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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海之篱--闪灵[第1页] |
作者:tonysunn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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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西海。 月光下的海水平静无波,偶有顽皮的不知名鱼儿跃出水面,带起串串浪花。三三两两的礁石,黑黝黝地伫立在渔船从不能到达的远海。 温润的月华流泻在礁石丛中,正中平静如镜的那石块上,似乎有道模糊的人影静静躺卧著,披霜挟露,神秘如深海。 “扑通”——一只小小的青斑跃出了海面,一个挺身卡在了礁石石缝间。娇嫩的鱼鳞被一块石锋划伤,喘息著拍打著无力的鱼尾。 ……一只细长的手伸了过来,伴随著一声柔和的叹息。 轻轻提起那小青斑的鱼尾,重新放回海水中:“下次别再离开大海了。”那声音低低道:“我都受不了那缺水的难受劲呢,何况是你?……” 小青斑在海水中游了个圈,却挣扎著又跳上了礁石,身子激烈地扭动起来。 “啊,我忘了你鳞片上有伤,是见不得咸的海水。”那声音似乎有些懊恼:“很疼吧?可你得忍忍,你不回海中,是会死的。” 那小青斑怔怔地望著眼前那人黑亮溢彩的眼睛,似是有些呆了——像是幽深海底蚌壳内最珍稀的黑色珍珠呢。半晌似是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挣扎了。任凭那声音的主人将它重放回了水里,依依不舍地忍痛围著那礁石转了转,终于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碧蓝水底。 海面重归安宁,月光如水,轻柔似上好的鹅黄锦缎,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打破这宁静的,是忽然间的山迸地裂。 震耳欲聋的巨雷炸开,顷刻间星辰黯淡,月华尽藏,竟似天地重回混沌之初。一道刺目金光从浓重天幕中直贯而下,挟著惊人的风雷之势直向西海而落,“砰”的一声巨响惊了天地,震了四空。滔天巨浪溅了起来,如惊狮饿虎,一瞬间数千丈海面只见水花,不见一物。 岩石上的那人影惊呼了一声,被那忽然袭来的排空怒浪打得一个趔趄,耳中一阵轰鸣。怔怔望著不远处那道金光尾部的一团黑色事物,忽然心中一动。 漫天电光雷火中,那人影拔地而起幻成龙型,化出道优美弧线,闪电般冲开水帘,扎入茫茫海面。……身体入水,下身已自然化成了鱼型。冰冷咸涩的海水瞬间侵上了他腰上的伤口,钻心刺骨。激灵了一下,他睁眼望去。 前方海中那道长长金光入水去势大减,正缓缓向深处坠落。水中视物比在陆地更为自如,他愣了一下,金光尾部那团黑色事物是人形!顾不上多想,翩然急游,身体已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片刻已至近前。 金光砰然倒下,竟是一根巨棒。瞬间地动水漾,无数鱼蚌虾贝从藏身的海藻珊瑚中惊惶而出,慌乱游走,那条并没游远的小青斑悄悄游了过来,远远在一边观望。 ……一个男子。被那庞然金光死死抵向深海尽头的,是一个昏迷的高大男子。 宽大的衣袍色作明紫,腰间的鹅黄丝绦飘荡在幽蓝水间,直到轰然落到水底才安然垂落,如上古时飞天之舞。紧闭的双目,微蹙的眉峰。……如刀削斧凿般的冷俊容颜,眉间却有道奇怪的黑色缝隙。 原本平静无人的西海水面,已顷刻间不复桃园。数千身著战袍的天兵天将一字排开,踏在西海水上。一只黑色巨犬脚踏凌空乌云,正焦急不安团团乱转,面冲海面“汪汪”急叫。…… 人声鼎沸,犬吠惊天。 |
“也好。”杨戬沉吟一下:“虽是没挑到想要的人,可海中旖旎风光倒也心仪良久了。” “请。”敖闰略略躬身,在前引路:“西海虽不如东海南海般水域辽阔,倒也有几处奇观异景,便由老夫陪殿下一游吧。” 静静的龙宫后花园中,一条清劲身影正急匆匆向着大殿方向赶去。 行到明沙殿近前,他脚下一停,似是有丝犹疑:要去往大殿,大太子居住的此处就是必经之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放轻了脚步。 刚转过那道裙带藻和石花琼枝修成的墨绿屏风,篱的心猛跳了一下。 最不想在这深宫中见到的两个人,竟齐刷刷地立在眼前! 不详的预感升了起来,自从上次被大表兄羞辱未逞,又和二表兄兵器相见后,这是首次再遇。猛转了身, 便想转头急走,可身子刚动,二太子敖炎已早有防备,一个箭步挡在了他身后,嘿嘿一笑:“表弟干什么这么急?专程到这边来,难道不是想私会我大哥?” 篱急闪了数下,已发现再躲闪不出这两人的围堵。 沉了呼吸,他抬了头,不卑不亢地迎上了两人的眼睛:“我是要去大殿,不得已经过大太子居处,若没什么事,还望两位表兄让出去路。” “去大殿做什么?今日宫中有贵宾到访,以你低微身份,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父王没交代过你每逢这种时候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么?”大太子敖烈冷笑。 篱静静盯着他,不语。觉察出敖烈的紧逼上前,脚下暗暗后退,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我瞧是表弟听说这位贵宾身份尊贵,相貌堂堂,又是专程来西海挑选侍妃,忍不住想出去勾引才是。” 敖炎嘴角浮起抹邪笑,也慢慢逼上一步:“我们倒忘了篱表弟久居深宫,也到了思春年纪。” 篱往后再退了退,可身后,却已抵上了一块冷冰冰的海岩。“你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也不想懂。”他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是少见的冷冽:“篱自知身份低微,从小到大两位表兄要打要骂,我也从来无力反抗。可我今日把话说先在这里,若是两位表兄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无耻言语,我自会向舅父禀明。” “父王不会信你的。”敖烈的冷笑更深:“只要我俩一起反驳,他只会觉得是你不守宫矩,四处媚人。——和你母亲当年一样。” “住口!不准你侮辱我母亲。”一股热血冲上了头,篱忍无可忍的举起了手,猛然向面前的那张脸打了过去:“莫忘了她也是你姑母!” “啪”的一声,极少见这表弟反抗的大太子敖烈丝毫不防,竟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个耳光。错愕之后,敖烈的脸上是一片大怒。 猛得踏上一步,抓过篱的一只手腕举过他的头顶,按在了他身后的岩石上:“你敢打我?……” “他还敢拿鲸刺扎我呢,打你一下又有什么?”敖炎微笑冷眼看着,慢悠悠凑了上前,抓紧了篱自由的左手,如法炮制地将它按在了另一边。眼珠一转,不顾篱又惊又急的拼命挣扎,从他右边衣袖中搜出了那枚细细的鲸鱼骨刺,随手抛在了地上。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近在咫尺的男人粗重呼吸喷在篱的脸上,让他的心一阵慌乱下沉。 “篱表弟,你可知道你越大……越出落的招惹人心痒难当了?”二太子敖炎嘻嘻笑着,忽然凑上他的左耳,冷不防地舔上了他的耳垂:“你也该知道这龙宫中除了父王外是谁能做主,不如也象服侍三弟那样服侍一下我和大哥?” 一阵禁不住的恶心雷击般传遍篱的全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死命地挣扎起来。这挣扎激烈得出乎那两人的意料,几番撕扯,差点便让他挣脱了去。 气喘吁吁地终于按紧了他,大太子敖烈掏出了怀中的捆龙索:“幸好今日从宫库中找到这个。”三两下捆缚好了篱的双腕打了个结:“这绳索专为对龙族中人施惩时用的,当年应该也曾用在你母亲身上。哼,倒真是合适。” 捆龙索上身,似是立时生了灵性,自动蜿蜒而下长了数尺,附上了篱的背脊,又从他颈边穿过,正紧勒住了两边龙筋所在。气血一阵翻腾,篱的呼吸困难了。 |
一群人终于玩赏完毕,熙熙攘攘着要离开了。 静静看着那个人转了身,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的滑下了脸庞。…… 转身刹那,临行之前,杨戬忽然心神不宁的回了头,再看了那珊瑚树一眼。 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凭空无端降落,掉在他眼前石路上,“叮咚”一声脆响,滚到了他脚下。 讶异地望着这古怪景象,杨戬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 又一颗。闪着清冷凄美的光从空中落下,真真正正地刺到了杨戬的眼。…… 奇怪的感觉袭上,杨戬心中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他睁开了眉心那只可识一切隐身之术的神通天目。 纵然看多了人间天上的古怪,杨戬的心还是猛跳了一下。 七色珊瑚丛中,赫然多出了一幅淫靡的画面。绝美的赤裸少年,邪恶的半透明绳索,旁边两个神色紧张的男子。……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只他一人能看见的古怪异景,杨戬眯起了眼,看向了面前少年的下身。金色的鱼尾闪着耀眼的光芒,却被那两个身着华服的男人按着,有几处已经鳞片脱落,有血迹凝固了。 盯住了那两个宫袍男人,杨戬唇边浮起抹几乎看不见的冷笑。看这身打扮,必是龙宫中哪两位太子正在这私家花园中狎玩男色,不想自己这群客人路过,躲闪不及之下用了隐身术想避人耳目。 终于对上那少年的眼眸,杨戬有片刻失神。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原本只道四周无数明珠光采映照已是仙家胜景,可现在看来,却不能盖过那眸光一分一毫。 目光再望了望脚下的珍珠和那少年眼角的泪痕,他心中终于了然:这被高高吊起的受虐少年,却是个人身鱼尾的鲛人。——传说海中鲛人善歌,月明之夜泪落可化珍珠,今日算是得见了。 “沧海月明兮鲛人泪,魂梦相从兮永相随。……”耳边似乎又有似歌非歌的吟唱隔着水波隐约传来,杨戬怔住了。 两人目光相接,那少年忽然一颤,眼中的绝望渐渐散去,竟是越发光芒璀璨。 你看见我了吗?是的。……一定是。 那一刻篱的心中,对上苍深深感激。 人家闺帏秘事,到底与己无关。杨戬按捺下心里的悸动,漠然的再度转过了身。 “似乎西海之中,不止只有方才殿上那些鲛人吧。”他淡淡向身边的西海龙王道,向着前方行去。 “就只这些了。”敖闰一怔:“殿下何出此言?” “哦?……想来是贵府管家办事不力,漏了些许。”杨戬一笑,有丝嘲讽。 西海王敖闰的脸色有些难看,如此一言,竟是疑心自己推搪敷衍了? “福总管,殿下所言,可曾听到了?”他皱眉看向了身侧的万年龟精。 胡子花白的龙宫总管福伯慌了神:“听说殿下有此心意,已让传遍册中所有人等了,绝无遗漏。” 杨戬微微一笑不答,身后似乎有种奇异的感觉如芒在背,让他心神不宁。很多年了,无论遇见何方神佛鬼怪,他的心中从没有过如此不安。难道……那少年有什么妖术不成? 似是不经意地,他再次回首向那珊瑚树下望了一眼,然后……停下了脚步。 几步之外,那少年眼中没有了初见是的绝望和羞惭,也没了后来渐渐起的热切渴望,却浮上种杨戬并不能了解的哀伤。 是的,深沉如大海的哀伤。 杨戬迎着那目光,半晌不动。 “西海王,既然方才大殿上的鲛人均不合我意,不如——就是眼前这个吧。”他面无表情淡淡道。 一行人瞪大了眼,不明就里地望着空无一物的龙宫花园。 “劳烦西海王禀退左右吧。”杨戬道,冷冷看向了那少年身边神色大变的两位太子。不过是个身份低下的娈童,便是这两位太子不舍,怕也不敢不双手奉上吧! (五) 片刻之后,闲杂人等均悉数而退。敖烈敖炎对视一眼,心中惊急,早在杨戬睁开第三之天目时,二人均已明白再躲不过这人神通。无奈之下双双暗念咒语,解了三人隐身之术,神情尴尬地现了本身。 |
心底微微的痛泛了上来,他的声音有丝虚弱的苍老:“篱儿,你不懂。……我答应了你母亲要抚养你长大成人,总不能放开你不管。” 转眼看了看两个立在一边的敖烈敖炎,又怎会不知这两个儿子的恶劣非常?心中一阵难过,口气放了极少有的柔和:“篱儿,这些年是舅父太忽略了你。……可如今就算你在龙宫过的并不快乐,可也总比到别人那受屈辱来得好。” “屈辱?……”篱微微一怔。 清冽的目光扫了敖烈敖炎一眼,摇了摇头:“篱儿一生所受屈辱,再大不过今日两位表兄所赐。” 两位龙宫太子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敖炎眉头微微一斜,忽然笑道:“表弟必是说笑呢——就算舍得父王和这西海,又怎舍得向来同吃同睡的三弟?” 篱淡然一笑:“舅父,此去匆忙,怕是不能和三表兄道别了。他回来的时候,还烦舅父告之他篱儿去向,有空的时候……”心中一阵怅然,语声也低了:“也可以去看看我。” 杨戬不动声色地听着,眼光一闪,却是不语。 “篱儿,你的心意真的定了?”敖闰的声音有些发颤。 “定了。——如今自愿一去,是生是死,却是篱儿甘愿。” ……望着渐行渐远的篱挺拔清立的身影,西海之王敖闰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一直沉默却俊美惊人的小男孩,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呢?……他模糊地想,好象忽然苍老了几岁。 风声呼啸过耳,脚下是轻软若棉的七色祥云,篱头一次站在九天之上。身下山川如画,河流如带,道路上人群微如蚨蚁,感觉着这从没到过的高度,他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 比不得三位表兄自小便有名师教授法术变化,除了在海中能天生的游动自若,在陆地和天空,篱的能力和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西海也渐行渐远了。磅礴的西海,浩瀚的西海,深邃而神秘的西海。——他从小生长着和嬉戏着的西海。 ………… “你姓什么?”身边的杨戬终于转过了头,看着他。 不再看脚下的风光,努力定下心神,篱摇了摇头:“我没有姓。舅父说我身份低贱,不配随母亲姓龙族的敖姓。而我生父,只是海中一条修行千年的金绸鱼,原本……是没什么姓氏的。” “你知道江篱吗?那是海中的一种红藻,如果生长茂盛的话,可以让一大片碧绿的海水都变成明亮的红色呢。”篱微微一笑再接着道,脸上有丝光彩:“母亲说她和我的父亲相逢在一大片茂密的江篱丛中,所以 就给我起名叫‘篱’了。” “哦。”杨戬淡淡应了一声:“现在他们呢?……” “父亲被处死了。……”篱怔怔道,他并没有见过父亲。“母亲被打散了修行两千年的功力,贬放到异域之海去了,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失去了遨游天地的法力,无论是谁,也不能游过千山万水,重回西海了啊!他酸楚地想,却没有意识到今天自己的话,格外地多。 杨戬不语了。回首看着少年被风吹得飘扬的黑亮头发,不过长仅及肩。心中忽然一动,问了一句:“你喜欢留短发?” 篱怔住了。数月前二太子敖炎的那次纠缠浮现在眼前,他咬住了唇。 “你喜欢长发吗?”他低低地反问,眼中有丝纯净的羞涩。“我可以留起来。……我的头发一向长得很快。” “哦,不用了。”杨戬眼中的温度散了,冷冷道:“这样也很好。?? |
