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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参商》[第1页]

作者:heroEV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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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拙作原本在贴吧发过,后来又经过修改在某网站发表,不过里面存在大量不足,加之不久前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因此在完成四卷后我又开始新一轮大改,增加了新的人物、江湖势力乃至主线也有了不少变化,就发表而言,应当是第三个版本,希望能较之前有些许进步。
  另外,许多朋友之前对拙作的建议批评,对我的修改颇有助益,在此也表示感谢,希望垂阅的朋友们也能多多斧正。
 
二楼留用。
 
第一卷 苍穹风起
 
楔子 碧血丹心
  六月,京师,奉天殿。
  一大片焦黑覆盖着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殿,如今,唯有哭声缭绕。
  “先生,莫再痛哭,本王不过是想效仿周公辅佐成王罢了。”中年男子轻轻一叹,缓步走来。此人留着苍黑美髯,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着蟠龙红袍,腰缠玉带,模样甚是英武。
  那哭泣的中年儒士慢慢抬头,哭声渐止,双目红肿,冷眼直对华服男子,脸色极为厌恨,咬牙道:“成王安在?”华服男子佯作痛色,道:“已自焚驾崩。”
  中年儒士不改恨色,冷哼一声,问道:“那为何不立成王之子呢?”华服男子淡淡道:“国赖长君,当年后周不就是立了个小孩子为君,终使江山落入宋室,先生博古通今,对其中关节领悟,当胜过本王。”
  中年儒士厉声道:“既然如此,那何不立成王之弟,效仿宋太祖与宋太宗?”华服男子微微一怔,眉头一皱,随即道:“此乃本王家事,先生勿要多管。”侧首唤道:“快拿笔纸来。”
  未多时,一人匆匆跑来朝中年儒士递上笔纸。华服男子淡淡一笑,道:“昭告天下,非先生起草不可。”
  中年儒士一抹挂在眼旁的泪珠,咬牙切齿,直到华服男子再喊了一声“先生”,方才接过笔纸,扫视在场众人一眼,冷冷一笑,笔走龙蛇,顷刻间便写满一纸,交给旁边那人。
  华服男子不禁奇道:“这么快?”接纸之人一看,顿时脸色煞白,浑身发颤,惶然一瞥华服男子。
  华服男子察觉不对,忙道:“快呈上来!”接纸之人一时不敢上前。
  “你没听见吗?”一声大喝,那人方才哆嗦着上前,将纸递上。
  华服男子接过一瞧,登时脸色凝固,继而发青,迅速将其撕成一片雪花,洒落大殿,眼神之中充满暴戾,冷冷道:“好啊!先生真是好胆量啊!”
  周围的人见他这副样子,心知不妙,尽皆低首畏惧,也有人不禁思忖起那纸上内容来。
  中年儒士忽然一改方才悲愤痛哭之色,哈哈大笑,道:“燕贼篡位!方某这四字如何?”其他人听见,脸色瞬变,暗道:“这人真是不要命,竟敢触及逆鳞!”
  “你不肯写吗?”华服男子脸色愈沉,仿佛罩着暴雨来临前的阴云。
  中年儒士怒跺一脚,将笔狠狠投向华服男子,却被他躲过,接着厉声叱骂:“燕贼!我方孝孺纵然被你剥皮抽筋,也绝不会给你所谓的诏书写一个字!”
  华服男子拳头紧握,眼中弥漫着杀意。他,便是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起兵的燕王朱棣。如今,建文帝纵火焚宫,下落不明,整个大明江山可谓已入其手。
  一个武将见此,连忙下跪道:“陛下息怒。”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下跪喊起“陛下息怒”来。一会儿工夫,在场除了朱棣外,仅剩方孝孺双手负后,昂然挺立,令人不敢迫视。
  朱棣怒极反笑,不住颔首,道:“好好,那么先生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望向不远处一个约莫六旬的武将,厉声道:“丘福,立刻派人前往将方孝孺家人族人悉数捉拿,一个也不许放过!”丘福应声,连忙退出大殿。
  朱棣对着方孝孺冷笑道:“先生,你要明白,如今这天下乃是朕的天下。”
  方孝孺怒道:“乱臣贼子!”朱棣冷眼直对,道:“先生如此大义凛然,那朕就请先生看看自己亲友如何一个个被处斩,至于你嘛,就放最后吧!”
  方孝孺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目中流过愤怒、悲痛、愧疚之色。
  一个宦官匆匆跑来,尖声道:“启禀陛下,殿外有两人请求觐见。”
  朱棣神色微缓,道:“噢?是何人?有何事?”
  宦官道:“是锦衣卫中人,怀抱一小儿,说是来献。”
  朱棣一奇,道:“传他们进来。”
  两个锦衣卫卸了兵刃,进入大殿,其中一人还抱着一个约莫周岁的孩子。两人上前,下跪道:“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听见,脸色放松了许多,道:“两位免礼,报上姓名,有何要事?”话音刚落,便听见方孝孺冷冷的声音:“这不是宗彦宗大人吗?这么快就来跪新主子了吗?”见他紧盯着那个未抱孩子之人。
  那人脸色严肃,目光深邃,哪怕听见方孝孺的话,也毫无所动,只对着朱棣恭声道:“微臣锦衣卫千户宗彦,参见陛下。”另一人也道:“微臣锦衣卫百户周忠,参见陛下。”
  朱棣问道:“你们急急忙忙来见朕,是有何事?”周忠道:“陛下天命所归,微臣等望能效忠于陛下左右,因此特来觐见,还将此人携带而来。”望了怀中孩子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朱棣双目一亮,道:“这孩子是?”周忠道:“正是皇——不,建文次子朱文圭。”
  方孝孺听见,脸色一沉,怒目圆睁,攥紧拳头,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真是天理难容!”
  朱棣哈哈大笑,道:“先生方才还跟朕提到成王之子,朕派人去找,还没消息,原来你们两个已经把他找到,拿来领赏吗?”周忠忙道:“微臣不敢,惟愿为陛下分忧。”
  “建文长子呢?”
  宗彦面无表情,开口道:“臣等无能,尚未找到,请陛下治罪。”
  朱棣微露笑意,道:“两位平身,你们功劳不小,何罪之有?朕自会对你们论功行赏。”
  周忠起身道:“谢主隆恩。”立起之时,目放精光,寒芒忽现,竟是从朱文圭衣服中猛然抽出一柄匕首,直冲刺向朱棣。
  “陛下小心!”
  “护驾!”
  周围的文官武将吓得纷纷起身,手忙脚乱,直欲冲前。
  “啊!”一声惨叫,众人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其中一名武将刚刚拔剑出鞘,迈前一步,便怔在了原地。
  宗彦竟然暴起扯住周忠,一手夺过匕首,直插进周忠左肩,另一手夺过朱文圭,而后迅速退开数尺,淡淡凝视着周忠。
  “宗彦!你——”周忠一张脸庞扭曲,肩头血涌,满目恨意。方孝孺望着两人,一时茫然。
  宗彦不加理睬,转身对朱棣下跪道:“陛下,周忠名为献上朱文圭,实为行刺,微臣假意答应,待他现出原形,出手制住,让陛下受惊了。”
  朱棣笑道:“这样一来,你就多了份救驾的功劳,宗大人好打算啊!”宗彦面现惶恐,垂首道:“微臣不敢。”
  周忠手捂左肩,血流不止,怒骂道:“宗彦,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转向朱棣,喝道:“燕贼,我跟你拼了!”直欲扑前。
  宗彦方欲起身出手,忽然,一道黑影从大殿外窜入,在场文官武将皆觉一阵寒风拂过。
  周忠大惊,忍痛拔出匕首,可尚未转身,右肩便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奉天殿。
  一条右臂落在一丈开外,又有一朵血花溅在宗彦脸庞,他一时呆滞在了原地。
  周忠虎目圆睁,咬牙切齿,翻倒在地,侧首恨望朱棣、宗彦等人,痛哭出声:“陛下,微臣无能!微臣无能啊!”血泪相融,哭声渐止,周忠瞪着朱棣,仿佛有无数诅咒的话语卡在喉间,却开口道:“燕……燕贼,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就……”艰难地将目光转向宗彦怀中的朱文圭,满含愧意,话还未完,已是气若游丝。
  那黑影落在朱棣面前,收刀回鞘,转望周忠,嘿嘿冷笑,道:“你倒也算条汉子,可惜——”刀子一转,如一道电光般直入周忠胸口,令他眨眼间便断了气。
  那黑衣人朝着朱棣下跪道:“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朱棣虚扶一把,笑道:“哈哈,纪纲就是纪纲。纪卿平身,朕就知道,有你在,什么刺客都不会得手。”
  纪纲道:“谢陛下,不过此时纵然没有微臣,有朱将军他们在,还有——”起身后一瞥不远处的宗彦,道:“这位宗大人在,想必这姓周的也是无法得手的。”宗彦对上他那鬼魅般的眼神,心头微凛,忙道:“纪大人过奖了。卑职这点伎俩,怎比得上您呢?”语气比起先前明显软了许多。
  方孝孺冷冷道:“好一个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宗大人!”宗彦此时闻言,也垂下了首。
  朱棣皱眉道:“来人,将方孝孺押下去,还有,将周忠尸首也拖走。”立刻有人上来,欲将方孝孺押走。
  方孝孺双袖一振,义正言辞,道:“方某自己能走。”走过周忠之时,面容悲戚,目流敬意,转身朝着周忠的遗体一揖,道:“周大人,方某错怪你了,你是忠臣义子,请受方某一拜。”一拜之后,边走边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渐行渐远。
  宗彦盯着方孝孺,脸色有些难看,朱棣瞧见,道:“宗卿,不必在意这等腐儒之见。”宗彦微微颔首,感激道:“多谢陛下。”朱棣让人接过年幼的朱文圭。
  纪纲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小孩?需不需要微臣——”后半句话讲得甚轻,露出一脸阴鸷。朱棣一瞥朱文圭,见他小脸圆圆,嘴角含笑,甚是可爱,不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犹豫好一阵后,道:“就将他关到中都,严加看管,让他在那儿待一辈子吧!”
 
前排!
 

