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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江山烈[第1页] |
作者:夏书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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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刀断浪,铁手擒山! ——这是玄法未艾,武术方兴的时代! 机械崛起,火器盛行! ——这是传承末路,文明火种的交锋! |
民国武侠,京味儿,原书在起点。 第一次写书,希望多多支持。 楼下正文。 因为怕被吞楼,所以有些地方直接上图。 |
第一章 上茶。 。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明月在哪一州……” 正是个青天白日里,趁着几分和煦的阳光,摆了个藤椅,随着细碎的微风斜搭搭地晃着,教人好不惬意。 “哟!三爷,听戏呢?” 偶有行人打门前路过,笑意盎然地打趣儿,听者却只是点点头以作回应,末了又将眼睛闭上,少有接话的。 再往细了看,躺在藤椅上,闲适地晃悠着的,却是个未及而立的青年,扮相整洁利落,眉眼干净分明。偶尔睁开狭长的眸子,没见着困顿与惫懒,反而是神采奕奕。 几缕阳光余下些暖意,从他指缝里头穿过,洒在石阶上,化作一片斑驳。 后头竖着红木漆的立柱,正正的靠着灰白的墙面,顶上挂块黑底鎏金的大匾,也不知多少年头了,面上都模糊不清,独独剩个“当”字摆在里头,像是后来放进去的。 “三爷!可算等到您了!” 风风火火的趟来个五短身材的胖子,隔老远就高声喊着,掩饰不住话里的喜意,在石阶底下站定,没多往上迈一步。 到了跟前,他又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道似的:“费了老大劲儿,昨儿个才起出来的,您给掌掌眼?” “嗯。” 梁安抬起眼皮瞧了瞧,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往堂里走去,胖子脸色又是一喜,舔了舔发枯的嘴唇,把晃动的藤椅摆正,这才亦步亦趋的跟上。 堂里的陈设很老旧,各式各样的物件儿搁在柜面上,没有明码标价,却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什么稀罕货色。 屋子打扫的很干净,有一股子经年的腐朽味道弥漫开来,却很难让人心生厌恶,充满了岁月的气息。 老式的挂钟“滴答”的响着,算是最有生气儿的一件东西,正好使进门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提醒,警示,或是别的什么。 “拿出来瞧瞧。” 梁安往堂里一坐,抿了一口茶,摩挲着青瓷面上光洁的胎釉。 “哎!” 胖子连忙应和一声,举起手里紧紧攥着的一个布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梁安面前。 他咧着嘴立了一会儿,见梁安没有旁的动作,念头一转,身子靠过来,正要自个将布袋打开。 “不着急。”梁安敲了一下桌面,出声打断他的动作。 “三爷,您这是……”胖子脸色一滞,目光中多出了不解,搓了搓手掌上的老茧,不明所以地笑着。 “杨广财,你知道我这儿的规矩。”梁安端坐着没动,扫了胖子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 “过手落三成!三爷,胖子我晓得!甭管别的,您先瞧瞧成色,绝对教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嘿……” 杨胖子满脸堆笑,眼睛几乎快要眯成一条缝,市侩而又精明。 “咔!” 正巧也就这时候,搁门外的洋玩意儿传来了响动,就歇了声音。或许是里头的唱针又该寿终正寝了,这事儿常有,梁安抬了抬眉毛,也没多在意。 “哟嗬嗬,都在呢?” 打门边上进来个驼瘦的老头,下颚骨突出,半张脸好似被火烧过,眉毛被燎光了,眼窝深深陷进去,浑浊的眼珠耷拉在眼皮底下,衬上大片坏死的暗红疤痕,活脱脱的半张鬼脸。 他搭了搭袖子,后边就跟上来几个短衫大汉,个个都是牛犊似的壮硕身板,束在紧巴的裤腰里头,发上扎着蓝色方巾,满脸横肉里挤出对大黑眼珠。 “喝茶?”老头轻飘飘地问出一句,压了压脑袋,嗓门也愈发低沉,“两位也忒不地道,老头子赶巧过来了,没口水喝?” “鬼……鬼脸张!”杨胖子舌头打了个结,脸上的肥肉都哆嗦了一下,咽口唾沫,没法子掩饰心里头的恐惧。 “啊?听不清?”鬼脸张别过脑袋,浊青的眼珠子动了动,要从那张烂脸皮里滚落下来似的。 这才看清,他半边脸上的耳朵也没了去,只残留着烧灼的痕迹,褶皱的皮肉融成了一块,狰狞而又恶心。 “说什么呢?大点声儿!”他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忽然大吼出来,嗓子还发哑呢。 他脖子伸的老长,抬手抹了一把稀拉的头发,又神经质的桀桀怪笑,转过脸来直勾勾的盯着杨胖子。 “昨儿个夜里,老头子就总琢磨,哪个不长眼的截了咱的东西,借他双招子用用,好叫咱家宝贝能吃个肚儿圆。杨胖儿呀,你觉着这主意可好?” 鬼脸张裂开嘴角,露出一口腥臊发黄的烂牙,缺掉的地方黑洞洞的,见不着底。 缩了缩脖子,杨胖子没由来身体有些发冷,想起外边和鬼脸张有关的传闻,没敢接茬儿,不着痕迹地低头瞧了梁安一眼。 “坐。” 梁安端坐在那,手中把玩着青瓷杯,头也没抬一下,嘴里含着金铁似的,吐出来就是分量。 盯着梁安看了一会儿,鬼脸张僵硬的脸皮扯了扯,看不出是个笑容还是什么,也不避讳,驼瘦的身子就直接挪到近处,拉过来个椅子垫在屁股底下。 更冷了。 杨胖子又瞥了梁安一眼,缩了几步,才觉得稍微暖和了些许,只是心里头仍忐忑不安,有些话头噎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上茶。” 气氛有些凝滞。 鬼脸张眼皮拉下来,挑着指头缝。梁安眯着眼,手指扣着茶案面。剩下杨胖子在那抹着冷汗,一排子壮汉面面相觑,瞪着大眼。 “听不懂人话呢?梁三爷叫上茶,手脚还不麻利点儿?”鬼脸张接过了话头,也没抬眼。 |
