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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 长篇武侠小说 · 《龙瀛剑诀》[第1页]

作者:漠雪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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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武侠、长篇连载。

 
经吧主指点,重新编辑格式段落后发贴。旧贴链接如下:
https://tieba.baidu.com/p/5368043665
 
楔子
  漆黑的夜里只闻狂风暴雨的肆虐之声,时起彼伏的电闪雷鸣间,依稀可辨两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前行。
  九阴山。丰县北郊荒僻阴森之所,白天都鲜有人至,却为何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竟会有人穿梭在荆棘满布的山路之中?
  “噼啪!”
  银白的闪电划破天幕,如同一柄利剑不偏不倚地直劈中一棵四人合围的粗壮大树,火光骤起,瞬间却又被大雨扑灭,留下焦臭的味道。
  “当心!”惊呼声中,两人同时施展轻功掠开数丈,堪堪避开了被殃及的厄运。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可看到此二人是两名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雨水打湿了他们凝重的脸面。
  一人按了按胸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
  “走吧。”另一人说道。
  两人冒着风雨、踩着泥泞约摸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狭窄幽深的山洞中停下了脚步。
  摸出被油布包裹着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轻轻地跳动。两人脱下斗笠蓑衣扔在地上,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肉之上。
  “黎兄,你确定郭旭扬郭少侠当真被关在此处吗?”身穿金线缝制的绸布衫的男子除了眼角深深的几道皱纹之外,倒是生得较为白净俊朗。他探头瞧向火光无法照射的黑黝黝的山洞内部,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裘帮主,这原是我的事,你本不该来的。郭兄弟与我情同手足,此番他遇大难,我即便粉身碎骨,也必竭尽全力保他周全!”一身粗布蓝衫的黎姓中年正色道。
  “黎兄你这说的哪里话!”裘帮主挺了挺腰杆:“我落马帮虽只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门派,但对于郭少侠的为人却是极为敬佩的!我是心甘情愿地尽我的绵薄之力,黎兄你莫再劝我!”他又向洞穴处望了望,眉头深锁:“我只是想问:你确定你收到的书信是出自郭少侠的手笔?小心驶得万年船,切莫中了贼人的圈套。”
  黎姓中年摸出怀中已被雨水浸湿,糊成一团的信笺,摇了摇头:“虽然我也有些疑虑,以郭兄弟的武功智计,当不会轻易被擒。但是……郭兄弟的字迹我识得,这确是他的亲笔书信无疑。”
  裘帮主“呛”的一声,抽出腰间的钢刀,一把抓住黎姓中年的手臂,“既是如此,咱们快走。龙潭虎穴我也要闯它一闯!”
  二人均手握兵刃,提起真气护住周身大穴,谨小慎微地向黑暗深处迈步。
  大约走了数百步,里面猛然响起一阵怪异的声响,紧接着不知何物从里蹿出,扑面而来!
  “是谁?!”虽说事发突然且声音诡异,但二人毕竟是久经风浪之人,立马强作镇定,站好身形,飞快地挥舞各自的兵器罩住面门胸口,却不料映着火光看到扑腾扑腾地飞出一群蝙蝠。
  黎裘二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黎兄,好在我的帮众没看到我现在这个怂样。”裘帮主放下横在胸前的钢刀,苦笑打趣道。
  黎姓中年脸上挂着笑意,正想回话,却听到里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来了?”
  “谁!”二人再次震惊。
  黎姓中年举着火折子向前跨了几步,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后,便硬生生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停了下来。长剑直指对方,喝问:“是你抓了郭旭扬郭兄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山洞中人说一个字,便停顿一下。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九个字,完全不带一丝情感。
  “快放了他!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饶不了你!”黎姓中年运劲于剑,提起十成内力向前踏出两步。
  “既来了,便死吧。”山洞中人一字一句地说着。
  洞外的雨一直在下。
  如墨的山洞中传出两声凄厉的哀嚎,回荡在被暴雨冲刷的九阴山上……
 
第一章 白衣少女
  楚州城外的一条林间小道,稀稀疏疏的往来着些许过客。道上搭了一个茶棚供行人们歇脚喝水,店小二每日就靠赚些琐碎银钱度日子。
  东北角摆着一张四方桌,因为正好被茶棚的木柱遮挡,所以乃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所在。桌旁坐着一位身着白衣、头戴幞头的少年。那少年肤色白皙,小巧笔直的鼻梁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瞧着身旁蹲坐在地上的一只狐狸。
  这只狐狸大约半人高,身形比别的狐狸更高大些。全身赤红色的毛发油亮顺滑。一双一边为水波蓝色、一边为青草绿色的异瞳透着魅惑。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狐狸,脸上写满温柔:“红红,我知道你想喝酒,但是这里没有酒。乖,你就将就一下吧,好吗?”看着自己亲密的小伙伴,少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弯弯的双眼笑成了两只月牙儿。
  狐狸“红红”一双异瞳眼巴巴地瞧着主人,伸出爪子碰了碰少年的手臂。
  少年撇撇嘴,摇了摇头:“抱歉啊红红,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带的酒都被你喝光了,刚才你也听到了,那小二哥说这里只有茶水。”
  红红似乎听得懂主人的说话,慢慢地收回前爪,不情不愿地低头舔了舔放在地上的一碗清茶。
  “啊呸,这是什么东西!白水加两片树叶就敢叫做茶了!?”
  “算了老四,这里方圆十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有口水喝就不错了。等进了镇,好酒好菜叫他们伺候着。”那人顿了顿,抓起一把碟子上已经去了壳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咂吧咂吧”地咀嚼着,口沫横飞地岔开了话题:“哎,我跟你们说,我听说郭旭扬杀了风雨山庄的萧炎。”
  “这个我也听说了!还有落马帮的裘万丈的死,八成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可是之前江湖传闻他是条汉子,好像还不会胡乱杀人。你们说的这些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哼!狗屁不通!张怀你这个傻子,郭旭扬是什么人?只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他身上背着‘龙瀛剑’,会是什么干净货色?”说话之人狠狠地灌了一碗茶水,就像饮下一碗烈酒般,一抹嘴角上残留的水迹,眯缝着眼睛道:“龙瀛剑、龙瀛剑……终有一日,我一定要把它弄到手里!”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太子殿下慧眼如炬,日后这天下都是皇上和您的,何况区区一把‘龙瀛剑’?”
  “就是就是!他郭旭扬算个鸟!连给太子殿下您提鞋都不配!”
  一群人声音越来越大、马屁越拍越响。
  白衣少年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坐在茶棚正中央的聒噪的人群。只见六个人围坐一桌,穿金戴银、衣着光鲜,非寻常百姓。
  他心中思忖:“这些人称呼那个面南而坐的人为‘太子’,想来必是某个反王的儿子。”他轻轻摇头:“一王之子,油头粉面、人云亦云,不过如此。”
  他嫌他们太过吵闹,轻轻拍了拍红狐狸的脑袋,“红红,吃饱了吗?吃饱的话,我们就上路吧。”
  红红望向主人,小声地叫了一声。白衣少年会意,回应了浅浅一笑,大声呼道:“小二哥,结账!”
  “哎!来啦!”店小二乐呵呵地跑将过来,数了数桌上的茶碗小食之后,点头哈腰伸出双手,“公子,一共是八文钱,谢谢惠顾!”
  白衣少年刚摸向怀里的钱袋子,就听到那个太子高呼一声:“等等!他的钱,本太子替他给了!”说着将一锭金子拍在桌上。
  “这……”小二哥顿时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右为难地看着白衣少年。
  而白衣少年却蹙眉斜眼瞧向那太子。
  “太子殿下,您这是?……”随行的众人也对那太子的行为极为不解。
  太子“嘿嘿”一笑道:“替美人儿付钱,本太子乐意!”
  “美人?!太子殿下您的意思是……”
  “瞧瞧你们都长的什么狗眼睛猪脑袋?”那太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白衣少年:“看看看看,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眼带桃花,笑起来简直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他吞了吞口水,食指轻触自己的嘴唇:“哎哟哟,还有那娇艳欲滴的小嘴儿,看得我心神荡漾。本太子之前居然没注意到!多亏她刚才叫小二的那声清脆动人的声音。”说着说着他竟大笑起来:“本太子只瞧一眼就敢断定:她绝非是一般的美人儿,若是换身女装,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尤物!是不是啊,我的小美人儿?”
  那太子一脸yin,邪地向白衣少女挑了挑眉,“小美人儿,你跟我走可好?本太子保管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话间便准备站起身来,欲向白衣少女走去。
  “是是是,太子殿下……”一群人又想趁机溜须拍马,却听“砰!”的巨响,白衣少女重重地掌击四方桌,桌上竹筒里的两根筷子应声飞起,少女食中两指轻弹,一双竹筷平稳飞出,“笃”的一声,斜斜地插在那太子跟前的松木桌上,入木与外露的部分,正好各占筷子的一半。
  白衣少女露了这一手,在座的各位均看得目瞪口呆。
  那太子吓得后退一步,险些撞翻屁股后面的长凳,哪里还敢招惹这武功远高于己的小美人儿?原本想站起的身子立刻缩了回去,轻轻地咳嗽两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端起茶碗对那群马屁精说道:“来来来,我们喝茶、喝茶……”
  白衣少女睨视他们一眼,心生厌恶,不愿多留。付了茶钱之后,便行出茶棚。
  她带着小红狐狸延着山脚的小路不疾不徐地走着。少女双眼望向远方,似乎没有兴趣欣赏沿途的风景,但却也并不着急赶路。
  忽然,红红对着天空发出了几声叫唤。那少女感到惊讶,抬头望去,只见山峰直入云霄,而在数十丈高的半山腰处,隐约可见生长着一朵瑰丽奇异的花朵。
  “那……是‘梵灵’!真的是梵灵!红红,你太厉害了!我终于可以让师父高兴高兴了!”少女开心得一把抱起红狐狸狠狠地亲了几口。
  “不过,这悬崖如此光滑陡峭,无处着力,我该如何上去呢?……”少女眼珠子滴溜一转:“有办法了!”
  她找来一条长长的藤蔓,又自腰带里摸出两柄飞刀,一柄系在藤蔓尾部,另一柄拿在手中。
  少女摸了摸红红的小脑袋,“红红乖,你在下面等我哦,我很快就会带着梵灵一起下来的。”
  只见她右臂运劲将长藤向高处一甩,藤蔓尾部的飞刀钉在山石之内,稍一借力,便纵身飞跃上崖。飞至一定高度后,左手紧握另一柄飞刀插入石缝之中,将自己悬挂在峭壁之上。待稳定下来之后,再次甩出长藤向上飞行。
  如此十数个回合,终于到达梵灵花处。
  她左手固定住自己的身子,右手小心翼翼地把花朵周围的土石刨开,将梵灵花连根取出。
  少女难掩心中喜悦,忍不住笑出声来,如百灵鸟般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太好了!红红,我采到梵灵了!师父一定会夸我的!他会说我好的!”
  正当她得意洋洋之际,却猛然看到一个人影在她身旁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从上面直摔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不假思索地挥出藤蔓缠住落崖之人,用力向上拉拽。却不料那人的下坠力道实在太大,她非但没有救成别人,反而被对方的重量拉扯着一起向地下重重地跌去……
 
第二章 救命之恩
  “许道长,快走!”
  “小治……”
  “别伤,他们……”
  ……
  白衣少女望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身着窄袖劲装的他,身型比寻常人更为高大。他的双手布满厚茧,显然是一双多年劳作或是常年握兵刃的手。俊逸的脸庞上,剑眉紧蹙,直挺的鼻梁下,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嘴唇不住的翕动着。
  看着他在晕睡当中还喃喃自语,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双湿润的大眼睛里透着淡淡的忧伤:“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治!”
  随着一声惊呼,男子猛地睁开双眼,极快地坐起身来:“呃……”
  “你醒了?!”白衣少女有些讶异:“我原以为你会昏迷好几天的。”
  “别乱动!”少女见男子想支撑着站起来,急忙制止道:“你断了四根肋骨,又受了很重的内伤外伤,差点……就没命了。快躺下。”
  “不行,我要去救……呃……”
  “去救许道长和小治吗?他们在山顶?”
  “你如何得知?!”
  “你刚才昏昏沉沉地一直在喊着这两个人的名字。”白衣少女叹了口气:“你想救人,也得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否则你死了,我就白救你了。”
  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的处境,连忙抱拳正色道:“阁下的救命之恩,我郭旭扬没齿难忘!来日必涌泉相报!”
  白衣少女轻咬下唇,微摇螓首。
  对面男子的双眼明亮而深邃,即使在重伤初醒之时,却仍然透着坚毅与刚强。少女双颊微热,不敢多看,眼角余光暼向男子身旁的白布包裹的长形物件,“原来你是郭旭扬。”
  郭旭扬捕捉到了少女的眼光,顺着望向自己身旁的物件,忙伸手去抓,顿了一顿,最终又将物件放下。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我没动过你的东西!”少女抢道。
  郭旭扬微微一笑,扯开话题,“你……可是位姑娘?”
  白衣少女美貌出众、声音清亮,再加上落崖之后,女扮男装的衣衫破损,幞头跌落。郭旭扬理应一早察觉,但由于刚才他心系他人,所以现在才发现。
  郭旭扬咬咬牙,忍住浑身疼痛,拿起身边白布包裹的长物,强行站起身来。
  “哎,你这人怎么讲不听的!”白衣少女嗔道:“都说了你现在不能乱动!快躺下!不要命了你?”说话间,伸手要去扶他坐下。
  郭旭扬躬身退后两步,以谦逊的姿势避让开来,“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我必须走,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再次抱拳说道:“敢问姑娘芳名,郭某铭记于心!今日若还有命在,他日必报大恩!”
  “原来,你是打算去送死的……”白衣少女咬着红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走向不远处的榕树旁,折下一段榕树枝,在地上写下清秀的三个字:黄伊榕。
  “咫尺伊人,相泽榕荫。好名字。”应着此情此景,赞美之词脱口而出后,郭旭扬又觉得言语之间未免有些唐突佳人,忙歉声道:“抱歉!在下……”
  “没什么,你走吧。”黄伊榕打断他的话语,“照你现在的状况,也是有去无回的。我救你是自愿的,不需要什么回报。只是……红红……”
  黄伊榕哽咽,滚下两滴泪珠儿,望向郭旭扬身后的一抔黄土。
  “这是?!”郭旭扬回头望去,暗暗心惊:莫不是有人因我而丧命了吧?
  “红红为了救我们……”黄伊榕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转过身去,不愿让陌生男子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我郭旭扬又欠下一条人命吗?”郭旭扬苦笑,向红红的坟墓一步步走去。
  “它不是人,是一只狐狸,是陪伴我多年的好朋友。”
  郭旭扬停下脚步。没有害死“人”,让他感觉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儿,但是从黄伊榕的那句“是陪伴我多年的好朋友”中可知,这只狐狸在她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终究是一条命。它救了我的命。”郭旭扬刚想跪拜,却被黄伊榕扶起身子。
  “不必了。你重伤在身,你的心意,我和红红也都明白了。”黄伊榕拭去眼角的泪水,淡淡的问:“你是执意要上山顶去救人,是吗?”
  郭旭扬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上去吗?”
  郭旭扬哑然。他是从山顶摔下崖底的。莫说他此时连走路都困难,就算是在平日,如此高不见顶的峭壁,他的一身轻功只怕也无用武之地。
  “沿着山脚往西走两里,有一条上山的小路。”黄伊榕指了指。
  “多谢黄姑娘!”郭旭扬将白布长物背在背后,布条的末端在胸前结结实实地绑了一个死结。
  他深吸一口气,向西走了十余步后突然停滞不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牙关一咬,又向前跨了几步。
  黄伊榕在他身后微微叹息。她看到他右手指尖已有鲜血滴落。“是手臂上的伤又裂开了吧。”她心道。
  黄伊榕回忆起不久前的情景:她在半山腰处用藤蔓绕住坠崖的郭旭扬,结果非但没救成他,自己却被拉下了山崖。红红在山底见状,极有灵性的它,立刻跑了过来,想凭借自己的身躯救主。结果郭旭扬把红红压在了身下,而自己跌在了郭旭扬的身上。
  郭旭扬保住了一条命,但红红却与自己阴阳两隔……
  黄伊榕摔得并不重。她因为红红之死伤心落泪很久之后,才去查看郭旭扬的伤势。但无奈郭旭扬伤处太多,而她身上所带的药物却又很少,所以有些伤口她只能做些简单包扎,草草了事。就好像他手臂上被划破的那道长长的口子,现在又在流血了。
  重伤的郭旭扬一边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意识,一边艰难地向前迈步。忽然间,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茶花清香,左臂被一双柔软的臂膀缠绕。他猛的醒过神来,诧异地扭头看向身旁那隽美绝伦的白衣少女。
  “走吧,我扶你上去。”黄伊榕低着头,并未与身旁的男子对视。
  郭旭扬轻轻地抽出手臂,后退一步,抱拳躬身道:“多谢黄姑娘美意!但男女授受不亲,如此会有损姑娘的名节,在下万不敢从。”
  黄伊榕不悦,“你以为我愿意拉你?”一句发嗔的话说完,看到他抱拳的渗着血的右手,语气终又软了下来:“你若想救人,就得快点。这么磨磨蹭蹭下去,你救得了谁?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她出指在郭旭扬的右臂上点了几处穴道,替他略微止血后,再望一眼远处红红的葬身之所,紧接着又去挽他的手臂。
  与黄伊榕的玉臂相触,郭旭扬感到全身一震。他赶忙调息好自己有些不顺畅的呼吸,心想:“黄姑娘说的话在理。且她作为女子尚不计较,我身为男子,若再脱开手,反而不好。”于是不再拒绝,强打精神,任由黄伊榕搀扶着,寻上山的路而去。
  救人如救火。两人尽最快的速度,顺着蜿蜒曲折的登山小路,终于上到了山顶。但黄伊榕所能感受到的,是眼前满地的尸体、干涸的鲜血,以及耳边郭旭扬的悲呼之声。
 
