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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枫霁 BY:小乐[第1页]

作者:羽翼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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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很有名的文, 我也没看过...(汗)
找了一下, 吧也好像没有, 所以PO上来了
假如有甚麼问题, 请吧主删了吧^^
第一次po文啊...不知可不可以坚持下去...(望天)
 
  一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话之后,老虾米让叶少波坐到后排,把岳枫安排在梁成的旁边。
  我们学校的学籍管理得一向很严,很少有转校生,除非家里特别有钱或是特别有权,否则连借读都难。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岳枫:他穿着一般,挺朴素的,脚下既不是NIKE又不是阿迪,一双倒贴给我钱我也不穿的回力,背的包是个军用包,都有些发白。看这样子,他就算到卢旺达也只能算作是劳苦大众啊。唯一的可能是他是个什么老帅的孙子,爷爷打小儿从江西要饭要到延安,如今看着生活好了,心理不平衡,要让他孙子体验体验生活。
  啊呸!我想什么呢?还是好好和郭岚岚讨论讨论去哪儿玩吧。
枫霁 上 第二章 
  那个岳枫真厉害,开学第四个星期的语文单元测验他居然得了93分!我才得了86!
  从梁成的嘴里面得知了一些关于这个岳枫的情况,他是从江苏的一个县中转来的,具体的细节也搞不大清,反正家里既没权又没钱,好象还挺穷的,不知用什么手段转过来的。梁成伸着舌头给我们讲这个岳枫背书奇牛无比,《劝学》读了三遍就一个字不差了。我暗地里想,他准是老早背了不知多少遍。
  开学以来我几乎没和他说过话,见到他时,他总是抿着嘴,不说话,象是个哑巴。
  嘴上不说话,我心里嘀咕:有了他,我这全班第一的位置还能保住吗?
  不过我的顾虑很快就被证明是多余的,岳枫的语文虽然好的出奇,但他的理科成绩远不如我。物理的单元测验我第一个交卷,95,他只有83分,化学的第一单元他80,而我则以93分高高在上。
  没有了竞争,我也就不再把这个哑巴放在心上了。
  我和郭岚岚拣了个周末,去康西草原。
  我原来以为骑马就象骑车一样简单,电影里无论男女老幼,在关键时刻只要有匹马就可以飞身而上,伏鞍狂奔,然后敌人在身后一声长叹:“又让他给跑了!”可我在马上就象是个傻子,让马跑,它停,我想停,它撩开蹄子就往四个现代化奔,颠得我差点儿摔下来。郭岚岚笑得直打跌儿,说我是伪军。
  那两天都住在帐篷里,喝奶茶,吃烤肉,坐在高高的苍穹下唱歌,感觉挺好。
  晚上和其他游客们围坐在篝火旁烤肉吃。我的肉串好象基本上不是没熟就是焦了,我把一根烧糊了的肉串儿喂给郭岚岚,她哼的一声,用两个小拳头轻轻打我。我一边笑着享受着她拳头的按摩效果,一边自己吃着这不成功的作品。
  她打着打着,突然两只手搂住我的腰,头倚着我的肩膀。
  我一楞,任由她靠着。
  她抬着头,望着无边黑夜和灿烂星空,缓缓地说:“这样真好,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这话我总在老妈泪眼朦胧捧着一大堆手纸看台湾电视剧时听到。
  我嚼着发苦的焦肉,含糊地说:“恩哼。”
  我的确觉得在这美景之下,烤烤肉,休息休息,聊聊天真好。可我觉得遗憾的是,郭岚岚这么主动地倚着我,这个重要镜头居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
  旁边倒是有不少的游客,但都是陌生人,他们饶有兴趣地望着我们。喂喂喂!小声议论什么呢?我知道你们窃窃私语讨论的是中学生早恋的问题。
  转眼运动会就要到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体委姚志直拉肚子,哎呀哎哟地在不断徘徊在五谷轮回之所,运动员报名的任务就全落到我的头上了。其它项目倒还好凑合,可这三千米的两个名额可愁死我了,好说歹说让长跑最牛的黄翔健“看在我的面子上跑跑”,然而另一个名额却没任何男生愿意上,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那些平日里和你近近乎乎的狐朋狗友们都成了被俘的地下党,宁死不从。我一下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走到哪儿他们都象躲麻风病患者一样躲着我。后来过了运动会,梁成坦白说有次下课他想去上厕所,看着我去,怕我给他上思想教育课,拼命忍住,于是下一堂化学课盯着化学老太炮制的剧烈的化学反应感觉是自己膀胱在爆炸。
  那天课间,我趴在桌子上,周围方圆十米之内照例没有男生。于是我寻思着是不是该悬点儿赏吸引那些见利忘义的家伙。忽然身后有人拍我,我扭头一看,是岳枫。“啊?有事儿?”开学以来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猛然见他找我,有点儿纳闷儿。
 
  “是不是没人报名三千米?”他的口音带着南方腔,却挺好听。
  “啊……对!哎哟畏,愁死我了,没折!”
  “要……要是实在没有人报名的话,你就拿我充个数吧!”
  “你?”我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要实在没人上的话。”他重复说。
  “太好了!太好了!”我一下跳起来,象抓住了救命稻草,“现在就是没人上!来来来,签一下名儿!”
  我从抽屉里翻出运动会的报名表,让他在三千米那项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迟疑了一下,说:“还是等几天吧,实在没人了再让我充数吧。”
  “别别别,”我一把把他按到椅子上,生怕他反悔,“就是你了,大恩人,快签吧,运动会没几天了!”
  他想了想,说:“那好吧,可到时你们别说我给班上丢脸!”
  我笑着说:“谁敢?谁敢说我抽他!”
  他也笑了笑,这是他转到我们班上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他平时就总抿着嘴,笑起来时好象还要抿起嘴似的,使他的牙齿只含含蓄蓄地从唇间露出一条缝。我这才注意到他长得挺象苏有朋,就是瘦了些。
  他拿起我递给他的笔,在报名表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岳枫”两个字。
  他的字迹又端正又清秀,在那一堆歪七扭八的签名中显得格外突出。
  我接过他填完的报名表,拍着他的肩膀说:“就冲这个,咱以后就是哥们儿了,多谢你了!”
  他还是那样含蓄地笑,说:“我又不是帮你吕霁一个人的忙,你谢我干什么?”
  我赶忙说:“瞧你说的,我不跟你客气。以后别叫我吕霁了,叫我小霁子,大伙儿都这么叫我。你呢,我也不叫你岳枫了,叫你小……”我本来想照葫芦画瓢儿,叫他“小枫子”,可话到了嘴边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小疯子”。
  他见我沉吟,说:“小疯子是我从小到大的外号,你还是叫我阿枫吧,我们那儿都这么叫。”
  我点点头,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阿枫,真够行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是在课余时间里见到阿枫,他肯定在跑。无论他去哪儿,都是认认真真地摆臂动腿向前奔,从办公室跑到教学楼,从教学楼跑到实验室。远处看他消瘦的身形在校园里跑来跑去,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想想自己比他高比他壮,却没有勇气去跑。
  再过三天就是运动会,我开始瞎忙了,开班委会分配任务,指派这个负责写稿子,这个负责买汽水,那个负责到场边服务,再安排一大堆嗓门大的女生做拉拉队。另外我还要当整个运动会的播音员,光排练就占去一大堆时间。
  中午放学,我拿着饭盒去打饭。经过漫长的冬天,北京的春天虽然风沙大一些,但当头的阳光总能让我心情放松愉快。在阳光的抚摩下,我看到岳枫正背着他的军用包走在我前面。
  我走上前,拍拍他,问:“怎么?阿枫?为什么不跑了?”
  他见是我,解释说:“再过两天就是运动会了,我想这两天休息休息。”
  我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瞟到了他脚下的鞋。他穿的依然是他开学时穿的那双回力鞋,鞋面倒是干干净净,但有些泛黄,显然是洗过很多次了。我注意的是在鞋面的前部,大脚趾所处的位置上边已经被磨开了,隐隐能看到鞋里的袜子。我暗想着这一定是他这些日子跑步跑出来的。
  他见我没说话,便问我:“咱们班这次运动会能拿第几?”
  “咱们班的短跑挺强的,我原来担心姚志的病,那几天他上厕所的次数比我一年上的都多,现在他没事了,女生那边也不错,但三班的田赛特神,你知道他们班的那大胖吧?铁饼、铅球、标枪全是他的!我估计到时候就是咱们班和他们班争第一了。”
  “希望咱们班能赢!”他很认真地说。
  “说不定到时候就指望你阿枫拿分了!”我开玩笑。
  他微微笑了笑,还是抿着嘴,没说话。
  我问他:“你家住的近么?”
  “不是很近,在东直门。”
  “那你干嘛不在学校吃中饭呢?省得中午你还要跑来跑去的,也不能休息。”
  他想了想,说:“学校的菜又贵又不好吃,家里我妈烧的要好吃多了。”
 
  说实话,我真没料到阿枫这么能跑,看他的体格好象弱不经风似的,可跑起来还真带劲儿。我们班的人肯定也没想到,在失去了黄翔健这块宝之后,他们就只能把嘴上的劲儿全使在岳枫身上了,每当岳枫跑过看台的时候,女生们齐声大喊:"岳枫,加油!岳枫,加油!"梁成预言的情况出现了,只不过女生们喊的是岳枫的真名。
  又过了一圈多,形势还差不多一样,岳枫依然跑在第五,和前面几人的差距稍稍有所拉近,但还是有十米左右,还剩下一圈多一点儿,估计差不多就这样了。我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把手中的汽水放到地上,拨弄着我的鞋带,盘算着该如何向老妈要一笔钱来进行精神补偿。
  "乒!"这是最后一圈的信号,第一名还剩一圈了。我无奈地站起身来,向终点横插过去,准备等岳枫到终点时扶扶他,给他汽水。
  我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向前走,突然看台上又爆发出"啊"的叫声。不会又有谁跌倒了吧?最好是三班的!我往跑道上看,岳枫脚下的两道绿色越换越快,明显加速,直冲向前面的小集团。看台上的女生们蹦着脚乱叫:"岳枫,加油!"声音尖厉,直冲云霄。
  岳枫的速度真快!我离他有半圈的距离,可还是感觉他和前几名的差距明显在缩小,眼看就要赶上第四名了!
  眼看着岳枫直冲向前,我的手心开始出汗,心也开始"砰砰"乱跳,甚至连自己的腿也好象在跑道上似的,乱打颤发抖。
  跑在前面的那几个小子大约也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猛追,都加快了脚步。
  可岳枫就象一根离弦的箭,已经和第四名并排了!
  如果岳枫能保持这样的速度冲到第二的话,那么我们班的总分就和三班持平了 !
  我边向终点横插过去,边扭头注意着岳枫。我操,太牛了,那第三、四名就眼睁睁地望着岳枫从身边飞驰而过,他们肯定没什么劲儿再提速了。
  那个第二死卡着道儿,不想让岳枫超过,可岳枫的速度远比他快,硬是死超了过去。于是看台上的拉拉队开始疯狂,大约她们也知道岳枫只要获得第二,我们班的总分就可以和三班并列第一了。我扫了一眼医务站,黄翔健也站了起来,李自强和叶少波在两边扶着,眼睛都直盯着跑道。
  还剩下最后两百米了,坚持住啊,阿枫! 
  他在最后一圈跑得这么快,体力一定消耗了太多,所以在一鼓作气追到第二了以后,速度就放慢了下来,没象刚刚那样拼命跑,和第一名相差有十米左右。
  就这样,保持这样的速度,坚持别让后面的人赶上!我心里默念着。
  还有最后的一百米直道了。
  我的眼睛开始发直,心脏开始剧烈乱跳--我看到岳枫又开始加速了!
  他想追上第一名!
  看台上我们班和一班开始了噪音大赛,两个班的女生们都挤在看台的最前沿,脸红脖子粗地为自己班的选手加油。
  岳枫和第一的距离开始缩小。
  可毕竟只有不到一百米了,能追上吗?
  我站在终点线后,岳枫的脸越来越清晰。他还是低着头,抿着嘴,刚开始跑时泛红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头发被风吹得直向后飘,脚下的鞋已成了两道飞驰的绿线。
  还剩五十米左右了!岳枫和第一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隔了。
  岳枫稍稍向右移了移步子,他不再低着头跑了,眼睛直视着前方。
  我正好就在他的视线中。
  我觉得从未这么紧张过,汗珠莫名其妙地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手脚一时间好象都麻木了,嘴也喊不出话来,只在不停地上下哆嗦。
  一班的那个高个儿开始提速了!好象就要甩开岳枫了!
  看台上的一班女生欢呼起来,象是见到了胜利。 
  我紧盯着阿枫,他好象看到了我,也在盯着我。
  猛然间他闭上了眼睛,将嘴死死抿住,他也冲了上去!
  他们两个并着排,一起向着终点发了疯似的狂奔。
  最后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掌心的汗不断地冒出来。
  我迎上前,岳枫冲刺的惯性把他推向我。
  他睁开眼,扑在我的身上喘着气。是他扶住了我还是我扶住了他?我的腿仍在发抖,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我感觉好象是我靠住了他才不至于瘫倒。
  我说不出话,搀着他缓缓向前走着。
  他站住,抬起头望着我。他在笑!第一次没有抿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和两个不甚明显的酒窝,汗水将他前额的头发浸湿,轻贴在他的眉际。 
  "我们灭了三班吗?"
  "本来你追到第二我们就和他们并列第一了,现在我们是彻彻底底地灭了他们了!多亏了你啊!"
  他依然那样畅快地笑,再也不去抿嘴:"真的?"
  "真的!"我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阿枫,你真是棒!"说着,我把地上的汽水捡起递给他。他摆摆手:"我不要,现在一点儿也不渴。"他又指着脚下的鞋说:"真舒服!跑起来象是有个弹簧似的,多亏了你的鞋!"
  我笑了,听到他的这话真舒服,但我连忙说:"什么啊?就是多亏了你!没有你,咱们班那些屁男生谁穿这鞋都白扯!"
  他又露出他的不带掩饰的笑容,让我感觉全身上下那么爽快欢畅。
  身旁两个一班的男生搀着他们班的那个高个儿从身边走过。到手的第一就这么让阿枫给抢跑了,他的心里一定挺窝火,我理解,就在刚刚我也有过一样的感觉。我扭头往他身上瞧了瞧,没想到他也正往我们这儿看,一脸的愤愤。
  突然他的嘴里冒出三个又响又狠的字:"跑破鞋!"
  我感到我身上所有的血全都涌到脑袋里了,一把松开岳枫,直冲向那个高个儿,攥紧了拳头,骂道:"你丫儿说谁呢?"使出全身的劲儿向他脸上击去。
  剩下的事儿在我的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好象高个儿一脸的血,起身回击我;我的眼睛挨了一拳;我好象又给了他几下重的;阿枫在旁拉住我,拼命地说:"霁子别这样";好象还有好多人上来拉住我们;可我什么也不想,只想把这个高个儿给抽死。都记不清了。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去打别人??
 