立刻有两人分将出来,拉开腿往后堂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提上了砂壶,沏好的茶水盛在杯里,递到鬼脸张手上,正准备候在一边。 “啊!” 滚烫的茶水浇在脸上,那倒茶的汉子捂脸惨叫,脖子上青筋密布,迅速胀红起来,粗粝的嗓门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尖锐。 “先给梁三爷倒上喽,再往老头子这儿放,懂不懂规矩?” 鬼脸张拔高了声调,鹰钩似的手指夹着个青瓷杯子,里边的茶水已经洒了个干净,只余下一点儿细碎的茶叶,明晃晃的映在杯底。 短瘦的裤腿直出来,落下的砂壶稳稳的接在他脚面上,布面没有一丁点的打湿,一转脚尖,砂壶到了另一人手里。 “来呀,去给梁三爷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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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说鬼脸老头的拳,讲究的是个浩大的声势,那么梁安,恰恰同他区分开来,没有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 身子轻如鸿燕,宛若随风荡起,人好似没动,可也离了椅子,从来没坐下似的,站的稳,立的直。 正是在这当口,鬼脸张的拳也奔了梁安的中部,或是喉头,胸口,也可能是别的地方,总之看不大清,时刻都有着相当的变化。 梁安脸色一正,忽然就有了势,脚下一错,把拳让开,胳膊往上一压,架住鬼脸张变拳为爪的手,腕又一翻,反掌就去捏他的手腕。 眼看手底下正要见真章,鬼脸张反而嘴角开裂,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明亮,提膝就往梁安下盘撞去! 梁安脸色不变,脚尖点在鬼脸张鞋面上,凭仗这股力,身子轻飘飘向后落去,临了手指猛然扣紧,狠狠地发力一剜! 两人各自退开,暂且停手。鬼脸张喘出一口气,微屈着膝,身子愈发而显得佝偻,半晌没说一句话。 他僵着可怖的怪脸,死人般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的手腕——袖口处的内襟被扯烂,三道鲜红的指印快要滴出血来。 屋子里静的叫人发慌,只有挂钟“滴答”地响着,梁安活展开脖子,脑袋就这么偏着,脸上忽然有了笑容。 “练练?” |
第三章 妖风 。 “嗬嗬……” 当众被扫了面子,鬼脸张也没言语,依旧是那森森地笑。老家伙身子骨还算硬棒,些微小伤压根没当回事儿。 众汉子冷眼瞧着,也没敢接茬,喜怒无常说的就是这位主儿,平日里伺候着就少不了胆战心惊。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这是个威风的活计,却也不比挑大粪来的轻巧。低贱、苦累倒沾不上边,可卖命和卖力气,终究是不大一样。 他们的心思没人好理会,也就暂且不提。说到底,两位爷交手,也就眨眼的功夫,场面又冷了半晌,杨胖子依旧心中惴惴,没缓过气儿来。 怎么能说打就打了呢? 好在他也是个有急智的,趁着那会儿工夫,早早摸到过廊边上,再蹦出个什么意外来,他杨广财跑还不行么!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噔噔”地有了响动。一晃神,人已经都涌进来,整齐,且利落,十足的神气。 “梁三爷,今个不请自来,有何叨扰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呐!” 听见这声音,杨胖子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目光往那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去,看清那人样貌,不禁暗暗叫起苦来。 怎么把这位爷也给招来了! 当今世道,皇朝早已不复存在,也无人挑起这杆大旗,继任统治。时间,亦无法治好这片大好山河的顽疾,反而愈发地恶化,各地分崩离析。 悍匪自关外而入,占山为王;军阀纷纷自立,割据一方;殖民者远渡重洋,建立租界。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恰不巧,眼前这位,正是隶属于京城警务处,堪堪就任刑查所所长①,后来人们随了租界的叫法,称作探长。 锃亮的高脚皮靴,一尘不染;束腰收胸的制服,用的顶好的料子;挂了肩章、别上胸针,端的是一个庄重肃穆。 学的是洋人的那套玩艺儿,里子自先不必提,面子须得做好,一定有直教人不敢逾越的威严。 “康探长抬举了,就梁某人这间破庙,倒谈不上叨扰。今个秋高气爽,吹的是什么风,劳驾各位贵客登门拜访?” 梁安拧着眉头,说话意有所指。 姓康的还算客气,可梁安心中早有了计较。打这杨胖子一进门,屁股还没热乎呢,麻烦就一茬接一茬地来。 杨胖子什么德性,能让这些人这么兴师动众的?这里边的缘由究竟,指定还得着落在杨胖子带来的这东西上。 吃的是这碗饭,保不齐哪天就能惹上祸事儿,路这么难走,他也走到今时今日,才这点场面,不至于畏首畏尾。 架子得先端住,不好给人随意拿捏。这京城,可不是哪家的一言堂,就是姓康的屁股再往上挪挪,也没这个能耐。 “反正吹的不是秋风!” 康探长没听懂似的,脸上仍带着爽利的笑。紧跟着就有心眼活泛,手脚灵便的下属端来了椅子,也就顺势大马金刀地坐下。 “杨广财,往哪儿跑呢!本探长还能把你给吃了不成?梁三爷问你吹的什么风,还不赶紧给大家伙说道说道!” 迈出去的脚还悬在半空中,杨胖子听见声儿,又连忙给缩了回来,脸色垮下来,勉勉强挤出个笑容。 “瞧康探长您这话说的,我杨广财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犯得着瞎跑个什么劲儿!这不是见您来了,就想着去后堂沏上一壶茶,好给您解解乏嘛。” 杨胖子没别的本事,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学了不少,正好也给自己落个台阶下。 说完,杨胖子脸上带着赔笑,眼轱辘打了个转儿,就再没言语。 康探长眯着眼,靠在椅背上,脸上是从未有过丝毫波动的笑容,而使人觉不出他心里边究竟在琢磨什么。 “老头儿,你来讲讲?” 他好似没把鬼脸张放在眼里,就像忽然想起来了,才招呼一声,不至于冷落了对方,已经算比较客气了。 鬼脸张听见声儿,阴恻恻地又笑,嗓子里含了沙子似的,浑杂不清,好半天才磨出句话来。 “嗬嗬,康探长打的好算盘,这莫不成也是庞厅长授意的?”鬼脸张的话和声儿一样含糊不清,叫人难以听懂。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老头儿,明白人哪!”康探长赞叹道,缓缓站起身来,给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京城风云荟萃,向来都是能人异士辈出。总厅的意思嘛,凡可用之人才,须得齐心协力,做大事,成大业!