸箕,连声说:“好汉饶命,姑娘饶命,姑奶奶饶命……”扈三娘说:“饶你性命容易,东平府太守怎么知道我在栖凤庄?是谁去出首上告的?你老老实实说,若有半句假话,就和那个姓穆的一个下场!”崔吉说:“没……没人去出首,是程太守早先一直想要霸占栖凤庄做自己的别墅,金员外死活不让,后来梁山贼人打破祝家庄,程太守接到祝元振祝老爷的状子,要搜拿扈家的人,因为想起金员外与扈家是亲戚,所以就派人天天在梧桐岭紧盯着金家,只要发现有扈家的人来,他就要把金员外一家以窝藏犯人的罪名全都抓起来,顺带着占了栖凤庄,今天一早太守接报,说在栖凤庄看到一丈青了,他就亲自和都监大人带兵来抓人,又派了我们几个到庄后守着。我说的句句属实,求姑娘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我这条狗命吧。”
扈三娘听完这番话,心里头暗暗着急,心想:“我原本以为官府是为了捉我而来,没想到这太守为了霸占栖凤庄,居然早就存了要害舅舅一家的心思,纵然抓不到我,这厮也必然要给舅舅栽个罪名,这却如何是好?”她略一思索,又想:“要救舅舅一家,为今之计,只有回梁山去求宋公明发兵了,大不了,我答应他,嫁给那个王矮虎便是。”一咬牙,回刀入鞘,收了红锦套索,对崔吉说:“姑娘今天暂且也饶你一次,你回去告诉那个程太守,我一丈青一人做事一人当,想要捉我,只管到梁山泊来。他要是敢伤金员外家里任何一个人,我就带梁山人马,踏平东平府!”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四)鹊桥台
崔吉在地上捣蒜一样不停地磕头,直到马蹄声听不见了,这才站起身来,他的战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好凭着两条腿,跌跌撞撞的往州府走,走到离城十里的地方,这地方是个大高台,有个名字叫鹊桥台,东西只有一条路,南北都是群山,四周树木丛生,走到鹊桥台的时候,崔吉举目一望,台上旌旗飘扬,台下囚车排列,五六百兵丁,点着火把,守在周围。崔吉知道,这是程太守和伍都监,带兵捉拿了金员外一家回东平府,在此暂歇。
原来这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和兵马都监伍霸,带兵到栖凤庄捉拿扈三娘,这程太守的意思,抓不抓得到扈三娘倒在其次,关键是要以此为借口,霸占栖凤庄,所以他是软磨硬泡,又是恐吓又是威胁,拿扈三娘的事情逼金员外让出栖凤庄,金员外可不吃这一套,反正一句话,要人没有,要庄不给,扈家庄没有私通梁山,我外甥女被梁山抓去了,不在栖凤庄,我金钟金子凯没犯法,不受你的恐吓威胁。程太守见金员外这么固执,冲着伍霸使了个眼色,伍霸当即下令,将金员外一家老小全都绳捆索绑,装进了囚车,顺带着将栖凤庄的金银细软洗劫一空,又装了几大车,高奏凯歌打道回府。走到鹊桥台这地方,程太守吩咐队伍稍作停留,他自己走到关金员外的囚车前,说:“金员外,刚才我是好话说尽,你呢,是油盐不进。再走不远我们就要进城啦,等到了城里,进了监牢,你们一家要想再出来,可就难了。你再好好想想,要么交出你外甥女,要么写一纸文书,把栖凤庄让给我,上面追问一丈青的下落时,本官替你去扛这事。而你们全家,本官就地释放,绝不追究,你意下如何?”
金员外冷笑一声,说:“程太守,你当我金某是三岁顽童吗?你若真是只为捉拿我外甥女一个,又何必一早就备下十几辆囚车?你早就想害我全家,占我庄园,我要是现在给你写一纸文书,那正中了你的下怀。你诬蔑我外甥女是梁山的人,想以此来攀扯我,我豁出这条命不要,就算是到东京汴梁告御状,也要和你周旋到底!”程太守也是一阵冷笑,捻着山羊胡子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金员外,你现在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还想告我?私通梁山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我就算将你满门杀尽,也没人能说什么。”金员外说:“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私通梁山?”程太守正要说话,崔吉来了,隔着老远就嚷嚷着:“太守大人!都监大人!小人回来复命了!”程太守和伍都监对望了一眼,伍霸说:“捉到一丈青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崔吉说:“嗨,别提了……”当下将扈三娘刀劈穆布施的经过说了一遍,伍霸听说自己的爱将被杀,又惊又怒,程太守却眼前一亮,对金员外说:“嘿嘿,金员外,你听见没有?一丈青从你庄子逃走,还杀害朝廷将官,这可是个老大的证见,不仅如此,她还放言要带梁山贼寇来踏平东平府,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金员外听说扈三娘逃走了,心里踏实了不少,说:“哼,这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就这么定我的罪,金某死也不服!”伍霸在一旁说:“金老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服你就憋着吧!程太守,咱们将他一家带进城里关进监牢,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乱说话,况且要定他的罪名,层层上报,十分麻烦,这老头又固执得很,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看此地偏僻,黑灯瞎火,左右又都是咱们的人,不如将他一家老小就地都杀咯,对上面只说他们全家随一丈青拒捕,被咱们当场格杀,倒省去了不少的麻烦,至于那庄子,早晚是大人您的,又何必跟这老头磨叽。您意下如何?”程太守琢磨了一会儿,笑道:“还是伍将军想得周到,那一丈青拒捕杀人,罪大恶极,这金老头一家窝藏包庇,亦当同罪。烦劳伍将军你发令行刑。”
 