 
第一章 杭州春雨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新春刚过,杭州还是一片佳节气象。
  春风拨柳,天际微微朦胧,似是春雨将至。
  “江公子,这是您赢得的钱。”一个老翁满脸堆笑,将钱财递给一位锦衣公子。这位江公子江云慵懒地接过,又顺手拿起赌坊门口“柏柿桔”中的桔子,剥皮吃食起来,笑道:“你这里的桔子味道不赖嘛!比起塘栖的不遑多让。”
  老翁嘿嘿一笑,道:“小的所拿是黄岩的蜜桔,公子,说到黄岩乳柑,那可是做过岁贡的。”
  江云身旁一人,尖嘴猴腮,头戴四方平定巾,摇着折扇,道:“公子的眼光就是不同寻常,若是换作我等,哪品得出个子丑寅卯?方老头,你说呢?”嘴里抹蜜似的,显然是个帮闲。
  老翁逢迎道:“自然自然,公子若要,小的给您送两篓到府上,您看如何?”江云淡淡一拱手,道:“多谢。”便带着几个帮闲离开,那老翁则还一个劲点头哈腰。
  另一个白脸帮闲摸出一支笛子,笑道:“公子,咱们接着去哪儿?要不去满春居,让小人跟那翠娇姑娘给您来一曲琴笛合奏?”
  江云冷笑道:“我看是你想让本公子出钱给你去会相好吧?”白脸帮闲一时满面通红,支支吾吾。
  江云拍拍他肩膀,道:“满春居还有什么可去的?上得了台面那些姐儿们本公子也都一一见识过了,那翠娇也没多少吸引之处,你倒还当个宝似的。”那白脸帮闲闻言,一脸羡慕,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妒忌。
  江云叹道:“都是一群**罢了,本公子这些日子可盼着尝尝鲜呢!”那摇扇帮闲开口便道:“公子一表人才,在赌场上一掷千金,豪杰本色也,身边多少姐儿盼着伺候,风流潇洒也。公子只须等着小娘子送上门来即可。”蜜糖般的话语,让江云听得满面春风。
  大街上热热闹闹,正在布置着将至的元宵灯会,人来人往,就算是平日里久居深闺的姑娘,也有不少上街走动。
  江云左顾右盼,神似一只觅鼠之猫。不多时,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的饰品摊旁,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正挑选着饰物。
  几个帮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知晓了江云的心思。摇扇帮闲朝着白脸帮闲一挤眉,同时手指伸向腋窝附近弄些什么,白脸帮闲立知其意,两人大摇大摆走上前去。
  少女选完物件,方一转身,便撞上那摇扇帮闲。那帮闲哎哟一声,骂道:“小娘皮,长眼了没有?”
  少女一脸歉容,战战兢兢,道:“抱歉,公子,你没事吧?”白脸帮闲忽指着他腋窝处,尖声道:“瞧你的衣服。”
  摇扇帮闲一看,作出一副怒容,喝道:“小娘皮,看你做的好事,我这衣服乃高丽布所做,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现下被你蹭破了,你说怎么着?”
  少女脸色微白,道:“这……这不是我……”白脸帮闲冷笑道:“小娘子,这我们眼睛可都看着呢?还想赖掉不成?”
  少女见两人脸色不善,不愿多生事,于是道:“那……那就让奴家给您拿去缝补一下。”摇扇帮闲呸了一声,道:“谁要你补?给我赔钱,赔五贯钱!”
  少女吓了一跳,道:“五贯钱!这……这也太贵了。”摇扇帮闲佯怒道:“我说了,这可是高丽布,五贯钱,便宜你了。”
  少女双目红肿,周围不少人也指指点点,对那两人颇是嫌恶,却无一人上前说句公道话。
  “你们俩也欺人太甚了吧?”江云昂然过来,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江云的目光直落在那少女身上,却对着两人故意道:“区区高丽布,五贯钱,两位也太欺负这位小娘子了,莫非不懂怜香惜玉吗?”
  摇扇帮闲一脸逢迎笑容,道:“公子,理亏在这位小娘子身上,你怎么反说起我们哥俩来了?”
  江云走到少女身旁,见她满脸委屈,忽然执起少女柔荑细抚,猥琐一笑,道:“小娘子勿忧,待小生替你了了这档子事。”少女见他轻薄,赶紧抽手。
  江云转身从怀里摸出五张一贯钱的“大明宝钞”,得意扬扬,道:“看到了吗?这五贯钱就由本公子替这位小娘子赔了,你们还不快滚?”摇扇帮闲连忙掠过,朝着江云偷偷一笑,立刻与白脸帮闲穿过人群,转过街角。
  江云回头嘿嘿一笑,道:“小娘子,没事了。”少女察觉此人心怀不轨,急忙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马上转身,却被江云一手抓住肩膀。
  江云淫笑道:“小娘子莫要着急离开,小生替你赔了钱,你就不表示表示吗?”少女惶然道:“奴家……奴家不知……如何表示?”
 
  江云舌舔唇周,道:“小娘子不如跟小生去喝壶清茶,咱们好好亲近亲近。”围观者十个中少说有七个知晓江云乃是好色无赖的纨绔子弟,他们见此亦是愤愤不平,无奈江家家大业大,还有亲戚在朝为官,这背景可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只能做那敢怒不敢言之辈了。
  少女急退数步,道:“奴家不敢,先告辞了。”转身便跑。江云阴笑道:“给我追。”带着剩下两个帮闲追赶过去,将那少女逼入一条冷清的小巷。
  少女提裳快跑,巷口猛地闪出两道人影将其阻拦,正是那摇扇帮闲与白脸帮闲,两人看着少女,一脸坏笑。
  少女惊慌失措,后面便响起一声“小娘子留步”,那江云淫笑着追来,伸手抓住她的皓腕,硬是将她拽入怀中,轻薄道:“小娘子身子骨真是娇嫩,小生已为你花了五贯钱,来,让我亲一个。”说完便要将自己肥大的嘴唇贴近少女樱口。
  少女这时再也顾不得什么,伸手狠狠一扇,直接拍在了江云的左脸上,几个帮闲看得张口结舌。不料江云不怒反笑,只是抽手轻揉红肿的左颊,道:“小娘子想要摸摸小生吗?不如随小生回家去,小生让你摸个够。”
  少女浑身颤抖,一张脸庞梨花带雨,哀求道:“公……公子,奴家已经……已经有人了,请……公子放了我吧!”
  江云淫笑更加肆无忌惮,左手在她脸上一抹,道:“小娘子是有人了,有小生了啊!乖乖从了我吧!待咱俩好好亲近后,由小生亲自送你回家。”话音刚落,有力的双臂便将少女抱起,听着少女的抽泣,江云心里却是痒得很。
  “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江云一怔,抬头一看,来路之上竟已站了一人,身着雪白氅衣,脚下青色方头履,却以一把展开的折扇遮住面容,那扇面上画着一副蓑翁风雨垂钓图,书有七个清秀俊朗的正楷大字——“一蓑烟雨任平生”。
  江云皱眉道:“你是何人?”那人依旧不露面孔,只道:“男女授受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兄台与这位小娘子如此亲近,未免——有些胆大了吧?”
  江云怫然道:“众目睽睽?谈何众目睽睽?”
  “少爷!少爷!”几声呼唤,数个随从打扮的汉子气喘吁吁跑来,停在那人身边。
  “你看,众目睽睽吧?”那人收起折扇,露出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年脸庞,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虽还透着几分稚嫩,却已俊朗出众,微微一笑,宛若春日阳光四洒。江云见了,暗地里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哈哈,江大哥,好久不见了。”少年淡然笑道。
  “你是?”江云怔然打量他半晌,却想不起对方身份,只觉少年扇上书画有些似曾相识。
  少年拱手笑道:“小弟任宜潇,江大哥可有印象?”江云双目一亮,恍然道:“任宜潇!你是任家庄二少爷?”任宜潇笑道:“正是小弟。”
  江云连忙将少女放下,有两个帮闲制住,还礼道:“原来是任兄弟到了,失礼失礼。愚兄与贤弟三年前见过一面,那时贤弟还年幼,没想到几年不见,贤弟已是这般相貌堂堂!请恕愚兄眼拙,没能认得出来,真是失敬。”
  任宜潇摆手道:“江大哥过奖了,小弟见大哥如今仪表不凡,起初也是不敢肯定呢!适才玩笑,还请大哥见谅。”随即目光转到了那少女的身上。
  江云干笑一声,道:“无妨无妨。”见任宜潇眼神有异,不禁顺着一看。见任宜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女,目中流露出好逑之色,江云寻思道:“莫非这任家老二小小年纪就好女色?”
  任宜潇笑道:“这小娘子长得着实标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大哥眼光不凡呢!”江云故意轻声问道:“贤弟莫非看上了这小娘子?”
  少女起初望见任宜潇,以为来了救星,后来听两人交谈,微觉不妙,此刻闻言,心下一冷,暗道:“完了,他们原来是一丘之貉。”
  任宜潇轻轻一叹,道:“江大哥真是好福气,竟得如此小娘子青睐。”少女摇头哭喊:“不……不是的……”
  任宜潇噢了一声,问道:“那是怎样?”江云抢着解释道:“这位小娘子碰坏了我一兄弟用高丽布所制衣服,是愚兄替她赔了钱,这样就是她欠愚兄的了,可是她竟然马上逃跑,愚兄迫于无奈,只好出此下策,请她到寒舍谈谈。”
  任宜潇一脸恍然,道:“原来如此,该赔该赔。”忽然一笑,对着江云轻轻道:“江大哥,不如让小弟代赔一笔,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小娘子呢!”
  江云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贤弟果然是同道中人,不过,贤弟想拿什么代赔呢?”任宜潇淡淡道:“一匹倭缎,大哥意下如何?”
 
看这题目,难道男女主结局是BE?
 
  江云惊道:“倭缎?贤弟如何弄到手的?”话声一轻,问道:“莫不是走私?”任宜潇嘿嘿一笑,道:“小弟可没那般胆子,这些倭缎是小弟从福建漳州所进,大哥有所不知,那儿一些织工已经学会做倭缎的手艺。”
  江云目放精光,满脸堆笑,道:“这么说,贤弟是要做倭缎生意了吗?”任宜潇犹豫片刻,道:“不好说,还得再看看。”
  江云忽然上前,正色道:“若是贤弟喜欢,愚兄不要倭缎,这小娘子就交予贤弟了,如何?”任宜潇惊道:“这让小弟怎么好意思呢?”
  江云笑道:“贤弟,你我世交,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不过……嘿嘿,改日能不能为愚兄引荐引荐做倭缎的师傅?”任宜潇眼珠一转,道:“这……倒也不是不可。”
  “好!”江云一拍手,朝着自己几个帮闲叫嚷,“还不把小娘子交给任贤弟?”眨眼间,少女已被推至任宜潇这边,被他的随从所制。
  任宜潇一作揖,道:“如此多谢江大哥,那倭缎小弟还是改日送上——”
  江云连连摆手,道:“贤弟何必如此客气?愚兄岂是贪得无厌之辈?改日,贤弟得暇能来寒舍一叙便好。”任宜潇恭声道:“小弟明白。”便带着少女离开了。
  江云瞧着少女背影,心底里亦是微觉可惜。
  在拐过几个弯后,少女仍在不断挣扎,尽管觉得自己羊入虎口,但还抱着拼死一搏的打算试图逃出。
  然而,任宜潇回头一瞧,松了口气,对着少女道:“姑娘,在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包涵。”少女听得一脸茫然。
  任宜潇摸摸后脑,不知所措,于是详细解释一遍:“之前大街上,在下见那江公子对姑娘欲行不轨,于是跟着他们来到那条小巷,将计就计将姑娘带出,既帮了姑娘,又没伤我任家与他江家的和气,姑娘可否理解?”少女茅塞顿开,连忙谢道:“多谢任公子!多谢任公子!”眼眶虽湿润,嘴角却泛起笑意。
  任宜潇道:“以防万一,在下将姑娘送回家,这些日子也小心些为妙。”少女再度感谢,告知自己家在城外,便随着任宜潇等人前往。
  回到繁华的大街上,任宜潇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站住!”仿佛是朝着自己呼喊,停步回头,却见人来人往,不知是谁在叫,暗道:“是我听错了吗?”继续赶路。
  出了武林门后,少女便与任宜潇等人作别,独自离开了。
  一个随从对着任宜潇笑道:“少爷,我们还真服了你,这叫什么,哦,兵不血刃,就救下了人。”说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任宜潇笑笑,道:“这有什么?他江家一大产业便是锦缎绵绸,不过近些年来并不见得好做,是以听见我这新鲜的倭缎,自是想打其主意喽。”
  另一个随从不解道:“公子,那你把咱们进倭缎的地方告诉他,咱们还做这生意吗?”任宜潇淡淡道:“放心,说实话,我压根还未打算涉足倭缎生意,先不说其远景如何,别忘了,咱们弄到那些倭缎,花的力气还小吗?且看看罢。”
  众人行了一阵,来到西湖边上,天色微暗,下起了朦胧细雨,今日游人本就不多,如今还纷纷速离此地。任宜潇以掌遮首,皱起眉头,道:“咱们是不是没带伞?”几个随从摊着双手,窘迫点头,任宜潇见此苦笑:“罢了,趁雨还小,快去寻座凉亭避避雨吧!”
  雨珠渐大,众人以手抱头,跑向西湖,想找座凉亭歇歇。
  “总算追上你们了,站住!”那个清脆的声音再度出现,这次格外响亮,听得任宜潇脚步一停,回头一看。
  他们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半跳着追来,打着一把浅红油纸伞,在离他们一丈处停下,纤手一动,那张被油纸伞遮掩着的脸庞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青衣,脸上稚气未脱,但是肤如凝脂,柳眉杏目,琼鼻樱唇,一脸嗔容,却令她多了几分娇俏,长大之后必为美人。
  少女美眸含怒,直视任宜潇,喝道:“就是你这个登徒子,欺负女孩子吧!”叱喝之下,螓首两边的垂挂髻摆动起来,更为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任宜潇见到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又秀丽的少女,也不禁心神微荡,听见少女的叱喝声,方才醒转,立刻拱手道:“不知姑娘所言何事?”
  少女冷哼一声,道:“适才本姑娘在街上,听闻一恶少调戏民女,意图不轨,立刻追寻,你说我是干嘛?”任宜潇怔然道:“那为何找我?”
  少女柳眉一竖,厉声道:“我都看见你们押着一位姐姐了,还想否认吗?”任宜潇恍然道:“那声‘站住’是你喊的?”少女冷笑道:“承认得挺爽快啊!没错,要不是那边人挤,岂能让尔等逃脱?看本姑娘如何教训你们!”
 
