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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少年忉怛(传统奇幻反快餐流,没错就是这么任性)[第2页]

作者:苍沧_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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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何欢,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铁甲依然在!五黑框是不死的。
————————五黑框学院宣
庆祝南九州重振旗鼓!第一句话我一定要让你们看到猴子的名句。
九州是不死的《九漫》是个好杂志请一定要相信它。这些话拿来镇楼以表我对九州拳拳之心。
至于后面的“五黑框学院”是什么……嗯这根本不重要_(:з」∠)_
我是话唠我骄傲,阅读说明见2L,卖萌废话见3L,正文见4L。
这里已经没有人还记得我了,也没有人再等着我了,可是我还是回来了。
我只是想讲些故事,希望有人听而已。
可是上面那句话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想不起来。
(这么严肃的说这种有点矫情的话……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算了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o゜▽゜)o☆)
 
如果你看到九漫上面“天蚕土豆”四个字八成就不会去买了。
 
铁甲早就不在了,九州已经死了,只是它灵魂的歌声还在这个地方久久地回响。
 
九州都死多少年了
猴子和江南俩货也早钻钱眼裏了
 
我就知道有人插楼阅读说明绝对放不到2L
特别阅读说明:
①不签约网编勿扰,我私信里满满都是和小伙伴爱♂的交流根本不想放别的东西。
②我的职业规划是成为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所以我真不打算靠这个吃饭。
②本文缓更,缓更有两种原因,一种是确实有事一种是我又懒惰了,后一种我会坦白欢迎来抽我,我整体被小伙伴抽。
③我是个很落伍的人,落伍到现在还会给人写信,我一直觉得写东西是间比较严肃的事情,有它自己的门坎。日更万字拼字数这种事情,我坚定的认为是错的。但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一切会好起来。
④关于转载……呃,应该没人会转吧。如果真有的话不用告诉我注明作者即可,求TXT文不必用知道了直接贴留邮箱并发一句“LZ好人一生平安”。这条是在胡扯不用理我。
⑤最后介绍一下文章。
这是一篇十分传统的奇幻历史架空小说。
讲得是某架空世界里某六个诸侯国(或许还要外加一个神权机构)争夺天下的故事。
如果这不是一个群像剧,那它就是一个苦逼在一群苦逼的玩弄下成为一个坚强的人的故事。
如果这是一个群像剧,那它就是一群苦逼在上天的玩弄下成为英雄的故事。
⑥统而言之,我要在此表达一个伟岸而负能量的思想:
有些事,并不是你用尽全力就能得到的,“有志者,事竟成”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是这也无所谓——
因为那些面对无数次失败仍能坚持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们战立到了最后,从未向任何挫折与不幸屈膝,这就已经足够。
败而无悔,可谓英雄。
———————————————————————————————————————
好了不废话了我下面直接发正文算了(* ̄▽ ̄)y
 
初卷·暗潮汹涌
  第一章
  
  一
  
  舜水二十一年,十月初三。
  
  戡国国都,拔竖内城。
  
  枣红色的骏马踏雪而来,马背上负着身披轻甲,腰佩铜角的年轻军官。晨风方停,钟声骤起,一瞬淹没了宁安街畔的人语喧杂。那年轻的军官勒马垂首,无数视线越过横戟而立的王城卫凝定在他身上。
  
  钟声已然停了,人声却未起,长街一片肃静。他于是吹响了号角,角声萧瑟如北域雪原上肆意驰骋的寒风,拔竖城昨夜枝头的积雪在风中簌簌落下。
  
  黑色的军阵就在这雪落的刹那行进了城中,漆黑的甲胄仿佛是苍白天地间凭空出现的一道黑色伤痕。腰挎战刀的将领行在最前,四十骑兵编做八人一排紧随其后,队尾是百余重甲步兵,左臂佩圆盾,却皆未持武器。
  
  若非王畿守军与武将贵族,平日是不得携武器入内城的,纵使这近二百战士自返回国都的二万戍边军中选拔而出,个个忠心耿耿勇武非常,今日也不过是暂作边军大将楚北辰回城式上的仪仗兵罢了。
  
  尽管如此,以军人的身份进入内城仍是一件荣耀非常的事。
  
  拔竖城本就令人肃然起敬,城外积雪终年不化,茫茫八百里雪原渺无人烟,直到了雪原之外又过数百里,白色才被那重重青嶂阻在了门前。而拔竖内城是雪原中陡然升起的高山,黑色石块砌成的巨塔直入云霄,巨人般俯瞰着整个戡国。它巨大的影子总在外城中辟出一个可被丈量的夜晚,身处那边的人们在须臾间窥视着斗转星移。
  
  其实这内城早非王公贵族的私有地。数百年前为在重武的北地戡国兴起习文之风,戡文王楚珂辟出半座王城,供春试过后有才能入朝而暂未得到职位的士人居住。天长日久,此地坊市已悉如外城。如今若逢节日、祭祀等事,外城之民来此亦不怎么受王城卫阻拦,唯是惧怕内城拥挤混乱,才对其稍加限制。
  
  北域凛冽的寒风冲破了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间的第一道藩篱,永恒不变的苦寒,让深刻在每一个戡国人灵魂中的铁血与勇毅,抗拒着本该游走于国都间的足以使人麻痹的繁华与奢靡。
  
  楚北辰勒住了马,宁安街畔人头攒动,他摘下的首铠,露出一张北域人特有的有着刀刻般生硬线条的坚毅的面容,他已不再年轻了,二十三年之前方弱冠时便受任为戍边,本就无多的世家子弟的气息已让边域无边的苦寂消磨殆尽,若不是每年仍须赶在戡王生辰时赶回城中待上半日,他几乎要忘却自己除却山军总帅,还是戡国君硕果仅存的嫡子。
  
  那仅有的二十余个半日总太过行色匆匆,从未给过他足够的时间让他生出分毫归乡之感,而今他真得回来了,故乡的人们在这里等他,时光被几道皱轻描淡写带过。他驻马四顾,总觉得人群中那些脸孔陌生又熟悉。
  
  长街另一头忽起角声,截断了他的思绪,一队轻骑自远方徐行而来,按入城的规矩,这是王畿守军来传戡王之令,许诸军士进入凌武门,凌武门后便是真正的王城,戡国的宫阙远望近观都不显奢华,却分外的肃穆庄重。
  
  那一队轻骑的首领在楚北辰五步外勒马,面上带着颇尴尬的神情,稍停了片刻,才终于是不得已般向着对面拱手朗声道:“承主上之令,左森军副将王奎前来迎楚将军及众兵士入城。”
  
  楚北辰没有答话,只微微皱起了眉头。森军乃是戡王的亲军,按照祖制,入城出城之时便是下级军官也不必为他地守军将领下马行礼,然而军中法度实不可乱,因此大多是使平级将领出迎。照此来说,本该是森军总帅叶不书来此传令,然来得却是叶不书的副将,放在如此时候,倒像是刻意要驳楚北辰的面子。
  
  “劳王将军传令了,还请稍等片刻。”楚北辰思忖片刻,终是眉头又纾,似是欲苦笑一声,却终究只暗暗叹了口气,转向着街畔道,“诸父老是自昨夜便等在这里的么?承诸位盛情,雪中相待,楚某先在此谢过了。”
  
  语罢,楚北辰忽是于众目中翻身下马,恭敬的向着街畔拱手行礼。王奎一怔,面上尴尬之色愈盛,这才明白为何方才楚北辰皱眉叹息,却也不知自己此刻当作何举,只得干等在那里。楚北辰倒是早复常色,谢过乡亲便又上马,向着王奎道:“王将军,可以前行了。”
  
  王奎一脸苦色,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调转了马头,街畔那些视线让他总觉如芒在背,直到了凌武门已在楚北辰的队伍背后缓缓关上,他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宁安街上已是喧杂又起,人声鼎沸掩藏起一双双不带情绪的眼睛与一柄柄被束缚在乌木鞘中的长刀,而那些更为沉默着的影子们在城门关上的瞬间便已悄然流动了起来,像是弥散的雾气般,很快便没了踪影。
  
  二
  
  “巫大人也来凑个热闹?”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带笑的呼喝,巫九怔了怔,四下去看。此时的宁安街人群将散未散,语声喧杂,他一时以为这不过是自己的错听,然而这语声的主人又唤了一声,他转过头,只看路旁早点铺边不知谁家丢弃的破损石狮基座上倚坐着个年轻的武人,一手端一碗豆浆,另一手拄一杆通体碧绿的长枪,正看向他所在的地方。
  
  巫九垂首苦笑了一声,向着那石狮走去,应到:“我就住在这附近,王姬殿下方才路过这里,说是有事,就把一个小少爷扔给了我,倒是叶大人,今日不用值勤?”
  
  “我这不是正值勤着么?”叶不书扬手将碗中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从怀中摸出二枚金铢掷进了铺子老板盛放铜钱的盆中,朗笑道,“老板,打上三桶豆浆,再来五十人份的包子,带走!”
  
  叶不书比了比街边的王城卫,义正言辞道:“他们在这里待了一夜,我也在这里待了一夜,我还要请他们吃饭,巫大人说,我这不是更劳心劳力么?”
  
  “你这不是劳心劳力,你这是贿赂。”巫九望着那两枚金铢,心中暗自叹息,其实他和叶不书并不相熟,更不知叶不书如何认得出自己,“叶帅是有钱人,像我这样的穷人便是想大方一次都没有机会啊。”
  
  叶不书闻言但笑,只是站起身来,一抖枪身,向着最近的战士道:“没什么事了,叫大家回去休息,换岗给王城卫的兄弟们吧。”
  
  “叶帅,你这……”
  
  巫九怔了怔,这守兵若非王城卫,便该是叶不书的森军、他忽明白过来,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面色不改,心中却是一片惊疑,楚北辰率大军回返王都,戡王定是有所猜疑的,才让叶不书领森军在此防范。然而他不过一介文人,叶不书将此暗示于他,又是何意味?
  
  “巫大人。”叶不书笑意不改,“我是陛下的家臣,行的自然也是陛下的意思。有些事,便不需多提。”
  
  “那是当然。”巫九强笑一声道,“叶帅既已请了这么多人吃饭,自然也不差我一个,不如替我与小少爷付了饭钱?”
  
  “哦?”叶不书挑眉笑道,“我闻说巫大人素来清高,不愿轻受他人的分毫馈赠,今日一见,倒不若如此。”
  
  “巫某人虽是个酸腐文人,毕竟也是要吃饭的。”
  
  叶不书一副认同之色,又道:“我突然想起家乡有句老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
  
  “叶帅说得可是值勤偷懒之事?”
  