金员外气得额头筋突,瞠目怒吼:“姓程的!你堂堂一府太守,竟如此目无王法,为占我的庄子,不惜诬蔑良善,灭人满门!”程太守哈哈一笑,说:“金员外此言差矣,虽然你其罪当诛,但本官慈悲为怀,不会灭你满门,你那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本官会网开一面,大小姐就给伍都监做小,二小姐嘛,本官丧偶多年,正好带回去续弦。”
伍霸也跟着哈哈大笑,他把手一挥,手下亲兵将金员外一家押出囚车,就在鹊桥台下排好,伍霸抽出腰间佩刀,笑道:“金老头,你是一家之主,本将军亲自送你上路。”一扬手,劈头一刀砍了下来。
金员外把眼一闭,心中虽有满腔的怒火,却也只能是静静等死,眼看他就要惨死刀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有人一声大吼:“哇呀呀呀!狗官住手!有梁山好汉在此!”
伍都监被这声吼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刀顿时就缓了下来,有人说了,这伍霸虽然人品低劣,好歹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么会这么胆小,一声吼叫就能吓他一哆嗦?那是因为,这声吼叫,不仅来得十分突然,而且还是从高台旁边的灌木丛里传出来的,那灌木丛虽然生得茂盛,却因为矮小,藏不住一个成年人,现在从里边冷不丁的传来这么声音洪亮的一嗓子,换谁都得被吓一跳。伍霸回过身,喝道:“什么人?出来!”
灌木丛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噌的跳出一个人来,只见此人身高不满五尺,圆脸方口,相貌峥嵘,扫帚眉毛铜铃眼,蒜头鼻子招风耳,腮帮上鼓起俩肉疙瘩,下巴底留着没剃掉的胡茬,头戴万字红头巾,身穿团花红衲袄,腰系五彩斑斓虎皮裙,脚踩垫底加厚牛皮靴,手中横了一条鸡蛋粗细的錾金虎头枪,整个人看起来矮小精悍,他往前一站,将手中的虎头枪往地上一杵,说:“欺压良善的狗官听了!快快把金员外一家放了,敢说半个不字,叫你们知道梁山好汉矮脚虎王英王二爷的厉害!”
 
王英怎么到这儿来了?咱们还得倒回去说,原来那一日王英被燕顺郑天寿两个架到了燕顺家里,一通臭骂,燕顺的浑家闻声而来,问是怎么回事,燕顺气哼哼的不说话,郑天寿添油加醋把王英的话学说了一遍,燕顺的老婆是乡间村妇,性子泼辣,平时拿王英郑天寿都当亲兄弟甚至是亲儿子一样看待,一听这话,气得火冒三丈,当即一手拧住王英的耳朵,一手操起擀面杖,劈头盖脸一顿乱揍,揍得王英嗷嗷直叫,抱住脑袋,嘴里只喊:“嫂子我错了!嫂子我真的错了!哎呀呀呀!别打脸别打脸……”
王英被他们又打又骂折腾了半天,最后被一脚踢出了大门,他也顾不得自己脸上挂了彩,心急火燎的跑去备马抬枪,胡乱收拾了些行装,来到金沙渡向阮小七打听扈三娘走了没有,阮小七摸王八输了,心里正不痛快呢,四仰八叉懒洋洋的躺在船上,用手往水泊对面一指,说:“你问扈三娘?人家都走了大半天啦。”王英急得直跳脚,要了一条船过了水泊就去追,他也不知道梧桐岭在哪儿,走一路问一路,这样又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等来到栖凤庄,已经过了七八天,他不敢冒冒失失的登门拜访,就在庄外不远的地方找了户农家住下,那户人家里是老两口,老头看王英形貌奇特,出手阔绰,忍不住就问:“这位爷,敢问您是从哪儿来,到这梧桐岭是要办什么事啊?”王英说:“老丈,栖凤庄的金员外,你认识吧?”老头说:“那是咱们这儿的首富,东平府这一带谁不认识啊。”王英说:“不瞒老丈你说,我和这金员外有亲。我那刚过门的媳妇儿,就是金员外的外甥女。前些日子,我们两口子吵架,我媳妇儿一气之下,回娘家啦,我去找她,老丈人说她到舅舅家去了,我又从青州赶到梧桐岭来,想找个机会,拜见这舅老爷,然后带媳妇回家。”老头说:“那您直接到庄上去拜见金员外不就行了吗?又何必要到我这里暂住几天呢?”王英眨巴眨巴眼睛,说:“千不该万不该,我和我媳妇吵架的时候动了手,我打了她。听我老丈人说,这位舅老爷比他还要疼我媳妇,现在我媳妇挨了打,正在气头上,舅老爷心疼外甥女,我要就这么去,估计刚进门就得被打出来,所以只好在老丈你家借住两天,等他们气消了,再去登门。老丈你只管让我住这儿,每日的房钱饭钱,我给双份儿。”老头一点头:“行,您只管住,什么时候要走,说一声就是。”
 