"啊哟,那又有什么关系?'小霁子'多难听啊?还是'阿霁'好听。"他妈笑吟吟地冲着我说。我看不出他妈的年龄,她的头发已经有一小半变白了,脸上也刻着几道皱纹,但仍然显得很好看,并不象上了年纪的人。岳枫和他妈妈长得很象,都是瓜子脸,大眼睛,很明显的南方人的相貌。
  "阿霁啊,"他妈妈仍然这样叫我,"你和阿枫先进里屋坐坐,我还有几个菜,马上就好。"
  "阿姨您辛苦了。"我客套着,跟着岳枫进了里屋。
  里屋也不大,一张双层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家具很简陋,但却很整洁干净,我想起了我的那间狗窝。书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些黑白照片,我趴上去看。
  
 
枫霁 上 第五章 
  五一快到了。
  五一是星期三,学校一连要放四天假,把星期三的课挪到了星期天上。这个假期是个出去玩儿的好时光。
  那天我回家,刚一进门,闻到一股烟味儿,知道家里又来了客人。走进客厅,见是尹叔叔。他冲着我扬手:“小霁子回来啦?”
  我走过去,一把把他的烟头夺下来,在烟灰缸里掐灭,笑着说:“我妈最讨厌烟味儿了,我爸每天才只能特许几根,你就这么大胆?”这时,我妈端着水果盘过来,正好听见我的话,笑逐颜开,说:“你看看你看看,儿子就是跟妈亲。小霁子,你尹叔好不容易来家一次,你就让他抽抽吧。”
  尹叔比我爸小四岁,以前在部里是同事,后来一道辞职下海,我爸英文好,被公司派到美国管公司那边儿摊子的事,而尹叔自己开了家公司,这几年挺火。
  我爸和尹叔在部里时就是铁哥们儿,他总上我们家来,看着我长大,所以跟他没大没小的,他也不生气。
  听了我妈这话,尹叔装着无奈的样子,说:“小霁子不让我抽,我哪儿还敢抽啊?不抽了!”顿了顿,他把我拽到他身边坐下,问我:“五一准备去哪儿玩啊?”
  我说:“没想好呢。”郭岚岚倒是总催我找个地儿,趁那几天再玩玩。
  尹叔乐呵呵地说:“五一那几天我正好有空,要么你叫上你女朋友,我带你们去十渡玩儿。”
  喜讯传四方,我妈倒是把这事当成了中央文件下达给各地小鬼们。
  我假装生气:“是不是我老娘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
  尹叔笑得眯起了眼,说:“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还不说明你小霁子有本事?你看你尹叔三十多快四十了,连老婆还没影儿呢?”
  老妈在旁插话:“我们小霁子可不象你成天乱换,小霁子就郭岚岚一个,是吧?”我靠,老妈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乱撒胡椒粉呢?还这么正经地用个“是吧”来问我。
  我脑子里冒出的是岳枫红着脸向他妈妈说“妈,同学在这儿呢”的镜头,嘴上居然不由自主地说:“妈!你怎么老在外人面前瞎说啊?”
  老妈笑说:“你尹叔又不是外人,再说我这哪是瞎说啊,你们去康西草原,我都怕我跟你们去你们不好意思,还不是放你们自己去了?”
  尹叔看看我,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嫌我给你们当了灯泡是吧?没关系,你再叫几个同学一起去嘛,我在十渡的房子挺大,多去四五个不成问题。”
  第二天早读,我问郭岚岚:“咱们五一去十渡玩吧。”
  郭岚岚挺高兴:“好啊,怎么去?你妈带我们去?”
  “不是,另外一个叔叔,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尹叔,他在十渡有房子,咱们去两三天,可以住在他那儿。”
  “……就咱们和他?”
  看来对于郭岚岚来说,叔叔这样的人瓦数也不小。
  “啊……”我假装犹豫了一下,“再叫上几个人吧,就咱们和他也那个什么……”
  郭岚岚笑了,大概是满意我对她话语的领悟度,说:“我要和邱宁一起去,你再叫上个男生吧,梁成?叶少波?问问他们。”
  我没说什么,其实尹叔一说让我带其他同学一起去,我就想到了岳枫。
  上次受处分的时候杨俊附带告诉我,我总是和郭岚岚在一起,工作需要时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太过分,这在同学们中间的影响很不好,有些校领导也已经注意到这种不健康的苗头了,在班主任会上进行了严肃的批评,认为某些学生干部的自由散漫、作风不正已经使全校的学生工作受到很大的影响。杨俊好歹只用了个“早熟”代替了“早恋”作为对我的评价,我心里很得意,早熟正是天才的标志,原来杨俊你还会夸人那。他又说作为班长我应该自觉保持距离,起到班长应该起的正面带头作用,而不是又在拳头上又在……(杨俊自己也不知该用什么词,含含糊糊的从嘴里挤出几个音节代替这个情况)上给别人起坏榜样。
  杨俊肯定也找郭岚岚谈过,于是我俩心照不宣,基本上就在早读课上,老师尚未到来的时候聊聊,其他时候保持距离,连放学也不常在一起走了。
 
  他的瘦掩盖了他体内无穷的精力。
  “我说阿枫啊,”我问他,“你家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秘方啊?”
  “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说你家一定有祖传的兴奋剂秘方。”
  阿枫把脚步慢了下来,眨着眼睛瞅我。这些日子他和我接触的时间一长,也摸着了我一些脾气,大约他估摸着我又要有什么坏话出来了,静静地等着我的下文。
  “你看啊,你个江南小屁孩儿,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人见人怜。我靠,三千米横扫全年级——”说到这儿,我故意顿了顿,望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啊,你看看,今儿咱玩儿了一天,连尹叔这样的壮汉都累的屁颠儿屁颠儿的,一大早就回去睡了,你呢,还要出来转转,象个小袋鼠蹦来跳去……所以说啊,你家里肯定有什么兴奋剂秘方,知道要跑三千米了,得,老妈,今儿来一瓶,好家伙,三千米冠军跟玩儿似的;哎哟喂,怎么,要出去玩儿啊,没问题,妈,再来一瓶儿,成了,不就是撑船嘛,有什么啊?看我给你撑到爪哇去……”
  阿枫抿着他的嘴,拼命忍住笑,长长的睫毛上下乱颤,象是蝴蝶在扑哧翅膀。他伸出拳头,说道:“你怎么动不动就乱贫嘴呢?”
  我退后一步,说:“怎么?要动手啊?这不公平,噢,你吃了祖传秘方,正在药头上,打个喷嚏地都晃三晃;我老祖宗又没什么合适的东西传下来,连个金刚丸儿什么的都没有,太不公平了。你好歹先给我瓶你家的秘方尝尝鲜儿,那时再动手才算公平竞争嘛。”
  阿枫收住笑,说:“你知道什么叫……那个什么丸的,你就张口乱说?”
  我就是哪天从电视上听到的这么个词儿,听意思不就是象激素啊,兴奋剂啊什么的意思吗?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
  阿枫没接过话,继续走着,半晌才说:“我发现你们北京人不管男女老少,嘴都不饶人。”
  我逗他:“可他们都说咱北京人直爽热情啊,哪象你们江南小白脸?我小时候我爷爷总跟我说:‘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
  阿枫又是抿着嘴,忍住笑,在月光下打量着我。
  我被他瞧的不自在,说:“干什么?小变态?”
  他瞅着我的脸说:“你还好意思说我是小白脸?也不看看你自己就瞎说别人。”
  “我怎么啦?”
  “孟燕跟我说,初三女生们专门收集你的照片,看谁收集的多,听说最多的已经收集了二十多张了。你这才是小白脸哪。”要是梁成把这话宣扬出来,非得是唾沫星子漫天飞舞,神乎其神地添加细节,改编成喷饭的桃色小笑话,然后语气里带着“即生成,何生霁”的遗憾;可阿枫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讲了出来,象是在传达文件。他那神情让我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孟燕这种人说的话你也信?这五百只鸭子的嘴里面从来不吐人话的。”
  “都是同学,你干嘛这样说人家?”
  “哈,当初你知道‘跑破鞋’是谁先叫开的?”每次提到这事儿我就不由自主地生气。
  阿枫没吭声,向前缓缓走着,过了阵儿,说:“都过去了,你干嘛还提这事儿啊?现在谁都不叫了,都跟着你一起叫我‘阿枫’。”
  运动会后,梁成第一个笑嘻嘻地在大家面前学我,呼唤“阿枫”,于是大家也都这么叫起来了,“跑破鞋”再也没人提起。可我好象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说不上来是怎么的感觉,似乎在我的内心深处,只希望“阿枫”这个名字由我一个人来叫,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他,反而有些别扭。
  “你这么护着五百只鸭子那,嘿嘿,”我奸笑着,对他说,“上个星期我可瞅见了整整八次她拿着语文书问你问题了,怎么,对她有意思啦?”
  我想阿枫听到这种话肯定会脸红,然后再说我几句不正经啦无聊啦。谁知他转过头,即没有羞涩,也没有骂我,大眼睛直盯着我说道:“八次?你数得挺清楚的嘛。”
  我愣住,脑子里立刻闪出每一次孟燕提着语文书去问阿枫问题时候的场景。确实挺奇怪,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孟燕这种长舌妇去调戏阿枫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神色大概挺尴尬的,阿枫的目光却还在炯炯地盯着我。
 
