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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水龙吟 by 慕容[第1页]

作者:何处落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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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的外传,却和它没有多大关系。
看到这篇文已有些时日,今天想起,就贴上来吧。
文章的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那个人却还印在心上,那人,名为卫昭。
如临风玉树,如月下琼林,却是立于苦寒边地,面对朔风如刀。
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性子极坚韧的一个人,却让人疼到心底。
 
第二章、遇劫 
天色阴沉,朔风透骨,初冬时节的北疆早已是寒意侵人。 
魏齐边境的交界处是大片平原,地势开阔,无险可恃,在兵法中属易攻难守之地,因而两国都
不曾在此处驻军,而是各自向后让出了数十里,分别据守云州、檀州两地,无形之中,便使得
中间这一大片辽阔的平原成了无人占据的三不管地带。 
然而这个地方的百姓却并不能因此得保平安。且不说两国一旦交兵,首当其冲受战火波及的便
是他们,便是平常时日,失去了本国军队护佑的百姓,也常常遭受敌军的侵扰,日子过得苦不
堪言。 
这一片河朔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原本是北疆最为丰饶富足之地。然而近十几年来兵祸不
断,百姓流离失所,四处迁移,此地渐渐人烟稀少,再不复往日的兴旺景象。 
看着眼前荒弃已久、枯草及腰的大片良田,卫昭勒马止步,轻轻叹了一口气。 
“将军,咱们回去吧。”拾儿策马从后面追上来,“今天出来得太远了,再不回去,万一归营迟了
,那霍炎又要找你麻烦。” 
“唔。”卫昭应了一声,却没有准备返回的打算,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段,登上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 
极目四望,周围的田地大半荒芜,几处村落人烟寥寥,一片冷冷清清的凄凉景象,却看不出什
么军队调动的痕迹。 
若不是深知自己派出的探子忠诚可靠、精明能干,回报的军情也翔实有据,卫昭几乎要怀疑这
一情报的真实性了。 
看来这一次魏军的行动异常隐秘。 
卫昭双眉微蹙,心里再度泛起隐隐的不安——北魏的威烈王高湛狡滑如狐,机谋百出,领兵的
风格更是虚虚实实,变化莫测。若是寻常的军队调动,他经常会故意虚张声势,骚扰得齐军惊
恐不安,人马劳顿。到了真要打仗的时候,他反而格外好整以暇,事先连风声都很难打探得到
。 
以他的经验判断,北魏只怕在酝酿一次大征伐了。 
“将军,你看!”拾儿突然打断了卫昭的思索,指着远方的大团尘雾叫道。 
“是魏军!” 
果然是魏军。虽然相隔甚远,但魏军身上的黑色衣甲却是一眼即可认出的。遥遥望去,三十几
名魏军兵将正从一处村落里纵马驰出,马队中间跌跌撞撞被魏军裹胁驱赶着行走的是一群东齐
百姓,马背上鼓鼓囊囊驮了不少东西,想来是刚从村子里抢掠的财物。 
“将军!”拾儿又叫了一声,眼睛紧紧地盯着卫昭,目光中的含意颇为明显。 
卫昭微一沉吟,几乎立刻作出了决断。“走!” 
魏兵骁勇善战,二人以寡敌众,形势原本是极为不利。 
然而卫昭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东齐百姓在自己眼前被敌军奴役和杀戮。 
他不忍再次将他们丢弃给敌人。尽管他也知道,自己的一次插手,未必便能改变这一群可怜百
姓的命运。 
魏军带着大批俘虏,前进的速度颇为缓慢,二人策马急速追赶,没过多少时候便追近了许多。 
然而就在此时,魏军的队伍中却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魏军只抢掠青壮男子和妇女,对老人和孩子随手便杀,毫不留情。一个年轻的村妇为了保住孩
子的性命,将自己的婴儿藏在怀中,但在行进之中被马匹撞倒,怀里的婴儿摔落在地上,大声
哭了起来。啼声响亮,引来了一个手持长矛的魏兵,想也不想地便挑开那女子,一枪戳下。 
那村妇一声凄厉哀号,毫不犹豫地迎着矛尖扑了上去。 
卫昭心头一紧,本能地反手向背后探去,直到摸了一个空,才想起今日未着戎装,自己的射日
弓并不在身上。 
卫昭用力咬了咬牙。没有弓箭,隔着远远的数里之遥,他就算再神通广大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毫无办法。 
然而长矛未及落下,仿佛有黑色的电光倏然一闪,那名魏兵身子一僵,突然从马上缓缓滑落。 
咽喉上赫然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 
 
的事实? 
眼看着霍炎胸有成竹地坐在上方,处置了几件紧要军务,对原有众将一一简单询问了任上情形
,又随口安抚两句,轻轻咳了一声,神情一正,分明是准备宣布新的任命了。 
三军主帅虽不比皇帝的金口玉言,却也同样是令行禁止。若是让霍炎的命令说出了口,再要收
回便极难了。 
卫昭咬一咬牙,越众而出道:“将军,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 
“哦?”霍炎玩味地看着卫昭,道,“说来听听。” 
“军情机密,请将军先遣退左右。” 
“机密么……”霍炎不说话,只是紧紧地凝视着卫昭,似是想看穿他的心思,又似乎已看破了他
的用意,眼中的光芒瞬息变幻,连闪数次,终于微笑着向后一靠。“好!” 
待到卫昭自中军帐中出来,已是夜阑人静的三更时分。 
天上北斗横斜,月光如水。 
见一直守候在帐外的林冀与拾儿迎上前来,卫昭停住脚步,清澈平静的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一
转,安抚地淡淡一笑,却避开了二人的问题不答。 
细心的林冀注意到,卫昭的唇色略显苍白,眉宇之间似是隐藏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倦容。 
他却没有再追问什么。 
跟随卫昭这么多年,林冀早已知道,自己这个上司虽然看上去温和宁静,清雅文秀,其实性子
却外柔内刚,一旦打定了主意有所坚持,那便谁也拗不过。 
他若是不想说什么,只怕没人能让他开口。 
只是…… 
林冀瞟一眼身后的中军大帐,一股隐隐的忧虑自心底升起。 
那位手握重权、来意不善的霍大将军,可是个专断跋扈的骄傲性子,他,能够容得下卫将军么
? 
无人知晓那一夜二人在帅帐中说了些什么,只是,更换军中将领的事,霍炎却暂时再没有提起
。 
下章预告: 
但随着谷中涌出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卫昭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对方以逸待劳,人数又是己方的两倍,自己的士兵已疲惫不堪,体力上先已输了一筹,再加上
以寡敌众,胜算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看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显然对此役志在必得,今日之势,绝非力战不屈便能应付得下,而自
己守护的这一批粮草,却是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 
“是什么人?”拾儿又惊又怒地问道。 
“这还用问么?”卫昭轻轻一叹,毫不意外地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衣身影自一侧的山顶缓缓驰
出,气势仍是如上次一般无二的睥睨天下。 
我发现如果每天一贴的话,回贴好象就比较少?奇怪啊奇怪。。。。。 
是因为觉得不用催了么??
 