老头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梁安眼皮一跳。 这两人都言谈隐晦,背后牵扯出来的东西却很深,虽说听不大明白,可按姓康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要拉他下水。 “你也瞧见了,梁三爷,这吹的是什么风,他们都不肯说啊,要不,你自个琢磨琢磨?西城警务繁重呐,恕不奉陪了。” 康探长最后留下句意味不明的话,直接转身出了门去,一众下属紧跟在他身后,皮靴砸在地面上,响起整齐的节奏。 没有丝毫的留恋,就真真地走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好似他今个过来,就只为说会子话儿。这,也正是他高明,而不使人觉出别有用心的地方。 “三爷,您可别听那位康探长糊弄啊!小磨山那帮人,前些日子走了趟新乡,指头缝里漏出来点东西,胖子我指望着能发点小财呢,谁能想到这档子事!” 杨胖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又很快地隐藏起来,连连开口,急忙设法撇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
“嗬嗬嗬,杨胖儿,你觉着谁好糊弄?”没等梁安开口,鬼脸张已在边上怪笑了起来,又道:“放心哪,跟老头子回去,吃喝管够,好生伺候着,没准儿过些日子,还能再长二两肉……” “不能啊!三——” 叫声戛然而止,杨胖子还没喊出口,就已被人制住,嘴也给捂了个严严实实,他瞪大着眼,慌乱、惊惶、恐惧,种种情绪浮现,却没法儿动弹。 他眼神中露出乞求,挣扎着向梁安求救。可有一样,他想岔了,这是潭看不清深浅的浑水,人心暗涌,利益漩涡,不那么好淌的。 其中的是非曲直,善恶与道理,在这黑白交织,人心难测的京城,谁也没法儿说个清楚。无关对错,谁好糊弄呢? “不送。” |
“探长,这……按理说是没问题,可若是不经过总厅,人手怕是……不大够用。”赵文有些迟疑,犹豫着说道。 “嗯……那先这样,着重盯着那些奇装异服的,或是身傍武艺的,他们进城后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别落下。” 康绍成盯着桌上的文书,看好了一会儿,才折起来放进屉子里,起身往外面走去,一边说道: “还有件事儿,你亲自去办。带几个身手利索,嘴严实的弟兄,找个时候试探试探梁老三,动静一定得小,他不好对付,别留下蛛丝马迹。” “别用枪,去正阳门的孙老头那儿,置换点家伙。这事儿办妥了,用不了多久,我的位子就是你坐。” 他人渐行渐远,话却好似钉子钉在了这里,丝毫也不容撼动。 “记住,别出任何漏子!” |
第五章 飞月 。 胭脂胡同,娼寮丛处。 秋风向来肃杀,而在这地方不是,无外乎酒色取暖,活色生香。 乐曲悠扬,在谈笑声中也变得杂乱,异样的味道弥漫开,教梁安拧紧了眉。 街面上常有人清扫,挡不住榕树叶子时时飘下,梁安小心地落脚,步步须得踩着叶子,走的自然极慢。 这是京城早已通电,而夜色便愈发不使人困倦的时候。 边上连排的娼馆,檐下都是顶好的鎏金大匾,打出各自的声名,有的还在底下刻上了姓氏——是馆里的头牌。 新阁深锁,红帐添灯。 多好的地方,这里的气氛总教人流连忘返,没法儿挪动脚步。 梁安终于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门前。也是座小馆,和别的好似没多大分别,挂的梨木鎏金匾,不过单就两个字——花月。 推门进去,里边称得上是气派非凡,却决不是个热闹的地方,连丁点声儿也没有,把门掩了,就好似与外边隔绝了一样。 实际上,梁安是知道的,敢在里头喧哗的人,大多已经被扔了出去。 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 入眼有斑斓的花朵,华丽的顶灯,却决没有风骚艳俗的舞女,金钱蚀骨的权贵。 不用人接待,梁安自个走到楼上,推开一扇镌满雕花的月门,绘着鸳鸯的画屏挡住他视线。 蓝影闪过,一只长尾山鹊扑腾着翅膀,落在梁安肩上,翠羽朱喙,眼珠乌黑,跟宝石似的泛着光。 “梁子平!”山鹊的声儿听出欢快,小脑袋高高的昂起来,朱色的尖喙张合。 放下手里边的东西,梁安便顺手抚摸了它的翅膀,笑着回应道:“别来无恙呀,山娘。” 说着走到画屏后边,也不客气,自个就坐了下来,端详起跟前坐着的女人。 一双瑞凤眼,眉目里暗含着英气,唇色朱而薄,鼻翼高而挺直,脸颊上没抹脂粉,而也像两块白玉。 她生的煞是好看,身段也极为曼妙,穿的并不大露,而也使人觉出妩媚,这是浑然天成的,衣装没法儿掩盖。 梁安与她相交多年。 名字唤作花飞月,不像寻常人家能取出来的名儿,而她也决不是一般人。 在胭脂胡同立馆,却不做皮肉生意,精于一手花卉培植。胡同里的胭脂马,时而也有雅趣,多是不吝啬费些钱财的。 整个京城的花鸟生意,也给她占去半边,打主意的也不少,一直到如今,结果是怎样,明眼人都知道。 “飞月!飞月!”山娘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时刻都不能有半点停歇,梁安一坐下来,它又到了花飞月肩头,使劲地叫唤。 花飞月鬓角有汗,发丝紧贴在额头上,指尖绕着根银线,恰好被山娘这么样一闹腾,手底下动作慢上半拍。 银线忽而崩断,各类机括散了一地,材料有如木头,铁芯儿,碎牛皮,线圈类,总之是相当零散,乱七八糟的都有。 “子平,今儿想吃什么?山鹊火锅,怎样?”花飞月的声很轻,而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弱,有种独特的韵味藏在里面。 她抬起头来,随意地拭了把汗,语气中并不易听出有无怒意。 山娘却给吓坏了,惊叫着腾飞,急的四处乱窜,而又掠过顶灯,使片片好看的金银箔叮呤作响。 “救命!子平救命!”它似乎也有些机灵,最后还回到梁安肩头,小眼珠灵动地盯着他。 它这样有趣,梁安也没忍住而发笑,忽然也起了好玩的心思,脸色变得严肃,出声逗弄道: “夷州蓝鹊肉质紧而实,嫩滑不腻,味少腥而不失鲜美。假若配上蜀椒、八角,再以干锅、小火烹制……” 山娘好似吓懵了,就待在梁安肩头也没动,小脑袋耷拉下来,眼珠也呆滞了,光彩照人的羽毛都似乎黯淡了些。 肩上传来异样酥麻的感觉,梁安扭头看过去,这小东西居然正打着摆子,爪尖勾住他衣料里边,才勉强维持住没掉下去。 “这次回京待多久?”花飞月没心思理会这傻鸟,一面收拾着各类零件,一面随口问道。 “先不提,把我那洋玩意儿修修。”梁安指了指边上搁着的留声机,没了这东西,平日里他还真不好习惯。 “就放那吧,有工夫了再弄。说起来,你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花飞月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怎么?