  “阿枫你是不是以前开过餐馆?”我靠着厨房的门,问正在洗盘子的阿枫,“洗碗洗得这么快,还这么干净。”
  阿枫眼睛盯着手中的碗,笑笑:“在家帮妈洗碗洗惯了。”
  “以后谁嫁了你真是福气,起码小俩口不会为洗碗打架了。”
  阿枫抬起眼睛看我,嘴角稍稍向上翘,象是在笑:“哪象纨绔子弟仗着家有几个破钱,就欺压劳苦大众啊?”
  我严肃地盯着阿枫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阿枫啊,我终于相信你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阿枫一愣,放下手中正在洗的盘子,等着我解释。
  “你看,你终于能够以我独有的幽默方式来和我进行高雅的人身攻击了!说明你终于出师了,我的辛苦栽培总算没有白费!”
  阿枫眨着大眼睛瞅着我,半天没说话,我刚要再耍耍嘴皮子,猛然间眼前一片水花飞来,“啪”的一声满脸飞溅。我眼前一片模糊,只感到带着洗涤灵味道的水从我的脸上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隐约看到阿枫站在我的面前“格格”地乐着。
  “你个小兔崽子!”我用手抹着脸上粘粘的洗碗水,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现在开始无法无天了啊?”
  阿枫一步一步向后退,还是“格格”地乐着,见我凶神恶煞地逼近,嘴上不断地念叨着:“大哥是我不好,饶命饶命!”
  他退了没几步就被我逼到了厨房的墙角,见无路可退,反而笑得更厉害了,把手上残余的洗碗水甩向我,作为最后的自我保护,见我没有反应,还是一个劲儿的说道:“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我一把把他的两个手腕抓住,紧紧贴在墙上,装出一付凶像,粗着嗓子问道:“说!以后还敢不敢了?”
  阿枫的两个细胳膊被我狠狠的卡着,大约是感到疼了,赶紧不迭地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大哥放了我这一次吧!”嘴上这么说,他还是笑个不停。
  厨房的灯光下,我的眼里映着阿枫的笑脸,他长长的睫毛闪个不停,俊俏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唇边的嘴角颤颤地向上巧着,配合着他“格格”的笑声传到我的耳里。我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的这个阿枫让我全身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虽然我将他的两个胳膊紧紧按在墙上,可他清秀的脸庞、消瘦的身子、脆脆的笑声还有他紧抿的嘴唇却好象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了起来,把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大脑变得仅仅只容下了他一个人。
  我的嘴开始抖动。
  我竟然想去吻阿枫的双唇!
  阿枫见我的手稍稍有些松,一下子挣脱我的控制,从旁退开,逃到了客厅里,嘴上喊着:“大哥放了我这一次吧!”
  我定了定神,长长出了一口气,刚才一瞬间的情绪缓缓地减退,可脑子里就象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乱七八糟的,同时又好象什么都想不起来。站在当地愣了半天,感觉好象大脑缺了氧。
  阿枫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慢慢走到我的旁边,问道:“怎么啦?霁子?生气啦?”
  我瞪了他一眼,还是装着恶狠狠地说:“你劳苦大众还不赶紧帮纨绔子弟把碗洗完?”
  听了我这话,他知道我没有生气,乐呵呵地走到水池边继续洗他的碗??
 
枫霁 上 第八章 
  阿枫没几分钟就把剩下的碗筷洗好了,我们回我的房间休息。
  阿枫进了门就往我的床上一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好累啊!”
  我在电脑前坐下,说道:“劳苦大众洗了几个碗就抱怨啦?九十年代的劳苦大众和解放前的劳苦大众还是有区别的啊……”正说着,我按下了电脑的开关。
  阿枫的脸本来埋在床里,开机“嘟”的一声把他吓了一大跳,抬起脸来看,见我打开了电脑,蹭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来到我旁边。
  瘟95的启动画面象老牛拉破车一般摊在屏幕上面,阿枫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嘴里念着:“WINDOWS95,啊,是不是就是去年到处都说的什么视窗系统吧?”
  我抬头望望他:“当然啦,你没看过?”
  他苦笑一下,说:“我们原来中学就一台电脑,当宝贝供着,入学时参观校园时瞻仰了一眼,后来就再也没看过。说实话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亲眼看到电脑。”正说着,进入桌面的启动音乐突然响起,我设置的是SMELL LIKE TEEN SPIRIT中的一段,KURT的嚎叫又把他吓了一跳,他目光又转到两旁的音箱上:“你家的音箱声音怎么这么糙啊?”
  开了机我也没什么想干的事,问阿枫:“你想玩游戏吗?”
  阿枫眼睛一亮,问我:“可以玩吗?”
  “当然能啦,”我从抽屉里捡出好多张光盘递给他,“你看你想玩什么?”
  阿枫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在手里一张张地看:“魔法门之英雄无敌、魔兽争霸、命令与征服……怎么名字都这么霸道啊?杀气腾腾的……咦?……”他从那叠光盘中抽出一盘来:“仙剑奇侠传?”
  “噢,咳,大伙儿都玩这个,都说好玩,我玩不下去,太烦了。”
  他盯着光盘封面看了半天,又翻过来看游戏介绍。盗版光盘的介绍永远是语句不通、错字百出,却又是悬念十足、诱惑力十足的,最适合骗骗象阿枫这样的小孩了。果然阿枫看了几眼就把盘递给我说:“咱们就玩这个吧。”
  我接过盘,塞入光驱,嘴上懒洋洋地说:“咳,这游戏就是骗骗小孩的,烦的要死,还费时间。”
  阿枫却是一脸红光,一屁股坐在我坐的办公椅的扶手上,说:“就看看嘛,以前总是听别人说什么电脑游戏啊,电子游戏啊,还一次没亲眼看过呢。”
  仙剑虽然烦,但音乐还是不错的。当片头动画和悠扬的音乐一起出现时,我瞟了一眼阿枫,他屏着气,好象在看一件宝物。
  新的故事开始了,李大婶永远要冒着违反青少年保护法的风险“当”的一声敲击李逍遥的头,然后两个人开始耍嘴皮子臭贫。这段子我看了N遍了,跟阿枫交代了大致的控制方法,就让他坐在我的座上,我跑到客厅去倒可乐。
  刚把冰箱门打开,电话铃就响了,我拿起电话,原来是老爸。
  我抬头望望钟,八点。
  “老爸你今儿起的挺早嘛。”
  “呵呵,”老爸笑着,“今儿八点半有个会,你老爸就八点来公司了。你妈呢?”
  “在马景涛呢,咱家手纸是一箱一箱地买,还不够用呢。”
  “呵呵,小霁子你现在开始没大没小的了,跟老爸说话也不忘记损损你妈。”
  “本来就是嘛,要么我给你试试,叫叫她?她绝对会说:‘景涛别回电话,那女孩是你表妹!’”
  “行行,老爸关心你,怎么样啊最近?学习紧吗?”
  “咳,你关心这个干吗?你儿子这次期中考又是第一,那个什么,是不是该那什么啦?”
  老爸和老妈有本质的区别,老妈是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嘴里和心里都爬满了宝贝儿子;老爸嘴上很少说,但心里绝对是满意的,每次跟他说成绩时,他虽然不大夸我,可从语气里是能听出他的自豪与骄傲的。所以趁着这时候蹭点儿犒劳是最合适的。
  老爸没回答我的话,问我:“是不是和郭岚岚在一起总是银子不够用啊?”
  这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踏着这个台阶儿更好,我跟着说道:“嘿,老爸你真有经验,知道咱们男人银子的去处。”
  “小霁子你现在是越来越贫了,”老爸乐呵呵地说,“下星期你罗叔叔要回北京,你要什么我买了让他给你带回去。”
 
  “我就是吕霁啊,阿姨您好,您是阿枫的妈妈吧?”
  “啊呀,是啊是啊,阿霁你好啊,”只有他妈妈这么叫我“阿霁”,“我们家阿枫是不是还在你们家啊?他告诉我说今天和同学到你们家吃饭,可现在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急死了,到楼下小店的公用电话给你打,问问看怎么回事。”
  “对不起阿姨,阿枫和其他几个同学都在我家,今天他们就睡在我家了,您不要担心。”
  “噢,在你们家我就放心了,”他妈妈象是松了口气,“刚刚我一直担心怕他这么晚回家,路上出什么事,现在外面乱的很……”
  “您放心,我们很好,这么晚了回去不安全,就让他住在我们家没关系的。”
  “和阿霁在一起阿姨就放心了,你们好好玩吧,对了,让阿枫来听听电话好不好?”
  我愣住了,现在要是喊醒阿枫,让他接电话肯定会让他妈听出来他喝醉了,他老妈反而可能会更担心。编个什么慌啊?
  刚想说什么,他妈妈立刻说:“算了算了,反正我们家阿枫和阿霁在一起阿姨绝对放心,你们好好玩,晚上不要睡太晚啊,就这样吧。”
  “噢,好,阿姨再见!”
  挂下电话,望望阿枫,头歪过来枕着双臂,露出半张脸,还是傻傻的表情,嘴角露着笑,象是在想什么高兴的事情。
枫霁 上 第十五章 
  我慢慢走到阿枫身边,双手插到他的腋下,把他拉起身来,轻声对他说:“阿枫,起来,到里屋睡觉吧。”
  他的头随着起身而稍稍向上晃了晃,好象意识到我在抬他,哼了两声,声音轻地象是猫叫,说什么也听不真切,脑袋轻微摇了几下,又耷拉下去,象个跑光了气的充气玩具。我暗地好笑,以前经常在老爸他们饭桌上见到喝醉了群魔乱舞的场面,各种脸谱见的也不少。今天第一次见阿枫醉,他小子倒还老实,收拾起来还不那么麻烦。
  梁成霸占了沙发打着鼾,客房的大床瘫着叶少波和严浩两条虫子,阿枫只有睡在我的房间里了。我从后面扶着他向前走,嘴里象是在哄着幼儿园的孩子一样,“阿枫,来,到房间里睡”。以前梁成在我家醉过一次,偏偏是稍稍有些醉,又没有象今天这样醉得吐了就睡,于是精神矍铄地口若悬河,跟我大侃了两个小时的中国足球的历史现状和未来,结论是出路只有一个,请他当前锋,如果体能测试不合格的话,教练也可以凑合当当。于是我就得象幼儿园阿姨那样去哄着小朋友,夸他的志向真远大,不不,不是志向,是现实。
  现在阿枫不哭也不闹,象个乖宝宝似的被我推向房间,我倒象是上次当幼儿园阿姨当上了瘾,哄着阿枫往里面走。
  阿枫老老实实地被我推到了我的房间里面,挪到我的床边,我扶着他慢慢躺下,帮他把鞋子和袜子脱下来,盖上被子。阿枫躺在床上,又哼唧了几声,眉毛使劲皱了皱,好象使上了打哈欠的劲儿,全身一阵哆嗦,然后就整个瘫在床上,头侧着枕在枕头上,露出半张脸来,嘴角依然带着些丝丝的笑。
  我打了个哈欠,感到有些累了,客厅里面还是一片狼籍,我是管不上了,只有让老妈来收拾了。想到收拾饭桌,我又望望阿枫,脑子里窜出来那天他在我家吃饭和我一起收拾碗筷的情景。从小到大那么长的时间,好象我还从来没那么主动去做家务,偏偏那天收拾碗筷好象还很开心,在记忆里闪过的时候心好象要跳一跳,似乎恨不得再来收拾一次才好。
  刚刚喝了不少的酒,虽然没有醉,但是困意和酒意也让我有些稍稍的迷糊,还是早点睡吧。我走到洗手间,快速刷了几下牙,咚,把牙刷牙缸扔在台上,一把扯下毛巾冲了几下就往脸上抹,抹的同时嘴在毛巾的照顾下连打了几个哈欠,更让我想尽快结束这些例行公事,早点闭眼睡觉。几下快动作之后我突然停住,手上的毛巾停在脸上,我望着镜子里面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个念头,是不是该给阿枫也抹抹脸?他刚喝完了酒,倒头就睡,应该洗下脸吧。
  窜出这个想法,立刻就附注行动,把水龙头打开,使劲冲着毛巾,拿着香皂在毛巾上擦着,仔仔细细来来回回投干净了,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正要离开,又闪过个念头,把老妈的镜柜打开,从她的那些瓶瓶罐罐里面拿出瓶好象是上次尹叔送给老爸的好贵的男用香水,对着毛巾喷了几下。
 