第四章、射雕 
北风呼啸。 
刺骨的凛冽寒风中,一队士兵吃力地推着沉重的粮车,艰难地行进在山路上。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士兵们却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不难想见他们赶路之辛苦。 
“将军,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儿?”拾儿策马从队伍后面赶上来,低声问道。 
“不行。”卫昭摇摇头,眼中虽也有不忍之色,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坚定。 
“你看这天色。”他指了指头上暗沉沉的铅灰色天空,阴郁的颜色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恶劣天气。“
今天必有一场大风雪,下雪之前,咱们若不能及时赶到营地,非被困在路上不可。这样的天气
,难道让营中的弟兄们挨饿么?” 
“……” 拾儿没出声,口唇微动,似是无声地咒骂了几句,终于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这见鬼的
天气!这见鬼的长官!” 
卫昭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拾儿想骂的是谁。冬日天寒,军中粮草消耗得快,而按期早应抵达的
粮车却迟迟不至,眼看营中的存粮已不足半月之用。霍炎派他到连州调拨军粮,限令十日内必
须返回,日子虽然限得不宽,来回一趟也尽够了。谁知道驻守连州的车骑将军周挺却推三阻四
,办事迟缓,足足耽搁了三四天才调足粮草,这样一来,返程的日子便紧得很了。 
来时空手,回时载重,偏偏又尽是顶风前进,路上走得异常辛苦。一行人早行晚歇,星夜兼程
,苦苦赶了数日的路,眼看着还有一天就能回营,竟然又要赶上一场大风雪。 
算来今天已是第十日,如果真被大雪阻在路上误了归期,违限之罪暂且不论,武卫军全军上下
便要绝粮,那才真的是要命了。 
拾儿虽然性情冲动,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恨恨地低声骂了几句,又拨转马头回队尾押阵,
一边大声呼喝着催促士兵尽快赶路。见一名士兵脚下一滑,粮车轮子陷进了沟中,索性跳下马
帮他推了上来。 
“兄弟,辛苦你们了。”拾儿一直帮那士兵把粮车推上一个小坡,才松手道。 
那肤色黧黑的士兵憨然一笑,“你们也辛苦。”语中并无抱怨之意。 
拾儿心下一酸,眼睛竟有些涩涩的。见前方卫昭的坐骑也正空着,不知他也去帮谁推车,越发
觉得不是滋味。 
这一路兼程紧赶,人手不足,卫昭将士兵们分做了两班,轮流推车和骑马押运,才勉强可有点
喘息的机会。他自己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停地前后奔走,探查道路,连晚上都无法好生
安睡,总是替疲倦不堪的士兵守夜。这一趟下来,原本就单薄清瘦的身形又消瘦了几分。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到了青龙山口。只要穿过这一道山谷,后面便再无山路,尽是坦途了。 
士兵们心中刚刚一喜,觉得眼看着曙光在望,卫昭却突然勒住了马,举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小心戒备。 
“怎么了?”拾儿匆匆赶上来,“前面有埋伏?” 
“现在还不知道。”卫昭双眉微蹙,“但前面的地势最利伏击,最好先去查看一下。” 
这一段山谷地势险要,易攻难守,原是兵家大忌之地。如果不是限期紧迫,他本不会走这条路
的。 
“我去看看。” 
拾儿话音刚落,山口处骤然响起一声呼啸,两队黑衣大汉自山谷两侧的山头上轰然涌出,个个
劲装结束,背插长刀,手中却都持着弓箭,此时长箭俱已在弦,寒光闪闪的箭尖对准了他们,
竟是随时准备攻击。 
骤遇变故,卫昭却丝毫不见慌乱,左手一挥,身后的队伍已自动收缩集合,迅速结成圆形阵式
,将粮车团团护在中央,步兵在内,骑兵在外,也各自擎出了自己的兵刃,严阵以待。 
但随着谷中涌出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卫昭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对方以逸待劳,人数又是己方的两倍,自己的士兵已疲惫不堪,体力上先已输了一筹,再加上
以寡敌众,胜算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看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显然对此役志在必得,今日之势,绝非力战不屈便能应付得下,而自
 
己守护的这一批粮草,却是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 
“是什么人?”拾儿又惊又怒地问道。 
“这还用问么?”卫昭轻轻一叹,毫不意外地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衣身影自一侧的山顶缓缓驰
出,气势仍是如上次一般无二的睥睨天下。 
光天化日之下,敢公然打劫官军粮草的,除了河朔之狼还会有谁? 
“居然又是你们?”雷聿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唇边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这一次,倒可以看看
你们的勇气和身手了。只是眼下形势如此,你们难道还想顽抗么?” 
卫昭淡淡一笑。“看阁下今日的阵仗,显然对这批粮草势在必得,莫非你们的山寨又断粮了?” 
见雷聿的脸色微微一沉,卫昭知道自己的话问到了点子上。雷聿不断收容百姓,连云山寨中人
口日多,粮草短缺是必然之势。冬季粮草转运困难,供给时有不足,连东齐的守军都会缺粮,
强盗的山寨就更加难免了。 
“断粮怕什么?自然有人给我们供应。”雷聿眼中有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否则我又怎么会在这
里?” 
卫昭双眉微扬,隐隐听出他话中别有深意。这一点,他心中早觉得有些不对了——这次的调粮
本不在计划之中,返程的日期更是临时才决定,他们一路上日夜兼程,一直未按站头歇宿,雷
聿本不该对他们的行踪了解得那么清楚的。 
一阵凛冽的寒风尖厉地呼啸着袭来,割面如刀。 
卫昭心中的寒意却比北风更甚。 
他紧紧地握住缰绳,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指间的关节隐隐泛白。 
看到卫昭轻轻一笑,脸上的神色平静逾恒,素白的容颜却清寒如水,眼中的光芒更是亮得耀眼
,拾儿心里一震,知道生性平和的将军已动了真怒。 
因此,对于卫昭低声传下的命令,他虽然惊得睁大了眼睛,却连问都没多问一句,立刻乖乖地
遵照执行,没敢打半分折扣。 
“雷聿,今日的形势,你确实占了十足的上风。”卫昭淡淡扫一眼周围的伏兵,从容不迫地缓缓
道:“可是要我把粮草拱手相让,那亦是绝不可能的事。” 
“你们还真的要动手么?” 雷聿瞟一眼人数与气势均明显处于劣势的东齐士兵,笑道,“我们以逸
待劳,你们远来疲惫,人数上又是以寡敌众,这样失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场仗,你觉得能有几
分胜算?” 
“一分也没有。”卫昭微微一笑,挑眉望向山顶的雷聿,“但有一件事我却敢肯定——你或许可以
把我们的命都留在这里,可是这粮草,你却休想拿到半点。” 
“是吗?”雷聿不以为意地纵声长笑,“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办法能守得住!” 
卫昭静静地凝视着大笑的雷聿,一言不发地取下背后的射日弓,拈一支拾儿递上的长箭,弦声
响处,一支长箭如飞火流星般电射而出,去势宛若惊雷,迅急无比。 
这一箭却非射向任何人,而是射向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树。只见长箭中的,轰的一声,那棵树竟
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势竟是异常猛烈,几乎只在瞬息之间,整棵大树都已被飞腾的烈焰包围在
中间。 
雷聿心中微微一凛。他早看见卫昭拿起的是一支火箭,却不料那并非寻常火箭,竟有如此惊人
的威力。 
“我不必守。”卫昭一字字道,“只要有弓箭在手,我敢保证,定能教这百余车粮草尽数化为灰烬
,不会有一分一毫落到你手里。”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并不算冷肃,语气更平静得一如往常,波澜不惊。但看着他眼中沉静
的光芒,竟无人敢怀疑这话不是真的。 
“……你真的会这么做?”雷聿沉默了片刻,道,“烧了粮草,你一样逃不了军法处分。” 
“也不会比丢失粮草处分更重,不是么?”卫昭淡然笑道,“左右是空手而归,我又何必便宜了你
!” 
“所以你选择玉石俱焚?” 
“如果真的到了玉石俱焚这一步,那也不是我的选择,而是你的。” 
雷聿的脸色倏地一沉。“如果放下粮草,我保证,你们都可以毫发无伤地平安离开。但是你若
烧了粮草,你们今天所有的人,都会留在这里为它陪葬。” 
“不只是我们吧?”卫昭扬眉轻笑,“你们也一样要付出代价。” 
见对手笑得云淡风轻,悠然自若,全没把生死放在心上,自然更浑不在意自己的威胁,雷聿微
微愠怒之余,心中也不觉有些佩服——看这丰神如玉的清秀男子仿佛文弱无能,却不道竟有如
此惊人的箭术,如此决绝的手段,更有强敌在侧仍言笑自若的气度,以及漠视生死的胸襟。 
这人是谁?! 
他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男子生出极大的兴趣。 
“凭着你这一句话,几支箭,便想让我就此罢手么?”话已说完,雷聿才发现自己的气势在不知
不觉中已经弱了。 
“自然不是。我要求的,只是一个公平的机会。” 卫昭信手拨一下弓弦,铮然轻响中,他微笑着
回望山头的对手,“咱们两人不妨公平地较量一番。我若输了,这些粮草任你拿走。” 
“你若赢了呢?” 
“那就请阁下承让一步。半月之内,我必定还你一批粮草。只不过,也一样要你凭本事去取。” 
好大的口气!边地苦寒,粮草短缺,连武卫军自己的用度都嫌不足。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他到
哪里去变出一大批粮草? 
“……” 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雷聿才开口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承诺?” 
“什么也没有。”卫昭摊摊手,神情坦然地展颜一笑。“能做担保的,也只有我这个人了。你可愿
意相信我么?” 
…… 
空气中仿佛出现了短暂的凝固。双方的所有士兵都屏息地等待着雷聿的回答。 
假若他说一个‘不’字,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便势不可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雷聿才缓缓道:“好!??
 