可是,好象又有些什么是不一样的。 比起悠长而漫无尽头的海底,似乎这里有着什么让人隐约地期待。是什么呢?想起了那个人,心里似乎有块地方又在悄悄地柔和起来,慢慢地,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在哪里呢? “篱公子?……”小心翼翼的轻脆语声在耳边唤了一声。 他睁开了眼,一个眉目清秀的侍女在他眼前微笑着道:“我瞧你的眼睛在轻轻转呢,估摸着公子也醒了多时了。” 篱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早醒了,只是不太愿动。”昨日敖烈敖炎下手如意料中的毫不容情,虽然杨戬的恰巧路过救了他脱困,可这之前,那几次剥鳞之痛已足以令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了。此际便是微微一动,也仍是吃不消得疼痛难耐。 “公子有什么不舒服吧?方才殿下叫我把这个送来,说是外敷在伤处,十分灵验的。”那侍女举过一个晶莹剔透的缠丝玛瑙瓶来:“公子除了伤处衣衫吧,好让奴婢服侍您上药。” “这……不用了。”篱的脸微红起来,那敖烈手段恶劣,伤处正在下腹近处,又怎好让这妙龄少女得见? “劳烦姐姐放下,我自己来就好了。” 那侍女抿嘴一笑:“公子不必客气,奴婢向来做惯了这些的。”说着已轻轻上前,便想检视。 篱的脸红得更是厉害,慌忙往后一缩:“真的不用。……你还是出去吧。” 那侍女不好再硬劝了:瞧这扭捏劲儿,怕是伤在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吧?这些日殿下带回宠幸过的花妖狐精,个个修行深厚体质良好,一夜侍寝后大多并无什么伤害,怎么这个人就被弄伤了呢? 心里思量着,只好把那瓶子放在了床头,退了下去。 将那玛瑙瓶中的淡绿液体倾出一点,倒在了下腹处的伤口,一阵沁入心脾的清凉瞬间延着伤口铺展开来,纠缠一夜的锐痛消失于无形,篱惊讶地看到伤口的血色一点点淡了。 鳞片是要一月才能重生的,这药并不能催长出来,可起码,不用忍耐这些天的痛楚了。 若是在龙宫里换了是那粗心大意的敖丰发现了他隐瞒的伤,定会直接冲出去大打一架,却并不会想起来他需要伤药。 静静躺下细细体会着这仙家灵药的神奇,这药……是他差人送来的呢。 唇边一丝明朗的笑容一点点荡漾开来,象是海面上微风拂过的涟漪。篱的心中那块柔软的若有所待,在一点点扩大着。 起床后一天悠然而过,看着窗外明霞天光掩映,仙宫楼宇重重,篱静静地在房中等了整整一天,却并不见有什么人到来。 夜色渐浓了。和海底到了夜晚就浓黑一片不同,天上只要是天气晴朗,就是繁星点点,银河璀璨。 惊喜地看着似乎近在眼前的明星,篱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虽然远离了让他感觉自在的西海,可这里,也并没有令他心中不安。 门“吱呀”一声开了,仍是早上那个巧笑嫣然的侍女。“篱公子,殿下问你沐浴更衣了没有?若没有,是奴婢服侍着您呢,还是您自己来?” 沐浴更衣?……篱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物上的血渍,心中恍然。虽然离开西海时就已匆忙换下了无法蔽体的衣衫,可源源不断微渗的血迹还是又弄污了这件淡青的束腰长袍。 那个人,竟还记着这点细微之处。篱微微笑起来:“我自己来吧。” 跨进了那玉石凿就、明纹镌刻着雕花的浴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伤早就不疼了,何况,这温暖而清澈的水来自天河,丝毫不带咸涩。 顽皮地将头深埋进水里,浅浅的水下,他身上每一片金鳞似乎都闪着喜悦的光。遇见水的那一刻,自由地用鱼尾嬉水是来自身体的本能。 半晌才意犹未尽地从水中露出头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水委实……太浅了呢! 拿上浴缸边准备好的替换衣物,他愣了一愣。半透明的绞绡料质,虽然有着数层,可仍隐约轻透。天宫的人,都穿这种薄如轻纱的衣物么? 犹豫了片刻,他仍是换回了原先的衣物。 |
撩开掩映的帘幔,毫无意料地看向了床边,他的心忽然猛跳了一下。 宽敞的床上,半卧半倚地躺着一个人,不再是初见时明紫的战袍,也不再是昨日所着的鹅黄大氅。……杨戬此刻身上,不过仅着了件半掩胸膛的月白里衣,散散的用了条同色腰带束在了坚实的腰间。 看见他身上没换的旧衣,杨戬微微皱了眉。 “过来吧。”他的语气里有丝篱不曾听过的低沉,眼睛里有种他不曾见的光芒,在夜色里散发着不关冷漠的气息,却也不关温柔。 篱的心跳越来越快,有力地撞击着他的胸膛。听话地慢慢走到床边,立住了。 毫无预示地,那人强劲的手臂伸了过来,将他拉倒在了床上,嗅上了他的肩头:“见你这一身,还以为尚未沐浴呢。——还好没有那么扫兴。” 跌落进松软的大床,篱压上了杨戬霸占般的臂弯。这毫无准备的亲密接触,让篱刹那间懵了神,惊了心。 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后,没给他喘息的时间,身下的人一个翻身,两人已换了位置。 “啊……”篱的呼吸急了,觉出身上那人火热的体温,身体忽然不争气的绵软起来,脑海中一片不能思考的空白。 “今晚就侍寝吧。我想你的伤口也该不痛了。”低沉的语声轻描淡写,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七) ……侍寝。 那两个字如一枚轻巧却尖锐的小箭,掠过了篱的耳边。 忽然的力气涌了出来,他开始挣扎。虽然那挣扎在杨戬的神力下有如儿戏,可杨戬还是感觉到了,慢慢放开了他的手腕,静静地看向了他。 “干什么?……身子还不舒服吗?”杨戬开了口,便是在欲望中仍不失冷静的眼中温度降了:“若真是,今晚可以不用侍侯。” “杨戬……你?”篱怔怔坐起了身,将身体慢慢缩向了床的深处。 不,……不该是这样的。 该是怎样呢?他想着,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清楚知道。 杨戬眉头皱紧了;“你方才叫我什么?” 杨戬……杨戬。这个已经在心里叫过无数次的名字此刻叫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西海王果然家教无方呢,杨戬恼火地想。便是这天庭中各路仙长道友,敢直呼他姓名的又有几个? “叫我殿下,下次别再忘了。” 殿下。……脑中忽然想起西海后花园中的见面,他是说过要自己做个侍童的。有哪个侍童可以直呼主人的名讳的呢?茫然张了张嘴,篱不语了。 “你真的身子不适?”杨戬再次发问。 “没有。……”篱低了头:“早上送来的伤药很好,早已不疼了。” “哦?”看着他瑟缩向床尾,杨戬心情忽然轻松起来。想玩欲拒还迎的把戏么? 忽然想到了篱喜水的天性,他轻轻笑了,双臂疾伸拉过了篱躲闪不开的身子:“……不喜欢在床上?我不介意换到浴池里。” 对上那英俊逼人的脸上忽然露出的微笑,篱有瞬间的不知身在何处。那近在咫尺的深深眼眸,显而易见的情欲醺人,可并没有敖烈他们眼中出现过的残忍和暴虐。那眼那笑,烧烤着篱年轻而热情的心,不自知着 ,他再度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俯身再度压上那散发着沐浴后清香的身体,杨戬腹下的灼热猛然升腾,再压不住。整一天了,一直心神不属着,想必是太想要这个绝色的人儿了? 不疾不徐地剥下了篱的上衣,杨戬并不急燥——夜还长,时间还早。…… 拂摸着那光滑得惊人的肌肤,从胸前,到腰间,再向下。许是常年在水中游泳的缘故,那腰肢纤细却结实,不多见地并存着柔软和韧性。 衣物褪尽了,杨戬的手来到了那尚未苏醒的欲望之源,仍柔软着,和它的主人一样的不知所措。身下的少年打了个哆嗦,……紧紧闭上了水色氤氲的眼。 许是为了平复那忽然的惊悸和颤抖,杨戬轻轻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放心,不会象你表兄那般弄痛你。……” 篱的身子,忽然地僵硬了。 |
闭着眼时,篱的睫毛在水下显得根根分明,格外柔软;而飘在水中的黑发,浓密而亮泽。 杨戬静静看着水下渐渐呼吸起来的篱,半晌脸上没有表情。 (八) 不知多久,那鱼尾终于微微一动,搅起了朵朵水花。 篱醒转的时候,隔着朦胧水光望去,正对上杨戬那冷酷的眼。撑着身体从浴缸中坐起,意识到自己仍是屈辱地赤裸着时,他轻颤了一下,鱼尾无助地在水中蜷缩起来,疲惫而虚弱地转开了头。 杨戬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篱,映在墙上的身影乌黑而庞大:“我有几十种法子降伏你这种小小的山精水怪,可今天我不想一一地试。知道为什么?” 轻轻哼了一声,他淡淡道:“因为这里是我母亲以前住过的地方,我不想在这看到血溅五步。” 篱低垂下了头,黑黝黝的眼中似乎没有情绪。 压下心里的怒气,杨戬缓缓转过身去,便欲离开。 “杨戬……”在他身后,篱固执地重新叫回他的名字。杨戬转过了身,定定看着他。 “在天上和人间,你活了几千年。”篱轻轻问:“这么久,你有……曾经喜欢过什么人么?” 杨戬愣住了,这怪异的少年,这突兀的问题! 心中似乎有种古怪的感觉微妙地现了起来,那浮浮沉沉昏迷中一个温暖的深吻,从静谧安详而神秘深邃的海底到海面……算是一种留恋还是心动? “没有。”他冷冷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拂袖而去,却要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可我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了。”篱的眼中没有惧怕,只是清澈,还有杨戬此刻看不懂的淡淡哀伤。“ 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他。所以……放了我吧。” 杨戬脸色阴晴不定着,半晌方淡淡开口:“晚了。从你自己说要跟我来的那一刻起,就晚了。”攥紧了拳,他重新踱回了篱身前,眼中是不再掩饰的怒气:“从今晚起,给我忘了那个三太子敖丰吧!” 大步转身,他重重走出了门,冰冷而洪亮的声音最后回响在空阔的天宫:“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下次再召的时候,我绝不想再看见这条鱼尾。” …… 站在遣云宫的窗前往外望,白天只看的见一片碧蓝无垠的天,夜晚只看的见横在暗色苍穹中的银河。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 不象深远的海底,无论何时都看得见大小成群的游曳着的鱼虾和各色生机盎然的海藻,提醒着生命存在的气息。 离那个混乱惊心的夜晚过去有两三天了,杨戬再没踏入过他的房门一步。 站在流云在望的窗前,篱不知自己已站了多久。身后有放在桌前的紫木托盘,精致的淡青玉碗里,浓白的鱼片粥早从滚热变了冰凉,从早上起就放着没动过一口。 他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象是踩在来时的那种云朵上,没有丝毫力气。 胃里空空的一直在叫嚣,饥饿的折磨原来是如此漫长而难耐啊,竟然从没试过。 门轻叩几声,那个叫玲珑的侍女推了门近来,看见那一动未动的早餐,心里有些发怔。听说有些妖怪是可以餐风饮露的,难不成这位也行? “篱公子?……”放下手中的午饭,她轻叫:“两三天了呢,你真的不用吃东西?” 篱扭过了头,怔怔看着食盒中热腾腾的菜肴,脸色有些发白:“不用了。……我不喜欢吃这个。” 玲珑哦了一声,不语了。这百年一见的银鱼抓捕不易,要不是巢湖湖主巴巴地送来,寻常人那里吃得到?这篱公子可真是有口福却不自知呢。 “玲珑姐姐……你们都吃这个么?”他低低问。 “是啊,正巧殿下身边的直健将军喜食鱼虾,这些天叫厨子常常做来品尝,我们下人也都跟着有此口福呢!”玲珑笑嘻嘻道。 “哦。……”篱不再问了。 望着她出去,篱来到了食盒前。半透明的骨瓷盘中,一条浓香扑鼻的糖醋银鲤静静卧在红红的汤汁中,……连旁边的雪白粳米饭中,都浇了层稀稀的鱼汁,散着让他心绪不宁的气味。 |