就这样,王英在这儿暂时住了下来,他每天都去栖凤庄外转悠,指望能看到扈三娘,一连三天,扈三娘没见着,倒是看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也在庄外探头探脑到处张望,王英心想这俩什么人?难不成是哪儿的蟊贼来踩盘子?哈哈,有意思,遇上同行啦!我正愁没借口进庄呢,等你们一动手,我就把你们拿住了去舅老爷面前邀功,借这个由头,光明正大的进庄里去拜见舅老爷。
打从这儿起,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俩人身上,每天躲在暗处,瞧这俩小子要干什么,又过了三天,这俩小子还是在外边张望,王英心里犯嘀咕,心说我还从没见过踩盘子要踩这么久的,他们到底要干嘛?正嘀咕呢,就看那俩人在围墙外低声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个匆匆离去,另一个留下来继续在那儿守着,王英心说得嘞,一个留在这儿把风,一个去引大队人马,看来他们这盘子已经踩得差不多了,我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他蹑手蹑脚来到那人背后,趁其不备,跳起来飞身一脚,正踢在那人的腿弯上,那人哎呀一声,扑的往前就倒,王英不等他爬起来,扑上去压在他身上,膝盖顶住后腰,抓住他的双手反剪,钳住了胳膊,那人急忙挣扎,王英将他死死摁住,嘿嘿一笑,说:“朋友,踩盘子都踩这么久,吃生米的吧?”那人想回头看是谁,偏偏全身被压得动弹不得,只得叫道:“什么吃生米?你是什么人?快放我起来!”王英照他后脑勺崩崩就是俩爆栗,说:“嘿,你个踩盘子的还这么横?说,你是哪个山头的?当家的是谁?在这儿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那人说:“我不是哪个山头的,我是州府衙门里的,奉命在此办理公务,你要再不放我起来,当心老子送你进监牢!”
王英闻言一怔,心说怎么,他们不是盗贼,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怎么会天天在这儿守着盯着?他脑子一转,放开手,站起身来,又把那人扶了起来,满脸堆上笑,说:“原来是位官爷,小人得罪了,还请官爷勿怪。”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哼了一声,说:“你又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王英说:“小人是青州府车行赶大车的,我们东家让我送一批货到东平府,顺便到梧桐岭来,找这里的金员外讨要一笔货款,没想到这金员外赖账不还,说自己没钱,我没法子回去交差,只好在庄外暂时住下,等什么时候要到账了,再回青州。这两天看到官爷您在这儿转悠,误以为您是哪座山头的好汉,所以出手冒犯了您,这里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官爷您大人不把小人怪,宰相肚里种白菜,饶过小人无知的罪。”说着话,他摸出二两银子,满脸谄笑的塞进了那人手里。
那人原本是东平府衙差役里一个跑腿的,勉强算是半个吏,跟官字一点不沾边,他见王英一口一个官爷,又是赔笑又是塞钱,心中甭提多痛快了,挨那一脚外加两个爆栗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他把银两掂了掂,放进怀中,说:“看不出,你这人个儿虽矮,眼力劲儿倒是挺高的,也罢,本大爷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看你这么会来事儿,我再好心多告诉你一声,金员外这债,你是别想再要了,趁早回去,免得留在这儿被牵连。”王英大惊失色,说:“啊?那可怎么办?要不到债,我回去了东家也不饶我呀。”他又摸出五两银子,塞给那人,说:“官爷,您行行好,好歹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回去之后,也好给东家一个交代。”那人把钱往怀里一放,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知道,那独龙岗扈家庄私通梁山,现在官府四处通缉扈家的人,这金员外跟扈家有亲,程太守命我们盯着他们家,只要有扈家的人出现,就立即上报。我们盯了好些日子,总算看到扈家庄的一丈青在庄里出没,我们已经报上去了,过不多久太守大人就要带兵来抄家拿人,太守大人有言在先,一旦抓人,金家满门一个不留,你要是不走,到时候别说讨不到债,没准还会被当成金家的人一并抓起来。”
王英听到这话,那是真的大吃了一惊,说:“官爷您看到那个一丈青了?”那人说:“可不是嘛,就那模样,那身段,绝错不了,金员外一家这次是在劫难逃,想赖也赖不掉。我还要继续盯在这儿呢,你快走,别耽误我的公务。”王英连连点头作揖:“是,是。”回身快步走了。
 