,再也看不到一丝踪影。 
看到事情已无法挽回,雷聿反而冷静了下来。洒脱地扬眉一笑,他调转马头望向对手,卫昭已
收起了手中的弓箭,策马驰向了另一只雪雕的落处。 
那只雪雕并未受伤,只是给卫昭箭上的力道震得昏了,以至于一时无法正常飞翔,才会半飞半
跌地落了下来。甫一落地,立时又挣扎着振翅欲飞,身子还未离开地面,卫昭已经策马赶到,
身子向外斜斜探出,解下身上的青色外袍,如行云流水般轻轻一卷,已将那雪雕裹在了里面。 
拾儿远远看着,刚刚松了一口气,还不及跳起欢呼,一支黑色的长箭已闪电般飞到,显然是算
定了卫昭的行动,扣准时间方位射出的。箭势急劲,随着一声裂帛的锐响,卫昭的外衣被利箭
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衣上力道一泄,那只雪雕已挣扎着脱出围困,努力扑翅飞了起来。 
卫昭的应变也极敏捷,立即抽出一支长箭,想也不想地甩手打出,那长箭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啪’地一声正中雕翼,那雪雕还没来得及展翅飞远,便又被打得身子一侧,斜斜下坠。 
卫昭纵马紧追在后,在下方迎着雪雕的落势,手中长衣再度挥出,还未及沾到雕身,一条长长
的黑影如灵蛇般倏然卷上,矫夭迅捷,倏忽变幻,顿时与之缠斗在一处。 
却是雷聿及时追到,挥鞭阻拦。 
给他这么出手一阻,那雪雕再度逃过一劫,扑着翅膀斜斜飞开。但是毕竟两度受创,一时无力
飞上高空。 
两人并驾齐驱地紧追在后,一边尽力策马飞奔,一边仍是缠斗不休,手上的动作并不稍缓,反
而因各自急于摆脱对手,出手越发迅急凌厉。 
骏马飞驰,长鞭如电,在急速狂奔的飞马上,两条人影倏忽起落,乍合骤分,虽然并非性命相
搏,却一样斗得惊心动魄。 
同为软兵刃,雷聿的长鞭可远比卫昭的外衣灵活趁手,又加上本是用惯的兵刃,招数自然更加
流畅。数十招后,已经渐渐占了上风。但是卫昭应变奇速,招式严密,取胜虽然力有不及,缠
住对手却绰有余裕,雷聿要想甩开卫昭,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紧紧缠斗了数里之遥,两人仍未分出胜负,却渐渐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也难怪。两人的坐骑都是千中选一的骏马,本来也难以分出优劣。但是雷聿以逸待劳,卫昭
却一路艰苦跋涉,人困马乏,起初还能仗着精湛的骑术不落下风,但是这一趟全速奔驰极耗体
力,卫昭的坐骑早已疲倦,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被雷聿渐渐甩在了后面。 
这时二人正经过一处极陡峭的高崖,那雪雕几次欲飞上山崖,却总被二人出手拦截,再中一击
后,渐渐飞得越来越低,已经快要被雷聿追上。卫昭心里清楚,再这样下去只能被雷聿越甩越
远,必输无疑。索性一咬牙,纵身跃起扑向雷聿,竟是要与他近身缠斗。 
就在此时,雷聿哈哈一声长笑,竟也陡然拔身而起,足尖在马头上轻轻一点,借势高高跃上半
空,手中长鞭倏地挥出,卷住头顶一块凸出的岩石,再一借力腾身,长鞭一挥一卷,已经牢牢
缚住了雪雕的双翼。 
此地与出发之处已相距不远,雷聿一击得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齐军官兵无不气沮,雷聿
的手下却欢呼大叫,兴高采烈。 
但欢呼声才只叫到一半,便突然齐齐转为惊叫! 
惊叫声中,雷聿陡然惊觉一个巨大的阴影已压到了头顶。举头上望,却是一块极大的岩石无巧
不巧地恰在此时自崖壁上脱落,正对着自己砸了下来。 
若在平常时候,要躲开这大石轻而易举。但雷聿连番纵跃之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处于
力竭下落之时,再无余力纵身躲闪。若是他手中长鞭空着,也可以在别处借力腾身闪避,但此
时他长鞭偏偏正缚着雕翼,怎样也来不及及时放开。 
莫非是命中注定么?雷聿苦笑一下,心里纵然再有不甘,也只得准备乖乖认命了。 
唇边苦笑尚未散去,眼前突然青影一闪,只得见头上‘砰’一声巨响,那岩石竟斜斜偏出数尺,
紧擦着雷聿的身侧轰然落地。 
这一下巨震甚是惊人,连脚下土地都微微颤动。雷聿立足未稳,先已抬头看向卫昭,心知若不
是他及时出手,自己只怕已成为肉酱。 
卫昭借着那一掌之力,飘身向后退出了数尺,这时也已经落回地上。身法虽然依旧轻灵,落地
时脚下却有些不稳。眉头似曾微微一皱,双唇紧抿,清俊的脸容上一片煞白。 
一时之间,全场静得毫无声息。 
“多谢!”沉默了片刻,雷聿才一字一字缓缓道。 
卫昭轻轻一笑,微一摇头示意不必,却始终紧闭着双唇没有开口。 
“你受伤了?”雷聿紧盯着卫昭的脸色,沉声问道。 
卫昭仍是摇头一笑,却也还是闭口不言。 
“……”雷聿紧紧凝视着卫昭,眼中的光芒连连闪动,似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过了良久,才
道:“我输了。”抛下手中缚着的雪雕,转身上马便走。 
竟连头都没有回??
 
第六章 冲撞 
驰回队中,雷聿脸色仍略显阴沉,双眉微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声命令手下收队。 
他的一众手下脸上却都有不甘之色,延延挨挨地不肯动身。其中一个身形高瘦的黑衣男子更是
满脸忧虑地凑到雷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雷聿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却仍是断然地摇了
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见首领的态度如此坚决,那些人终于放弃了努力,不甘不愿地瞪了卫昭一眼,勉强地招呼手下
准备离开。 
这时卫昭也已经回到自己队中,远远看到对面的情形,心念微微一转,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 
他们的山寨中,想必也已经断粮了。 
所以,他们才会对这次的行动志在必得,才会如此不甘心放弃。北疆的冬季粮食向例缺乏,附
近的村镇又荒凉冷落,对于不劫百姓的雷聿而言,如果错过了今天的机会,不知又要到什么时
候才有合适的目标了。 
卫昭微一失神,脑海中不由又闪过那群衣不蔽体、脸色憔悴的被虏难民。 
他们,也是东齐的百姓啊! 
“……等一下。”只怔然失神了片刻,卫昭突然扬声道,“方才也不能算是我获胜,只好算做是平
手罢了。军需紧要,粮草我断不能拱手相让,只好待半月之内再有还报,至于今日么……”他停
了一下,道,“请你先带走十车粮草,算是彩头。” 
卫昭这话才一出口,两边众人无不愕然,谁也没有想到在雷聿亲口认输之后,他还会说出这样
一番话来。 
“将军!”拾儿急得叫了一声,才要说话,却被卫昭目光轻轻一扫,硬是迫得他住了口。 
“唉!”拾儿对自家将军的脾气再清楚不过,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恨恨地顿一顿足,赌气地
转过了脸。 
听了卫昭的建议,雷聿却并无半分喜色,反而脸色微微一沉,隐隐透出几分冷意。 
“多谢了。但我若是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会自己设法去取,用不着旁人好心施舍。” 
显然是看出了卫昭的本意,却骄傲得不肯领情。 
天下竟还有这样高傲的强盗头子么?卫昭眼中隐隐泛起一丝笑意,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只
是斜睨他一眼,故意紧绷着脸道: 
“我就算再输不起,也用不着旁人故意让我。那雪雕分明是你捉到的,为什么要说是我赢了?
救人归救人,胜负归胜负,我想要的胜利,却也不稀罕用人情来换!” 
雷聿倒被他驳得微微一窒,怔了一下,一时竟也无词可驳。卫昭却不再与他多说什么,甚至不
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传下号令命士兵启程,一行人大摇大摆,竟然就这样公然从对手身
边穿行而过。 
雷聿怔怔地眼看着对方留下十车粮草径自离开,却没有再行出口阻拦。 
路上被雷聿阻了一阻,到底耽误了不少时候。总算运气不错,天色尽管越阴越重,那场风雪却
迟迟未至,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二更时分赶回了营地,已经是累得人倦马乏,困顿不堪了
。 
卫昭的脸色也略显苍白,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倦容,却还要强撑着精神与掌管粮草的中军官交
接点数,并不能马上回帐休息。 
见运到的粮草比应有之数少了一千石,那名叫郑起的中军官怔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大相信,还
要命人再点一遍。 
“不必点了。”卫昭在旁淡淡开口,“确实是一万四千石没错。” 
“卫偏将,”郑起迟疑地看向卫昭,“霍大将军要调的粮草,应该是一万五千石吧?” 
卫昭点点头。“我知道。你只要照数目验过便好,不足的部分,我自会向霍大将军解释。” 
“可是……”郑起犹豫了一下,想提醒他霍炎一向令出如山,从不容人擅自更改。一千石不是大
数目,但是若认真追究起来,一样可算作是违反将令,是要受军法处罚的。 
“我知道。”卫昭看出他的心思,温和地对他笑了笑,道,“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承担,不关别人的
 