  “我说的只有值勤之事,哪来什么偷懒之事。”
  
  语罢,叶不书朗声笑了起来,旁人看去,只当他与巫九是熟络的友人。其实两人今日方第一次相谈,叶不书一身轻甲神清气朗,一派飒爽之态,巫九却是缊袍敝衣面黄肌瘦,活一个酸腐文人,两人比肩而立,本该颇得几分古怪,然而此时,却显出几分融洽的意味来。
  玄宇宫。
  
  寒风吹散积雪,朱漆顾映青墙。庭院中坐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正把玩一只白玉茶杯。他身旁立着个身着白衫的清俊的年轻人,说是年轻,人却又不怎么能瞧出他的年纪来,既像是年方若冠,又似已过而立之年。
  
  那老者将玉杯轻轻放在石桌上,望了望庭院,向着那年轻人道:“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雪,今天却是个好天气,这么好的天气,便是你也该出来走走,晒晒太阳的。”
  
  那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生,他面色苍白,确像是就不见日光,羸弱中却又透出几分脱然之态来。那老人见他不以为意,便也不再多说,两人沉默了一阵,倒是那年轻人又先开了口。
  
  “北辰殿下已回来了,陛下不去见他一面么?”
  
  老者笑了笑:“他这次回来,怕是不会再走了,若想见,何时都见得到,不差这一天半天。”
  
  “陛下今日不去见他,又使叶帅领兵防范,怕只怕北辰殿下因此心生嫌隙。”那年轻人虽说这规劝之语,语中却又无规劝之意,神色犹是漫不经心,“陛下已时日无多了,还是少留下遗憾为好。”
  
  “呵,敢这般跟我说话的,就只有你了吧。”老人笑骂了一句,又问道,“你说,我是患了什么难医的重病么?”
  
  “陛下只是天命将到,并无恶疾,自然也无药可医。”
  
  “这我是知道的,人老了,终有一日是要不在的,我也早已看开生死之事,去也就去了。”老人长叹了口气,“只是戡国至今仍未有储君,我若不在,必当是一番腥风血雨,若是如此,我是死也不会瞑目了。”
  
  年轻人似是忖了片刻,才应道:“天不助人,人自助之,往昔君王虽为天选,却也不乏昏庸之辈,承启天命的既然并非皆是明君,那未承天命的,自然也未必都是昏君了。”
  
  老人听出他言语中有虚浮安慰之意,却也不点破,只又问道:“我称病已一月有余,外面已成了两派对峙之势了吧。照你看,成碧与北辰哪一个更像是为王的材料?”
  
  “我不过一介星算师,陛下询问我政事,倒是为难我了。”
  
  “也是,是我不对。”老人果不再多问,忽是想起了什么般道,“对了,那个孩子最近怎么样了,前些日子他回来时,我不是曾托你为他占算天命,结果如何?”
  
  “陛下希望是怎样的结果呢?”
  
  “或许是我老了吧,我总不怎么想让这孩子卷进那些事中,他若能一生平顺,便已很好了。”老人说道此,不由苦笑一声,“我又糊涂了,他自幼便失父母,漂泊在外颠沛琉璃,怎能称得上平顺,是我的错啊,我若当年不将他母亲交予清霄城,他亦不至如此,戡国今日也不会后继无人。”
  
  年轻人沉吟片刻,似是将作一声叹息,然而他却终究是未变神色,只淡淡道:“逸兴殿下毕竟是王姬润的孩子,王姬润之后,戡国再无得天命之人,若想他置身事外,倒也是件难事。更何况陛下若真已决意护他,又何必……”
  
  “纪青崖,不需多绕弯子了,说结果吧。”
  
  那年轻人便不再多言,从袖中抽出一卷卷轴,默默在石桌上摊开,雪后的石桌上仍有几分潮气,卷上的字便因着些微湿润,缓慢的氤氲开来,终于是模糊了,只像一声未能出口的叹息。
  
  宁安街畔。
  
  楚逸兴正怔怔然出神,全然不知在不远处的宫阙里正有人翻阅着他的命途。一只白鸟忽随着寒风从他身旁掠过,他惊醒般回头望去,晨光像是在那鸟儿洁白光亮的羽毛上打了个转。便是在那须臾间,他突然就忘了自己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被压弯的枝头上白雪簌簌从他头顶落下,他于是晃了晃脑袋,像是一只俯卧了良久起身抖落积雪的幼狼。
 
看起来不错的样子,期待楼主的正文,我也在写小说,一起加油
 
看起来不错的样子,期待楼主的正文,我也在写小说,一起加油
 
哎呀发重了,不过楼主的文不错,
 
  第二章
  
  一
  
  此日,骤雪侵城。
  
  依旧是没有风,大雪簌簌落满枝头,轻盈的甚至没有拂去枝上那一朵早开的临雪花,这朵花此时才真称得上是临雪了,轻绒飞絮掩去了孤枝清冷落寞,一抹朱红映亮了整座庭院,明丽得如少女的二八年华。
  
  经过的女官会在此驻足片刻,于是这座冷寂许久的城就多了片刻的笑语声。忽来的这一场大雪,像是让这座城池中凝滞的一切都流动了起来,她们难得愉悦的议论着是有什么经过了城边,连走过廊下或庭院的踏雪之声都显得分外的好听。
  
  楚逸兴正在屋中写信,雪从敞开的窗子飘到桌案上,微微浸湿了堆叠在一旁的信纸。他想了想,将那摞信纸移到了离窗子稍远的地方,却依旧没有关窗。湿气带着寒意扑面而来使人神清气朗,他时不时抬眼望向灰白色的天穹,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踏实或稳定。
  
  兴许真是因为这场雪也说不定。楚逸兴将这些事也缀进已显得有些冗长的信里,只差一行便正好用去三页信纸,他苦思冥想了一阵,于是又万分罕见的,颇带点讨好的在信尾加注了一句闲话。
  “嘿,小少爷。”
  
  忽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几乎是在那片刻,那笑着唤他的人已闪身站到了窗前,满面戏谑的俯下身支在窗框上,遮蔽了一方阳光。楚逸兴笔下一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默默凝视着那仿佛是忽然出现在窗前的人,眼神依如古井无波。
  
  “别这么看着我。”叶不书俯在窗前,不意外地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些许迷惑于夹杂在其中的两三分不耐,言语间却丝毫不见叨扰他人后应有的悔过之意,应付道,“这里不是很安静么,所以我才会想要试上一试能否不被你发现,先一步走到窗边。毕竟上次在宁安街上,连陛下的风卫也被你察觉了,不是么?”
  
  “我刚刚,没有发觉叶将军。”楚逸兴认真道,居然似乎真就接受了叶不书这凑合的解释,“风卫是什么?”
  
  “陛下的亲兵,和我不同的那一种。”叶不书颇为愉悦的笑了笑,却似乎懒得多做解释,闲扣着木窗上的雕花等了片刻,才忽又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因为我也在等。”楚逸兴面不改色,“等将军问我,为什么不问。”
  
  “嗯?”叶不书怔了怔,挑眉打量着对面的小少爷,对方倒也不避不闪视若无睹,叶不书就这么看了好一阵,才笑骂道,“男孩子别这么小心眼,我也就是方才小小的作弄你一下,你还等在这里埋汰我。”
  
  楚逸兴的神色柔和了,微微叹道:“叶将军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你今天不是也心情不错?”叶不书反问,笑意散漫慵懒,“你难道没发觉今天这城中的人似乎都心情不错。这场雪是夫诸带来的,在戡国这是好兆头,这些事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这雪该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吧。”
  
  “可叶将军不是因为这雪而感到愉快。”
  
  “倒也不是没有分毫关系。这城里虽然时时剑拔弩张,总也是有两三件让人开心的好事。”叶不书并不否认,笑道,“比如因为这场雪,陛下让大家出城打猎,我也可以有半日闲暇,好好休憩一下了。”
  
  楚逸兴沉吟片刻道:“叶将军,是来通知我随着一起出城打猎的?”
  
  “你是想问这种小事我为什么要亲自来说么?”叶不书顿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只不过是懒于被扯着筹备什么游猎的器具,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理由趁机摸鱼来着。我虽是陛下家臣,但是玩乐之事,也就不必跟着尽心尽力了吧。”
  
  “叶将军真是直率……”这句话换他人来说,自然少不了几分埋汰之意,然而楚逸兴面色不改,居然真似乎有一两分赞叹的意味,他也却是在称赞,话一出口,他便觉察了此言听上去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又续道,“和这城里我见到的很多人都不同。”
  
  “是不同,我又不是世家子弟。”
  
  楚逸兴忽而想起当日宁安街上巫九几欲叹息的样子,跟这位叶将军说话,确实是忍不住要叹气的,他瞧得出叶不书眉宇间掩不住的疲倦之意,想来这些日子确应是在日日奔劳,然而难得忙里偷闲,这人却仍有精神在这里贫嘴作弄人。楚逸兴当真叹息了一声,他偏偏是拿这般性子没有办法。
  
  “怎么?”叶不书并不因他的沉默而有所疑惑,反倒是熟络地笑了起来,“你方才不是还想说,叶将军我还真是个有趣的人么?”
  
  楚逸兴默默想叶将军如此了然,果非是今日心情愉悦才如此般行事,怕是往常也不怎么着调,却终究是未说出口,一转话锋,只应道:“如将军所料。”
  
  “不说闲话了,我还有件事要转达给你。”叶不书顿了片刻,稍稍收敛了神色,似是在等些什么,末了方才苦笑了一声,“这次是正事,你居然打算让我站在这里么……”
  
  “我方才就想说的。”楚逸兴顿了片刻,他已想到叶不书来此绝非只为摸鱼,却没有多说,只是起身将案上的笺纸稍作收拾,正色道,“叶将军,你站在此处,挡着光了。”
  
  叶不书自称戡王的家臣,传达地也只是戡王的意思。
  
  楚逸兴利落地关上了木窗打开屋门,叶不书缓步走到屋中,掩门发出轻微地声响。就是这个时候,他忽又想起平老师所说的话,一直以来他都企图将那个人诅咒般地话语驱逐出自己的脑海,然而心底有一个声音却在告诉着他,你仍相信着那个人,你仍固执地以为他的每句话都会应验。
  
  其实他已料到叶不书绝非只为摸鱼才来此。这城中时时剑拔弩张,他知道这里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正探查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也知道这城池最初的隔绝,只因在这个时候,这里容不下一个隐匿了太多过去的陌生人。然而他却仍在抗拒,抗拒着那个人漠然地每一个预言,抗拒着相信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作他那些素未谋面的所谓地血肉至亲手中的傀儡。
  
  可是楚逸兴看着叶不书神色肃然地坐在桌前,忽觉得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了,他本是个鲜见悲喜的人,如今却忽生出了一阵悲哀。他似乎已经明白叶不书将对他说些什么,默默在心中对着千里之外地师长探问。
  
  这就是开始了么,哪些话终于要开始应验了,楚逸兴想或许是这些日子的无事与他轻而易举的隐匿让他遗忘了自己的迷惑,勿以为自己真只是奔波良久方才归家地游子,才会遗忘了那个人从不出错。
  
  便是因此,他才会早被推入深渊,却仍对那人敬若神明。
 
铁甲依然在,我的九州,我的青春啊…
我想是很多人的青春,原谅我固执的说:铁甲依然在,我的青春依然在!
 