王英回到住处,一瞧天色,已经到了傍晚,他心想:“算这时间,那太守什么的要带兵到这儿来,最快也得是明早。我现在就去给金员外报信,叫他们一家连夜搬走。他们让官府的人盯上了,除了梁山,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我正好就给他们做个引荐的人,带他们上山,叫这舅老爷先得我一个好儿,日后也能在三娘面前帮我说上两句话。”他打定主意,正要出门,就听见外边一阵喧闹,靠在窗户边往外一看,只见外边五六百人,堵着栖凤庄的大门,将金员外一家,一个个都绳捆索绑,押进了囚车,为首一个,瞧那一身官服,十有八九就是东平府的程太守。王英万没想到官兵会来得这么快,他不知道程太守早就带兵守在梧桐岭,一接到消息就来了,一时间被急得抓耳挠腮,情急之中想不出别的办法,又不知道扈三娘是否也被捉了,只好提了虎头枪,一路跟了下来,好在天色已晚,他个头又矮,这么远远地一直跟到鹊桥台,也没人发现他。
等到了鹊桥台,队伍停了下来,王英见路旁的灌木丛长得茂盛,非常适合他这身材的人躲藏,就一猫腰,钻了进去,在树丛里边小心翼翼的爬到了鹊桥台边,程太守和伍都监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眼看着伍都监拔刀要杀金员外,他一着急,也顾不了许多,大喊了一嗓子,跳了出来。
伍都监一听王英自报名号,把王英上下打量端详,哈哈大笑,说:“我道是哪个拔山举鼎的英雄,原来是个五尺差半寸的陀螺成精,所谓的梁山好汉,就是你这么个德行?”王英冲他翻了个白眼,说:“你嫌爷爷个儿矬?爷爷个儿矬,本事不矬,没听过吗?秤砣虽小压千斤,你倒是个儿高,接吃骆驼粪方便。”
伍霸大怒,正要发作,程太守说话了:“伍都监息怒,我来问问他。这位壮士,你真是梁山来的?”王英说:“那还有假?”程太守说:“不知梁山好汉,连同阁下,一共来了几位?大驾光临东平府,又有何贵干?”王英眼珠一转,心说我正愁单枪匹马怎么救人呢,你想探我的底,我正好虚张声势,叫你们不敢轻举妄动。他说:“嘿嘿,今儿我奉了我家晁宋二位哥哥的将令,前来栖凤庄迎娶老婆过门,我先登门拜舅老爷,随后是三千马军,七千步军,带花红酒礼猪马牛羊作彩礼,只等天明,就要抬新娘子上轿,可没想到,你们抓了我舅老爷一家,我那没过门的老婆也不知道让你们逼到哪儿去了,我一路跟来,你们说的那些话我可都听到了,你们做事不地道,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当心我带来这万把人马,连你们东平府也一块儿拿下咯!”
 
程太守摸着山羊胡子半信半疑,伍都监说:“这金员外是你舅老爷?”王英说:“那还有假?他老人家的外甥女嫁了我,他自然就是我舅老爷。”他冲着金员外深施一礼,说:“舅老爷在上,甥婿王英在这儿有礼啦!”
金员外看了看王英,心说这就是那个王矮虎?难怪我家三娘不愿嫁给他,生得确实寒碜了些,他一见我就叫舅老爷,分明是要我答应三娘和他的亲事,不然就不管我的死活,哼,我金某人岂是为了活命就出卖孩子的人?老头儿性子倔,心眼实,当时就说:“好汉,你方才救了金某,老朽心里很是感激,只是我那外甥女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还请好汉不要胡言乱语,坏人名誉。好汉若是袖手抽身,老朽绝无怨言,舅老爷的称呼,请勿再用。”
王英没料到金员外会这么说,被噎了个张口结舌,伍霸大笑说:“哈哈哈哈,兀那矬子,生就蛤蟆的样儿,就别想着要吃天鹅肉啦。就你这德行,还指望做人家栖凤庄金员外的外甥女婿?人家宁死都不肯认你这门亲,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王英心说这老头儿真是个驴脾气,到这关口了还说这些,换了别人,早就拍拍屁股走了,你不让我叫你舅老爷,我还非叫不可!他打了个哈哈,说:“金员外,刚才是我胡说,给您陪个不是。可是这舅老爷,我还是得叫,为什么呢?因为您的外甥女扈三娘,已经认了我梁山宋公明哥哥为义兄,我呢,又是公明哥哥的心腹兄弟,这么算下来,您不光是三娘的舅舅,也是我王英的舅舅,我叫您舅老爷,那是理所应当。”金员外想想这话好像还真没毛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王英又对程太守说:“我说程太守,你到底放不放人?你要是不放,我梁山军马可不是那么好讲理的。”
 
程太守心里对梁山十分忌惮,生怕王英说的是真的,真有梁山大军到来,所以只是沉吟不语,伍霸说:“大人,我看这矬子是在胡吹大气,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什么梁山军马?就算真有梁山人马,他们那气候,也就是打个祝家庄这样的村坊,我不信他们敢打朝廷的城池!大人您不必怕他。”程太守说:“这个……伍将军言之有理,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咱们还是把细些的好。”
 