这才多久,京城还能容不下人了?”梁安浑然不在意似的,笑着回道,还有闲趣逗了逗山娘——指尖拨弄它无精打采的小脑袋。 “那倒不是,潘家园的鬼脸张,还有警务处的康绍成,今天不是上你那去了么,你没觉出点不对劲?”花飞月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问道。 凭她这一句,已可以笃定,今天“三合当堂”这事儿,不说传遍全城,至少在许多有心人眼里,是看了通透。 梁安也不甚奇怪,来这之前他心中就有了主意:康绍成那番做派,打一开始,像是要刻意使他与鬼脸张不对付,实际上,并不全是。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杨胖子进门,鬼脸张后脚就跟上,再然后他康绍成也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那布袋里的东西,梁安是没见着,鬼脸张上赶着要,而康绍成并不一定,把这水搅浑了活泛了,才是他的目的。 消息传的这么快,保不齐也有康绍成在后边做推手。 可有两样,梁安摸不大透。一来,京城这样多人,为何偏要找他梁安的麻烦。二来,究竟是怎样的大事,好搅动的满城风雨。 |
“确是有些问题,总觉有大事儿发生。可京城常有风云变幻,我这离了三个月,又怎样清楚。”梁安琢磨着脑海里的讯息,皱着眉说道。 恰是这时候,山娘又有了神气,眼珠转了两转,似乎也明白过来,梁安是在刻意玩笑它。 “坏!坏!”山娘在梁安前后盘旋,朱喙作势欲啄,可也没真啄,只是卷起气流扑到梁安脸上。 “咕——” 叫声好似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几片幽蓝的羽毛落下。 花飞月面无表情,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身子微向前压,散出淡淡的怡人花香。 “九王密藏!” |
第六章 密藏 。 崇文门,瓮城左首。 北新桥海眼,锁龙井,一丈多高的铁龟气吞日月,镇压六百多年,有了响当当的“崇文铁龟”的名头。 边上三间大殿坐落,正殿立了座金身,须髯似动,双目赫赫如神,有摄魂夺魄之势。供的并非神佛,而是中兴四将之首——武穆岳飞。 香火长燃,氤氲不绝。 褐灰色的墙壁刻着精美的浮雕,康绍成立在武穆金身像下,边上待个和尚,身披袈裟,盘着串念珠,指掌如飞。 和尚无名无姓,法号、清规戒律早已忘干净,忝为镇海寺住持。 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京,觊觎上了寺里的财物。和尚单凭一双肉掌,打杀了整队外国兵,连夜逃出京城。 时局一天一个样,崇文门“南路烧酒”的招牌摘去,而鞑子皇帝早已不在位了。和尚返了京,就还待在这。 “九王密藏?” 和尚声落下很低,好似在自语,又猛地抬头,目光射进康绍成眼中。 “康探长,假若你所说为真,宝藏能者既可得之,为何不吝与老衲分享?难不成巡警总厅无人,恐怕吃撑了肚皮?”他放高了声量,话说的不很客气。 和尚的警惕非是没有道理,康绍成不请自来,见面就抛出个香饽饽,要是没个说法,谁能信。 康绍成并不恼怒,脸上笑意更浓,悠然说道:“成宗义皇帝打下鞑子的江山,权倾朝野,坐拥天下。他的财富,哪怕漏出丁点来,都够保荣华富贵一世。” “而我要的不止这些!”康绍成掷地有声,话头一转:“和尚,我与庞四海,必定会分个高下!” “钥匙已快要齐聚,找到密藏,你我联手,做掉庞四海,好处我七,”康绍成眼中好似有火,要把和尚枯树皮一样的脸烧着。 “你三!” 康绍成吐出两个字。 和尚面皮一颤,大手上盘着的念珠转的飞快,沉思了半晌,脸上显出一抹厉色。 “探长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嘿!庞四海死,你坐总厅;老衲被他的余党惦记,亡命天涯。一点蝇头小利,老衲就给你卖命?都说探长鹰视狼顾之相,如今老衲觉出,反倒像是鸱目虎吻!” 话头顿住,老和尚面皮崩紧,忽然手上念珠寸断,颗颗菩提子砸落在地,声从牙缝里挤出来。 “庞四海的命,可不止这个价!九王密藏,老衲要取一半!”和尚心中自觉要的并不多,应当处在康绍成的底线。 大殿里变得幽静,康绍成没接话,笑容从不带变的,使人很难读懂。 他续了一柱香,对着殿上武穆金身拜了三拜,明灭不定的火光中,一挥手,人已踏出了大殿,余声回响。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 胭脂胡同,花月馆。 山娘不敢再闹腾了,生怕花飞月再给扯下几支翎羽来。它那样专注而仔细地衔弄着,掩住残缺的羽,万不愿做无毛鸟。 “捕风捉影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花飞月给梁安倒了一杯茶,回到座上,自己也饮上一杯。 她有些口渴。 大致的来龙去脉,梁安已听她讲完,虽说这事的真假,还有待商酌,可瞧城里边这架势,假的也能弄成真的。 还真不是个好消息,也难怪花飞月说他回来的不是时候。 “大概有多少人知道?”梁安问道,他得弄明白,倘若必须卷进这件事,有哪些人会掺上一脚。 “不多。也就巡警总厅,潘家园,小磨山,威护馆,亲王府,柳巷,孙氏,再加上我。不过,这是下午的时候,现在可不只这些。”花飞月报出一大堆名号。 可梁安清楚,还真不多,京城近几年混乱无章,大大小小势力往海了去了。有许多人蒙在鼓里,那是因为不够格。 “刑查所康绍成,这人心思比较难以捉摸。他为人桀骜,心气儿也高。另一方面,又城府极深,脸上永远戴着面具,心机手段都是拔尖儿。”花飞月话头一转。 “庞四海那样制他,他不仗着当年护城之功发难,而隐忍到现在,足见所谋之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人最是可怕,你多加小心。”她提醒着梁安,语气中却并不大有担忧。 “倘若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谋划,既然认准了我,那就躲不掉。”梁安忽然笑笑,又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使什么手段,我接着就是。” “怎么,不如去南下玩玩,正好离京避避风头?”花飞月眉头一挑,别样的风情显露,更见妩媚。 “南方的武师大都已拜会,久不在京城与人讲手,怕都早忘掉我这号人了。这哪能行,我可还吃典当这碗饭。”梁安带着点调侃的意思说道。 他视线忽然落在窗户外边,夜已陷入幽深,零星的灯光点缀。 “时候不早了,歇着吧,有工夫帮我把那洋玩意儿修修,没了它可不成,**它入眠。”梁安慢慢地立起来,伸手指向边上放着的留声机。 花飞月并不有动作,敛着眼皮瞧了梁安一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这地方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晚上有声儿,我可受不了山娘在边上叫唤。”梁安一语双关,这地方清是清净,毕竟还在胭脂胡同,和卖弄风骚的女子做邻居,他没法习惯。 说来也奇怪,花飞月在胭脂胡同立馆,发迹多年,按理说赚了个盆满钵满的,无论换个什么地儿,也要比这里住着好。 |