前排留名!
 
  任宜潇方欲解释,却见少女扑面而来,仿佛蜻蜓点水,一个大块头随从忙拉过任宜潇,喊道:“少爷小心,我来!”一拳直挥向少女。
  任宜潇一惊,生怕自己这随从出拳太猛,伤了少女,正要喝止,不料那少女面露嗤笑,纸伞一收,身子一转,绕过那随从,迅速往他小腿一打,伞尖忽又一戳其背,那随从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其他人看得触目惊心,任宜潇咽下一口唾沫,想道:“这个……这个女孩力气怎么这么大?”剩下几个随从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前护主。然而,少女凭着一把纸伞,三两下便将他们悉数打倒,又转向任宜潇,对着他嘿嘿冷笑,令任宜潇直打哆嗦。
  少女握紧伞柄,道:“接下来就是你这个恶少了。”任宜潇双腿发颤,往后挪步,失足一滑,一屁股坐进下雨积起的泥水潭中。少女见此场景,不禁掩面噗嗤一笑,直骂道:“活该!”
  任宜潇左手揉着湿漉漉的臀部,窘迫起身,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不是什么恶少——”少女啐了一口,道:“方才不都承认了吗?还想狡辩。”
  “少爷快跑!”一个随从抓起一块石头直抛向少女。少女反应敏捷,迅速开伞一挡,石头正中伞面。
  那人又拾起一块石头抛出,见任宜潇还愣在原地,急喊道:“少爷快跑!快跑啊!”任宜潇回过神来,一咬牙,转身拔腿便跑。
  少女惊怒之下,本欲找那随从算账,见任宜潇逃走,怒哼一声,立刻追赶。
  任宜潇气喘吁吁,一跑便是一两里,倚在一颗树后,轻揉胸口歇气,又探出半个脑袋看看。
  “你在找我吗?”莺啼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任宜潇吓得寒毛直竖,回头一看,见那少女正冷笑着注视自己,连忙提腿将逃。
  少女忽然纸伞一甩,展开伞面,将任宜潇“勾”了回来,任宜潇不及转向,忽觉上身一倾,竟朝着少女扑去。这情况少女亦是始料未及,怔然片刻,竟被任宜潇迎面撞倒在地。
  少女疼叫一声,定睛一看,眼前这少年双手竟然按在自己胸脯上,登时又羞又怒。任宜潇察觉不对,立刻提手,慌道:“对不住。”少女右腿一抬,踢中他的后背,紧接着一巴掌拍在他的左颊,直拍得他摔向右边。
  少女身子一起,翻坐到了任宜潇身上,双掌齐出,连扇了他十余个耳光,打得他双颊红肿,浑似蜜桃。
  少女脸上亦是一片通红,恨恨道:“你这贼少,弄脏了我的衣服不说,竟还敢非礼本姑娘,今天非打你个满地找牙不可!”
  任宜潇叫苦不迭,遇上这等刁蛮少女,怕是比起秀才遇上兵都难讲清,被她打成这样,自己真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少女拍拍双手,厉声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女孩子。”任宜潇本想道“不敢了”,但转念一想这样岂不是承认了自己之前确有不轨之举,于是咬牙道:“在下没有欺负过那位姑娘。”
  少女脸庞涨红,怒道:“你……真是嘴硬!方才不还——”粉拳直往任宜潇面上招呼。
  任宜潇侧首瞥见附近一人朝着自己缓缓走近,那人头戴方巾,身着道袍,手持算幡,似是算命先生。他方欲求救,却见那人嘴角冷笑,扔开算幡,从身后猛地掏出一根皮鞭,狠狠甩起,挥向两人。
  “小心!”任宜潇大惊,情急之下,来了力气,双臂一搂少女纤腰,将她翻倒在地,自己后背却吃了那人狠狠一鞭,氅衣顿裂,现出一道血痕。
  听得少年一声痛叫,少女惊愕无比,瞥向那人,见他又起攻势,立刻伸臂抓过油纸伞,以伞面一挡对方鞭笞。
  三两下鞭打将伞面弄得四分五裂,少女见此也不禁骇然,连忙与任宜潇相互扶持起身。
  “快走!”任宜潇抓住她的皓腕,拉起便逃。
  春雨淅淅沥沥,附近几无人影,任宜潇本就乏力,跑得双腿发软,不得不停下喘气。少女回头一看,那算命先生似乎并未追上,正松口气,见到前边走来一对夫妇,打着一柄雨伞,走近之时皆露出一脸阴鸷。
  少女心觉不妙,那妇人忽将披风一抖,甩出数枚铁蒺藜,袭向任宜潇。少女情急之下,抽出腰配短刀,疾步赶到任宜潇身前,砰砰数声,将其打落,自己却也接得虎口发麻。
  任宜潇瞠目结舌,这对夫妇竟然也要来害自己。少女回神暗道:“我干嘛要帮这恶少?”琢磨之际,那男子已从贴里双袖中摸出两柄短刃,攻向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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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一掌推开任宜潇,见男子朝自己使出一招“双龙戏珠”,赶紧挥刀蛇行,躲过攻击,两者刀刃相碰,她显然气力不足,被逼得节节败退。
  那妇人看了男子与少女的打斗一会儿,转视任宜潇,正要从披风里摸出暗器,不料任宜潇这下却机灵得很,蹲身双手各捏起一团泥巴,直扔那妇人。
  妇人还未来得及发暗器,便见两团泥影朝着脸庞疾来,连忙翻身躲闪。
  “臭小——”一个“子”字还未出口,一团新的泥巴已贴上妇人面孔,泥水溅进眼里,颇不好受。
  “死鬼,快来帮我。”那男子听见妇人叫唤,只得舍了少女,迅速回到她身旁,替她擦拭。
  “我们快跑。”任宜潇拉起退到了自己身旁的少女,赶快逃跑。附近不见其他人影,无处求救,只好拼命往前。
  雨越下越大,打在两人脸庞,与汗水混在一块。实在跑不动,两人停下,环顾四周,发现有几个草垛,任宜潇喜道:“咱们到那里面躲一躲。”少女闻言一看,柳眉紧蹙,道:“那行吗?”但已被拉着飞奔过去,身子竟然不由自主。
  任宜潇扒出一大片干草,硬将少女推了进去,自己左顾右盼一番,才挤进身子,并堵上开口。
  里面着实狭小,两人身子紧贴,少女双颊发热,任宜潇微微一动,便让少女警惕起来,吞吞吐吐,道:“你……你这轻薄公子哥,还想占我便宜。”任宜潇嘘了一声,轻声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后背作疼,不禁轻吟一声。
  “你怎么了?”少女伸手一抚其背,摸着潮湿黏稠,似乎不单为雨水所浸,手掌稍一用劲,便听见任宜潇一阵轻嘶,连忙缩手,借着微弱光亮一瞧,才发现手上粘上了鲜血,吓得险些失声,连忙掩口。
  “你——”她又惊又惧,这才想起少年那时推开自己而使后背吃了一鞭方才受伤,心下生出一丝愧意。
  任宜潇咬牙切齿,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默然许久。少女打破沉默,道:“你这人骨子里倒也不算太坏,以后可不准再欺负女孩了,否则——”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任宜潇冷然道。
  “呸,”少女怫然,“我都看到了,你方才也认了,还想抵赖吗?”
  任宜潇道:“敢问姑娘‘行侠仗义’之时,那女孩还在我身边吗?”醍醐灌顶,少女这才记起之前情景,他们身旁却无女孩,登时哑口无言。
  任宜潇轻轻一叹,略作解释。少女听得面红耳赤,双手拇指食指捏个不停,羞得不敢抬头。
  良久,少女想要道歉,但毕竟女孩子脸皮薄,难以直接开口,左思右想,只好歉然道:“是……是这样啊!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任宜潇苦笑道:“你给我机会了吗?”少女埋头不语,心中好不愧疚。
  一会儿,少女问道:“对了,那几个人是谁啊?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任宜潇轻叹道:“我也不知道,真是的,这次竟来了三个。”
  “这次?”少女疑道,“难道还有上次?”
  任宜潇揉揉脸颊,道:“三个月前,来过一个,那时我正在净心寺拜访一位惭为师父,一个农人打扮的家伙走过我身旁,忽然揭下斗笠,翻出一把匕首,直接朝我刺来,当时我吓了一跳,身子都不敢动弹,要不是惭为师父连忙将我拉开,制服了那厮,我如今都不知怎样了。”
  少女嫣然道:“看来你这公子哥是个宝啊!都抢着来杀你。”任宜潇皱眉道:“别一口一个公子哥了,我叫任宜潇,相宜之宜,潇湘之潇。”少女不假思索,开口道:“我姓商,单名一个夷字,夷则之夷。”
  任宜潇微讶道:“你这姑娘也忒胆大,别人没问就把闺名说出来了。”商夷轻哼一声,道:“这又怎么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当我像寻常女子那般忸怩吗?”
  任宜潇一时哑然,心下又琢磨起来:“商夷?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这名字挺雅致,不知她懂不懂乐律。”
  雨声渐止,空余鸟鸣。任宜潇忖道:“这么久了,他们应该走远了吧?”转头轻声道:“你待这儿,我出去看看。”
  商夷不甘道:“凭什么是你出去?”任宜潇正色道:“我是男子,理应当先。”便要起身。
  商夷闻言,蛾眉一蹙,不忿道:“谁说女子就要靠后的?本姑娘偏要先出去。”将任宜潇一扯,抢先钻出草垛。任宜潇一慌,赶紧跟上。
  历经一场如油春雨,杭州城郊弥漫起一股清新之气。野草探头,山花含羞,嫩叶珠枕。
  两人环顾周围,未见人影,皆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甩掉了。”商夷将短刀收回鞘中。
  “别掉以轻心,小心他们又从哪儿冒出来。”任宜潇眉头微皱,依旧提心吊胆。
  “呿,瞧你这胆量,你要去哪儿?”商夷随口一问。
  “还能去哪儿,赶紧回家呗!”
  商夷小嘴一撅,道:“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程吧。”见任宜潇惊讶地望向自己,脸颊微红,垂首低声道:“毕竟是我有错在先,你那时推开我挡了一鞭,也算救过我,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吧!”
  “不用,”任宜潇推辞道,“我堂堂男——哎哟!”一挺腰板,后背剧痛,原来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商夷忙上前察看一阵,脸上带着几分哂笑,道:“还好,只是皮肉之伤。不过,对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来讲,的确不容易撑,别逞强了,我送你吧。”
  任宜潇不悦道:“谁娇生惯养?我爹对我可严苛了。”话音刚落,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商夷拉起他的胳膊,问起他家方向来。
  未走上多时,一个人影从旁冒出,正是那算命先生。两人见到他,脸色煞白,迅速转身欲逃,没想到那对夫妇打扮的男女已经挡在身后,对着两人冷笑。
  商夷一脸焦急,道:“你先走,我挡住他们。”任宜潇连连摇头,决然道:“不,要走一起走。”商夷神色微愠,道:“你这个笨蛋!”
  “哟,任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情深义重了吗?真是难得。可惜,再长大一些,怕就只会满口谎言了,小妹妹,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这些男人,不值得你这么为他做。”那妇人娇笑道。
  商夷又羞又恼,道:“你胡说什么呢!看暗器!”三人一惊,不知暗器发向何方,皆将身子一翻,不料商夷只是故弄玄虚,趁他们分神的片刻,拉着任宜潇狂奔逃走。
  “小妮子敢骗老子!”那算命先生大怒,抢先追上,狠挥软鞭。
  眼看鞭尾将要触及商夷后颈,一道黑影疾射而来,惊得算命先生忙抽鞭翻身躲避,而后一看,竟是一串佛珠。
  “阿弥陀佛!”伴随着一声佛号响起,一名六旬老僧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任宜潇停下脚步,看见大喜,喊道:“惭为师父,我在这儿。”
  商夷一望,见这老僧身形魁梧,脸上横着一道刀疤,若非打扮,实在看不出是个僧人。
  妇人瞧见,冷冷道:“你就是惭为,齐刃可是死在你的手下?”惭为怔然片刻,道:“齐刃?哦,可是数月前那位前来刺杀任公子的施主?”
  妇人冷笑道:“哟,你承认得倒挺干脆。”惭为摇头道:“非也非也,出家人慈悲为怀,怎能杀生?那日贫僧出手确实重了些,打断了齐施主右腿,正想询问其为何人之时,他却服毒自尽。”
  算命先生大怒道:“这与你杀了他有何分别?”惭为叹道:“几位苦苦追杀任公子,不知究竟为何?”
  双刃男子冷哼一声,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与同伙互视一眼,猛然出手,自己与妇人袭向惭为,那算命先生却攻向任宜潇与商夷。
  商夷惊慌失措,匆忙抽刀,却见一个身影迅速闪出,出刀如电,眨眼间前方已为一片刀光吞没,待得定睛一看,喜道:“爹爹!”
  任宜潇一瞧,瞠目结舌,片刻工夫,算命先生的软鞭已经断为十余截。算命先生面如土色,瞪大了眼珠子,抬头一打量眼前男子,见他约莫不惑年纪,肤色微黑,双目炯炯,一脸正气浩然,叹道:“好快的刀!敢问阁下可是‘星流电掣’中的‘电掣刀’——商离别?”已经生出一头冷汗。
  男子淡淡道:“正是区区。”剩下两人正交替进攻惭为,瞥见那一幕,大吃一惊。
  惭为一声大吼,双掌发力,分别拍中两人肩膀,逼得两人后退数步,不过自己亦是满头大汗,看来损耗不小。
  妇人转视商离别,咬牙道:“商大侠,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怎么也来插一脚?”商离别哈哈一笑,拍拍走上前来的女儿后背,道:“小女为三位追杀,我这当爹的莫非还不能管管?”商夷做了个鬼脸,附和道:“就是。”
  妇人冷笑道:“我们要杀的,又不是令爱。”忽又对着商夷一赔礼,柔声道:“小妹妹,若有得罪之处,姐姐在此给你赔礼了。”
  商离别笑容忽敛,正色道:“‘寒雨’崔怜霜,对男子刚冷,对女子娇柔,果然名不虚传。你们‘浙西十九杀’本就多行不义,今日被我遇上,自是不能放任不管。”
 