“我可以。”篱微笑,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倒是你这些天老是不见踪影,人间真的那么好玩吗?” “人间?哪有什么好玩?”敖丰果然转了注意,嘻嘻一笑:“不过有只猴子被我玩的很惨就是了。” “什么猴子?”篱想了想,唇边的笑漾了开来:“难道是那个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吗?” 敖丰眼珠一转,眉头忽然一皱:“我要洗澡!被你吐得脏死了!你带我去。” 这回儿大白天的,怎么好麻烦玲珑来放水呢?篱想了想,将他领到了门前:“看到前面石阶附近那个琼池没?去那里洗吧,转的开身。” ……“篱,拿你的衣服来,我要换。”三太子敖丰抖落了银色发间滴滴水珠,顷刻间头发已柔亮干净,如同从没粘染过任何水气。 毫不客气地穿上了篱的衣物,他大刺刺地在床上躺了下来:“你猜的对,我就是逗弄那只猴子去了。哼……那只臭猴子还真是不识好歹得紧,要不是看在他动弹不得胜之不武,我早揍得他吱吱乱叫了!” “敖丰——要是他真能动,挨揍的怕是你吧。”篱微笑。 “哼……你倒和他说的一样。”敖丰乐了:“他也说将来出来,头一件事就是把我这条小蛇臭揍一顿。” “小蛇?你没说自己是条龙吗?”篱扑哧笑出了声。 “怎么没说?”敖丰翻了翻白眼:“我当时听得火大,就劈头盖脸地拿碎石头砸了他一头!” “哦。”篱无奈地道,想起这敖丰一向顽劣的性子:“那孙悟空没气得发疯么?” “当然有。”敖丰得意洋洋地道:“他气得破口大骂了半天来着,说是将来不把我这条小龙变成小蛇,他便不姓孙!” “把你变成小蛇?” “他说我现在是条小龙,等到他把我的小爪子剁了去,再把我身上的鳞片刮个干净,剥得浑身光溜溜的,——那可不就是一条小蛇了?……”敖丰恼火地道,想到那人说到剥光自己时张狂的口吻,脸竟然红了红。 “敖丰?”篱诧异地看着他微红的脸。 “哦……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三太子慢腾腾地道:“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就时常去逗他欺负他喽。” “万一将来他真脱了困,你岂不是自找麻烦?” “他真能脱困就好了!”敖丰冷哼了一声:“如来拿了张什么劳什帖子贴在山顶,上面写了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嘧吽’的,压得连我也推不动那山了。” 原来,他曾上山去想着救那孙悟空呢,篱想。心里一松,知道他不过孩子心性,倒也不至于真将那人欺负得太狠了。 “我今天不回去了,在你这睡。”敖丰伸了个懒腰:“从五行山飞回空宫,再从龙宫飞上天,还真累死我了。” “不行!”篱怔了怔,忽然不安起来:“你也看过我了,还不早点回去?” “干什么不行?你怕那个三只眼不高兴有生人来?”敖丰撇嘴:“他回来正好,我得交代他几句,起码告诉他——你是不能吃鱼的吧!” 笑嘻嘻躺在了篱的床上,敖丰望着窗外点点星辰,果然比在海面上看似乎要明亮许多呢。 转头奇怪地看着睡在地上的篱:“干什么躲得那么远?以前在龙宫还不是常和我睡在一起?” 篱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回答,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从朦胧中醒来,天光已是大亮。大约是前天饿得狠了,竟然睡得如此沉,篱想。 从床上坐起,看着身边仍正熟睡的敖丰,他怔了怔:原先自己明明是睡在地上的,可?…… 被他惊醒,三太子终于也迷糊着睁了眼,看着他噗嗤一笑:“是我起夜时看你睡的难受,把你拖上床的。” “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玲珑惊讶地望着床上的两人,张大了嘴。 篱皱了皱眉头,虽然似乎有些尴尬,但心里磊落,却也没往心里去。 三太子打了个哈欠:“你先起吧,我再睡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探头出来对着玲珑叫了一声:“记着——篱他是绝不能吃鱼的,可别再拿些臭鱼烂虾把他饿得半死!”…… |
……望着三太子终于化成清风远去的身影,篱心里暖洋洋的。 自从敖丰吩咐过玲珑后,厨房送来的食物果然不再沾半点鱼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想着敖丰临走前的话,他苦笑起来:说是再来时若见自己饿着,便把着谴云宫的厨子揍成鱼干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是再没见过那个人回来过。在这空大寂寥的天庭,神仙的宫邸间相隔都甚远,平日里便没什么人来人往,何况是和这现在主人已不知去向的谴云宫? 人说是天宫岁月无长短,原来果真如此啊。每日便是日出日落,云起云走,然后是星辰乍现,月华流光。 除了三太子敖丰隔三岔五地跑来看望他,有时便留在宫中住上一夜再走,篱每日所看见的,便只有那几个进出的宫女和侍卫了。 原先留在宫中的直健将军也在前些日下了凡,听玲珑说是杨戬也并没去往人间,灌江他的庙宇需要人管理。 不知不觉间,离开杨戬那天大怒离去,已是一年有余。 ……天上一日,在人间可是整整一年。若是这样算来,自己在这天宫中住的这些日,在人间竟然已是转眼近五百年沧桑变换了,篱有时会这样算着。 听敖丰说,五行山下的青苔已经长遍了原本光秃秃的荒岩,山间的小树有几株挺过了数场严霜苦寒,也成了参天古木了。而那原先总是扔山桃给那只猴子的牧童,也已入了几世轮回。 可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呢?……篱看着天边舒卷的彩云,常常在想。想到的时候,心会微微地刺痛,思绪会恍惚地飘。 敖丰总说自己越来越瘦,想必是离开大海太久了。大海……他近来在梦中常常梦见的大海。 篱站在窗前,任着风吹着他已然变长的飘扬长发,眺望着晴天时依稀可见的兰色海洋。那是美丽温暖的西海,故乡般让他思念的西海,……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西海。 那个曾经淡淡问他是否喜欢留短发的人,定是早忘了曾有个这么胆大不尊,忤逆过他的人存在了吧?篱这样地想着,心里一阵撕扯般的痛涌了上来。 (十) 正恍惚着,一声轻雷,刚才晴空万里的天忽然下起雨来,而太阳竟还高高挂着。篱诧异地望着忽起又忽停的大雨,有点奇怪。 门外忽然一阵微微的喧哗,侧耳细听,竟似是敖丰的声音在殿外哈哈笑着。 刚走到院中,果然三太子和几个宫女一起立着,已远远地在琼池边冲他招手了:“篱!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篱心中一动,快步近前一看,原先清波荡漾,粉莲盛开的池水竟已见了底。 “你做了什么?”他微微苦笑,想起刚才的那场忽如其来的大雨:“你该不是把这天池中的净水吸干洒下天庭了吧?” “你说对了!”三太子笑道:“看着我!” 身形忽然冲天而起,在空中现出了龙形,大口一张,一股微蓝的水涛顷刻而出,源源不断注向了那见底的琼池。 ……海水漾波,水藻飘摇。一大片暗红的江篱将碧蓝的水一半映成了明亮的红色,微咸的气息飘荡在了深深庭院间,那是久违的来自海洋的独特味道,让篱刹时间屏住了呼吸。 再禁不住来自心底的激动和热望,他深吸了口气,身子一纵,跳入了那面前的琼池。……水中群群小鱼被他的忽然跃入吓了一跳,纷纷急忙着逃了开去。远远地看着他衣衫下金光闪闪的鱼尾,慢慢放了心,撒着欢儿围在了他的身边嬉戏。 一条顽皮的小青斑欢游到了篱的眼前,轻轻地用嘴碰了碰他的脸颊,又飞快地一摆尾,藏进了一边的江篱丛中。 仿佛是回到了大海的错觉让他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刹,眼眶中竟有了微微的湿意。 “敖丰,谢谢你。”他低声道:“在海水里游泳……真好。” 敖丰笑嘻嘻看着他:“你慢慢游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悠悠依在水面,篱停止了游曳,从水中跃起匆忙行向房中。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几个鲜红欲滴,清香扑鼻的大桃:“这个虽比不上蟠桃,也是仙家灵果了。你拿去带给那个孙悟空吧。” |
……那只小青斑安静地停在一边,想是也被敖丰的憔悴吓住了。 不知在床边默默坐了多久,昏睡中敖丰忽然轻轻呻吟了一声,醒转过来。似是完全没想到篱的出现,他微微皱起了眉,眼神有丝怔仲:“篱?……” “是我。”篱眼中的湿润隐了去,对他微微地笑:“总是惹麻烦,害得我在天上也得跑回来看你。” “啊……”敖丰笑了起来,眼中是丝隐约的调皮,只是声音仍细微:“又不是头一回惹出事来,不过这回闹大了。” “怎么想起来烧殿上的明珠呢?”篱无奈地叹气:“什么不好玩,要去玩那个?” “哼,还不是和二哥打赌?他非说我不敢动那个——我还就不信这个邪……”敖丰撇撇嘴。 “好在总是逃过一劫,养好了伤,安安稳稳护送唐僧去一躺西天,也就没事了。”篱安慰道,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皱了眉头:“那个孙悟空劫数将满,正是唐僧的大徒弟——你这五百年不知惹了他多少回,这将来一路,可怎么逃得开他要寻麻烦?” “呸!……”敖丰重重道,牵动了嘴边无处不在的伤口,疼得吸了口气,发不了声了。半天喘息着低道:“那只臭猴子说什么这五百年天天对着我,烦得他天天吐酸水——出来除了臭揍我一顿,就是把我赶得远远的,再不见我这张脸。……” “那有什么不好?”篱失笑:“你凡事也没个长性的,难道还没捉弄够他?” 敖丰哼了一声,咬牙忍着身上痛楚,恨恨道:“做他的梦!——我偏要他再天天对着我,躲也躲不掉!……” 篱黑不见底的大眼睛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点明白的震惊。 “敖丰——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他慢腾腾地道。 敖丰的身子震了一下,细不可查。躲避地闪开了篱的眼睛,他打了个哈欠:“对啊,我就是故意烧了那明珠的,否则怎么赢得二哥心服口服?……” 篱不语了,看着他手上的伤,眼睛有点发热:“敖丰——你太傻。”想叫那个人躲不开你,有很多法子,你选了一个最让自己受伤的。…… “疼得厉害吧?”他低声问:“一身七千二百片的龙鳞……可怎么捱得过?” “没事。”三太子唇边的笑容虚弱却得意:“观音大士和我娘交情颇好,早让我服了一整瓶的护心灵芝丹,揭鳞锯角时我早昏死得直直的,什么也没觉出来。” 咧了咧嘴,又道:“就是醒来受不了——痛地我想死的心都有。”看着篱发白的脸色,忙笑了:“我娘一见吓得不轻,又央求父王求了各种仙丹妙药来成瓶整碗地灌,总算是好多了。” 篱点点头,知道这话不假——西海王虽是对他这小儿子头疼得紧,可疼爱他的心却也人人尽知。 “看到你还能骂那只猴子,我就放心了。”篱强笑:“我也该回去了,你安心养伤,可别再捅什么天大的漏子。” “篱——既然回来了,干脆别回那个天宫了,象个坟墓一样。”敖丰低低地叫。 “不,我想回去。”篱摇了摇头,眼中是片单纯的坚定。 敖丰,我们两一样,都是个傻子。…… 敖丰不再劝了:“那叫总管福伯送你上天,注意躲开我大哥二哥他们。我现下是动不了啦。……” ……海外仙山,隐有楼台。 耳边松涛阵阵,脚下清泉潺潺,毛色黑亮的啸天神犬静静趴坐在千年古松下。 玉鼎真人闲闲落下一枚黑子,笑道:“这局棋下了四天多,尚未分出胜负。不知今晚太阳西下时,可有端倪。” “是戬儿棋艺不精,自然难敌师父。”杨戬恭敬道。 “你天生异禀,资质奇高。师父无论是棋艺还是功法,早已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玉鼎真人摇了摇头:“戬儿,心中有事么?” 沉吟了一下,杨戬终于点头:“是,戬儿此来,是想求师父借日月宝鉴一用。” “想从镜中知过去之事?”玉鼎真人推开了胶着的战局,凝目看他。 “徒儿想找一个人。”杨戬道。 “哦?”玉鼎真人道:“天上地下,有什么生灵的藏匿躲得开你通天神目?” |
愕然看着杨戬,篱不再掩饰失望:“欺凌弱小,倚势压人,难不成是天上海中,再难改变的规矩?” “你错了。那不是天宫的规矩,——是我的。”他咬了牙,劈手抓过篱的臂膀带向了怀中:“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我身世相似,我可以劈山救母、逼天帝收回成命,而你却只能逆来顺受?” 篱静静看着眼前那放大的傲然面孔:“为什么?……” “不是因为我是玉帝亲眷,是因为我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神力无穷,变化无常;强大到撒豆成兵,神魔畏惧。”杨戬的声音低沉而傲岸。 “殿下……你定的这规矩,和天庭那一套,并无二致。……”篱看着他的眼光没有畏缩,是浅浅的蔑视。 对视着那目光,杨戬将那彻底将他激怒的人儿向着后殿拖去:“来,让我告诉你另外一些属于我的规矩!” ……一路被反剪着手,篱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被那天神的力量折断了。危险的预感让他在路过那琼池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怀中装着那小青斑的瓶子远远扔进了水中。…… 直到被重重推在那陌生的大床上,他才从单纯的一片疼痛中微缓过来。 四周景物奢华,不是自己的住处,应该是他的……寝宫了。 “我记得我临走时告诫过你,叫你忘了你的旧情人!”蓬勃的怒气不知怎么,竟似是冲天的烈焰,灼烧着杨戬素来冷漠的心:“这里是我母亲曾住过的地方,就算再忍不住,你也该好歹把腿夹紧些!” 蜷缩起身子,篱震惊地看着那怒气冲天、天神般英武的男子,这就是他一见难忘的人,这就是他日夜想念的人。……脑海中有些画面清晰地浮现,有关遥远如前世的海底,有关温柔在今生的等待,丝丝缕缕,不 绝于心。 不行,这样不行,他怔怔地想。这是误会啊。可我为什么,要因为一时的骄傲放任这足以毁灭我的误会? …… 困难地开了口,他直视着那冷酷的眼:“杨戬……听我解释。三太子常来天宫看我不假,有时过夜也不假。……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亲,玩闹嬉戏……是常有的事。” 挣扎着,他一字字地道:“我从没和他有过任何肌肤之亲,从没有过。……”心中忽然被些热切的希望填满了,他幽深的的目光散着光华:“我……一直在等你。” 信我,信我。……他听着自己热烈而固执的心跳,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渴望一个人信任的眼神 (十三) “篱,你有一双极会骗人的无辜眼睛。”沉默了似乎有天荒地老的时间,杨戬冷冷的唇中吐住一句。 欺身上前,眼光如刀般刺向了篱的领口下一片暗红的吻痕,慢慢举手,撕开了他微散的衣领。……雪白的胸前片片红肿的痕迹赫然在目,两点微微挺立的红樱绽放着诱惑的光泽,仍透着一场情事的痕迹。 “若不是这些,我怕我会真信了你。……”强压了一晚的不甘和恼恨瞬间涌上,让杨戬失去了向来自傲的冷静。将那满嘴谎话却面不改色的人儿压倒在床上,他的手强硬地撕开了篱身上所有单薄的衣杉。 “啊……”篱惊叫一声,忽然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吻痕,手无助地遮了上去:“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是我两位表兄做的,不是敖丰!” “西海的太子们,还真是兄友弟恭。”杨戬怒极反笑:“篱——既然可以同时服侍三个,何不试试我?” 打开了他的双腿,杨戬的眼中是篱从没见过的轻蔑:“保证我不会比你三位表兄来的差。” 口中念动了定身咒,杨戬重重扯下了床边的一片罗帐,双手一分,紧紧缚住了那再动弹不得的修长双腿:“今晚,我不想再看见你那条讨厌的鱼尾巴。……” 定身术解开的时候,篱被高高吊起的腿大大地分在了床柱两侧,……无法并拢它们,他的鱼尾将再不能变化出来了。 “杨戬,请你……。”篱的眼黑得象暗夜里微弱的星,闪着凄凉的光。 “怎么?”身上的人慢慢压了下来,是他难以承受的重量。 |