第三章 并肩而行
  随着一声悲呼,之前在黄伊榕的搀扶下,走路还一瘸一拐的郭旭扬,挣脱开黄伊榕的双臂冲了出去。
  “小治、小治!许道长!”郭旭扬摇晃着二人的尸体,伤心欲绝,“为什么连孩子也不放过!”
  黄伊榕也为之怆然,暗道:“原来他口中的小治,竟是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孩童。小治和许道长已死,那剩下的这些人是……?”
  她四下游走,观察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从衣着服饰看来,有六人穿着各异,布料看上去都价值不菲,或是为首之人;其余的人众均是粗布衣衫、着装统一,应该是某个帮派的众徒。
  黄伊榕再仔细地查看那六具尸首。六人皆为男子,看上去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到四十之间。除了两个样貌还算正常之外,另外四人皆长得丑陋无比。那六人的兵器,或死时仍紧握在手中,或被打掉散落在身旁。兵刃分别是:刀、剑、枪、斧、锤、棒。
  “在这个地方,出现使这六种兵器的六个人……难道他们是‘七杀门’的‘七杀鬼王’?怎么没看到第七女鬼钟若毒的尸体?”黄伊榕思忖:“这六人有两人为掌力所伤,四人被利剑毙命。”她蹲下身子,翻动尸身,“掌力阴柔,剑法霸道,不是一路……”
  她在大鬼沈青鹰的旁边停下,“玄铁打造的九环刀竟被一截两断,同时剑气直灌死者的五脏六腑,肝胆俱裂。但从九环刀的断痕看来,斩断它的,只不过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她望向跪坐在许道长和小治面前的郭旭扬的背影,暗暗心惊:“剑应该是他从某个门众手中夺过来的吧?这就是他的实力吗?……”
  “杀害他二人的,是‘七杀门’的人吧?”黄伊榕走到郭旭扬的背后问道。
  郭旭扬点了点头。
  对于身后这位女子,能猜出“七杀鬼王”的身份,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此前在山下,她为自己止血时,从她出指点穴的内力,他已知她武功深浅,绝非寻常少女。否则无论如何,他也断然不会允许让这位救命恩人扶他上山,深入这凶险之地。只是她一个年轻女子,竟也有如此功力,倒是让他生出些许疑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郭旭扬重重地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许道长是‘全清道观’的二当家,小治是他入道前的亲孙子。我不能让他二人曝尸荒野。”
  “你要送他们回去?”黄伊榕秀眉紧锁,心道:“‘全清道观’距此约三百里地,若是他没有受伤,大半天的脚程即可到达。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而且还要带着两具尸体,岂是说送回去,就能送回去的。”
  “嗯。此事就不劳黄姑娘费心了。”郭旭扬仿佛洞穿了黄伊榕的所思所想,“你适才送我上来,一路辛劳,郭某……”
  “又是日后要报我的大恩大德吗?”黄伊榕薄唇轻抿,眉眼间透出一丝笑意,提醒道:“没看到钟若毒。”
  “七鬼很狡猾,她应该已经逃了。”郭旭扬望着泥地上向东延伸而去的杂乱无章、深浅不一的脚印,道:“但她已被我所伤,只怕一时半会难再出来害人了。”
  “我原以为你刚才伤心过度,什么都没注意,想不到……”黄伊榕顿了一顿,“我去替你找辆马车吧。你在这里等我。”说完转头便走。
  “黄姑娘!”
  郭旭扬扬声高呼,但黄伊榕早已施展轻功沿下山的小路返回。
  她当然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她心想钟若毒既已被郭旭扬所伤,估计非死也即重伤,应该不会再寻回原地。但倘若自己离去之后,再来个什么其他的人,结果了这半死不活的郭旭扬的性命,那就怨不得她了。自己对他已算是仁至义尽,给他速速找了马车之后,便从此离开,两不相见。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郭旭扬远远地听到车轮滚动之声,睁开双眼,看到黄伊榕推着一辆木板车正向自己走来。
  他原打算自己想办法将许道长祖孙二人送回全清道观安葬,但后来黄伊榕说要给他找马车后,便不顾他的叫唤自行离去了。他与她相处虽不久,却多少摸到了这位姑娘的脾性。她决定要做的事情,他是劝阻不了她的。况且若自己撇下她上路,只怕等她上得山来,找不着自己,反而着急。所以便原地打坐运功,一边调理伤势,一边等她。
  黄伊榕推着木板车望向远处的郭旭扬,心道:“他没到处乱跑,还算听话。想不到他运功调息一阵之后,气色竟恢复了不少。”
  她的心里有些气闷,原想找一辆马车,结果却拉来一辆木板车。心想着就算看不到马,有头牛也是不错的,然而推车的只有她自己。
  她对这一带并不是很熟悉,在这荒芜偏僻之所,似乎只有此前她喝茶的茶棚,才能看到人影。她本打算抢下那个一脸淫相的什么太子的一两匹马,结果别人却早已远离。不得已只好向店小二买下了一辆木板车……
  黄伊榕在郭旭扬跟前停下,撇了撇嘴,“只有木板车。”
  郭旭扬微微点头,“木板车足矣。”
  二人合力将许道长祖孙的尸首放到车上。
  “黄姑娘,多谢相助!我现在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
  “我也去‘全清道观’。”黄伊榕好像很喜欢打断郭旭扬的话语。
  郭旭扬定定地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失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道观作甚?”
  黄伊榕白了他一眼,不再与他对答,自顾自地推起那承载着两人尸身的木板车来。
  “黄姑娘,让我来。”郭旭扬赶忙抢来推车。
  黄伊榕皱了皱眉头:“我知你武功极高,但我略懂医术。虽然你刚才做了一轮调息,但你体内的伤到底有多严重,你我都心知肚明,无需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似乎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重,语气又稍稍柔和了些:“唉,你我素不相识,我本不愿意多管你的闲事。但红红既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救了你,我也不想你再糊里糊涂地又死去。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推另一边吧。”
  木板车有两个推手,黄伊榕将右边让了出来。
  郭旭扬知红狐狸的死,让黄伊榕有些气苦。对她的亏欠感让他不好再多说什么。更何况此时自己的身体如黄伊榕所言——并不太好;而黄伊榕的武功不弱,若对方有所坚持,自己此时也是决计拿她没有办法的。左手遂搭上了右边的推手。
  黄伊榕知郭旭扬右臂伤重,不方便使劲儿,便故意腾出右边,倒是让两人在推车之时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因顾及郭旭扬,所以黄伊榕的步子并不太快。黄伊榕不再说话,郭旭扬也不敢挑起话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得姑娘不高兴。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边,默默地推着木板车走了两个多时辰。
  夜幕早已降临,四周除了鸟兽之声,就只听到车轱辘辗压土地的声音。
  “停下吧。”一声清脆动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郭旭扬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
  “你生火,我去找点吃的。”
  郭旭扬老老实实地掏出火折子。
  不一会儿黄伊榕就带着几个野果子回来了。她将其中的三个递给了郭旭扬:“将就着吃几个充饥吧。”
  郭旭扬摇摇头,道:“我不吃,谢谢。”眼睛看向车上的许道长二人。
  “为他们守祭吗?”黄伊榕收回果子。虽说明知空腹的长途跋涉会加重郭旭扬的伤势,但她也不再勉强。
  随意地吃下两个酸涩的野果,黄伊榕靠在树干上,闭目道:“你这个人不错,和江湖传言的很不相同。”
  郭旭扬忙望向坐在对面的她,万料不到两人默不作声地憋了一整天,这女子竟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月光透过树荫撒在黄伊榕如白璧的脸庞上,笼罩着她的一身雪衫。双眼紧闭的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郭旭扬暗叹世间竟有如此佳丽,而自己这一天之内,欠下这女子的恩情却越来越多,他日若寻得时机,必当一一回报。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黄伊榕的话语轻盈,让正在偷看她的郭旭扬有些心虚,忙收回目光,打坐运功。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二人就启程了。为防止尸体腐烂,应尽快运至目的地入土为安。
  郭旭扬经过一晚上的调息,体力又恢复了许多,这一日他二人加快脚程,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全清道观。
 
第四章 全清道观
  全清道观不甚大,掩映于山林之间。但道观的实力却可谓是名动江湖。掌门人马素道长的“天仪揽月拂尘功”极其了得,他的几位师弟亦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但如今二师弟许道长却惨遭七杀鬼王的毒手,祖孙二人均死于非命。
  进得道观正门,便看到一片宽敞平整的青石板地,可纳百余人,乃是道士们练功的场所,石板地的尽头连接着一片屋堂。练武场上此时站满了人,都是一些武林正派人士。众人以门派为集聚,约有七八路人马。有的是与郭旭扬相交相识的,比如信义门掌门万重山;有的是曾与他交过手的,像是御剑山庄庄主穆剑宗;还有一些是他不相识的。众人看他推着载着死尸的木板车而入,纷纷地让出一条道来。
  黄伊榕不喜人多,进入道观之后,便让郭旭扬自行推车走在前面,而她则是慢步跟在后头。
  内堂当先行出一人,袍服宽大,三缕长须,道骨仙风的气质让郭旭扬很快便猜到此人当是掌门人马素无疑。
  马素堪堪行出屋门外,便赫然看到车上许道长的尸身,他神情激动地冲了过来,“二弟!二弟啊……”马素叫喊着,像是希望能将他唤醒过来一般,两行老泪已自眼角滑落而下。
  然马素终是一派掌门,老而持重,经此大变,只伏尸哭喊了几声,便用袖口擦拭眼角,望向郭旭扬,“阁下是?”
  “郭旭扬。”
  “郭旭扬”三个字一出,群雄中便发出一阵震惊之声——声音自是那些与他不相识的人所发。
  马素闻言,颤声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郭旭扬嘴唇微动,看着车上许道长的面庞,同样伤心难过的他,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猛地,马素身后闪出一人,“呼”的挥出一掌,以极快的速度,朝郭旭扬胸口拍下。
  郭旭扬感到凌厉的掌风向自己扑来,多年的临敌经验,使得伤重之下的他,仍然下意识地运劲出掌格挡。
  却听那出掌之人跟着大叫一声:“师父!”
  “师父”二字出口,郭旭扬在电光石火之间,已知此人乃是许道长的徒弟。不想伤人的他,忙收劲撤掌,被自己的内劲反噬的同时,“呯!”的一声,硬生生地又受了对方一掌,重伤未愈的他,倒退两三步后,顿时呕出几两鲜血。
  黄伊榕见状,忙掠过来从后面将他扶稳,娇喝一声:“干嘛出手伤人?!”
  那人还想挥掌再打,却听马素喝道:“子敬住手!”
  那唤做“子敬”的小道哭喊着道:“他杀了我师父!我要给师父报仇!”一双铁掌再度劈下。马素欺身而上,将其拦下。他转过身来,双眼盯着郭旭扬,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声道:“贫道相信,二弟当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他杀的,是‘七杀鬼王’杀的!”黄伊榕抢道。
  “七杀门?!”这个答案马素倒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全清道观’虽不齿七杀门的所作所为,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他们要对我二弟痛下杀手?”
  “师伯,我……”得知自己莽莽撞撞的打错了人,子敬小道哽住。
  “马掌门是吧?”黄伊榕清亮的声音响起,她指了指郭旭扬,道:“这个人本来只剩下半条命了,刚才又被你们教导出来的好徒儿拍了一掌,现在他还能站着,但过不了一柱香的时间他就要躺下了。”
  黄伊榕话里带刺儿,“全清道观”的道士们听在耳里都不太畅快。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却也不好多言。
  马素精通医理,只因此前事发突然又伤心过度,现在经黄伊榕的话一提醒,立马看出郭旭扬浑身是伤。他知黄伊榕的言外之意,是要他救治郭旭扬,心想:“救人要紧,二弟的死因,日后再追查也不迟。”遂吩咐众子弟过来,要将郭旭扬扶入后堂疗伤。
  郭旭扬抱拳道:“在下谢过马道长及各位的好意,这点小伤,不劳诸位费心。”
  “你再啰嗦信不信我点你哑穴?”黄伊榕的嗓音更大了些。
  郭旭扬苦笑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我本不愿给他人多添麻烦,但正如黄姑娘所言,确实也快撑不住了……索性就在这道观中休息静养几日吧。也好将许道长之事详细告知马道长。”于是向马道长点了点头,道:“如此,在下叨扰了。”
  黄伊榕静静地看着小道士带着郭旭扬渐行渐远,呆呆地站在原地。
  郭旭扬回了三次头,四目相对、无言相望三次之后,终于不再转头。
  在郭旭扬行出十丈开外之后,黄伊榕转过身去,朝道观的正门走出两步,却又停下。用力地咬着嘴唇,像是要将它咬出血来,最终猛地转身,追上了郭旭扬:“等你伤好了我再走。”
  郭旭扬看着身边的少女,苍白的唇角钩起一道弧线,双眼依然如此明亮。
  “等一下!”练武场上的御剑山庄庄主穆剑宗大喝一声。
  穆剑宗抢上一步,拦在郭黄二人面前,“郭少侠既然来了,何不趁此机会,当着众武林正道人士之面,将龙瀛宝剑拿出来鉴赏一番,也好让大家都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为之动容。
  郭旭扬冷冷地盯着穆剑宗,剑眉一挑,道:“抱歉,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你……”穆剑宗虽已涨得老脸通红,却奈何不得他半分。郭旭扬已拒绝了他的要求,身为一派宗师的他,总不能当众来硬的吧?
  只听信义门掌门万重山大笑一声,“郭老弟,你走你的!谁要与你为难,就是和我万某人过不去!”他这话,显然就是说给穆剑宗听的。
  郭旭扬向群豪抱了抱拳,朗声说道:“多谢万大哥!诸位,在下失陪了!”说罢,与黄伊榕及小道士向道观内堂走去,留下群雄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全清道观的客房通透而素简。房屋内,卧床、长柜、圆桌、木凳,再加上倚窗的两张竹椅,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两位小道正在给躺在床上的郭旭扬治伤。黄伊榕远远地坐在靠窗的竹椅上,眺望着窗外的景致,仿佛屋内与她共了两日患难的郭旭扬,她根本就没有看到。
  马素踱步进屋,问道:“子诚,郭少侠伤势如何?”
  一个正在给郭旭扬包裹伤口的小道赶忙起身回道:“回师父,伤得有些重,但当无性命之忧。”
  郭旭扬坐起身来:“马道长,今日贵观可是有什么祭典?”
  马素知他问的是:为何一向隐世的全清道观,会聚集了这许多武林人士?他一声叹息,并未回答。
  子诚小道瞧了师父一眼,插嘴说道:“郭少侠有所不知。今天本是我师父与二师叔交接掌门之位的日子。我师父想潜心修道,原打算将掌门之位传予二师叔。却不料二师叔他……”
  马素沉声道:“二弟是个守时之人,按理说此番大事,早几日他就该返回观中,但直至今日仍未见他的踪影,贫道已料他是凶多吉少。”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后,继续说道:“现二弟仙游,贫道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掌门人选,所以大多数应邀而来的豪杰均已相继离去,只有御剑山庄一派、卓君宫一派和一位名叫‘白清陌’的来历不明却又武功不凡的女子,尚留在本观之中。”
  郭旭扬皱眉道:“卓君宫?可是少华山上的卓君宫么?”
  马素手挥拂尘,点了点头。
  “白清陌……”郭旭扬沉吟。用余光瞧了一眼远坐在窗边的黄伊榕,心道:“她也是一位来历不明却又武功不凡的奇女子。”
  马素不知郭旭扬心中所想乃是其他,以为他想追问白清陌的身世,遂道:“此女子可以说是不请自来的。我观虽小,但向来不拒四方来客,故而虽不知她的底细,却也一直以礼相待。如今众人已走,她却还独自留下,不知是否另有所图。”
  郭旭扬朗声一笑,“不管她图的是什么,在马道长这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他顿了一顿,道:“马道长,关于许道长之死……”他刚想道出原委,却因伤势牵动,不住地咳嗽起来。
  马素见状,将手搭在了郭旭扬的脉搏之上,惊道:“郭少侠,你可是服用了‘梵灵花’?”
  “什么梵灵花?”郭旭扬不解。
  “我见他快死了,就给他吃了。”清脆的声音从窗边飘了过来。
  郭旭扬和马素同时望向这被窗外的日落红霞映照得双颊飞红的少女。
  “梵灵乃千古奇花,开‘红黄蓝白褐’五色花瓣,大小如海碗、形状似灯笼,当今之世,所生只怕不会超过三株。”马素顿了顿,“相传,它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若是习武之人服用,可功力大增、延年益寿。不知姑娘从何处得到这珍奇?”他看了看郭黄二人,纵使他是方外之人,此时眼角也不免透出一丝笑意,补充一句道:“又不知姑娘与郭少侠是何关系?”
  黄伊榕听罢立刻弹起身来,白了马素和郭旭扬一眼,“我不认识他!”话未说完,已跑出了屋子。
 
第五章 深夜造访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只见一黑衣人闪身进入全清道观的内堂,身影极为迅捷!
  那人径直来到郭旭扬居住的小屋,伸出食指在舌尖上润了润,然后在纸窗户上扎出一个小洞,小心翼翼地递进一根竹管,吹了口气。
  是迷烟!
  那人在窗外等候片刻后便轻轻地推开窗门,飞身进屋,蹑手蹑脚地走向床边,伸手去拿那柄用白布包着的长剑。不料脉门却被人死死扣住!他忙运功甩脱,向后急跃数步。
  郭旭扬缓缓站起身来,举着火折子,点燃了圆桌上的油灯,摇了摇头,说道:“穆庄主,还不死心吗?”
  穆剑宗圆瞪着布满皱纹的双眼,惊道:“你……”
  郭旭扬笑出声来:“不用这么震惊吧?虽说你黑布遮脸,但你这身轻功身法却是盖不住的。别忘了我们曾经交过手。”他望向纸窗户上被扎破的洞,“是‘密影堂’特制的迷香吗?穆庄主你可真舍得在我身上花大价钱。”
  穆剑宗索性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看起来远不止‘天命之年’的风霜的面容,狠狠地说道:“我御剑山庄为剑而生,为剑而亡!无论使何种手段,我都要拿到龙瀛剑!小子接招!”
  穆剑宗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利剑,剑花狂舞,向郭旭扬直刺过来。
  郭旭扬一面避闪,一面赞叹道:“好剑!莫不是传说中的‘莫邪宝剑’?既得莫邪,何需龙瀛?穆庄主还是请回吧。”
  “莫邪”确是剑中极品。剑长三尺半,剑身透亮,隐隐泛出绿光。即使内功精湛之人,运劲于剑,用力挥出,亦是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
  穆剑宗知他厉害,也不与他多说废话,一上来便是一招剑招中的极至——万剑归宗。一柄莫邪宝剑竟能化为万把剑影,将郭旭扬围在正中,叫他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郭旭扬只是在剑光当中游走,似是难以抵挡。
  不料屋内又破窗闪进一人,是个女人!她箭一般地直奔床上放着的龙瀛宝剑!
  “铛!”的一声巨响,穆剑宗竟连连倒退三步,无数剑光已不复存在,“万剑归宗”已被破解!
  郭旭扬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剑,剑尖正直指那女子背心。
  “白姑娘,在下等你很久了。下次你蛰伏的时候,气息应该掩藏得再好些。”郭旭扬淡淡地说道。
  白清陌冷道:“你好厉害!”
  郭旭扬瞧了穆剑宗一眼,微笑道:“我也不甚厉害,只不过是穆庄主有意相让罢了。他或许忘了‘万剑归宗’在上回与我交战时已然用过。”他顿了顿,“倘若你等他再出新招,在下无从破解之时再出手,想必就能得手了。”
  穆剑宗听罢,心底暗骂:“老子的所有招数在那日与你决战时都已用光,又何来新招?”但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心道:“这小子着实狡猾。适才装作不敌我‘万剑归宗’,其实是要引这白姓女子自动现身,他便可攻他人之不备。”
  白清陌嚷道:“你杀了我吧!”
  郭旭扬一怔,将指向白清陌的长剑收回,“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杀你?”
  岂料白清陌根本不理会郭旭扬“放她一马”的恩情,待郭旭扬剑势一收,她立马转身就向对方攻去。
  她转身、拔剑、出招,一气呵成,速度之快竟不在穆剑宗之下!
  穆剑宗见状,亦趁势抢上。忽地窗外又飞进一人,是名身形高大、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手中亦握着一柄长剑,朗声道:“爹,孩儿也来助阵!”此人正是御剑山庄的少庄主,穆剑宗的长子穆剑义!他尽得其父真传,剑术已堪称当今武林中的高手。
  郭旭扬只得以一柄剑对三柄剑。
  三人剑法精绝,再加上此时的郭旭扬身负重伤,又不愿伤害他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看家本领“踏雪无痕”之“无风无雪”的轻功,来闪避这三柄如风的快剑。
  既无风雪,自然无痕。郭旭扬高大的身形,此时宛若轻飘飘的棉絮,任由三柄利剑从各个方位攻来,他都能一一找到间隙轻巧地避开。
  只见穆剑义使一招“万剑归宗”将其困住,穆剑宗用“愚公移山”攻其下盘,白清陌的招数很简单,只是平刺,但却闪电般直取郭旭扬的咽喉。好在郭旭扬对于御剑山庄的剑招娴熟于胸,否则此次恐怕有性命之虞!
  好一招“雪上飞鹰”!
  只见郭旭扬腾空跃起,绕到穆氏父子身后,以剑尖各点其“天宗”、“灵台”穴将他俩制住。但在他斜身轻点白清陌“中府”穴之时,白清陌的利剑却已刺入他的胁下半寸。
  他四人的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地,速度之快,可想而知。他们堪堪打完,住得较远的马素、黄伊榕和卓君宫的苍夜宫主才相继赶到。
  “你完全可以一剑刺死我!你这样点我的穴道是什么意思?!”白清陌大声嚷道,显然愤怒至极,像是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般。
  郭旭扬不答。
  马素手挥拂尘,望向穆剑宗,一声叹息:“穆庄主,你这是何苦?”
  穆剑宗乃一派之首,如今作客于“全清道观”,却在主人家的地盘上干起了偷盗抢夺的勾当。更丢脸的是:事情没办成不算,父子二人还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如今面对马掌门的质问,他的一张老脸也不知该往哪儿搁,只好装做什么都没听见,不去与马素对答。
  “你快杀了我!郭旭扬你这狗贼!你今日不杀我,早晚有一日我会取你狗命!我不会放过你的!”被点了穴道的白清陌,见郭旭扬居然“懒得理”自己,而偏偏自己又身体无法动弹,只好扯着嗓子越喊越大声。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黄伊榕酸溜溜地来了这么一句之后,走到郭旭扬身边,看着他胁下涌血的伤口,道:“手抬起来,我看下你的伤。”
  “多谢黄姑娘,此点小伤,无碍。”说话间,郭旭扬自己出指点穴止血。
  黄伊榕白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呸!你这丑婆娘又是谁?要你在这里啰唣!你们这对gou,男女都不得好死!”看着对面站着的白衣少女,白清陌骂得更凶了。
  “丑婆娘”也就罢了,“gou,男女”这三个字让黄伊榕怒火中烧。
  “胡说八道什么!”黄伊榕娇叱,出掌向白清陌拍去,她要好好地教训教训这满嘴污言秽语的女人。不料一双玉掌却被郭旭扬格挡开来。
  “算了黄姑娘,莫与她一般见识。”郭旭扬的话语中带着几许温柔。
  黄伊榕轻咬着红唇愣愣地看眼前这男子,撇了撇嘴,走向门口,靠在门边,眼望屋外。
  却听苍夜宫主说道:“白姑娘,你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何苦成日骂骂咧咧、打打杀杀的。”这苍夜宫主约摸四十岁年纪。虽说早已过了双十年华,但她却极注重衣着打扮。面上的脂粉非但掩盖了她的岁月风霜,更显现出她的高贵与不俗。紧身的紫色罗裙衬托出她那不减当年的风韵,以及成熟女子所特有的魅力。
  “要你管?老太婆!”
  郭旭扬实在不愿再听白清陌这么逮谁骂谁下去,便转移话题说道:“白姑娘,你武功之高,在我辈当中实属罕见。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白清陌冷笑道:“哼,算你识相!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会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对手?就算我杀不了你,我师父也会杀了你!”但她的师父究竟是谁,她却缄口不谈。
  郭旭扬的目光有些凝重,他解开被制三人的穴道后说道:“你们走吧。若想再来取剑或取我性命,我都随时奉陪。”
  穆氏父子和白清陌都一般心思,想着自己原已战败在先,如今又多了马素、苍夜和黄伊榕三人在场,宝剑更不可能得手。三人竟不再说话,愤愤地穿门而出。
  郭旭扬看着他们,直到消失,才“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方才他负伤力斗三大高手,致使脉息混乱,气血翻滚。
  黄伊榕的眼睛瞧着屋外,余光却看向屋里。她看到郭旭扬呕血,原本想迈过去的步子,最终还是没有跨出去。
  马素见状,忙过来给郭旭扬喂下两粒丹药,为他运功疗伤。
 