可她还真就在这待着,一直也不挪窝,若是一般人,落在有心人眼里,怕怎样也得坐实个**之名。 而花飞月分外洁身自好,至今也没传出过任何风言风语。 这点梁安比谁都要清楚。 “胭脂胡同待了这么些年,没想过换个地方住住?”梁安随口一提,并非怀疑,只是着实有些好奇。 两人结识多年,情分不足以言表,这话他已问过多遍,不过都被花飞月搪塞过去。 “你那三合当堂住了这么些年,没想过换个地方?”花飞月面色不变,反倒用同样的话来顶他。 梁安脸色一滞,还没想好要怎么回,花飞月又扔下句话,人已转身过去。 “你不离,送你样东西。” |
花飞月在梨花柜边上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从袖口扯出根银线,忽然脸色一白,嘴角涌出鲜血,染红月白色的衣襟。 “哐!” 瓷碗砸落在地,汤水溅的到处都是。怜音端着汤才从门外进来,正好瞧见这幕,心中慌了神。 “月姐!你怎样?稍等等,我让君兰她们去叫大夫!还有洋医生!” 怜音冲到花飞月跟前,慌乱的不知怎样才好了,最后一跺脚,就要出去叫人。 “不用!” 花飞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而使她半点都不得动弹,咬紧的牙关里溢出血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别惊动其他人!去取炳钱,鸡血,还有五毒来!” 怜音用力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应声而出。虽然不大明白,花飞月要这几样东西的用处,可她选择相信。 花飞月斜倚在梨花柜边上,面容憔悴,多出了一些柔美的风韵,而英气不减,盯着杯里的殷红。 “天阴镇煞,满则溢。烟花柳巷,终究也压制不住。” |
第八章 暗箭 。 走街穿巷,离了胭脂胡同,便是颇有盛名的正阳门大栅栏。 遗憾的是,白日不再高悬,热闹的市井已冷下来,生意口稀稀落了几个木架子,而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边上观音寺的香火灭了。 好歹鼎盛了那么些年,西风再烈都没使它衰败。可有两样没法挡——刀枪与大炮;失掉的信仰和希望。 这时候的正阳门,没有长明的灯火,就更显出黑暗。 九月的秋霜已要落下,使人觉出寒意。而梁安手上的百花伞,传来冰冷的触感,一丝丝透到骨子里去。 梁安立在城楼下,入眼是满目疮痍的瓮城与箭楼,他早已习以为常,而想到的是另一个要紧的问题。 这百花伞,姑且称作百花伞吧,究竟是个怎样的使法?花飞月没教。假若让他自己去瞎琢磨,可不敢大意。 梁安心中困惑着,脚步不作停留,径直顺这条道往前走,只须再拐过两个巷口,就能远远瞧见琉璃厂。 街面上铺着是青石板,顽强的野草从裂缝里头挤出来。脚落在上边,听不出声儿。两边的老榕树颓下枝杈,叶子沙沙地叫。 “咻!” 毫无预兆地,一声微不可查的哨响藏在风中。漆黑的夜色闪出零星的光亮,由远而近,转瞬之间就到了梁安面前。 来不及细想,连眨眼都不能够。梁安才把脑袋微让,袭来的一抹黑色已刮过他的耳边,响起刺耳的厉鸣。 梁安手中铁伞扣紧,脚往地上一戳,立在了原处。 四围都没着见人影,榕树叶子也藏不住;低矮的院墙上爬满了青藤,门户紧闭,早已荒废多年。 巷子更深处的废弃院落后边,却有楼阁林立。曾有士子进京赶考,落榜后在此地卖掉墨砚与书籍。 再往后,家道中落的子弟们,迫于生计卖掉祖辈的宝贝,更促进了生意的兴起。 庚子年的那把大火,烧的只剩下残砖败瓦。三合当堂离的稍远,逃过一劫;这排楼阁就没好运道,不近不远。而正好能看见梁安这里。 倒是会选地方。 梁安注意力散到四面八方,立了半晌,没听到有任何异样的动静,放慢着脚步,开始往前走。 废楼爬满了蛛网,烧的剩下个架子,立柱的漆皮被烤掉,断裂的横梁砸落得到处都是,积压的灰尘结成了块,满是霉臭呛鼻的味道。 却有两个人影,藏在勾檐上,穿的黑色的小短褂,裤腿和袖口都用鸡肠儿扎住,蒙了面,与夜色融为一体。 眼看着梁安步步逼近,两人没出声,对视一眼,右边上那人单手抬起,持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手弩。 “咻!” 一支弩箭破空而出。 好似响起了信号,另一处废楼,同时出手,不同的方位,四支弩箭齐头并进,纷纷射向梁安。 “找到你们了。” 梁安霎时间顿住脚步,腰身扭转,人已在空中盘了半圈,堪堪躲过两只弩箭,右手持伞而架,左手往外一捞! 金铁相击的声音响起。 梁安把身微屈,脚在地上踩实了,单手钢鞭似的使劲一甩,探去的左手抓住的弩箭激射而出,朝的是废楼的方向。 紧接着也不看,轻轻一纵,就跳上了爬满青藤的矮墙,踩碎朽蚀的破瓦,如履平地似的,沿着墙头往废楼飞奔。 另一边,在弩箭折返的当口,檐上两人心中就猛的一突。再接着,左边那位肩膀骤然吃痛,箭头已撕裂皮肉,扎进了他的骨头里。 这人额头立刻见汗,剧烈的喘息,蒙脸的面巾上下起伏,一双眼珠子快瞪出来,却咬着牙没吭声。 “走!” 旁边那人瞳孔微缩,这才反应过来,望了奔袭而来的梁安一眼,对其余同伴招呼了声,抓住伤者的胳膊,从檐上跃下。 “文哥!小顺儿他——” “闭嘴!” 同伴情急喊出来,领头的“文哥”眼神发冷,厉声喝止,紧接着闭口不言,几人搀起小顺儿穿行。 巷道错综复杂,拐过几个巷口,原本就能甩掉身后跟着的尾巴。 只是这时已离了高处,不大好看见梁安的方位,愈是快到地方,文哥心中便愈发而小心,提起万分的警惕。 在矮墙上狂奔,不仅可以抄近道,比他们快出许多,一旦拉近距离,准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而到现在都没有追上来…… “停下!” 文哥忽然出声,喝住同伴的脚步,随后指了指小顺儿说道:“六子,麻鬼,你们两带他先走。” “文哥,你呢?” “那人想设法顺藤摸瓜,我留下挡他一挡,必不能让他如愿。你们先自个出城,不要露面,找个地方落脚。”文哥仅露出一双眼睛,赫然发亮。 紧跟着就变得凶狠,逼视着两人:“谁要敢自作主张留下来,回乡之后,别怪我辣手无情,教他****!” “不!文哥,你们先走。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小顺儿虚弱的说道,他身子有些发软,撑着自己站起来。 “滚!” 六子和麻鬼交换眼神,看出来文哥的坚决,终于发了狠似的,齐齐一点头,架住小顺儿的胳膊:“走!” 丝毫不拖泥带水,有这耽搁的工夫,早就够跑出老远的。 剩下文哥立在原地,索性也就不动,等到六子他们走远了,直接一把扯下面巾,对四围里拱了拱手。 “梁三爷,得罪了。” |