看起来不错
 
  第三章
  
  一
  
  十月初十。
  
  涟国都,碧万城。
  
  莹润的白色巨石砌起的高塔里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胜雪的白衣外披了件玄色细纱暗云纹褙子,黑白相和既不失风雅又带几分庄重,他一身别无坠饰,唯腰间佩一只上好玉料精雕而成的长命锁,而这年轻公子生得极是清隽灵秀,却也正如一块琼玉。
  
  远在北域的勘都拔竖犹沐风雪,而南地这座青碧之城却才金秋时节。簌簌而下的秋叶落满道路两旁的水渠,又让一场延绵的秋雨洗的一尘不染,显出冶艳明亮的橙红来。年轻公子向前迈一步走进了雨幕中,他身后的侍从忙是撑起油纸伞,随风雨而至的落叶停驻在素色的伞面上,比之匠师的细绘更是动人。
  
  那年轻公子于是垂首轻笑,乌眸一转闪过几分孩子气的自得。他还未及弱冠之年,眉宇间尚有一种秀丽非常的稚气,然而若说他只是个孩子,他神色中却偏偏又有掩不住的通达与自若,两种决然不同的气质混杂,使得这年轻公子显出一种游移不定的魅力,及像个孩子般惹人怜爱,又如名士般使人赞服。
  
  这样一个人,是很难被错认的,伞下他白衣而立笑意悠然,便是好些人并未见过这公子,却也已猜出他不是别人,正是涟王的次子周墨玉。探询的目光隐秘的蜂拥而至,这曾是周氏这一代最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本将如占算过后他刚刚承启天命时每个人所期望的那样,理所应当的成为王座的继承人。然而却也是在那一年,与生俱来蛰居许久的病魔忽而显出自己的爪牙来,来自九华请来的医者也都无计可施,惟能默然标示了这涟国人的琼玉将陨的期限。
  
  似乎只是在朝夕之间,周墨玉这个名字忽就与所有繁华失之交臂,又凝成了一个可被传诵的叹息,游走遍了整个南地。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世人的哀叹,一病过后,待到周墨玉终于从长久的昏睡中睁开眼睛时,他的声名却已远胜当初。在世人如读诗词传奇般翻阅着他的人生之时,周墨玉自己却日渐通达,在自请废黜世子之位后,便收拾行囊启程四处游山玩水,并不常在帝都。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们先回去吧。”周墨玉从侍从手中接过那把点缀了红叶的纸伞,他回到碧万城却才三日,三日前这几个新选的仆从面对着这一位许久未见的小主人尚有几分局促不安,现在却已不自觉的与他亲近起来,而因担心露出犹豫的神色来,周墨玉偏过头,忽而笑了出来,“纪姐回来了,我要去接她,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可是公子你的身体......”
  
  “没关系的。”周墨玉微摇了摇头,笑意里并不见虚弱,然而他却知道自己这一次回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了,他咬牙忍过了无数世人难想的苦痛,最难熬的比之火烤过的刀子割肉削骨更胜,可这一些日子他的身体对一切疼痛都让人惧怕的迟钝,很多时候他看到自己手臂因轻微的触碰乌青而后渗出鲜血,却觉不出任何异样,就如身体已先一步衰竭腐朽,而他尚不自知犹以为自己活着,却挡不住知觉日渐的消退,周墨玉觉得这个念头确有几分悚然,便不在想下去,向着身后的侍从道,“回内城吧,帮我向兄长带个信,晚上我会和纪姐一同拜访。”
  
  那几个侍从本欲要说些什么,周墨玉此时的话又已无异于下令了,他们既无从反驳,也不是不知这城中的大人们对这小主人的关心确实是太重了些,反成了桎梏,终究还是妥协的点了点头。
  
  周墨玉满意地支伞转身向着青玉阶行去,却又在长阶前止了步,带着得逞般的笑容回过身来向着犹立再塔畔面色无奈的侍从挥挥手作别,随后步履轻快的踏过积水,留下一连串微漾的涟漪。
  
  碧万城的秋色凄而媚,又透着几分语不尽的倦然,像是韶华将逝的妇人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倚窗而望,眼若寒潭眉若远山。草木零落的怅然时节里诗情却才泛滥,这里最不缺吟风弄月才子佳人,风雅简直像是某种入骨的病症,漫不经心地侵蚀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就像许多年前碧万城尚不叫作碧万城,白塔所凭依的那座山亦不叫群玉山,然而旧日里这青碧色的城池与山峰到底作何姓名早已无人知晓。传说里涟国的盛世始自十数代前,当时那位涟国君出名的爱才好士,以诚心求得了一位才智卓绝的里民前来辅佐,俩人协力锐意改革,才促成了涟国的今日。那时整六国都还对里民之事避而不谈,这一群避世而居的神秘族群似人而非人,却通晓古今,兼知地理天文,据说上古之时便是因他们的狂妄触怒了神明才招致了那一场几斤灭世的灾难,于是他们在神罚之下变得形貌如怪物,只得避世而居不见世人以作偿还。
  
  那位涟国君特地辟出一座宫殿,在其中挂上重重纱帐与珠帘,只因那里民宰辅不愿示人以真身,这宫舍中每一个仆从都由王自己精挑细选,竟花去整整三月才得以选完,在此之前每日三餐,竟都由涟王本人送至宰辅面前。
  
  于是庙堂之外,那些被压抑了对里民的好奇与探询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展露无遗,原本只在隐秘流传的里民的诗词著作被士人们争相抄阅,几引得都城一纸难求。那些嚼蜡般寡淡的名称全然被弃如敝履,不知何时,王城在人口中得了“碧万”这个名字,也或许是这个名字引得了宰辅大人的某些怀恋与感叹,是年初春,涟王竟当真将王城之名改作了此,后人乐得将此当做一段繁华的开始,毫不在意的遗忘了这城池昔日的姓名。
  
  碧万这个名字,也确实与这座城相得益彰。
  
  涟国盛产美石,半神们就近负来白色的光滑石料,砌起了玉雕般的高塔,后来的匠人们便以此做了底色,以青与碧绿石材修建了翡微宫与一整座碧万城。所谓匠心独运,涟国人好水,这些筑城人便在道路两旁开凿水渠,引绕碧万城的十二条水路蜿蜒入城,水畔多植草木,晚春时节但凡风过,道旁水畔落花便如雨般簌簌而下随水流便全城。
  
  是时秋日,旅人或许会觉碧万城最好的时节远还未到,然而此间若是故乡,又有哪一个时节不显多情。
  
  周墨玉支伞步履轻快地走过青石铺就的道路,笑意风轻云淡依然如常。
 
  二
  
  鱼漂划出一道弧度,轻盈的点在水面上,垂钓的老渔翁将杆子支在一旁,用衣襟揩了揩掌心的汗水。这一场秋雨来得突然,而这经验丰富的老钓客却早有预料,雨珠还未落下,他已扎在了搭来避雨的棚子下,不慌不忙地待着鱼儿上钩。他年纪已很大了,眼神越发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却也依旧很毒,能一眼从雨珠打出的涟漪里窥见鱼漂那微微的一沉,因而仍能在那些正值壮年的同行面前显出游刃有余的老手的气派来。
  
  其实老渔翁也不在乎这些,钓了大半辈子鱼,他已过惯了这长久凝视着水面的日子,离了这一片水一杆钓竿,反而不知该如何度日。方才他刚钓上一尾有力的大鱼,让一旁避雨的年轻后生叹服的议论了一番,老渔翁并不想答话,那时他正忧心这些公子哥们太过吵闹,要惊走他的鱼儿们。
  
  好在那群年轻公子们待了片刻便离开了,不多时棚中又多出一个身披斗篷的避雨的行人,这人倒是很安静,只在那里微低着头注视着水面漾起的一圈圈涟漪,老渔翁用余光撇那人一眼,从身型瞧出那是个女人,杏白色的斗篷恰到好处的遮蔽了她的侧脸,即便如此,却仍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柔和的美感透过这一层薄薄的斗篷流泻了出来。
  
  老渔翁在王城脚下多少年,也遇过不少达官显贵,甚至还远远眺见过一两次涟王的车队,六匹拉车俊马个个瞟肥体壮,鬃毛洁白柔软的像是天上的云彩,涟王的车架并无什么华美的坠饰,然而却是最好的匠师用着最好的木料做成的,据说秋冬时里面车内要铺北域赠的貂裘绒毯,夏季就换做昌国竹席,使得这车架的主人无论何时坐在里面觉不出乘车出游的劳顿与颠簸。
  
  看过了如此的排场,老渔翁便觉得偶遇些显贵也显得稀松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了,然而他却仍觉得今日这位披斗篷的避雨之人有些不同,可若真要他说出这不同是在哪里,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渔翁想了想,于是开口道了一句无关痛痒而含混的寒暄:“这位大人是要回内城么?这雨怕是黄昏才能停了……”
  
  那披斗篷的避雨人似乎微微地笑了,她微微迟了片刻,才娓娓道来般缓缓应道:“再过一个时辰,这场雨就会停,只是云翳要到明天早晨才会散去,好在……明天是个好天气。”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才是好天气啊。下雨天,鱼都要浮到水面上来换气,好捕也好钓,这棚子就是我年轻是和一班同行搭起来的,专门盼着这样的天气呐。”老渔翁笑笑,抖起钓竿换了只鱼饵,“不过大人和我们这些人不同,这样的天气,若是感了风寒就不好了,既然熟悉天气变化,怎么不带把伞在身边?”
  