第六章 究竟是谁
  与郭旭扬一战之后,第二日一大早,穆剑宗便带着御剑山庄的帮众,告别马素,返回山庄了。而白清陌也不见了人影。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没有人知道。
  当晚战后,马素替郭旭扬诊治了两个多时辰。马素医术精湛,次日清晨,郭旭扬的精神已饱满了许多。
  全清道观的会客厅上,马素居中而坐,为客的郭旭扬与黄伊榕二人坐在下首。除了郭黄两人之外,还有卓君宫的宫主苍夜。
  前来参加马许二人的掌门交接仪式的众人均已离去,现如今,唯独这卓君宫一派,却还逗留在道观之中。莫不是这苍夜宫主特别欣赏“全清道观”的雅致风景?还是她十分喜欢这方外之地的粗茶淡饭?
  郭旭扬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苍夜,心下思忖:“卓君宫宫中尽为女弟子,素日里做了不少惩恶扬善之事,且此前听马素道长所言,她与苍夜相交多年,对于此女子的品德极为敬仰。如此的话,她至今仍滞留于此,是何用意?”
  “郭少侠,请你将我二弟的死因,细细道来。”马素温润的声音,打断了郭旭扬的思路。
  郭旭扬点了点头,向在座的各位讲述起当日的情形。
  全清道观其实与七杀门相距并不甚远,然而这一正一邪的两大门派却一直相安无事。郭旭扬曾经救过许端道长一命,此事马素也听许端提起过,所以当初在道观的练武场上,马素才说相信许端之死,当于郭旭扬无关。
  五日前,郭旭扬收到一封许端的亲笔书信,说自己被困“七杀门”,望前去搭救。郭旭扬与许端的感情极为深厚,见信后立刻动身前往。他隐匿于七杀门那虎狼之地,寻得时机,趁七杀鬼王不备,营救下许端及他的孙子许治。
  “二弟铮铮铁骨,倘若自己被擒,绝不会书信求救于你,令郭少侠你身涉险境,定是鬼王以其孙的性命相要挟。”马素正色道。
  郭旭扬点头道:“确是如此。”
  “郭少侠就这么轻易地救下了许道长祖孙二人?只怕是围师遗阙吧?”苍夜的话不多,但每句都能切中要害。
  郭旭扬苦笑,“苍夜宫主所言极是。虽说当初在下也料到那是一个圈套,但机不可失,我只能放手一搏。”说到此处,郭旭扬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然而,我既知有诈,自是谨慎行事,却万料不到……他们会将毒液种入小治体内,他还只是个孩子……”
  黄伊榕听罢,柳眉深锁,思忖:“以童子之身为引,将毒素种入身体之中,再由内向外扩散至每一寸肌肤,郭旭扬抱起小治的那一刻起已然中毒。此毒乃是……‘泯童摧’。”黄伊榕打了一个冷颤,“好在此毒极难研制,无论是药引、毒物种类、份量还是炼制时间,都极为讲究,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她望向身旁的郭旭扬,“也幸亏他的内力足够深厚,若是换了个底子差点的人,只怕要当场毙命。”
  钟若毒制毒手段之高明,让她不禁为郭旭扬担心起来,“‘七杀门’被他所灭,只有钟若毒一人逃脱。此女号称‘千面毒手’,精通易容及毒术,日后若来找他寻仇,只怕他防不胜防。”
  马素见郭旭扬因许治之死恻然,心中不忍,忙岔开话题道:“郭少侠可知七鬼为何要掳我二弟?我观与七杀门素无冤仇,贫道实在不解。”
  郭旭扬叹气,“七鬼当时对我说,是为了引我现身,欲取‘龙瀛剑’,所以才抓了许道长。但在我与许道长且战且退的过程中,许道长伺机告诉我,他被七鬼盯上的原因,应该是他无意间得知了七鬼的一个大秘密。”
  “什么大秘密?”苍夜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她似乎对这个秘密非常地感兴趣。
  郭旭扬瞟了她一眼,“许道长说:‘七杀门’和‘七杀鬼王’,其实是受制于人的。”
  此言一出,连马素这位不问尘世的修道之人,都不免为之动容。
  七杀门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马素这个“老邻居”还是有相当的耳闻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奈何七鬼武艺高强、手段毒辣,江湖中人对他们多有忌惮,也都不敢贸然地去找七杀门的麻烦。然而如此一个在武林中恶名昭著的大门派,竟然还要依附他人,此人究竟是谁?
  “受制于人……”苍夜喃喃自语,“‘七杀门’这样的门派,会受制于谁吗?”她顿了一顿,“只不过,当今天下纷乱,各路反王豪杰各自为政,就算他们真的有所归附,也不足为奇,又何需如此隐蔽?”
  郭旭扬摇了摇头,“在下也不得而知。但听许道长的意思是:七鬼似乎不允许任何一个外人,知道他们上头,还存在这么一个人。”
  苍夜冷笑一声:“只怕七鬼使的是‘一箭双雕’之计吧。既可封许道长之口,又能将你引至巢穴夺剑。”顾及到马素及郭旭扬的感受,苍夜将许端的死,说的较为隐晦。
  “你是怎么落崖的?”一直默不作声的黄伊榕终于开了口。
  郭旭扬扭头看着身旁的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苦痛,似是不愿意再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当时钟若毒将小治投向山底,我扑出去将他送回许道长的怀中,所以……”
  黄伊榕咬着红唇点了点头,想必钟若毒也是在那时被他所伤。
  马素挥动拂尘,闭目长叹:“知己不复,此生绝琴。二弟,你安心地去吧。”
  郭旭扬及许端二人,几乎已灭了“七杀门”满门,故而无需再想什么“报仇”之事。况且马素、许端二人潜心修道,生死轮回,自是比寻常人看得更淡些。马素的言外之意,已是不打算再追究此事。至于许端打探到的那个“神秘之人”,只怕与他“全清道观”也无甚关系。
  “郭少侠,事情的经过,贫道已然了解,多谢相告。你有伤在身,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郭旭扬点头抱拳道:“马道长,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且莫太过悲伤了。若无其它事,在下先行告辞。”
  “郭少侠请留步!”苍夜起身拦下了正准备离去的郭旭扬和黄伊榕二人。
 
第七章 大惑不解
  听到叫唤声,已离座走出几步的郭旭扬应声停了下来,扭头望向宫主苍夜。
  黄伊榕跟在郭旭扬的身侧,听到苍夜的声音,却若有所思地瞧着郭旭扬。
  苍夜走到郭黄二人跟前停下。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在无形之间抢占住了郭旭扬将要离场的主道。
  “苍夜宫主还有事么?”郭旭扬的语气有些许淡漠。
  苍夜干咳了一声,瞥了一眼郭旭扬背上那把用白布包着的“龙瀛宝剑”,向郭旭扬抱了抱拳,“郭少侠莫怪本宫冒昧,但有个问题我思之不透,故而想向郭少侠讨教讨教。”
  郭旭扬亦疲懒的抱拳回道:“‘讨教’不敢当。宫主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苍夜宫主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如此多谢了!那么请问……龙瀛剑是否根本不在阁下身上?”言语简单而直接,说话间还向前踏出一步,站得离郭旭扬更近了。
  郭旭扬暗暗心惊却面不改色地说道:“宫主何出此言?”余光瞥向身旁的黄伊榕,却发现黄伊榕红唇微启地看向苍夜,满脸惊异之色。
  苍夜说道:“适才听郭少侠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我想,以郭少侠与许道长的情义,前去搭救,无可厚非。但‘七杀门’乃是凶险异常之地,曾令许多武林高手有去无回。即便你武功超群,但仍是危险重重。”她此时已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郭旭扬背上的白布长物,“你应该知晓,倘若你失手被擒,你身上所背的东西也会一并被七鬼夺去。”
  马素自主座走了过来,“苍夜宫主……”他似是想劝阻苍夜对郭旭扬的逼问,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苍夜继续道:“马掌门,我知不该过问他人隐私,但这毕竟乃是关系天下安危之大事,所以……”她死死地盯着郭旭扬的双目与脸庞,小心地捕捉着对方的每一丝细小的表情变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还望郭少侠能够解答。”
  “你身上根本就没有龙瀛剑!是也不是?”
  郭旭扬闭口不言。
  “这白布内包的究竟是何物?”
  郭旭扬仍不回答。心中却道:“这苍夜宫主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卓君宫’也与‘御剑山庄’一般,觊觎龙瀛剑?而倘若她并非穆剑宗之流,那她又为何如此究根问底?”
  “哼!我听说你们‘卓君宫’里都是好姑娘,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已贵为一宫之主,却还来打那把剑的主意,这就是你派的作风?”黄伊榕的冷言冷语在空旷的会客厅里显得格外的大声。
  马素觉得有些为难。如今双方气氛尴尬,身为主人家的他,只好一声叹息,轻挥拂尘,道:“郭少侠,此原是你的私事,说与不说,全在于你。”
  苍夜、黄伊榕和马素,三双眼睛都停在了郭旭扬的身上。
  全清道观的会客厅并不甚大。除了主位上的一把方正宽大的紫檀木椅之外,就只剩下客座上左右两排并排着的三套茶几木椅,和墙角的几株绿植盆摘。此前因许端的死因诡秘,故而大厅的正门一开始便是紧闭着的。此时会客厅内寂静非常,除了苍夜略微急促的呼吸之声。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听郭旭扬哈哈一笑,道:“在下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以诸位的才智,想必心中已有答案了吧?”
  他利索地解下背后的长物,放在茶几之上。却慢慢的、慢慢的摊开包裹的白布……
  他开得很慢,仿佛要将时间静止在那一刻。他自是有他的用意的。他用余光仔细地观察着眼前这三人,细细地揣测着他们各自的所思所想。
  当他的目光对上黄伊榕俏丽的面容之时,他看到她也正咬着红唇瞧着自己。她螓首微摇,完全没有在意郭旭扬将要公之于众的到底是一柄多么神秘多么宝贵的绝世利剑。
  郭旭扬暗暗点了点头,又看向马素。马素的面色相当的平静,这不像是能够装得出来的。江湖中人都说全清道观的掌门人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如今看来,确是不假。正如马素本人所言,郭旭扬是否告知真相,他全然不关心。
  但反观苍夜宫主,郭旭扬每将白布摊开一寸,她就会情不自禁地紧张一分。但奇怪的是,她紧张的神情并不像一个贪财之人将看到价值连城的宝物,反而更像是一个寻常人即将看到自己久别重逢的伴侣。紧张的同时又带着几许的兴奋,带着浓浓的期盼!
  郭旭扬心中不明:这苍夜宫主究竟是何许人也?莫非她与龙瀛剑有什么关系!?
  白布终于完全摊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柄木剑!
  一柄手工削成的普普通通的红木剑!
  “这绝不是龙瀛剑!”苍夜宫主很肯定的嚷道。
  “这确实不是龙瀛剑!”郭旭扬更为肯定的回答。
  “郭少侠你为何将这柄木剑带在身上,遭来这许许多多的麻烦呢?”就连马素这不问世事之人都因疑惑不解而忍不住发问。
  但是郭旭扬的嘴巴又闭上了。
  “说!真的龙瀛剑在哪?”苍夜厉声喝问。她激动地跨前两步,伸手想去扯郭旭扬的手臂。但最终顾及自己一派之主的身份和男女之间的避嫌,而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郭旭扬仍是缄默不语。
  “你们干嘛要逼他?”黄伊榕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会客厅中,略微拔高的语调显得有些不满。
  马素挥出拂尘,似是无意地将拂尘拦向苍夜和郭旭扬之间,“郭少侠或许根本不晓得真的龙瀛剑在何处;或许知道,但贫道认为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对谁都不会说出龙瀛剑的下落。宫主你又何苦难为于他?”
  他望了郭旭扬一眼,复道:“至于他为何会将一柄木剑背在背上,而向世人宣称自己背的是龙瀛宝剑,贫道亦是不解。但依贫道愚见,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他不肯说,也自有他的苦衷。”
  马素的一番话语,让之前言行举止均有失仪态的宫主苍夜稍微冷静了下来。她知道马素的话很有道理:郭旭扬不会对任何人说出龙瀛剑的所在!自己如何盘问都是于事无补。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甩了甩衣袖,坐回原位。
  郭旭扬慢慢地将白布卷起,包着那柄木剑,又将木剑背在了背后,布条的末端在胸前结结实实地绑了一个死结。
  马素将他的动作瞧在眼里,忽道:“贫道已忘了方才发生的事。”他的言外之意是:他不会将郭旭扬背着一柄假剑的事情道予人知。
  苍夜宫主双眼无神,她慢慢地端起茶几上泡制的清茶,在嘴边轻啜了一口,淡淡地说道:“水本无色、叶本无香。本宫亦不是一个多事之人。”
  黄伊榕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郭旭扬,也不说话,只是向对方撇了撇嘴。
  郭旭扬会意,对她柔和一笑后,说道:“如此,在下多谢诸位了!”
 
第八章 大恩大德
  郭旭扬和黄伊榕终于走出了全清道观的会客厅。从进厅至出来,尚不到一个时辰,黄伊榕却感觉仿佛耗掉了一天的时间。
  黄伊榕默不作声地走着,郭旭扬亦闷声不响地跟在她的身侧。两人各有所思地走过两条石子路之后,黄伊榕向左一转道:“你去休息吧,我回房了。”
  “黄姑娘!”
  郭旭扬的声音,让黄伊榕停下了脚步。
  “多谢黄姑娘!”郭旭扬对着她的背影抱拳躬身说道。
  黄伊榕转过身来,“谢我什么?”看到郭旭扬仍是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黄伊榕撇了撇嘴,“又是谢我救你的大恩大德?不必了。”说话间她转身起步又想回房。
  郭旭扬挺直了身子,扬声说道:“除此之外,尚有其它。”
  “什么其它?”黄伊榕娇俏的白色身影又再一次地转了回来。今日身着女装的她,在转身的瞬间,扬起了雪白的衣袂和裙摆。
  郭旭扬伸直手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黄伊榕继续前行,二人边走边聊。
  黄伊榕轻咬红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迈出了步子,“说吧。”
  “在下欠黄姑娘五条大恩。”郭旭扬伸出手掌比了个数字。
  黄伊榕有些意外,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郭旭扬。俊朗的面容、直挺的鼻梁,目光往上,对上对方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眸之后,她忙迅速移开,瞧向远处的风光。
  全清道观建于山林高处,景致浑然天成,山中的石木花鸟,只需稍做围隔修饰,便是一道道别致的风景。黄伊榕此时正瞧着一片白花花的石头,不知道她的心里面在琢磨着什么。
  郭旭扬似乎已料到身旁的这位女子不会与自己答话,便自顾自地一面掰着手指头,一面一条条地细数着:“这第一条,自然是救命之恩。第二条,需感谢你不辞辛劳地送我上山崖之顶。第三,乃是你连续两日助我送许道长祖孙俩到此的恩情。这第四,在下万料不到黄姑娘你给我服用了‘梵灵花’此等稀世之宝……”说到“第五”时,他的语言有些凝滞,“最后一条,便是感谢你的保密之恩。”
  “梵灵花……”黄伊榕的身子略微有些发抖。
  郭旭扬瞧在眼里,剑眉紧锁,道:“昨夜马道长助我疗伤之后,现我的身体已恢复了七八成。此前想必因为重伤之故,此奇花之功效专注于克制我的伤势,如今伤已大好,在下今日已明显感觉内力比以往充盈很多。”他顿了一顿后,道:“黄姑娘,赠花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所需,我郭旭扬誓必舍命相报!”
  黄伊榕轻轻摇头,双目空洞地望向远方,“其实……”
  “其实什么?”郭旭扬看她欲言又止,遂追问道。
  “没什么了。”黄伊榕长叹一口气,淡淡地说着。
  郭旭扬心中暗忖:“依马道长所言,这‘梵灵’乃是千古罕见的珍奇。黄姑娘年纪轻轻的,又如何会得到此宝物?又为何在行走江湖之时,一直怀揣于身?却又如此巧合地为我所食?……她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心中有太多疑虑让他思之不明。但看黄伊榕并没有透露话语的意思,他也不好再行多问,只得继续说道:“至于保密之恩……”
  “你刚开始不是怀疑:是我透露你的秘密给苍夜的吗?现在还来谈什么恩不恩的。”黄伊榕抢道。似乎她只要有些许嗔怒,平时淡漠的语调就会高出几分。
  郭旭扬赧然,对她抱拳躬身道:“是郭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黄姑娘之言,在下无话可说。”
  黄伊榕瞅着身旁这八尺之躯,竟把身子弯得比自己还矮了一个头,一副任人宰割以表歉意的模样,心里的气一时之间竟已消散于无形。
  “算了,这也怪不得你。谁也想不到那个苍夜如此了得,竟能从你去救许道长之事,就推出你背的不是‘龙瀛剑’。”黄伊榕伸手抬了抬郭旭扬抱着的拳头,示意他不必再如此自责。
  黄伊榕的手掌视如璧玉、触如棉絮,郭旭扬堪堪碰到,心神一荡,立马向后倒退一步,隐晦地避开,“多谢黄姑娘体谅!”
  黄伊榕见状,双颊微热,也立刻将手缩了回来,“走吧。”
  此前在山崖底下,黄伊榕救下了重伤昏迷的郭旭扬。郭旭扬原本就是将木剑背于背后的,黄伊榕因为要给他治伤,故将包裹着木剑的白布解了下来,放在一旁。
  普通铁剑与绝世利剑的不同触感,只怕隔着厚厚的白布匹,想必也难逃黄伊榕这武功极高的奇女子的法眼。而那时黄伊榕拿着的只是一把木剑。铁剑与木剑的重量相差甚多,即使是寻常人拿在手中稍一掂量,都可知其中端倪。所以郭旭扬在当时,便已知自己的秘密早已暴露在此女子眼前。
  然而黄伊榕从始至终只字未提,可见已默认了会替他保守秘密。但适才在会客厅内,宫主苍夜依据微小关联便突然发问,郭旭扬下意识地以为是黄伊榕告的密,现在回想起来,郭旭扬确实理亏,但却也情有可原。
  郭旭扬与黄伊榕漫步在竹林间的青石板路上,这片竹林是全清道观特意种植栽培的,可谓是山中独特的场所。弯弯曲曲的小道尽头,乃是最高处的山顶之所在。他二人看似走的随意,却很默契地专挑“全清道观”最偏僻清幽的小路踱步。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黄伊榕轻柔的声音在郭旭扬的耳边响起:“我说过,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也不必老想着报我的什么恩德。”她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在唇边。鲜红的唇配着嫩绿的叶,和出一首婉约凄美的语调,萦绕在绿林之间。
  郭旭扬静静地聆听着,呆呆地出了神,直到黄伊榕一曲吹罢,放下手中竹叶,耳边不再有曲调之声,才让他猛然回过神来,抚掌赞叹道:“呜呼哀哉,忧心恻伤。可是昭君之怨词?”
  “你知道的还挺多。”黄伊榕浅浅一笑。
  这是郭旭扬认识黄伊榕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黄伊榕展露笑颜。朱红色的薄唇微微扬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一对半月。但即便是在微笑之时,她亦带着一丝淡然忧郁之色。惊艳与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郭旭扬忙将双目移开,“只不过之前也听人吹奏过罢了。”
  黄伊榕张开手掌,指间的那片绿叶被山顶的大风吹得时起彼伏,旋转飞舞,久久却不落地。
  “人这一生已背负太多,你也无需再将这些什么欠我的恩情记在心上,令自己徒增枷锁。”黄伊榕定定地望着在狂风中翻滚的竹叶,收起了刚才的笑容,眼中多了一丝惆怅。
  “黄姑娘似乎话里有话?”
  “回去吧,这里风大,对你的伤势不利。”黄伊榕抢过话头,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郭旭扬摇了摇头,心中已有坚持,亦决定不再言于表面。他快走两步,跟在黄伊榕的身侧,似是无意般地走在风向的那一端。
  郭黄两人刚行至后堂,却看到一身着灰色劲装,长着一张方正脸,样貌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迎面走来。
  “你怎么来了?”黄伊榕有些讶异。
  “黄小姐,你果真在此。”那人对黄伊榕抱拳躬身道。
  “你跟踪我?!”黄伊榕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怒气。
  “李英万万不敢!”李英的腰弯的更低了,脑袋都快碰到了膝盖上。
  黄伊榕柳眉微蹙,使劲儿地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对郭旭扬说道:“反正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凝望一眼对面的男子,似是要将他的音容样貌全部都印在脑中。一眼匆匆后,她将头撇开,对李英只说了一个字:“走。”便径直走在前头,李英躬身跟在后面。
  “黄姑娘!”事发突然,郭旭扬尚未弄明白前因后果,望着黄伊榕那渐渐远离、不再回头的背影,“后会有期”四个字,却始终没能说的出口。
 