  妇人一惊,暗道:“竟被他瞧出身份来了,此人着实不简单,恐怕即便我们三个对他一人,也无甚胜算,这回莫非又要失手了吗?”犹豫再三,叹道:“看来我等今日是做不成了,好,奴家就卖两位一个面子,后会有期。”陡然将披风一扯,寒芒如雨,大片暗器疾射向几人。
  “夷儿小心!”商离别猛地将女儿推向后边,任宜潇上前一扶,让她站稳了身子。商离别挥刀成圆,将暗器悉数格挡。惭为亦是赶紧以袈裟带劲一拂,将来物全抖落地面。
  再瞧之时,那三人已然不见踪影。
  “爹爹,您怎么现下才到?女儿险些就见不到您了。”商夷扑到父亲怀里撒起娇来。
  商离别轻抚女儿秀发,责备道:“还不是你到处乱跑惹的?弄得一身脏。”瞥见旁边的任宜潇,问道:“这位公子是?”
  “商兄,这位便是任宜潇任公子。”惭为走近淡然介绍。
  商离别微微一怔,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任宜潇一番,道:“原来你——眨眼间都长这么大了!”任宜潇尚未开口,商夷便已奇道:“爹爹,你认识他?”
  惭为对着任宜潇微笑道:“任公子,这位商大侠乃是令尊故友。”任宜潇讶然,少时,连忙上前作揖,恭声道:“小侄见过商叔叔。不过,为何从没听爹提起过叔叔?”目含疑惑,望向商离别与惭为。
  商离别叹道:“说来惭愧,我与任兄已有多年未见,哪怕是一年半前,我都无法来此送他一程,实在无颜以见任世兄。”
  任宜潇忙道:“商叔叔言重了,想必爹也是能理解商叔叔的,怎会怪罪?”
  “理解吗?”商离别轻声嘀咕,若有所思,这时见任宜潇脸颊红肿,氅衣上沾着些许血迹,忙问道:“任世兄,你的脸怎么了?还有,身上受伤了吗?”
  商夷脸色微变,眼神含着几分乞求,与任宜潇目光一接。任宜潇吞吞吐吐道:“这……哦,是那些人干的,不过小伤而已,并不碍事,也多亏了商姑娘相救。”说着对商夷一揖,商夷红着脸颊连忙回礼,心下感激。
  任宜潇又问道:“商叔叔,惭为师父,你们怎么到这儿的?”惭为解释道:“贫僧与商兄本欲往任家庄看看,路上遇见任公子的仆从,说你被一女子追打,因此连忙过来寻找,也还好赶上了。”
  商夷忐忑道:“没说是什么女子吗?”惭为奇道:“就说是一女子,我二人也来不及听他们细说,莫非不是那崔怜霜?”任宜潇忙道:“没什么,反正现下已经没事了。”商夷瞥了父亲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暗暗松了一口气。
  商离别问道:“任世兄,这些杀手是冲着你来的吗?”任宜潇颔首叹息,道:“是的,三个月前便有一人前来害我,幸亏那时惭为师父在我身旁,我方才躲过一劫。”
  商夷一瞥惭为,问道:“爹爹,这位大师就是你来会的朋友?”商离别颔首道:“没错,我、惭为大师还有你任世伯都有快二十年的交情了。”
  任宜潇忖道:“二十年,我记得听到过惭为师父在杭州出家好像也就十二三年的样子,对啊,他以前是干嘛的,我竟一点也不清楚。”
  商离别浓眉一皱,嘱咐道:“任世兄,你近段日子千万小心,‘浙西十九杀’或许还会来找你麻烦,你最好还是待家为妙。”
  任宜潇不禁奇道:“这‘浙西十九杀’究竟是什么?”商离别道:“‘浙西十九杀’乃是数年前由十九人组成的杀手团,专做接财杀人的活计。”
  “这么缺德的事,官府也不管管吗?”
  “哼,这毕竟也算江湖事,闹得不大的话,官府自是懒得管。纵然要管,但‘浙西十九杀’组织严密,巢穴也时时更换,位置少有人知晓,哪怕是雇主,也得通过一些黑道人物牵线才行。而就算抓到其中一人,他们也是守口如瓶,宁可自尽,也不透露。”
  任宜潇想起当日那齐刃服毒自尽那一幕,不由有些胆寒,道:“我看他们每个人不是凶狠就是阴险,又来找我麻烦的话,我该怎么办呢?”现出一脸惧色。
  惭为道:“贫僧也赞同商兄所言,不过任公子这几日倒不必过于担忧。”任宜潇问道:“为何?”
  惭为淡然一笑,解释道:“‘浙西十九杀’有他们的一套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一次出手成事,若未成功,便将雇银悉数归还雇主,就算有人员伤亡,也是自己负责。而那雇主仍要暗杀同一人的话,则得出原先雇银的十倍,他们才肯出手。此次乃是他们二度落败,若是那雇主还要加害任公子,那就得出最初钱财的百倍,想来不少。”
 