  “嗯?”那避雨人似是有几分迷茫的叹了一声,偏头想了一阵,才自语般喃喃道,“啊,是忘在什么地方了么……”
  
  老渔翁觉得这位似有些迷糊的贵人颇有些意思,让他想起自己那个十几岁便远嫁的小女儿,心思渐渐也从那小小的鱼漂转到这漫无目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中,打趣道:“果然人说贵人多忘事,所言非需呵。”
  
  “是啊,要是能不总这么迷糊就好啦。”这打趣听来似几分市井气的狭促,那避雨之人却不怎么在意,犹自是笑意轻柔不紧不慢地应答,她惯常地微微拖长句子末字的尾音,顿了小片刻又笑问道,“老伯今天的收获怎么样?”
  
  “刚钓到了一条大鱼。”老渔翁用臂肘碰了碰那竹篓,篓内是一条金鳟鱼,正有力的摆着尾巴,看上去很是肥美,他半开玩笑地向着那避雨人道,“不如就让您买走吧,鳟鱼刺少肉细,清蒸醋溜熬汤或是切脍都合适,再说这条鱼劲可不是一般大,想来一定好吃的紧。”
  
  他本以为那避雨之人定会推拒,内城中的贵人又怎会自己卖鱼下厨呢,然而那人却偏头竟认真思量了片刻,笑意盈盈地应了:“好啊,这鱼怎么卖?”
  
  老渔翁没想这一句玩笑话竟就做成一桩生意,正欲报出个公道的价格来,然而他却未能说出一个完整的数字来,因为那披斗篷的贵人已转过了身来。老渔翁全部的言语一瞬梗在了喉间,他几乎是瞠目结舌地愣在了那里,嘴唇嗡动仍似要提拿梗阻的语句发一个侥幸脱逃的余音。
  
  那是怎样清丽标致的一张面孔!老渔翁想,便是连王家的公主都不会有如此的风致,这怕只有天山的女仙可以比拟了。默立的白塔与青山与遣倦的河流一瞬都失却了下色,下一刻却又在她的笑意映衬中熠熠生辉,在这一个人面前,天地都只如一间陋室,然而她却做不出分毫高傲的姿态来,只柔软地浅笑着,如白鹿轻啜露水般优雅地低下头来。
  
  她抖了抖那件一尘不染的杏白色斗篷,仿佛就要抖落下鹤一般洁白的羽毛。老渔翁翁犹没有回神,却听那人忽有些惊异的轻呼了一声,露出些微苦恼的神色来:“啊呀,钱袋……”
  
  冷月,星河,玉台。
  
  周墨玉想那似乎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想来竟恍惚如隔世。那是他从漫长昏睡醒来后没多久的某一个仲夏夜,他取径聒噪的蝉鸣一路行到司天监云光台,去见入涟三年却素未谋面的纪氏一族送来的监正。
  
  云光台羊脂玉般的白色石板映照着冷月的清辉纤尘不染,寂静中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纪扶兰却没有回头。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的背影,裹着一件杏白镶檀色边的外袍,衣摆与她未束起的长发重重叠叠一同迤逦在地上,长发柔顺如同一匹黑色的绸缎,掩着雪白修长的颈子若隐若现。
  
  周墨玉本欲开口唤她,到此却暂时地踌躇了,他忽而想起这样一个深夜不请自来探视一位女子似是有些太过唐突了。然而他人已在这里,更没有折返再下拜帖的道理,他暗暗在心中为自己的错漏叹了口气,向前踏去一步,却不期然正正好踩到了什么东西,踉跄一步才稳住了身型,未及细看,却听纪扶兰忽吃痛地轻呼了一声,抬手压住了头发。
  
  他竟然踩到了纪扶兰的头发!周墨玉暗骂自己一句,慌忙欲上前赔罪,这下纪扶兰倒是转过了身来,正满面迷惑地打量着他,似乎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半晌才不知是想明白了什么般偏过头“嗯”一声。周墨玉只觉得一头雾水,只好连赔礼的话也咽下,带几分无措的望向对方。
  
  这时节他却才来得及将对面人看清,周墨玉不得不赞叹那实在是个柔和美好的女孩子,像是惊蛰过后雨水即至的日子里,碧万城便蜿蜒曲折的河道便垂柳新萌的若隐若现的春色,或是四月芳菲将尽之时随风而至的绵软的柳絮。纪扶兰的肤色莹白的过分,却恰恰贴合了周墨玉所想,这大抵是因纪氏的族裔比之常人要少见许多日光的缘故。
  
  “世子殿下。”倒是纪扶兰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是好听,却又难说是墨客所述的声如莺啼笑似银铃,只柔和从唇色稍淡的唇瓣中流淌出来,她顿了顿,又唤了一遍,“世子殿下,能将佩剑借我一用么?”
  
  周墨玉看她笑意柔和暗忖纪扶兰大概是不会因为自己踩到了她的头发就刺自己一剑,于是听话地解下佩剑递了过去,接剑时纪扶兰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有些发痒,又留下些微凉意。
  
  纪扶兰笑意轻柔地向着他点头算作致谢,利落的拔剑出鞘,挥剑斩断了迤逦一地的长发。寂静的云光台上,月华涌动着围绕着她,她持剑而立,眼神宁静亦如亘古不变的月光,天似穹庐低的仿佛要压下来。
  
  “自我涟国之后,已经过了很久吧?”纪扶兰将剑换到周墨玉手中。
  
  “是,纪监正已来我国三年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纪扶兰轻笑着低语道,她退了一步,整了整衣襟,如一个合格的臣下那般施施然躬身行礼,星河在她背后流淌起来,划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周墨玉听到她的声音顺着夜风,到了自己的耳畔,“司天监监正,纪氏一族纪扶兰,拜会世子殿下。”
  
  秋雨,街畔。
  
  纪扶兰坐在街边的石椅上,正望着一棵老杨树伸展开来的枝桠发呆,雨已渐渐小了下去,竹篓中的那尾鳟鱼拍打着尾巴发出了水声,空气里有淡淡的草腥味。一顶伞盖忽而伸到了她的头顶,不多不少的遮蔽去了一下片阳光。
  
  “纪姐,你回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纪扶兰扬起头来,不意外的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斗篷的兜帽从她的头发上滑落下来,她柔软地笑着轻声应道:“我收到了你入城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对了……你想不想喝鱼汤?”
 
  大雪正在埋葬这条街。
  
  叶不书这样想着,挑灯孑立于长街的尽头,此夜他换下了寻常所穿的甲胄,黑色布衣袖口扎紧,底下是一件铁扣织就的软甲。大雪似要压灭微小的灯火,他悄无声息的浸没在夜色之中。
  
  黑色岩石砌成若大的城池,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冢。这样的夜,他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手畔的长刀刀鞘在寒夜里变得冰凉,叶不书微动了动手指,握住了刀柄。他的每一次吐息都平稳而放松,如同在伺服着等待猎物,他却只是在等一个人。
  
  风雪已掩不住远处摇曳的红光。
  
  他等的人已要到了。叶不书轻轻呼一口气,面上似乎带两三分模糊的笑意。这并不是一个特别的雪夜,只是这一个雪夜的他在变得特别,被寒意与夜色浸透的刀柄触感陌生而又引人怀念,他并不记得这怀念从何而来,绵远又冰冷的过于如冬雾般缠绕着他,像一个暂时的寝居。
  
  “辰殿下,有失远迎啊。”
  
  白幕般的大雪掩藏的人影此时终于近至眼前,楚北辰迎着唤声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应答,那张线条生硬的坚毅面容上没有显露出分毫多余的神情,漆黑的甲胄如龙的鳞甲,包裹着他结实有力的身躯,他似乎安稳镇定的如一座山岳。
  
  夜色,风雪,太多的东西阻隔着视线,他紧绷的下巴与僵硬的肌肉被它们所隐匿,而显得并不那么分明。
  
  玄宇宫就在不远的地方,楚北辰已可以想象,在那里披甲佩刀的武士们举着火把,把整座庭院耀得通明,大臣们和贵族们伫立着等待,或许正彼此窃窃私语,那里定没命令迫使他们停止交谈,隐约地不安感随着刻意压低中声音弥散开来。这样的深夜,大多数人都该是从床榻上被叫去了那里,他几乎想到那其中定还有几个,或许前一刻还正温香暖玉在怀。
  
  一个心照不宣的共有揣测让他与他们一样迅速的清醒了过来。
  
  父亲是要真的不行了么。楚北辰想不该是今日,不该在这样一个风狂雪骤的夜里,更不该如此的突兀……无论是哀恸亦或遗憾都只被这诸种“不该”淹没,冗杂的思绪竖起的囚笼里他譬如一匹困兽。
  
  “叶将军不在玄宇宫,反倒在此等我,倒是稀奇。”楚北辰声音有些沙哑,“深夜急诏,父亲是出了什么事么?”
  
  “陛下无恙,请殿下放心。”叶不书的面容大半浸没在阴影之中,楚北辰看不清他的申请,只听出他语调悠然,“殿下说的对啊,我在这里是件真是件稀奇事,这种时候,我本该在玄宇宫的。”
  
  楚北辰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道:“你不是因为父亲的命令才在这里的。”
  
  “殿下对内城的道路不太熟悉吧。入城式之事我有所怠慢,因而今夜特地来为您带路,望能弥补我的过失。”灯内的火焰突然暴涨了须臾,一瞬耀明了叶不书的侧脸,他微微勾起了嘴角,抬手抚了抚下巴,“深夜出行,殿下还是该带着侍卫啊。”
  
  “我父亲的城应当是安全的,你的人护卫着它,你难道不更该这样认为么?”楚北辰嗤笑一声,下一刻神情便冷硬如刀,“至于我,就不劳烦叶将军的人费心了。”
  
  “森军是陛下的军队,而非我的军队。边陲荒寒之地,殿下莫非错以为山军是自己的了?”叶不书止了脚步,语音中的笑意似乎隐约消褪,却又似乎没有。
  
  “现在,自然不是。”楚北辰沉声应道,寒风须臾间掠过,灯火一瞬黯淡。
  
  这一个忽而驾临的万籁俱寂的瞬间。提灯滚落在雪地上,在潮气不及浸透之时肆意燃了起来,下一刻又死灭在融雪化成的寒水之中。
  
  像是刀光闪过划破了黑暗,又在冰冷的杀意中重回寂静无声。
  
  “我说过的,殿下还是应该带着侍卫的。”叶不书在笑,灯火黯淡的瞬间他的刀已出鞘,锋刃抵在楚北辰的脖颈之上,这是真正的诡道之刀,在寂静中发刃却全然无声,灯火的燃灭隐去它划过的弧形,“这世上,唯有想不到的事才叫做疏漏啊,不知您是否想到了,如若今天您死在这里,那么您此刻拥有的与以后将会拥有的东西,都不再是属于您的了,永远不会。”
 