那敖丰算什么?有什么必要忽然对他起了嫉妒和不甘的心情?——这深深海底,才是他一心想找寻的人的所在。——那个人有温暖的唇,长长的发,还有同样不差分毫、不求回报的心,天上人间,却不知他何时 才能重遇见这个人?…… 威武的天神行向海中时,碧涛忽然自动从旁而分,默默让出水路来。 ……十多天了,昏了又醒,醒了又昏,被疼痛片片撕扯着的篱很少再有长时间的清醒。 “篱公子,我给琼池里的鱼虾们喂过食了。那条小青斑一直不太肯吃东西,不过今天听我骗它说你已经用了琼浆露,就安静多了。”玲珑看着水中闭目不动的篱,轻轻道。 知道他刚刚醒了,便想不停地说话引他分散些注意,心里却是一片忧愁:要是他知道今儿殿下路过琼池时,被小青斑忽然从水中跃起死死狠命咬住了手指,不知该多担心那重情义的小鱼呢! “篱公子,我……这就把殿下留下的药给你敷上,好不好?”她眨了眨眼,犹豫道:“呆会儿殿下若再问,我就说你已经认过错了,……我知道你脾气倔,又不要你亲口说,你只要不出声否认,成不成?” 篱的眉宇轻皱了起来,睁开了眼。 “玲珑姐姐……”他攒着力气:“别担心,我……快好了。” “鳞片长出大半了是不假,可若再惹恼殿下,你道他不会再活剥了你么?!”玲珑急气交加。这个人,怎么就看不清情势呢?“——你那一刺把殿下修炼千年才开的天目伤得至今不愈,根本就无药可医!若是真的毁了,殿下杀了你也是常理!” 篱不语了,身子却微微颤抖了一下,荡动了微微波纹:那能观千里、可辩妖魔的天目,真的再好不了?…… “听我说……”玲珑咬了咬唇:“殿下以往也宠幸过很多花妖狐仙什么的,都是一夜就罢了的。你……” 小侍女的脸有点红了,踯躅了一下,终于道:“你就从了他一次两次,没准他很快腻了,放你和三太子相聚也不一定啊!” 怔怔地闭了眼,篱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我就是……不想那样啊。” “那你想要怎么样?”玲珑急了:“你以为就凭三太子能救你?老实说,——就是西海王和玉帝亲自出面,殿下想不买帐也就不买了!” 篱静静卧在水中,好象在想着什么,又好象在忍耐着身上锯齿慢划的绵细苦楚。 “我不过是想知道……什么是两情相悦。”他的眼睛折射着潋滟的水光,透明得象是纯净的水晶,忧伤而固执:“想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玲珑不再说话了,这个篱公子……对那敖丰还真是痴情得紧呢! 室中静了,篱似乎又陷入了昏沉。直到一阵熟悉的清风响起,伴随着玲珑一声短促的惊呼,他才恍惚地半睁开了眼。 敖丰。…… 神气活现,全无疲态的西海三太子敖丰。 大约是被越窗而入直接映入眼帘的景象吓到了,敖丰直接呆在了那里。半晌惊叫了一声,狂冲到了那牢笼般委屈的木盆边,想要去扶篱起来,可看着水下那刚生出大半鳞片的鱼尾,又火烫般地缩回了手。 “篱……篱!”他张口结舌:“你怎么了?!” 糟了啊。……篱苦恼地想。 “敖丰……”他微弱地低喃:“你不是去西天取经了么?怎么……怎么?” “取经去了十四年,我早回来了啊!”敖丰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身子:“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 十四年?……对啊,倒忘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呢。原来自己昏睡了竟有十多天了么?而敖丰……已陪着那只猴子历遍了穷山恶水,打遍了妖魔鬼怪,安然回来了。 微微笑了笑,篱并不知道自己看起来虚弱的象水中浮萍:“取经——好玩么?……那孙悟空一路上有没有……欺负你?” “别管我!”敖丰暴躁起来,转身抓住了玲珑大力摇晃起她的肩膀:“你说!” “三太子!……”玲珑的表情古怪而难过:“你快点走吧,让殿下来看见……可就什么都完了!” “殿下?”敖丰怔了怔:“那个三只眼他回来了?他为什么……” “篱公子做错了一点事,惹殿下气得不行,就……”玲珑呐呐道,存心隐瞒了原由:这三太子好象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呢,可怎么好啊? “做错了一点事?!”敖丰惊怒地瞪大了眼:这么善良无害的篱,能做出什么事要受这种酷刑?! 想到自己曾受过的那种锥心刺骨,心里忽然颤得不行:自己当初可是服了一整瓶的护心丹,事后又被灌了不知道多少灵丹妙药才熬得过去,篱在这里受这种刑罚,哪会有人象娘亲和父王一般对他精心呵护?…… “杨戬!……”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敖丰踢开门冲了出去:“你给我出来!” 真的糟了。……听着宫中响彻屋宇的阵阵叫骂,篱一阵急气害怕。挣扎着想从水中站起来,鱼尾扫过盆边的刹那,一阵巨痛将他拖下了昏眩。 再醒的时候,天色已是暗沉。点点的星光已经悄然露头,看着窗外明亮的长庚星,篱半天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安静如昨的宫殿象是预示着某种不详,让他身上一阵冰冷。 如果……如果敖丰死了,可怎么办呢,他忽然想?? |
(十七) 强硬地展开了篱的身体,杨戬冷酷地让欲望停在了那秘穴前,微微一挺:“……这回,拿出你服侍三位表兄的热情来,我不想再对着一条死鱼。” 篱颤抖着,转过了头,无助地不知应对。 忽然地,疯狂的泪水终于在无边的屈辱和绝望中绝堤,默默无声地滑落在枕畔鬓边,转瞬化成了串串璀璨温润的珍珠,让室中硕大的夜明珠也失了刹那的光华。…… 惊讶地看着那闪着光彩的珍珠,杨戬心中一片挫败:这样的眼泪,没在他被剥鳞时见到一颗,现在却无声地闪着讽刺和控诉般的光!…… “不准在提到他们时流泪!我不想看到!”他阴沉地道。 回答他的是流得更加急促而汹涌的泪珠,转眼间,颗颗滚动在遍布着丝丝血迹和浊液的云丝被褥间,如同夏日荷叶上晶莹的露珠。 “啊……不要!”床帏间忽然发出的惊悸低呼里,在身上那男子一个残忍的动作下,有了今夜第一抹惨厉的意味。一直忍耐顺从的少年惊恐无比地挣扎起来,弹跳着,却又喘息着跌下,真正象是一条无助而绝望 的鱼了。 ………… 清晨,还是到来了。回身看着黎明晨光中床上昏迷着的人,杨戬沉默了良久。或许是因为一夜纵欲的缘故,向来在清晨神清气爽的他眼下有了极少见的黑晕。 任意弯折的各种姿势,恶意挑逗的一再撞击,打开延展到最大限度的把玩,……震怒后,那是连杨戬以往也不曾尝试的迷乱和疯狂。 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他恍然想起了凌晨时分的浅睡中,那个短暂而奇异的梦。……和这些天相似的梦境一样,他重回了那一夜的海底。唯一不同的是,以往梦里面目模糊的那个人,换上了身边这熟悉的容颜。 怔然半晌,他方起身穿好衣,唤进了玲珑。 …… 傲来国,花果山。 依然是丹崖怪石,削壁奇峰;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 一股瀑布清泉飞天而下,在阳光下如白虹闪动。 “孙悟空,你给我出来!”一道清风倏忽落地,化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冲着那瀑布内隐约洞口大叫,不是三太子敖丰又是谁? 无人应答,一群猴子吱吱叫着冒了出来,忽然涌上前来将他围在了中间,捉手抬脚,片刻已是缠得他手忙脚乱。 一个不留神,一只小金丝猴臂中的野藤忽然绕上了他的双腕,藤蔓忽起,正将敖丰双手越缚越紧,几只猴子大喜,疾风般扑上前去,嬉笑之间,已将方才还神气不已的龙宫三太子牢牢得四肢大张着吊在了空中。 “你们这群臭猴子!……”挣不开身上野藤,敖丰急气交加:“叫你们主子出来!……” “找我么?”水帘一掀,一个身影悠悠露出半个头来,顶着一头金光闪闪的密发,眼神闪烁,似邪气又似纯真。 瞪着那人英气逼人精光闪动的眸子,敖丰怒气冲冲:“臭猴子,放我下来说话!” “啧啧……还以为现在没了师傅做靠山,你该学乖点,谁知道还是一样脾气暴躁。”那男人似笑非笑纵身一跃近了前,举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起码叫一声大师兄吧?” “哼!”敖丰冷哼:“有你这样成天想着欺负师弟的大师兄?” 不说“欺负”二字还好,一说那男人忽然怒气横生,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好,我们就来算算这五百年你欺负了我多少回,这十几年你又害了我多少遭!” “孙悟空,你别冤枉我。”敖丰心虚地咧嘴一笑:“这些年你手能动脚能踢的,我哪里欺负得了你去?” “你把师傅哄骗得服服帖帖的,哪次你一跑去诉苦,师傅不用那紧箍咒念得我头疼欲裂?”孙悟空再忍不住满心窝囊憋屈,怒吼起来。 “谁叫你总想骑我?”眼见那拳头一挥便要砸将下来,敖丰慌忙大叫。 “你变成匹小白马,可不就是被人骑的命,凭什么师傅骑得我就骑不得?”孙悟空撇了撇嘴。 “师傅是正人君子,他当然骑得,你这卑鄙下流的野猴子就骑不得!……”敖丰怒气丝毫不比他小,吼得更大声。 |
回过了头,敖丰的神色是他从没见过的冷傲:“你不救我也没法子,我自己再去。明儿我被人打死了,你可千万别去收尸,我受不起!” 愣了一下,孙悟空跃到了他的面前:“还真气了?”歪着头,眼中有丝孩童般的内疚:“——真打痛了?说吧,救谁?” “就怕你也打不过那个人!”敖丰冷冷地笑。 (十八) 谴云宫门前拱桥上,敖丰斜眼看着身边晚霞中金甲闪烁的男子。 “瞪什么?瞧我打扮得精神不服气么?”孙悟空嘻嘻地笑。 “呸!”敖丰冷笑:“我是瞧你那身从我们西海龙宫抢去的锁子黄金甲!” “这抢字说的好生难听。”那男人笑得恶劣:“明明是当年四海龙王联手送我的礼物,你爹都没二话,要你心疼?” 狠狠剜了他一眼,敖丰怒道:“你到底是来打架的还是斗嘴的?” 哈哈长笑一声,金光晃处,孙悟空跃进了谴云宫的大门。手中金箍棒连动风声,一举击碎了殿门旁的石兽,直击得石屑纷飞,风雷四起:“三只眼,给你孙爷爷出来吧!……” 一声狂吠,一道黑色闪电从殿门内疾蹿而出,啸天犬冷冷地仰头怒视,眼中兽性的光芒凶狠狠地闪动。 “啧啧,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畜生。”孙悟空大怒撇嘴,正要一棒打将下去,却听殿内一声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果然只敢欺负这畜生。” 健步而出,杨戬冷冷看着殿中两人,脸上是傲然不屑。 “三只眼,上次和人斗得手脚酸软在先,才被你勾人暗算在后。”孙悟空哈哈笑起来:“你倒瞧瞧,今儿能不能再在你爷爷这占一星儿便宜?” “杨戬!你把篱交出来!”敖丰怒叫,声音哑了:“你欺凌无辜,残害弱小,算什么英雄好汉?” “敖丰,这世界本就是强者的天下。”杨戬淡淡道:“这次再来滋事,捉住了可就没吊上一夜那么简单。” “你敢吊他?我还没这么欺负这条小蛇呢!”孙悟空皱起了眉,狐疑地转头:“怎么没听你说?” “丢人的事说出来很有意思么?”敖丰俊脸通红:“杨戬,有本事你再冲我来,要是我知道你对篱下手,我杀了你!” 静静盯住了敖丰,杨戬的脸色充满霸道的不耐:“那条小鱼,原本还给了三太子也无不可——可既然当初在龙宫由他任人欺凌,怕也并非真心对他吧!” 嘲讽一笑,淡淡道:“何况他昨晚是我的人了,三太子从此忘了你的小情人才好。” 愕然瞪着他,敖丰和孙悟空都张大了嘴。 半晌悟出他话中含义,敖丰的脸色红了又青:“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对篱?……” 旁边有人脸色古怪地哼了一声,拦住了他的话:“三只眼,少说废话!交人吧,不然砸你这谴云宫一个稀里哗啦!” ……金箍棒劈头砸下时,电光石火间迎了上去的,是那把交战过三天三夜的三尖两刃刀。 重量相近,力气不差,谴云宫的地面,瞬间晃动起来。 “你缠住他,我去找人!”不再理睬刀光棍影横飞的场面,敖丰飞身向后殿便跑。…… 不出几步,一群侍卫已冲上前来,慌忙拦住了他的去路。顾不上恋战,敖丰张口一喷,一道汹涌海水如柱般急冲而出,冲得那群侍卫盔歪甲斜,四散着倒了下去。 “篱!””轻车熟路地飞脚踢开篱居住的偏殿门户,敖丰的脚步顿住了。 “三太子!……”玲珑立起身来,惊讶不已。 怔怔走到床边不知是昏是死的人身边,想到刚才杨戬那傲慢却笃定的言语,敖丰又惊又痛:身上尚有那熬不过的巨痛,若真被那混蛋欺负了去,还有命在么?…… “篱?”颤着伸手试探着床上人的呼吸,他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 沉沉昏睡的篱被一阵轻轻的摇晃弄醒了。似乎是很难受似的,他一向黝黑灵动的眼睛看向敖丰的时候,有着敖丰不曾见的黯淡和呆滞。 “是你?……”仿佛很久才辨认出他来,篱忽然打了个冷战:“他还没有……放了你?” |