  商夷忽笑道:“这样的话,那假装失手,不就能赚更多钱了?”商离别皱眉道:“你又不懂,做杀手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名头,偶尔失手一次也就罢了,若是接二连三,还有谁会去找他们办事?”商夷听得粉脸又红。
  任宜潇依旧忧道:“若那人执意害我,也不在意钱财该怎么办?”商夷愤愤道:“究竟是谁要害你啊?说出来,本姑娘替你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夷儿!”商离别轻斥道,“女儿家整天就会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商夷撅嘴道:“谁说我就只会打打杀杀,我不是还——”
  “够了!”商离别转向任宜潇,道,“任世兄且放心,听说他们几乎还无三次出手的前例,毕竟落败两次对他们来讲已算一大耻辱,别的不讲,他们总得为自己的招牌想想,不见得会来第三次。就算来,你身边有惭为大师在,不会有事的。”
  “哈哈,”惭为捋须一笑,道,“看来贫僧倒成任公子的保镖了。”俄顷正色道:“不过,就算为了他父亲,贫僧哪怕是拼了自己的老命,也必保他平安。”
  任宜潇心下感动,双目微湿。
  商离别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惭为兄,就烦你送任世兄回家,小弟与小女先告辞了。”
  商夷一惊,道:“什么?要走了吗?这杭州我还没玩够呢?”神色焦急,一瞥任宜潇。
  任宜潇也恭声道:“是啊,商叔叔,既然来此,为何不光临寒舍做客,好让小侄好好招待您与商夷妹子。”
  商离别推辞道:“任世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商某前来,能一见世兄,心满意足矣。我还身怀要事,得尽快动身,只能告辞先走一步。”任宜潇又劝了几句,不过商离别坚持离开,也只好作罢。
  商离别呼唤一声,一匹红棕骏马应声而至,他将女儿抱上马匹,商夷骑在马上,不舍一瞥任宜潇,道:“你……保重。”不知如何说道,最后只是吐出“保重”二字。
  任宜潇颔首道:“你也是,衣服还湿着吗?快些换一件,小心着凉。”商夷听见,双颊染红,杏目微湿,轻颔螓首。商离别翻身上马,道一声“后会有期”,便策马离开。
  望着两人身影渐渐模糊,惭为对任宜潇道:“任公子,贫僧送你回家吧。”任宜潇默然颔首。
  路上,惭为告诉任宜潇自己近日将前往远处寺庙讲经,因此劝他这些日子还是待在任家庄为妙。
  将任宜潇送回任家庄,惭为便告辞离开,婉拒了任宜潇劝留用斋。
  任宜潇一到家门,便见自己那几个随从已在门口焦急等待,他们见到任宜潇安然归来,喜不自胜,发现任宜潇身上有些伤痕,又匆忙将他带进庄内,找来药膏敷上。
  一个老妇端着一盆热水走进任宜潇房内,道:“二少爷,热水准备好了,要我帮你吗?”任宜潇笑着接过,道:“不必了,张妈,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自己就行了。”
  见张妈脸色有些不对,任宜潇问道:“张妈,你怎么了?”张妈摇摇头,叹道:“没事,只是……只是我听到二老爷又要来了,少爷,你还是小心些为好。”说完出了房间。
  任宜潇听见这个消息,剑眉皱起。张妈口中的“二老爷”正是任宜潇的二叔任重义,他早年负气离家前往山东经商,后来又至苏州,也打拼下了一片产业,只是不及任家庄的规模。因此,他自然还觊觎着任家庄,然而兄长任重道清楚自己这个弟弟心术不正,对他甚是防备,如今自己去世后,两个孩子也是一样防备着这个二叔。其中,任宜潇心思相比其兄任宜明更为缜密,人也更加聪颖,因此更是任重义的眼中钉。
  任宜潇如今一想二叔威胁之下的坎坷前路,不禁长长一叹,又想起两次刺杀,想起以前父亲督促他习武,自己却是应付了事,此刻心下颇有悔意。
  大哥任宜明从小体弱多病,二叔虎视眈眈,而大嫂又与自己面和心不和,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擦完身子,换上新衣后,直接赶往大哥的房间。里面,任宜明正有气无力地躺在病榻之上,一个丫鬟正端着药碗慢慢给他喂药,见任宜潇来,方欲放下起身,任宜潇直接上前接过碗勺,吩咐丫鬟先行离开,自己坐到大哥面前,给他喂起药来。
  任宜明见是弟弟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道:“宜潇,这段日子,家业也辛苦你了。”任宜潇又给兄长喂了一勺药汤,笑道:“大哥,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任宜明一脸愧疚,苦笑道:“都怪大哥身子不好,害的你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起照顾咱们整个任家庄的担子来。”
  任宜潇故作不忿,道:“大哥,别说了,其实这些还是挺简单的。像咱们的茶叶生意,我已经查过了,把茶园的规模减小四分之一后,几乎刚好配得上咱们雇工的数量和气力,浪费的茶叶也减少许多呢!我粗略算了算,收成会比原来少说高半成。”说得得意扬扬,任宜明欣慰道:“有你在,我也放心,咳咳。”
  任宜潇劝道:“大哥,好了,注意身子。”任宜明笑道:“你放心,再过些时日就是你的冠礼了,大哥可还要给你主持呢!”
  任宜潇微微撅嘴,道:“说实在的,我字都早有了,这冠礼对我而言感觉也没什么。”任宜明道:“二弟,这冠礼可是一生一次,经历后你就真正成人了。诶,其实要不是大哥这身子,再待几年给你行冠礼也无妨。”
  “好了大哥,不说这个了。”任宜潇方欲说起其他事宜,长嫂胡氏便推门而入,狡黠的目光落在任宜潇身上,笑道:“哟,你们兄弟在谈什么呢?”任宜潇放下药碗,起身作礼。他这长嫂闺名一个眉字,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妖娆,平日里又像条狐狸般狡猾,任宜潇对其颇是不喜。
  胡眉话声娇媚,道:“二弟啊,其他事情我也不多说了,二叔来了,你总得去见见吧!”躺在床上的任宜明闻言一惊,慌忙撑起上半身,咳嗽数声,道:“二叔来了?”任宜潇连连轻拍其背,暗道:“大哥对二叔的到来都是当下才知道,看来这次大嫂和二叔是要一起来对付我了。”却淡然一笑,道:“那小弟就随大嫂前去拜见二叔。”
  胡眉带着任宜潇来到大堂,任重义却坐在正前主椅上,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双目如隼,一脸浓髯,冷视周围,左手不停转着铁胆。
  见到任宜潇后,任重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小侄儿,好久不见,二叔对你甚是想念呢!”任宜潇冷笑道:“是啊,二叔,一年多没见了吧?侄儿在此有礼了。”作揖后,一瞥旁边仆役,斥道:“看来你们平日里是懒散惯了,明知二老爷喜好干净,也不好好擦擦客椅。”几个仆役支支吾吾以对,赶紧将客椅抬走擦洗。任宜潇这番话,看似责备仆役,实则暗示任重义如今对任家庄而言可非主人,任重义自是明白,却笑而不语,左手握紧了铁胆。
  胡眉双眉微蹙,道:“二叔特意从苏州赶来,想必已是车马劳顿,有要事的话,咱们明日恰是谈生意的日子,那时再说吧,现下先由侄媳带您去休息。”任重义颔首笑道:“的确,我也有些累了,就有劳了。”胡眉媚然一笑,带着任重义走出大堂。
  任宜潇仍站在门口,只是拱手道:“二叔请便。”胡眉蹙眉欲上前训斥,任重义一扯其袖,摇头示意,两人不再多言,径自离开此处。
  一入客房,胡眉在门口左顾右盼一阵,连忙关门,走到桌前坐下。这时,她才发现任重义手中铁胆早已被捏碎。
  胡眉叹道:“二叔,你何必再派杀手去呢?”任重义冷哼一声,道:“你说的那件事,有何可靠证据?还不如直接斩草除根来得干净。”
  胡眉嘿嘿一笑,道:“若是有了证据呢?”任重义闻言一怔,随即又惊又喜,道:“真的吗?”
  胡眉一阵娇笑,起身来到任重义身前,坐于其股,纤纤细手抚上他结实的胸膛,道:“等到明天,证据也该到了,到时候我要看看这小崽子还有没有容身之处。待他一走,任家庄就是咱们的了。”
  任重义伸臂将胡眉一搂,急问道:“小眉儿,快说说,是什么证据?”胡眉揽住他脖颈,在他耳畔娇嗔道:“二叔就急着要证据吗?这么久了都不来看看眉儿,眉儿整日待在那病秧子身边,真是无趣。”
  幽香入鼻,任重义如痴如醉,嘿嘿一笑,道:“好好,我不急着要劳什子证据了。小眉儿,这些时日真是委屈你了,今日我一定好好疼你。”猛一起身,孔武有力的双臂抱起胡眉,生着浓髯的脸庞凑近女子脸颊,迈起步伐,走向床帏……
 
  第二日,任宜潇来到大堂,他一夜辗转反侧,总觉二叔与大嫂有什么动作。
  两人先后至此,任宜潇见人基本来齐,便道:“各位,今日我们便在此商议一下咱们的生意。”接着讲述了一遍对茶叶生意的安排,大家听了多是佩服颔首,唯有任重义与胡眉暗暗冷笑。随后,众人又探讨了关于丝绸锦缎等生意。
  忽然,一个声音道:“当今风尚剔红,不知二少爷可有意入主此行?”任宜潇一看,乃是任家庄在松江一处绸庄的掌柜,淡淡道:“姜掌柜多想了,我无意做剔红器皿生意。”
  姜掌柜眉头一皱,道:“可是,二少爷,如今咱们的绸缎生意已没几年前那般景气,而剔红之业蒸蒸日上,二老爷也是凭此起家的呢!”
  任宜潇淡淡一笑,道:“姜掌柜,你看到剔红之盛,却未觉其衰,别忘了,我二叔现今也已不做剔红生意了,是吧?”一瞥任重义,他却沉默不语。
  任宜潇继续道:“剔红等等,可谓时玩,今日尚此,明日或就好彼,一不留神,满盘皆输。”姜掌柜顿时哑口无言。
  胡眉忽然娇声道:“二弟如此行事,未免固步自封了吧?”任宜潇话声微冷,道:“总比顾此失彼要好吧?”
  胡眉柳眉微蹙,道:“二弟就不怕弄得咱们任家庄江河日下吗?”任宜潇负手其后,道:“大嫂未免也太多虑了。”
  胡眉道:“总之,咱们这样下去赚的可就越来越少,没准哪日就要亏本了呢!”任宜潇剑眉微皱,道:“敢问大嫂,上月账房里少了一百两银子,小弟翻遍账本,都找不到这百两白银被用于何处?嫂子知道吗?”
  胡眉闻言一慌,这一百两正是被她偷偷挪走私用,显然已为任宜潇探出,强作镇定,道:“我哪儿知道?”任宜潇冷笑道:“小弟仔细询问了账房李先生多次,他最后总算开口说撞见过你——”
  “够了!”任重义一声大吼,整个大堂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他走出来缓缓道:“小侄儿,你这么做是想排挤你嫂子吗?还有,任家庄数十口人,加上在各地数百雇工、伙计,你都不放在心上吗?”
  任宜潇冷冷道:“二叔,小侄无意针对大嫂,倒是你这话像是在挑拨小侄与大家呢!另外,当年是谁说过不会再插手任家庄诸事的?”任重义轻咳一声,手捋浓髯,道:“我确实说过不再插手任家庄诸事,但我毕竟是任家的一份子,无论如何总要为任家的利益着想,而不像你!”冷笑以对任宜潇。
  任宜潇心头一凛,但马上想道:“在大庭广众面前,我难道还怕你吃了我不成?”胆气稍增,义正言辞道:“二叔这是什么意思?若觉小侄能力浅薄,还请表高见。”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在胡眉耳畔说了些话语,胡眉当即一脸欣喜,对着任重义一挤眉。任重义见此,心下暗喜,底气十足,对着任宜潇森然道:“高见?不必了,我只想问在场诸位一句,咱们任家庄难道得被一个外人左右吗?”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任宜潇更是浑身大震,失色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第二章 古庙奇遇
  任重义一阵狞笑,鬼魅般的笑声不由让人生起鸡皮疙瘩,任宜潇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激将法而已,切莫中计。”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直视二叔,不过头上还是冒出一片冷汗。
  胡眉眯眼上前,问道:“二弟,你今年多大了?”任宜潇心知其人不怀好意,但还是正色道:“马上就满十五了。”胡眉道:“你是生于庚辰年喽?”
  “没错。”任宜潇斩钉截铁,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胡眉朝任重义使了个眼色,他咳嗽一声,开口道:“我想大家应该听说过,洪武三十二年至永乐二年,我在山东做生意,且这五年一直未回过任家庄。而一回来,我竟又多了一个侄儿。”任宜潇握紧拳头,手背青筋尽显,道:“不知二叔想说些什么?”
  任重义不屑一视任宜潇,讥笑道:“小侄儿这么聪明,还不懂吗?”任宜潇岂不知他暗示自己可能是那时被偷偷抱养,但仍佯作不懂,冷然道:“恕侄儿愚钝。”
  胡眉不耐烦道:“任宜潇,你还要装下去吗?你根本就不是任家的人!”话语直白,宛若利剑刺在任宜潇心头,其他人也是瞠目结舌。
  任宜潇怒不可遏,手捂胸口,勉强镇定下来,道:“哼,大嫂、二叔,就因为我是那几年出生的,我就不是任家亲生的吗?怀胎生子,十月足矣。二叔以此为据,未免可笑。”许多人跟着颔首,心想任重义这招未免使得太傻。
  胡眉毫不在意,继续道:“任家庄在洪武三十五年曾大换下人,老管家,是吗?”目光转向在场一位七旬老翁,他是任家庄以前的管家,任重道生前也敬他三分,即使后来不再任管家一职,任重道仍然请他留在任家庄帮忙打理产业,这一年多来,着实帮了任宜潇许多忙。
  老管家面露难色,目光从胡眉转到任宜潇,低头轻声道:“的……的确换过。”随即强笑道:“不过大户人家换换下人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头上却汗如雨下。
  胡眉轻笑一声,又转向众人,道:“是吗?可是干嘛要把那些下人遣送得远远的,让别人难以找到呢?”老管家握紧拳头,手心已经捏了一把汗,眼神之中满是忧虑。任宜潇见此,也不禁有些惶然。
  任重义故意答道:“不就是怕他们透露这小子是被抱养的吗?”有些人哦了一声,登时被老管家投以怒目,马上掩口,生怕惹恼任何一方。
  任宜潇已经忍无可忍,尽管自己内心亦是忐忑,但仍不断告诉自己就是任家的人!他发作道:“你们给我住口!”张目欲裂,面色通红,接着语气略微平缓,道:“大嫂、二叔,那些也不过是你们的凭空想象,说话可得讲究真凭实据,请问可有?”
  胡眉嘿嘿笑道:“任宜潇,这么多年下来,你难道没发现自己跟父兄长得不太像吗?”任宜潇一愣,众人的目光纷纷聚到他身上,细声细语起来。
  “二少爷的鼻梁略微塌了些,老爷和大少爷都挺高的。”
  “他的眉毛比起老爷、大少爷浓呢!”
  如蚊的议论声,还是灌进了任宜潇的耳朵,任宜潇心神更震。
  老管家举起双手厉声喝道:“都给我安静下来!”整个大堂登时沉寂,老管家咳了两声,道:“各位,相貌有些许不同,这又怎能当作放得上台面的证据呢?”任宜潇闻言,释然一笑,感激一望老管家。
  胡眉冷笑道:“老管家,这个算不上证据,那他们呢?”说完一拍手,几个下人带着一男一女来到大堂门口。男的五十岁上下,女的四十岁左右。
  老管家见了他们,脸色倏变,失声道:“二福、银娘,你们——”连忙停口,一脸悔意。
  任重义笑道:“老管家,原来你认识他们啊!哦,这也是,毕竟是你的老下手了,给我们介绍介绍吧。”老管家当即翻脸,拂袖道:“不,我不认识!”但方才在场之人尽皆耳闻,谁还相信他不认识呢?
  胡眉笑声不停,也上前道:“老管家,我看你还是来介绍介绍吧。”老管家怒斥道:“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这时,任宜潇竟然上前淡淡道:“老管家,你说吧!”众人大惊,老管家咋舌道:“少……少爷,这……”任宜潇凄然一笑,道:“放心吧,我没事。”
 