  第五章
  
  —1—
  
  楚逸兴醒来时屋里并没有人。
  
  他感到胸腹之间翻涌的血气暂且的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走遍四肢百骸的麻木感。安静得过分的寝居里流转着安逸的味道,他支起身子向外望去,半开的雕花木窗恰到好处的把落日的云霞裁下一角,他看到一尾红的耀目的金鲫鱼,微风吹散了它的尾鳍。
  
  他想起去年夏天,阿然在涟国的市集上买的两条金鲫鱼,也是这样冶艳的正红色,像是两盏小小的红色灯笼一般,摇曳在澄澈的青绿色的波光里。卖鱼的贩子送了她一株小得可以盛在茶盏里的荷花,那时荷花的花期还未到,白色的花苞比拇指的指甲盖还小上一圈,娟静的亭亭立在水里。
  
  阿然送来的铃铛就放在床头的木案上,他取过那只铃铛,让它躺在自己的手心里,觉得那个夏天群青色瓷碗中沁凉的湿气好像还停留在这里,可是交睫间又是一年,这一年的夏天也只是回忆里的事了。
  
  他的时间越走远快,像是长大了的雏鸟,风一起就从视野里掠过。
  
  从前他的时间走得总是慢悠悠的,慢到他能捕捉到每一刻留下的纹理,那只譬如日升与日落,一朵花的开谢,江河凝固而后破冰。这一个的落日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他觉得心里很安稳。
  
  可是这安静下一刻就被散乱的脚步声敲破了。他透过窗看到院门遮掩了住一半的森然的铁制臂甲和插在皮鞘或铁鞘里锋利的长剑与弯刀,侍女和仆从都不知所踪,来扣门的披着铁甲的佩刀的武士。
  
  楚逸兴应了一声,武士将木门推开,先走进屋中的是一个华服的陌生年轻人。 他从没见过那年轻人,却瞧得出这里的人对着那年轻人时,都是很恭敬的。
  
  华服的年轻人走进了屋中,在他床边停了下来,稍顿了片刻,转头道:“你们都退到院子外面去吧。”
  
  “将军已下令让我等驻守在这里。”其中一个武士上前躬身应道,“还望监正大人体谅。”
  
  “我不喜欢人多。”年轻人神色很是疏淡,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武士止了一下,沉默地退了出去,楚逸兴不动声色的数着步声,发觉他们居然当真退到的院墙之外。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为什么会听我的话退出去。”年轻人忽而开口道。
  
  楚逸兴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跟在楚北辰身边也有些时日,知道楚北辰手下的兵士是鲜少听从别人的命令的,虽不过一件小事,但在这城中除却戡王陛下,还有谁能让楚北辰的人甘心违背主帅指令,他也想不出来。
  
  “我不知道。”
  
  楚逸兴微微怔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本不必听我说的话,我也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打算,我说我不喜欢人多,只是告诉他们我希望他们出去的理由罢了。他们以为我是在命令,所以做了多余的事。”
  
  楚逸兴忽而面前这人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想了想,却又寻不出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年轻人等了片刻,忽而撩袍在窗前蹲了下来。
  
  “我姓纪,你舅舅请我替你看病,我不是大夫,但未必比不上陛下的御医,你要信我。”
  
  楚逸兴蓦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面前这年轻人熟悉,他虽然没有见过面前这位纪先生,可却很熟悉另一位纪家人。
  
  “劳烦监正大人了。”
  
  “无事,既然北辰将军亲自造访请我来,我也没有回绝的道理。”
  
  楚逸兴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把手掌摊开,沉默里银铃铛清脆的响了一声。这一只银铃铛里没有铜珠,而藏着三枚红豆大的药丸,先前在车里的时候,这三粒药丸卡在了一起,铃铛才一直发不出声响。
  
  现在这铃铛里只剩下两枚药丸了。楚逸兴其实并不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铃铛上刻着清霄城与苏深的印记,苏深是阿然的养父,他知道苏深那里的药,并不是为活人准备的。
  
  苏深的药将他所中的毒抑制了片刻。他像那个人所教过的那样,把自己走出过房间的痕迹谨慎而迅速的伪装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些事,却有一种古怪的娴熟。
  
  “监正大人,外面的守卫,是我舅舅的人么?”
  
  纪青崖神色依是疏淡,点头应了一声。
  
  “他们佩刀了。”楚逸兴轻声道。
  
  “昨夜他向陛下急谏,以你的事为由,责备王城卫守备不利,将自己的人换了进来。”纪青崖顿了顿,续道,“我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见他。”
  
  “叶将军他……”楚逸兴开了口,却突然不知自己到底是该问些什么。
  
  “他去向陛下请罪,说自己办事不力,使宗室子弟受损,正在等陛下的责罚。”纪青崖淡淡道,“陛下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让他暂且回家思过,其余责罚等你醒后再来议论。”
  
  “我见一面叶将军么?”
  
  “大概不行。”纪青崖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伸出手来,“我只是来替你看病的,你要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等你舅舅回来。”
  
  楚逸兴躺下去,动了动脖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进了软榻里,落日的残光渐渐隐没在窗棂,纪青崖提他诊脉,从头到尾神色都是淡淡的,楚逸兴甚至觉得自己都未映到过他的眼中。
  
  过了好一阵,纪青崖将手收了回去,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站起身来。
  
  楚逸兴安分的等着纪青崖言说诊脉的结果,然而沉默好一阵,却仍不见对方开口,他抬眼却看纪青崖,却发觉纪青崖正望着窗外。他顺着纪青崖的视线向外望去,只看见院墙上停驻着一只白鸟,交杂的日光与月光从它的油亮而光滑的长长尾羽上滑落下去,楚逸兴觉得心像是轻拨动了一下。
  
  “监正大人,我的脉象如何?”
  
  “从你的脉象看……” 纪青崖偏过头像是思量了片刻,眉目间又多了几分楚逸兴所熟悉的另一位“纪大人”的影子,“你大概快死了吧。”
  
  楚逸兴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你还是不要死比较好。”纪青崖脚步在门边止了一下,又道,“你死了会有很多人为难,所以还是不要死比较好。”
 
  楚北辰进屋时,楚逸兴正靠着枕头翻书。
  
  床案边一盏孤灯洒了方寸的光,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墙影所浸没。楚北辰心中微动,扶了一盏等过去,低头去看他翻的那本书,上面字迹清秀地注着许多小楷,墨迹已干了很久了。
  
  “这么晚了,书明天再看也可以,先休息,别看坏了眼睛。”
  
  楚逸兴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听话的将书合上了,低声道:“这本书,是我母亲的吧?”
  
  楚北辰怔了片刻,苦笑道:“这书确实是阿润的,而且是我送给她的。”
  
  书面上题着《河间志异》 四个大字,并不是什么登大雅之堂的书籍,说的大概也是些荒诞的怪力乱神之事。小时候他常喜欢和妹妹一起拉着侍奉他们的婆子听这些有几分森然的小故事,后来婆子的故事讲完了,他大一些,又是男孩子,偷跑到外城玩耍时就随手带几本这样的话本给阿润,却没想这些东西居然留到了现在。
  
  “母亲她……是怎么样的人?”
  
  “你的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楚北辰叹了一声,“她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骄傲。后来你的爷爷……陛下他把你的母亲送去了清霄城,我和你的爷爷吵了一架,你爷爷他令我半年不需踏入清霄城半步。阿润走的时候我没能去送她,后来她回来时我见到她,知道她心里是埋怨的,她以为她都要走了,我却连送她都不愿。”
  
  “舅舅没有去向母亲解释么?”
  
  “我在心里,对她是有愧的吧,我们没有护好她,父亲拿她换来了清霄城的援助……没有她的话,会死很多人。”楚北辰替榻上的孩子掖了掖被角,“我不去向她解释,是因为我知道如果让我来做决定,我一样会放弃掉她。其实即便让她自己选择,也是一样的。宗室子弟,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路可走,没有人有资格平白拥有什么,不做些事情,心里也不会安宁。”
  
  楚逸兴揉了揉眼睛,看着屋顶雕梁上刻着的仙鹤,他心里忽然觉得有几分难过,他想如何是他的话大概是不会愧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愧疚也好不愧疚也罢,都也不过是无意义的绞结。
  
  他想自己这样的人,就算被人放弃了也是不该埋怨任何人的,那些沉重而模糊的情感,像是和他隔着一层纱帐,抬手就能撩开,站在这里,却怎么都看不清那一半的情境。
  
  “舅舅和母亲都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他眨了眨眼睛,“可是你们心里还是不安定的。”
  
  “因为对我来说,你母亲她不仅仅是戡国的王姬,还是我的妹妹,对你母亲来说,也是一样的。”楚北辰沉声道,“我已经对不起她了,我欠她的已还不了,至少我绝不会再对不起你。”
  
  楚逸兴应了一声,问道:“监正大人,是怎么跟舅舅说我的身体的?”
  
  “他说你没什么事情,好好休养,切忌动武,他会拆人送药过来。”楚北辰顿了顿,“我想你该已知道自己是中毒之事,所以也不瞒你什么。这里的侍仆都需审问,我也不信任他们派来顶替的人,所以就叫我的守卫留在这里……明日我会安排其他人来,至少不会让你在这里看书,也没有人知道多点几盏灯。”
  
  “不用了,这样就好。”楚逸兴迟疑了片刻,脑中忽然闪过了白日里纪青崖的那句话来,“我不喜欢人多……”
  
  “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他们都是些粗心思的军人,比不得侍女的机敏,你要由什么需要的,大方告诉他们就好,你不说,他们大概也想不到去做。”该说的话已说完,楚北辰没什么可再嘱咐,沉默了一阵,忽苦笑了起来,“你在我这里出了事,你是不是怀疑,这本来就是我安排的?”
  