事。” 
就是知道由你负责才会担心的啊。郑起心里暗自嘀咕。现在早已不再是丁大将军掌军的时候,
那霍大将军的军法,也是随便惹得起的么? 
果然,一看到报上的粮草数目,霍炎的脸色立刻一沉。 
“怎么少了一千石 ?” 
目光冷冷扫过二人,仿佛带着冰一般寒意。被这锐利的目光一扫,郑起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途中遇伏,被盗匪劫走了十车粮草。” 
卫昭却坦然迎上霍炎的目光,深黑的眼中仍是一片清亮。 
“是被劫么?”霍炎冷笑着轻敲桌案,目光在卫昭脸上打了一个转,不紧不慢地道,“还是卫偏将
送给他的?” 
…… 
卫昭心中一凛,知道霍炎必是在自己手下安插了亲信坐探,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知道
了事情的经过。 
他却也不怕他知道。 
“大将军既然什么都知道,想来也一定清楚,这些盗匪是怎么来的。” 
此次的行动应属机密,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雷聿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没本事恰恰算准了时机
在那里设伏吧? 
一言既出,果然看到霍炎眼中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真的是他!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主帅! 
卫昭胸中一热,只觉得心底怒意勃发,无可遏止,一时也懒得再理对方的身分地位,锋利的目
光剑一般直逼上霍炎的脸。 
“霍大将军,卫昭不过是你帐下一名偏将,生死全在将军手中,又何必苦苦大费周章?只是希
望将军记得,士卒的性命也是性命,不该枉自送在局中,做了别人的牺牲品。” 
字字锋锐,语声冰冷,虽并未直指对方的阴谋,却也丝毫没给高高在上的主帅留半分面子。 
听得一旁的郑起先已白了一张脸。 
以霍炎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几时敢有人这样对他公开冲撞? 
其实这次的事情本不是霍炎的主意,虽说在重重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勉强默许其成,但是以霍
炎的骄傲性子,心里终究是不大痛快。这口气一直梗在胸中,正觉得闷闷的无处发泄,哪里还
经得起卫昭如此不客气的冷言一击,又恰恰击中了他的要害? 
霍炎目光一冷,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卫偏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次的调粮押运由你一手负责,如今消息泄漏,粮草被劫,我
还正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大将军又何必再问?”卫昭淡淡一笑,苍白清俊的脸上一片漠然,竟隐隐透出几分萧索之意,“
军粮被劫,责任非轻,大将军直接将我解职治罪也就是了。至多不过一个死罪,也胜过带累这
许多人为我陪葬。” 
“你很想被解职治罪么?”霍炎一字一句地盯着他道,“要成全你,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由得你随意处置好了。”卫昭转过了脸,不再理会上方的霍炎,“但是……只望大将军能够记得
,武卫军已是你的部属,而不是我卫昭的属下。无论要做什么,请不要拿无辜的士卒当做你局
中的筹码。我以前,原来竟还是高估了你……为将者若不以士卒为念,又如何能够统领三军?
为人处事公私不分,轻重不明,又怎能当得好一名主帅?” 
“好!”霍炎脸色铁青地冷笑一声,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他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温和而忍耐的沉
静男子竟也会出人意料地突然爆发,竟然敢如此言词犀利地冲撞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骄矜自许,目无下尘,从不把旁人毁誉放在心上的霍炎,却偏偏无法忍受
眼前这温文男子的冷言批评,更无法忍受对方眼中明显的轻视。 
你就那么确定我当不好这个主帅么?就那么确定我收服不了你和你的部属,取代不了丁延之的
位子? 
霍炎愠怒地看着卫昭,用力咬了咬牙。 
“放心,我决不会杀了你的。我倒要让你亲眼看着,我究竟当不当得好这个主帅!” 
“来人!”霍炎紧紧绷着脸,对闻声而来的亲兵沉声道,“偏将卫昭未尽职守,折损军粮,出言无
礼,藐视主帅,给我绑在帐外示众三天,以示惩戒。” 
“将军……”郑起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想要求情,可是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霍炎冷冷
地打断了。 
“传我的命令,谁若开口替他求情,或是擅自干扰执刑,处罚加倍。” 
听了这一句话,郑起哪里还敢出声?唯唯诺诺地退了几步,低头行礼退出了主帐。 
卫昭轻轻抿了下唇,目光淡淡掠过霍炎的脸,毫不反抗地任由拥上来的士兵反剪住双手,推出
帐外。 
走出十几步后,帐中才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象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被人硬生生地打碎了??
 
第七章 夜探 
三更过后,那场迟来的风雪终于到了。 
自入夜时分起,北风便刮得一阵比一阵紧。呼啸的北风夹着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狠狠地扑在人的脸上,冰冷而生疼,教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见鬼的天气!守在旗杆旁的卫兵把手中的长枪夹在腋下,一边用力搓着手,一边在心里连声
咒骂。会被调到这鬼地方,真是倒霉透顶! 
他是第一次跟着主帅来到北疆,第一次领教到北方恶劣的苦寒天气。尽管穿着棉衣和铠甲,还
是觉得凛冽的寒风就象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无孔不入地钻进铠甲的每一个缝隙,把厚厚的棉衣
都钻透了。 
深入骨髓的冷。 
刚刚出来就冷成这样,还要捱两个时辰才轮到换岗呢。那卫兵哀叹地缩缩脖子,活动一下僵硬
的手脚,无意中转头看到绑在旗杆上的那个人,又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是最坏。 
至少,自己只要捱上两个时辰就可以回到帐中喝着酒烤火取暖,而这个人,却要被绑在旗杆上
示众三天呢。 
在这样的天气里……卫兵不无同情地看看那人苍白清秀的脸容,似乎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没
有半点血色的双唇,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名叫卫昭的男子也是位将军,而且,曾经是武卫军中的第二号人物,手握重兵,战
功赫赫,在北疆的声威人望仅次于镇北大将军丁延之。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有今天的处境吧?那卫兵虽不大懂得朝中的事情,但是跟着霍炎的日子
久了,多多少少总会听说一点。从霍炎手下将领的闲谈中,他隐隐约约地知道,只要自家主帅
一日还没有完全掌握住北疆,这个人,大概也就一天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觉得有些难以想象,这个看上去温和而沉静,秀雅而清俊的年轻人,真的会是霍大将军掌控
北疆的最大阻碍吗? 
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触怒了霍大将军……印象中他的脾气似乎很好,即便是对着一个最下级
的普通士卒,态度也总是平易而亲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令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又一阵北风带着冰冷的雪花呼啸袭来,刀一般割痛人的脸。那卫兵打了一个寒颤,揣着手向后
退了几步,缩到了一个营帐旁边可以避风的角落里。 
这样做有点违反军纪,可是,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又是在这么深的夜里,还有谁会在外
面呢? 
只除了……卫兵又偷偷瞟了一眼那个被绑在旗杆上的年轻人。他仍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
不动地站在漫天的风雪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子几乎已完全被白雪盖住了,看上去
就象一个雪人。 
他这样,能捱得过三天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其实那卫兵并不知道,对于卫昭而言,最难以忍受的寒冷并不是身上,而是心里。 
他从未有过如此心灰意冷的时候。 
这些天来,卫昭早已看清了形势——自从霍皇后手中的权力渐渐增加,朝中的倾轧便日甚一日
。丁大将军的兵权被夺已势不可免,之所以一直被羁押在狱中不曾处置,并不是因为朝中反对
一派的极力声救,更不是因为他功在国家、勋业彪炳,说到头来,无非是顾忌北疆的武卫三军
而已。 
霍皇后故意将丁大将军羁留在狱中,既不判罪亦不释出,本就是为了遥遥牵制着北疆的武卫军
,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卫昭心里清楚,丁大将军并无过错,只不过因为功高权重,才会成为
派系斗争中最先被打击排挤的对象。只要没有意外变故,霍皇后亦不会冒着骂名轻易诛杀功臣
。只是……霍炎一日不能完全掌控武卫三军,丁大将军大概是一日无法得见天日了。 
带着深深的无奈与痛楚,卫昭心中清楚地知道,目前丁大将军重获自由的最大阻碍,恰恰是自
己。 
卫昭并不意外霍炎会针对他,也早已准备好了忍耐与承受。然而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些人,
 