“三只眼,你不知道你的救命恩人是谁?”他嘿嘿一笑。 “孙悟空!”杨戬的心忽然乱了,竟是“扑通”地狂跳起来:“你知道那人?……” 孙悟空的脸凑了过来,神色是无比狡黠:“你再受我一棒,让我出了这五百年的气,我就告诉你。……” (十九) 怔然如中蛊惑,杨戬心中却跳的越发厉害,……这孙悟空知道那人的下落! 这些日在西海中遍寻不得的茫然忽然堵上了心,热血上涌,昂然点头道:“好,我信你。若我不死,你别忘了方才的话!” 怔怔听着他俩对话,篱的脸色苍白了。……他在说什么?他舍命要找的,是自己? 孙悟空哈哈大笑,重逾万斤的金箍棒忽然高举,当头急下着以迅雷之势击向了不躲不闪的杨戬。便在这时,一道黑色闪电忽然狂冲而上,正是旁边的啸天犬大急,疾咬向了孙悟空手腕。 “笨畜生,你怎挡得住他?”杨戬心中苦笑,手掌轻挥,已将啸天犬拨倒在一边。巨棒当头,那高大魁伟的身躯晃了几晃,忍住了胸中烦闷欲呕的一口鲜血,杨戬却忍不住铺天盖地的晕眩。 轰然倒下,他再次落入了波涛胜雪,如狼似虎的西海。…… “扑通!……” 看着水花四溅的水波,孙悟空笑眯眯地回转了身,看着目瞪口呆的那两个人。 不!……看着那渐渐归于沉寂的海面,篱的心象是坠了下去。死命挣开了敖丰的手,身子决然一纵,优美身影划开云霞劈开海面,已是飞身而落。 摆动着身后金鳞覆盖的鱼尾,篱感到了水波流动间阵阵来袭的腌痛,来自身后秘穴处初经人事的残暴伤裂。……急追上前,他赶上了正缓慢下沉的巍峨身躯。 似是耐不住窒息,杨戬眉峰间那道深痕皱得更紧,微微的痛苦之色在昏迷中仍现了出来。线条原本峭硬的唇际微微下垂,在温柔水波中弥漫着孩子般的无助,如五百多天前一样,再次击中了篱从没坚硬过的心。 轻轻俯下身去,篱早已变长的黑发垂了下来,拂上了那男子的脸;而他温暖的双唇,覆上了那人冰冷的嘴角,……轻轻吐出一口气渡到了暌违已久的口中。 海水肆虐无情,空气稀薄阻断,在这一刻,死亡近在眼前。 轻揽住了那劲健坚实的腰,篱缓缓向遥远海面游去。而唇,不敢稍离。 甜美唇齿相接,缠绵气息相连。这惨淡一吻和那曾经的温柔一吻何其相似,在这静谧安详而神秘深邃的海底到海面,悠长而不间断。 头顶光亮渐近,霞光隐约。 海面,遥遥在望。 阵阵昏眩伴着浑身酸痛的无力,再揽不住那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了。……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海面渐渐又远了,篱心里一阵茫然的害怕。——敖丰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不下来找他们?…… 紧紧抱住了那重新下沉的身体,篱无助地吻紧了那慢慢温暖起来的唇。 海底到了,广大、自由、对那个人却致命的海底。 明亮绚丽的珊瑚礁杂错在四周,优雅的各色兰藻、硅藻和金藻悠悠浮在身边,一如旧日的安静,却让篱感到了死亡般的沉寂。 今天的海水……特别的冰冷,篱恍惚地想。为什么自己的全身火烫得象在渐渐燃烧?从床上醒来时就知道自己在发烧了,可只有在这海水冷漠的包围中,才明白自己烧得如此彻底。 就要昏迷了啊。……当自己的唇终于离开,当自己悠然再醒,身边这人,该是变成一具和海水一样冰冷,却毫无生气的尸体了吧?他模糊地想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的痛还是超过了身后的疼。 慢慢松开了唇,他看着海水中那熟悉的面容:如此英俊无匹,也曾如此狠心绝情。 “沧海月明兮鲛人泪,魂梦相从兮永相随。……”心中,是自己曾经的浅吟低歌,似乎在悠然响起。 那是母亲和父亲不悔的誓言,也曾在上次的相逢时,在那人耳边轻轻吟起。 杨戬啊杨戬,既然已输去了身体输光了尊严,索性——就让我把生命也输得彻底。…… |
惨然一笑,他叹息着重新覆上了自己的唇。辗转温存,细细舔噬,撬开了那渴望却没有知觉的唇,送进了一颗光华闪烁,浑圆璀璨的龙珠。……有了这龙族赖以遨游深海的龙珠,纵然将来没了自己,他将再不会害怕水了吧? 龙珠出口那一刹,他的身体有什么在悄悄变化。 那人的舌微微一颤,堵住了龙珠的去路,似是害怕着这陌生环境中奇怪的入侵。 很快地,那微弱的抵抗被篱的轻诱慢舔化解了,慢慢地,咽下了那火热的明珠。…… 静谧的海中,篱倾听着自己和那人混在一处的砰然心跳,清晰有力,穿透厚重水波。 这是他和他的吻,他们之间仅有的两次吻。 第一次,吻在甜蜜的初相见;第二次,吻在不堪回首的生别离。…… 终于再耐不住胸中窒息的闷裂,篱呛咽下了有生以来喝下的第一口海水。 杨戬,再见。 不,永不再见。……接二连三的海水肆虐着涌入他的口中时,篱静静松开了那人的腰,决然地闭上了眼。 …… ………… 天上云层中,敖丰张大了嘴:“篱!……”怎么回事?那紧随着杨戬飞身跃下西海的,是篱?! 正要也傻乎乎的跳下去,身子却被一只不耐烦的大手拉住了。 “干什么?”敖丰急叫。 “我问你干什么?”那人笑得暧昧:“人家的事,要你瞎操哪门子心?” “怎么不干我事?篱他不知哪根筋不通了,跳下海做什么?我拉他上来快走才事!”敖丰跺了跺脚,看着渐渐平静的海面又急又怕。 “你知道什么,当年从海中救了那三只眼的就是这傻瓜。”孙悟空懒洋洋道:“如今我把他们又送做了堆,将来那三只眼不知该怎么谢我才是!” 发了半天呆,敖丰重新咬牙切齿了:“你胡说,我才不信!就算真是,我也看不得那个禽兽不如的三只眼把篱带回去!” “小白龙,你那美貌表弟,该不会真的是你小情人吧?”孙悟空的脸色有点古怪了,斜眼看着他:“要不你急成这样?” 咬牙看着他,三太子的呼吸粗了。 半晌忽然微微一笑,眉毛笑得弯弯的,眼睛笑得亮亮的:“是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篱表弟了,只是……”咬了咬嫣红的唇,三太子道:“只是以前小,我还不明白。这几年总算是明白啦……可又杀出这么个讨厌的三只眼。” 瞪着敖丰那飞扬起来的眉,孙悟空忽然叫了起来:“人家不会喜欢你的,他喜欢的是那个三只眼!” “我才不管他喜欢谁。”敖丰轻轻道,眼光却飘啊飘地看着眼前的人:“我喜欢他就够了。” 猛地跳了起来,孙悟空怒气冲冲一棒凌空击向了大海:“你这小蛇!一天到晚就知道发春!” 敖丰的脸色忽然变了:“孙悟空,少侮辱人!你管我发不发春?!” “不管你?”不知原由的怒气忽然重新堵满了心,孙悟空欺身上前揪住他,一个跟头翻到海边沙滩上。 “啪叽”将那恼人的小蛇儿打倒在地,翻身又骑在了他背上:“除了师父外,就我这大师兄才管得了你!” “死猴子!”又惊又恼,敖丰压根儿没料到他这手,脑中直气得一阵嗡响:“你滚下来!” “偏不!”那男人死死按紧了他挣扎的肩膀和双手:“刚才还没打够!” 扭头侧瞪着那威风八面、斜睨冷笑的男人,敖丰心里一阵气苦:他凭什么?!…… “孙悟空,今儿打不死我,你就是没种!……”敖丰咬牙切齿。 “你以为我不敢?”孙悟空心中一阵暴躁,举手劈向了他颈后龙筋:“我五百年前就想把你这条小龙揍成小蛇了!” 吃不住龙筋上闷痛,三太子晃身现了小白龙的原形,心中说不出的冲天愤怒:“你龙爷爷还被剥过鳞锯过角呢,会怕你这点手段?” 嘴硬的小蛇!……孙悟空气恼地伸手一撕,扯下了他身上两片银色鳞片:“怕不怕?” “啊……”低低惨叫了一声,身下的小白龙抽搐一下,忽然不动了。 |
“喂,少装死!”伸手戳了戳绵绵软软的小白龙,孙悟空神气地叫。 半天不见回应,他有点慌神了:不过撕片鳞而已,该不会真的昏了吧?急忙跑到水边喝了一大口海水,“噗”地一口喷到了那小龙脸上。银色的小龙微微一颤,被这冰冷的海水激醒了。 他撕自己的鳞片不算,还拿海水浇自己的伤口!……感到伤处刀割火烧的痛楚上又加了盐洒般的腌痛,敖丰眼圈慢慢红了,怔怔地一动不动。 (二十) “喂,真的……很痛?”孙悟空犹疑地看着呆呆的小白龙,心里忽然害怕起来。 挣扎着化成了人形,小白龙的声音哑哑的:“大师兄教训够了没?不够的话再来,……左右我是打不过你。” 挠了挠一头乱乱的金发,孙悟空伸出了手。手刚一动,敖丰已经微微哆嗦了一下,眼中有丝一闪而过的惊恐。 “我不是要打你。——”孙悟空慌忙缩回了手,看见了他眼中那缕惊惧,心里一惊: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敖丰啊,怎么?…… 敖丰慢慢起了身,眼中是不再掩盖的心灰意懒:“孙悟空,从今以后,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西海龙宫。再不相干了。……” “敖丰,你……”孙悟空有点儿慌,有点儿急,还有点儿气恼:“不就动了你两片鳞么?大不了,让你也拔我的毛出气就是。” “孙悟空,什么人都可以撕我的鳞片——只要他有那本事。惟独你……不能。”敖丰望着不远处晚霞映照下红艳得扎眼的海水,想起了多年前那场让他在生死关前转了又转的剥鳞锯角,心里木木的疼。 身边的男子不语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望着大海,敖丰深吸了一口气,该走了——那里才是自己的家。…… 身子刚动,已经被只火热的大手紧紧从背后拉住了:“你想走,招惹了我以后——就这么走了?!”愕然回头,他的脸上由惊讶转了黯淡:“你说的对,一直是我在招惹你,以后……我不敢啦。” “不敢了?”对面那男人眼中的神情变得古怪了:“你没完没了地招惹了我五百年,现在想一走了之?” 自嘲地笑了笑,敖丰心中一片苦涩:是啊,自己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没完没了呢?…… “敖丰?……”孙悟空呐呐地张了张嘴巴:“你别走。” “和你打打闹闹了五百多年,要是真再看不着你了,我……”抓了抓头,他有点找不着话了。 静静看着他,敖丰心中,忽然隐隐一动,象是看到有朵小小的花儿,忽然开在了这沙滩上。 “你怎么样?”他轻轻哼了一声,足尖不知不觉地,将脚下的细沙碾出了个大坑。 “我会不习惯!”孙悟空忽然大叫了起来,理直气壮:“上次在五指山下,你一气之下一走三年,我就不习惯!” “你还敢提那个茬!”敖丰的脸忽然红了,想起了那个被骗到近前强索去的吻:“我只回龙宫呆了三天而已!” “你龙宫三天就是我那里三年!”孙悟空闷闷地哼:“那时候我以为你再不会来了,就想:将来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你这小蛇揪出来,拿绳锁了绑在我身边。……” “然后就任你打骂欺负。”敖丰冷哼,嘴角却微微地翘了道微微的好看弧线:“好报我招惹你的仇。” “少罗嗦!”孙悟空眼中的热度象是火焰山上灼热的高温,烫得他有点迷糊:“你已经招惹过了——从今儿起,再不准随便招惹什么别的人!” 呆呆看着他,本来就头脑简单的龙宫三太子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他……说什么? 我……我在说什么?孙悟空忽然觉得舌头抽了筋。 既然已经抽了筋,不如就活动活动吧!…… 迷迷糊糊地想着,已是不由自主捉住了眼前那张秀美却错愕的脸,轻轻吻上了那五百年前曾气恼着狠狠蹂躏过的双唇。滋味果然和记忆中一样鲜明一样美好!…… 海水退潮了,潮卷潮退,留下一地五色贝壳和狼狈横行的小螃蟹。 细软的沙滩里,几只刚孵化的小海龟从蛋壳里爬了出来,惊喜地打量着初见的人世。半晌歪歪扭扭地爬到了近处沙滩上两条纠缠的人影前,好奇地停下了,黑漆漆的小眼睛看着其中一个正急急剥去了另一个的衣 服。…… |
“你做什么?!……”手被忽然的大力死死握住了,抬首处,遇见的是杨戬震惊而迷乱的眼。 篱失神的眼中有迷惘,有无依,还有决然:“干什么?象殿下曾经做过的那样啊。……” 木然地说着,他想起了那夜曾被残忍地塞入体内的数颗珍珠,和它们被顶达的可怕深度。 掰开了他紧握的手心,杨戬几乎是争抢般,夺下了那两颗清凉的明珠。怔怔看着他,杨戬颓然地忽然抱紧了那依然在微颤的身子,似乎想把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一般,越抱越是大力。 “篱!……篱!”他的声音别扭而沙哑:“我不是要你做这个!” 体会到怀中那身体的僵硬和冰凉,杨戬慢慢抬起了头:“睡下休息吧,你的身子……在海水中浸了很久。” 似乎不敢再面对那让他无处遁形的眼睛,手轻轻一挥,杨戬用上了很少使用的催眠术。 看着臂膀里沉沉的睡颜,杨戬怔立了很久。半晌终于放下了篱,仔细着掖好了他身上的被子,杨戬出门来到了琼池边。 手指划处,那条似是垂首昏迷的小白龙摇身而落,在空中变回了梅山六怪中最善于变化的白猿精。 “不用再演戏了。”显圣真君杨戬的声音沉沉的,是白猿精从没听过的疲倦:“你变化之术越发精进了。”。 “谢真君夸赞,不过小小障眼之术。不知真君可还有其他吩咐?”白猿精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再帮我去龙宫中问问——”杨戬沉吟着道:“失去了龙族的龙珠,除了不再能在水中畅游呼吸外,可还有别的不妥?……” “是,如此白猿先退了。”那白猿精施了礼欲行。 “去东海和南海问吧。……不要去西海。”他身后,杨戬淡淡道。 静立在琼池那碧蓝的水波前,杨戬忽然纵身跃入水中。身体轻灵翩然,呼吸无阻自由,在那陌生的水域里,是他从没体验过的随意和安全。 感觉着胸中心口处那再呕不出、吐不掉的那颗龙珠,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落在了天际最东边的那颗桑树,靠近了灼热的太阳。 手指一痛,讶然睁眼,又是那只小青斑从水草中倏忽游了过来,愤怒地咬住了他的小指。 静静不动,杨戬再没象上次一样恼火地将那小鱼甩脱。看着手指渐渐渗出血来,血丝四散在了身边的水波中,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这水中,也曾有过这样凄艳的血痕四散飘荡,晕染开来。 “很想咬死我吧?”他看着小青斑:“用劲点。” 松开了咬得死死的嘴巴,小青斑愤怒地用头撞着他的身体。 “有话想说么?”杨戬看着那急怒的鱼儿,伸手一指点向了小青斑的脑门:“你修行未够,我也只能助你开口说话一时片刻,不能让你成了人形。” “杨戬!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清脆稚嫩的语声忽然从那小青斑的口中脱口而出,似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声音。被这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小鱼自己也愣了一下,哗啦地摆了摆尾巴。 “你知道什么?”杨戬淡淡道。 “我知道篱公子曾经从海里把你救起来,和那天晚上救我一样!……”小青斑抽泣起来:“你当初昏迷不认识他也就罢了,可又怎么要把篱公子剥了鳞,想要他的命呢?!” 沉默着,杨戬没有答话。良久,他低声开了口,声音有点不稳:”我以为他想杀我。我以为……他去龙宫会他的情人。……” “会情人?三太子喜欢那孙悟空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会是篱公子的情人?!”小鱼愤怒地淬了一口:“他俩说话的当儿,我一直在旁边,人家光明磊落的,偏你想得那么多,才是个真的无耻!” 说话?……说话能说出一身的吻痕来? 静静看着小鱼,想着那日篱身上明显的情事痕迹,杨戬的眼光有点冷了:这条小鱼儿一味忠心护主,却也是个善于撒谎的! 半晌淡淡一笑:“你也不用为他开脱,无论他回龙宫做了什么,从今后,只有我对他好的份。” “呸!信你倒不如信那大太子!”小青斑不屑地吐了串水泡:“那天一样被篱公子刺得鲜血淋漓,大太子起码没象你一样把他往死里整!” |