  楚逸兴未想到他会这样问,微怔了怔,却终究没有说话。
  
  楚北辰叹了一声,淡淡道:“早些休息吧。”
  
  他熄了床边的两盏灯。
  
  楚逸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先前似是而非的憾然已再不动声色间消散了。他感到了一种不带温度的冷静感,让他想起很久之前清霄城的那一个雨夜。
  
  他安静的躺了下去,让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都变得放松。这是一种刻骨的平静,他需要用休憩来使自己的身体从长久的麻木与疲惫中恢复过来,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叶不书所说的弓弦,这一个瞬间他才忽然了悟自己其实已经很累了。
  
  这座城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太多的事,这里的时间太过匆匆。他想起从前的日子,那些时光慢悠悠从他面前走过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也不必想那么多的事情。所有事情简简单单的排在他的眼前,他只是做他所能做的一切,也不会在走过路上回头。
  
  他心里本来空无一物,像是一只没有铜舌的不会响的铃铛,察觉之后他一直想填进去些什么,然而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城中他所信的人其实不多,如今却又少了一个。
  
  这世上也是一样。
 
  “那孩子倒是敏锐。”酒已温好了,叶不书伸手探了探壶颈,“他刚入城不久,就察觉了陛下的暗卫,却偏偏什么都没有问,之前我去世子府邸探察时,发觉回廊立柱上有过血迹,只是被擦洗干净了,他察觉自己中毒后起身去探察,末了又把所有痕迹抹去,随后却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很谨慎,谨慎敏锐,可以做大事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纪青崖应道。
  
  “我听说陛下曾请纪大人为那孩子占算过命途?”
  
  “陛下有些踌躇,因而问天命,我只是向陛下转交了本家送来的东西。”纪青崖淡淡道,他的面容有一种冷淡的秀美,“有人交给了本家两封旧信,一封尾注青琼,另一封则印有九方的印信。”
  
  叶不书怔了怔,却是笑了:“他曾跟我提到过他有位姓周的朋友,我也不是没有想到……他倒真是交了些好朋友。”
  
  “陛下已作决断,之后还要劳烦叶将军。”
  
  “你要我去拦下他么?”
  
  “不必,我想他会自己来找叶将军。”纪青崖摇了摇头,“他会来跟你告别。”
  
  “如此说来,倒是要我唱黑脸,做这个不仁不义之辈了吧。”叶不书轻笑了一声,神色却依旧很是轻松,“说到底,本来这件事就有我的一份。”
  
  “陛下病重,国无储嗣,人心浮动,这一次春占依然无太学子弟承启天命,民间已有言语渐起了,所以我们才会向陛下谏言,毕竟王姬润是戡国最后一位承启天命之人,而她的嫡子恰好是戡国唯一没有受过春占之人,让他回来,再好不过。”
  
  “陛下终究还是心有不忍。”叶不书为自己斟了杯酒,“你来找我,是因陛下不愿亲口下令追捕那个孩子吧。”
  
  “不。”纪青崖眨了眨眼睛,“我是有个不情之请。”
  
  “哦?纪大人但说无妨。”
  
  “我希望叶将军能劝那个孩子,自己留下来。”纪青崖这样说着,站起了身来,如水的月光从他的身上流泻而下,他的神色十分认真,又充盈着遗世独立的不容拒的高傲。
  
  叶不书将酒杯放在了一旁,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们都把我当神仙了么……”
  
  “我是很相信叶将军的。”纪青崖向前行了两步,在叶不书面前蹲坐下来,有手支住下巴,仰起头来,“请您务必做到。”
  
  叶不书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纪大人拜托别人的方式真是分外特别……”
  
  “是么?”纪青崖思索了一阵, “我没有求过别人什么,所以也不知道恳求别人的方法。”
  
  “所以您这是……”
  
  “我来前思索了许久,想起当年家中幼妹有事相求时,就会一直这样坐在我屋门前,待我答应才愿意离开。”
  
  “纪大人,拔竖城不比纪氏的属地,这里寒冷潮湿,这样待下去可是会死的……”叶不书皱眉苦笑道,“反正我也没有说不去试试看。”
  
  “我是信叶将军的。”
  
  “这我倒看不出来啊。”叶不书笑了笑。
  
  “叶将军和我是故人。”纪青崖向着他微微点头,“比十一年更久,在叶将军来拔竖城之间,我们就曾见过。”
  
  叶不书身形微顿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能在这里碰到故人,我也觉得十分愉快。”纪青崖轻声续道。
  
  “要是别人说了这样的话,我一定不信,可是你是不屑于说谎的。”叶不书于是有斟一杯酒,向前推了推,“纪大人喝杯酒暖暖身子么?”
  
  “不必了,该说的已经说完,我只就回去。”纪青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
  
  “那就不远送了。”叶不书并不挽留,只是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向纪大人请教,只是不知纪大人放不方便告知。”
  
  纪青崖停住脚步,在远门边回首道:“叶将军请说。”
  
  “纪氏本家向来不涉诸国国事,纪大人交给陛下的东西,是有人委托转交的吧。”叶不书有些困倦般向蜷了蜷身子,“只是不知,这委托之人是谁?”
  
  “送来这些东西的,就是寄信人自己。”纪青崖微微侧首。“委托本家使者把这些东西送来这里的人,就是公子青琼自己,涟国公次子周墨玉。”
 
  “那孩子倒是敏锐。”酒已温好了,叶不书伸手探了探壶颈,“他刚入城不久,就察觉了陛下的暗卫,却偏偏什么都没有问,之前我去世子府邸探察时,发觉回廊立柱上有过血迹,只是被擦洗干净了,他察觉自己中毒后起身去探察,末了又把所有痕迹抹去,随后却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很谨慎,谨慎敏锐,可以做大事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纪青崖应道。
  
  “我听说陛下曾请纪大人为那孩子占算过命途?”
  
  “陛下有些踌躇,因而问天命,我只是向陛下转交了本家送来的东西。”纪青崖淡淡道,他的面容有一种冷淡的秀美,“有人交给了本家两封旧信,一封尾注青琼,另一封则印有九方的印信。”
  
  叶不书怔了怔,却是笑了:“他曾跟我提到过他有位姓周的朋友,我也不是没有想到……他倒真是交了些好朋友。”
  
  “陛下已作决断,之后还要劳烦叶将军。”
  
  “你要我去拦下他么?”
  
  “不必,我想他会自己来找叶将军。”纪青崖摇了摇头,“他会来跟你告别。”
  
  “如此说来,倒是要我唱黑脸,做这个不仁不义之辈了吧。”叶不书轻笑了一声,神色却依旧很是轻松,“说到底,本来这件事就有我的一份。”
  
  “陛下病重,国无储嗣,人心浮动,这一次春占依然无太学子弟承启天命,民间已有言语渐起了,所以我们才会向陛下谏言,毕竟王姬润是戡国最后一位承启天命之人,而她的嫡子恰好是戡国唯一没有受过春占之人,让他回来,再好不过。”
  
  “陛下终究还是心有不忍。”叶不书为自己斟了杯酒,“你来找我,是因陛下不愿亲口下令追捕那个孩子吧。”
  
  “不。”纪青崖眨了眨眼睛,“我是有个不情之请。”
  
  “哦?纪大人但说无妨。”
  
  “我希望叶将军能劝那个孩子,自己留下来。”纪青崖这样说着,站起了身来,如水的月光从他的身上流泻而下,他的神色十分认真,又充盈着遗世独立的不容拒的高傲。
  
  叶不书将酒杯放在了一旁,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们都把我当神仙了么……”
  
  “我是很相信叶将军的。”纪青崖向前行了两步,在叶不书面前蹲坐下来,有手支住下巴,仰起头来,“请您务必做到。”
  
  叶不书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纪大人拜托别人的方式真是分外特别……”
  
  “是么?”纪青崖思索了一阵, “我没有求过别人什么,所以也不知道恳求别人的方法。”
  
  “所以您这是……”
  
  “我来前思索了许久,想起当年家中幼妹有事相求时,就会一直这样坐在我屋门前,待我答应才愿意离开。”
  
  “纪大人,拔竖城不比纪氏的属地,这里寒冷潮湿,这样待下去可是会死的……”叶不书皱眉苦笑道,“反正我也没有说不去试试看。”
  
  “我是信叶将军的。”
  
  “这我倒看不出来啊。”叶不书笑了笑。
  
  “叶将军和我是故人。”纪青崖向着他微微点头,“比十一年更久,在叶将军来拔竖城之间,我们就曾见过。”
  
  叶不书身形微顿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能在这里碰到故人,我也觉得十分愉快。”纪青崖轻声续道。
  
  “要是别人说了这样的话,我一定不信,可是你是不屑于说谎的。”叶不书于是有斟一杯酒,向前推了推,“纪大人喝杯酒暖暖身子么?”
  
  “不必了,该说的已经说完,我只就回去。”纪青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
  
  “那就不远送了。”叶不书并不挽留,只是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向纪大人请教,只是不知纪大人放不方便告知。”
  
  纪青崖停住脚步,在远门边回首道:“叶将军请说。”
  
  “纪氏本家向来不涉诸国国事,纪大人交给陛下的东西,是有人委托转交的吧。”叶不书有些困倦般向蜷了蜷身子,“只是不知,这委托之人是谁?”
  
  “送来这些东西的,就是寄信人自己。”纪青崖微微侧首。“委托本家使者把这些东西送来这里的人,就是公子青琼自己,涟国公次子周墨玉。”
 
  公西璟怔了怔,半晌才回神,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叶不书,你真是……不可理喻!“
  “何必那么生气呢?”叶不书犹自笑得悠然,他并不应答,却向着蜷坐在角落的老板抬了抬手,“空着肚子谈话实在让人不快,不如先吃些东西吧。”
  公西璟向着对面年轻的友人怒目了片刻,却发觉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无奈叹息道:“你不要命了么……小叶,你向来是不插手这些事的,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孩子么?”
  叶不书却是微微讶然:“我和那孩子不过有数面之缘,此问从何而来呐。”
  “他很像你。”公西璟倒是轻笑了起来,“我在云玑台上看到那个孩子时,就像起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样子。”
  “是么,我想不起那时的事了啊。”叶不书稍想了一阵,“我倒是觉得我在那个年纪时要比那孩子活泼很多啊。”
  “比起你,那孩子确实该说是乖巧可爱。”
  叶不书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淡笑道:“说的倒像你知道一样。”
  “平心而论,我是想劝你就此收手的。”公西璟又叹了口气,“只是你也不是听劝的人,你如果要让我帮你,总也该告诉我些缘由。”
  “其实也没什么缘由。”叶不书想了一阵,“纪大人倒是来找过我一次。”
  “原来连他也插手了这件事么。”公西璟苦笑了一声,“那我真是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也想出去走走,我在这里呆了太久啦,好多以前的事情,也不怎么想得起了……”叶不书顿了片刻,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般笑道,“顺利的话,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若是不顺利呢?”
  “也许不回来了吧。”
  公西璟笑了笑,他转头偏过头看向食肆外头,方才笑闹着的孩童都已不见了踪影,几滴融了的冰水顺着冰棱滴下来,似乎有微微的声响。
  他转回头,向着叶不书问道:“也或许回不来了吧。”
  “我从纪大人那里拿到了一些东西,有些我们都认识的人压了身家性命在上头。”叶不书缓缓道,面色笃定,“世上虽然难有双全之事,也未必都是不能,既已至此,我也不妨去试上一试。”
  “这倒是像你过去的样子了。”公西璟笑着摇了摇头,“先前老师跟我说,小叶你的障是破不除的,现在看来,他倒是说错了。”
  “薛先生说的倒也没错。”叶不书苦笑,“现在想起那时的事,我也只是觉得后悔罢了。”
  “那这一次呢?”
  “事若不成,那么从今往后,我这一生,卸不去的罪责,大概又多了一宗吧。”
  “你真是……”公西璟捉摸了一阵,只觉得词穷,只得付作一笑,“小叶,他们是让你顺道来作说客,把我也拉进你们的事中去么?”
  “我敬重公西的为人,也将你当做我的朋友,万般无奈,只能劳烦。”叶不书低首思量,“不过,我也说不清,我到底是希望你答应,还是希望你就此甩手,只当作今天没有见过我,说来卑鄙,我也背了许多人的姓名,有时也回想,其实再多一两条也没什么分别,不过……”
  “人命终究是太重了。”公西璟长叹了一声,“我会帮你,但不是因为你是的我公西璟的友人……我毕竟也算是王都的官吏。”
  “既然不是为我,那我也不必谢你了。”叶不书点头道,“这种事情,就交给家主大人来做吧。”
  “这倒也算是桩让人有所期待的事情啊。”公西璟笑着挺直身子,敛容正色道,“望先祖神明,能庇佑吾等事成。”
  未着甲胄的年轻将领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有着明亮的神采的,“也望家主大人,福祚绵长!”
 