王英看程太守犹犹豫豫的,心说我就怕你们不容分说,来个一拥而上,那样我非束手就擒不可,现在你有顾忌,那再好不过了。他一纵身,跳上了鹊桥台,说:“既然你们不肯痛痛快快放人,那我划个道儿,这台子就算我摆下的一座擂台,你们当中要有英雄好汉,尽管上来和我比划比划,谁要是赢了我一场,我乖乖的束手就擒,任你们劈砍削剐、煎炒烹炸,要是我赢你们一场,嘿嘿,我的要求也不高,我舅老爷全家一、二、三、四……一共十三口人,我赢一场,你们放一个,我要是连赢十三场,你们就得把我舅老爷全家都放了。怎么样?敢不敢来比划?”
伍霸哼了一声,说:“我这里精兵上千名,猛将数十员,要拿下你这贼寇,易如反掌,又何必和你打什么擂台?你分明是在用缓兵之计,想拖延时间。”王英被他说中了心思,心里有些慌,脸上却神色不改,他哈哈大笑,说:“可笑哇可笑,我以前听说东平府的都监大人自称什么马前无三合、神武天将军,手下的将官个个都是能人,可没想到全军上下千百号人,连跟我车轮战的胆量都没有。你说我拖延时间,那好,咱们就来个一战定输赢,你们只出一个人跟我打一场就行,我赢了你们放人,我输了随你们处置。你们谁敢上来?得了,我也不挑别人,都监大人就你吧,我看哪,你们这帮人,也就你能跟我过上两招。”
 
(五)车轮战
伍霸还没说话,他身后恼了一个人,大叫道:“呀呀呸!不知死活的矬贼,竟敢藐视我东平府的将官!看爷爷来会你!”噌,一纵身,也跳上了鹊桥台。王英看那人身高七尺,腰大十围,肩宽膀粗,一脸横肉,顶盔贯甲,手中握了一条黑缨鸭嘴枪,王英一挑大拇指说:“好,有种。”横过虎头枪,摆了个起手式就要开打,那人斜着眼睛说:“矬贼,你不问我的名号么?”王英说:“嘿,我倒忘了,你叫什么名字,留下万儿来。”那人说:“哼!本来呢,你也不配知道本将军的名号,可今天我还非告诉你不可。本将军名叫贾猛,人称再世存孝。李存孝打虎,听说过吗?今儿我要打了你这只矮脚虎!”说着话,手中铁枪呜的一声就扎了过来,王英举枪一绷,说了句:“切!哪儿有用枪的李存孝?”使开虎头枪,两个人战在了一处。
两个人打了二十多个回合,没分出胜负,书中暗表,这再世存孝贾猛,名号挺唬人,本事却不怎么样,王英刚一交手就瞧出这一点来了,王英心想:“这家伙武艺不精,我如果下点狠手,三五个回合就能要了他的命,可要是赢得太容易,只怕那个伍都监会恼羞成怒,下令围攻我,要是那样可就大事不妙了。我得慢慢和这个家伙耗,等时间过久一点再赢他。一来保存实力,二来让这帮人觉得我的本事没什么了不起,这样才会一个一个上来跟我打而不是一拥而上,三来把时间拖得久些,看能不能寻到救下舅老爷一家的机会。”他一条枪粘、绵、沾、闪,就这么只守不攻,一直打到五十多个回合,台下众人见贾猛招招进逼,王英却步步后退,都以为王英不是贾猛的对手。贾猛有个搭档,叫做一跃过江全隆,在台下粗着喉咙大喊:“老贾,这矬子比你差得太远,你也别磨磨蹭蹭的了,一把捏死他得了!哈哈哈哈……”贾猛自己也觉得眼前这个贼寇好像已经被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心里头一阵阵得意,扭头说:“捏死?太麻烦啦,我还是一脚踩死他比较方便!”王英心说我这儿让着你哪,你居然还卖狂?得啦,打这么久也差不多了,你下去吧!他趁着贾猛回头说话的当儿,一个箭步上前,使了个太公钓鱼,卯足了劲儿拧枪平扎,嘣!一枪正扎在贾猛的大腿上,贾猛头还没扭过来呢,腿上就开了花,疼得他“哎呀我地妈”一声惨叫,王英两膀用力一挑,贾猛七尺高一条大汉,被挑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吧唧,摔下了鹊桥台。
 
程太守伍都监和一众官兵原本都以为贾猛稳操胜券,哪知道眨眼之间胜负逆转,贾猛居然被王英一枪挑下了台,这一下气坏了贾猛的搭档一跃过江全隆,他纵身跳上台,说:“好你个矬贼,竟敢暗使偷袭,待老爷来教训你!”王英心想你以为我是偷袭,碰运气赢的,那再好不过了。他也不分辩,嘿嘿一笑说:“你要教训我?那得看你的本事。”全隆说:“好,那你记住老爷的名号,老爷名叫全隆,人称一跃过江!”
 