竟会把无辜的士兵、军心与士气、乃至北疆边境的安危,都当成了自己手中的筹码。 
心中只有党争,眼中只有权力,手中只有棋子。 
却独独没有这个国家。 
近年来边界兵戈不兴,国中一片歌舞升平,以至于朝中的掌权者已渐渐忘记了东齐的积弱,国
力的衰退,以及四周强敌的虎视耽耽。 
北魏的国势日盛一日,燕人自关外悄然崛起,近年来一直厉兵秣马,觊觎着东齐的大片膏腴之
地,将广阔而丰饶的河朔平原当做了自己的盘之物,几度掂量着蠢蠢欲动。而朝廷中的那些人
,却仍把权力的倾轧放在首位。 
想到这里,卫昭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还能让人有什么希望。 
北风卷过,一团夹着冰屑的雪花重重地打在脸上,带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卫昭微微回过神,才
感觉到身体已经在风雪中冻得僵木,四肢百骸间象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手足仿佛已失去了
知觉,尖锐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骨髓深处。 
轻轻苦笑一下,他没有再试图提聚内力以抵御严寒。不必再做多余的尝试,胸口间传来的隐隐
闷痛一直在提醒他,今天一掌震开那巨石时,因反震之力所受的内伤,还一直没有机会痊愈。 
连日来不眠不休赶路的辛劳,一场惊心动魄的紧张较量,早已令身体疲倦不堪,本就难以再强
自支撑,此时此刻,保持清醒似乎已成了一件最困难的事。 
缓缓合上眼,卫昭紧紧地抿着双唇,忍受着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寒风,以及体内肆虐的痛楚,
大脑渐渐变得麻木,意识陷入一片昏暗。 
半昏半醒的迷蒙中,卫昭感到有什么东西抚上自己的脸。 
动作并不轻柔,相反还带着几分力道,用力在两侧的脸颊上揉搓,冰冷而微湿,感觉有一点轻
微的刺痛。 
但是在近乎粗鲁的揉搓下,僵木的脸颊似乎恢复了几分活气,肌肤虽然冰冷依旧,却渐渐回复
本来的柔软。 
注意到这点微小的变化,揉搓停止了,一只手捏上卫昭的下颔,坚决地分开他紧咬的牙关。紧
接着,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入口中,迅速地顺喉而下直落入腹,顿时象一团火焰般在体内燃烧起
来,迅速流动到四肢百骸间,对抗着深入骨髓的寒冷。 
是谁?卫昭用力睁大眼睛,视线却有些轻微的模糊,看不清面前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一个高大
的身影。 
究竟是谁? 
卫昭努力地摇摇头,想甩掉眼睫间堆积的雪花,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牢牢地钳制着,丝毫不能动
弹。 
“别乱动。”感觉到卫昭努力的意图,来人低低笑了一声,并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先喝完这点
酒再说。” 
似乎是有点熟悉的声音…… 
不管是谁,听得出声音中没有恶意。卫昭合上眼,放松地倚在旗杆上,安静地咽下不断注入口
中的温热酒汁,不再探求来人的身份。 
疲倦不堪的身体带着内伤,再经过长时间寒冷的折磨,其实早已无法支持,只是习惯地挺立着
没有倒下。 
发觉了卫昭异乎寻常的疲惫与虚弱,来人似乎皱了皱眉,伸手探向他的胸口。 
他手上的力道并不大,但是一按之下,卫昭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苍白的脸上隐隐流露出痛楚的
表情。 
那人意外地轻噫了一声,转而握向卫昭的腕脉,却发现他的双手被人捆缚得极紧,绳索紧紧地
陷入了肌肤,勒出一道深深的淤痕。 
他再度皱眉,毫不犹豫地立掌如刀,轻轻划下。 
掌锋过处,绳索应手而断。 
感受到手上束缚的消失,卫昭本能地动了一下,低声轻喃道:“别违犯军法,平白给自己惹上
麻烦。” 
“管什么军法!”来人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我才懒得理!” 
好熟悉的语调,带着几分狂傲,几分轻视,几分不屑,以及冷冷的讥诮味道。 
“是你!”卫昭霍然睁大了眼。 
眼前可不正是那张棱角分明、线条刚硬的冷峭面庞?浓黑的眉微挑着,唇角勾出一道似笑非笑
的浅浅弧线,一双眼却是异常的深黑沉暗,偶尔光芒一闪,却又明亮得有如犀利的电光,令人
无法正面逼视。 
竟然是雷聿! 
怎么会是雷聿?! 
“你来干什么?”卫昭愕然地望着雷聿,几乎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河朔之狼果然身手不凡,兼且胆大包天。在数万人的军营中来去自如,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也罢
了,居然还肆无忌惮地在军营中心随意逗留,就这样公然地放开了自己。 
“闲着无聊,出来散散心。”雷聿故意漫不经心地道,不想告诉卫昭自己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的
粮车,直到他们抵达军营。更不想让卫昭知道,他已经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劫粮的内幕,所以
猜出他回营后会有不小的麻烦。 
“那就请阁下自便吧,不必多管我的闲事。”知道他无意对自己说真话,卫昭目光一沉,淡淡地
道。 
“然后看着你冻死在这里?”雷聿扬一扬眉,“盗亦有道。不管怎么说,你的麻烦是因我而起的,
想让我良心不安么?” 
“不关……你的事。”卫昭无力地闭了下眼,简单地说出事实的真相。对于这个陌生的对手,他
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但是卫昭态度鲜明的拒绝意愿并没有被理会,雷聿听若不闻地随手扯掉他身上的绳索,一把将
他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这一次,即便是声音再低弱无力,也掩不住语气中明显的怒意了。 
“等你还清了答应我的粮草,然后再冻死也还不迟。”雷聿不为所动地随口回答,一边展开身形
,在密集如林的营帐间纵跃如飞地翩然离开。虽然手上抱了一个人,脚步仍然轻灵迅捷,几乎
没留下什么痕迹。 
“多事……”知道自己的抗议不会有效果,卫昭低低地轻喃了一声,索性闭上眼,不再多说什么
。 
雪地上那几个浅浅的足印,很快就被风雪渐渐淹没。 
下章预告: 
“你倒是对我放心得很。”雷聿挑眉道。“不怕我给你下毒么?” 
卫昭淡淡一笑,清亮柔和的目光在雷聿脸上转了一转,没有说话。 
雷聿却心中陡然一震。在那一刻,他明明白白地读出了卫昭目光中的含义。 
深黑的眼眸中光芒一闪,雷聿也微微笑了一笑,脸上冷峭的线条仿佛在一瞬间柔和了起来??
 