“修好了。”杨戬一顿,终于道:“那天你见到绑在柱上的,——其实不是敖丰。” “我已想到了。”篱淡淡道。有些事已是昭然,何必一定揭了穿来,再看那血淋淋的不堪? 望着庙中那绵密通明的香烟火烛,篱有些出神:“香火很旺盛啊。” 凝望着他,杨戬有点困难地开了口:“篱,或许——我不是个好男人,可我算是个很受四方子民敬爱的好神仙。” 环视着四周富庶广沃的川中土地,他沉声道:“这川中原本经年内涝,岷江灌江齐齐汹涌肆虐,是我来了此处后托梦给那李冰父子,才修了这造福千世的都江堰。” “有这都江堰和二郎庙在,这川府之地,就永远能沃野千里,不知饥谨。”他望着脚下山川林木,眼中隐约现了傲然和豪气。 静静立在他身侧,篱悠然看着远处如画风景。果然是田地广袤,梯田层叠,耕织忙碌。 “为什么要住在这?”半晌他轻轻问。 “因为我母亲被贬下凡间,第一世投胎时来了这里。”杨戬道。 那仙界禁忌往事中的美丽女子,现在……已入了多少轮回,不知辗转投生在何方了吧?篱怔然不语,想起了自己那孤独流放的母亲。 (二十二) 转身看着篱额头渐渐渗出的汗滴,杨戬皱了眉:忘了他一直生长在清凉的海中啊,这人间酷暑的夏,原本会让他感到不适的难受。 “篱,从今天起,我让你四天看尽四季。”他道,不待他的回答,双手一划,忽然数百里之内,景物瞬间全非。 愕然看着满山浓翠颜色顷刻间褪成嫩绿,林间草地上春花怒放,篱屏住了呼吸。…… 春天,真的是春天。一片早春气象中,百鸟争鸣,万物复苏,和海中的生机盎然不同,带着他从不曾见的人间气息。 可是……这样违反节气,会不会惊扰了人间?他看着远处青苗初长的田地,忽然有点犹豫。 “不过四天而已,过了这几天,人间仍是如常。”似是猜到他的担忧,杨戬笑了,不再掩饰心中浓浓的喜悦。“其实——我们还有很多个四季会永远在一起。” 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怀中安静的人似乎是默认了他的欢喜。 …… 一日竟是如此短暂啊,立在山间,篱恍惚地想,昨天那春日胜景,尚没全部记在心里。 “杨戬,春天,我算看过了。”他淡淡道。 转眼处,漫山红叶如火如荼,远处田间稻谷垂穗,千里金黄。这方才还青翠逼眼的山峦和田野,已是秋意盎然,别有动人之处。 痴痴看着这人间胜景,仿佛是要铭记在心一般,篱很久不语。 …… “今天该是冬天了,想看下雪么?”第三日,这耳边,是那人低沉的询问。 春华秋实不再,替代了的,是山林中一片静谧无声,鸟兽藏尽。天空渐起渐密的雪花,初如柳絮,再似鹅毛。……气温骤降了,低头看着篱额前的细汗一点点隐去,握着他渐凉的手,杨戬的心有了不知所措的不安:这样的虚弱啊,若不是早已查明了失去龙珠的后果,他该会忍不住怀疑那是维系龙族生命的必须之物了。 “殿下放心,属下已详问过各海龙族:都道失去龙珠后便会法力全失,再不能变回龙身,更不能在水中遨游,却无性命大碍。”……耳边那白猿精的语声肯定,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曾狠狠击中过他的心。 若那个骄傲的人知道自己身上早已带了避水珠,更早在海中浮沉时就已清醒,会怎样面对自己?……不为人知地叹口气,杨戬慢慢搂紧了篱。 “有点冷,对不对?”他道,解开了自己的衣袍,将那渐渐凉起来的身子裹了进来。当那柔和清瘦的腰肢贴近他的躯体时,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有点僵硬。 似是不能容忍这僵硬,杨戬轻柔地地将篱的头按向了自己,让那冰冷的脸贴近了他火烫的胸口:这里,不仅有我的心跳,还能感觉到你自己的龙珠。…… 虽然无度地品尝过这身体的每寸每分,隔着那薄薄的衣料,杨戬还是感到了渐渐的意马心猿。微微苦笑着,他不露声色地将篱滑幼无骨的身体向旁微微一带,远离了自己渐起的欲望之源。 立在云雾缭绕的山顶,看着四周白雪飞扬的天空,那一刻,杨戬以为尚有天荒地老的时间可容自己重新来过。 ……比起尚有人烟的玉垒山,与之遥遥相望的青城山则是隐于云雾,不见凡人了。 |
顿了顿,他继续道:“七岁时我跋山涉水找到师父,才练了这一身九天玄功。可师傅道我天生神力,禀赋绝佳,很快也教不了我了,便将我送下了山。临别前只说我天性善恶难辩,望我好自为之。” 篱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没有父母,没有了师傅,那又怎样?倒是和这不会说话、兽性未尽的啸天犬在一起,我反倒觉得舒坦。——从此后只是万事随心,逍遥自在。”停了停,杨戬自言自语:“高兴了,我就佑一方水土;有人惹了,我也由着性子杀生屠灵。” 脑海中想起了多年前那场震惊天界的叛逆行径,他冷笑了:“只要有本事有法术,我救生母、逼玉帝,这天上地下的人看着,还不是没人敢说二话?” “杨戬,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当初会答应帮玉帝降伏孙悟空?”篱静静道:“我以为你该不愿意。” “那不是帮玉帝,是帮我舅舅。”杨戬傲然道:“母亲临投胎前曾叮嘱我说;玉帝和我是她仅有的亲人了,此生纵然都再不能逢,在凡间,她也希望我俩再不兵戎相见。” 一时间,两人似乎都没了话。 “我在人间天上四处游荡了几千年。我以为——我从不觉得孤单,也并不需要什么莫名其妙的柔情蜜意。”他的声音有丝游移:“可我好象错了。” “篱,告诉我——”回首看着篱鬓边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杨戬怔怔地有些出神,终于问出了口:“如果说第一次救我,是意外的天意,可为什么……你依然对我这样好?——在知道我并不是你心中的天神之后。 ” 沉默着,篱不看他那深究而痛苦的眼神。 “是错吧。”半晌他淡淡道:“当发现错时,我已经输得太彻底。” (二十三) 震动了一下,杨戬慢慢将篱拥进了怀里,心里忽然绞得痛楚难当:现在说懊悔和后悔的话,是不是都是一个笑话?抱歉和自责,是不是更象是讽刺?…… 没有回答,也没有抗拒这亲密,篱依旧沉默着。 “篱……篱!你要我怎么做?!”耳边,那骄傲跋扈的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痛苦。 “杨戬,我要的,——你给不起。……”篱轻声道,闭上了眼,似乎有丝疲倦。 “你永远不说,又怎么知道我给不起?!?”杨戬忽然狠狠抱紧了眼前的身体。 “我有说过。”篱笑得孤傲:“我请你一定信我,你说——我不配。” 你杨戬的身体挺直了,僵立在那里,很多曾以为未被珍藏的画面一一恍然想起。 眼前,是谁热切的眼神,闪动在那些短暂的情动一刻;耳边,又是谁羞涩却坚持的低语:“我告诉过你,我喜欢过一个人。……” “现在我已知道了,也给得起!我们还有几千几万年可以在一起,还有很长的时间让我补偿你,让你忘记,对不对?……” ……室中安静了,没人再开口,压抑而沉闷的气氛象是这几天落雨的天气。 一阵大笑忽然遥遥传了来,转眼间近了前。一道金光和着清风双双落地,竟是那表情得意的孙悟空和神色依旧不忿的敖丰。 冲到近前,一把从杨戬怀中拉开了篱,敖丰轻叫起来:“你好不好?!……我早就要来看你,偏那臭猴子缠着我不放!” 篱讶然看着他,再看着一边笑得灿烂的那人,说不出话了:这两人,也太神出鬼没了。 “说啊,那个三只眼有没有再怎样你?”敖丰怒气冲冲地回了头,看着神情不变的杨戬:“那日他抱着你从海里上来时,要不是看他一副后悔得快死的衰样,我才不会答应留下你!——要是这三只眼口不对心,我这就带你走!” 原来……是这样。篱苦笑了,哪里有什么打跑了孙悟空,再抓了敖丰——不外是想得一句他一直得不到的主动辩解啊。 “你瞧你这小表弟哪里不好?”孙悟空嘿嘿一笑:“我看倒是这三只眼瘦了不少。” “你少来烦我,臭猴子!”敖丰哼了哼,看着篱:“想不想和我们走?” 一边,杨戬的脸色忽然微微变了,静静盯住了篱的嘴唇。 |
“今晚,是七夕。……”沉默半晌,看着孙悟空那快要昏死过去的脸,敖丰困难地咽了咽口唾沫:“它们——是来银河给牛郎织女搭桥来的吧。” …… “篱……今晚,是七夕。”杨戬挽住了身边的手,站在了青城山的山腰。往下望去,一片碧蓝的水域夹在了山峦中间,是天宫中琼池所不能比拟的宽广和幽深。 银色的月光洒在水面,水波潋滟着,隐约现出了篱记忆中西海的模样。 “篱,这是为你一个人造的海。”耳边,杨戬低语:“虽比西海小了千倍,可你一个人游泳的话,该够了。” 似乎是听到了水上的低语,看到了水面的倒影,忽然一只小青斑跳出了水面,欢快地游到了湖边。愤怒地瞪了篱身边的杨戬一眼,细细的眼睛转向篱时,满是担心和关切了。 “我把这小青斑从天上带来了,篱,喜不喜欢?”揽紧了他的腰,杨戬飞到了水边。 轻轻伸手在水里,篱一直有点漠然恍惚的脸上有了笑意。惊喜地摸了摸那小鱼的背:“不想回西海了?……” 看着他温和而安静的笑容,小青斑急忙点了点头,咧开了嘴。 “来,下水去和它说说话吧。”杨戬在一边看着他俩,微笑了。 轻颤了一下,篱忽然闭上了眼,不敢再看那蓝得幽清的水面。 “我想回去了。……”他急急道,惊恐地转过了身。 身子被飞快地拉住了,杨戬转到了他面前,眼中有丝痛楚:“不要逃,这岸边……只是浅水。” 将那忽然猛烈挣扎起来的身子向怀中带去,杨戬纵身跳入了这炎炎夏日里清凉的水中。 (二十四) 身体从没试过的不听使唤,没有了翩然轻灵的尾巴,只有沉重笨拙的双腿。……四周里凝滞的水象坚实的铜墙铁壁,怎样也划不动,潜不下,也浮不起。……巨大的惊恐一刹那袭上了心,那是失去龙珠后,与之 俱来的恐惧。 踏在软滑的水底,篱的身子慌乱地失去了平衡。重重一倾,立刻跌进了浅浅的水中。 不……不要。张开了嘴巴,没能发出声音,却涌进了一口咸咸的海水。 忽然地,一片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覆上了双唇。 一股带着熟悉气息的温暖空气自微张的唇间流来,给不安的身体注入了安慰,也缓和了胸膛间陌生的惶恐。 象曾经的那些吻一样温柔而安静,只是今天,换了施和予。…… 头脑中昏沉沉的,不知是因为忽然的无依,还是那可怕的恐惧。当那给予的双唇轻轻移开时,篱神智仍然是一片模糊,并没觉察出已被扶稳在水面,早脱离了无法呼吸的境地。 本能地闭目扬起了头,努力追随着那空气的来源,他没有一丝犹豫地继续送上了自己的唇瓣。…… 惊讶地望着那紧闭眼帘下颤抖的睫毛,和湿漉漉却主动追随的苍白双唇,杨戬忽然想起方才篱那句“我想留在这里”,心里,一阵狂乱的情迷。 这是这善良的少年从没怨尤和仇恨过的原谅么?还是他已首肯了自己几千几万年的承诺?! 满心狂喜着,他重新送上了火热的唇。——不再是简单的碰触与覆盖,却也没有霸道的入侵与占领。辗转与纠缠,只是给予着略带痛苦忏悔的甜蜜。 一旁幽静的水面上,那只小青斑跳了起来,惊奇地看着这不能理解的一幕,终于郁闷地摆了摆尾巴,害羞地游向了深深湖底。 “篱……”不知多久后,杨戬喃喃低语,看向了慢慢分开的面庞。 瘦削的脸正困惑地微微抬了起,看清四周水仅及胸的处境时,那黑漆漆的眼睛中氤氲水汽似乎是清晨见了阳光的湖面雾气,正在一点点悄然散去。…… 难堪地放开了不知何时紧紧抓住的杨戬的衣襟,篱向身后的水中退去。抓不到依靠,找不到方向,他苍白的脸上,从没出现过的害怕在慢慢升起。 看着那犹豫和惊怕的表情,杨戬的心忽然一片荆棘扎上的疼。自己何其不堪,怎么配得起他倾其所有,再将这水中遨游的能力赠予?! “别怕,让我教你重新游水,好不好?”压下心中的痛,他伸出了手,在水中低声地唤。 |
这明显的挽留,是出于不舍?……紧紧握住了篱冰凉的手,他心中是满涨的喜悦和痛楚:“从今以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我保证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静静看着他,篱没有再说话。慢慢低下了那再掩藏不住异样的眼,心里是茫然无助的苦。……这从来都不知情的人啊,怎么会知道他和自己,再没有以后了? ……站在祥云上,转身看着宫殿前默默看他离去的篱,杨戬忽然一阵模糊的不安。山风吹动了那单薄的身影上雪白的衣衫,似乎是要将那人吹得飘飘而去,再不回还一般。 “回房中去吧!”他压抑下这古怪的不安,微笑了:“我很快回来。” “杨戬,……”篱看着他欲行的背影,轻轻地叫出了声:“再见。” ………… 立在灵霄殿中,杨戬的眉头深皱了起来:大殿之上,仙神林列,分立两旁。神色肃穆的西海王和一脸悲愤的三太子敖丰早已立在殿中,一见他到来,神情俱是一变。 按捺下奇怪,他向殿上做势一揖:“参见玉帝。” “戬儿,西海王和你之间不知有何误会,以致告上天庭——调你上天,只为希望你和敖爱卿解开心结。” 天帝和声道,心中却是烦恼:这个桀骜不驯的外甥,驳过自己的面子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如今又惹了西海王,叫自己可如何调停? “玉帝——本无误会,只是事实。”敖闰道:“多日前真君殿下来西海强要走小侄一事,微臣也不多言了——毕竟是我当日慑于真君殿下神威,没敢全力相阻。 “本想着小侄虽愚钝寡言,却也顺从良善,便是再不善侍奉,也不至惹出多大事端。可前几日犬子敖丰偶去探望,竟得知真君殿下对小侄酷刑折磨在先,狎玩强暴在后。……” 顿了顿,西海王西海王苍老的嗓音沙哑了:“便是如此,微臣虽心痛,却仍未敢抱怨——可昨夜忽然有西海中一条小青斑冒死前来报信,道是小侄不知为何,竟已被殿下折磨至奄奄将死了。……” 转向了杨戬,他的嘴唇颤抖了:“真君殿下,小王位轻言微,并不敢求殿下怎样,只想求你网开一面,放小侄一条性命,便是天大恩情。” 杨戬愕然看着他:小青斑?昨晚它明明在湖中见过自己和篱的亲密无间,又怎会做那离奇之事? “西海王言重了。”他皱眉道:“那小青斑绝不会这般胡言乱语。” “杨戬!”敖丰再按不住心中愤慨,大叫了出来:“你敢说你没对篱做过那些事?!” 沉默着,杨戬终于点了点头:“不错。你父王说的前面半段,确有此事——我杨戬做过的,不会不认。” 傲然扫了殿中众仙神一眼,他沉声道:“可那已经是错,我又怎会再行迫害之事,以至错上加错?” “杨戬,你会知错?”敖丰冷笑了:“我再也不要信你这无耻狠毒的小人!小青斑拼了一生修行,提前幻化成人,只为前来求我们救篱一命——它说得清清楚楚,是篱亲口告诉它,他就快死了!” 猛然一震,杨戬不能置信:“提前幻出人形?……那它岂不是要油尽灯枯?” “是!”敖丰怒叫,眼睛红了:“所以它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诬陷你!” 心中一阵茫然,杨戬怔怔不语。篱说……他快死了?!不,……不可能!昨晚他还在自己的怀中那样鲜活地喘息,今晨他还那样依依不舍地和自己道过别离! 慢慢抬起了眼,他握住了拳:“篱他好好的,不会有事,我也绝不准他有事!” “那你放他回西海,让我们照顾他!”敖丰急道。 冷冷看着他,杨戬心中一阵刺痛:他还不知道,篱已经不能再回西海了么? “不行——从今以后,照顾他的人,只能是我杨戬。”他冷然道。 “玉帝!”西海王急急叫出了声,神情一片哀苦:“小王之侄从小身份低微,无父无母。胞妹临走前曾求恳小王代为抚养,如今若真害他年纪青青便被人戕害至死,叫小王如何心安?……求玉帝为微臣做主!?? |