王英说:“什么?一月过江?你过条江还要花上一个月?这船摇得也太慢了。”全隆说:“呸!老爷我腿力过人,能跳涧越墙,故称一跃过江,不是一月过江!矬贼,你靠暗算打赢我朋友,可别想再靠暗算打赢老爷我!”将手中的一对镔铁双刀一分,劈面砍来,王英也不废话,抖开了虎头枪就跟他打了起来。三五个回合一过,王英在心里把嘴一撇,心说这位还不如刚才那个呢,咱们外甥打灯笼照旧吧。他还是用对付贾猛的法子,只守不攻,想磨到四五十回合的时候再把全隆打败。打到三十回合的时候,伍霸看出来了,知道王英没拿真本事打,他咳嗽一声,说:“全将军,你先下来!”全隆一边挥刀猛砍,一边说:“都监大人别急,我再加把劲就能砍了这矬贼……哎哟!”话还没说完,王英使了个黄鼬偷鸡,枪头一晃,在全隆大腿根部连扎了两枪,全隆疼得抛了双刀直捂裆,王英又是一枪照着胸口扎来,全隆夹着腿急忙往后躲闪,不料身后就是是高台边,他这一退,当即一脚踏空,从台上掉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王英一抱拳,说:“嘿嘿嘿,都监大人,对不住,我可是赢了两场啦,你手下要是还有硬手,尽管叫上台来,要不,你自己上来也行。”伍霸冷笑一声,说:“好个奸滑的贼人,本镇险些看走了眼。你想跟我动手,先拿出真本事赢了我的先锋官再说。”他回头冲着身后叫道:“王将军,你来试试这贼人的真实本领如何。”
官军队里一个人应了一声,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鹊桥台,王英一看此人,身高九尺开外,倒挂眉,三角眼,面色金黄,黄里带黑,黑中又裹着黄,就像是用猛油炸过一般,颌下一部络腮胡子,亚赛钢针,一张阔口,说宽也不算太宽,反正嘴角跟耳根子接壤,也不戴盔贯甲,头上裹一条青头巾,身上披一件英雄氅,手中提了一对轧油镔铁窝瓜锤,整个人往台上一站,就如同古寺金刚,荒山铁塔一般。
伍霸说:“这位是本镇的先锋官,金面浮屠王别忌,乃是本镇麾下第一猛将。哼哼,矬子,别看你连赢两场,这一次,只怕是要命丧当场。”王英说:“我赢了这位先锋官,是不是都监大人你就亲自出马了?那就来吧。”
 
王别忌举起双锤,一个泰山压顶就砸了下来,王英举枪一架,就听当当两声巨响,王英被震退了四五步,那王别忌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舞着双锤又砸了过来,王英心说这回我可遇到对手啦,这家伙号称金面浮屠,长得确实像一座高塔,我的个头还不到他的一半儿,俗话说上打下不费蜡,此人力大锤沉,又是居高临下,我要是一直硬接他的锤,非被砸趴下不可,不行,我得和他抢攻,才能有胜算。
王英手中抖枪,脚下迈步,绕着王别忌抢攻,他个矮有个矮的好处,在台上穿来穿去,十分灵活,王别忌锤势虽猛,只因人高兵器短,打来打去始终捞不着王英,还得时时提防着王英随时往他腿上扎来的枪,时间一长,饶是王别忌身强力壮,也被累了个汗流浃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不禁破口大骂:“缩头缩脑、偷空扎冷枪的兔崽子,不敢跟老子正面硬拼,只知道缩着脑袋用你那鸡头鸟枪偷扎老子的裤裆,你他娘的是个缩头乌龟秃尾巴鸡变的吗!”王英见他这副窘态,心里头直乐,说:“缩头乌龟秃尾巴鸡?你是在骂你自个儿吧?你的名字不就是叫王八鸡么?”王别忌气得哇哇大叫,双锤擂鼓似的一通猛砸,王英见这锤来得凶猛,也颇有些忌惮,心说这大个儿气疯了,要玩儿命,我可千万要小心,被捎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当下抖擞精神,一条枪舞得虎虎生风,瞅着空子就扎。
两个人棋逢对手,各施所长,打了四十多个回合,王别忌的锤虽然砸不着王英,但锤风猛烈,王英的枪也始终攻不进去,扎不到王别忌。斗到分际,王别忌锤法一变,改走了大开大阖的路子,王英知道他是想利用锤势的变化,来缩小自己腾挪的空间,让自己无法躲闪,要么硬接他的锤,要么被挤下高台。他一咬牙,心说这大个儿本事不弱,这么耗下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干脆,赌一把吧!眼看着王别忌一锤扫来,王英不躲不避,双手横枪硬接,嘡啷一声,他被这一锤扫出一丈多远,摔了个仰面朝天,王别忌大喜,大踏步上前,举锤弯腰就往王英头上砸,王英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看着锤落下来,就快要砸到自己头上的那一瞬间,奋力往王别忌面前一滚,紧接着一个举火烧天,枪尖向上一戳,直奔王别忌的嗓眼就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别忌的轧油锤擦着王英的后脑勺背脊梁砸到了地上,砸得地面石屑纷飞,王英的虎头枪则直愣愣的刺进了王别忌的咽喉,从前面进去,从后边脖颈子出来,王别忌闷哼了一声,王英把枪头一抽,王别忌铁塔般的身子轰的倒下来,正压在了王英的身上。
 