  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莫名其妙地带着毛巾进了我的屋子。
  阿枫换了个姿势,头冲着里面睡,身子半蜷着,裹在被子里面。
  我走到床边,小心把他的身子拉过来。他的脸还是那样红白相间,抿着的嘴角边依旧透着一丝微笑。这个小孩,喝醉了还这么幼稚。我笑着用手中的毛巾帮他擦脸。
  其实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帮别人擦脸,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擦。又不敢重,怕把他弄醒,又不敢太轻,那样一点效果也没有。我笨手笨脚地把毛巾在阿枫的脸上机械地比划着,姿势一定是蠢透了。我忍不住吃吃地暗笑,今天好象什么事都不太正常,干什么都象神经出了问题。
  阿枫又哼唧了一声,我手立刻停住。
  他的眉头又皱一下,再鼓出一声哼唧,头侧着,又枕了下去,还是象刚刚那样露出半张脸。
  我坐在床边,刚刚阿枫哼唧的时候我一下子停住,隐隐好象怕他醒来看见我给他擦脸。现在他再睡去,我又没动弹,房间里瞬时安静了下来,温和的台灯亮着,把柔柔的光送到床前。整个屋子好象都静止了,流动在空气中的只有我和阿枫交替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断断续续的梁成的鼾声加入。我不敢动,好象怕破坏这样的气氛,就傻傻地望着阿枫露出的那半张脸。
  台灯送来的灯光是温和的,轻拂在阿枫的脸上,让他红白相间的脸好象也渐渐柔和了起来,一点都不象刚刚喝醉的样子。半侧的嘴唇翘着,翘着他醉后的笑意,翘在他微微的酒窝的旁边,好象也不知不觉翘进了我的心里。
  我轻轻站起身,跪在床头,仔细地望着阿枫,那天的感觉又扑上来了。
  我的脸离阿枫的脸越来越近。
  阿枫的每一次呼吸都牵着我的呼吸,我能很仔细地看到他闭着的眼,可爱的眉毛,墨黑而又轻微翘着的睫毛。我的心被打桩机嘭嘭地击打着,每一次的击打之后,我的脸都在不知不觉中更加靠近阿枫那熟睡着的可爱的脸。
  他的呼吸中夹着少许的酒气,随着细微的呼吸声传到我的鼻中,我闻到的同时也搀杂着刚刚我给他擦脸时带上的香水味道,还有他自己的体味。我能很清楚地辩识出他的体味,这些日子在学校里我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他究竟在不在我身边。他的体味很清爽,象是秋天时凉爽的风刮进鼻子带来的感觉,还揉入了少许的肥皂味,那大概是他衣服的味道。
  我贪婪地用鼻子闻着他的味道,用眼睛欣赏着他的脸,用耳朵倾听着他的每一次细微而有节奏的呼吸。我觉得我好象一下子跌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面只有阿枫和我两个人。
  这样的感觉和上次在厨房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我被阿枫所包围着,我的世界里充斥着有关阿枫的一切。
  我闭上了眼睛,亲吻阿枫的脸。
  我的唇在阿枫细嫩的脸颊上划过,轻地象蜻蜓点水,耳边传来我浓重急促的呼吸,声音中带着颤抖。这样的颤抖又带动着我的心跳,为我和阿枫的世界伴奏着。
  我深深地呼了口气,整个唇贴上了阿枫的脸。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的冲动。
  我慢慢伏起了身子,爬到床上,双手轻轻地拂拭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移过来,紧接着,我自己都给吓了一跳,我的唇不由自主地扑上去,扑向阿枫紧紧抿着的嘴唇,扑向那片好象要把我给熔化的红色。
  我是一块笨头笨脑的黑铁,面对着阿枫这个体积小质量大的磁石,没有任何抵抗,就被紧紧地吸过去,贴在他的唇边,实实在在,象沿着灌渠流下的雨水,自然而然地汇进温暖的田野,再润入广袤的土地,而我已经融在了这样的土地里,滋润着阿枫,同时也滋润着自己。
  阿枫的嘴唇被我轻微地拨开,我的舌头肆意地闯入他的嘴,象是从未得到过温暖的羊羔重新回到了家,贪婪地蠕动着,亲昵着。
  我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一阵欲望象台风一样从头灌进身子,我的双手抱住了阿枫,轻微的酒劲搀杂着难以抵御的冲动让我开始大脑发涨,那种欲望象是被监禁了许久的囚犯,急于冲破牢笼找到可以享受无限阳光的自由。 
  “咔嗒”门开了。
 
  我直乐,又在桌下蹬蹬阿枫:“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阿枫倒是镇静得很,抿着嘴笑着跟我说:“还没完呢,听妈继续报告阿枫的英雄事迹……” 
  阿枫妈妈继续说:“下一个动作就是他被叔叔抱起来,然后叔叔告诉他马上带他回家,他抽泣着说:‘叔叔你真好’,结果叔叔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手上全是他的潮唧唧的杰作,还不得不好言相劝这个该死的小鬼……”
  阿枫的脸藏在碗的后面,听到这里,又露出来,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那个时候天底下只有我一个知道那个叔叔的痛苦,所以那句‘叔叔你真好’说得特别情真意切。”
  我乐得差点喷了饭,他妈妈还在旁边继续:“我和他爸爸那时候就在下面小声议论,说看不出来这个孩子还挺会演戏,以后说不定可以培养培养成为个电影演员呢,后来演出后团里的人跟我们这么一说,我们都乐死了。”
  阿枫望着他妈妈,打趣说:“现在当电影演员也不迟啊。” 
  阿枫妈妈责备似的瞪了他一眼:“说笑的你还当真啊,多跟阿霁学学,把成绩搞上去,考上好大学。”
  郭岚岚到我家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杨俊出院以后,开班委会啊、制定班级计划的制度又恢复了,我和她基本上都是这些时候在一起。杨俊让我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把留校察看的处分撤消,既然我的罪名里面隐约包含着男女同学的交往过密,那就是逼着我少和郭岚岚接触,我自己有什么办法?
  秋风短暂地吹过,几个来回扫荡了北京城树上的黄叶,家里学校都陆续通上了暖气,萧瑟的冬天轻易地占据了这个城市,并且一歇住脚就要是小半年。
  97年很平常地踏进人们的生活,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临近期末,下了场大雪,雪花争先恐后地往地上落,一夜醒来雪积得好厚,而且还在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固执地要把这个城市染得更白。那天学校广播站里放起了陈慧娴的《飘雪》,把小气氛煽起来,学校里面的小女生们在“又见雪飘过”的歌声中跑到中心花园,感受着天地一片白的意境。
  下午本来是两节语文,但是语文黄老太太着凉生病在家,杨俊到班上乘机重申期末考试的重要性和严禁作弊的规定,然后就告诉大家,在下学期,文理分班,这大家早就知道了,也让大家仔细考虑过,今天发给同学一张表,有关分文理科的详细情况都在上面,需要家长意见,拿回去仔细填写,下星期一交上来。
  提前一个小时放学,这是想也没有想到的,杨俊一向恨不得我们在学校一直呆到晚上十二点,今天太阳居然从南边出来了。
  我收拾好书包,走到阿枫的桌前。阿枫正把桌上的书塞进他的书包里。阿枫原来的军用包实在是太旧了,我一直怂恿他买个新的。他妈妈换了工作以后家里的生活状况好了很多,于是我陪他去东四买了个新的双肩包,背起来很好看。
  发下来的那张表从桌上掉到地上,地上都是大家鞋子带进来的雪水,一下把那张表给浸湿了。阿枫赶紧上前,把表给捡起来,拎在手上,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阿枫冲我做了鬼脸:“完蛋了,得向老虾米再要一张了。”
  “咳,这种东西都是个形式,我把我的给你都成。”我不在意地说。
  “那你自己呢?”阿枫问。
  “直接跟老虾米说一声,我选理科不就结了?要这么多形式上的东西干受罪。”
  阿枫没说话,把被水浸透的那张表扔到班上的字纸篓里。
  我的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望望阿枫,他走回来乱收拾书包里的书本文具,本来他的书包里就没有什么东西,他翻来覆去在那边收拾来收拾去,也没见他收拾出什么结果来。
  “怎么啦?别告诉我你要选文科啊!”我说。
  我和阿枫之间从来没有讨论过选文理科的事情,我一向认为我选理科是毫无疑问的,几乎全校皆知。文科的东西我都不是很感兴趣,理科我不仅成绩突出,而且我一直想学计算机一类的学科。我觉得阿枫也一直很清楚这一点。而阿枫自己从来就不和我讨论他自己会选文选理,我也从来不去问他,因为心里总是隐隐觉得问出来的结果不会是我想听到的。在我的潜意识里面,阿枫选文理科时的预设值是和我一样的——理科。
 
  “你省省吧,今天晚上是不是又要陪那帮土包子啊?”
  “那帮土包子能和你比吗?我的小蜜枣?……你上次说吕哥过一个礼拜就回来是不是?我这边都安排好了,你那里这么样?小霁子是不是还一点都不知道啊?”
  “吕铭益那个混蛋自己说是过一个礼拜回来,我想他那边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家小霁子那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老妈说着,叹了口气。
  “先别管他了,咱们再好好享受享受这雪中的小资情调吧……”尹叔的话里带着蜜,穿过门缝传到我的耳朵里,再发散到整个身体的各个部分,我的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妈发出了一声呻吟,就跟那次梁成带到家里的毛片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团火猛然点着了我,整个世界上只有这团火焰蔓延在每一个角落,它在赤裸裸地焚烧我眼前的一切,把周围的空气全部烧光,我窒息。我艰难地跑到客厅。这团火在我的胸中发散,越烧越旺,把我的四肢烧得僵硬而无力,可我还是要冲过去把老妈那瓶心肝宝贝的景泰蓝拿到手里,把积蓄在身上的所有的力气都用上,往客厅的那部33寸的电视机狠命砸去。
  一声巨响把我的那团火扇到了最旺处,好极了,好极了,这个世界已经被这个爆炸所颠覆了,所有的碎片和火花散落到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继续燃烧未被点燃的部分。
  我听到老妈房里的动静,我知道他们要过来了。
  我再也不会见你们这些王八蛋一眼,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们!
  我再也不会迈入这个家门一步了!!
  耳盼响着他们的开门声,老妈的惊叫声,尹叔的呼唤声,我一个头也不回,把门摔上,踉踉跄跄地奔下楼去,“霁子霁子”的呼叫声从楼上荡到楼下。
  好极了,天也在为这个时刻铺垫着背景,漫天的大雪还在肆无忌惮地在我眼前飘荡飞舞,得意地继续洗染这个城市,滚你妈的蛋!! 
  开了我的自行车,骑过尹叔的奔驰,我从车篓里面拿出上次修车没带回家的大扳手,狠命地往后车窗砸去,让破碎的玻璃听话地在我眼前四散开花,消失在一片白色的地上。
  老妈和尹叔也跑下了楼,再见了,我不会再见到你们了。
  我踩动自行车,向前跌跌撞撞地骑去,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色。
  老妈撕心裂肺地在身后叫着我的名字,尹叔好象开动了他的车子。
  我拼命地蹬着车子,冲出了院子,冲进了马路。
  好极了,这么劣质的情节发生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火持续地燃烧着,我能感觉到我发烫的脸庞,我能感到我发了疯地心跳,我甚至能听见雪熔在我脸上“呲呲”地声音。
  我甚至感到我在笑。
  真是可笑,笑得我泪都流出来了,在天寒地冻的马路上,我笑出来的泪划过我的脸,让一切变得透明晶莹。 
  在透明的泪水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好象在水晶球里那样,可在一瞬间,白色变成了红色,一切都被染红。
  天地在一瞬间由白变红,鲜血的红,流淌在我的眼前,把那刺眼的白色染成耀眼的红色。
  好极了,让我的鲜血来把我掩埋,然后我要在我的红色之中亲眼看到老妈的后悔不迭,让她后悔一辈子。
  眼前蹦出了阿枫奔跑在跑道上冲我笑的镜头,我也冲着他笑,然后就沉寂在那片红色之中。
  老妈牵着我的左手,老爸牵着我的右手,我趾高气昂地走在动物园里面,有时命令老爸把手中的冰糖球喂给我吃,有时命令老妈去那个卖冰棍的大妈那里买雪糕给吃。路上我可以感觉到身旁走过的小朋友的羡慕眼光。
  我就喜欢在这样的眼光里走过。
  在无数羡慕的眼光中我走进小学,最好的铅笔盒,最好的钢笔,最好的笔记本,于是大家都知道我有最好的老爸和最好的老妈。
  我习惯性地把左手和右手伸出来,于是左边和右边都会同时伸出他们俩的手,然后他们的手中握着我的手。
  怎么一下就来到了初二的暑假,老爸第一次上飞机去美国,飞机场上的那群神气的体操运动员,我只顾去看他们了,转过脸来的时候,发现老妈的脸上停着泪,老爸微笑着帮她擦掉,然后温柔地搂了搂她,我在一旁笑。
 