第八章 雪夜 
来到营外不远处的一个浅浅山洞,雷聿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将卫昭轻轻放在了地上。 
他没有再说什么,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解开卫昭身上的衣扣,干
净利落地将他的衣物一件件除了下来。 
而卫昭也一直没有开口,尽管神智异常清醒,却只是默不作声地躺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对方的
动作,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甚至没有发问。 
没有人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悉悉索索的解衣声不时响起。整个山洞笼罩在一片奇异的沉
默中,气氛却并不尴尬。 
衣衫除尽,雷聿抬了一下头,无意中正对上卫昭平静的双眼。 
他清澈的眼中平静无波,目光一片坦然。 
微微怔了一下,雷聿突然挑了挑眉,唇角扯出一个戏谑的弧度,似乎开口想说什么,最后却还
是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捞起一团地上的积雪,开始在卫昭的身上用力磨擦,由胸至腹,再渐渐
转移到四肢,动作敏捷而熟练,神情更是十分专注。 
在不断的用力磨擦下,原本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肌肤终于透出淡淡的浅红,触手不再冰冷僵硬,
略略增添了几分温度。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雷聿拍拍手上的残雪,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金黄色的丹药
送到卫昭嘴边。 
卫昭连头都没有抬,甚至没看那丹药一眼,想也不想便张口服下。 
“你倒是对我放心得很。”雷聿挑眉道。“不怕我给你下毒么?” 
卫昭淡淡一笑,清亮柔和的目光在雷聿脸上转了一转,没有说话。 
雷聿却心中陡然一震。在那一刻,他明明白白地读出了卫昭目光中的含义。 
深黑的眼眸中光芒一闪,雷聿也微微笑了一笑,脸上冷峭的线条仿佛在一瞬间柔和了起来。 
那是来自对手的尊敬、信任、与高手间的惺惺相惜,如此真诚而坦荡,竟比朋友之间的亲密友
情更令人感到弥足珍贵。 
“雷聿。”他伸出右手,紧紧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沉声报出自己的姓名。 
那是北地男儿初会时相互致意的礼节。 
他们不是初会,却是第一次在没有敌意的情况下见面。 
卫昭微微一笑,抬掌与他轻轻相击。“卫昭。” 
雷聿一怔,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停顿。愕然望向眼前的男子,雷聿眼中光芒闪动,混合了意外
、惊讶、不敢置信、以及一丝难以看透的复杂情绪。 
“原来是你。”只怔了极短的片刻工夫,雷聿的表情已恢复了正常,“久仰大名!” 
“何必客气?”卫昭扬眉轻笑。“彼此彼此。” 
洞外风声渐息。 
雪花虽然还在不断地飘落,但也似乎渐渐小了。 
卫昭长长吐出一口气,从凝神运功的状态中睁开眼,看了看外面转弱的风雪,缓缓地站起身。
“我得走了。” 
两个时辰转瞬即过,马上就到了换岗的时候。如果不趁着风雪未停,赶在卫兵换岗前回到营中
,只怕立刻便会被人发现自己不在营地,又要无端端地惹出一场麻烦。 
“你还回去做什么?”一直斜倚在洞壁上看着他运功的雷聿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接着被
那个不怀好意的霍大将军绑在外面站足三天么?生怕自己冻不死?” 
“不要紧,我的内伤已好了大半,足可以提聚内力运功御寒了。”卫昭转头对雷聿一笑,“多谢你
的疗伤灵药,效力果然好得很。” 
这还用说么?那可是世间罕有的珍贵灵丹,只怕全天下都找不出几粒。雷聿心里暗自想道。 
“可惜要被你糟蹋了。”雷聿摇摇头,冷冷的声音中微带不满,“伤还没全好就挨冻受寒,疗效必
然大打折扣。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灵药。” 
听出冷言背后的真正含义,卫昭歉然地回望对方。“对不起,我……实在有我的不得已之处。” 
确实是不得已。他并不害怕霍炎,也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只是,只要自己所关心在意的人仍然
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他便不得不处处受制于人,没有更多选择余地。 
正如他没有办法潇洒地一走了之,丢下自己的责任与承诺,丢下烽烟欲燃的漠漠北疆与身系囚
牢的丁大将军。 
雷聿看着卫昭的表情,没有再说话。 
相识的时日虽然极浅,然而寥寥数面之间,他却已深切地了解了眼前的这个人,知道他清雅文
秀的容颜背后藏的是一身铮铮傲骨,温文平和的表情下面掩住的是含而不露的刚毅与坚定。 
那并不是一个需要人保护、会听人摆布的软弱男子。 
这个人,会是个最真诚最坚定最值得珍惜的朋友,然而,也会是一个最冷静最犀利最令人忌惮
的对手吧? 
雷聿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挥去了脑中突然浮起的念头,耸耸肩膀不再拦阻,一言不发地看着
卫昭向自己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等等!”卫昭刚刚走出几步,雷聿突然叫住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令牌,漫不经心地
随手丢过去。“有事找我的时候就用这个,可以保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我。” 
卫昭接过令牌,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异常沉重,古朴的花纹间有暗沉沉的乌光隐约流转
,显见得决非寻常铜铁。以他的经验判断,应是以海底玄铁铸成的。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令牌,应该是能代表雷聿身份的私人信物了。 
“多谢。”卫昭沉吟地把玩着手中的令牌,缓缓地道。 
“何必谢我?别以为我是想帮你什么忙。”雷聿嗤的一声轻笑,挑眉斜睨卫昭一眼,语声冷淡,
略有些懒散不羁地拖着调子。“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承诺没有履行,我可不想你到了时候找不
到人,理直气壮地违约背信。” 
“……放心。” 卫昭深深地看了雷聿一眼,淡淡一笑,不再多说地径自走了。 
卫昭…… 
在那个修长而挺拔的背影远远地消失后,雷聿才收回凝注的视线,近乎低喃地轻声自语。 
如果有朝一日…… 
后面的半句话轻微得几乎低不可闻,终于被呼啸的北风淹没在风里??
 
“这就是你答应还我的粮草?多谢了。”雷聿扬眉斜睨卫昭,淡淡的语气中带着隐约的不满。打
的倒是好主意!我带着弟兄去北魏人手中虎口夺食,你们在后方坐收渔利,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 
听出雷聿未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卫昭笑了一笑,和颜悦色地坦然道:“你一定觉得我在算计你
。是么?” 
…… 
雷聿不动声色地看着卫昭,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却不开口。 
“不错,我确实是在算计,但要算的又何止是你一个?”卫昭的目光清朗而平静,如明净的溪水
般清可见底,没有一丝心虚与矫饰。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不慌不乱地娓娓道来,却带着让人
难以拒绝的诚恳。 
“北魏在边境屯兵十万,意图寻隙入侵我国。一旦战火重燃,北疆必然生灵涂炭,你的山寨也
不可能不被波及,即便不会卷入战团,粮草的来源也必然大受影响,如果能打击他们的行动,
受益的可不单单是我一个。而且你们急需粮草,既然没有劫到我们,不去劫北魏还能劫谁的?
再说彭城又不是北魏的驻军之所,只是一个临时的粮草转运站而已。这一次他们的粮草调拨做
得十分隐秘,为了不走漏风声,并没有出动重兵护送。彭城又在边境后方,他们想不到有人会
出手劫粮,你们出其不意,又有我的人居中策应,是一定可以得手的。若说风险……难道你劫
我们的粮草,就不用冒风险了么?” 
听到卫昭的最后一句话,雷聿眼中仿佛有一团小小的火花跳跃了一下。 
“彭城深入北魏境内,距离连云山百余里,路程太远就算能够奇袭得手,带着粮车也走不快。
一旦魏军调兵追击,很快就能追上的。” 
沉默了一会儿,雷聿才沉吟着开口,态度已不再是那种断然的回绝,而是认真的研究与商讨。 
卫昭笑了。“你怎么忘了泾川!” 
泾川?雷聿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卫昭的计划。 
也终于真正了解了卫昭的良苦用心。 
原来……他果真不是在算计自己,而是真真正正为连云山寨打算了的。 
意识到这一点,雷聿的眼神再度温暖起来。 
彭城是北魏后方的一个小城,与魏齐边境相距甚远,在军事上地位并不重要。但是因为交通便
利,商贸相对较为发达,平时便常常车马云集,故而在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中,被北魏选做了临
时转运站,要遮掩调动粮草的消息也容易些。 
有应、云、代三州魏军的保护,东齐想越过边境偷袭彭城几无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彭城
的守卫并不严密。 
但是处于魏齐燕三国交界处的连云山寨,要去彭城却不用越过那道重兵防守的边境线! 
因为距离太远,如果没有泾川这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小河流,就算雷聿能率队成功地潜入彭城,
也没有把握穿越大片的北魏疆土,将粮草顺利运回山寨。 
然而有了泾川,一切便全都不一样了。 
“彭城的守军有多少人?” 
“五百。” 
“有多少粮草?” 
“十万石。” 
…… 
听到这两个对比鲜明的数字,雷聿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 
卫昭没有再多说什么,更没有催促雷聿早作决断,他只是目光平和地凝视着雷聿,静静等待他
的决定。 
只沉思了短短的片刻工夫,雷聿已经抬起了头,眼中再无半点犹疑。 
“好!??
 