重发修个BUG……然后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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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您,在这种时候议论陛下也未免有些太不谨慎了。”卫习澜沉吟了片刻,叹了一声,“您如果真想做些好事,不如让老太傅少生些气,多予他几年寿命吧。”
  
  楚英发握着那把戒尺在掌心击节,闻言稍顿了顿,忽然笑道:“那是当然。”
  
  秋风忽起扫尽一层层枯叶,夕阳与荒冢相对无言,更深沉的静谧遥对着远处的炊烟。楚英发把玩着那一把戒尺,望向炊烟升起的方向,那是森军的驻地,而此时的森军总领,亦是拔竖城两位宗室公子,戡君嫡子楚安与戡君弟嫡子楚英发的武学老师。
  
  “我想要离开拔竖城。”楚英发从残碑上一跃而下,肃然道,“也许离开戡国,卫习澜,你以为这一件好事何如?”
  
  卫习澜怔了片刻,忍不住低呼:“请您莫要再胡闹!”
  
  “你去收拾东西,不要带太多,实在舍不下的带在身上,其他就丢在这里,有可以换钱的都拿上,但上面不要有国府的印记。”楚英发没有转头,卫习澜看到他的侧脸神色疏淡而认真,只眺望向远处升起又消散的炊烟,“书简不要带在身上,你带一本我烧一本。”
  
  “公子是宗室子弟,更应当谨言慎行。”卫习澜站住了,他皱了皱眉头,然而想说的话却终究压了下去,“也请公子适可而止。”
  
  “把我当作傻子也好混账也罢,你们怎么想我都不在乎。”楚英发向是有几分不耐般叹了口气,“卫习澜,你现在不跑,难道要留在这里等死么!”
  
  卫习澜身形一定,他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年轻公子,终于正色应道:“公子是想要救我卫家么。”
  
  “谁要救你们卫家,再说你们家除了你这个书呆子还剩下别的什么玩意么?若有的话不妨说来给我听听。”楚英发嘲笑道,语罢,却忽而想到什么般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太傅希望能借着我保住你的性命,老家伙对我也算有恩,我不想让他失望,虽说他也早对我失望透顶了……他太高估我的身份了,肃清卫氏是陛下和宗族长辈们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说话的资格。”
  
  卫习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沉默了一阵,只顺着楚英发的视线远眺天边,风把炊烟撕扯开来,像是在远方的天阙上留下了一刀烟灰色的伤痕。
  
  “公子有天命在身,又是宗室子弟,也许春占之后,能得天命为君也未可知。困于这种小事,未免太可惜了。”
  
  “天命?”楚英发不可思议的瞥过一眼,“你看我像是当国君的料子么?”
  
  卫习澜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放心吧,我不是为了救你在要离开这里的。”楚英发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发,“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如果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现在就走也好,我在东门那里安排了骑兽,钱费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卫习澜定定看着楚英发的侧脸,终于从他的神情中觅楚了几分狼狈来,他顺着楚英发的视线望去,炊烟已在渐渐消散,号角声随着萧瑟瑟地秋风传了过来。那一个瞬间,这个言辞凿凿说着弃乡之语的少年人眼里闪过了分明的痛惜和不舍。
  
  “公子是想去和您的武学老师告别么?”
  
  卫习澜忽然了悟楚英法偷走那把戒尺的意味,其实这个身份显赫的年轻人心里也系了细细缕缕剪不断的牵挂,让卫习澜不得不逃亡地这一场由朋党而起的祸乱,而让楚英发不惜弃国而去的,却是这一场场争斗背后,更晦暗不明的地方。
  
  “不必。”楚英发摇了摇头,“老师必然会阻我离开,所以,不必了。”
  
  卫习澜在那里站了一阵,慢悠悠地抬手走怀里摸楚一块玉佩来,递到了楚英发的身前:“我没什么要收拾的,卫家的财产已都收入了国库,只有这个还能换些钱。”
  
  楚英发露出些微讶异的神色,随即却又笑了一声:“这又是谁的遗物?”
  
  卫习澜垂下头去:“是家母所留。”
  
  “当了也没关系么?楚英发把那块玉佩接了过来,扣在掌心之中。
  
  “就算留着这种东西,不在的人,也不会回来了。”卫习澜没有再去看那块玉佩,“离开戡国之后,公子有什么打算么?”
  
  “现下天气渐寒,戡国的海港恐已不能行船,我欲跃过望春山,到达朴国的西南,从那里渡海东去,投奔昌国的名士奚仪房先生。”楚英发朗笑道,说起这件事时他眼底的狼狈如破冰般消解了,满是少年人远行前的神采奕奕,“天下之大,岂会无你我二人容身之地!”
 
然后是随手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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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1—
  
  戡国,容州,客店。
  
  夜风推开木窗,灯烛之火轻轻一晃,兀然熄灭了。只在这瞬息间,黑暗如肆虐的猛兽般统据了整个房间,叶不书本坐在窗旁依着案几闭目养神,现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应该把刀收起来。”叶不书等了一阵,向着隐匿在黑暗中的不速之客淡淡道,“你伤不了我,不必做无谓的事情。”
  
  如披夜色般裹着黑色斗篷的暗卫低声应道:“叶帅还是那么自负。”
  
  “如果你认得我,就该知道我不是个自负的人。” 叶不书轻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是敌人,你既不是来追捕我的,也不是来杀我的,你对我拔刀,只是因为你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所以想来试试我的本事罢了。”
  
  暗卫沉默了一阵,只是将刀握得更紧了些:“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叶不书不做声的在黑暗中微笑,他凝视着那一个黑色的影子,感到对方已经绷紧了每一寸肌肉,作好了进攻的准备。他把手轻轻搭在了放在案几上的那把长刀的刀柄上。
  
  “我已经很久不用刀了。”叶不书轻声道,像是在喟叹着一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你我学的都是杀人之术,不以生死相拼,也就没什么意义,还是把刀收起来吧。”
  
  “如果我执意要试呢?”
  
  “那你就只能用命来试。”叶不书应得很平静,亦很认真,“你很有天赋,不要讲你的性命浪费在这些无谓的好奇上。更何况,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回答你了。”
  
  那暗卫沉吟片刻,终究是将刀收了起来,黑暗里,叶不书能看到他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着锐利的神采。
  
  “叶帅竟也曾和我们是一种人么?”年轻的暗卫带几分苦涩的笑了起来,“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刀,我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只能呆在这样的黑暗里,永远走不到阳光之下。方才冒犯叶帅,只希望您能拉我一把,我必为您赴汤蹈火。”
  
  “如果你愿意,森军倒是不介意多一名士官。”叶不书放开了那把刀,“你该知道,风卫本是绝不允许背叛的,凭你方才那一句话,作为陛下的家臣,我本该杀了你以儆效尤的。”
  
  “我向您拔刀之事,已有决意,事若不成,一死而已,况且……”暗卫忽停了下来,并不将这句话说完,只是道,“叶帅此时应当在拔竖城,怎会忽到了千里之外的此处杀一个人呢。”
  
  “是谁命你来这里找我的?”叶不书敛去了笑意,问道。
  
  “纪大人与巫大人都有消息要告诉叶帅。”暗卫收起了锋芒恭敬地应道,“卑职正是为此前来。”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让你来做这件事么?”叶不书的面上已没有分毫的笑意,他身上那种惯有的惫然的气息忽而消散了,“我方才之所以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不能,只是因为你的头领确实看错了人,你不适合当一个杀手,这是他的过错,而非你的过错,但是你要记住一件事,任何地方都不会容忍一个不够忠诚的人,是因为待在不适当的地方,本不是你的错误,但是你毕竟背叛了风卫,我虽然收留了你,当你要知道,你没有犯下任何错误的机会。”
 
  “卑职明白。”
  
  “把你带来的消息告诉我把。”叶不书这样说着,抬手把被夜风吹灭地提灯重新点了起来。
  
  微弱却温暖的光芒盈满了整个屋子。
  
  屋外可以望见浸没在月光之中的大片农田,雪粟子挺立在夜风之中,这只在北地生长的强韧的草类已经结出了饱满的穗子,混杂着淡淡苦涩的草叶的气息被夜风吹散,融进了北地寒冷濡湿的空气中。
  
  拔竖城外,山军驻地。
  
  沈夏撩开营帐的布帘向外望去,皎月被乌云所遮蔽了,无月亦无星的天穹像是张着的巨口,要把大地吞进腹中。忽然涌进肺中的寒气让他的胸口有些闷痛,他任不住轻咳了几声,感到有某种东西正随着每一个咳声从身体里抽离。
  
  “沈军师,您的脸色很不好啊。”传令官随着他从帐子里走了出来,“需要请军医过来么。”
  
  “不必了。”沈夏抑住了咳嗽,“今日还有什么事么?”
  
  “夫人托人带了信,要交给将军。”传令官应了一声,他的神色里有隐约的担忧,“您要回内城了么?”
  