王别忌一死,全场哗然。王英挣扎着从王别忌的尸体下边爬出来,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他脸上满是汗水和血迹,被袖子这么一擦,矮脚虎立马变成了花面猫,王英喘了两口气,冲着台下叫道:“两位大人,对不住,我又赢了,你们看是现在就放了我舅老爷一家呢,还是都监大人你亲自来跟我比试呢?”
伍都监脸色铁青,说:“矬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来呀,抬本将军的兵器来!”两个亲兵抬过来一条盘龙熟铜棍,伍霸提棍就要上台,程太守赶紧拉住他说:“都监且慢,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伍霸说:“嗨!太守大人,你还信这贼人的话哪?你看他一直在拖延时间,哪有什么梁山的人马跟着?”程太守说:“不管此人所言是真是假,总这么耗着,我终究有些不放心,就怕夜长梦多,后患无穷。”伍霸一听,拍了拍脑袋说:“还是大人想得周到,我被这矬子气得险些误了正事。”他翻身上了战马,大声叫道:“矬贼,你既是梁山贼寇,就该乖乖束手就擒,哪有什么资格跟本官谈条件摆擂台?何况还当众杀害朝廷将官,更是罪加一等!左右听了,速速与我拿下此贼,无论死活,皆有重赏!”
王英原本的打算,是想激伍霸亲自与他比武,自己好来个擒贼擒王,抓住伍霸为质,换出金员外一家,就算伍霸武艺高强,抓不住他,自己拼上一口气,使出全身的本事,将伍霸杀了,再去拿住程太守为质,哪知道这伍霸眼看就要上台,却突然变卦放弃比武,转而指挥众军来围攻他,王英顿时慌了神,说:“伍都监,你你你,你这无胆鼠辈!”伍霸哈哈大笑,把手一挥,五百兵丁一半将鹊桥台团团围住,另一半冲上前来直扑王英,王英舞开虎头枪就跟他们打了起来,他枪法虽然不错,毕竟大半夜没有休息,又连打了三场,再加上官兵人多,层层叠叠围上来,防不胜防,一开始他抖枪连挑了五六个人,围上来的人一多,就只能自保不求伤人了,等到几名将官也加入战团之后,他更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这情形可急坏了金员外,他放声大喊:“王头领,王壮士,你别管老朽一家了!快点自己逃了吧,你的心意,老朽心领了!”王英一边打一边哭丧着脸叫道:“舅老爷哎,你这光是心领没用啊,不把你救出来,我就没脸去见三娘。我知道你也不乐意把她嫁我,更不指望你能帮我劝她,今儿我豁出这条命不要,死也跟你们全家死一处,也算表明我王矮虎对三娘的一番心意啦!”
 
伍都监和程太守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乐了,程太守说:“看不出,这矬贼虽然形貌猥獕,倒是个情种。”伍霸说:“他有闲暇说话,看来还有余力,崔吉司耀,你们也上!”那司耀也是从栖凤庄后回来,刚刚归队,听到伍都监下令,应了一声,和崔吉一起加入了战团。
王英见情势越发的不妙,心里头连连叫苦,一个疏忽,脚下也不知道被谁扫了一棍,他一个踉跄摔倒,众人一拥而上就要将他活捉,那疾如风崔吉、抛山手司耀,因为没能拦下扈三娘,都想着将功折罪,急吼吼的要争功,他俩看王英摔倒在地,就想着要抢先取下王英的首级,两个人二话不说,一个挥刀,一个举斧,不约而同的朝着王英的脑袋砍去,王英此时哪儿还有招架的功夫?心里大叫一声:“完咯!”眼睁睁的看着一刀一斧朝自己劈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人群中传出两声暴吼,斜刺里飞出一只烂银虎头钩,正钩在崔吉肩头,钩的那头一使劲,将崔吉往后一扯,紧接着,另一只烂银虎头钩往崔吉的脖子上一扎,噗,崔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当场一命呜呼,旁边的司耀大吃一惊,正要扭头细看,只见一片刀光闪过,嘭的一声,司耀的人头飞出了三丈远,脖腔子鲜血一阵猛喷,身躯倒落尘埃。
这一下变故突起,众官军被吓了个目瞪口呆,王英趁机翻身起来,他抬眼一看,只见官军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进了两个人,一个彪形大汉挥刀乱砍,一个白面后生舞钩猛刺,两个人杀散众官军,来到王英跟前,王英一看这两人,又惊又喜,说:“燕老大,白脸儿狼,你们怎么来啦?”
 