第十章 不测 
一旦作出最后决断,雷聿的办事效率是极惊人的。 
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他已经选出了一队勇武而骠悍的精干手下,做出了整个的行动计划,安
排了山寨的留守与防御,并且亲自带着队伍行进在路上了。 
他们需要尽早赶到彭城,才能不为人知地悄悄潜入贮粮之所,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发出迅雷
不及掩而的闪电突袭。 
在这个时候,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宝贵的——彭城只是个临时的转运站,而不是北魏的屯粮所在
,那十万石粮草随时可能被运往边境的军中,并不会放在那里等着他们随时去取。 
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后,雷聿的手下大多难掩心底的兴奋,虽然还严守着纪律不敢随便交头接
耳,脸上却流露出期待的神情,脚步也显得分外轻快。 
只有雷聿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沉默。 
在制定行动计划时,他已经向卫昭仔细询问了有关细节,也认真讨论了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
,考虑了每一项应变的方案。但是有一句话,他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你的这些消息,可靠么? 
其实在所有的问题中,最最关键的正是这一句。 
象这种深入敌境的闪电突袭,有多少成功的希望就有多少失败的风险。而整个行动成功的关键
,则完全取决于情报的及时和准确。如果卫昭提供的情报有所误差,后果必然不堪设想,轻则
可能导致他们无功而返,重则可能令他们全军覆没。 
但是雷聿却没有问。 
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卫昭,他正在心无旁骛地专心赶路,线条优美的侧脸上神情宁静,目光遥
遥地望向前方,清朗得宛若一泓秋水。 
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所有的疑问都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一缕轻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雷聿摇摇头,近乎无声地轻轻叹息。 
卫昭啊卫昭,在这一生中,我还是第一次象这样相信一个人,但愿你莫要让我失望。 
似乎听到了雷聿心中的自语,卫昭突然转过头,对着雷聿笑了笑。 
笑容轻轻浅浅,淡若飞花,却又说不出的柔和温暖,融融煦煦,似有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 
仿佛在无声地回答雷聿:相信我,放心。 
而卫昭也并没有让雷聿失望。 
整个行动远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得多——四更时分,他们一行人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抵达
了彭城,而东齐潜伏在彭城的探子早已按卫昭的指示等侯在城外,做好了一切接应的准备。 
那名探子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只是个貌不惊人、寡言少语的瘦弱少年。身上的衣服肮脏而破
旧,脸上还东一条西一道地胡乱抹着几道泥灰,样子脏兮兮的,跟一个寻常的街头流浪儿没什
么两样,只有一双眼睛出奇的乌黑明亮,顾盼之间,极具神彩。 
但他却有着超出年龄与外表的沉稳和干练,话虽然不多,却要言不繁地准确报告了彭城的守备
情况,魏军人数,以及几处主要的粮草存贮所在。这些粮草显然是从不同的地方调集来的,最
早的一批抵达彭城已有五天,而最迟的一批则是今天才刚刚运到,连车还没有来得及卸。 
“这批粮草存放的地方有三处。”那名被卫昭唤做小唐的少年蹲下身,在地上勾画出一张简单的
地图,用树枝指点着道,“一处在城东的常平仓,一处在城南的小陈庄,还有一处在安阳码头
。三处都没有加派守军,只有负责押运的小队魏军看守。这次的调粮做得很隐秘,看起来魏军
也不想惊动什么人,当地人都没听到什么风声,所以地方上安静得很。” 
“安阳码头?”卫昭与雷聿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些意外的神色。 
那里正是他们计划之中,准备得手以后装粮上船的地方。 
魏军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计划,更不会好心地为他们的劫粮提供方便。如果把一切归之于运气,
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 
“小唐,你知道他们要把粮草运到哪里么?”卫昭沉吟着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押粮的魏军也不知道,只知道原地随时待命。” 
“安阳码头有多少粮草?” 
“加上今天刚运到的,大约五万石。现在都堆在码头上,好象马上就要装船。” 
卫昭点点头,不再发问,眼中的意外之色渐渐褪去,换成了一种无波无澜却深不可测的异样平
静。他默默地直起身,一言不发地负手在原地踱了两个圈子,突然停住脚,抬眼看向身边的小
唐。 
“有没有纸笔?” 
小唐没有出声,从身上摸出一根粗糙的炭条,又扯下自己的一块衣襟,递到卫昭手里。 
卫昭接过炭条和布片,不假思索地一挥而就,写下短短的几行字,又重新交回到小唐手中。 
“你把他们带到安阳码头,然后马上回营,把这封信亲手交给霍大将军,不得有片刻延误。”他
的声音依然温和平静,并没有提高半分声调,也没有任何严厉的神色,却于无形中隐含着一种
说不出的威严与凝重,令小唐凛然站直了身子,屏息地全神望向卫昭。 
“如果大将军问你什么,你不必有任何隐瞒。但是……”卫昭停顿了一下,才一字字道,“无论你
用什么方法,都必须让他相信,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 
眼看着小唐神色肃然地贴身藏好那封书信,卫昭才转身面对雷聿,有些歉然地笑了一笑,还没
有等他来得及说话,一直双手抱胸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一举一动的雷聿已抢先一步淡淡开
口: 
“你不必道歉,也不必贵属替我们带路。我们既已到了这里,自然会有办法带着粮草回去的。” 
“雷兄莫要见怪,如果不是事出意外……” 
“放心。”卫昭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雷聿从中打断。“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事
出紧急,你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就是。只不过……” 
雷聿悠悠地停顿了片刻,还是把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咽回了口中。 
说这番话的时候,雷聿的神情有些奇特,脸上的表情虽然淡淡的,一双眼睛却异常沉暗,光芒
闪动间,仿佛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明了表情,又混杂着几分隐约的矛盾与犹豫。 
象是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已经猜出了卫昭是要去做什么。 
卫昭心头微微一凛。他从未见过象这样一双仿佛能洞察一切般,深邃而又锐利的眼睛。 
这个人的一双眼,真的什么都能看穿么? 
看着雷聿深沉的眼眸,卫昭没有再说话。 
“袁平,把我的马牵过来。” 
雷聿头也不回地扬声招呼在远处等候的手下。 
蹄声得得,一匹神骏非凡的黑色骏马被牵到了两人中间。 
那是雷聿的座骑“寒沙”,一匹日行千里的塞外名驹,一向被雷聿爱如珍宝,几乎从来没离开过
他身边。这时却被雷聿带到卫昭面前,随意之极地把缰绳往他手中一递。 
“这匹马快,你骑它去。” 
卫昭微微一震,骤然抬眼看向雷聿,眼中光芒闪动,象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只笑了一笑
,轻轻吐出两个字: 
“多谢!” 
一跃上马,卫昭不再停留地策马飞奔,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纵马奔驰的决然背影,片刻间便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第十一章 危城 
经过不眠不休的一路疾驰,卫昭终于在正午之前赶到了朔阳。 
天气晴和,日色正中,温暖而明亮的冬日阳光淡淡地照在城墙上,使得这座古老的城池看上去
显得祥和而宁静,并没有半分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 
这里是广阔而辽远的河朔平原上,最丰足最富庶的河西六郡,是东齐北部最重要的产粮之地。
北方五省的粮食供应,以及整个北疆驻军的粮草供给都依赖于此。 
虽然位于魏齐燕三国的交界之处,但河西六郡北有连云山脉、东有交河作为天然屏障,西面则
有北疆驻军的保护,数十年来一直未遭战火波及,始终保持着世外桃源般的和平与宁静。 
然而到了如今,这份平静大约也再难保留多久了。 
卫昭不得不佩服北魏的威烈王高湛,竟然敢兵行险招,下出这一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好棋
。在北疆边境上不断调兵遣将、增加兵马,吸引了东齐守军的全部注意后,他竟然悄悄绕过了
边境的齐军,取道连云山簏直扑朔阳! 
朔阳地处咽喉要道,算得上是魏齐边境通往河西六郡的门户。一旦朔阳失守,整个河西六郡就
等于敞开了大门,毫无防备地任人鱼肉了。 
而只要占据了河西六郡,北魏便等于掌握了东齐北部的经济命脉,也同时切断了武卫三军的粮
草供应。 
正因为如此,高湛才宁愿冒着腹背受敌的风险挥师东进,以期速战速决地奇袭得手,一举攻占
河西六郡。 
而对于卫昭而言,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朔阳落到高湛手里的。 
因为并非备边重地,朔阳的东齐守军只有一千人,在建制上隶属于武卫右军,归朔州兵马指挥
使戚元超管辖。但是真正掌管朔阳军政事务的,则是年近六旬的朔阳知府顾希文。 
顾希文久历外任,屡经迁转,虽然仕途上不算十分顺遂,但是为宦多年,也历练出了一份处变
不惊的涵养和气度。听卫昭说完自己的来意,他尽管也大感震惊、微微变色,却还保持着难得
的从容与镇定。 
“卫将军,多谢你连夜赶来报讯。只不知这魏军来袭的消息得自何处,是否可靠?” 
“是我的判断。”卫昭沉声道,“北魏近来屡屡在边境有所动作,显然是要对东齐用兵。北疆的武
卫三军早已严阵以待,人数虽然不占上风,但若是硬碰硬地打一场大仗,他们也未必能讨得了
好去,反而是防卫薄弱的河西六郡要容易下手得多。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看北魏新近调集的
粮草有一大半都运到了彭城的安阳码头,自然是要经由泾川从水路运送。泾川穿过连云山区便
进入齐境,而它沿途流经的第一座城镇便是朔阳!” 
“哦。”顾希文深深点头,表示同意卫昭的判断,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凝重。“但是以朔阳的区区五
百军士,要抵挡高湛的虎翼军,只怕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 
“五百?”卫昭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朔阳的守军不是一千么?” 
“北疆边境形势吃紧,霍大将军下令调拨河西六郡的一半驻军增强防务。朔阳距离边境最近,
接信也最早,被征调的五百人今早已经奉令出发了。” 
听到这个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不利消息,卫昭的脸色也不禁沉重起来。 
“朔州的一半守军也已被调走了么?” 
朔州是河西六郡的屯兵之地,紧邻北燕,与北燕的边境重镇靖远只隔着一条交河遥遥相望。为
了防范北燕入侵,整个河西六郡的全部驻军也不过万人,倒有一半驻扎在那里。 
“应该还没有。朔州路远,接信比我们迟半日,他们要调动的士卒又多,这时大概还没有出发
。” 
“好。”卫昭点了点头,突然站起了身,肃容望向顾希文,深深一礼道,“卫昭斗胆,欲向大人讨
要朔阳的兵权。不知大人是否信得过卫昭,肯将朔阳城的防务暂时交到在下手中?” 
顾希文惊噫一声,连忙起身匆匆还礼:“卫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来!卫将军镇守北疆十余载,
 