第九章 孤身独行
  “落子空盈,虚实莫辨。马道长步步为营,棋艺高绝,在下力有不逮。”郭旭扬食中两指夹着黑子沉吟道。
  “郭少侠何须如此谦虚?黑子布局似已使用玄门之道,纵横交错之间进退自如。”马素揉搓着手中的白子,“从棋路上看,郭少侠胸中自有丘壑。”
  “全清道观”的西面一里之外有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在这条细长的白练旁,一块巨石悬空而立,石上搭起一座石制的小亭,乃是观中的“弈意亭”。
  亭中的郭旭扬夹着棋子的手指悬在半空,沉思良久之后,最终将手中的黑子按在了一片白子之侧,顺手再从棋盒里拿起一颗黑子,道:“马道长适才说:来寻黄伊榕黄姑娘的李英,乃是唐王府的人?”
  “嗯。”马素点了点头,眉头紧锁,目光并未离开棋盘,手中白子迟迟未落,“贫道此前也未料到,武功不凡的黄姑娘原来与唐王府有瓜葛。”
  “原来马道长也瞧出了她武功不凡。”
  马素抬起头来,“那晚白姑娘出言不逊,她本想出手教训,却被郭少侠你拦了下来。”他的眼中透着一丝笑意,“郭少侠应当知晓她因你的阻拦而收了掌势。”
  郭旭扬听罢面露赧色地瞧向棋盘,“多亏黄姑娘撤掌及时,否则我只怕要吃些苦头。”
  马素接过话头道:“当时你重伤之下力斗三大高手,已是气血两竭,若再强行阻隔她的掌力,定会伤重更甚。因此顾忌,她出掌的同时立刻收劲,收发皆在一瞬之间……想不到她年纪轻轻,武功竟已达如此境界。”
  郭旭扬摇了摇头,表示对于黄伊榕此人,他也是全无所知。
  二人在说话之际,马素手中的白色棋子在他的手指间翻来覆去,却始终找不到落子的方位。此时有一小道走上崖来,禀报道:“师父,道观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宋义王府门下,说是要来找郭旭扬郭大侠的。”
  “那人可有说明来意?”郭旭扬问道。
  小道躬身摇头道:“他只说他是来拜见您的。”
  马素微笑道:“昨日唐王府,今日宋义王府。我这小小的‘全清道观’倒也热闹。郭少侠,依贫道愚见,宋义王府或许是起了招揽之心。”
  郭旭扬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盒,“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给这些不相干的人给搅和了。”他对马素抱拳说道:“再多下几子,在下的黑子只怕就要给马道长的白子杀了个干净。马道长棋艺精湛,在下甘拜下风!”
  马素亦将手中那颗一直未落的棋子放置于棋盘之外,抚须赞叹道:“再多下几子便定败局的那人,明明就是贫道。这宋义王府的贵客倒是帮了贫道一个大忙。”
  郭旭扬起身抱拳道:“连日来承蒙马道长及观中各位朋友的照顾,此番大恩,在下必铭记于心!叨扰了数日,在下也是时候离开了。”
  马素奇道:“郭少侠是不打算去见那人?”
  郭旭扬点头道:“在下不宜与各路反王过多接触。还得劳烦马道长代我转告。若在下再长留于此,只怕来访者难免打扰了观中各位道长的清修。”
  “既然郭少侠去意已决,贫道也不再强留。只是你的伤势并未痊愈,路上需多加小心。”
  郭旭扬对马素和那位来通报的小道士都抱了抱拳,互诉了几句道别珍重的话语之后,便朝全清道观的墓地行去。
  墓地里躺着的是无数全清道观的英灵。其中有两座一大一小的坟墓特别显眼,因为墓前站着一个存活的生命。
  他,就是郭旭扬。
  郭旭扬望着坟墓出神,似乎在找寻遥远的记忆。墓碑上刻着“全清道观第六代弟子许端之墓”十数个字。坟墓内葬着的正是许端祖孙俩。
  郭旭扬对着坟墓站立了良久。突然,他跪下身去,朝坟墓拜了三拜,站起身来,转头便走。
  郭旭扬离开全清道观之后,他背着那柄用白布包裹着的、红木削成的“龙瀛假剑”向前行走。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个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他感到腹中饥饿,远远地望见一家小酒铺子,门口那面旌旗在风中呼呼地摇摆,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他大步向它迈去,决定在那里祭一祭他的五脏庙。
  酒铺虽小,人却不少。有些人已喝得几分醉,正在大声说话、大块吃肉。店内乱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的小菜。他不常喝酒,但在无水无茶的情况下也但喝无妨。他虽不是海量,但却很懂得控制,是以从未醉过。
  “老子就说‘雷虎寨’是郭旭扬那小子灭的,你们还不信!”一个人大声说道。
  郭旭扬心头一惊,忙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精赤着上身,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右手端着一个盛满酒的大海碗,左手指指点点,说话口沫横飞。如今虽说已过寒冬,但天气尚冷,而那汉子竟赤身裸体,一点也不惧严寒。郭旭扬看他指手画脚,显是已有三分醉意。
  却听一人对那汉子道:“你说话小声点,让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那汉子冷笑道:“怕个鸟?你们都怕郭旭扬,我丁越就不怕!”
  那怕事的人酸溜溜地道:“是是是,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
  一身形枯瘦的中年人低声道:“老三,你别说,我也在怀疑这事儿!听说一夜间灭了‘雷虎寨’全寨的正是一个年轻男子,快剑如风。你倒说说,武林中除了郭旭扬,还有谁有那能耐干这事儿?”
  丁越一口喝下一碗酒,又醉醺醺地嚷道:“就是!他杀完人后竟还敢还留下‘杀人者郭旭扬’五个血字,生怕人家不知道人是他杀的!”半醉状态下的他,连字数是“五”还是“六”已分不清楚,却还将话说的如此言之凿凿。
  老三疑惑道:“可他为何要承认自己杀了人呢?”
  丁越嚷道:“扬名呗!还能有什么鸟事儿?”
  那中年人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不管怎样,‘雷虎寨’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活该!听说郭旭扬只杀恶人,咱们行事可得小心些,否则给他找上门来那可就糟糕了……”
  那中年人还说了些什么,郭旭扬实在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他闷闷地灌下一杯酒,紧接着又倒了第二杯。
  郭旭扬心道:“‘雷虎寨’的人长什么样儿我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灭他们满门?”思索间又饮下第二杯酒。
  他虽心中坦然,但平白无故地被人冤枉,难免有些许不畅快。他草草地扒拉几口饭菜,灌了几口酒,将铜钱抛在桌上之后便离去了。
  郭旭扬行走数日,每日都能听到好几回旁人议论他杀了“雷虎寨”全寨老小的事情。心下正自纳闷,却又听一人在街头嚷道:“……当时我就在场!眼见郭旭扬郭大侠紧握手中的龙瀛宝剑,对准华天高那恶贼的头颅只挥一剑,华天高的头便飞起一丈余高,脖子喷出许多鲜血。我大喝一声:‘郭大侠,您好样儿的!’郭大侠冲我朗声一笑……”
  那人说得绘声绘色,当真如“身临其境”一般。围观众人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得十分入神。
  郭旭扬只感哭笑不得,暗忖:“或许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反正此处正好离那‘雷虎寨’不甚远,不如我前去探查一番。”
  他主意既定,遂动身往“雷虎寨”行去。
 
第十一章 华大小姐
  一匹丈余长的白绢,悬挂在后堂的横梁之上。“雷虎寨”的千金华敏敏推开房门之后,长绢随风摆动,白色的丝绢衬着血色的大字,如魔鬼扭动的身躯,诡异而颤栗。
  杀人者郭旭扬!
  血渍早已干透,鲜红的血液此时已变成了暗红色,但写字的手法却不可能改变。六个大字笔力入木三分,郭旭扬一眼便瞧出是出自内力不俗的武人之手。但他盯着这六个字看了许久,不知何故,他的内心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六个血字并非屠杀“雷虎寨”全寨的元凶所留。然而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上来。
  华敏敏冷冷地道:“看到没有,我没说错吧!”
  郭旭扬的目光离开血字,扫视着四周的事物。适才从大厅至后院,直至进入堂屋,这一路走来,他竟未发现一处打斗之后应有的迹象。尸骸血迹应当是已被华敏敏清理干净,但“雷虎寨”百余口人与凶手厮杀,却并未在砖石木门等处留下一丝一毫的刀痕剑迹,却让郭旭扬暗暗心惊。
  “行凶者若是一批武艺高强、训练有素且行动迅捷的杀手,在他们同时发难的情况下,或可在全寨人始料未及之时,达到此效果。但倘若如江湖传言,屠寨者仅有一人的话……那此人的武功确是深不可测。”思及此处,郭旭扬的面上多了几许凝重的神情。
  “华小姐,那时你藏身何处?”以屠戮者的手法来看,若非华敏敏有极隐蔽的藏身之所,是绝不可能逃过这一劫的。
  华敏敏愤愤地道:“我去姨母家了。只恨我那日不在家中,否则我定剁下郭旭扬的狗头!”
  郭旭扬心道:“幸亏你去你姨母家了。”他干咳一声,说道:“冒昧地问一句,能否容在下看一看华寨主的遗体?”
  华敏敏未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瞪着他道:“看我爹?!你要干嘛!”
  郭旭扬摆了摆手,“华小姐莫误会。只不过我与那个……郭旭扬交过手,我可从尸体上鉴别是否是他行凶。”他顿了顿,道:“若你觉得我打扰了华寨主,你让我瞧瞧其他人也可。”
  “我早把他们葬了,还等着你来收尸?”华敏敏挤兑了一句。她紧握双拳,身体微微发抖,“你不必看了,都是一剑!就连爹爹,也是……爹爹、爹爹……”她“刷”地抽出劈风刀,就近向身边的檀木桌挥出一刀。桌子应声碎成十数片,“若不杀郭旭扬,我便同此桌!”
  “华寨主伤在何处?是……脖颈么?”虽知过多的追问会徒添华敏敏的伤感,但为了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在犹豫片刻之后,郭旭扬还是发问了。
  “是是是!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你到底跟不跟我去杀郭旭扬?”
  看着地上一团的檀木碎片,郭旭扬心中叹气,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去,这就去……”
  华敏敏还刀入鞘,快步走出三丈开外后转身道:“快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郭旭扬指了指那条写着“杀人者‘是自己’”的长绢,“这个,就这么挂着?”
  “挂着!我要天天对着它诅咒这恶贼祖宗十八代!诅咒一百遍!”华敏敏神情激动地大声嚷道。
  郭旭扬暗自苦笑:“诅咒一百遍……那我真是全身长满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他快走几步,跟上华敏敏,心道:“料不到‘鬼刀’华天高当真被人一剑毙命。端看那赫然留在堂上的六个血字,很明显是要故意嫁祸于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龙瀛剑’吗?”
  出了“雷虎寨”之后,华敏敏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大街上到处乱撞。碰到有人,便抓过来问:“认不认识郭旭扬?”“知不知道那狗贼去了哪里?”……
  华敏敏当然不晓得该上哪里去找郭旭扬,因为郭旭扬正一声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走得累了,口也渴了,便在镇上随便找一家酒馆坐下来吃饭喝酒。她毕竟是过惯了千金大小姐的日子,“随便”找的酒店便是镇上最有名气的一家。
  郭旭扬喝下一杯酒,道:“华小姐,你既未见过‘郭旭扬’,又不知他身在何处,为何不去找你的姨母帮忙?方才在下听你说,你姨母的武功十分了得。”
  华敏敏道:“我姨母当然厉害,我姨父更厉害!只不过……”她一仰头便饮下一杯酒,“我怕他们不是郭旭扬的对手。我看你武功不错,所以就找你……”
  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忙站起身来大声嚷道:“李英,你说过我爹爹救过你,你敢逃走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随着“哐啷”一声,劈风刀的刀尖又抵到了郭旭扬的鼻尖上。
  郭旭扬轻轻地拎开了劈风刀,叹了一口气道:“放心,我不走。”他心下嘀咕:“你怕你的姨父姨母不是那个‘郭旭扬’的对手,所以就拉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来替你送死。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
  华敏敏看眼前的这个“李英”又一次地“表了忠心”,这才放心地还刀入鞘,坐回凳上,夹起一筷子水晶猪蹄送入口中。
  郭旭扬扫了扫店里正在吃酒的众人,心道:“她这么一闹,已引起了他人的注意。虽说我是初次到荆门一带,应该碰不到相识之人,不过还是尽快离开更为妥当。”
  “吃饱了就赶路吧。”郭旭扬对华敏敏道。
  “什么!?我才开始吃!”华敏敏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快瞪成了斗鸡眼。
  郭旭扬摇了摇头,他心里清楚得很:想让华大小姐现在就离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举杯把第二杯酒倒入腹中。
  华敏敏的举动,确实吸引了很多食客的目光。
  此前在酒楼里吃酒的人,并没有特别留意他们这一对男女。虽说看到华敏敏一个女孩子家,却扛着一把大刀;从郭旭扬的步伐中,也有明眼人能瞧出他的轻功不弱。但生逢乱世的江湖儿女,佩刀带剑、习武傍身皆为常事。甚至有人猜想他俩是小两口儿,自然就不多作理会。
  但华敏敏却猛然拔出大刀,直指在别人以为身份是的她的“丈夫”的郭旭扬,可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华敏敏这个年方二九的女子拔刀速度之快,已让不少人吃惊;而他两人喝酒喝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刀动枪,就更让人感到好奇。
  西北角落处的一男子向郭旭扬望了几眼,忽地高兴地喊道:“郭大侠,果然是您!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到这儿来了?”说话之间,已向郭旭扬迈步走来。
  郭旭扬着实吃了一惊,扭头向那说话之人望去。他暗叫一声:“苦也!”原来此人是他朋友府上的一名管家,名叫“陆进宝”。他暗道:“难道铁兄居住在此?”
  郭旭扬尚在暗暗叫苦,华敏敏已经嚷了起来:“你姓郭!?你又说你叫李英?”她将郭旭扬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突然跳起身来,“你姓郭!姓郭!你是不是郭旭扬?是不是!?”
  郭旭扬一开始编了谎,本就理亏。如今面对华敏敏的质问,已做不到再谎话连编地胡扯下去。
  此时陆进宝已走到他俩跟前,满脸错愕地望着他们道:“郭大侠,你们这是……”
  华敏敏心中了然,大骂一声,手中劈风刀已然出鞘,夹带劲风向郭旭扬劈头砍来。
  郭旭扬心知华敏敏的刀招有几分功夫,且如今对自己又动杀机,出招更是不留情面。他生怕华敏敏伤到站在旁边的陆进宝,伸手将他轻轻推开,“陆管家请到一旁歇歇。”陆进宝被他这么一推,身子轻飘飘地飘出两丈开外站定。
  郭旭扬推人的同时,闪身避开华敏敏砍下来的大刀。华敏敏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刀”华天高之女,郭旭扬担心她发起狂来会伤及无辜,遂有意将她往无人的地方引领。
  怕事的人早已远远地躲开了。华敏敏的刀又快又狠,只一会儿工夫,已有七八张酒桌被她劈得粉碎,碗筷酒菜四处飞撒。
  郭旭扬一面躲闪一面劝道:“华小姐,欺骗于你是在下的不对。但‘雷虎寨’之人确实不是我杀的,希望你能停下来听我解释。”
  华敏敏当然不会听他解释,更不可能停下手来!她看到郭旭扬此时居然还敢“狡辩”,更是怒不可遏,一刀比一刀更快,一刀比一刀更狠。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杀父仇人”乱刀砍死!
  然而,猛地,华敏敏不动了。一招“力劈华山”劈到一半便不动了!
  她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但是点她穴道的却不是郭旭扬,那么此人会是谁呢?
 
第十二章 铁氏兄弟
  一位面容清秀,皮肤白皙,下颌留着一撮短须的中年男子向他们徐徐踱步而来,此人一身细布白衫,长发松散地系于脑后,面上带着几分嘲弄之色,缓缓说道:“郭少侠,想不到你武功盖世,却还被一个女人追着打。有趣,真是有趣!”
  郭旭扬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竹条,暗叹一口气,“铁兄,果然是你!”
  那“铁兄”尚未开口,华敏敏却已叫了起来:“原来你和铁从云是一伙的,我居然还信你!狗贼我要杀了你!”她此时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有破口大骂,整张圆脸已涨成了紫红色。
  郭旭扬不明就里地望向铁从云。
  铁从云掸了掸袖口上的尘土,懒洋洋地说道:“华敏敏,郭少侠并不知我与你家是世仇,我也相信‘雷虎寨’上下绝非他所杀。至于你信不信,我可就管不着了。”
  郭旭扬眉毛一扬,心道:“原来铁兄与‘雷虎寨’有仇……这下华小姐对我的误会就更深了。”
  华敏敏其实根本就没有听到铁从云说了什么,因为她正忙着咒骂铁从云和郭旭扬的祖宗十八代。
  郭旭扬好不容易逮到她骂累了、歇一口气的间隙,忙道:“华小姐你想,若我是元凶,为何留你性命?”他一句话切中要害。他的武功高出华敏敏许多,此前“雷虎寨”中只有他二人,郭旭扬若想杀她,当真是易如反掌。
  不料华敏敏听了之后嚷得更凶:“呸!伪君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扬名而杀我全家,结果却被人说你心狠手辣。所以你又故意接近我,日后好在我面前演戏去洗脱罪名!”
  郭旭扬语塞。他不得不承认华敏敏说的话,似乎也有一番歪理——虽然“郭旭扬”这个名字早已名动江湖。
  华敏敏冷笑,“你的阴谋早被我看穿了!快点杀了我!”她对天喊道:“爹爹你放心,敏敏做鬼也会掐死郭旭扬的!”
  郭旭扬摇了摇头,“华小姐,请让我将你安全护送至你的姨父姨母处。在下相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走到铁从云身边,“劳烦铁兄替我照顾一下华小姐,我去雇顶轿子来。”
  华敏敏扯着嗓子叫道:“郭旭扬你再羞辱我,我马上咬舌自尽!”
  郭旭扬知她性子刚烈,听罢立刻以“隔空之法”将一股内力打入华敏敏体内。
  华敏敏顿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内劲在阻挠着自己的力量,使得她连咬舌自尽的劲道也使不出来。
  “手法不错。”铁从云笑着拍了拍郭旭扬的肩头,“只不过,华敏敏的臭脾气和她的那个死鬼老爹一模一样,倘若她连续几天水米不进,你这个誉满江湖的郭少侠,难道还要逼迫小姑娘进食不成?”
  铁从云在华敏敏的“肩贞穴”上轻轻一指,解开了她的穴道,玩味地笑道:“快走,否则我可就真的杀了你哦!”
  华敏敏虽然性格暴戾,但却很聪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她自然是明白的。她丢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受死吧!”话未说完,人已蹿出五丈之外了。
  “华小姐!”郭旭扬担心华敏敏遇险,刚想追过去,却被铁从云一把给拽了回来,“咱们多日未见,得好好地喝上两杯。”
  “铁兄,她一个人有性命之忧,你不该放她走!”郭旭扬有些着急,但碍于朋友的情面,也不方便挣脱开铁从云抓住自己的手掌。
  “行了行了,知道你郭少侠舍不得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我会派人暗中跟着她的,你放心吧!”铁从云向陆进宝使了个眼色之后,将一锭银子抛到店小二的手里,道:“砸坏酒桌的钱。”说话间一手搭在郭旭扬的肩膀上,“走,到寒舍喝两杯去!”
  郭旭扬眼见陆进宝快步走出酒馆,料想他是执行铁从云的吩咐,去安排什么人保护华敏敏了。
  虽说郭旭扬深知屠灭“雷虎寨”的凶手极为厉害,他不确定铁从云派出之人,是否当真能保证华敏敏的安全?但既然铁兄已经开口说要帮忙,他也只能选择信任朋友的能力。
  这位铁兄是一个怪人。郭旭扬很清楚,他口中所说的“喝两杯”,指的是“喝两杯茶”,而不是“喝两杯酒”。
  铁从云不喝酒,只喝茶。但他与郭旭扬却是因“酒”而相识的。
  且说郭旭扬在武林中因为“龙瀛剑”,曾与不少门派结下梁子,但同时也结交了许多忠肝义胆的好兄弟,“信义门”掌门万重山便是其中之一。
  万重山此人什么都好,却是一个十足的酒缸子。
  那日他拉着郭旭扬到酒馆去,说是自己心情极差,郭旭扬这个做兄弟的,怎么说也要陪他喝个痛快!
  郭旭扬的酒量不差,但不是海量,特别是面对万重山这个“大酒缸”。
  万重山喝酒,肚子就像是个无底洞,若要陪他喝得“不醉不归”,那郭旭扬只怕要醉死在酒坛子里。郭旭扬虽非海量,却从未醉过——只因他很了解自己酒量的限度,并且不会让自己越过这个限度。
  万重山一开口便叫店小二打二十斤酒上来,郭旭扬一听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他很清楚:以万重山的个性,这二十斤酒必定有十斤是他郭旭扬的份儿。
  果听万重山嚷道:“郭老弟,我当你是兄弟,好兄弟!哥哥我今天心情不爽快,你做兄弟的就一定要陪我喝!我喝一碗,你陪我喝一碗,少喝一碗就不是我兄弟!来,干了!”说罢一仰脖子,“咕噜”一下喝了个精光。
  郭旭扬实在无奈,只好跟着将一碗酒喝干。
  如此你一碗我一碗,二十斤酒很快就被他们喝完了。
  郭旭扬十斤烈酒下肚,已有三分醉意。但反观万重山,却是面不改色,除了仍是怒气冲冲之外,看不到半点酒意。
  万重山又喊道:“小二,再上二十斤酒!”
  郭旭扬忙拦住店小二,“等等!”他冲万重山咧嘴一笑,“万大哥,就别再喝了吧,小弟我不行了。”
  万重山立马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红着脖子嚷道:“你是不是我兄弟,是不是我兄弟!才喝这么一丁点就跟我说不行了?你大哥我不痛快,你这做兄弟的也不陪我多喝两盅?”
  二十斤酒又被端上了桌。
  万重山首先给郭旭扬满上,再给自己满上,“来,兄弟,喝!”
  郭旭扬苦笑道:“万大哥,我……”话未说完,却被万重山狠狠地瞪了一眼,叫道:“喝!”郭旭扬瞧了瞧摆在桌子上的大酒坛,又陪着喝了一碗。
  两人又喝下十数碗酒之后,郭旭扬已觉腹中犹如烈火在烧,胃里翻翻滚滚,只想呕吐。头脑也是混混沌沌的。他知道自己离醉酒不远了,忙暗暗运功,希望能将酒气压制少许。
  他劝万重山别再喝了,至少别再叫自己喝。可万重山又给他满上了一大碗。
  郭旭扬暗暗叫苦:“若再喝下去,只怕意识就不清楚了。”
  好在此时来了一个人,将他自苦海中解救出来。此人便是铁从云。
 