  尹叔抱着我,咯吱我的咯吱窝,每次我要乐得喘不过气来,大喊:“尹叔你是个大坏蛋!”他才会停手,然后把我举上半空转上好几圈。
  我的什么事情他都会帮忙,我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阿枫抿着嘴笑,从学校的四百米跑道上跑下来,喘着气,扶住了我,也许是我扶住了他,我不知道,因为我四肢都软了。
  原来是你,阿枫啊。我好象恍然大悟。 
  阳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照进了我的胸膛,明亮的感觉拂过我的眼睛。
  阿枫在我眼前变得模糊,变形,然后又由模糊变形变得清晰明白,但是却变成了另外两个人,老爸和老妈。
  “爸……”我才发现我的声音变得好象是从天边飘过来的,嗓子更觉得干涩疼痛。
  “霁子你……你醒啦??”老妈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望着老爸,余光中隐约看到她在流泪。
  “霁子你怎么回事?吓死老爸了!”老爸伸出手,怜爱地抚摩我的脸,“昨天我就赶回来了。”
  “霁子,你……你怎么……你知不知道老妈……老妈昏了好几次啊?你不知道你让我们担心得要命啊……”老妈的泪止不住,一个劲往下掉。
枫霁 上 第十九章 
  医院病房的四壁洁白得发腻,象是甜得要死的奶油,直晃我的眼睛。我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积雪稀稀拉拉地挂在松枝上,浓重的绿色上点缀着些许的白,这场雪已经停了,积雪也都在融化。我不知在这病床上躺了多久。
  我的伤势不算轻,这是老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抽泣着告诉我的,要在病床上静养。病床边的吊瓶滴滴答答地为老妈的哭泣伴奏,期间搀杂着老爸浓重的叹息声。我基本上没怎么说话,也不想听他们说,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看着松树、蓝天,少许的白云飘过,缓慢而安逸。外面大概没有什么风,但是会很冷,雪在融化。
  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白云飘进窗户,覆盖我整个身体,象是伸出很多手,仔细地按摩我的周身。耳畔老妈的抽泣被压缩,拖长,成为了催眠的旋律,被老妈抽泣时身体的抖动抖进我的耳朵。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老爸坐在我的床边,不见老妈,我望着老爸,老爸注意到我醒了,用手小心翼翼地抚摩着我的头,目光里满是怜爱和疼惜。我的眼眶猛然间充满了泪水,鼻子涌上一阵酸:“爸……”
  老爸用手轻拭去我眼角流出来的泪,微笑着拍拍我的脸:“傻孩子,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妈去哪里了?”我问。
  “你妈出去一会,办点事情,小霁子,爸……爸本来该晚点跟你说的,但是老爸的假只请了一个礼拜,大后天就一定要回去了……”
  “回美国?”我说。
  “恩,”老爸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我闻出他呼出的气里面充斥着烟味,眼泪还停在脸上,又微笑着怪他:“你又抽烟了!”
  老爸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哦,是,刚刚你还睡着的时候出去抽了根……”
  老爸沉默了一会,继续说:“小霁子,老爸真不应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你还在病床上,咳……时间太紧了,那边的工作实在是逃不开……”
  我感到一股凉气沿着我的背脊一直冒到我的脖子根,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我使劲咬咬嘴唇,镇静了一下,强装微笑问:“怎么啦?上次让你买的CD都没有带回来?”
  老爸低下头,又使劲地叹了口气,象是经历了八年抗战的老八路回忆往事。半晌,老爸抬起头,继续帮我拭去眼角的泪,望着我的脸,说:“小霁子,你从来都没有让爸妈为你操心过,学习方面老爸从来都没有过问过,我们小霁子却永远给爸妈带来第一名……嘿……”老爸又强笑了一下,“你老妈还总提你找的那个漂亮女朋友……” 
  我躺在床上望着老爸,也跟着他笑,但我知道我在装笑,这个病房里的气氛其实让我一点都笑不起来。
  老爸的手稍稍向上抬,轻轻抚摸我被纱布包扎的头,眼光没有和我对视,他那低沉的声音从嘴巴里传出,一个字一个字都很轻,却清楚异常:“小霁子,我和你妈要离婚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继续望着阿枫。
  阿枫被我望得有些不自在:“看什么哪?这撞车没把你给撞傻吧?”
  “我这种高智商的人就算是被撞傻了还是要比你们这些一般人聪明啊。”
  “得了吧你……不过你倒是挺会找时间出车祸啊,下星期就期末考试了你来个车祸,这不明摆着要逃避考试吗?”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一般人怎么能理解高智商人的想法呢?你以为我出车祸是白出的啊?当然是有目的的啦。”
  “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个贫嘴的习惯呢?”阿枫指着我的脑袋笑着说,“头都被撞成这样了,还是狗改不了……那个什么……”
  “你就这么嘲笑病人?一个在生死线徘徊的病人?”我逗他。
  “你还生死线徘徊哪?别美了你。……本来梁成他们要和我一起来的,不过隔两天就考试了,他们都说考完试再来看你。”
  天渐渐暗了下来,窗外夕阳的光线几乎直射进来,映在阿枫的脸上,象舞台的聚光灯,把阿枫的脸照得清晰仔细。我几乎不说话了,就让阿枫一个人在旁边说着班上的事情,这几天复习的情况,我自己盯着阿枫,好象永远都看不厌似的。
  阿枫看了看表,说:“哎呀,要回家了,太晚了,还有好多东西没背呢,政治老头又加了好几章的内容,都背不完了。”
  我盯着阿枫,想问下星期一他到底选文还是选理,可是这句话卡在嘴边,扒住了舌头,就是吐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再来?”我装得漫不经心。
  阿枫犹豫了一下,想想说:“明后天周六周日,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背,下星期一就要考试了。恩……”他眼睛望望窗外,咬咬嘴唇,歪着头思量了一下,那样子可爱的象动画片里的小精灵,“我今天明天抓紧时间,后天星期天下午来吧。”
  我高兴地想跳起来抱住他,说:“这才象个乖孩子,知道怎么对待生死线徘徊的病人。”
  阿枫把书包背起来,笑着说:“一边去吧,后天说不定你就活蹦乱跳可以参加考试了,我走啦,外面还有积雪,公共汽车要走好长时间。”
  望着阿枫向门口走去,背影被夕阳照得明亮晃眼,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冲动,喊了一声:“阿枫!”
  阿枫回过头,俊俏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好象油画里的少年,抿着嘴生动地对着我笑:“干什么?生死线上徘徊地病人?”
  “恩……好好复习啊,考好一点。”我说。
  阿枫在夕阳下笑着,眼睛有些被晃得睁不开,他用手遮住额头,望住我,说:“少了你,我在班上的排名当然会上升一位啦!走啦,好好养伤啊!”
  阿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的心还在嘭嘭地乱跳,我知道我刚刚想说的不是“好好复习”。
  我想说:“阿枫,我喜欢你。”
枫霁 上 第二十章 
  伤口不是很痛,就是全身没有力气,象被抽了骨髓一样瘫在病床上。床边的点滴瓶不断滴滴答答,速率都是一样的,单调而乏味。
  我的级别比杨俊和校长还要高,我想着,因为我住的是一个单人病房,宽敞明亮,护士小姐每次来换药和换点滴瓶的时候都非常礼貌,象日本人那样点头哈腰,每一句话里面都带着“您”。
  老爸和老妈轮流陪着我,坐在床边,我几乎不开口,任他们在旁边说。本来他们还有些杂七杂八不着边际的话,来逗我开口,后来见我什么都不说,也跟着沉默,房间里静得要命,只有墙上的钟懒散地走着的声音。
  阳光又慢慢探进这个病房里,房间里暖气本来就很足,被阳光一照,整个身子都感到明显的暖意。我望着窗外,好象积雪已经化的差不多,松枝上一点白色都看不到了。天也异样地晴朗,有北京秋高气爽时的那种天的感觉,蓝而高,而且好象能看穿似的,冬日里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老妈在我床边,她夜里大概和老爸轮班守着,现在头靠着我的被子,打着盹,头发没有象平时那样扎起,而是披散下来,有些零乱。
  老爸出现在门口,脸色也挺苍白,看上去也没有休息好。他走进来,用手拍拍老妈,老妈身子一动,象是吓了一跳,抬头看到老爸,又望望我,老爸轻声跟她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我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脑子里面空空的,好象只充斥着外面天空的那一片蓝色。
  没多久老爸走进来了,他是来换妈的班的,大概让妈回去睡觉去了。
  老爸走到床前,坐下来,轻声说:“小霁子,爸后天就要回去了。”
  我望着老爸,不说话。
  老爸继续:“小霁子,爸这次回去,要再回来的话等一年了,所以,所以这次都上下打点好了,手续这几天就办成。”
  我还是不说话,然后泪水继续开闸而出,好象就完全不受我控制一样。其实我发现我心里面已经一点都不难过了,麻木的象块铁板,可泪腺好象是脱离我的感觉的,老爸的话就是指令,泪水涌出就是结果。
  老爸熟练地在床头扯出纸巾,反复拭去我脸上的眼泪。
  “小霁子,我和你妈商量好了,你跟我去美国。”
  我望住老爸,泪水很听话地止住,然后睁大了眼睛盯着老爸,我没有搞清楚刚才他究竟讲了什么话。
  “老爸和你一起办移民,罗叔叔帮人办过好多次,那些门道都可以很快打通……后天我回去,寒假放完公司小刘会回来一趟,那时候应该差不多了,让她带你过来。”
  老爸强装着笑了一下,用手捏捏我的脸蛋,说:“到那里以后那些CD就不用老爸每次让人带回来了,公牛的比赛咱们亲眼就可以看到了……”
  “我不去。”我发现这句话是从我嘴里跳出来的,我自己好象还没有什么反应,这句话就已经说出来了,而且声音很大,回响在白色的墙壁之间。
  老爸放在我脸上的手抖了一下,诧异地望着我。
  “我不去,我要留在北京。”我坚决地说。
  老爸大概怎么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坚决地反对,一时好象不知应该说什么好。半晌,他说:“怎么,舍不得你妈?要跟着她?”
  我躺在床上望着老爸,他的脸很不自然,两道眉毛皱了起来,眼睛里隐约有些闪闪的东西,他好象在等着我给他一个回答,一个让他不愿意听到的回答,就象昨天他跟我说他们要离婚时一样。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老爸的手收了回去,双掌在脸上捂着,深深叹了口气。我和他都沉默着,过了好一阵,老爸把手松开,低着声音对我说:“儿子,老爸知道这两天一下跟你说了这么多的事情你受不了,爸妈都对不起你,尤其你现在还受了伤,在医院里跟你讲这些事情不好,你自己也要考虑。先不谈这些事情了……”
  这几天的事情都象是早就并排放在弹簧上的,一直躲在暗处,现在时辰一到,接二连三地弹到眼前。
  中饭我没有怎么吃,其实也挺饿的,但好象心里有些什么事情把食道给堵得严严实实,几口饭下去就没了食欲。老妈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端着饭碗,老爸切了几片橙子,我只吃了两片。
  老妈从家里给带了几本杂志,我靠着枕头胡乱地翻着,不时抬起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阿枫说过他今天下午会来看我的,不过也没有说几点,我漫无目标地等着,手中的杂志被翻过来翻过去,里面的照片来回在我的眼前掉来转去。好几次把杂志扔到床头柜上,不想再看,没过多久又觉得无聊,拿回来继续翻。
  老式电影里面的人心烦的时候就把两条长袖向后一拢,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咳咳”,现在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就只能用两只手来回翻着杂志,心神不宁。
  老爸要带我移民,其实倒不算意外。初三那年寒假老爸回来的时候就和我们说过移民的事情,那时候当个玩笑说,我又要考高中,老爸老妈就以“等小霁子上完高中再说”作为结尾。那个时候好象我还兴奋得不得了,说不如别考高中了,立刻就移民吧,中考模拟卷子我已经做腻了!老爸笑着对老妈说,这小霁子是想赶紧去看到乔丹的现场比赛!
  可现在我一点点想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手里的杂志彩页在我的眼前翻飞,里面伊莉莎白这个老女人的相片一晃而过,我愣了一下,翻回来看她。这个老女人不断地结了又离,离了又结,大概已经上了瘾,结了婚要是不离婚就觉得对不起自己。
 