来者正是锦毛虎燕顺和白面郎君郑天寿,只见燕顺哼了一声,说:“我们怎么来了?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回山寨,找你来了呗。”郑天寿说:“矮个儿虎,要按我的意思呢,你要死要活,我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大哥大嫂担心你,生怕你孤身一人在外边这么久会出事,燕老大强拉着我一起下山来瞧瞧,临走时我咕哝了一句不想来,还让大嫂给臭骂了一顿,你欠了我这个人情,回去之后得好好想想怎么还我。”王英心里头感激,嘴上却说:“还个屁,你要说刚才救我一命,还能算欠了你一个人情,让嫂子骂一顿算什么人情?挨嫂子骂那是我们俩的家常便饭,能当人情算吗?”郑天寿龇牙一乐:“我刚才救你一命?少臭美,我是看那孙子拿刀要剁你脑袋,你这身高,脑袋就占去了一半,要是让那孙子剁了,剩下的四四方方像块豆腐,还不得恶心死我?所以我才一钩子把那孙子给弄死了,谁稀罕救你的性命?”燕顺说:“你们都别废话了,矬子,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舅老爷见着了吗?新媳妇娶到了吗?”王英说:“一言难尽哪,东平府的太守想谋财害命,带着那个都监和一帮子兵马抓了舅老爷一家,三娘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一路跟过来救人,要不是你们俩及时赶到,我还真得折在这儿。”燕顺说:“哦,我明白了,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办?”王英一指程太守和伍都监,说:“杀那俩狗官,再救人。”燕顺瞅了瞅伍霸,说:“他们人多,打起来费手脚,要不咱们还是摆天地人三才阵吧。”王英和郑天寿说:“好。”
刚才燕顺和郑天寿这一杀出来,把程太守吓了一大跳,程太守拉着伍霸的袖子说:“伍都监哪,这……这……这梁山贼寇还真有人马来了!这可怎么办哪?”伍霸说:“大人莫慌,只来了两个贼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扬鞭打马上前,正听到燕顺说摆什么天地人三才阵,伍霸心里头觉得挺奇怪:他们就三个人,还能摆阵?他哪儿知道,燕顺说的这天地人三才阵,不是军队摆的战阵,而是这哥仨在清风山时自己瞎琢磨出来斗将用的、三位一体的一套联手战法,当年在清风山,曾杀得镇三山黄信丢盔卸甲落荒而逃,今天燕顺见敌众我寡,必须要尽快拿下对方的首领,所以就又想起用这天地人三才阵了。伍霸心里头好奇,想看看他们仨摆的这个三才阵是个什么模样,只见这三个“哇呀呀呀”高声大叫,跳下鹊桥台,齐刷刷地奔着他冲杀了过来,伍霸心里头好笑:“这就是三才阵?欺负我没读过兵书么?”将棍一指,叫了声:“围住他们!”方才那些官军被燕顺和郑天寿杀了个措手不及,溃散了不少,现在听到伍霸下令,又重新围拢过来,围住了三人,那三人背靠背,站了个品字形,边打边冲,只见铜环刀乱云翻飞,錾金枪朔风凌冽,烂银钩电光纵横,杀得众官军鬼哭狼嚎,近身不得,伍霸越看越生气,越看越着急,他小腹一碰铁过梁,双腿一磕飞虎镫,催开梨色五花马,举起盘龙熟铜棍,高喊一声:“都给我闪开!”杀进了战团。王英一看伍霸来了,哈哈大笑:“老大!正主儿来啦!”燕顺说:“来得好!”三个人猛地向前一窜,将伍霸围在了中间,依旧还是成品字形,这一招他们三个在清风山就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伍霸一进来就被围住了,他心里头一怔,随即勃然大怒,抡起盘龙熟铜棍就打,燕顺举起铜环虎头刀截住厮杀,王英和郑天寿也不闲着,在他两侧摇枪舞钩,上搠人,下钩马,伍霸急忙来了个左右插花,挡下了王英郑天寿二人的枪钩,还没打两三个回合,这三个人就换了方位,王英跳到马前架住伍霸的熟铜棍,燕顺转到伍霸左侧,抡刀照着马腿人腿一阵猛砍,郑天寿则跑到伍霸身后去扎他马屁股,伍霸把一条熟铜棍使开,前遮后挡,左架右防,三个回合一过,那三人又换了方位,换成了郑天寿在马前,燕顺在马后,王英一骨碌钻到了马肚子下面挺枪乱戳,三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杀得伍霸手忙脚乱,汗流浃背。
 
书中暗表,这伍霸自称是“马前无三合,神武天将军,东平府天字第一号的英雄”,名头虽然是吹得有些过了,但毕竟不是无能之辈,若是单打独斗,燕王郑三人,他谁也不惧,可他今天点儿背,遇到这哥仨摆了这么个从没见过的所谓三才阵,饶是他武艺高强,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这三人的围攻游斗之下依旧是只能疲于招架格挡,全没有半点还手抢攻的机会。斗到十合之上的时候,他一拉缰绳,回马想跑,燕顺瞅准机会,叫声:“着!”一刀横削,掠断了马头,郑天寿在后边一钩马腿,伍霸咕咚一声从马背滚落下地,他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想爬起来步战,王英哪儿能给他这个机会,虎头枪一抖,跳上前拧枪就扎,噗!这一枪打后背捅进去,从前胸刺出来,伍霸一声惨叫,当场气绝身亡,王英双膀一用力,将伍霸的尸体挑在半空中,柔!转风车一样甩了个圈,啪!扔出去老远,冲着众官兵喊道:“你们这马前无三合,神武天将军都死了,谁还要来凑个数吗?”
众官军正要围上来,一看伍都监死了,一声喊全散了,程太守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他翻身爬上马,叫了一声:“快!快押了人犯随本官回府!”将马猛抽一鞭就跑,众人将金员外一家推进囚车,乱哄哄的随着程太守跑,王英大叫一声:“狗官哪里跑!留下我舅老爷一家!”三个人迈步就追,押囚车的兵卒见这三个魔头追得紧,赶紧丢了囚车,四散逃命去了,那程太守心慌意乱之中马失前蹄,咕咚,一个跟头栽了下来,摔了个帽歪袍裂满脸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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