  “是,把信给我把,明日我会交于将军。”巡夜的兵士从帐边走过去,火把的光亮稍稍柔和他如厉鬼般苍白的面色,却也将他面上那可怖的疤痕照的分明,他察觉到传令官正凝视着自己布满疤痕的侧脸,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淡淡道,“这张脸很可怕吧?”
  
  传令官怔了怔,慌忙垂首道:“卑职冒犯军师了,请您责罚!”
  
  “没事,你不必在意。”沈夏温和地笑了笑,面上的疤痕绞结起来,他稍稍偏过了头,让那半张脸浸没在阴影之中,“我也已经习惯了,只希望不要让见了的人难受,我也想打算托匠人做一只面具,将军却觉得不好,说山军将士本都就如一家人,既然都是自家人,便不应在意这些,有什么另眼相看之说,你若愿意,就抬起头吧。”
  
  传令官抬起头来,面色有几分尬尴,似是踟蹰了片刻才斗胆道:“不知沈军师这伤是……”
  
  “炭火烧的。”沈夏淡淡应道,“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只是如果没有这伤,我也未必能遇到山军的弟兄们,这样想来,倒也算一件好事。”
  
  真是可惜了啊。传令官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叹道,他打量着沈夏那未被伤痕侵据的半张面容,隐去那些伤痕,他看到的是一张轮廓分明,俊美得要让那些内城里自负风流的世家公子们妒恨的面容。如今却已让那些虬结的疤痕所毁坏殆尽。
  
  “骨肉皮囊,不过外物。”似乎窥见了传令官心中的感叹,沈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天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这就回内城去了。”
  
  夜确已很深了,离开了驻地,少了那些巡夜的士兵的脚步声与火把熊熊燃烧发出的声响,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沈夏不疾不徐地向着内城的方向走去,他没有持灯,月光把青黑色的石板映出一层银光,像是蛰伏在水中的巨兽的鳞甲。
  
  只有月光,没有灯火,这种湿润的寒夜特有的黑暗像是一个可以安寝的巢穴,码在道旁的石砌的房子也不过是散落在着幽深的巢穴中的石块,独自行走在这夜路上的人,正像是右移在丛草与石块间的蝮蛇。
  
  这种黑暗本该一直蔓延下去,像疯长的藤蔓般侵吞整个城池。
  
  然而路的尽头,却有着明灭的光亮。沈夏有些迷惑地抬起头,向着那个方向走去,他看到那些不安定的跃动着的火灭,像是浮在夜色里的一簇簇鬼火。
  
  那当然不是鬼火,待到距离更近些的时候,沈夏终于看清了火光的由来。那是一支支燃着的火把,入塔的技巧前立着一队正彼此攀谈的武士,他们都身披着黑色的甲胄,乍看去仿佛融进了夜色之中。
  
  沈夏的心骤然跳得快了许多,他不自觉的握紧了刀柄,感到手心开始发汗。从戡王急诏臣下入宫那一日起他便感到有一种不安感在滋长,而这一种不安恰像是随月盈月亏来去的潮汐,在这个乌云蔽月的夜晚终于汹涌了起来。
  
  那并不是没有缘由的。沈夏已看清那一队武士的甲胄与面容,除却楚北辰,这世上大概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一件件甲胄、一柄柄刻着徽纹的长刀,与那一张张面容刚刚。立在塔前的,是山军最精锐的队伍中的几人,入城式时,他们也曾充当过楚北辰的仪仗。
  
  “沈军师。”为首的武士看到沈夏,恭敬地向他拱手行礼,方才他似乎正与身旁人说些什么笑话,此时面上还有尚未收敛的笑意。
  
  沈夏也在笑,他的笑容里没有分毫的异色,嵌在狰狞面容上的双眼中甚至有着隐约的戏谑之色:“方都尉不是昨日才值过夜么?莫不是今日又有些兄弟出去玩乐,所以才在此处?”
  
  “军师说笑了。”其中一个兵士笑着接了话端,“兄弟们都是知道军法的,替人守夜这种事不是没有,可今夜我们倒真不是提人顶班,而是奉了将军之命出内城传令的。”
  
  “这么晚了将军还没有休息么?夫人若要知道,又该生气了吧。”沈夏笑了笑,向前上了一步,“是将军亲口传得令么?”
 
  那兵士怔了怔,应道:“我等是听方都尉……”
  
  “山军将士众多,将军之令向来由我们代传,消息到时我碰巧在将军那里议事,因此将军便命我传令。”方石应道,他把笑意敛去了,多少带点不快的挑了挑眉,“沈军师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以为我等在诓骗于您么?”
  
  “怎么会呢?”沈夏淡淡道,并没有看向方都尉,倒是转过头去,似乎在看石板路上散落一地的月光,“我只是想将军这个时候还没有休息,有些忧心罢了。不知将军传得是什么令?”
  
  “方才得到消息,楚逸兴如今匿身容州。”方石冷冷应道,“楚逸兴盗走戡国宝重,欲献别国,乃是宗室之贼,将军让我等速来传令,命人前去追捕,以防此贼逃脱。”
  
  “原来如此。”沈夏地点了点头,又向前上了一步,“我看方都尉方才在与人闲聊,不如我也来说件有趣之事如何?”
  
  “沈军师请说吧。”
  
  “几位出城传令,还未折返,那受令的兵士必然也才刚刚离开,要去容州,从南城门出城最为方便,可沿官道直下。我军的驻地也在城南,就临着官道不远,可是我这一路回来,却并没有见到什么出城之人。”沈夏淡淡笑着,仿佛当真在讲一段笑话,然而他的眼神却一寸寸冷了下去,“我方才看,反倒是向北的道路有马蹄踏过的痕迹,将军命人速往容州擒贼,却偏偏让他们避开我军的驻地绕路而行,方都尉,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等只是按照将军的安排传令,不敢随意揣测将军之意,沈军师若有疑问,大可去询问将军。”
  
  “方都尉不如和我一同去见将军如何?”
  
  沈夏冷冷地笑了,他盯住对面武士的面容,就像是一条伺服着的蝮蛇在注视着将要吞入腹中的猎物。方石下意识的将手搭上刀柄想要拔刀,沈夏却先了他一步,他的刀只抽了三寸,那一道乍出的银芒便已抵在了他的颈脉上。
  
  “我一直敬仰沈军师筹谋之才,没想到您还有这样漂亮的刀术。”方都尉面色不改,他缓缓把刀压回鞘中,“沈军师既然怀疑我,我自愿意与您去将军处对峙,何须动刀。只是恕我多言一句,我知道军师近来与将军有所争执,将军已对您有所疏远,您做出这样惑乱军心延误军机之举,将军恐怕不会再放任姑息了吧!”
  
  “若是如此,我当然是听凭将军处罚,以正军心。”沈夏淡淡应声,转头向着一旁的兵士道,“请诸位兄弟骑上最快的马,追回奉令出城之人,请他们稍待一阵,日出之事,若不见他命,再前往容州。”
  
  内城清寂的长街不知尽头,笔直地指向威严的黑色宫阙。这里的夜那么静,风过的声音,积雪从枝上坠下来的声音,都听得那么分明。
  
  “方都尉,我还记得我初到山军时,受了你很多关照,那时你曾跟我提起过,将军救过你的命,对你有再造之恩,山军就是你的家。”沈夏轻声叹道,“我以为,山军是不会有叛徒的,就算有,也绝不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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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楼主诈尸啦!我原以为又是一个走上现充之路有生之年再也不见的人。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值得玩味,面对吧里一干白文而指点江山嫌这嫌那,为yy横行而感到痛心疾首的所谓老书虫们,对于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的东西却又看不见几个人支声了
 
没错就是那么那么的任性 加油楼主
 
  “沈夏,你又为什么要留下来?”方石冷嘲道,“你愿为将军致死,可他何时领过你的情?”
  
  “我何必跟你解释这些事。”
  
  方石像是忍不住般大笑了起来,他把藏在舌头下的毒嚢咬破了,风把乌云吹散了,借着月光,沈夏看到他喉结稍动,只像是吞了口吐沫:“那我也不必多说了,沈军师,你我同袍一场也算缘分,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已感到毒液顺着自己咽喉滑入了他的腹中,融进了他的血脉,他的心跳变得沉闷而缓慢。他面上是坦然的笑意,像是想要将这最后的嘲讽永远的凝在脸上一般。
  
  然他的笑意却忽凝固住了,下一刻,骤然扭曲成一个痛苦的样貌。
  
  方石奋力的垂下头去,只看到一柄短刀斜刺入了自己的胸口,铁制纹花的刀柄露在外头,月光一映,居然有透出几分古朴萧瑟的味道。他想要张开口再说些什么,可却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了。他能感觉到那是一柄极古怪的刀,扭曲着刺入他的皮服里,把肌肉与脏器都绞结在了一起。
  
  或许那本就不是一把刀,而是蛇的毒牙,剧烈的痛苦把快要消散的意识又聚集了起来,他觉察到握到的那双手是冰冷的,那不是人所该有的体温,冰冷的如同爬虫一般。
  
  “我怎么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沈夏微微俯过身去,“我听人说,死也并不是终结。方都尉,你说你死了之后,会去到哪里?”
  
  没有应答,沈夏把那把短刀缓缓从方石的胸口之中抽了出来,血被粘起的断裂肌肉阻塞了片刻,才一股股从被穿透的胸腔中涌了出来。方石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内城的石道上。
  
  “会到地狱里去吧……”沈夏轻声叹道,其实他本就不在意方石是生是死,方才的问话,也不过是自语罢了,“你到了那里,若还能回来,记得来告诉我一声,那里是什么样子。”
  
  “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吧……可是什么样的地方,会比这样的人世更可怕?”
  
  沈夏抬起头,止不住般笑了起来,然而眼里却是没有笑意的,还驻留在那里的,只有如焚野过后的大片灰败与荒芜。
  
  —2—
  
  容州,客栈。
  
  楚逸兴从床铺上支起身子时,来拜访叶将军的那位不速之客已经离开了。他怔怔然坐了一阵,过了半晌才像是突然觉察到了寒意般把被子扯过来裹在了身上。窗户半开着,如水一般干净的月光洒在摆在窗边的桌案上,又顺着雕了山水烟云的桌沿流淌下来,漫漫洒了一地。
  
  他一直醒着,呆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睁着眼睛,把一墙之隔处传来了每一个响动都听得分明。可是他却一直不怎么想动弹,任凭着时间就这么像沙子一样从他的指缝里漏下去。
  
  他的心也是这样,总是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留不到那里,全像是细沙、流水或者月光一样,不动声色地就这么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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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9:58:25  更:2021-07-13 16: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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