  渐渐,一股力量在我的身体里面横冲直撞,象堆满了柴的火焰一样越烧越旺,阿枫消瘦的身子顽强地控制了我,他的嘴唇温存地划过我的脸颊,象柔软如丝的锻带轻轻拂过,撩拨着我体内的那堆火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动在身体里游走,然后把我向阿枫的整个身体推去。我突然一把猛力地抱住阿枫,好象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用上了,我贪婪地感受着阿枫的身体,阿枫的嘴唇,阿枫的味道……我感觉不到身上的伤,感觉不到我已经无力地在这个病房里躺了好多天,而我知道,我要的就只有阿枫!
  阿枫!!
  在刺眼的阳光中,我听到自己的一声闷哼。
  床头的纸巾原来是用来给我擦泪的,我撕下一张又一张的纸巾手忙脚乱地擦着那突兀的白色。
  我下床将那堆纸巾小心地塞入垃圾篓里,想着:今天是考试的第二天,应该考物理和化学了吧?是阿枫最差的两门,不知道这次复习的怎么样。为什么星期天没有来医院看我呢?是不是复习完了政治以后又继续复习物理和化学了……
  我的胃口差得不能再差了,老妈苦口婆心地劝我多吃一点,手中的饭勺一次又一次递到我的面前,最后我干脆就躺下,用被子把头一蒙,把老妈的长嘘短叹隔离在被子外面。
  “小霁子,不能这样啊,你伤还没好,补身子要紧,怎么能吃这么少呢?听妈话,再吃点……”
  “不想吃!你别烦我!”我的喊叫隔着被子传出去。
  我对待老妈的语调越来越不耐烦,后来几乎都不怎么跟她说话了。
  我好象只在等着一件事情:阿枫快点考完试,来医院看我吧。
  他们考完试的那个下午,阿枫果然来了,和一帮子人一起挤进我的病房。
  梁成、叶少波愁眉苦脸地告诉我他们俩互相对答案的时候被抓住,英语成绩大鸭蛋、通报批评处分不说,还要写三千字的检查,叶少波说罚就罚吧你还让写什么检查?梁成点头愤愤说这三千字的检查太痛苦了,不如那通报批评来得又直接又爽。
  严浩阴笑着冲我挤眼睛,说他们一起来的时候要叫上郭岚岚的,郭岚岚说她自己会来,不跟他们一起来。
  阿枫站在他们中间,不怎么说话,跟着我们一起笑。
  他们闹哄了半天,说要走了,阿枫说等会再走,梁成他们背上书包一个个离开了病房,剩下阿枫坐在我的床边冲着我傻笑。
  “又傻笑,”我也冲着他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现在终于能老老实实躺上几天了,不用再满市价乱跑乱蹦到处给人添乱了。”
  “你小子现在北京话倒是越来越溜了,是不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怎么没见你跟孟燕这么说话呀?”
  “得了吧,你少贫嘴了,劳苦大众在教室里辛辛苦苦考试,纨绔子弟就躺在这里躲避考试,一日三餐有人伺候着,太不公平了!”
  “纨绔子弟就这么地了,你丫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我今儿个应该带个录音机来,把你的这段话录下来给老虾米听听,看看你的那处分还能不能被扯下来!”
  “哼!处分不撤就不撤,我管它那么多呢?”
  “你嘴上硬着吧,”阿枫边说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来,“教务处发通知了,讨论了去年处分的同学的撤消处分问题,结果所有因打架而处分的同学都不能撤消,估计高考都不能参加了。”说完,阿枫把那张纸在我的脸前抖抖。
  我的心猛得一跳,愣在床上,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过分可怕了。
  阿枫望着我,一脸严肃地说:“不过小霁子同学,你也不要过分悲伤了,全国各地那么多的行业,不是每个行业的从业者都是大学生的,考不上大学掏粪坑、扫大街也是很光荣的……哈哈……”说着说着,他盯着我一片惊诧的脸哈哈大笑起来,格格格格地弯下腰来,全身抖个不停。
  我一下明白过来,抢过他手上的纸,什么呀,这是撤消处分的通知!靠,我被这个小子给生生骗了个底朝天!
  阿枫还在一边格格笑着,我狠狠拍了他的头一下:“你小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滑头?欺负到你家小爷头上来了?啊?”
  阿枫捂着头,继续笑,眼泪都出来了:“今天少带了录音机,又少带了照相机,你刚刚的表情太……搞笑了!啊呦,……笑死我了……”
 
  我自己也忍不住笑,好不容易把脸拉下来,拳头打过去,笑骂:“你也不想想我这个处分是怎么来的!下学期就算你再给咱们班添个三千米金牌我也要抽死你丫的!”
  阿枫离开座位继续乐,笑得眼泪直飞,随口说着:“反正下学期我也不在咱们班了,无所谓了。”
  我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下来,看着阿枫:“什么?你说什么?”
  阿枫止住笑,立在床边,好象说错了话似的望着我,嘴里却没有说话。
枫霁 上 第二十二章 
  “你刚刚说什么?”
  阿枫立在我的床前,刚刚脸上还蔓延着的笑容象被一股大力生生拽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抿着的那张嘴。他木木地望着我的病床,眼睛却不和我对视。
  我的思绪应该已经迟钝和麻木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静悄悄地躲在暗处的连珠弩上,时机一到就接二连三地冲着我的身子划空而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地扎在我的胸口。
  阿枫瞅准时机发出了最后的一箭,把四川唐门西域雪蛛云南五毒教还有王难姑的毒汁全部熬遍,以郭靖的臂力用成吉思汗的金背神弓射将出来,把我死死地订在床上,任凭麻木的感觉慢慢从全身侵蚀占据到大脑,那箭好象还在胸口乱晃,嗡嗡声渐渐弥漫到整个静谧的房间。
  阿枫沉默着,我也沉默着。 
  “你怎么不说话?”我的声音生生划破房间的寂静,没头没脑地冲散了那一箭的嗡嗡声,然后钻进我的耳朵里。于是我意识到我几乎是在喊叫。
  阿枫的嘴唇张了张,象是要开口的样子,却没有说话,嘴唇颤了几下,又抿上了,喉头跟着动了动,好象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
  “哑巴啦?”
  阿枫的声音低下来,缓缓地说:“霁子,我选了文科。”
  我“哼”的一声笑了起来。
  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笑起来。左脸的肌肉有些酸疼,感觉好象还在微微发颤。我的笑声后面跟着的话轻松自如,象是等待死刑的重犯听到了最后的判决故意装出的不在乎:“做你老妈的乖孩子是吧?”
  阿枫神情黯淡地望着我,脸前罩着乌云,解释着:“霁子,我没办法,我不可能去学理科的,我妈死都不让……”
  “你老妈赶明儿帮你挑媳妇即使挑个猪八戒你也要去背吧?”
  阿枫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皱着眉头轻声说:“霁子,我妈是为我好啊……”
  “哈,”我又大笑一声,让我感觉仿似在剧场里念着熟背了的台词,“看你丫紧张的,开个玩笑嘛。”
  我又接下去干笑几声,象是在为这个话题唱结尾曲,可却感到喉咙有些发干,象是噎住了的感觉。
  阿枫没有继续说下去,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
  大脑的氧气被一丝丝地抽空,我再次呆呆地躺在病床上。
  阿枫的舅舅到北京来了,他要赶回家。我想让他别回去,在病房陪我,很简单的一句话,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都没有说。
  我就这么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几天之前我好象还拥有全世界,现在一下子什么都不存在了。
  上个暑假玩魔兽,每过一关就有个自动存档文件,打不过可以重来。现在我希望有个一个星期前的存档,我要做的就是读取存档,然后重来,所有的一切都给我改变,或者把UNDO按个无数遍,一直按到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为止。
  突然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你傻愣着干什么哪?”好象平地的一声雷把我给震回了病床上。
  我“哎呦”了一声,全身一颤,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是郭岚岚,背着书包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丫干什么啊?吓死我了!”我冲她叫道。
  “你凶什么?”郭岚岚狠狠瞪了我一眼,声音抬高八度,“人家考完试专门来看你你就这态度啊?”
  “你他妈吓着我了!”我的声音跟着她的声音一路向上攀。
  “你……”郭岚岚象是被气住了,一时说不出来话,小脸瞬时间涨得通红,“你……你住了几天院怎么变成这样?” 
  “我怎么样啦?我一直都这样,怎么啦?”
  “你发什么神经啊?”
  “我发神经你丫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问:“这个洛彬是谁啊?第一个就是他,天哪,家里电话、办公室电话、呼机、家庭地址、办公室地址都写上去了,谁啊是?” 
  秦晴斜眼过来,把本子收回去,轻描淡写地说:“就一朋友。”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片子,联系方法都在上面,以后想看什么演出、想出去玩就联系我。” 
  我接过他的名片,上面什么头衔都没有,黑的底色,“秦晴”两个白色手写字耀武扬威地摆在当间儿,下面是手机号呼机号宿舍地址什么的。 
  我轻笑一声,秦晴问:“你笑什么?” 
  “挺喜欢你的名片的。”我说。 
  秦晴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然后轻声说句:“又哭又笑,小猫上吊。”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子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老妈见我迷迷糊糊象丢了魂似的样子,也没敢多问我昨晚怎么那么晚回来,只告诉我我下星期可以继续去学校了。
  今天星期五,还要等三天,我在家里坐卧不宁地看看电视,翻翻报纸。吃完饭,把碗一丢,回到房里面蒙着头就睡下了。
  睡梦中听到电话铃响,然后老妈推推我,说是我的电话,我从她手里接过来,里面的声音一传来,我的心就象被压缩起来的橡皮球,猛然放开来,在我的胸腔里面跳动个不停。
  是阿枫。
  “喂?是霁子吗?”
  “我是,你哪位?”我明知故问。
  “我啊,阿枫。”话筒里面的声音太熟悉了。
  “怎么。”我的声音出奇地冰冷,让我自己都吓一跳。
  “恩……”话筒那边阿枫顿了顿,接着说,“刚刚吃完饭,我在学校电话亭里呢。你怎么样了?学校会给什么处分?”
  “开除吧,”我故意说,“两次在校长面前的打架肯定就是开除。”
  “什么?”阿枫的声音一下就大起来,传到我的耳朵里却让我很受用,“真的是开除?你家人就不能想点儿办法?”
  “你瞎急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家人没想办法?”
  “……”阿枫那边是沉默,过会儿,又说,“那怎么样啊?有没有效果?”
  “差不多吧。”我又是懒洋洋只抛过去一句话。
  阿枫没再说什么,“喔”了一声,然后说:“我就是问问。”
  “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了,就这样吧。”
  阿枫的电话挂断了,我把话机关上,往床上一丢,自己也随之往床上一趴,头闷在枕头里面,心里仿佛希望自己现在就窒息过去。我真不明白,我明明那么希望阿枫能够打电话过来,明明那么希望能够和阿枫象以往那样成为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怎么非要表现成那样……
  我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自己完全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呢?不在乎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笑话,怎么牵扯到感情了?跟老妈哭哭啼啼的电视剧里面的人一样?天塌了也不会。
  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蹦出卢霖那个小丫头片子砸碎三窗玻璃的那句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个同性恋!!”
  我深深把头埋在枕头里面,紧闭上眼睛,竭力把这句该下地狱的话摒出脑子,然后咬咬嘴唇,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没多久,电话铃又响了,我发了疯似的跳起来,抓起电话,肯定是阿枫,我要向他道歉,我要继续当他最好的朋友。
  “喂?请问吕霁在吗?”
  不是阿枫,我的心跌落下去:“我就是吕霁。”
  “吕霁么?你好,我是秦晴啊。”
  “哦,秦晴啊,你好,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咳,这事儿谢什么啊。对了,今儿晚上有空么?”
  “恩,怎么?”
  “几个朋友今天晚上约着去酒吧玩儿,你要不要一起出来散散心?”
  “到什么地方啊?”
  “三里屯,你家远了点,我开车来接你怎么样?”
  我沉默了一会,没回答他,在考虑该不该去。
  秦晴听出来我在犹豫,说:“就是出去玩儿玩儿,你不是够郁闷的么?出来喝点酒聊聊天儿,总比你憋在家里强。”
  “那,几点啊。”
  “九点半吧,我到你家楼下,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就这么说定啦。”
  我还有些犹豫,秦晴接着说:“到时候来接你啊,今儿个有几个朋友,可别再喝醉了哭鼻子啦,就这样,挂了啊。” 
  一下午我都躺在床上,也没怎么睡觉,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感觉心里象是塞进了好几条麻绳,乱七八糟堆在一块儿,没怎么地它们就缠在一块儿分不开了。脑子里乱,眯着眼睛睡下去,也睡不安稳,连做了好几个朦朦胧胧的梦,醒来以后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隐约好象有老妈老爸有阿枫有老虾米有郭岚岚,还有那个撇着嘴笑的秦晴。 
  醒来以后,手一抹,眼角有些泪痕。我皱皱眉,今年哭的频率可以赶上林妹妹了。
  结果秦晴开车门把我接进他车的时候就喊我一声:“哎哟,林妹妹来啦。”
  我捣了他一拳:“你乱喊什么你!”
  秦晴乐呵呵发动车,又瞅瞅我,见我脸有点阴,问道:“怎么?还忧郁着哪?”
  我白他一眼:“怎么了?忧郁了就不许去啦?”
  秦晴把车开出我们家院门,说:“只要你今天别在老外面前再痛哭流涕就行了。??
 