第十三章 不醉不休
  铁从云向他二人缓步踱来。他无论何时总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他的身后毕恭毕敬地跟着一人,便是管家陆进宝了。
  铁从云笑道:“这位兄台,我看这小兄弟已快醉得人事不知了,你还让他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你是何人?”万重山的语气有些许不悦。
  铁从云掸了掸袖口,“爱管闲事之人。”
  万重山道:“我找我兄弟喝酒,与你何干?”
  铁从云也不管郭万二人是否愿意与自己同桌,自顾自地拉开木凳,坐在了酒桌旁,笑眯眯地说道:“我想向兄台讨两杯酒喝,你不会不给吧?”
  万重山的双眼亮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你们都来陪我喝么?妙极,妙极!”
  铁从云笑道:“不是‘我们’,而是我一个人。这位小兄弟已陪你喝了十五六斤酒,兄台却仍是面色不改,足见你海量。但我想和你打个赌,赌你喝不过我。”他挑眉说道:“你,敢赌吗?”
  “你说什么?!”
  万重山乃一派掌门,武功自然到家,但最让他得意的,还是他那千杯不醉的酒量。他时常向外人夸口,说自己“喝遍天下无敌手”。可如今却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喝酒不是对手,这叫他如何不惊不怒?
  铁从云脸上挂着他那象征性的嘲弄的神情,道:“不敢么?”
  万重山厉声喝道:“谁说我不敢?!赌就赌!你说,赌什么?”
  铁从云摊了摊手,道:“我如果输了,你想怎么发落都随你。但要是我赢了的话……”他的手向郭旭扬一指,“你日后再不可找这位小兄弟喝酒,如何?”
  万重山听罢似是有些犹豫。
  郭旭扬如同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趁热打铁地补了一句,“万大哥,你……该不会是怕了这位仁兄吧?”
  万重山瞧瞧郭旭扬,又瞧瞧铁从云,“啪”的一拍桌子,叫道:“我会怕他?!好!你输了我也不把你怎样,只要你说一千声‘我服了万重山!万重山酒量天下第一!’便可!”他又“嘿嘿”一笑,对郭旭扬道:“郭老弟,等我放倒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再来与你喝!”
  铁从云笑了笑,“兄台当真信心十足啊。”
  郭旭扬醉醺醺地搭着铁从云的臂膀,“这位……仁兄,我这万大哥的确海量,你真有胜他的把握?”
  万重山斜眼瞧着铁从云,“喂,兄弟,我看你身无几两肉,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你真能行么?喝坏了身子可别怨我。”与万重山魁梧得像座山似的身形比起来,铁从云清瘦的身材确实显得单薄了些。但把他说得弱不禁风,却又未免太过夸张。
  然铁从云却不以为意,慢悠悠地道:“万兄刚才已经喝了十五六斤,若此时与我对饮,我胜之不武。等我先喝完一十六斤酒之后,再与你较量,赢了就光彩了。”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的“伤万重山的自尊”,只是吩咐店小二将二十斤酒打上桌来。
  只见铁从云缓缓地斟满一碗酒,慢慢地端起碗来,在嘴边啜了一口,便咂嘴皱眉道:“酒这东西,当真难喝!真搞不懂万兄为何对它如此钟情?”
  万重山惊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铁从云冲万重山露出一个笑脸,“实不相瞒,我以前从未喝过酒,如今这是头一回喝。”
  万重山再一次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大声叫道:“你说什么?你小子竟敢消遣我!”拳头举在半空,却又不好意思因为这种小事儿去揍一个陌生人。
  郭旭扬的酒意也跟着醒了两分,诧异地道:“这位仁兄,你不是开玩笑吧?”
  铁从云却瞧也没瞧他们一眼,慢慢地将那一碗酒喝干,又慢慢地斟了一碗,再喝干。如此喝到第九碗时,万重山和郭旭扬都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铁从云倒酒和喝酒的速度并不快,但却从未间断过。他斟满酒便喝,喝光了又继续斟。如此反复。
  万重山怔怔地望着他道:“怪人!真是个怪人!”
  当铁从云喝完第三十二碗酒时,他向万重山挑了挑眉,“万兄,我这个人不喜欢讨人便宜,却也不愿意吃亏。我看这一碗酒足有半斤,我方才一共喝了三十二碗,正好是一十六斤酒。从下一碗起,咱们便开始较量吧?”
  万重山满脸狐疑地瞧着他道:“你当真是头一回喝酒?我不信!”
  铁从云笑道:“我何必骗你?”
  万重山哈哈大笑,“啪啪啪”地拍着铁从云的肩膀,“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头一回,你这么能喝,万某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呢!”
  铁从云抱拳道:“在下铁从云。”他顿了顿,道:“是否可以开始了?”
  “你还要喝?”
  铁从云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当然。这不是说好了要与万兄你比酒量的吗?”
  万重山听罢豪气顿生,拍案叫道:“好!万某今日就与你喝个痛快!小二,再上四十斤酒!”
  万重山先给铁从云倒满一碗,再给自己斟上一碗,举碗笑道:“来,干了!”脖子一仰,将酒喝光。铁从云却不急不徐,仍是依照之前的速度喝完一碗。
  他二人你一碗,我一碗,也不知一共拼了多少碗。
  郭旭扬趁他二人斗酒之时,闭目养神,运功调息。一轮调息过后,酒气已去了不少。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两人居然还在喝!他向他二人瞧了瞧。
  只见万重山面色泛红,说起话来指手画脚,前言不搭后语,已带八分醉意——这是他第一次,也是他惟一一次、最后一次看到万重山喝醉!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反观铁从云,仍是神态自若、面带笑意地慢慢喝酒。他思忖着:“这铁从云究竟是如何做到能将‘无底洞’万大哥灌醉,而自己却无半分酒意的?莫非是他练就了什么独特的功法,可以专门克制酒劲?”
  自从郭旭扬睁眼之后,万重山和铁从云又拼了十数碗酒,但他却哪里还是铁从云的对手?当他端起第二十三碗酒时,醉眼惺忪地指着铁从云道:“来,我们……喝……喝……”话未说完,人已醉倒在桌面。他手中拿着的碗一歪,眼看酒水就要扑洒而出,铁从云只一伸手,便不着痕迹地将酒碗扶正。
  郭旭扬望着铁从云,面上难掩钦佩之色。
  铁从云冲他笑笑,放下手中那第二十三碗酒——正如他自己所言:不喜欢讨人便宜,却也不愿意吃亏。既然万重山在喝第二十三碗酒之前已经醉倒,那他这碗酒就没有再喝下去的必要了。
  郭旭扬瞪大双眼道:“铁兄,你真乃酒神也!据在下所知,在你之前,从无一人能使我这万大哥喝到三分醉。在下对你当真佩服至极!”
  铁从云摆了摆手,“小兄弟过奖了!酒能伤身,还是少饮为宜。”
  郭旭扬苦笑,“在下不嗜酒,酒量也不好。但我这万大哥是个大酒缸,我也很无奈。”
  铁从云笑道:“万兄打赌输给了我,日后他可要信守诺言,不会再找小兄弟你喝酒了!”
  郭旭扬对他抱拳躬身道:“这正是我最要感谢铁兄的地方!”
  铁从云抬了抬手示意他无需多礼,忽听一个刺耳的声音自远方传来:“郭旭扬,今晚没醉死,是你的运气,但你也休想看到明日的太阳了!”话音不男不女,难听至极。听声音那人应尚在三里开外,使的竟是“千里传音”的上层功夫!
  铁从云打量着郭旭扬,“你是郭旭扬?”
  郭旭扬抱拳道:“在下郭旭扬。”
  铁从云哈哈大笑,“想不到我也眼拙了一回。”他玩味地笑道:“只不过,郭少侠的酒量却远不及你的侠名哦!”
  郭旭扬笑着摆了摆头。
  他两人尚在说笑间,刚才那说话之人却已到来。来的当然不止他一人。男男女女共有九人之多,将这小酒店团团围住。
 
第十四章  力斗群雄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原先酒馆里已只剩下郭旭扬他们这四名食客。
  这个酒馆不甚大,分上下两层,仅可纳百余人。但它在方圆百里之内却很有名气,只因此酒馆出品了一种独家酿制的,名为“醉欢笑”的烈酒。此酒入喉如火烧,入腹后劲足,十分对万重山的胃口,故而万重山是这个酒馆的“老常客”,而适才郭旭扬三人喝的,正是这万重山的最爱——醉欢笑。
  掌柜的和店小二对万重山此人也算是有相当的了解。万重山时常通宵达旦的喝,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况且这万掌门出手阔绰,头脑精明的掌柜自然不会开罪于他,为了关门打烊而下逐客令。
  掌柜的早在万铁二人拼酒之时,就已经回后堂休息了,只留下一个小二哥在守店。店小二看到涌进来一群凶神恶煞之人,立马机灵地偷偷躲到后院去了。
  整个酒馆里只剩下一十三人。
  进店的九人分四拨守住了四个方位,看此阵势应是防止郭旭扬四人逃走。
  郭旭扬站起身来,“铁兄,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铁兄方才喝了数十碗酒,还请你好好休息便可。”
  铁从云也跟着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郭少侠这是瞧不起我咯?”
  郭旭扬尚未接话,却听一身着青衫的大汉狂笑一声道:“你***也算个东西?老子是来杀郭旭扬的,杀你还怕脏了我的手!”那大汉虎背熊腰,身上肌肉一块硬似一块,巨目如电,一看便知是练外家功夫的高手,也难怪语气如此狂傲。
  铁从云瞥了那大汉一眼,挡在了郭旭扬前面,道:“郭少侠,本来这是你的私事,我是懒得理的。但这人说的话,我不中听,所以我要让他吃点苦头。”他看郭旭扬想出言劝止,紧跟着又回了一句,“你就放心吧,这些虾兵蟹将,喝杯茶的工夫就摆平了。”
  “铁兄……”郭旭扬本还想说些什么,然而铁从云把他的话头都给堵住了,只得道:“那就有劳铁兄了。”
  虽说铁从云刚才扶酒碗时露了一手,但郭旭扬仍是放心不下。他思忖:“来者均非泛泛之辈,铁从云以一敌九,是否敌得过?他言语间如此托大,不知他的武功是否如他的酒量一般的好?我且在一旁掠阵,若他不敌,我再出手也不迟。”
  郭旭扬在万重山身旁坐了下来。平时若有架打,万重山定会第一个出手,但此时他已醉得像摊烂泥。管家陆进宝从始至终一直垂手立于酒桌后面,似乎对主人半点也不担心。
   “嗡——”铁从云抽出系于腰间的一根竹条。一根削得又薄又软的竹条。他抄在手中,竹条仍在不住抖动。
  莫非他想用这根细软竹条去对付那九大高手?郭旭扬忍不住道:“铁兄,这竹条……”
  铁从云轻弹竹条,翠竹抖动得更为厉害,“万兄爱酒,我却只钟情于竹和茶。”
  一黄头发、黄眼珠、身着黄衫的男子道:“阁下既嫌命长,我就先送你一程,再取郭旭扬的人头也不迟!”这男子的头发眼珠皮肤衣衫,皆为黄色,看上去诡异非常。
  铁从云冷笑一声,“嫌命长的是你们吧!”他挥动竹条,身形已然掠起。他施展轻功与出招御敌,竟然也是他那一贯温吞的作风。然而其独特的“以慢打快”的招式,让在酒桌旁观战的郭旭扬放心了不少。
  铁从云毫无疑问首先蹿向方才那出言相讽的青衫大汉。那大汉明明练的是一身“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铁打的身子却受不住那根柔软纤细的竹条的攻击。
  铁从云的动作看似轻而慢,但当他的竹条末端击打到那汉子的肩头时,那大汉竟被压迫得跪在地上。铁从云手腕翻转横扫,竹尖带过之处,已废掉那汉子的一双招子。
  那大汉捂着流血的双眼哇哇大叫,“我的眼睛!还我眼睛……”他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不堪。凄厉的哀嚎声充斥着整个酒馆。郭旭扬心中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
  然铁从云却瞧都不瞧那大汉一眼。让这个“说话不中听”的人“吃了苦头”之后,他又欺身至那全身都是黄色的怪人身侧。
  那怪人使的是一对黄灿灿的龙凤铜环,龙环飞出,夹带劲风击向铁从云的面门,凤环挥舞,护住全身。
  不料铁从云袍袖一挥,轻轻巧巧地将龙环卷飞出去,打向一个女人的胸膛。那女人避闪不及,呕出几两血之后,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铁从云手中竹条狂抖,那怪人明明已将自己周身大穴护得是水泄不通,却不知竹条自何处攻进,只眨眼间,身上已被刺了四五个透明窟窿。直到铁从云抽出竹条,那怪人才感觉到痛楚地倒在地上,不住呻吟。
  铁从云一出手便伤三人,其余六人看到自己的同伙有的躺在地上嚎叫,有的已奄奄一息,不由得慌了心神。
  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厉声喝问:“你是谁?”
  铁从云自胸口摸出一块方巾,擦拭着竹条上的血迹,“就你们这帮跳梁小丑,还不配问我的名字。”
  一年轻男子大喝一声,挺剑而上。瞧他的年纪,当是二十出头。年轻人最易冲动,他被铁从云的话语一激,哪里还受得住?拼了命不要,都要上来一决高下。
  他年纪虽轻,剑术却已臻佳境,剑走轻灵,指东打西,乃是“峰花名楼”的绝技“迷踪剑法”。他剑尖轻点,向铁从云连刺八剑,而这八剑的剑影却似一朵盛开的雪莲,瑰丽无比。
  铁从云向他赞许地望了一眼,道:“好,是个可造之材,留你一条命,去吧!”他将手中方巾扔向那年轻男子的面门,虽不快却极有章法地迈出几步,便穿过那如天山雪莲般的剑花,一掌打在那男子的胸口上。那男子连连倒退数步方才站定,竟还想举剑再上,却发觉自己浑身气血翻腾,真气一时难以凝聚。
  “好家伙,看招!”一个满脸皮肤皱巴巴的人说道。听他的声音,正是刚才那“千里传音”之人,此人武功当居这九人之首。他身上不带兵器,一双铁掌胜过任何神兵利器!他一出招,其余四人也跟着抢上。
  铁从云清瘦的身形穿梭于众人之间。他轻轻巧巧地避开那面皮皱巴之人的一阵抢攻,一个“白鹤冲天”跃出五人的包围圈。他在掠起之时,借力打落那白发老者的兵器,同时趁跃起之势,将他一脚踹到了店门口。
  不料铁从云身子尚在半空,将落未落之际,那面皮皱巴之人又向他“刷刷刷”地劈出三掌,同时一女子将手一扬,飞出三支袖箭,分打他上中下三路。
  铁从云此时仍是从容不迫,趁下落之势避开了射向他头顶的那支袖箭,左手一伸,抓来一人往胸前一挡,五支袖箭全都钉在了那人身上。原来那女子见一击不能得手,便又发了三箭,不料自己的同伙竟被铁从云抓来挡在身前,自己收势不及,五支利箭都钉了上去。
  铁从云左手抓人,右手挥竹,待他挡下那皱皮之人攻来的三掌,人早已落定在地。
  他顺手一送,把方才抓来的那人推向那发袖箭的女子,笑道:“这死鬼就送予你做相公吧!”
  那女子被那人撞击,立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她尚未爬起身来就一脸惊惧地叫道:“相公、相公,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铁从云反倒怔了怔,他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岂料这人还当真是那女子的丈夫?
  此时仅剩下那皱皮人和一个使铁斧的。铁斧使得虎虎生风,酒店的桌子已被他劈碎了两张,但铁从云手中的小竹条他却怎么也粘不着边儿。
  铁从云皱了皱眉,“砸坏桌子的钱我可不给!”说话间,手中的竹条软得就像一条毒蛇,缠上了那使铁斧之人的手腕,铁从云悠悠地道:“斧子就扔了吧。”他运劲回扯,只听那人惨叫一声,铁斧落地,右手手筋尽被根根挑断。那人按住右腕,向后退开。
  郭旭扬瞧着铁从云,心中暗暗发笑,“为了不赔砸坏桌椅的钱,所以适才与那几人打斗之时,才故意避开桌椅碗筷么?”
  铁从云抖动着滴着鲜血的竹条,对那面皮皱巴巴的人笑道:“你是主谋吧?他们我就放过了,主谋可不能放。你是要自行了断呢?还是我送你归西呢?”
  那皱皮人听罢怒吼一声,抢攻而上。但他此时已心中惊恐,方寸大乱。他若能沉着应战,或可与铁从云再对上几招。
  但铁从云当然不会去等对方平复心情,他抖动手中竹条,如虎啸龙吟般,直取那人咽喉!
  然那人却没有死,因为郭旭扬救了他。
  郭旭扬硬生生地把竹条抓停,但竹条中夹带着的柔中带刚的去势,也把他的手掌划得皮开肉绽。
  铁从云吃了一惊:“郭少侠,你这是……”
  郭旭扬微微一笑,“铁兄,放他们去吧。”
  “你没喝醉吧?!他们是来要你命的!”
  郭旭扬摇头说道:“想要我的命的人不少,也不怕多他一个。”
  铁从云挑了挑眉毛,“随便你吧。反正不是要我的命。”他看郭旭扬仍是牢牢地抓住竹条不放,便“嘿嘿”笑道:“喂,你那么喜欢我的小竹条,我送给你便是了。”
  郭旭扬跟着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多有得罪!”
  “你的手……”
  郭旭扬甩甩皮肉绽裂的左手:“不碍事。”
  铁从云举起竹条细细的看。这根竹条虽又细又薄,却连伤了九大高手,此时已被鲜血浸成了红色,不复之前那翠绿鲜嫩的颜色。
  铁从云叹了一口气,“看来它已不能再用了。”话未说完,已随手将竹条扔到了酒店门外。
  刚刚才让九大高手都挂了彩,然郭铁二人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坐回到酒桌前谈笑风生。既然说过要放那九人走,那他们悄声退出酒馆,郭铁二人自然就当作没有看到。
  铁从云吆喝道:“小二哥,别躲了,快出来!给咱们上一壶‘庐山云雾茶’,品次差的不要。我要和郭少侠要好好地喝两杯。”万重山仍然醉趴在桌面上,所以铁从云只能和郭旭扬一人喝茶。
  “铁兄,这里是酒馆,你却让店小二给你找茶,还要是好茶,只怕他拿不出来。”郭旭扬觉得这位新结识的铁兄,当真是有趣得紧。
  “那我可不管,他自己想办法。”铁从云用竹筷轻敲着酒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向来只喝茶,不喝酒。今天多管闲事的破了一次例。不过,能认识你,倒也还算划算。”
  郭旭扬向铁从云抱拳道:“铁兄不但酒量惊人,武功更是了得。你为人仗义,不拘小节。能与你做朋友,郭某实是三生有幸。”
  此时店小二却当真给他们端上来一壶茶水,“几位爷儿,您们慢饮。”
  铁从云接过茶壶嗅了嗅,然后马上又塞回店小二的手中:“不是庐山云雾茶!”
  “哎哟,这位爷儿!您要的那个什么雾茶,小的我听都没听说过!咱们这小小的‘酒馆’,可找不着您要的宝贝,还请您多多包涵!”店小二哈腰说着,把茶壶再双手捧到铁从云的面前。他故意把“酒馆”二字说得重了些。
  “算了铁兄,就别难为他了。”郭旭扬劝道。
  “好吧好吧,今儿看在郭少侠的面子上,这清水我就勉为其难地喝了。”铁从云不情不愿地斟满一杯茶,递给郭旭扬。
  两人有说有笑地喝了一阵子,突然铁从云皱眉沉吟片刻后,对郭旭扬抱拳道:“郭少侠,我想起我有事要办,就此别过!”他转头对陆进宝道:“进宝回家等我!”
  不同于之前他慢悠悠的行事作风,此时他的话尚未说完,人已掠出了酒馆。
 