僵直地挺起了脊梁,篱慢慢回过了头。……刺目的正午骄阳下,敖烈和敖炎两道熟悉的身影幽灵般从树后冒了出来。 “我们来接你回龙宫。”嘻嘻笑着,二太子敖炎一步踏上了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早知道这般兜兜转转还得绕回来,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宫里专心侍侯我和大哥,对不对?” 满涨着酸楚的心转瞬间浸沉在了冰水中,篱的呼吸急促了,脚向后移了移:“你们怎么……会来?” 皱了眉头,大太子敖烈的眼光有点阴沉:“篱,看来你果然过的不好,比上次在龙宫见时,又瘦了几分。”阴沉沉将脸凑了近,面上两道微微泛着淡红的伤疤逼近了篱:“上次回龙宫探望三弟时给我留的这纪念,我特意没用灵芝草消了去——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老老实实趴在床上,帮我敷药, 求我饶你的冒犯。” 静静看着他,篱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后面移动了些许。——身后,湖泊中微咸的味道飘在咫尺间,随着清风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杨戬就快回来了,他不会让你们带我走。”他开了口,没有什么表情。 “父王和三弟因为你的事把他告到了天庭,就算他回来,也得把你交还给龙宫。”二太子敖炎笑了,举手抚摩上了他尖尖的下巴,啧啧道:“听那条小青斑说:杨戬的手段可比我和大哥厉害得多,快把你的小命 给折腾完了,倒也可怜。” “小青斑?”篱惊疑地看着他。 “对啊,那条小傻鱼对你倒忠心得很,拼了命前来西海替你求救,现在已经死了。”敖炎笑道。 死了?!……心里忽然痛得象是被什么撕了开,篱踉跄着,抓住了胸口的衣物,手指颤抖了。…… 一直脸色暗沉的大太子敖烈皱了眉:“怎么了?”一把抓过了他来,心中一片狐疑:那小青斑说他快死了,该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不妥吧? 扭头想躲避那轻辱的手,奋力挣扎,胸口却空荡荡地几乎全无力气。那根曾一样地刺伤过敖烈和杨戬的骨刺早不在身边了,如今,也再变不出那骄傲的鱼尾。 慢慢停了那毫无作用的反抗,篱明白了一件事:这死前最后的时光,竟怕是不能安静度过了。…… 天空中忽然一大片云彩翻滚而来,随着风声响动,转眼飘到近前,一群天兵天将在一员盔甲鲜明的天将带领下,施然而降。 “原来是西海的两位太子,这可正巧了。”巨灵神见了个礼,呵呵笑将起来。 敖烈敖炎对视一眼,连忙也还了礼道:“不知神君前来有何事?” “末将是奉天帝之命,前来解救这位篱公子回西海的。”巨灵神看了看敖炎臂膀中扶着的那少年,心里暗暗一动:果然是副祸害的容貌呢!…… 按下心中遐想,巨灵神神色一整:“正好逢上两位太子在此,就劳烦两位太子护送回去罢。” 心中一动,仿佛看见了唯一的希望,篱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我不跟他们走,带我去天庭!……” 他身侧的敖烈脸色一变,扶住他腰间的手上暗暗加劲,直痛得他一窒,低低喝了一句:“住口!” 随即赔笑道:“神君见笑了,我们这小表弟想是被那杨戬摧残地心智有些糊涂,竟是不认得自家亲戚了。——放心交给我们就好。” 巨灵神点了点头,强定了心神,不再看那绝色少年眼中急切的求恳:“既如此,我就不多跑一躺了。” ……茫然望着渐渐远去的天兵天将,篱不再言语了。 脚步若有若无地滑向了湖边,他瞥向了那致命的深水。 “干什么?想逃到水里?”禁锢住他腰肢的硬板大手忽然收紧了,阻住了他正想纵身一跃的最后念想。 “……篱,就算你比我和敖炎游得稍快一点,你以为在这弹丸之大的小湖里,能逃得过我俩的追捕?!” 敖烈恨恨地将他的脸强扭了过来。 篱怔怔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睛幽深得惊人,方才看向巨灵神那最后的热切消失了。 (二十七) 敖烈盯着他,忽然一阵窒息:这眼睛,从小时候起,就是那样牵着自己的心!可无论他再怎么挑衅撩拨甚至折磨,这美丽的眼睛中从来就只有看着敖丰那小子时,才会微笑和温暖起来!…… |
站在西海上空的雪白云丛中,篱转头看着身后的敖烈敖炎,一直平静的脸上现出了些不一样的神情。 收去了他们从小就见惯的熟悉忍让,他微微笑了起来:“大表兄,多谢你带我回西海。” 望着那忽然隐约傲然起来的漆黑眼睛,敖烈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怔。“篱,……我们下去吧?回龙宫后,我叫父王给你换个好的住处,再派几个宫女侍侯你。”他道。 不再看那两个人狐疑的目光,他静静地望向了脚下的西海,眼中和心里,是忽然涌起的热切和酸楚。 平静的西海象他记忆中一样美丽,在清冷的夕阳下波光如练,粼粼耀金。 极目眼眺处,有孤帆远影点缀在海天相接的一线,那该是属于人间的东西。 人间。……那个人生长着、佑护着的人间。 大海。……自己生长着、梦魂萦绕着的大海。 默然抬头,他看向了天空。天际泛白,红红的夕阳徘徊在地平线上,开始散着冷冷的光,似乎快要下沉了。…… 没有可以远望千里的眼力,他能看到的,只是碧蓝天空里惊滔堆雪的云,和夕阳边灿烂的霞光万里。 而那个人,应该就在这云层之上,和自己隔了这九重的天,隔了这一生的情。 如果可以,原来宁愿最后看一眼初见时他的微笑,也不愿看他一生的懊悔和伤悲啊。可此刻,却再没了选择的余地。 ……就象很久以前的那个月夜一样,晴朗的天忽然风云变色,毫无预兆地,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的雨。 讶然惊望着四周暗红色雨点倾洒在了西海中,篱抚上了自己被雨点打湿的脸。淡淡的血腥气从指间传来,散发着令人心惊不安的气息。这一刻,他并不知道,这指尖奇怪的鲜血来自于爱人悔恨的胸膛。 ……纵然这天也发了疯,这海也有了灵,和自己——终究也无关系。 淡淡一笑,他纵起了身,向着脚下忽然波涛怒卷的大海跳了下去。 西海,我回来了。…… 深沉黑暗的大海消退了温暖似母的情怀,在他的四周铸起了坚实的牢笼,致命的旋涡。主动地张开了口,向那冰冷海底沉下时,他静静地吞咽着那肆虐无情的海水。 “沧海月明兮鲛人泪,魂梦相从兮永相随。……”曾经的低语回荡在耳边和心里,是什么火热的东西,顺着冰冷起来的眼角和脸颊,不溶于海水,滑落在慢慢下沉的身际?…… (二十九) 南天门前,鲜红的血喷溅于四处,纵有忽然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洗不去那鲜明惊心的痕迹。 看着那庞然倒下了多时的巍峨身躯,围在四处的托塔天王诸人,皆默然无语。这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的显圣真君,如今这番举动,倒当真震惊天界了。 远处西天,忽然传来玄歌妙乐,隐约奏响;佛号声声,咏哦无量神章。 金光氤氲中,有宝莲开放,真香暗弥。 众位仙佛看着西方渐近的宝光,神色一时肃整,这佛光普照,竟然是如来亲临?…… ……不知多久,轻轻一动,杨戬慢慢睁开了深邃的眼睛。 眼光迎上那眼前如来的庄严宝象,他似乎想撑着坐起。 身形方动,胸口一股裂痛传上了心,体味着那巨痛,他看向了胸前。那道鲜红伤口被道金光灿烂的佛印封住了,再没有倒下前如箭的血泉喷洒而出,他心中一阵恍然:自己……没有死? “真君殿下,是如来佛祖亲自施法,妙手救你一命。”如来身边迦叶尊者呵呵一笑。 “如来再生之恩,杨戬永不或忘。”低首轻拜,想起什么,他眼中的恍惚忽然变成了清冽。 “篱在哪里?……”顾不上再多言谢,他的眼光望向了身边诸人:神色黯然的孙悟空、敖丰和西海王,脸色惊惶的两位龙宫太子,旁边甚至有神情哀戚的小宫女玲珑。 可就是不见那个人啊,他心中,是渐渐巨大的恐惧。 没有人说话。沉默不语的敖丰忽然发出声带着哭音的厉叫,拔足狂奔而去。 “殿下……篱公子他死了。”不知何时赶来的小宫女玲珑再忍不住这低沉气氛,眼中泪水簌簌而落:这事,又怎么瞒得过? |
平平躺在西海龙宫三太子的床上,孙悟空难得的半天不动。默默抓起个大桃塞进口中,几口下去,咬得面目全非。 冷冷看了他一眼,和衣和他躺在一处的敖丰转了头:“桃核被你啃下去了。” 皱眉看了看手里的桃,果然。干脆地把剩下的核一口扔进了嘴巴“喀蹦”着吞了下去,孙悟空盯住了他:“你总算说话了。” 默默望着头顶雕着龙纹的房梁,敖丰薄薄的唇又闭上了。 “敖丰,自从篱死了以后,你这是第一次和我说话。”身边的男人自言自语着。 冷不防听见篱的名字,敖丰忽然翻过了身,将脸埋在了被中。身后的人微微叹了口气,慢慢地将他的脸强行着扳了过来,细细看着他狼狈不堪的红红眼圈,声音低得温柔:“小蛇儿,不要再想他了。……你总不能这么难过一辈子。” “你不明白。……”敖丰怔怔望着他:“篱表弟他从小就没人疼,现在又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我就是气恨不过,他那么好那么无害,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是他?” “也不是悄无声息啊。”孙悟空叹道:“那杨戬为他剖心自戕,又险些大开杀界……天界被震惊地还不够大么?” “不要跟我提那个三只眼。”敖丰冷冷从牙缝里吐出一句:“我永远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说起来,他也算有情有意。”孙悟空愣愣的道:“只是事情到了那份上,却再补救不来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篱若不是遇见他,绝死不了!”敖丰恶狠狠瞪着他,眼中的血丝更红:“篱那么对他,他却是怎么折磨他的?!……哼,剥鳞、强暴,在你们这些混蛋眼里,这都不算无情无意?” “什么叫我们这些混蛋?”孙悟空翻身坐了起来,声音大了。 “你敢说你没象那混蛋一样剥过我的鳞?”敖丰怒视着他,一脚踢了过去。 伸手疾抓住那横飞过来的脚,孙悟空眼中怒火上升了:“那事你就是准备记一辈子,对不对?” “我要记十辈子一百辈子!”敖丰咬牙切齿:“别以为你对我好个一时半刻的,我就蒙了心了。你还不是和那三只眼一样的混球!” 死盯着他,孙悟空的呼吸粗重了:“你要实在气不过就剁我一刀,象个娘们一样老提那事戳我心,又算什么?!” ……象个娘们?敖丰心里一阵油炸似的煎熬,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滚。” 忽然猛地劈手摔开他的足踝,那高大暴躁的男人转身就往外走:“这龙宫,以后你八抬大轿请我,我还不来了呢!” 死死盯着那背影消失在门外,敖丰心里绞着:那个混蛋就那么走了,连头都不回。也对,这么不眠不休地陪了自己几天,也是他耐心的尽头了。 慢慢翻身将脸重埋进了被中,他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疼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先爱的,就注定先输么?……就象篱一样? 不知这么木然地在被子中憋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地将头伸了出来,睁开了红红的眼。 在眼前无限放大的,是那张晃悠了几百年的熟悉的脸,依然张扬依然骄纵,却带着他不熟悉的担忧和忧愁。 没有防备,敖丰忽然有点被撞破心事的恼羞成怒:“回来干什么?我可找不到八抬大轿请你。” “小蛇儿……”孙悟空的声音透着点古怪:“我刚才气冲冲地出门,在海里遇见杨戬了。……” “遇见那个混蛋关我什么事?”敖丰猛地掀翻了被子,似乎又想发怒了。 “你听我说完。”牢牢地按住了他,那男人的眼光有丝难过:“他在海中找篱。——找那个化为一棵江篱的篱。可他找不到。……” “他当然找不到。”敖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也找过,可海里那么多江篱,怎么可能分辨得出?!” “我远远看着他的样子,虽然没什么表情,却那么绝望那么孤单,忽然心里很害怕。”他低低道:“我就想,我们和他和篱比起来,已经那么快活了,为什么还不好好珍惜?” 静静听着,敖丰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大师兄,大师兄……”他喃喃道:“我们绝不要和他们一样,绝不。” |