  我要反抗吗?
  一只手悄然地伸了上来,温柔而又坚定地抚摩着我的脖子、脸颊,撩拨着我的头发。我的意识好象一下子脱离了我的身体,没有别的感受,只有一寸一寸的火苗在无声无息地跳跃烧灼着我的嘴,我的头,我的身子,我的一切。
  我想反抗吗? 
  “你喜欢这样,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对吧。”
  秦晴的声音和话语变得象是从太虚幻境传过来一样,变成轻浮在空气中的缎带,不停地在我头顶旋转,带着雾气,带着麻醉,让我觉得好象在梦里,根本无从答起。
  他的另一只手开始往下走。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自己都感觉的到,我下面开始膨胀,那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漂浮在波涛滚滚的洪水之上,随着向前翻滚的浪头无畏地冲破了所有的禁锢,包括我自己的意志。他的手甩开我的手,继续向下滑去,开始,象是翱翔在我下体上空的飞鸟,轻轻地盘旋、扇翅、驻足、抚摩,把那火苗在丝巾般柔顺的煽动下撩拨得越来越旺,越来越热,又把那滚滚洪水上的冲动灌溉到我的整个身体,水火交融,天旋地转,我闭上眼睛,寂静的房间传出我的一声低声呻吟。
  我的这一声呻吟好象一个开关,房间里的温度也被我的呻吟挑拨得激动起来,推波助澜地向上爬去。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熔炉,我的呼吸和动作都开始与现实世界脱离,这个熔炉里,我的角色是那投火的飞蛾,从窗外低飞进来,一望见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失去了理智,毅然而然地向着那最灼热的中心飞扑过去。
  那最灼热的中心和跃动不安的火焰里停留着许多的景象,时间悠然自得地在其中跺着方步,我慢慢被秦晴的身体牵引着,眼前出现了他的房间,他的台灯,他的床。窗外的月光直截了当地直射到他的床上,好象无数的箭头,把这个注定的场景指明得清清楚楚。床头的灯被打开,窗帘缓缓将月光阻挡在窗外。
  床头的灯光继续见证着,秦晴赤裸的身体正处在那最灼热的中心,一切好象在慢镜头下排演着,我也跟着迈入这最灼热的中心,在热浪翻滚的冲动中扑向那真正能够引诱我的同性的胴体。
  一句话电光火石般闪掠过我的脑子,小丫头卢霖替我算命时冒出来的那句:“你是个同性恋!”然后便肆无忌惮地把那句话彻头彻尾地给应验在秦晴那舒适的、灼热的、燃烧着的床上。
  日变月,星转辰,花草在树木中起舞,北斗在星云里翻滚。灼热的中心在最激动的瞬间引爆,象白驹过隙,把一切又引渡回平静的现实中来。我懒懒地斜躺在秦晴的床上,盯着他的天花板发呆。秦晴只穿着条三角内裤,象电影里做过爱的老外一样端着两杯红酒,走进房间。我撇嘴:“你丫怎么这么小资啊?”
  秦晴嘴角边的酒窝又向上挪了个位置,很准确地露出他的那种坏笑。他把酒杯放在床头柜上,转过头对我说:“真他妈没看出来,你丫年纪这么小,居然……”他见我盯着他,没说下去,嘿嘿直乐,把酒杯端到我面前。
  我接过他的酒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全倒进肚子里。
  “我操,你丫完事儿了还这么有酒瘾啊?”秦晴瞪着眼睛看着我,又笑,“跟那谁似的,那谁来着,小罗。胖子说那小子每回完事儿了之后都口渴得要命,灌一大瓶矿泉水儿不带上厕所的。”我哼的笑了一声,伸出手把酒杯放到床头柜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做爱,而且还是和一个男孩子。
  近乎疯狂的过程一结束,我发现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旋涡之中。
  我是同性恋吗?
  不是。
  我有一个女朋友呢。
  最多我也就是一个双性恋而已。
  我的直觉替我回答着这个问题,我是双性恋。
  秦晴的手掌在我的脸前乱晃着:“你丫傻啦?”我眨眨眼睛抬头看着他,他还是只穿着他的三角内裤,健康的肤色和胴体在灯光下好象最精致的生日礼物那样诱人,我下意识地把脚下的被子往上拉,盖住我的下半身。
  “干什么?冷了?”秦晴问道。
  “恩,”我含糊应道。
  “这是你第一次吧?”秦晴端起他的酒杯,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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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那个...
偶现在才看到羽翼搬的这文文,,
扑~~~抱抱~~嘻嘻..
至于亲你说的重复的地方,偶马上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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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贴完了, 我现在贴下集
 
枫霁 下 第四章 
  我并不想去听孙二娘和张擎之间的对话,于是我站起身来,假意要去洗手间,没走几步,身后的孙二娘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我吓了一跳,回头望过去,他的眼泪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了,说出来的话模模糊糊,伴着哭腔,根本听不清楚。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着话筒,好像一松开话筒张擎就会像离地球远去的哈雷彗星,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看到。
  我听着他此起彼伏的哭腔,看着他的泪珠儿像散了线的帘珠儿似的不断下落,不知不觉我也恍惚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走回去,顺过手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二娘手快,一下就从我手里把纸巾拿了过去,放在鼻子前使劲一擤,又继续跟电话那头的张擎哭天喊地起来了。
  我在客厅里觉得极不自在,走开也不是,坐着听他哭着讲电话也不是。好在二娘的命儿魂儿都仿佛系在那根电话线上,我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在旁边坐了一会,我站起身来,往他家洗手间走过去,突然听见身后孙二娘的声音又提高了好几度:“……我……我什么都忍过,你和溪海那次……那次乱搞……我也都忍过了,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我抓住他们家洗手间门把手的手抖了一下,用力把门打开进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关上门,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眼前像蒙太奇一样浮现出林溪海那傻傻的笑容,我也不由自主地对着镜子里面笑笑,好像礼尚往来一般。
  镜子里的溪海叫了声“阿枫”,北京口音听起来有点像霁子。
  我愣在镜子前面,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孙二娘还是带着哭腔和张擎纠缠着,我低头看到孙二娘的呼机,正放在抽水马桶的水箱上面,我奇怪为什么他把呼机留在这个地方,顺手拿起来,看到上面的短信:“亲亲我的孙孙,乖乖我的猴猴。张先生留”,当然是张擎,真是胆子大,这样肉麻的短信居然也敢留。我查了查日期,是四个月以前的,再往下看,又有“我在图书馆看书,闷死了,想找个猴子玩也没有”“你今天晚上要是不过来给我做饭我就要饿死了”“刚刚午睡作了个噩梦,你跟老吴跑掉了,吓死我了……”整个呼机保存的信息全都是张擎留的,按时间顺序排列,好几十条。
  我站着有些累了,就坐在马桶上,看着这些短信,才明白孙二娘平时上厕所的时候也要坐在马桶上把张擎给他留的短信一个一个再重温复习。
  我正看着,门外孙二娘又提高声音叫着:“你倒是说说你想让我怎么样啊……你这样我怎么办……擎擎……你别……”紧接着又是用纸巾擤鼻子的声音。
  我把呼机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轻叹一口气,走出洗手间,看见孙二娘坐在沙发上,已经没有哭声了,左手垂在膝前,勾着电话,眼睛里的泪水还是在不断地涌,可人好像已经呆住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到他的旁边坐下,摸摸他的肩,问他:“你还好吧?”
  孙二娘突然抱住我,紧地像抱住氧气瓶一样,然后放声大哭,把我吓了一跳。慌乱间感觉他的泪水又像泛滥的黄河一样流下,流到我的肩上。我笨拙地伸出手,抱住他,动作好像大男人给婴儿换尿布一样尴尬,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劝他。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的哭声和身体的颤抖逐渐减弱,我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背,问道:“没事吧?你?别伤心了。”
  孙二娘缓慢地把头抬起来,刚刚把头贴在我的肩上,脸上的泪满颊都是,我斜眼看了看我的肩,被泪水染湿的痕迹一大片。他低声抽泣着,一头靠在沙发上,把手遮在脸上,嘴里咕哝着些我完全听不清楚的话,身子不时地打着颤。
  我就这么坐在孙二娘身边,时不时给他递几张纸巾,安慰他几句。过了一会儿林溪海又打来了一个电话,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就让我待的时间稍微再长一点,照顾照顾孙二娘。我看着孙二娘那一副天地颠倒的样子,也不忍心就这么走开。晚上我留下来,给孙二娘烧了点粥,陪他吃饭聊天。看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才离开,那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何若存在旁边说:“时间不早了,秦晴我们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典型的南方人口音,秦和晴两个字分不清楚,听起来就像亲亲。可谁知道呢,也许就是他们的昵称。
  秦晴望了他一眼:“急什么?时间早着呢,坐会聊会儿天么。”说完从旁边拉张椅子过来坐下。
  “你也是燕园的吧?”林溪海问。
  “是啊,”秦晴说,“你也是?”
  林溪海点头,笑笑:“若存真是有燕园情结,找来找去总找燕园的。”
  这些日子和林溪海的接触多了,我慢慢对他这个人了解也加深了,虽然他仍然在笑,语气也听起来很轻松,可我还是从他语调中那几乎听不出来的,极细微的颤音中感受出,他现在心里面非常难受,这种难受浮到表面,就被他的性格催化成反而更加不在乎的表情。看着他那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心里竟然也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丝的酸楚。
  孙二娘插话进来的习惯永远都不会改变:“你们刚认识吧,看看,出来唱歌赚钱,小何还专门来接你。”
  秦晴的单边酒窝随着他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左脸颊:“什么刚认识啊?快半年了,是不是啊?”他望着何若存,自言自语地数着:“六月开始的,七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七个月了。”
  “六月?”林溪海非常轻松地抛出这么一句问话。只有两个字,可“六”和“月”之间那细微的颤音还是那么明显地,象放大了一百倍一样闯进我的耳朵里。我知道,知道这个日期对于林溪海来说,残酷地在他本来就刺痛的经历上又扎了几乎不可愈合的伤口。我用眼睛的余光去瞟何若存,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只顾着低头去看手中的背包。
  林溪海说过,他和他的男朋友分手,是在上个学期结束的时候。
  那是七月份。
  一架一年半以前从首都机场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恍然间突然从我的头顶呼啸而过,让我的心和林溪海的心一起被巨大的呼啸声震伤。我望着林溪海的眼睛,那双仍然在笑的眼睛里面,最深处,流着我也曾经想痛痛快快流出来的泪水。
  “是啊,”秦晴当然看不出来这些细微的场景,“六月一号嘛,那是第一次见面,这小孩子要过节的嘛,记得特别清楚。”秦晴的手指向何若存,乐呵呵地说,也没有注意到何若存的嘴唇突然咬得紧紧的。
  “哈哈,”林溪海继续笑着,愤怒、悲哀、酸楚和无奈都随着他的笑声融化在我们这张桌子周围,孙二娘、张擎和何若存都应该是知情者,没有人说一句话。桌面周围弥漫着的气氛像是上满了弦的弓,谁都不愿意去碰。
  突然,林溪海一把把我紧紧抱过去,把我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他用今天说过的话里面最轻松最快乐的语气,像是在和最好的朋友分享生活中难以名状的愉悦一般,大声说道:“七个月,正好比我们早半年,是不是?阿枫???
 