第十五章  再会伊人
  郭旭扬应铁从云之邀,行往铁从云的住处。他正回忆着自己与铁从云相识的经过,铁从云的说话之声,却将他从记忆里给拉了回来,“郭少侠,上次在那小酒馆没喝成‘庐山云雾茶’,今日你到寒舍去,一定要好好地品品我亲手煮出来的绝品。”
  郭旭扬打趣道:“万大哥嗜酒,铁兄你爱茶。与你二位做朋友,在下可是吃喝不愁了。”
  铁从云听罢,一张白皙清秀的脸皱成了一团,连连摆手道:“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辣。这‘庐山云雾茶’可就不同了!采自云雾缭绕的庐山之巅,只取顶尖儿的绿润茶芽,配以少量薄荷和竹梗,以山泉之水煎煮。只品一口,甘甜清凉之感便发散至全身,任何凡尘俗事都烟消云散,当真是妙不可言!”说到煮茶,他的双眼都发亮了,话头也跟着多了起来。
  郭旭扬笑道:“铁兄你说得如此神奇,在下真想立马饮上一杯。”
  铁从云哈哈一笑,“寒舍倒是离此不远。但煮茶讲究的是心性情,这可急不得。”他挑眉问道:“那位爱喝酒的万兄,之后还找你拼酒么?”
  郭旭扬如释重负一般,“托铁兄之福。万大哥是条信守承诺的好汉,此后他再也没有向我提起过一个‘酒’字。他还对人说:自己只是酒量天下第二,铁兄才是天下第一!”说及此处,他忍不住问道:“铁兄,你在那之前,确是滴酒未沾么?”
  铁从云神秘一笑,“不假。”
  “那你怎会有如此海量?”
  铁从云笑而不答。
  郭旭扬心中虽解惑不解,但看铁从云不说,他也不好再行追问,遂又问道:“铁兄那日匆匆离去,所为何事?
  “那日忽然觉得那九人之中,有一人像是我长期以来追踪的人。追上去一番盘问之后,才断定是我多疑了。”
  “你要追踪何人?”
  铁从云先前光彩熠熠的神色黯然了下来,“杀我爱妻之人!”沉静片刻后,他又浅笑道:“不说这些了,说说你的事吧。那华敏敏已认定你为屠寨元凶,她定会去找她的姨父姨母来对付你。我虽知你能耐,但还是得给你提个醒儿。”
  “她的姨父姨母是何方神圣?”
  铁从云道:“你可曾听过‘河北周伯翁’?”
  郭旭扬点了点头,“当然。想不到周伯翁是她的姨父。”
  铁从云轻啐一声,“华敏敏这女娃娃,暴躁任性也就算了,人还那么蠢。她居然说你要杀她爹来扬名,她也太把她那死鬼老爹当回事儿了!”
  郭旭扬叹道:“华小姐其实是个明理之人,她经历丧亲之痛不久,只不过是仇恨与痛楚让她辨不明方向罢了。”他顿了顿,又问道:“对了铁兄,你说你与‘雷虎寨’是世仇,这是何故?”
  铁从云的表情有些许凝滞,过了一会儿他才笑道:“内子年轻之时才貌双全,拜倒在她裙下的王孙公子、世家贵人多不胜数,那华天高便是其中之一。然内子可瞧不上他们,只心仪于我一人。”他面露得色地继续说道:“但那不知死活的华天高,竟胆敢在我俩新婚当日前来抢亲。我气怒之下将其打成重伤。本想结果了那yin,贼性命,奈何内子拦了下来,说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光,我这才放他回去。”
  郭旭扬听到此处,道:“我曾听闻‘鬼刀’华天高杀人如麻,但年轻时却曾败于一人之手,原来此人竟是铁兄。”
  铁从云一脸不屑,“就他那德性,武功不高,却还不至于太蠢。他自知打不过我,所以后来也没敢再来招惹我。那yin,贼纵迷女色,接连娶了八个小妾,竟还想打内子的主意。”
  他复又说道:“他的九个妻妾总共给他生了十三双儿女。华敏敏的娘亲在她出生之时就难产而亡。她自幼没了亲娘,从小便受尽她的那些姨娘兄妹们的欺辱,只有华天高对这个女儿颇为宠溺。”
  郭旭扬心道:“难怪华小姐每次只说替她的‘爹爹’报仇。”
  “华敏敏脑子虽不好使,但人还算过得去。她有个哥哥叫华珩,此子当真猪狗不如,其jian yin,掳掠之行径更胜其父,我已将其诛杀,故而我与华家的仇恨又多了一层。”铁从云说道。
  “原来如此。”
  郭铁二人嘴上闲聊,脚下的步子却一直未停,但最终却在一处开满粉红色花朵的田地里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都看到了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片半人高的粉红色花海中,一袭白裙裹身的娇俏的身影。清风扬起,带起片片花瓣飞舞在半空之中,雪白的绸缎与乌黑的长发随风摆动,映衬着那人儿眉眼间难掩的一丝笑意。
  郭旭扬快走上去,与黄伊榕拉近了距离,“黄姑娘!你怎会在此?”
  “我在等你。”黄伊榕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
  “等我?”郭旭扬不明就里。
  “咳咳。”铁从云咳嗽两声,跟了上来,“风流倜傥的郭少侠,果然是艳福不浅啊!才送走一个华敏敏,如今又来了一位黄小姐。”
  郭旭扬一脸愁苦地求饶道:“铁兄,你莫乱说。这有损姑娘们的清誉。”
  黄伊榕白了铁从云一眼后,目光又拉回到郭旭扬身上,“你和华天高之女接触过了?”
  郭旭扬有些吃惊,“黄姑娘也知道?”
  完全不在意郭旭扬先前的话语,铁从云面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仍是不知深浅地说道:“看来人家姑娘家盯你盯得挺紧哦!”
  郭旭扬苦笑,对铁从云抱拳道:“铁兄……”
  “你是谁?”黄伊榕略微拔高的声音响起。
  “哦!对对对!我是个多余之人!”铁从云嬉皮笑脸地拍了拍郭旭扬的肩膀,“郭少侠,看来我的‘庐山云雾茶’,你只能下次再喝了。我这个多余之人马上就走!走了走了!”
  铁从云打着哈哈,很“识趣”地离开了。他走时还不忘向郭旭扬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只留下了郭旭扬与黄伊榕二人,面对面地站立于花海之中。
  目送走铁从云这个“大麻烦”,郭旭扬道:“黄姑娘,你说你是来找我的?”
  “我知道‘雷虎寨’的人不是你杀的。”黄伊榕直入正题。
  “的确非我所杀。”郭旭扬坚定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屠寨之日,我和你在一起,你不可能再跑去杀人。”黄伊榕抬头,对上了郭旭扬那双深邃的眼眸,“所以,你才找到华天高的女儿,只为了方便探查,是吗?”
  郭旭扬微微一笑,“黄姑娘只说对了其一。”
  黄伊榕有些不悦,蹙眉道:“那其二呢?”
  “我也希望能凭一己之力,护华小姐周全。”郭旭扬说得义正辞严。
  黄伊榕低下了头,轻咬着红唇,“你就只想着报恩或者救人吗?”
  “黄姑娘……”黄伊榕的话语中透着隐隐的怨怼之意,郭旭扬自然是听出来了。但面对眼前这伊人,他竟一时半会儿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随我来。”黄伊榕转身向东行去。
  “去哪里?”郭旭扬望着那白衣金带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迈出脚步。他觉得自己拿这位黄姑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雷虎寨。”黄伊榕清脆的声音自前头飘了过来。
 
第十六章  天现异象
  繁星满布于夜空,夜幕笼罩着大地。洛阳以东的九山,山路并未经过人工铺整,却很神奇的,在陡峭难行的半山腰处,以木材搭建了一座高三层三丈、状六角之形的观星楼。观星楼的门窗梁柱都被漆成朱红色,每一面墙壁均在正中大开窗户,六面相通,以便观星。
  一个全身上下、从头至脚都罩在玄黑色大袍子里的人,正攀登在九山上。此人头发耳鼻皆掩于黑袍之内,只在眼珠处挖了两个小洞。黑袍人身后丈余处,紧紧地跟着一个身着素白色衣衫,样貌姣好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行走之时仍是躬身弯腰,态度很是恭敬。
  黑袍人与白衣女子从底层楼梯直上至观星楼的顶层之后,白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了黑袍人身后。
  第三层楼内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供桌,高台上已插好香烛,各色瓜果陈列于高台之下的左右两侧,中间却是空空如也,未摆放任何物品。桌面边缘处另放着一把四尺长剑,长剑旁则是一个浅浅的金盆。盆内盛装着闪耀着嫩绿色流光的液体,不知为何物。供桌的后方,临窗悬挂着一大片雪白色的丝绸,夜风呼呼地直灌入楼内,吹得丝绸不住地摇曳飞舞。
  黑袍人右手微扬,香烛立刻燃起,火焰在大风中不住抖动,却始终不灭。
  黑袍人望向窗外的点点星空,观测良久后,道:“紫微星移,天现异象。郭旭扬,你如何入局?又如何破局?”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突然,他拔出桌上的长剑,剑尖在金盆的液体中一搅,便在那绸缎上写下二十八个字:
  逆龙天命难思量,泽瀛流断水未央。
  星移氤氲玄黄现,神剑出鞘定苍茫。
  薄透轻盈的丝绸随风摆动,利剑划过之处,却无丝毫断裂之迹。丝质品的舞动,亦丝毫不影响黑袍人落剑成字。白色的绸布上,二十八个字写得苍劲有力,闪动着翠绿色的光芒,在黑夜的狂风中显得格外的扎眼。
  此时,那白衣女子跪着移上两步,双臂伸直举过头顶,手掌张开。她的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早已一滴滴地滚落而下,全身发抖地拼命吞咽着口水。
  寒光闪过之处,鲜血喷涌而出。黑袍人长剑挑动,鲜血随着剑势溅洒到泛着绿光的白丝之上。绿色的字体,沾染上处子之血之后,眨眼间便成了褐色。而白衣女子的一对断掌,却不偏不倚地落于供桌中央的空位处,同瓜果一般,成为了祭品。
  “占劫。”黑袍人冰冷地说出这两个字。
  那白衣女子双掌被斩,疼得面部肌肉不住抽搐,布满血丝的双眼已有泪水涌出,一对断了手掌的手臂缩在胸前,却死命地咬紧牙关。她只在手掌离开身体之时,痛苦地呻吟两声,之后便不敢再次发声。
  黑袍人的脑袋罩在黑袍之内,但在凝滞的空气中,白衣女子似乎看到他有一个微扭头的动作。
  那白衣女子立马颤抖着说道:“我……死。”说罢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力气往楼柱上一撞。随着一声微弱的颈骨折断之声,白衣女子便软趴趴地倒在了木柱之旁。红色的血,染湿了白色的衣。
  黑袍人还剑入鞘,自窗口纵身一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人已稳稳地站立在了观星楼底层的正门前。他的右手再度扬起,整座三层高的观星楼便窜起火光,逐渐被火势所吞没……
  郭旭扬与黄伊榕二人,行走在前往“雷虎寨”的路上。
  “黄姑娘,冒昧地问一句:你可是唐王府中人?”郭旭扬本不是一个多事之人,但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何会如此关心这位黄姑娘之所在。
  “不是。”黄伊榕的回答简单而明了。
  两人沉寂了一会儿,黄伊榕却开口道:“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郭旭扬赧然笑道:“这是你的私事,我怕惹你不高兴。”
  黄伊榕白了一眼身旁这身形高大的男子,“李英确是唐王府的人,但我不是。我只不过跟他们有些瓜葛罢了。”话音刚落,她便咬起了嘴唇。她不明白平日里少言少语的自己,为何会如此有耐性地向郭旭扬讲解自己的身份?
  郭旭扬会心一笑,点头道:“多谢黄姑娘相告!你带我去‘雷虎寨’,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你只顾着华天高的女儿,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到。”黄伊榕的语调仿佛有些高。
  郭旭扬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嘴巴里塞进了一个烂桃子。当时他在“雷虎寨”中,虽有沿路扫视观察寨中环境,但碍于华敏敏的情面,的确没有细查,甚至连尸首也未曾得见,便被华敏敏拖到了镇上。如今被黄伊榕一番挤兑,他只能打个“哈哈”道:“黄姑娘目光敏锐,在下万万不及。”
  郭旭扬的恭维之词,也不知是否讨得姑娘的欢心。因为,黄伊榕又沉默了。
  郭黄二人返回到“雷虎寨”。
  偌大的寨子依然无半点生机,此时连华敏敏这唯一的生还者也不在寨内。他二人推门而入之后,黄伊榕径直走向后堂,郭旭扬也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
  杀人者郭旭扬!
  白色丝绢上赫然留下的,依旧是那干涸着的六个血写大字。
  黄伊榕自腰带内摸出一柄飞刀,抬手间飞刀激射而出,齐齐地划断悬挂在横梁上的白绢。白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掏出火折子,整个儿丢在丝绢之上。丝绢遇火立即燃烧,不一会儿,便化成一团灰烬。
  “黄姑娘,你这是……”看着黄伊榕的举动,郭旭扬原本想阻止,但最终还是任由她将丝绢烧尽。
  “我看着不舒服。”黄伊榕蹙眉望着地上的灰渣,“怎么?你还嫌自己被冤枉得不够?还要留着它?”
  “当然不是。”郭旭扬连连摆手。心中却道:“华小姐说要留下这血字来咒骂于我,如今被焚毁,她必定认为是我所为。”他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反正罪名已经背得够多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条。
  “过来。”黄伊榕清亮的声音响起。
  郭旭扬自然而然地跟着过去。他料想黄伊榕此次应是带自己去看她所发现的“线索”。他的嘴角扬起一道弧线,思忖:“原来她来后堂,只是来替我把嫁祸的血字毁掉而已。”
  郭旭扬随着黄伊榕在寨子里弯弯绕绕了好一阵子,最后在一间柴房前停了下来。那日郭旭扬只是跟随华敏敏行至后堂,一路查看下来,发现无一丝打斗的遗留痕迹,心中已有大致的推断。之后他便随华敏敏离去了,这柴房确实未曾到过。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堆的稻草和一捆捆的柴火,摆满了整个房间。黄伊榕拨开一堆乱草之后,地上显现着两个巴掌大的血字:徐勋。工整的字迹从笔迹上看,似乎与白绢所书血字为同一人。
  想那华敏敏性子急躁,且心中早已被梁上的白绢血字所迷惑,认定自己的亲人均死于郭旭扬之手,所以定未翻看过这间破旧的柴房。而这处几乎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细节,却未能逃过黄伊榕的双眼。
  “我查验过华天高的尸体。他是被利剑斩断头颅,身上无第二处伤痕。”黄伊榕淡淡地说着。
  郭旭扬听在耳里,心中却是感动莫名。被栽赃陷害之人分明只是自己,却让黄伊榕一个姑娘家,为了他去干那“开棺验尸”的肮脏晦气之事。
  郭旭扬向黄伊榕抱拳躬身,道:“黄姑娘,在下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黄伊榕双颊飞红,咬着红唇将头撇开,“你……别多心。我只是好奇罢了。那日我既与你同行,当然确信你非元凶,所以才好奇,知道吗?”
  郭旭扬心中暗暗发笑,嘴上却道:“是是,在下明白。”他扯开话题道:“只不过,这‘徐勋’二字写在此处,看似隐蔽,实则太过蹊跷且直接。只怕这徐勋,是第二个在下。”他的言外之意是:被他二人查到的“徐勋”此人,极有可能也是别有用心之人手下玩弄的一颗棋子。
  “我当然知道。”黄伊榕又将之前拨开的那一大堆柴草覆盖在了“徐勋”二字之上,替徐勋掩盖住了这个很可能根本就不成立的“杀人罪证”。
  “但目前除了能确定屠寨者武功极强、剑法极高之外,就只剩下这么一条明线了。”黄伊榕顿了顿,道:“我想以你的能耐,应该察觉到,全寨无任何厮斗的迹象。”
  郭旭扬点了点头,“若想揪出真凶,只能先找徐勋。只有进入布局者的棋局当中,才有可能看清真相。”
  黄伊榕薄唇轻抿,“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
 