在面巾下边的那张脸,赫然正属于康绍成手下的得力心腹,赵文。这时他好似变了气质,与白日里大不一样。 而在赵文话音落下,脸正慢慢地抬起来的时候,巷口的拐角,梁安的身影从墙后也出来。 “你怎样看到我?”梁安使铁伞轻轻敲着青石面,而言语之间有一种压迫感。 “三爷手段高明,自然是发现不了。可有一样,以三爷的智慧一定知道,我那帮兄弟,对您没什么用处。” 赵文深呼出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侃侃而谈。 与在康绍成手底下不同,为下之道,须得藏好自己,办事利索,忠心不二,无谋无略最为合适。 而现在,他得先稳住梁安,至少让他把话说完,不会突然就出手。他心里边也愿相信,梁安既然耐心跟了这么久,定不是个莽夫。 如他所料的,梁安并没有动手,而是皱着眉,盯着他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铁伞忽然往地上一立。 “我见过你。” |
第九章 钉子 。 久不待京城,就算略有薄名的人物,到了梁安跟前,指不定也能面生,都得踌躇一会儿,才好认出大概来。 这人还是正巧今儿刚见过,又是康绍成手底下的,梁安白日里记下几分样貌,端椅子那个,就是他了。 “没错。晌午的时候,随探长同去拜访过三爷,没待多久。实在西城事务繁忙,毕竟探长吩咐下来,都得处理。” 他话说得含糊,梁安听的可不含糊。言下之意很简单,他赵文深得康绍成器重,不好随意打杀。 另有层意思就是,无论梁安想知道什么事,保管他这里,都能给出答复。这也是他为何以真面目视人的缘由。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愿杀你?”梁安眼皮抬了抬,又把伞尖敲了敲,看起来像是在心中计较着得失。 赵文听明白了,是不愿,而非不敢。而他更清楚,梁安也听懂了他的话,这就好办的多,至少还有余地。 “是康绍成吩咐的你,教你带人来埋伏我?”梁安又接上一句,心里头藏着句话没说,暗中考量着。 早年他与康绍成颇打过些交道,按说两人算是互有了解,就派几块废料来,想收拾他?不大合常理。 难不成这人有什么脱身的法子,又或是康绍成对其不满,好借他的手除掉?梁安多留了个心眼,一时倒不急着对他怎样。 “都是误会,三爷。以您的身手,要真想埋伏您,不如放冷枪来的轻巧,何必要使这个法子。”赵文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枪?” 梁安抬起头来,脸上似笑非笑。 使枪对付他?康绍成还没那个胆子,除非这探长的位置不想坐了。 京城练武之人多如繁星,十几双眼睛盯着,一旦他康绍成有任何逾越,立时就得被人拉下马来。 赵文见着梁安轻贱的笑容,心下也是暗暗不服,如他和康绍成所说,要是他整队都是使枪的,何必和梁安虚与委蛇,一个练武的又能有什么蹦儿? 而又想到这趟差事,以及来之前康绍成对他的吩咐—— 梁老三此人,一方面孤高,没法使强硬的手段胁迫,他早年的经历甚是传奇,造就了这个性子。 另一方面他也多疑,这在水深火热的京城,打小摸爬滚打,以至于到了如今,他尤好谋定而动。 你记住,我只让你试探,使他起疑,不用取他性命。这点倒不须担心,他要是那么好对付,我也用不着你。 不要**大意,这些练武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若是失手,你直接亮出身份,他不会轻易杀你。 你要是死在这当口,造成的麻烦反而会更多。赵文,你跟着我六年,办事一向滴水不漏,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别让我失望。 …… 两人心思各异,梁安时而敲敲伞尖,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出手。赵文理了理思绪,想着要如何应对。 小顺儿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这些个练武的,动起手来,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他赵文的命是自己挣的,从不期望人施舍。 虽说康绍成交代过,梁安应当不会轻易动他,可他不敢赌。 康绍成让他试探,他挑了个好地方,正面对着放了支冷箭,好给梁安留下点反应的时候。第二回,可奔着取梁安的性命! “三爷,实话跟您说了,弟兄们也是奉命行事,探长交代下来……”赵文到底是没沉住气,先开了口。 一面吸引着梁安的注意力,一面手摸向后腰。管他康绍成吩咐也好,哪个的谋划也罢,统统都是狗屁! 这么近的距离,赵文就不信,他梁安能快过枪子儿! “咳……喀……” 赵文说不出话了,脸上涨得老红,眼睛突出大半,脚渐渐离了地,一双大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提起来。 后边的手没了力气,“啪嗒”一声,枪掉在地上,砸的草皮子掀起一小块。 赵文算漏了一样,梁安确是快不过枪子儿,可比赵文的手快就够。他嘴里还在说着话呢,梁安已瞧见他的小动作。 身子一晃,前脚落地,后脚就拉扯着跟上,使的是查拳门中的连跳步,瞬间就到了赵文跟前。 左手探成爪,赵文连影儿都没见着,脖子就被制住,而右手使伞尖一点,落在赵文摆过来的手腕上,骨头都被这下戳断。 “康绍成那样精明的人,就养出来这样的**?这次不杀你,回去告诉他,他和庞四海之间,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别扯到我身上。” 梁安语气中透出森冷,说完这话,掐着赵文拉到自己眼前来,直到他两眼泛白,快要断了气儿,才一甩手腕,将人扔了出去。 又见着地上的枪,烙印着洋人工艺的影子,擦得油光。铁伞一戳,枪管顿时直接弯折,再要想开枪,指不定就得炸膛了。 “枪?” 梁安还是似笑非笑,而这次更让赵文觉出嘲讽,不仅仅只是轻贱,好像嘲笑着一个摆明的事实。 赵文捂着手腕,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涨红,因为窒息而眼角显出湿润,看起来狼狈非常。 再没法动了,也实在动不了。挣命的勇气,他有,也敢于一搏。可相比之下,有活命的机会,谁又愿意去死。 听见梁安的话,赵文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虽然不大明白,为何轻易就放过他,可自己到底是活下来了。 再一晃神,这个“练武的”已经渐渐走远。