  老管家长长一叹,指着那两人道:“他们是任家庄以前的仆役和丫鬟。”众人紧盯着那两人,不敢出声,静观其变。
  胡眉娇笑不止,面向那两人,问道:“你们是何时离开任家庄的?”两人对视一眼,二福先道:“小人是壬午年七月二十离开任家庄的,现下一算也快十三年了,记得老爷当时给我们每人发了十贯钱,要我们走得越远越好,小人就去了四川,银娘则是去了广东。”
  胡眉目中流露得意之色,又问道:“你们离开时,任家庄有几个少爷?”两人异口同声道:“只有一个。”银娘补充道:“就是任宜明少爷。”任宜潇闻言,内心几乎崩溃,脸色苍白,欲哭无泪。
  胡眉乘胜追击,道:“可是现今咱们随便找个当时新来的仆役问问,他们都说那时二少爷都快两岁了,真是可笑。”望着任宜潇失魂落魄的模样,继续得意道:“听说你是刘产婆接生的,她已经过世了,不过她有记事的习惯,于是我们找到她的记事簿,她在庚辰年接生的名录里,可没有你哩!要不要我拿来给你看看,验验真伪?”
  任宜潇心灰意懒,抬起头来,环视周围,叹道:“罢了。”老管家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目愧恨,道:“二少爷,我对不起你。”当即便朝地上重重一磕。
  任宜潇赶紧上前扶起老管家,平和道:“老管家,没事的。”老管家痛哭起来,仰面大喊:“老爷,我对不起你啊!”登时转身朝着一根柱子撞去,任宜潇大惊之下,急忙将其紧紧扯住,劝阻道:“老管家,快停下!你死了的话,岂不是让我愧疚一生?”老管家闻言,身子一软,瘫坐地面依旧泣不成声。
  任重义冷哼一声,道:“任宜潇,不,野**,你还想多说什么?”任宜潇冷冷道:“不必了,说吧,你们到底想干嘛?”
  任重义面朝众人,宣布道:“此人并非任家人,且怀野心,意图不轨,理当赶出任家庄,而宜明侄儿卧病在床,任家庄需人打理,老夫不才,暂且为侄儿打理产业,各位意下如何?”其他人互相看看,如今这般形势下,谁都不敢得罪任重义,最后纷纷表示赞成。
  任重义冷眼望向任宜潇,道:“野**,你也该走了吧!是自己走呢,还是我们送呢?”
  任宜潇毫不理睬,凝视老管家,缓缓问道:“老管家,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老管家抹去泪水,哽咽道:“少爷,这我也实在不清楚。”任宜潇道:“你再想想,我到底是怎么来这儿的?”
  “磨磨蹭蹭的干嘛呢?还不——”任重义一脸不耐烦,叫嚷起来。
  “给我闭嘴!”任宜潇回头猛喝,满脸青筋,竟将包括任重义在内的一干人吓得浑身一颤,面对老管家,则难掩一脸失落之色,话声平和下来,道,“老管家,拜托您了。”对他一揖。
  老管家连忙起身,苦思片刻,道:“我只记得那时有一个人来找老爷,老爷跟他出去了整整一日,回来之时,便……便将少爷你抱了回来,还沉着脸色,我上去问候,他也一声不吭,后来——”眼神含怨,瞥了二福与银娘一眼,叹道:“大家现下也知道了。”
  任宜潇又问道:“那人是谁?”老管家摇摇头,道:“那时他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我也没看清楚。”
任宜潇垂头丧气,心下不断问着自己:“那人是谁?我又是谁?我到底是谁?”
  任重义咽下一口唾沫,上前厉声道:“你要我们送吗?”任宜潇冷冷瞥他一眼,握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少时,昂然道:“我自己有腿!”当即不顾老管家拉扯,大步迈过大堂门槛,走向影壁,半路停步,回头道:“希望你们好好打理,不要为难老管家。”便头也不回地绕过影壁,走出大门。
  任重义和胡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下狂喜,老管家则连拍桌面,悔恨不已。
  一个时辰后,任宜潇坐在西湖苏堤一侧,这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西湖游人不少,亦有人在此忙活灯会之事。
  杨柳新绿,黄莺轻啼。任宜潇呆滞地凝视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复嘀咕:“我到底是谁?我该哪儿去?”一些游人经过,见他这样子,也多觉奇怪。
  “少爷,你果然在这儿!”任宜潇闻言侧首一瞧,一个少年仆役满脸欣喜,怀抱一只大包袱匆匆跑来。
 
  “阿进,你怎么来了?还有,我已经不是什么少爷了。”任宜潇茫然道。
  阿进来到任宜潇身旁,道:“少爷,是老管家让我来的。他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怕不好过,因此我们帮你整了些东西,你先拿着用。”说着将包袱塞给任宜潇。
  任宜潇听见老管家与阿进竟还如此在意自己,心下感动,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有两套衣物,还有一沓一贯钱的银票,不禁讶然道:“这钱——”
  阿进道:“这是老管家还有李先生他们从账房能拿来用的里面凑出来的,应该有三十多贯,少爷你可要藏好。”说到后来,话声渐轻。
  任宜潇双目湿润,道:“阿进,我……谢谢你们。”阿进腼腆一笑,道:“少爷,这有什么好谢的。当年阿进要不是被你赎下,如今不知会在哪儿做苦工饿肚子呢!”
  任宜潇一拭眼眶,问道:“我哥哥呢?”阿进叹道:“老管家原本也想去跟大少爷说这件事,但是二老爷、少夫人他们不准,还将照顾大少爷的人都给换了,现下我们接近都难。”
  任宜潇一叹,道:“唉,他们俩这次是做足了准备啊!”阿进道:“少爷,那你接下来——”
  任宜潇犹豫半晌,道:“我暂且先离开杭州为好。”
  “什么?”阿进一惊。
  任宜潇左顾右盼,轻声道:“阿进,你不知道,三个月前,还有昨日都有杀手冲着我来,若非惭为师父他们,我今日怕是不能站在你面前了。”
  “杀手?少爷,是谁要害你啊?”阿进又急又惧,身子发颤。
  任宜潇叹道:“我怕就是二叔雇的,他老奸巨猾,纵然将我赶出了家门,或许尚不能宽心——”
  “少爷是说,二老爷还要来害你?”阿进咬牙切齿,双拳紧握,“如果他敢来害少爷,阿进就去找他拼命。”
  任宜潇心下一暖,拍拍阿进肩膀,道:“阿进,谢谢你,不过你放心,我先离开杭州,让他找不到我,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必会回来。”
  阿进目含不舍,道:“那……那少爷一定要小心,天还不暖,别受风寒了。”任宜潇默然颔首。
  阿进想起什么,道:“哦,少爷,差些忘了,你的‘春晓’,老管家也叫我带来了,他说当初老爷将你抱回之时,你双手就握着‘春晓’。”
  任宜潇双目一亮,惊道:“此话当真?”阿进摸摸脑袋,道:“这是老管家的话,应该做不得假。”
  任宜潇俯首一看,里面果然还有一只狭长的匣子。他放下包袱,打开匣子,拿出一支翠绿的玉箫,抚摸之下,一股暖意透过指尖,心下道:“春晓啊春晓,你我到底是何来历呢?”
  阿进又问道:“少爷,那你准备先去哪儿?”任宜潇一怔,随后叹道:“走一步是一步吧!阿进,我大哥身子不好,你们帮我照料着些吧!”阿进拂拭泪水,连连颔首。
  两人别过,阿进凝望任宜潇远去的背影,茫然若失。
  任宜潇一路抚摸玉箫“春晓”,他从记事起便时常摆弄这支箫,后来任重义也请了乐师教他吹箫,不过,他一直有些奇怪,自己的父母长辈几乎无人会吹,为何会有这么一支玉箫?若是古玩一类,自当好好保管起来,父亲又怎会让自己随意把玩?直到今日,他总算知道,原来这支“春晓”竟是随着自己来到任家庄的。
  紧盯“春晓”,似乎天地之间,唯有它才是任宜潇真正的同伴。
  深思熟虑半日,任宜潇决定试着去松江投奔舅舅。然而路上,一颗心怦怦直跳,自己到底能否前往那边?毕竟他总共只跟舅舅见过两面,交情不深。可是不去那儿,还能去哪儿呢?
  任宜潇赶快前往埠头,欲坐舟船至松江,可却被告知这些日子尚未开工,无船可搭。任宜潇有些着急,便有人劝他先走陆路至嘉兴,再乘船前往松江。
  于是,任宜潇立即转向脚行,想去雇车马到嘉兴。
  天色渐黑,任宜潇走得气喘吁吁,未到脚行,却在半路上瞧见两个马贩子赶着几匹马缓缓走来。
  其中一人笑眯眯的,朝着他喊道:“公子哥,买马吗?”任宜潇摇头道:“我去脚行雇就行了。”
  那人笑道:“公子,你看天都快黑了,这些日子脚行本就没多少人忙活,现下估计已经歇了,你过去也怕是白跑一趟。”
  任宜潇闻言,眉头一皱,觉得其所言不无道理。那人继续道:“我的马匹壮得很,价钱也可以,公子要不看看,说不定比雇车马都便宜呢!”任宜潇踌躇一阵,来到他身前。
  马贩子试探着指向一匹黑马,问道:“公子,你瞧这匹马怎样?”其实任宜潇于相马之术可谓一窍不通,只能含糊回答:“不错,挺结实的。”
 