那眼睛中奇怪的哀伤直令那少年一阵恍惚:要继续收网的话,这鱼儿,怕是要死了啊。……轻轻叹了口气,他慢慢放开了手。大青斑身子一得自由,不等恢复过来,已是带着渔网沉下了水,一个转身,竟然潜到 了船底,再度将船向深海推去。 月光不知何时隐藏在了厚重的云层里,海面上的夜色浓黑,一片令人不安的静寂,似是张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口,要将海面上的一切吞噬下去。…… 遥远的深海,他从没到达过的深海。脚下冰凉的海水漫了上来,是破旧的渔船开始漏水了。惊跳着移开了痴裸的脚,少年黑亮的眼睛中,有了渐渐的惊恐。四周空旷的海面上没有一点人迹,风浪的气息忽然毫无 预兆地弥漫在了海面。 重重浪峰忽然高急了,打上了摇摇欲坠的船身。…… 淘天的啸声里,忽然地,远处一个悲怆的声音穿过了漫天风雨:“篱!……” 茫然地抬起了头,那少年向着空芒的远方望去。是人声吗?怎么可能——在这遥远的深海里?!…… 一个大浪忽然地卷了过来,挟带着隐约的风声,正砸在了船帮上,气势惊人。小船如风中秋叶,忽然一个趔趄,整个翻转过来。 一道劈空闪电,忽然照亮了海面上纷纷急浪,照亮了不远处一片黑黝黝的礁石,和那礁石上顶着风雨、直直而立的一道人影! 落入水中的那一刹,少年转过了头,在那闪电惊现里,忽然清楚看见了那礁石上侧立的高大身影:挺拔的身躯,如刀削般冷峻而悲伤的侧脸,伫立在这人迹绝不能至的海中礁石上,让他在那一刻,忽然莫名地屏住了呼吸。…… 冰冷的海水随即灌进了他的口中,一阵与生俱来的巨大恐惧袭上了他的心,沉下去,再下去……失去意识前,他忽然想:那个人,是谁呢?…… 篱,你在哪里?十八年期限转眼将逝,而我,依然找不到你。 额头上你刺伤的天目,至今固执地不肯痊愈;而我胸前的那道伤,也仍在踏入海中的每一刻剧烈的疼起。 ……人海茫茫,记忆依稀,我失去了那神通的天眼,竟然再找不到你。 漫天的风浪中,杨戬注释着眼前漆黑一片的西海,脸上有什么在不断的滑落,是翻卷的海浪冲上了脸庞吧? 一道黑影疾风般跃穿浪尖,水花从那背脊两边飞泻而下,冲向了杨戬,一口刁住了他的衣角,狠命地望海中一拽! “小青斑,是你?……”杨戬顺着那大鱼的拉拽,木然地任凭自己沉入了海中,揽住了那大鱼的身体。 “你和我一样,心里痛得象要裂开对不对?”他低低道:“过了今晚,就整整十八年了。可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无论在哪里。……” 那大鱼咬住了他的衣服,似乎全没听见他悲怆的低语,只是疯狂地将他向不远的深海死命拖去。 由着它大力拉扯,杨戬渐渐沉下了海底。 ……前方,有什么人在碧蓝的海水中悠然下沉,似乎永远也沉不到底。那遥远却熟悉的侧脸,带着他永生难忘的气息。 这是梦还是幻相呢?却如此清晰。恍惚了不知多久,直到那大青斑急不可耐地狠狠用头撞向了他,杨戬才蓦然清醒过来,如离弦之箭般疾游而去,在海水中稳稳接住了那悠然下沉的身体。 (三十三) ……睁开眼,头顶是灿烂的星辰和暗蓝如洗的天幕。 怔怔将眼光转向了近在咫尺的面庞,少年的呼吸再次停顿:落海昏溺前最后的记忆里,就是这个男人屹立在这海中礁石上! “篱……篱!真的是你。”男子轻颤的语声暗哑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少年喃喃道,环视着身下平坦的漆黑岩石,心中模糊地不安:落水前风横雨狂的海面,怎么已经是波平如镜了?这是哪里,这古怪的英俊男人是神仙,还是妖怪? 这一世,你也叫篱?杨戬静静看着眼前这魂牵梦萦了十八年的面容,微微笑了,眼中却有什么在闪烁:“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叫篱?” “哦……”少年唇边漾起了羞涩的笑:“我是被从海中拣起来的,听冯伯说,那时候,放着我的小木盆飘在一大片江篱丛里。” |
如何,看完此文,有没有心里堵堵的,却是千般愁绪化为绕指柔?? 呵呵~~ |
“你做什么?!……”手被忽然的大力死死握住了,抬首处,遇见的是杨戬震惊而迷乱的眼。 篱失神的眼中有迷惘,有无依,还有决然:“干什么?象殿下曾经做过的那样啊。……” 木然地说着,他想起了那夜曾被残忍地塞入体内的数颗珍珠,和它们被顶达的可怕深度。 掰开了他紧握的手心,杨戬几乎是争抢般,夺下了那两颗清凉的明珠。怔怔看着他,杨戬颓然地忽然抱紧了那依然在微颤的身子,似乎想把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一般,越抱越是大力。 “篱!……篱!”他的声音别扭而沙哑:“我不是要你做这个!” 体会到怀中那身体的僵硬和冰凉,杨戬慢慢抬起了头:“睡下休息吧,你的身子……在海水中浸了很久。” 似乎不敢再面对那让他无处遁形的眼睛,手轻轻一挥,杨戬用上了很少使用的催眠术。 看着臂膀里沉沉的睡颜,杨戬怔立了很久。半晌终于放下了篱,仔细着掖好了他身上的被子,杨戬出门来到了琼池边。 手指划处,那条似是垂首昏迷的小白龙摇身而落,在空中变回了梅山六怪中最善于变化的白猿精。 “不用再演戏了。”显圣真君杨戬的声音沉沉的,是白猿精从没听过的疲倦:“你变化之术越发精进了。”。 “谢真君夸赞,不过小小障眼之术。不知真君可还有其他吩咐?”白猿精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再帮我去龙宫中问问——”杨戬沉吟着道:“失去了龙族的龙珠,除了不再能在水中畅游呼吸外,可还有别的不妥?……” “是,如此白猿先退了。”那白猿精施了礼欲行。 “去东海和南海问吧。……不要去西海。”他身后,杨戬淡淡道。 静立在琼池那碧蓝的水波前,杨戬忽然纵身跃入水中。身体轻灵翩然,呼吸无阻自由,在那陌生的水域里,是他从没体验过的随意和安全。 感觉着胸中心口处那再呕不出、吐不掉的那颗龙珠,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落在了天际最东边的那颗桑树,靠近了灼热的太阳。 手指一痛,讶然睁眼,又是那只小青斑从水草中倏忽游了过来,愤怒地咬住了他的小指。 静静不动,杨戬再没象上次一样恼火地将那小鱼甩脱。看着手指渐渐渗出血来,血丝四散在了身边的水波中,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这水中,也曾有过这样凄艳的血痕四散飘荡,晕染开来。 “很想咬死我吧?”他看着小青斑:“用劲点。” 松开了咬得死死的嘴巴,小青斑愤怒地用头撞着他的身体。 “有话想说么?”杨戬看着那急怒的鱼儿,伸手一指点向了小青斑的脑门:“你修行未够,我也只能助你开口说话一时片刻,不能让你成了人形。” “杨戬!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清脆稚嫩的语声忽然从那小青斑的口中脱口而出,似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声音。被这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小鱼自己也愣了一下,哗啦地摆了摆尾巴。 “你知道什么?”杨戬淡淡道。 “我知道篱公子曾经从海里把你救起来,和那天晚上救我一样!……”小青斑抽泣起来:“你当初昏迷不认识他也就罢了,可又怎么要把篱公子剥了鳞,想要他的命呢?!” 沉默着,杨戬没有答话。良久,他低声开了口,声音有点不稳:”我以为他想杀我。我以为……他去龙宫会他的情人。……” “会情人?三太子喜欢那孙悟空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会是篱公子的情人?!”小鱼愤怒地淬了一口:“他俩说话的当儿,我一直在旁边,人家光明磊落的,偏你想得那么多,才是个真的无耻!” 说话?……说话能说出一身的吻痕来? 静静看着小鱼,想着那日篱身上明显的情事痕迹,杨戬的眼光有点冷了:这条小鱼儿一味忠心护主,却也是个善于撒谎的! 半晌淡淡一笑:“你也不用为他开脱,无论他回龙宫做了什么,从今后,只有我对他好的份。” “呸!信你倒不如信那大太子!”小青斑不屑地吐了串水泡:“那天一样被篱公子刺得鲜血淋漓,大太子起码没象你一样把他往死里整!” |
“修好了。”杨戬一顿,终于道:“那天你见到绑在柱上的,——其实不是敖丰。” “我已想到了。”篱淡淡道。有些事已是昭然,何必一定揭了穿来,再看那血淋淋的不堪? 望着庙中那绵密通明的香烟火烛,篱有些出神:“香火很旺盛啊。” 凝望着他,杨戬有点困难地开了口:“篱,或许——我不是个好男人,可我算是个很受四方子民敬爱的好神仙。” 环视着四周富庶广沃的川中土地,他沉声道:“这川中原本经年内涝,岷江灌江齐齐汹涌肆虐,是我来了此处后托梦给那李冰父子,才修了这造福千世的都江堰。” “有这都江堰和二郎庙在,这川府之地,就永远能沃野千里,不知饥谨。”他望着脚下山川林木,眼中隐约现了傲然和豪气。 静静立在他身侧,篱悠然看着远处如画风景。果然是田地广袤,梯田层叠,耕织忙碌。 “为什么要住在这?”半晌他轻轻问。 “因为我母亲被贬下凡间,第一世投胎时来了这里。”杨戬道。 那仙界禁忌往事中的美丽女子,现在……已入了多少轮回,不知辗转投生在何方了吧?篱怔然不语,想起了自己那孤独流放的母亲。 (二十二) 转身看着篱额头渐渐渗出的汗滴,杨戬皱了眉:忘了他一直生长在清凉的海中啊,这人间酷暑的夏,原本会让他感到不适的难受。 “篱,从今天起,我让你四天看尽四季。”他道,不待他的回答,双手一划,忽然数百里之内,景物瞬间全非。 愕然看着满山浓翠颜色顷刻间褪成嫩绿,林间草地上春花怒放,篱屏住了呼吸。…… 春天,真的是春天。一片早春气象中,百鸟争鸣,万物复苏,和海中的生机盎然不同,带着他从不曾见的人间气息。 可是……这样违反节气,会不会惊扰了人间?他看着远处青苗初长的田地,忽然有点犹豫。 “不过四天而已,过了这几天,人间仍是如常。”似是猜到他的担忧,杨戬笑了,不再掩饰心中浓浓的喜悦。“其实——我们还有很多个四季会永远在一起。” 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怀中安静的人似乎是默认了他的欢喜。 …… 一日竟是如此短暂啊,立在山间,篱恍惚地想,昨天那春日胜景,尚没全部记在心里。 “杨戬,春天,我算看过了。”他淡淡道。 转眼处,漫山红叶如火如荼,远处田间稻谷垂穗,千里金黄。这方才还青翠逼眼的山峦和田野,已是秋意盎然,别有动人之处。 痴痴看着这人间胜景,仿佛是要铭记在心一般,篱很久不语。 …… “今天该是冬天了,想看下雪么?”第三日,这耳边,是那人低沉的询问。 春华秋实不再,替代了的,是山林中一片静谧无声,鸟兽藏尽。天空渐起渐密的雪花,初如柳絮,再似鹅毛。……气温骤降了,低头看着篱额前的细汗一点点隐去,握着他渐凉的手,杨戬的心有了不知所措的不安:这样的虚弱啊,若不是早已查明了失去龙珠的后果,他该会忍不住怀疑那是维系龙族生命的必须之物了。 “殿下放心,属下已详问过各海龙族:都道失去龙珠后便会法力全失,再不能变回龙身,更不能在水中遨游,却无性命大碍。”……耳边那白猿精的语声肯定,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曾狠狠击中过他的心。 若那个骄傲的人知道自己身上早已带了避水珠,更早在海中浮沉时就已清醒,会怎样面对自己?……不为人知地叹口气,杨戬慢慢搂紧了篱。 “有点冷,对不对?”他道,解开了自己的衣袍,将那渐渐凉起来的身子裹了进来。当那柔和清瘦的腰肢贴近他的躯体时,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有点僵硬。 似是不能容忍这僵硬,杨戬轻柔地地将篱的头按向了自己,让那冰冷的脸贴近了他火烫的胸口:这里,不仅有我的心跳,还能感觉到你自己的龙珠。…… 虽然无度地品尝过这身体的每寸每分,隔着那薄薄的衣料,杨戬还是感到了渐渐的意马心猿。微微苦笑着,他不露声色地将篱滑幼无骨的身体向旁微微一带,远离了自己渐起的欲望之源。 |
顿了顿,他继续道:“七岁时我跋山涉水找到师父,才练了这一身九天玄功。可师傅道我天生神力,禀赋绝佳,很快也教不了我了,便将我送下了山。临别前只说我天性善恶难辩,望我好自为之。” 篱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没有父母,没有了师傅,那又怎样?倒是和这不会说话、兽性未尽的啸天犬在一起,我反倒觉得舒坦。——从此后只是万事随心,逍遥自在。”停了停,杨戬自言自语:“高兴了,我就佑一方水土;有人惹了,我也由着性子杀生屠灵。” 脑海中想起了多年前那场震惊天界的叛逆行径,他冷笑了:“只要有本事有法术,我救生母、逼玉帝,这天上地下的人看着,还不是没人敢说二话?” “杨戬,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当初会答应帮玉帝降伏孙悟空?”篱静静道:“我以为你该不愿意。” “那不是帮玉帝,是帮我舅舅。”杨戬傲然道:“母亲临投胎前曾叮嘱我说;玉帝和我是她仅有的亲人了,此生纵然都再不能逢,在凡间,她也希望我俩再不兵戎相见。” 一时间,两人似乎都没了话。 “我在人间天上四处游荡了几千年。我以为——我从不觉得孤单,也并不需要什么莫名其妙的柔情蜜意。”他的声音有丝游移:“可我好象错了。” “篱,告诉我——”回首看着篱鬓边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杨戬怔怔地有些出神,终于问出了口:“如果说第一次救我,是意外的天意,可为什么……你依然对我这样好?——在知道我并不是你心中的天神之后。 ” 沉默着,篱不看他那深究而痛苦的眼神。 “是错吧。”半晌他淡淡道:“当发现错时,我已经输得太彻底。” (二十三) 震动了一下,杨戬慢慢将篱拥进了怀里,心里忽然绞得痛楚难当:现在说懊悔和后悔的话,是不是都是一个笑话?抱歉和自责,是不是更象是讽刺?…… 没有回答,也没有抗拒这亲密,篱依旧沉默着。 “篱……篱!你要我怎么做?!”耳边,那骄傲跋扈的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痛苦。 “杨戬,我要的,——你给不起。……”篱轻声道,闭上了眼,似乎有丝疲倦。 “你永远不说,又怎么知道我给不起?!?”杨戬忽然狠狠抱紧了眼前的身体。 “我有说过。”篱笑得孤傲:“我请你一定信我,你说——我不配。” 你杨戬的身体挺直了,僵立在那里,很多曾以为未被珍藏的画面一一恍然想起。 眼前,是谁热切的眼神,闪动在那些短暂的情动一刻;耳边,又是谁羞涩却坚持的低语:“我告诉过你,我喜欢过一个人。……” “现在我已知道了,也给得起!我们还有几千几万年可以在一起,还有很长的时间让我补偿你,让你忘记,对不对?……” ……室中安静了,没人再开口,压抑而沉闷的气氛象是这几天落雨的天气。 一阵大笑忽然遥遥传了来,转眼间近了前。一道金光和着清风双双落地,竟是那表情得意的孙悟空和神色依旧不忿的敖丰。 冲到近前,一把从杨戬怀中拉开了篱,敖丰轻叫起来:“你好不好?!……我早就要来看你,偏那臭猴子缠着我不放!” 篱讶然看着他,再看着一边笑得灿烂的那人,说不出话了:这两人,也太神出鬼没了。 “说啊,那个三只眼有没有再怎样你?”敖丰怒气冲冲地回了头,看着神情不变的杨戬:“那日他抱着你从海里上来时,要不是看他一副后悔得快死的衰样,我才不会答应留下你!——要是这三只眼口不对心,我这就带你走!” 原来……是这样。篱苦笑了,哪里有什么打跑了孙悟空,再抓了敖丰——不外是想得一句他一直得不到的主动辩解啊。 “你瞧你这小表弟哪里不好?”孙悟空嘿嘿一笑:“我看倒是这三只眼瘦了不少。” “你少来烦我,臭猴子!”敖丰哼了哼,看着篱:“想不想和我们走?” 一边,杨戬的脸色忽然微微变了,静静盯住了篱的嘴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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