老榕树拉下长长的影子,藏住赵文模糊不清的眼。 |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撑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梁安之前站立的地方。 疯也似的把枪从草与泥里刨出来,用手肘与胸口托住,一遍一遍地小心擦拭着,最后揣进怀里,仰面躺在了地上。 …… 崇文门,刑查所。 楠木桌铺上顶好的宣纸,狼毫笔持在手上,康绍成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字如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运!” 把笔搁好,拿起边上的茶杯,康绍成仰着脖子一气喝完,浓郁的茶香四溢,脸上笑容顿时更多,好似在仔细品味。 独爱喝浓茶,没旁的,醒脑!又立了小会儿,康绍成坐下来,盯着桌上的大字,眼神如钩。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庞四海呀庞四海,这颗钉子你埋了六年,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第十章 先生 。 清晨的霜露还没散去,梁安这日起了个大早。当堂的门并不开,也没关实,就这样虚掩着。 藤椅没法搬出来了,东边那块见了些红光,可太阳到底是没升起来。昨夜的事仿佛一道风似的,眨眼就散了干净。 院里边不冷,梁安穿件带纽的白色小短褂,下身是青绸缎的裤子,脚上踩双抓地虎靴。一身利落打扮。 这时辫子头已不兴了,早早都有人削了发,梁安也一样,留的是寸头,更显出精气神来。 梁安抹把脸,把眼皮揉开,屈身往后退几步,到院子中场。拉开架子,打了套形意拳。风随身动,而拳随心走,由意发。 腿脚如盘根,手出如枝桠,好似一棵老树,扎得深,立得直。下盘如桩,定定地总也不倒,而上节如冠,噌噌地直往外窜。 双手时而如飞,舞得密不透风,教人没法捕捉。忽而又变了势,变得慢腾腾地,一板一眼,里外的拳路都印下很深。 再变,手已捏成了爪,脚步也活展了,形如一只鹰,整个人都已腾飞,打到院子满场,扑面而来的都是惨烈的味道。 来来回回打了三趟,院墙里边都灌满风声,呼呼地直响,堂前后的燕子离了檐,没处落脚,四下乱窜。 正是所谓:气达周身,惊起四梢。 到了把脚尖一戳,人已立稳,手臂弹回来,贴在腿边,浑身的劲道都崩出去,霎时间就收掉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梁安长长呼出一口气,理了理衣着,打盆水洗了把脸,才听见外边响起吆喝声,已是日晒三竿了。 街头巷角摆上生意口,大小的贩子早早地都忙活起来。虽说不是闹市,勤快点也能混个三吊两吊的。 招来洋车夫,梁安径直上了崇文门。 京城的茶馆生意一向热闹,各行各业的人都在这出入,清早起来茶水下肚,听听评书戏曲,整日的乐子都在里边。 “嚯!三爷,好久没来了!来来来,先到上边,立时给您腾出个好地方。”伙计眼尖,一眼就看见搁门边上立着的梁安,连忙迎上来。 “不用,我就在外边坐坐。” 打发掉伙计,梁安在堂口里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前边搭着小舞台,四围是三十多张红木八仙桌。 “说的是南边那个祁山十八寇,个个都是能上马使洋枪,下马弄拳脚的狠角儿,庚子年哪……” 台上的老者穿一身长衫,花白胡子上下翻动,口若悬河,底下人听得入迷,不时品一口茶,眯着眼,好似置身于故事中。 也有人窃窃私语,说着平日里的新鲜事儿,不时惹来边上的人一瞪眼,声音便低下去,过会儿又忍不住起来。 “李乖子,听人说,你昨儿夜里爬了张寡妇的墙,怎样?那滋味……”有人低笑,小声地说着坊里的传闻。 “嗨!别提了,张寡妇看着风骚,倒挺难搞,就一贞洁烈女,差点儿被她弄死,看给我这头上,用面擀砸的!” 回话的是个贼眉鼠眼的汉子,面相蜡黄消瘦,脖子伸出来,指了指额头的淤青。 梁安打量了几眼,提不起任何兴趣,就没再多看。也不着急,虽说他来这,可不是为听这些民间轶事。 “三爷,您的茶。” 茶是顶好的滇贡普洱,落到杯里是红中带紫,闻不着香味,只喝到嘴里不涩,也不苦,一股醇正的茶香,久久不散。 正在梁安细品的时候,打茶馆门外进来一人,也穿身长衫,戴顶瓜棱软胎帽,作老学究打扮。 而他也确是个老学究的。 一进门,便有人仰着脖子大喊:“周举人!今儿怎么有空闲来喝茶,没去学堂教人作功课啊?” “哪有什么学生?哪有什么学生!早没了!早没了!”周举人哆嗦着嘴,两手插在袖口里,佝着身子走到梁安座前。 “后生,能否凑个桌?” 周举人瞧了梁安一眼,觉不出脸熟,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去去!三爷的座儿,也是你个老梆子能凑的?起开,一边去!”伙计正好从边上经过,不耐烦地骂道。 “没事,老先生,坐吧。”梁安抬头看看,笑了笑,伸手作了示意。 “得,三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注意点儿老梆子,可别冲撞了三爷!”伙计一阵赔笑,不放心的叮嘱两句。 “嗯。” 周举人鼻腔哼了哼,似乎因为听到“老先生”三个字,枯瘦的老脸上升起一抹满意的神气。 “老先生贵庚?”梁安也并不大在意,左右闲来无事,与他闲聊起来。 “五十有八。” 此时再看梁安,周举人已觉顺眼许多,认识了许久似的,便笑着回答,还端着袖子拱了拱手。 “后生,你这喝的,莫非是那……滇贡普洱?”周举人也是个有见识的,一眼就看出梁安杯中的门道。 “正是,老先生好眼力。”梁安抬了抬眉毛,倒没觉出什么。 “啧啧啧,说起来,这滇贡普洱,老夫……老头子当年,罢了!不提。不提!”周举人想到伙计的叮嘱,中途改了口,最后丧气地一叹,到底没说出吹腾的话来。 “后生,你做哪行啊?”周举人见梁安没说话,又主动询问道。 “典当。”梁安应了声,见他有些欲言又止,笑着问道:“老先生做哪行?” “教书!” 他重重的吐出两个字,眼珠里边都发了光,眉毛可扬得老高,脸上好似升起万般的神气。 |
“清华学堂!”周举人一字一顿地,颤颤地说出四个大字。 “嗯,听过。” 梁安喝了口茶,有些心不在焉,没往别的方面想。没个熟识的,长久在这坐着,确是不大有趣。 可这下周举人的神气落了个空! 没法再扬起眉了,也没法再吐出气儿来,鼻尖颤了两颤,他的眼忽然模糊,双手在袖口里攥不紧了,一下子松开。 没招呼梁安,周举人立起身子,慢慢地把腿直起来,而身板弯地更多,摇了摇头,自个走了。 边上那桌又叫出来。 “周举人!今天教哪家的孩子?有工钱么!够得起喝茶么!我这儿还有份差事,周举人你来么!” 周举人泄了气,眼珠子灰暗了,还是哆嗦着嘴,手从袖口里拉出来,负在了背后,身子一下忽然立直了。 “哪有什么学生!早没了!早没了!学生都学了洋文!学了刀枪与大炮!” |