  我不情愿地抬起头来,看到我们隔桌的一个女生,身材有些胖,长得很一般,正在给她身旁的男生喂饭。我一咧嘴,冲着陈剑白说:“帮主啊,品位也太差了吧?”
  以前霁子在的时候,经常拿大话西游里面的台词当作口头禅,可我连看也没有看过,很多时候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懒得跟我解释。上了大学,宿舍里面的人把大话西游当作圣经,时不时就拿出来温习一遍。我看得多了,也渐渐跟着他们说起台词来了。
  虽然,每次说台词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讲一些错误的话。
  我低头,使劲把一口饭塞进嘴里,把那还残存的一些伤怀一起咽进肚子里面去。
  “哪儿跟哪儿啊,是这个。”陈剑白努着嘴朝那一对儿身后的桌子指去。
  我抬眼看了一下,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坐在那里,扭着头往远方望去,好像在等什么人。
  陈剑白在旁边说:“怎么样?没唬你吧?这水准——不知道是那个系的,以前从来没见过。”
  “不是我们学校的。”我说道。
  “啊?”陈剑白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是郭岚岚,毕业以后保送上了清华。
  “她是清华的,我们以前高中同学,是我一个……一个同学的女朋友。”在选择是用“同学”还是“朋友”来介绍霁子的时候我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用了“同学”。
  “靠,又是一个有主的。”陈剑白的语气失落地好像又有一只到手的鸭子飞了一样。
  “我那个同学出国了。”
  “噢?他们分手了?”
  我还没有说话,因为不远处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端着快餐垫板往郭岚岚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开始他们的中饭,互相对望的眼神中好像整个食堂里只有他们俩人。
  陈剑白在旁边“哼”了一声,忿忿然,听起来显然这是他这学期最大的一个失落。
  我望着郭岚岚那幸福而又满足的神情,微叹了一口气。
  吃完饭,快走出学三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林溪海,他正和同学大声说笑往食堂里面走,和我们赶巧打了个照面。我想装着没看见从他身边擦过去,可他一把拽住了我,把我吓了一跳,陈剑白离我们近在咫尺,真怕他突然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还好陈剑白看到这样的场景知道我见到熟人,拎着饭盒出食堂到外面等我去了。
  林溪海跟我说明天下午水木的几个朋友过来打排球,正好考试考完了,可以轻松轻松,问我去不去。我最后一门是今天下午,明天本来也没有事情,想了想就答应了他。林溪海喜悦的神情又跃然脸上,冲我使劲一眨眼,应着身后他们同学的呼喝声往食堂里面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林溪海那近乎小学生似的一蹦一跳的步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出了食堂,陈剑白问我:“那哥们儿是化学系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奇怪。
  “他来咱们宿舍找过你好几次,有一次你不在我跟他闲聊了会儿。”
  “噢……”我没接着说下去。
  “你要小心啊……”陈剑白阴笑着拖长了语调说。
  “什么?”
  “他们化学系变态可是有传统的,小心他什么时候也给你投个毒啊铊啊什么的。”
  “你别瞎掰了,就普通一朋友。”我抢着说,还捶了他一拳。我们学校以前化学系的那起有名的投铊事件人尽皆知,各种流传的版本里有一个解释就是同性恋,每次他们谈到这个的时候我都不舒服,从来都不会参与他们的讨论里面去。
  陈剑白“嘿嘿”一乐,扭捏作态地摆了个骚女人的造型,尖着嗓子叫道:“官人休要打骂奴家,奴家知错了——义——奥……”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两个女生咳嗽着从我们旁边走过,越走越快,互相在说着什么,身子都在乱颤。
  我笑弯了腰,斜眼去看陈剑白,他用手一捂自己的脸,继续他的唱腔:“啊呀……被人看见——真是——羞——死——人——了——义——奥……”
  再去望前面的那俩女生,有一个扑倒在另外一个的怀里,好像已经笑昏过去了。
 
枫霁 下 第六章 
  身边的事情经常是被一种看不见摸不透的力量所驱动的,当我在那股力量的驱动下向林溪海的那些朋友们说出那些话时,我知道,我也同时在这股力量的驱动下把自己推到了林溪海男朋友的位置上去。
  我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在很多应该表现勇气和胆量的时候,我选择的往往是退缩;可在另外一些我自己完全预料不到的场景下,却会莫名其妙地被那股无从寻觅来处的力量所驱动,去做一些平常根本就不敢想象去做的事情。
  当年,也是被那股力量所驱动,我走进家乡的街景公园,由此而认识了王永波。他是我在那里认识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我不敢想象如果当初我认识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什么人,我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即使到现在,我也几乎不能相信,那时只有高一的我,别人眼里内向寡言的我,会在心情沮丧的时候,有那个胆量,一路走进街景公园,走进那个对我来说陌生而又奇异的国界里去。
  我跟溪海形容王永波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挑起眉毛,调侃地说:“这世界上还真是有圣人啊?对你这么一个小尤物,不摸不碰不上手,还利用他老爸的关系把你们母子送到北京来,我林溪海怎么就从来没碰到这样的人呢?”我能从溪海那典型北京男孩的油腔滑调中听出他的不屑和少许的醋意,我说:“你别这么说,他人确实很好,要没有他,你今天哪能在这儿见到我?”
  溪海和霁子相像的地方,是他们的嘴皮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有时候甚至很刻薄。不过我也知道,那也只是北京男孩表面摆出来唬唬人的样子而已,内心里溪海很善良,是非分得很清楚。
  有一次我把溪海带回家吃饭,妈照例做了一桌子菜,而溪海也和其他吃过妈做的菜的人一样,赞不绝口。妈乐呵呵地看着溪海,说:“你别说,阿海这个样子还真蛮像阿霁的呐,北京小孩子吃多了北方菜,阿姨烧的江浙菜新鲜口味,是不是?”
  溪海埋着吃菜的头抬起来,问:“阿霁是谁啊?” 
  我们宽敞明亮的家在瞬间变成了三年前东直门的那间又小又窄的单元,我面前满桌的菜没有变,妈笑盈盈看着我们吃饭的神情也没有变,只有身边的霁子变成了溪海。我伸出去盛汤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汤勺没拿稳,掉进了汤里。我扭头轻笑着对溪海说:“就以前高中一同学,后来去美国了。”
  妈接过话来,说:“阿枫啊,阿霁走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也没什么消息啊?你打听一下他的地址,通通信也好嘛。”
  我笑笑,站起身去够汤里的汤勺,没接下话去。
  同样是面对着前进和退缩,一年半以前的我选择的是退缩,同样,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就像是面对着溪海和他的那帮朋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样帮他扛上去,把自己给扛到了溪海公开的男朋友的位置上去。
  我跟溪海说过王永波,说过傅云,但从来都没有提到过霁子,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我不想说霁子是我暗恋过的一个的同学,也不想说霁子是我的初恋。我只觉得那一段经历就这么谁都不知道地埋在心底,成为只有我自己知晓、怀念的秘密,就好像自己写了几十页纸的信笺,收信人地址和名字栏上填写自己的地址和名字,那封信在投递之后,最后还是回到自己的手上。
  让自己来经历、体会那一段感情,然后再见证自己给予那段感情的最圆满的结局。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一学期结束,世纪的最后一年也随之而来。
  在燕园的校园里,我一直和溪海保持着距离,甚至比我们确认了关系之前还要疏远。溪海自己并不在乎,可是我不行。我不敢想象周围的同学知晓我的秘密之后的反应,不敢想象被别人知道我有一个男朋友之后的生活。而在更深一层,有一个假设我甚至都不敢去触及:万一妈知道了我的事情,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举动。
  有一次溪海跟我开玩笑,说不如我们试试在学校里牵着手走一次,看看最高学府的同学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说算了吧,你还让我活不?溪海见我突然认真起来,也没继续说下去。我也知道我过于谨慎,不过没办法,这好像是天生的本能反应。于是我和溪海在一起一般都是在周五晚上。他有一个师兄,也是同志,到香港中文大学念博士去了,他们家在北京有套小公寓,原来是给他住的,他走得匆忙,也没租出去,就把钥匙留给了溪海。我跟妈说周五晚上留在学校,周六回家,实际上却和溪海住到他师兄的公寓里面去。
  很多次星期六早上醒来,躺在床上,耳边是溪海浓重的呼吸声,脑子里想着从家乡到北京的这三年时光,总觉得都是昨夜梦境里的无端想象;手轻轻地搭过去,搭到溪海的肩膀上,稍稍踏实一些,可仍然有一种睡了三年,一觉醒来物是人非的感觉??
 
“对对,就是张延,你见过好几张他的照片儿么,”溪海继续说,“他跟我说,今年竞选的一帮人儿都没什么本事,说我要是上,一准儿全毙了。”
  接着,溪海就开始逐个跟我分析如果竞选上了学生会主席会有什么好处,以及他又有哪些优势,说到这时候他嘴皮子又开始利索起来了,而且一动起来就没个完了,说得天花乱坠没个边际,我听后也就笑笑,讽刺说你思想也够落后的,选学生会主席这么重大的事情,
 
落到你嘴皮子下面却好像是个mark6,完全和利益好处挂上了勾,哪儿还有为人民服务的好品格,真是最高学府的败类。溪海听我讽刺他,上了床就要来咯吱我,我大叫着逃开,跳下床,他继续追过来,还不时把手放在口边哈气,作势要扑将过来。我边笑边躲,嘴里依然在骂着他是学校里的蛀虫学生中间的败类??
 
  溪海和他们聊得越来越欢,声音也越来越大,即使我没注意听他们说什么,他们聊天的内容也一个劲儿地往我的耳朵里灌,没多久他们就从香港回归聊到了网络科技,我则继续喝着我的可乐,望着窗外数人头。突然,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在人群中闪动之间象被放大镜放大了一样直接闯进了我的眼帘里,很快就转过街角不见了。我的心“扑通”,在胸腔里拼了命似的跳了一下,接着一声巨大的爆炸无形中在我的脑子里猛然释放出无尽的能量,象天雷把苍穹轰出了一道口子,把我震得有些迟钝。
  过了半晌,我慢慢回过神来,这时嘴边的吸管已经被我咬得不成形状了。我才意识到——那个背影好象是霁子的背影!
  当然,只是好象而已。
  当然不是他了。
  也不可能是他。
  真是奇怪,他离开北京已经有两年多了,他的背影在我的脑子里记得还这么清楚,一个仅仅和他相似的背影还能让我起这么大的反应。他现在应该也在上大学,在什么学校呢?我边从那已不成形状的吸管里吸出最后的一点可乐,边想着,没意识到身边的他们已经站起身来了。溪海捅了我一下,我扭过头去,他说:“走啦,同志们出发和港岛同志跳舞啦。”我笑笑:“你就不能换点词儿?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
  起身和他们离开酒吧。杨念见我不大说话,大约以为我不喜欢和他们出来玩,特地放慢脚步和我一起走,逗我说话,告诉我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同志吧,里面可以跳舞。这个吧离兰桂坊那几条街有些距离,我们走了一会儿,爬了个小坡才到那家吧,里面黑黑的,已经有很多人了。跟着他们往里面走了几步,里面别有洞天地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舞池和吧台。强劲的音乐夸张地充斥着每个角落,夺目的闪光球在人们头顶炫耀地旋转着,人群中不时传出大声叫好的声音,伴着人群摇摆的节奏,把这样典型的舞池风光展现在我们面前。
  溪海见到这样的景象就好象长征时失散的红军突然找到了组织,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就钻进人群里跳起来。我不喜欢接踵磨肩的感觉,对跳舞也提不起多大的精神来,溪海那么兴奋地在我的对面跳着,我不好扫他的兴,象征性地扭动几下身子。身边杨念他们也渐渐围上来,在天花乱坠般的音乐衬托下疯狂起舞。
  跳了没多久,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目光扫过去,离我大概有四五个人远的地方有个老外在盯着我看,是个老头,我被他盯得不舒服,故意把目光挪开,挪到了另外一个男孩的侧背影上,他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衫,正特别起劲地和他对面的男孩几乎面贴着面地跳着。
  我的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他对面的男孩身上。
  然后,我的喉管就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 
  那个对面的男孩是霁子。
  那个也穿着紧身T恤,耳边还戴着一个耳环,整个打扮样貌象一个ABC的男孩。
  那个几乎和他面前的男孩面贴面身子贴身子跳着热舞的男孩。
  那个在这灯红酒绿的同志酒吧里面尽情享乐的男孩。
  我觉得我的大脑一下子缺氧过度。
  我靠近溪海,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溪海抱住我,笑着在我耳边说:“以前在北京跳舞你都没这么主动啊,怎么今天太阳从南边出来了?”
  我没回答他,我觉得我必须伏在溪海的肩上才不会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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