 
  马贩子偷乐一阵,竖起大拇指,笑道:“公子眼力不凡呢!这好事可让你撞上了,不瞒你说,我这几匹马,虽无千里之能,但每日行个三五百里还是可以的。”
  任宜潇问道:“那么多少钱?”马贩子嘿嘿一笑,抬起一只手,两面翻转,任宜潇疑道:“五贯钱?”
  马贩子眉头微皱,道:“公子,我这手掌翻了两面呢!是两个五贯,十贯钱。”
  “十贯?”任宜潇咋舌道,“那我还是去雇吧。”转身欲走,却被马贩子扯住胳膊,抢着解释道:“这怎么能叫贵呢?我这可是好马,十贯钱还帮你把辔头什么的都配好了呢!”
  任宜潇支支吾吾道:“那他呢?”瞥向另一人,但那人身旁几匹马,瞧着无精打采,显然是驽马。
  马贩子继续道:“公子,你这些时日雇马,没准还得被多敲上一笔,而且,自己有匹马该多好,到哪儿都可以骑着,像你这般潇洒的公子哥,骑着马儿多威风呢!”
  任宜潇心下一想,这马贩说的颇有道理,最后两句话虽是奉承,但自己听了还是有些受用,又考虑半晌,道:“十贯钱把辔头这些都算上了吗?”马贩子一喜,忙道:“没错。”
  任宜潇叹道:“那我买下了。”说罢,转身摸出一沓宝钞,细数出十张交给马贩子,对方连忙接过,解开那匹马腿上绑缚的绳索,将马鞭与缰绳塞进任宜潇手中。
  望着任宜潇牵马远去的背影,两个马贩子相视一笑,均想道:“果然是个毛头小子。”
  深夜,任家庄。
  任重义的房间,床帏内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娇喘声,让人听得血脉贲张。透过薄纱床帐,依稀可见两个人影正行颠鸾倒凤之事。许久,方才安静下来。
  那浓髯男子撑起身子,满头大汗,抬手擦拭,床上女子也坐了起来,提起棉被略遮白皙的身子,如醉脸颊慵懒地贴在男子后背,姿态甚是妩媚,娇声道:“二叔,怎么了?今天将那小崽子赶出了家门,咱们不该好好高兴高兴吗?”这对男女正是任重义与胡眉。
  任重义上身一侧,伸出右臂搂住女子娇躯,叹道:“小眉儿,虽说将那厮赶了出去,但毕竟其人诡计多端,留着怕是个祸患,因此我想——”
  胡眉道:“二叔还想雇杀手吗?”任重义颔首道:“我说过了,斩草除根,你说呢?”左手轻抬女子下颌。
  胡眉娇笑道:“眉儿都听你的。”听着银铃般的笑声,任重义又重新眯眼打量起她的身子,嘿嘿一笑,道:“不管怎样,真是不枉我当初费尽心思将你送进任家庄。”
  胡眉娇嗔道:“你当人家不怪你吗?若非为了你,谁愿把自己嫁给别人做媳妇?而且嫁的还是个病秧子。”任重义信誓旦旦,道:“放心,小眉儿,日后你会一直是这任家庄的女主人,就伺候在我身旁。还有,绝不会让你做如夫人的。”
  胡眉闻言释然,妖娆一笑,任重义双手来力,再度将她扑倒……
  第二日,任宜潇牵马走至官道,昨夜他还尚未骑过,直接将其牵着寻到城郊一处客栈休息。
  此刻,他心里有些忐忑,自己其实从没单独骑马过,仅仅只是一个翻身上马,便尝试了数次,有一次还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附近一些路人见到,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有一辆马车经过,车帘掀着,里面两名少女哂笑着注视任宜潇,他看见这些,不由面红耳赤,颇觉窘迫。
  咬牙一翻,这次总算骑上马背,任宜潇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接着想道:“该策马了吧?”记起以前看父亲他们骑马的画面,双腿夹紧,左手一扯缰绳,右手挥鞭拍在马身。
  马匹嘶鸣一声,猛然冲向前方,任宜潇尚未反应,便为之带着疾行而去。他骑在马上摇摇欲坠,脸色煞白,连忙将缰绳在手上缠了数圈,上身直接扑倒,双臂抱紧马颈。
  沿途遇上行人马车,他们见此亦是纷纷躲避,有人还在其后破口大骂。
  奔腾许久,任宜潇总算略有掌握,才敢挺起上身,马匹也放慢了脚步。可是,再尝试着鞭打,马匹也就嘶鸣一声,略微快些,看着颇为懒散。
  再过些许时候,马匹几乎行走,不管任宜潇如何催促鞭策,就是不再跑快,他不禁暗道:“莫不是被那个马贩子给骗了?”想到这匹马一下子花了自己约莫三分之一的盘缠,脸上发烧,连忙宽慰自己道:“也许只是我还不太会骑,过些时日就好了。”
 
  半走半跑两个时辰,任宜潇颠簸得颇不舒服,下马摸出两个买好的大饼充饥。身处荒郊野外,任宜潇不禁觉得有些孤寂,歇了片刻,准备继续赶路。
  这时,任宜潇忽欲解手,环顾周围,虽说荒无人烟,但毕竟在道旁,他自是不敢随意,于是跑开数十丈,身影没入林中,在一颗粗壮的树后,方才解带方便。
  完事后,任宜潇正整着衣裳,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数人赶路,至自己歇马处却立刻一停。
  任宜潇一奇,走向大道,倏忽间听见一人叫嚷道:“那小崽子是走这边吧?这马是他的吗?”
  任宜潇闻声大震,这竟是前日假扮算命先生那杀手的声音,双腿顿止。
  一个女声冷冷道:“买家说了,这小子被赶出家门,若有投奔之处,必选其舅之家。其舅家住松江府,这几日杭州埠头未开,要走陆路,必经此道,况且咱们早上不是打听到了确有一个那样貌的小子骑马走这边吗?”乃是那“寒雨”崔怜霜。
  任宜潇冷汗直流,透过树间缝隙,略能见到那三人身影,不由慢慢后退,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接着便是那双刃男子的声音:“没准这马就是他的,咱们要不就在附近找找?”崔怜霜道:“不可,万一不是那小子的,咱们可就白费工夫了。”任宜潇暗道:“那你们快走啊!”
  双刃男子犹豫道:“可万一是——”崔怜霜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那就兵分两路,听说这小子如今身边并无帮手,要不是为了咱们‘浙西十九杀’的名声,我们三人干嘛又悉数过来?奇手,你留这儿找找吧!”
  那假算命先生应了一声,他名叫卢奇手,外号“快鞭手”。另一人则名叫段滔,外号“双刃螳螂”。
  “段滔,咱俩继续追。”段滔连忙应声,似乎有些欢喜。眨眼间,蹄声再起,渐渐远离此处。
  卢奇手翻身下马,靠在一棵树旁,似乎并无寻找之意,埋怨道:“真晦气,这么个小**,两次都没得手,那娘们也真是的,非还要出手,现下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先不说三千两白银,别再把名头给赔上就好了。找什么找,老子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任宜潇闻言,暗暗松气,不过依旧屏住呼吸,缓慢退后一步,又一步,双眼直盯着卢奇手。
  咔擦一声,竟是踩断一根枯枝,任宜潇浑身一颤,卢奇手登时警惕起来,喝道:“什么人?”抽出软鞭,气势汹汹朝这边赶来。
  任宜潇吓得双腿一软,但一刹那工夫,握紧双拳,瞄向自己那匹马,奋力抬腿,冲向那边。
  卢奇手见他逃跑,连忙挥鞭,却忘了自己身入林中,软鞭岂能轻易施展?一鞭过去,鞭子竟缠上一根树枝。
  任宜潇趁机冲出林子,来到道上,一个翻身上马,使劲鞭策,马匹嘶鸣数声,这下倒来了气力,带着他径直前冲。
  卢奇手来不及收鞭,见任宜潇策马离去,心急如焚,干脆用劲一扯,折断粗枝,连忙回来,上马追赶。
  任宜潇抱紧马颈,一路直冲,在岔道上也不顾方向,不知不觉马匹又放慢脚步,带着他来到一座破旧的古庙门前。他连连策马,可马匹却又不再理睬,直接懒惰一停,任由任宜潇鞭笞叫骂。
  任宜潇汗如雨下,无奈之下,翻身下马,依稀听得后面急促的马蹄声,他一拍马臀,盼它能跑开引敌,可这家伙却仍旧悠然慢行。
  任宜潇恨得牙痒痒,径自转身窜进庙里,匆匆环顾,寻找藏身之处。
  突然,一阵轻微的呻吟声传进他的耳朵,任宜潇身子颤起,几乎麻木,目光一扫地面,见烛台背后竟露出两只脚!顿时吸了口凉气。
  两只脚还不断互踢,脚上的一双破鞋沾满泥迹。任宜潇一望背后,克制惧意,咬牙走近。
  绕过烛台一看,原来这里躺着一个老者。老者神色痛苦,口中呻吟,双手不断抓挠着身子。
  任宜潇看着老者那张由于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大胆问道:“老……老人家,你怎么了?”老者缓缓睁眼,一看任宜潇,艰难道:“小……小兄弟,快……快救救我!”
  任宜潇方欲询问,听得外面马蹄声愈发响亮,脸色倏变,急道:“老人家,有人追杀我,你先帮我一把,别说见过我。”不待老者开口,便起身到土地像背后欲挤进藏匿,然而此处实在狭小,压根进不了。
 