暂时发到这里。。。作者码字去了,觉得好看的,可以去起点支持一下,觉得一般的,可以就在这里当个乐子来看。觉得实在太差的,请左上角退出。 谢谢诸位。 |
后面的再慢慢发。 |
顶顶,写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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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顶一下 |
开头有点意思,希望能更下去 |
“十两!消息不止这数,可你不定卖我一人。”梁安打断刘兔儿想说的话,人已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成!那就给三爷实话实说了。和孙家做买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巡警总厅,庞厅长手底下的大将——柯佑山!” 刘兔儿一咬牙,什么话都给梁安交代了,小心地瞧了梁安一眼,还生怕他不信似的,挥着手又连忙起誓。 “三爷!这条消息,千真万确!要敢瞒您,我老刘……” “停!” 梁安把手压在刘兔儿肩上,使他身子一沉,忽然说不出话来,而又笑着问道。 “我就再问你最后一问题。教你来茶馆找我,故意漏出这事儿,又卖给我这条消息的……是谁?” |
第十二章 计较 。 早在茶楼的时候,刘兔儿在那高谈阔论的,就显出些不正常。 要说一般人,得了灵便的消息,好找人炫耀炫耀,那是情有可原。而他刘兔儿是什么样的的人? 他是在京津两地跑趟儿的,各处的消息都得拿来卖,这样重要的事,就在茶楼里边给讲个干净? 梁安就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再说刘兔儿出门的时候,往台上的那青衣看了好些眼,舍不得走。而他还是走了,走去哪?做什么? 这都不必提,假若是有急事,这也说的通。到了梁安跟在他后边,被他瞧见,他倒好,两脚一拐,进了个死胡同。 还那句老话,他刘兔儿做的是什么样的生意,怎能轻易就被人拿住?京津两地的大街小巷,让他来走,不就跟好玩似的? 所以,不管这刘兔儿嘴里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梁安只当假的来听。 而这一番举动背后的深意,就大大地值得琢磨了。是谁给他的胆子,来梁三爷的跟前卖弄,给三爷下套? “三爷,您的话小的不大明白。嘛样的人敢使唤小的作弄您?刚才说的这可都是实话啊!”刘兔儿哭丧着个脸,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哦?你当真不准备说实话?”梁安压了压手腕,手指隔着皮肉,嵌入刘兔儿的骨头里,教他禁不住痛呼出声。 “啊!三爷!疼!疼——” 梁安没理会他,反而加大手上的力道,笑容不变,只盯着他的脸,好似直接从他的眼,看进心里。 “我说!三爷我说!” 刘兔儿只觉肩上一松,钳住肩头的那只铁手就没影儿了。他自个浑身也泄了劲,瘫软在地上。 挪了挪屁股,使背靠在墙上,而碰到肩头,痛的他龇牙咧嘴着,腿胡乱地岔开。 “三爷,实话跟您说,老刘我真不知道是谁!”刘兔儿畏惧地瞧了梁安一眼,身子抖如糠筛,又习惯性地举起手要发誓。 “哎哟!” 胳膊一动,肩头又是一痛,可也没断了他的话。 “三爷您听我说!我是真没见着他长嘛样,那人戴了个斗笠,蒙了面,扔下十两银子,就教我做这些,别的都没说啊!” “三爷!饶命啊三爷!小的家有重病老母,待哺幼儿,您就放过小的吧!”刘兔儿凄惨地嚎叫起来,眼角满是泪花,摸不准是疼痛所致,还是别的缘由。 见他这般模样,梁安心下也是相信了大半。虽说这种人的嘴里吐不出实话来,可假若有人在背后指使,就不应当留下太过明显的马脚。 至少在刘兔儿这,是再探不出有用的消息。梁安只须明白,有人在后边盘算着什么主意就行。 康绍成? 鬼使神差的,梁安又想到这人。才回了京城多久,就生出好几件事儿,都是康绍成在背后推波助澜。 当堂里他掺和一脚,夜里的埋伏是他指使,这才第二天,又扯出这档子事儿。要说不是他搞鬼,梁安都不大信了。 可也不大好说,这也太过明显。而假若以康绍成的性子,这种虚虚实实的手段,还真没准能做的出来。 “那人怎样找着你?”梁安不好多作细想,踢了刘兔儿一脚,继续盘问道:“他生的多高,是胖是瘦,哪里的口音?” “京……京城口音!高大约……比我高一个头,当时正好能瞧见他下巴。胖倒是不胖,也不好算瘦的。”刘兔儿勉强从脑袋里挤出那人模样。 “从哪找着你?”梁安重复问了遍。 “妓馆。”刘兔儿答的很快,他是个没脸没皮的,说出来丝毫不觉羞臊。 “哪家妓馆?” “柳巷的青叶馆!” …… 梁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摸出半块银锭,扔在刘兔儿脚下,径直向巷子口走出去。 “说好十两,就不会少你的,要是给我发现你敢骗我……” “不敢不敢!三爷!小的死也不敢对您有任何隐瞒哪!”刘兔儿扑倒在地上,肩头的痛楚都顾不上,头一磕,顺手把银锭扫进怀里。 “宣武门的龅牙李,跌打损伤他在行,你就先去那治着,等我回来,还有赏。”梁安扔下句话。 “小的这就去,不敢要赏!”刘兔儿连忙应承,虽然不知道梁安去做什么,大抵也明白他的意思,办的顺利,有没有赏可不知道;要发现有隐瞒,那指定没好果子吃。 晦气! 刘兔儿心里暗暗啐了声,忽而又想到了那蒙面人刀子似的眼,和梁安铁爪似的手,肩膀又痛了起来。 摸摸怀里的银锭,而使他脸上变得忧喜交织,暗暗打定主意,只待回到家里,赶趟着就收拾收拾,逃到津门去,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蒙面人是在柳巷找到他的没错,可不能指望就觉出,那挨千刀杀的,还就定在那儿不走了呀! …… 柳巷,柳细凤。 这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十岁让人卖进窑子,老鸨使唤龟公给她破瓜,反倒教她咬掉胯下那玩意儿,然后活生生给咬死。 到了第二天一早,老鸨进门察看,迎向她的,是满屋子黑红的血迹,和一截尖利的桌腿。 老鸨的眼眶被捅穿。十岁的小女孩儿,嘴里含着皮与肉,血与骨,把老鸨拖进屋里头,把她的脸给捅了个稀巴烂,一对招子也挖出来,嘴还大张着。 按说,柳细凤该给人活活烧死,连同她的卖身契一起。 可柳细凤运道好,有大人物看上她,将她养成了一条蛇。一条藏在阴暗底下,随时能反咬一口的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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