第十七章  御刀之人
  郭旭扬与黄伊榕二人关上柴房门,沿原路返回,行走在“雷虎寨”的九曲回廊之上。
  虽说华天高是个只懂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粗犷汉子,但这回廊却建得颇为雅致,想必是请专人设计修筑的。琉璃瓦、朱红漆,栏板上还雕刻着各种蛟龙兽面。长廊建于人工开挖的绿湖之上,潺潺的流水在两侧缓缓地流动着。
  郭黄二人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两人漫步的情形,好似回到了当初在“全清道观”时的绿竹林间。微风拂过,湖水味与花草香扑面而来。郭旭扬微笑道:“想不到‘鬼刀’华天高所建的‘雷虎寨’却这般风雅。”
  黄伊榕乌黑亮泽的发丝随风飘动,她轻轻地吸一口这清新的香气,“是挺好的。”她顿了顿,道:‘徐勋’此人,你也听说过吧?”
  郭旭扬点了点头。
  且说这柴房中血字所写的“徐勋”,原名徐世勣,乃是大魏瓦岗的开国功臣。后被西魏王李密所重用,册封为军师。因他在人前喜欢自称“徐勋”,故久而久之,江湖中人便以此姓名称之。传闻这徐勋自打娘胎以来就从未笑过。虽说他言行乖张,却可推算过去未来,故又被人冠以“不笑军师”的称号。
  徐勋此人,非但能文,而且善武,尤其剑术极佳。但据江湖上对其剑术的传言来判断,以他的武功,想要一夜之间灭“雷虎寨”满门,且一招之内便取了“鬼刀”华天高的项上人头,却是不可能的。
  然而,若像郭旭扬此前所思,倘若徐勋出动“瓦岗寨”的高手,在不经意间群起屠寨,却又完全可以做到。只不过,“瓦岗寨”与“雷虎寨”当无仇怨,且徐勋贵为一国军师,与郭旭扬也素不相识,他又为何要剿灭雷虎寨,嫁祸郭旭扬?
  这其中的重重疑点,只有深入调查,方有可能得到答案。然“大魏瓦岗”在各路反王之中,可谓是极为强盛的一国,且府中的各路豪杰,也均非易与之辈。
  思及此处,郭旭扬便对身旁的黄伊榕沉声说道:“黄姑娘,在下多谢你替我寻到如此重要的线索。但西魏国强兵盛,且徐勋敌我不明,在下一人前往便可。”他的言语之间,已有请黄伊榕莫再跟来的意思。
  “你怕我拖累你?”黄伊榕听罢,立马停下了脚步。略微拔高的语调,让郭旭扬听出了她的不悦。
  郭旭扬忙转身面对黄伊榕,抱拳道:“在下并无此意!我只是……担心你。”一句话说出,他的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
  黄伊榕柳眉微蹙,望着眼前这男子。一袭蓝灰色的圆领窄袖长袍,衣服上没有多余的配饰,只在腰间系一条灰色的腰带。黑发束起,将他的五官突显得更为英挺。
  黄伊榕避开他那双同时也正看着自己的深邃的眸子,望向了他背后背着的那柄用白布严实包裹着的,向全天下声称为“龙瀛宝剑”的木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因这柄木剑,而想取你性命的人,只怕不少吧?”
  郭旭扬怔了怔,他未料到黄伊榕此时会突然提起他背着木剑的事情。他正色道:“在下确实少有安宁,正因为此,在下更不希望黄姑娘与我同行。”
  黄伊榕咬着红唇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已树敌太多,若再孤身一人前去西魏,怕是有命去、没命回。”她瞧向郭旭扬的身后,远处的岸边,一朵紫色的花朵正娇艳的绽放着,“那是‘紫袍’。”黄伊榕的声音带着些许温柔,“花儿尚且眷恋人间,而你却如此的不惜自己的性命么?”
  郭旭扬扭头,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紫袍”,却未回答。
  黄伊榕咬唇说道:“我不会拖累你的。”说话间,她自白色裙摆内摸出一把刀,隔着两丈的距离,向回廊上的石柱劈出一刀。随着一声轻响,郭旭扬看到石柱上多出一条贯穿石柱的裂缝。石柱只被斩开一个很小的口子,却并无石屑飞溅而出,仿佛整根石柱原本就存在着这么一条缝隙一般。
  黄伊榕露了这一手,郭旭扬瞧在眼里有些吃惊。隔空出刀已是上层功夫,而“刀过无痕”更是刀招中的极致。郭旭扬看向黄伊榕手中的刀,又是一惊,道:“这是……‘涅冰刀’!?”
  这把刀全刀长约一尺半,刀身宽两寸,薄如蝉翼。从刀柄至刀尖,均通彻透明,看似如寒冰水晶、亦如轻纱柔丝,视若无物。故而若挥刀与敌厮斗,其无相无色无触无觉之感,足以令对方伤于无形。
  而此刀更有一奇特之处,便是可与持刀者的内力产生共鸣,达到互增或互减的功效。
  相传此“涅冰刀”采于天山之巅的一块极为稀有的物质,名为“涅冰”。涅冰为天降神物,通体为玄黑色,故“涅冰刀”铸成之后,即为黑色,视之与一般刀剑无异。但涅冰会随着刀主的内力而改变颜色。内力越强,色泽越淡,直至完全通透。即是说,若武功低微、内功不足之人得到此宝刀,因“涅冰刀”会反噬持刀者,故还不如拥有一块废铁。只有内力修为达到极高境界之人,才会与“涅冰刀”产生相互促进的增益。
  郭旭扬虽此前未曾见过此刀,但早有耳闻。他不曾想此稀世神兵,竟然在黄伊榕这年纪轻轻的女子之手。且看她手中所持刀的颜色,已化为晶莹剔透。“涅冰刀”与武者内力相通,足见黄伊榕功力之深。
  郭旭扬心道:“看黄姑娘的年纪,应当刚满二十,却已有如此功力,比我之前预测的还要高。即使我在六年之前,似她这般年龄,也未必如她。她究竟师承何处?她说自己并非‘唐王府’中人,那么她的身世究竟是什么样的?”
  黄伊榕一招过后,将刀复又收入衣摆之中,“我虽不知你是否有‘龙瀛剑’,但我却拿着‘涅冰刀’。现在能否证明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了?”涅冰刀薄而轻盈、透明无色。隐于黄伊榕的长裙之内,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黄伊榕看郭旭扬似乎仍想劝止,又接着补了一句,道:“况且,线索是我发现的。我想去便去,你管不着!”
  郭旭扬苦笑地摇头说道:“好吧,那就有劳黄姑娘为在下费心了。”
 
呼……一口气把格式段落改完、发完了……
 
帮顶!
 

 
第十九章 合围之势
  郭旭扬对孟海公抱了抱拳,“宋义王,在下不知你与这位姑娘有何仇怨,但请你看在她年幼无知,你身为藩王,还望莫与她计较,放他们去吧。”他顿了顿,看了身旁的黄伊榕一眼,复道:“除此之外,你要为刚才的言语,向黄姑娘道歉。”
  那粉衣少女姜羽心,个头不高,尚不到郭旭扬的胸口,浓密的齐眉黑发下,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因适才使用轻功及运功打斗,现圆圆的脸蛋正憋得红扑扑的,活泼可爱的样貌,看起来应该只有十三四岁。
  而那被她抛到两丈之外的年轻男子,约摸二十二岁,面相白净、清秀斯文,然全身伤痕累累、衣衫破烂不堪。被扔到地上之后,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出,应当是被人点了穴道。
  至于“宋义王”孟海公,因其极注重养身之道,故看起来似乎只有三十多岁。但依江湖传言,他此时当是四十有六,姜羽心与那年轻男子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都及不过他。故而郭旭扬以“长者不计幼者之过”的说辞,让孟海公放这两个小年轻一马,确是说得过去。
  然孟海公听了郭旭扬的话语,却狂笑起来,“你小子当自己是谁?敢对本王指手画脚?告诉你,今日姜羽心和你,都得死!至于这xiao, biao,子……”他看向黄伊榕,脸上露出yin,邪之意,“长得不错,我倒是可以留她一条小命。嘿嘿,我会让这sao,蹄子知道,得罪了本王,会是个什么滋味……”
  听着孟海公的yin,hui之词,黄伊榕尚来不及动怒,郭旭扬却已喝出了声:“孟海公!我原敬你是一方君主,想不到却满口的污言hui,语。既是如此,出招吧!”他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孟海公首先掌握发起进攻的主动权。
  孟海公两条眉毛皱到了一处,思忖:“这小子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手底下确实有两下子。本王的人还没赶到,贸然出击,怕是于我不利。不如再拖延片刻。”他主意既定,背手而立,道:“哼,你小子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就敢来这里充英雄?你可知本王拥兵三十余万,每人吐口唾沫,都可以把你给淹死?”
  黄伊榕又是一声冷笑:“你这么磨磨叽叽的,是在等救兵到来呢?还是怕被他给打死呢?”
  “你这sao,niang们儿胡说八道什么!?”被黄伊榕一语道破心机,孟海公一张光滑的脸面涨成了紫红色。虽说他极不情愿与眼前的男子动手,但被一小niang们儿言语讥讽至此,已容不得他不动。他暴喝一声,掌中运劲,一双赤红色的手掌,向郭旭扬打出十成的内力。
  郭旭扬笔直地站定,眼见赤色铁掌拍到,直到孟海公的手掌触碰到自己胸口的衣衫之时,才施展轻功斜斜掠开,极速反转到孟海公的身后,在他的后心重重地拍下一掌。
  孟海公万料不到郭旭扬的闪避速度如此迅捷。自己根本来不及收掌止步,背后已吃了一记。郭旭扬的掌力直透他全身筋脉,让他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被掌劲的威压所迫,整个人向前扑出的同时,身体倾斜了过来,面朝地、腿朝天地狠狠地往地上撞去。
  孟海公整张脸在地上摩擦着滑出了三丈开外才渐渐停止。待他满脸混着血水和泥土爬起身来,坐在地上时,立刻连连呕出几口鲜血。
  “我的脸我的脸!”孟海公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自己流血破相的脸庞,咬牙切齿地瞪着郭旭扬,厉声吼道:“你、你、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皇上……”看到孟海公一掌被打成重伤,而他最为在意的那张“脸”,此时更是丑陋不堪,姜羽心这位刚才还被孟海公追杀的小女娃娃,倒是一时慌了心神。
  黄伊榕“噗嗤”笑出声来,一双剪水双瞳笑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儿,“你挺坏的,故意毁了他的脸。”
  看着伊人笑颜如花,郭旭扬惊艳地怔住,跟着黄伊榕摇头痴笑道:“他实在是没有一个藩王该有的样子。”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姑娘家,太有失礼数,忙转过头去,对孟海公说道:“我且饶你一命。你也放过这位姑娘和那位少年吧。”
  孟海公尚未出声,姜羽心却“扑通”一声,向郭旭扬跪拜磕头说道:“大侠,求您带我们走吧!皇上不会放过我们的!”
  郭旭扬快步走过去将姜羽心扶起:“姑娘切莫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姜羽心站起身来,娇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因为害怕而不敢直视正坐在地上运功疗伤、满脸是血的孟海公,双眼已噙出了泪水,“可是,可是……”
  “来了。”黄伊榕自腰间摸出一柄飞刀,夹在手中。
  “是来了。”郭旭扬沉声说道。
  “什么来了?”姜羽心不明就里地问道。
  “宋义王发出的那声长啸起作用了。”郭旭扬说话间,掠至那被抛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跟前,将他一把拽起的同时顺手解了他的穴道。
  那男子穴道得解,刚想道谢,郭旭扬却快他一步说道:“先别说话。”又将他带回至姜羽心的身旁。
  与此同时,黄伊榕飞刀的刀尖,已抵在了孟海公的咽喉处,“走,过去!”她将孟海公扣押着向郭旭扬三人的方向走去。五人又向郭旭扬二人骑来的马匹靠了靠。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从南方奔来数十匹马,马匹后面还跑步跟着一大队的步兵,有百余人。而带领这约两百兵士的,是骑马行在前头的六名身着各色衣衫的妙龄女子。
  “皇上!皇上……”看到孟海公那张平日里他最为重视的脸庞,此时已被毁得不像样子,那六名女子各个都惊得花容失色。
  一紫衫女子打了个手势,兵马立刻分散开来,将郭旭扬五人及郭黄二人的两匹骏马都围在正中。
  显然这两百兵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之人。骑兵与步兵在合围之时,步伐有序、疾而不乱。围剿站位成交错之势。
  骑兵中的五成配备弓箭,此时已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圈中之人;另外五成则统一执九尺长枪,可马战远攻、亦可欺身御敌。而步兵则有一半手持劲弩,箭在槽内,望山瞄准郭旭扬等人;另一半则紧握丈余长的铁戟,防止敌方骑马突围。
  在这样的阵势下,只怕连一只小飞虫,都休想飞出包围圈。
  “快放了皇上!否则定让你们万箭穿心、不得好死!”紫衫女子故意提足真气,一声大喝,企图震慑敌方。
  孟海公眼见自己的亲兵到了,说话也有了底气,“你们现在放了本王,还能留条活命,若再迟疑片刻,定要你们死无全尸!”但因为黄伊榕的飞刀,紧贴着他喉头的皮肤,他的脑袋不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说话也不敢喘气用力。
  岂料面对孟海公及紫衫女子的威胁,黄伊榕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首的是女子,只怕你是下不去手了的。”她这话,自然是说给郭旭扬听的。
  郭旭扬当然也听到了。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黄姑娘……非到万不得已,在下确实不想对女子出手。”
  姜羽心的一颗小脑袋转过来转过去,望着周围的人马,刚才还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滴了下来,“素绫姐姐,求您放过他们吧!你杀我一个人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姜姑娘,别……”那年轻男子终于开了口。但此情此景,四个字说完,他却不知该如何再接下去。
  “姜羽心我问你,钟萝三人是你杀的吗?”紫衫女子素绫问道。
  姜羽心点了点头,眼泪又顺着点头之势,落下了两滴。
  “好,你们若放了皇上,我们就只带走姜羽心一人。”素绫骑在马上,对孟海公躬身作揖道:“皇上,不知奴婢这样做可对?”
  孟海公在眨眼之间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最后终于紧闭双目,微微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了如指掌
  郭旭扬踏前三步,站在了黄伊榕四人的前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朗声说道:“宋义王以及这位素绫姑娘,在下希望你们能明白两件事情:第一、黄姑娘的刀很快。快到在你们发箭之前,宋义王你的咽喉就已经被她的飞刀刺穿。第二、你倒下之后,在下带着这位公子,黄姑娘带着姜姑娘,我们四人若想突围,也是完全可以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中气十足,声音回荡在林间久久不散,他虽未像素绫适才那般故意动用内力,但却仍然存在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素绫等人的坐骑竟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几步。
  孟海公睁开双眼瞪着郭旭扬的背影,心道:“这小子贼狡猾,短短几句话,就让他反转了势态。但他也绝非信口开河,方才那一掌……”想到郭旭扬毁了自己脸庞的那一记出招,孟海公暗暗打了个冷颤,复又思忖:“况且这xiao,biao,子刚才擒住本王的速度也确实极快。他说他四人能在本王的两百亲兵的包围下轻松突围,确有可能……倘若本王当真命丧于他们之手,本王的将士会替我报仇么?”孟海公暗叹一口气,内心深处已有了否定的答案。
  素绫其实也已被郭旭扬的话语及气势所慑,但仍然嘴硬道:“你当姑奶奶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就被你唬住?”
  “你想怎样?”虽说孟海公十分想将郭旭扬四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但衡量当下的局势,还是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最为重要。
  郭旭扬转过身来,面对孟海公,背对素绫及数十把利箭,“还是那句话:我等暂且饶你一命,你要立誓放过姜姑娘及这位公子,从此不再与他们为难。”
  孟海公沉吟不语,不料此时他身后的黄伊榕,却将一枚极细小的银针打入他的“中枢穴”,然后将抵在他喉头处的飞刀撤了下来。
  “你……你对本王做了什么?”孟海公大惊,转身对黄伊榕怒目而视。他此时已摆脱挟持,却未逃离,是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在郭旭扬与黄伊榕的身旁,他是根本逃不掉的。
  “凝玉针。”黄伊榕把玩着手里的飞刀,淡淡地说着,“每年发作一次。若无解药,你就会由内至外,慢慢地凝结成一尊人形玉石。此种死法,也算对得起你反王的身份了吧?”
  “你……”
  “我不相信你的誓言。”黄伊榕似乎懒得听孟海公多说一个字,继续说道:“你运功看看,是不是‘太乙’、‘天枢’两处隐隐有冰凉之感?”
  孟海公依言运功后,连忙按住腹部,惊恐交加地望着黄伊榕。
  “适才你说自己拥兵三十余万?”黄伊榕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满脸轻蔑的神色,“你还真敢吹嘘。就你那六万七千的虾兵蟹将,竟敢说三十几万?”
  “你如何……”黄伊榕这一介女流,竟能将“宋义王府”的兵力摸得如此透彻,已精确到“千”位,惊惧更甚的孟海公,差点儿把“得知”二字也脱口而出。若他不经意地说出,则自己国家的军事秘密,就完全暴露于外人及下属兵众之前了。
  “你手下有四员大将,三女一男,各带领一万兵马,这素绫便是其中之一。剩下的两万七千人,则由你亲自统领,我说得没错吧?”黄伊榕远望素绫,道:“你使的兵刃是似柔实刚的白绫,若没有中孟海公的‘噬血幻’的毒,你还会替他卖命吗?”
  “住口!别说了!”孟海公暴喝一声。
  素绫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缰绳,指甲已掐进了手掌的肉里,身体微微地发着抖。
  郭旭扬瞧着黄伊榕,心道:“黄姑娘竟然对‘宋义王府’的兵力情况了如指掌。或许不止‘宋义王府’,各大小反王的内部情报,她都有一定程度的知悉。此前她说自己并非‘唐王府’中人,但与‘唐王府’有一定的关联。那么这些极为隐秘的敌情,是从‘唐王府’处得知的?还是她从其它渠道打探到的?”
  孟海公右手扬起:“放他们走!”
  那两百名骑兵步兵得令,迅速收起弓弩枪戟,由圆形散开,退回至素绫身后。其围剿如疾风、撤退似闪电,可见素绫此女子亦是一位带兵有方的将才。
  “解药。”黄伊榕将飞刀收入腰带,向孟海公伸出手掌。
  “什么解药?”
  “姜羽心中‘噬血幻’的解药。”
  姜羽心听罢,一双含着泪水的大眼睛,立刻向黄伊榕投来感激之色。
  “那本王的解药呢?”孟海公眯缝着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若识相,届时我自会差人派给你。”黄伊榕的言外之意是:“你若不给‘噬血幻’的解药,那么你就等着中毒身亡吧。”
  孟海公紧握双拳,恨得牙痒痒的,但最终还是自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丹丸,扔给黄伊榕。
  黄伊榕将药丸在鼻间嗅了嗅,粗略判断应当是解药无误,便将药丸抛给姜羽心,“吃了吧,你自由了。”
  姜羽心接过后立马丢入口中,“咕噜”一下吞入腹中。
  双方已商议妥当,孟海公一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毁容的脸庞,一边小心翼翼地退至素绫的队伍当中。待孟海公在众兵的簇拥之下撤离之后,姜羽心对郭黄二人又跪了下来。然此时她尚未跪到地上,已被郭旭扬扶起,“姜姑娘,莫再如此多礼了。”
  那年轻男子抱紧双拳,弯腰至膝道:“小生康颜,谢过这位大侠、黄女侠以及姜姑娘的救命之恩!”
  郭旭扬摆了摆手,亦将康颜扶起身来。
  黄伊榕对康颜略微点了下头之后,望向郭旭扬道:“人已经救了,我们继续上路吧。”
  “大侠求您带我走吧!”姜羽心伸手拉住了郭旭扬的衣袖。
  郭旭扬轻轻地拂开姜羽心的手臂,道:“姜姑娘,在下此去凶险异常。宋义王既已中了黄姑娘的毒,必不敢再加害于你及康公子,你不妨寻处安身之所,好好的过日子吧。”
  “可是,可是……”姜羽心娇小的身躯又缩了起来,六神无主地望着郭旭扬。
  “你若无处可去,就去‘唐王府’吧。”黄伊榕接过话头。
  “唐王府?”
  “若你不想去‘唐王府’,那就去别的地方。你武功太差,不能跟着他。”与平日里清淡悠静的语调不同,此次黄伊榕说话,语速却快了许多。
  “黄姐姐您是‘唐王府’的人吗?”姜羽心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皇上……呃,我是说宋义王,在唐王府安插了密探,您知道吗?”
  黄伊榕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异,“也是女人么?”
  姜羽心频频点头,额前的齐发因点头之势轻轻的抖动着。
  郭旭扬一言不发,心中思忖:“黄姑娘可谓是对‘宋义王府’根底尽知,然对方却也在‘唐王府’埋有眼线。各路藩王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已是愈演愈烈。如今这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何时才有太平之日?”
  黄伊榕将腰间的飞刀又摸了出来,“带上这柄飞刀,及你所知的消息,去唐王府找一个叫‘李靖’的人,他会收留你的。”她顿了顿,指向郭旭扬又补了一句,道:“但你绝不能透露你见过他!”
 