 
  “小兔崽子,别忙活了。”传来卢奇手冷冷的声音,任宜潇浑身大震,回头一瞧,他正站在门口,一脸森然。
  任宜潇心下一凉,不知所措,卢奇手却瞥见那老者,皱眉道:“你是何人?”
  任宜潇忙道:“他只是个寻常老人,好像病了,你不是要取我性命吗?别伤及无辜!”厉声一喝后,又哆嗦了起来。
  卢奇手嘿嘿一笑,道:“我们‘浙西十九杀’向来是收财杀人,现下就是你要我杀这老东西,我都懒得动手。”脸色一冷,软鞭一扯,道:“而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嘿嘿,‘浙西十九杀’算……什么东西?竟敢……竟敢在此大言不惭!”老者忽然开口,嘴角挤出一丝冷笑。
  卢奇手闻言,勃然变色,道:“老东西,你说什么?有种你就再说一遍,没种就快滚!”老者道:“你们……算什么东西?大言不惭!”
  卢奇手暴跳如雷,怒极反笑,道:“我看你才是大言不惭!”狠狠挥鞭,抽向老者。
  任宜潇惊道:“老人家!”双腿却似灌了铅,不敢动弹。不料那老者竟咬牙切齿,一拍地面,翻身而起,躲过一鞭。
  卢奇手一脸惊愕,道:“原来是个练家子。”任宜潇见此,惊喜交加,可一想到老者方才模样,又不由担心。
  卢奇手转鞭成扶摇羊角,鞭风直袭向老者。老者双目圆睁,一个箭步迈前,伸手一抓,将软鞭紧紧抓住,虎口处鲜血流淌。
  “老人家,你——”任宜潇脸色一变,再度惊慌起来。
  老者咬牙道:“没事。你就这点本事吗?”后一句话则是对着卢奇手所言。
  卢奇手用力拉扯,却无法将软鞭抽回,怒不可遏,干脆弃鞭,奋力一掌,拍向老者。老者目中闪现一丝喜悦,猛地后跃,可卢奇手那一掌还是拍中了他的小腹。
  “哈哈,你的老骨头——怎么回事?”卢奇手脸色大变,欲抽手而不得。
  老者冷笑道:“这滋味怎样啊?”卢奇手一张脸庞愈发青紫,左手紧紧拉扯着右手可右掌却似生在了老者小腹,难以脱开。
  情急之下,卢奇手一脚奋起,直踢向老者下阴。老者一惊,收了内劲,与其掌分离,躲过这一踢。
  然而,卢奇手尚未放松,老者便又一脚回敬,直将他踢得双脚离地,撞破庙墙,待落回地面,竟已一命呜呼。
  任宜潇吓得寒毛直竖,望向那老者。可他刚一转身,就呕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艰难一看任宜潇,目含乞求,道:“小兄弟,帮我!”
  任宜潇咽下一口唾沫,缓步上前,轻声道:“老人家,你——”老者解释道:“我……我被仇家追杀,练功又……岔了气,是以如此。适才……与那厮拼斗一场,更是牵连内伤。”
  任宜潇闻言,愧疚不已,忙扶起老人上身,感激道:“多谢老前辈相救,晚辈感激不尽。只是不知晚辈如何才能相助前辈?”此刻说话用起了父亲曾教过他的江湖口吻。
  老者问道:“小兄弟,你……你会武功吗?”任宜潇脸上一红,道:“这个……略知一二。”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好好,那……你快用劲点我‘气海穴’。”穴道方位,任宜潇倒是学过记得,可如何点穴,却是不甚了解,只得照猫画虎,看准穴位,指头一戳。
  老者怔然道:“怎么回事?重来一遍。”任宜潇再试一次,却还无用。
  老者面现怫然之色,道:“你到底……到底会不会点穴?怎么指头上……没一点内劲?”任宜潇脸红更甚,支支吾吾,道:“我……我没学过内功。”老者登时目瞪口呆,随即骂道:“小兔崽子,那你装什么装?”
  任宜潇垂首,父亲以前确实叫他学过内功,可他没坚持两日,就觉无趣,便未再修习,后来父亲也随他所愿,未再教他武功。
  老者忽觉口气不对,便道:“算了,小兄弟,我……我教你一个法子。”任宜潇闻言,立刻竖起耳朵,按照他的指点,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按于其腹“气海穴”处,轻揉起来。
  少时,老者脸庞痛苦之色渐退,嘴角挂起耐人寻味的笑意。任宜潇手指揉得有些发酸,于是道:“老前辈,我先歇会儿。”便欲抽回手指,然而,此时竟发现自己的手指被老者肌肤牢牢吸住,怎样也无法拔出。
  任宜潇失声道:“老前辈,这——”老者笑道:“放心,没事的。继续吧,再过一会儿就好了。”任宜潇无奈之下,只好继续轻揉。
  任宜潇察觉,一股绵柔的劲力通过手指传入体内,起初还不是很在意,但是现下已经愈发明显。
  俄顷,他感到腹部一阵疼痛,似有数条小虫爬动其中一般难忍,但老者依旧笑着宽慰,称再过片刻便将无事。任宜潇又无法脱开,只好继续揉着。
 
  不久,老者森然道:“好了。”任宜潇的手指霎时脱离其身。
  可是,任宜潇摔了个底朝天,浑身或痒或疼,或酸或胀,抓挠着身子,不断在地上翻滚。他目眦欲裂,怒视老者,喝道:“你……你害我!”
  老者一脸阴鸷,道:“小兄弟,我哪儿害你了?别忘了,那家伙要杀你,我帮你杀了他,这还救了你一命呢!如今,你帮我脱险,咱们算是两清了。”
  瞧着他得意的模样,听着他一声声阴笑,任宜潇恨不得上前狠狠咬他一口,可是自己哪来那般气力?
  老者走到任宜潇身旁,蹲下身来,笑道:“小兄弟,不管怎么说,你也算对我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看你这样,我也挺不忍心的。如果你实在难以忍受,我就帮你一把,给你个痛快,如何?”
  任宜潇咬牙切齿,想道:“要不要来个痛快?实在太——”转念一想:“不,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还要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啊?”
  老者一直像看猴戏似的观望任宜潇挣扎,过了将近一盏茶工夫,开口道:“小兄弟,还不给个数?若不要,或一日,或两三日,你都得这样哦!这滋味——嘿嘿。”
  任宜潇内穿中衣简直已为汗水浸透,上下牙齿几乎将要互嵌,身体的痛苦也令他的神志渐渐迷糊,双眼各只余一道缝,透出的目光满含恨意,直射向老者。
  霎时间,一枚石子来袭如电,直攻老者面门。老者大吃一惊,赶紧一个“鹞子翻身”躲开,站稳后对着门外,深吸一口气,道:“师兄,既然追到这儿了,就出来吧!不必装神弄鬼的。”
  任宜潇听见,艰难转头,隐约见到又有一个老者跨过门槛,进入庙中。那老者身着灰白道袍,须发皆白,乍一看仙风道骨。
  不料,白袍老者直接破口大骂:“***何自在,你当年叛出师门,如今还有脸来偷秘籍?”一瞥气息奄奄的任宜潇,狠狠道:“又这般狠辣折磨无辜之人,咱们苍穹派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何自在嘿嘿一笑,道:“师兄,你都说我叛出师门了,干嘛还说我丢尽苍穹派的脸啊?”白袍老者冷哼一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师父对你的恩情,你都忘了吗?”
  何自在默然半晌,咬牙恨恨道:“师父凭什么偏心于你,论资质,我不比你差,但他却只将‘涵虚太清功’传于你,像我呢,连一套‘苍穹剑法’都没学全!”
  白袍老者长长一叹,道:“你怎能责怪师父,当初习武,你三心二意,这个没学会,便想学那个,并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此一来,武功岂有出色进境?”
  何自在冷笑道:“那是我没练‘涵虚太清功’的缘故吧?若我练成‘涵虚太清功’,岂会被你这般千里追赶?”白袍老者摇头道:“凭你的性子,估计碰到点不通的,就弃之不练了。”
  何自在老脸一热,呸了一声。白袍老者叹道:“师弟,我很久没这么叫你了吧?咱俩也都老了,你何必还要像年轻人那般争强好胜?你把《涵虚太清谱》还给我,自己走吧!”
  何自在喃喃道:“争强好胜吗?”忽然哈哈大笑:“我就是争强好胜,我就是要练上乘的武功,怎么了?”猛地摸出一把飞蝗石直扔向师兄。
  白袍老者轻轻一叹,同时大袖嗖嗖一挥,飞蝗石纷纷落地。
  何自在却趁机迈至任宜潇身旁,笑道:“还有这个呢!”当即一脚踢起任宜潇,任宜潇身不由己,飞向老者。说来也怪,任宜潇虽然浑身难受,却未感到被何自在脚踢的疼痛。
  白袍老者见此,眉头一皱,双手汇劲,接下任宜潇,然而又像搅水似的继续舞弄。
  何自在趁机夺门跃出,老者反应也快,立刻抽出左手在他胸前擦过。何自在没怎么在意,径自跃上任宜潇那匹黑马,屁颠屁颠逃走了。
  老者放下任宜潇,转身瞧他远去,左手捏紧了从他怀中摸出的书,又回看痛苦的任宜潇,无奈一叹,来到他身旁,扶起其上身,在他头顶输入一道真气。
  任宜潇感到又有一道柔和之气进入体内,不过这次的真气并不混乱,流过之处还十分温暖舒适,渐渐汇入腹部丹田,似乎吸走了体内那些绵柔真气,最后再周游经脉,化退消散。
 
  任宜潇身子这才轻松了许多,神志渐清,缓缓睁眼,老者样貌总算清晰落入眼中。
  一对上老者那带着些许怒意的双目,任宜潇心头微震,咽了口唾沫,问道:“老前辈,我方才到底怎么了?”
  老者看着有些不耐烦,道:“你是帮那家伙渡去柔劲了吧?”任宜潇奇道:“柔劲?就是那股痒痒的、酸酸的劲力吗?”
  老者解释道:“对你来说,差不多就是了。那家伙修炼刚柔双劲没有协调好,便会浑身难受,你这小子却傻傻地帮他渡去了柔劲,才有刚才那模样。如今,老夫已经帮你化去了体内的柔劲,你没事了。”随后仔细打量一眼任宜潇,道:“不过老夫倒也有些吃惊,方才替你化劲,你好像不会丝毫内功,竟还能忍受那么久,确实难得。”
  任宜潇道:“老前辈谬赞了。”起身活动了一下臂膀,问道:“老前辈,不知高姓大名。”老者望着门外,默不作声。
  任宜潇剑眉微皱,一瞧庙外,才发现自己的马儿已经不见,想起方才迷迷糊糊听见的马鸣声,登时明白。
  “我的马儿!真是晦气!”任宜潇怒得狠狠一跺脚。
  这时,老者不屑一瞥他,问道:“那黑马是你的?”任宜潇疑道:“是啊!怎么了?”老者露出一丝哂笑,道:“你的眼光就这样?”
  任宜潇皱眉道:“怎么了,老前辈?”老者轻咳一声,笑道:“老夫过来,瞧那黑马,眼中无光,后腿与前腿几乎等长,便知其是一匹劣马。”任宜潇失声道:“劣马?我花了十贯钱呢!”
  老者冷笑道:“何自在眼光也跟你半斤八两,那匹棕马明显更好,他竟骑了你那匹劣马逃走。”
  任宜潇脸皮发烫,摸摸后脑,问道:“老前辈,那何自在到底是什么人?跟你到底有何仇怨?”老者长长一叹,娓娓道来:“他本是老夫的师弟,却叛出师门,偷盗他人秘籍,沦为武林败类,实为我苍穹派之耻。数日前,他又再次潜入老夫居住之地,盗走了镇派秘籍《涵虚太清谱》,老夫便一路追他到了这里,好在总算拿回了秘籍,只是又让他给跑了。”说着便将那秘籍塞入怀中,道:“你也已经好了,我们就此别过。”
  忽然,任宜潇双腿噗通下跪,叩首道:“老前辈,请受晚辈一拜。”老者回头微讶,道:“你这是干嘛?快快起来,老夫平身最不喜人朝我下跪。”
  任宜潇却执意不起,道:“晚辈任宜潇,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另外,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者皱眉道:“什么不情之请?”任宜潇支吾片刻,低头咬牙道:“请允许晚辈拜入前辈门下。”
  老者一怔,问道:“为何?”任宜潇解释道:“实不相瞒,晚辈如今被人追杀,因此想拜前辈为师,习得武艺防身。”
  老者问道:“你就无处可去了吗?”任宜潇低头道:“晚辈原本也打算前往松江投奔舅父,然而自己与舅父一家并不熟络,又被人追杀,生怕因此连累无辜,还请前辈成全。”说完又是一拜,但还未碰地,便觉一股大力托起了自己,心下大惊。
  老者看他这副惊讶的样子,目含嫌弃,道:“不知道怎么拜不下去了吗?”任宜潇吞吐道:“是前辈——”
  老者一颔首,随即脱口道:“就你这样想拜入我苍穹门下,还是算了吧!”转身欲走,忽被任宜潇扑上抱紧右腿。
  老者惊道:“你这是干嘛?”任宜潇一脸焦急,道:“前辈,为何不让晚辈拜您为师?”
  老者大声道:“你还算坚忍,可是老夫方才为你化劲时,也看出你的根骨并不出众,天资有限。”任宜潇忙道:“前辈,先天之资,晚辈无法把握,但我愿意刻苦用功,难道您就不给我一次机会吗?”
  老者还是摇头,苦笑道:“老夫只剩一次机会了,可不能冒险浪费在你身上。”
  任宜潇一奇,方欲询问此言何意,便听到老者道:“这样吧,老夫考你一题,当然,是与武学相关的。你若答出,老夫便答应收你。”
  任宜潇暗道:“若是经脉穴道一类的,我应该可以一试。”于是道:“前辈请问。”
  老者问道:“方才你被何自在踢起后,老夫为何用了那么久接你?”任宜潇一愣,苦思半晌,实在琢磨不出,双臂却依然紧紧抱着老者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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