第二十一章 自尽身亡
  姜羽心依黄伊榕所言,带着她的信物,投奔“唐王府”去了。
  郭旭扬与黄伊榕二人则继续打马赶往“瓦岗寨”。
  那名年轻男子康颜,却并未随他三人而去。他的家距离四人相遇的树林并不很远,家中尚有一位病重的老父亲,需要他每日悉心照顾。
  此时天已蒙蒙亮,远方透出一道曙光。康颜因记挂父亲,故步子走得比较急。然他在快步行走的时候,头脑也没闲着。他双眉深锁地回忆着昨晚自己险些命丧黄泉的惊心场面。
  康颜昨日白天为父亲上山采药,直至日落方才准备归家。在林间的小路上,他远远地依稀看到前面有一男四女五个人影。正自纳闷对方的身份,其中的两名女子却以极快的速度掠到了他的身旁。
  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就已经被那两女子架到了那男子跟前。他后来通过郭旭扬等人的对话,才得知那人叫什么“宋义王”孟海公。当他看到孟海公身边的另一名女子时,他又吃了一惊。
  一个半月以前,他在采药时救下了一名胸前中箭、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姜羽心。而他此时看到的,正是这位姜姑娘。他刚想向姜羽心发问,那孟海公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说自己是什么奸细,又着令一个叫“钟萝”的女子用鞭子把他抽得死去活来。
  姜羽心瞧着不忍,便跪下向孟海公磕头,求孟海公放过自己的救命恩人。岂料孟海公非但不应允,更是下令要姜羽心亲手杀了康颜以绝后患。
  姜羽心不愿恩将仇报,便先发制人的先后斩杀了钟萝等三名女子,并拎着康颜的裤腰带,企图逃离孟海公的魔掌。最终孟海公因不敌郭旭扬与黄伊榕而被迫撤离。
  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间闪现,康颜仰天长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非有姜姑娘三人,只怕我已糊里糊涂地去见阎王爷了!”
  康颜当时因为头一回见到杀人的场景,竟吓得尿湿了裤子,幸亏有满身泥污的长袍遮挡,外人才没有瞧出来。想到自己的窝囊劲儿,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一脚踢起一粒小石子儿,撞在树干上,又反弹回自己的脚边,“我要是能像那位大侠那样厉害,那该有多好!可惜,人家终究连姓名也不肯透露……”
  就这么一边大步行走、一边胡思乱想,在红日已完全越出地面之时,他走进了一个村落。
  日出东方红似火,光耀幽谷美如画。
  空山深谷间有两道白练飞泻而下,溪水清澈见底,鱼儿欢腾嬉戏。村民们依山傍水而居,整个村子稀稀疏疏地约有四五十户人家。因此处较为隐蔽,故而村民们并未受到战火的侵袭。
  康颜的父亲康杰,乃是村中唯一的一位教书先生,颇受村民爱戴。但康杰长年以来一直身患旧疾,近几年更是病情加重,直至卧床不起。康颜就依着村里的孙大夫开的药方子,时常替父外出采药诊治。
  康颜推门而入,脸上堆起了笑容,“爹,孩儿回来了!我这次还采到了一株灵芝,我这就给您煎药去!”他一面说着,一面向里屋走去。
  揭开里屋的帷帘,他看到父亲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心道:“爹定是睡着了。”他不忍打扰父亲的清梦,便拿着灵芝及其它药材到厨房熬药去了。
  将药煎好之后,他端着药碗走进屋内,轻声说道:“爹,该起床了。您先起来把药趁热喝了再睡好么?”
  他反复叫唤了几声,却始终不见父亲答应,心中一紧,忙跑至床边将父亲背对着自己的身子扳转过来。只见父亲身子已完全僵硬,脸色发黑,七窍流血,神情十分痛苦。
  “哐当”一声,药碗跌碎在地,汤药四处溅洒。
  康颜猛摇父亲的身体,大滴大滴的泪珠已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爹,爹,您怎么了?怎么了!”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已停止,伸出颤巍巍的手去探父亲的鼻息,却哪里还有气息在?
  父亲已死,康颜不知所措,只知伏在父亲的尸身上哭喊……
  突然,他发现枕边放有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颜儿启”三个大字。
  他一抹鼻涕眼泪,颤抖着将信拆开,只见信上写到:
  吾儿颜:当你阅及此信,想必为父已不在人世。颜儿勿悲,吾终摆脱多年恶疾,解脱身心。
  为父久病缠身,累你终日奔波劳苦,早想一死了之。然念你年纪尚幼,方熬至今日。
  以往你出门采药,当日必归,然今日子时已过仍未回。父料你定生意外,心痛懊悔甚然,心中所思,唯有服毒以解颜儿重担。
  颜儿自幼追问你娘亲之死,父现告之。
  二十年前,吾与兮若携你探亲。然半路杀出三个chu,sheng劫走我等银钱,更欲对兮若行不轨之事!兮若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吾忿恨难当,与之拼命却被打至重伤,身上疾患亦是那日所留。
  吾念我康氏一门必命丧当下,幸苍天有眼,来一男童制服恶贼,救下我父子性命。
  那孩童姓郭名旭扬,乃是我康家之大恩人!颜儿要牢记于心!
  颜儿已长大成人,知礼孝顺,为父深感欣慰。愿吾儿诸事遂愿、平安喜乐!
  父:康杰绝笔。
  康颜将信读罢,早已泣下沾襟。如今父母双亡,他既感悲痛,又觉害怕,突逢大变的他,又伏在父亲尸体上恸哭起来。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
  数日后,康颜终于将父亲下葬,长埋于黄土之中……
  殓葬父亲之后,康颜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四顾空空如也的“家”,惆怅寂寞之感顿生,心道:“爹已经不在了,如今这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日后该作何打算?”
  他自小一门心思全在父亲身上。每日除了读书习字,就只知给父亲寻药治病,身边并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他忽然想起姜羽心,心道:“那‘唐王府’不知是个什么去处?”一时又想到他康家的大恩人郭旭扬,心中又生出寻找此人、报答厚恩的念头,却不知那晚林间所遇,便是郭旭扬本人。后又再一次地回忆起孟海公等人打斗杀人的情景,时隔多日,恐惧之感已无当初那么强烈,反而对他们那些武功盖世的江湖高手心生向往。
  他的思绪转来转去,想了很多事,也想起很多人。想到最后,他望着窗外渐圆的明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爹不在了,我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了!我何不离开这个伤心地,到外面去闯荡闯荡?”
  他主意既定,便变卖了家中值钱的物件,将双亲的灵牌带在身上,毅然决然地走出他那居住了二十二年之久的大山,到外面开眼界去了。
 

 
第二十二章 初涉江湖
  城里的花花世界与山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苦日子相比,确是大有不同。康颜并非那种从未进城见过世面的山里人,只不过此前每次出山,不是采办药材,便是寻觅良医。如今父亲已过世,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再看城镇的景致又别有一番风光。然而刚经历丧父之痛的他,在大饱眼福之时,内心却总是抹不掉忧愁之感。
  路面街道是用一块块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店铺内,所有他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都有得卖;只要有足够的钱财,也都可以买。不少摊贩直接将小摊摆到大街上叫卖。路上的行人有的穿粗布麻衣,有的着绫罗绸缎;有的快步疾行,有的慢步闲游;有的骑马,有的坐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形单影只的他,更显孤独。
  他走得饿了,便找了一个面摊坐下。吃饱了,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心中思忖:“我究竟要去何处闯荡?又该如何闯荡?当时如此坚决地做了这个决定,然天大地大,我既不会武功,文采也并不出众,我将如何安身立命?若是再碰到一个像孟海公那样的歹人,我会否连性命也保不住?”正思索间,忽见前面有不少人围在一处,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当下好奇心起,快步走了过去。
  他挤进人群当中,只见一手摇折扇,骨骼清瘦的中年人对着众人指指点点,神采飞扬地在说着什么。
  只听那中年人朗声说道:“我那郭老弟剿灭‘七杀门’的经过,大伙儿都知道了吧?”
  围观众人连连点点头。
  那中年人眼珠子“骨碌”一转,又说道:“这下你们相信我和郭老弟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了吧?”
  人群中又是一片点头之势。
  那中年人“嘿嘿”一笑,道:“那众位还想不想听点其它的?”
  听众们有的抢道:“想啊!”有的嚷着:“再说个更精彩的!”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那中年人抬手将折扇一合,听众们立马都住了嘴。
  那中年人似乎极为满意众人的表现,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好啊!那赵某就遂了诸位之意,说个更精彩的。只不过……”他话到嘴边却止住不说,“刷”地一下,复又将折扇打开,平放在手上。
  众人会意,纷纷摸出铜币放在中年人的折扇之上。
  康颜趁着大伙儿扔铜币的空当,问旁边的人道:“敢问兄台,这位老哥方才在说什么?”
  那人道:“说郭大侠的英雄事迹呗!”
  “郭大侠?哪个郭大侠?”
  那人面露鄙夷之色,“你刚出来混的吧?连郭旭扬郭大侠都不知道?”
  康颜的脑袋“嗡”地一声,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你是说……郭旭扬?可是旭日之‘旭’,扬名之‘扬’么?”
  那人更感奇怪地道:“嘿,你问得可真有意思,难道这武林中还有两个郭旭扬么?”
  此时那中年人看众人已将铜钱送毕,咧嘴一笑,抱拳道:“多谢诸位!多谢诸位!”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赵某给大伙儿说说我那郭老弟是如何灭‘雷虎寨’、杀华天高的吧!”
  人丛中有的称好,有的却大声道:“这个你上回就讲过了,再换出新鲜的!”
  康颜身旁那男子看那中年人又要说故事了,便不再理会康颜,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而康颜因为不知他的恩人乃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万料不到一出来便打听到了恩人的下落。此时径自心中欢喜,愁苦烦闷之感一扫而空,也兴致勃勃地听那中年人讲演。
  那中年人听到有人提出反对的声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笑道:“好好好!那不说‘雷虎寨’,咱们来说说郭老弟如何大战‘御剑山庄’如何?”
  众人见他要说新鲜场面,各个拍手叫好。却听到一女子的声音冷冷地道:“你那郭老弟大战‘御剑山庄’结果如何?是生,还是死了?”
  那中年人听罢哈哈大笑道:“郭老弟素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怎会有性命之忧?是哪个姑娘家在此说笑?”他一面说话,一面在人群中搜索着。
  那声音又道:“这么说是‘御剑山庄’败了?”
  众人这回总算把那神秘女子瞧了个明白。
  只见那女子身着深红色罗裙,梳百花分髾髻,头戴两簇红色小花,白皙的脸庞上,高鼻红唇,极有姿色,然眉眼间却略显清冷傲慢之色。
  那中年人瞧了一眼这红裙女子手中的长剑,虽说心中疑惑着此女的来历,但毕竟自己此前已将话说得太满,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行改口,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当然是‘御剑山庄’败下阵……”
  他“来”字尚未出口,猛地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向人群中。而被他撞到的人亦全都摔倒在地,恨恨地骂爹喊娘。定睛一看,红裙女子却不知何时竟站在了那大汉原来所处的位置。
  众人一阵骇然。
  红裙女子扬起下巴,“就你这熊样,与郭旭扬那种欺世盗名的草包称兄道弟,确是相配得很。”
  康颜看红裙女子出手伤人在前,辱骂恩人在后,顿感心中气恼,年轻气盛的他一时气血上涌,怒道:“你这姑娘忒也无理,怎地在背后骂我恩公?”
  红裙女子睨视着康颜,“恩公?你是谁?我偏要在背后骂他郭旭扬,你又能奈我何?”
  康颜恼羞成怒,指着她道:“你……你……你无赖!”
  红裙女子两条秀眉皱到一处,向康颜冲了过来,一抬脚,将他踹出老远。
  自己一脚踢飞康颜,红裙女子那张冷艳的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小声嘀咕道:“这么不经打?”
  康颜“骨碌碌”地滚了出去,撞翻了对街的水果摊,瓜果滚洒一地。而他的额头恰巧撞上了一条木凳的尖角,立刻汩汩地涌出了鲜血。他按着流血的额头,忍痛爬起身来,“你……你……”他本还想再骂,但刚被狠揍了一回,终究还是露了怯,快蹦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中年人因为撞在了人群之中,故没有康颜伤得那么重。他站直了身子,料想这出手伤人的女子定是有些身份来头之人,说话便客气起来,“姑娘武功好生了得!可敢道出师承何处?”
  红裙女子冷笑一声,将手中宝剑横在胸前,道:“有何不敢?你给本小姐听好了:我便是‘御剑山庄’的大小姐穆剑祯!”
“御剑山庄”大小姐的名头,把那中年人吓得面如土色,想到适才自己对“御剑山庄”说了不敬之词,他的两条腿在弹着琵琶,忙抱拳哈腰道:“原来是穆大小姐大驾光临!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该打!该打!”他一边道歉一边倒退,退了十余步之后,赶紧拔腿就跑。
  之前围成一圈听故事的寻常百姓,眼看那中年人的反应,虽不知那“御剑山庄”到底有多厉害,但均都很识时务地紧跟着那中年人一起纷纷走散开了。
  穆剑祯眼看众人散去却并未追赶,一双美目只瞧向了不远处的康颜。
  康颜在对街将情况瞅了个明白,暗道:“原来她是那个什么‘御剑山庄’的人,难怪方才那人说‘御剑山庄’不敌恩公,她会如此生气。哼,生气了就随便打伤人,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额头的鲜血自指缝间渗了出来。康颜一手按压着伤口,一手紧握着拳头,狠狠地瞪了穆剑祯一眼,心道:“算了,别人都怕她,被打了还给她赔不是,我也不是她的对手。惹不起,我躲得起……走吧……”
  康颜转身正欲离去,却听到穆剑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站住!”
 

 
你小说中不少人物的名字似曾相识,是有借鉴金庸和梁羽生的作品吗?
 
第二十三章大打出手
  康颜闻声一惊,扭过头来瞧着穆剑祯,“你……你还要干嘛?”额头的鲜血已止不住,慢慢地滑到了眉毛边儿上。
  康颜心中有些发怵,他已不是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他亲眼所见长得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姜羽心,只一刀便斩断钟萝的脖颈,钟萝头颅飞起、浓血喷洒等种种血腥场景。康颜暗道:“这女子该不会因为我骂了她一句‘无赖’,便想取我性命吧?”
  看着穆剑祯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当她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康颜顾不得身上有伤,撒腿便跑。但他还没跑出两步,便被穆剑祯揪住了后领。任凭康颜再怎么用力,那第三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臭小子,跑什么呢!?”穆剑祯手上微微使劲儿,便把康颜拽到自己跟前。
  “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康颜哭丧着脸,因适才逃跑使得血水流进了他的右眼,眼睛受到刺激而含泪紧闭着,剩下一只左眼瞄着穆剑祯。
  “我要带你走。”穆剑祯松开手,“站好了不许动,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带我走?去哪儿?”为避免再吃苦头,康颜很听话地杵着不敢乱动。
  “去我家,快走!”穆剑祯在康颜的肩头推了一把。
  “去你家!?”康颜左边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他自小随父也算是饱读诗书,“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是很清楚的。他思忖:“难道这些‘江湖中人’都如此不守礼法?”
  穆剑祯冷哼一声,“你认识郭旭扬,或许对我爹爹有用。”
  康颜这下总算是明白了!他挺直腰杆大声说道:“原来你是想害我恩公!我康颜绝不做那不义之事!”他的思绪转得飞快:“既然打不过又跑不了,那我便求助于人。”他扯着嗓子嚷道:“救命啊!杀人啊!救……”
  康颜一句话刚喊完,便发觉自己无论再怎么张嘴,也不能再呼出一个字。他满脸惊惧地望着穆剑祯,他不知是穆剑祯点了自己的哑穴,还以为是这“妖女”给自己施了什么“妖术”。
  康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巴动来动去,两只手舞来舞去,样子十分滑稽。穆剑祯瞧着他的模样竟被逗乐了,莞尔浅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说不了话?只要你乖乖地听话,哄得本小姐高兴了,我自会解你的穴道。”
  她瞥了一眼康颜的伤口,撇了撇嘴,自随身香包处摸出一块白色丝巾及一个小药瓶,递给康颜,“把血擦干净,这瓶是止血散。”
  康颜非但不接丝巾及药瓶,更将头扭至一边,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硬气神情。
  “哎哟!臭小子,信不信本小姐现在就宰了你!”穆剑祯说话间,将手中宝剑轻轻一抖,长剑有半截出鞘,另有半截尚在剑鞘之内。而出鞘的利剑部分,正架在康颜的脖项上。
  康颜忙将身子向后缩了缩,瞪了穆剑祯一眼,又张嘴无声的不知说了些什么,才一把抓过丝巾及药瓶,自行上药止血。
  “这就对了。”穆剑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别说什么害不害的。爹爹只不过想要他的那柄‘龙瀛剑’罢了。拿到龙瀛剑,他郭旭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会伤他性命。况且,你对爹爹有用没用,尚不知道呢!走吧!”为了让康颜配合,穆剑祯的剑又移近康颜的颈项半分。
  康颜一面止血,一面低头瞧着自己脖子上的剑,嘴巴一张一合地又咕哝了几句“无声语”,不情不愿地挪了几步。
  “很好!记住,别动歪脑筋,否则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小命。”穆剑祯将利剑撤了下来。
  穆剑祯正准备胁迫着康颜回“御剑山庄”,却不料有四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人中的一人头脸圆润,整个头顶上只留有一小撮头发,身披明光铠,提九尺长枪,站在前头。另外三人穿着细布与皮革相间的圆领袍,腰跨大刀,似是身着铠甲之人的随从。
  为首之人将长枪交予身后一人,对穆剑祯抱了抱拳,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御剑山庄’的大小姐当真是威风八面啊!在下贺遂,是这位小兄弟的朋友。还请穆小姐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你认识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四人,穆剑祯尚未摸得清楚状况,故而像康颜发问。
  康颜自然是不认识贺遂的。他被穆剑祯点了哑穴,不能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后又想到此人或可能是听到自己方才的呼救之声,前来解救的英雄,故又赶忙点头如捣蒜。
  穆剑祯将康颜的举动瞧在眼里,心中略微思量之后,对贺遂冷笑道:“你该不会也是因为这臭小子认识郭旭扬,所以才打他的主意吧?”
  贺遂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哼!我果然没猜错!”穆剑祯出指点了康颜身上的几处大穴,将无法动弹的康颜扯至自己身后,“刷”地一下,宝剑出鞘,直指贺遂道:“他是我的猎物,谁也休想夺走!”
  贺遂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是要动手了?”他伸手取过长枪,其余三人亦很默契地迅速将穆剑祯围在正中。
  大街上不想招惹是非的人众早已躲得远远的。康颜心中叫苦连连:“原来这贺遂也不是好人!老天爷,究竟谁来救我?”
  贺遂向其中一名随从使一个眼色。那人会意,大呼一声“看刀!”便向康颜砍去。
  穆剑祯闪身至康颜身旁,举剑格挡,左掌击在那人的胸口,将那人打得口吐血箭,飞出两丈开外。
  贺遂及另外两人趁势即刻抢上。长枪直刺穆剑祯背心,一刀劈向穆剑祯的左肩,一刀又往康颜身上招呼。
  穆剑祯反身疾旋,手腕翻转间,手中宝剑一个变招,一柄剑化作三柄剑,只听“铛铛铛”三声,一枪两刀均被她打偏两三尺。穆剑祯抬腿踢飞那攻向康颜之人,解除了康颜的性命之忧,手中长剑狂舞,以一化三、以三化九、以九化十八。剑影越来越多、剑招越来越快。
  第三名持刀的随从早已招架不住穆剑祯凌厉的剑势,被打落钢刀、挑断手筋不算,身上更是被刺出两个透明窟窿,只得惨叫退开。
  贺遂却还能在点点剑影光幕之中勉强支撑。眼见剑如雨下,虚实难辨,他只得不论来剑之真假,皆逐一挥枪格挡。贺遂大汗淋漓,不住倒退。他原本习得一套引以为傲的“十三枪法”,此时在穆剑祯的攻势之下却完全无用武之地。他暗暗叫苦,“‘御剑山庄’的剑招竟如此厉害!我真不该轻敌去招惹这只母老虎!”
  贺遂几乎被穆剑祯的剑光所淹没,他守得密不透风的枪阵,下一瞬便会被撕出一道口子。他将牙一咬,决意弃车保帅,冒着背部被刺穿的危险,弯腰躬背,一招青龙摆尾,枪头横扫穆剑祯下盘。
  穆剑祯临危不乱,一个燕子翻身跃开,手中剑花依旧,望准贺遂的肩背处刺去!
  就在穆剑祯的利剑快要刺穿贺遂的身体之时,却有一柄铁斧自远处飞来,打在穆剑祯的剑身之上,将宝剑打偏。打偏剑锋的铁斧斜斜地落在地上,将地面撞出一个大坑。“笃”的一声,穆剑祯的长剑贯穿明光铠的边缘,却险险的并未伤及贺遂的皮肉。
  “好一招‘万剑归宗’!”一人拊掌高呼,向穆剑祯走来。此人长得精瘦,使的兵器却是一把六七十斤重的长柄开山斧。
  “梁洛仁。”穆剑祯看清来人之后,便不再出招,冷笑道:“梁师都手下全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她睥睨着扑倒在地、险些重伤的贺遂,道:“这么说你的目标不是那臭小子,而是我?”
  走过来的梁洛仁听到穆剑祯的辱骂之声,非但不怒,反而拍了拍手,笑出声来:“要靠依附窦建德那种招摇撞骗之人才能存活下来,你们‘御剑山庄’才是走到头了吧?”
  穆剑祯杏目圆睁,长剑直指梁洛仁,“你给本小姐听好了:我‘御剑山庄’建派数百年,庄内门众千余人,各个都身怀以一挡百的绝学。夏明王窦建德,尊称我爹爹为兄长,我唤窦建德一声叔叔。我‘御剑山庄’与‘夏明王府’不过是君子之交。梁师都那两面三刀的奸险小人与窦叔叔不合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来找‘御剑山庄’的麻烦,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贺遂听穆剑祯对君主出言不逊,立刻捡起跌落在地的长枪,向穆剑祯掷出,“你竟敢对陛下无礼!”
  穆剑祯闪身避开飞枪,面对梁洛仁与贺遂,却未轻举妄动,“你们若想再打,本小姐奉陪到底!反正‘万剑归宗’打一条狗是打,打两条狗也照样打!”
  贺遂弹起身来,举拳欲再度抢上,却被梁洛仁抓住了手腕,“你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梁某不与你计较,日后有机会,我定要领教穆庄主的高招。”他将嵌入地上的开山斧拔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那一动不动的康颜之后,向贺遂等人打了个手势,“我们走!”
  “朔方郡公……”贺遂此前见来了帮手,心里盘算着与梁洛仁合力,应当可以拿下穆剑祯,挽回自己丢失的颜面。岂料梁洛仁只是打了几句“嘴仗”,便唤他们撤退。他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愿意,奈何身份地位不及梁洛仁,故而只能招呼自己的三个伤重随从,悻悻而去。
  “鼠辈们害怕了?给本小姐磕三个响头再走!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领教我爹爹的高招?就你们几个大草包,我爹爹只需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你们都打趴了!”穆剑祯冲着五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嚷道。但她的话虽说得响亮,却也未追上去,再好好地“教训”一下梁洛仁等人,任由他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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