保护了多少百姓的身家性命!没有你和丁大将军,又哪里会有今日这平安富庶的河西六郡?如
今强敌来犯,形势危急,卫将军星夜赶来,愿与朔阳共抗敌军,本官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信
不过卫将军?不要说是区区兵权,这整座朔阳城,连同全城的数万百姓,本官就尽数托付给卫
将军了!” 
看着顾希文诚恳而充满信任的郑重表情,卫昭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他递来的印信,
也接过了这份沉重的责任。 
顾希文选择了信任他,他又能否做得到不辜负对方的信任呢? 
朔阳周围地势平缓,无险可恃,本就是易攻难守的一座孤城。如今只凭着五百士兵,数万百姓
,他便能挡得住来犯的汹汹铁骑么? 
深深吸一口气,卫昭只有希望上天留给自己的时间能多一点,好让他能够来得及安排布署,调
兵遣将。 
然而他自己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怕是自己的奢求了。 
不知是卫昭的威望使然,还是顾希文管辖有方,这场仓猝之间的权力移交竟十分顺畅。片言之
间,朔阳的军政大权便易了主。在顾希文的全力配合下,无论是府衙官吏还是军中将士,都对
临时接管全城防务的卫昭唯令奉谨,毫无异议。 
然而,面对着一张张充满期望的信任面孔,卫昭心中却只觉得异常沉重。 
在检查过城中的防卫情况后,他已经发现,要守住朔阳这座孤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得
多。 
城墙不够坚固,工事不够齐备,武器不够充足……而最最要命的一点是,可用的兵力实在太少
。五百人,仅仅够勉强维持外围布防,一旦出现人员伤亡,连补充的兵源都没有。 
不是没有在百姓中招募义勇,组织民团,也不是没有向朔州发出告警兼求援的急报,只是,这
些只怕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战在即,他只能以手中少得可怜的兵力,来应付眼前紧要的危局。 
“卫将军,你估计敌军几时会到?” 
站在朔阳城头,顾希文忧虑地向卫昭问道。 
“……不会太迟的。”卫昭把目光投向远方,遥遥眺望着空旷的平野上,敌军可能出现的方向。“
我想可能就在今夜。” 
兵贵神速,更何况是深入敌国腹地的长途奇袭。不管保密功夫做得多好,象这样数以万计的大
军调动,终究不可能长时间瞒过对手。早一天行动便可减少一分军机泄漏的可能,高湛是不会
让自己的大军拖得太久的。 
“这样看来,我们已来不及在敌军到来之前撤出百姓?”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撤出百姓。”卫昭平静地道,“来不及撤,也不能撤。我早已下令紧闭城门
,并严令百姓各自回家,不许随意外出。……且不说万一逃散的百姓落到魏军手里,只要城中
稍显乱象,我们的虚实就要被敌人看穿了。” 
“敌军远道来袭,势在必得,必定一到就发起猛攻,就算不让他们看出虚实又有什么用?”一旁
的朔阳守备韩超忍不住接口道。 
“自然是有用的。”卫昭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受道路所限,北魏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不可能
一下子全部赶到朔阳。打前锋的先头部队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人。” 
“一万人还不够吗?”韩超道,“以朔阳目前的防卫情形,就算是五千人也攻得下。” 
虽然并非畏惧敌军,但是在韩超心里,实在是连一点守住的把握都没有。北魏士兵骁勇善战,
本就非久居太平的朔阳守军可以相比,更何况人数的差距又如此悬殊? 
“我知道。”卫昭淡淡笑了笑,神色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是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却隐隐透出一股
无法摧折的决心与意志,令得周围的人都不能不被他的气势所影响。“但是我更加知道,无论
如何,这朔阳城都是要死死守住的。” 
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计。 
时近黄昏,暮色四合,就象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将整座朔阳城笼罩在中间。 
天边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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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停止发预告的,因为感觉这样会减少悬念。可是后来发现要求预告的同志似乎不少,那
就服从群众要求吧。。。。 
下章预告: 
明亮跳跃的火光中,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城头,悠然地俯视城下的魏军,神态安闲地朗声笑
道: 
“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可要进城来喝一杯茶?” 
一阵北风吹过,他淡青色的衣袍在猎猎的寒风中衣袂翻飞,自城下举头遥遥望去,只觉得气度
高华,神姿飘逸,望之宛如神仙中人。 
但魏军却看不清他的面目。 
一张精铁打造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五官,只露出清朗明亮的一双眼,顾盼之间,光芒竟令人不敢
逼视。 
一时之间,原本是惊慌骚动的魏军竟变得鸦雀无声,城上城下一片静默??
 
第十三章 血战 
第二日清晨,众人苦苦等待的援军终于到了。 
这支三千人的队伍由朔、连、寒三郡的士卒合编而成,本是朔州兵马指挥使戚元超奉霍炎的将
令,自三郡守军中抽调出来增援边境守备的,如今却被卫昭中途截了下来。 
盼到援兵的喜悦过后,卫昭几人都发觉援军队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再看到卫昭派去求援的那名
小小伍长竟成了带队的统领,心中无不有些诧异,便叫了那伍长到一边细细询问。 
“我赶到朔州的时候,这队人马已经由霍大将军派来调兵的校尉冯玉率领着离开了。”那伍长低
声道,“戚指挥使看过卫将军的急信,说朔州守军已被霍大将军抽走了一半,剩下的士兵仅够
自保,无力增援,便让我去追赶那支出发的队伍,请冯校尉先带兵去救朔阳之急。我快马紧追
了整整一夜,也没见到要追的队伍,马却累得倒下了。我正急得没办法,对面的路上却来了一
个行色匆匆的黑衣男子……” 
说到这里,那伍长突然停住了口,不安地看了看卫昭等人的脸色。 
“怎么了?”卫昭温言道,“有话实说,我们不会怪你。” 
“那人……那时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急着快点赶上队伍,便拦在路上向他借马。那黑衣人
不肯,反而问我赶着去做什么,脸色冷冰冰的,言语之间更是大不客气。我、我想着军情十万
火急,哪有时间跟他废话,便想出手动武硬夺。谁知那人的功夫好得很,好象连看都没看我一
眼,却随便一招便制住了我,还把我怀中的信搜了去……” 
“什么?!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听到这句话,韩超顿时惊叫出声。 
顾希文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脸色也不大好看。这封信若是落到敌军手里,朔阳城中的虚实可是
再也瞒不过人了。 
“他、他没有说。”那伍长嗫嚅着道,“可是看了那封信后,他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先是对着我上
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接着便一把将我提到他马上,说是带我去追。那人好象对附近的道路熟悉
得很,没过多久就追上了那支队伍。可是冯校尉的态度很坏,看过卫将军的信后,说他是霍大
将军的直属部下,卫将军无权调遣。他调兵奉的是霍大将军的将令,不能擅做主张改道朔阳,
无论我怎么劝说恳求都不为所动。结果,结果……” 
“快说,结果到底怎么了!”韩超不耐地催促道。 
“结果那人便一刀砍下了冯校尉的脑袋!” 
“什么?”三人全都吃了一惊,彼此对望一眼,脸上均有震动之色。卫昭更是难以察觉地皱了皱
眉,眼中的神情微带忧虑,象是已猜出了一些什么。 
“后来呢?” 
“后来……那人借着斩杀冯校尉的威势震住全场,命大家立即回朔阳增援。冯校尉一死,那支临
时整编的队伍无人统领,此时本就心中无主,那人的气势又威严迫人,自有一种力量叫人俯首
听命,大家便乖乖跟着他到朔阳来了。” 
“那人呢?”卫昭眼中光芒闪动,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已经走了么?” 
“是。快到朔阳城外的时候,他把队伍交给我带领,一个人又骑马走了。” 
卫昭轻轻‘哦’了一声,不再继续向下追问,似是心中已经有数。顾希文与韩超却不肯罢休,拉
着那伍长细细询问,想查出那神秘人物的身份。只是那伍长所知有限,除了那人的身材相貌、
言谈举止外,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两人问了半日,到底也没有问出什么来。 
当日傍晚,魏军正式对朔阳发起进攻。 
自城头向下望去,数万魏军黑压压地在城下排开了阵势,旌旗蔽日,铁甲生寒,数不清的刀枪
箭镞密如林立,气势仿佛足以摧毁所有的阻碍,一举攻陷锁定的目标。 
魏军一向以悍勇闻名,威烈王统率的虎翼军更是远近闻名的精锐铁骑,一旦全力发动进攻,那
种一往无回的气势确是可以令常人胆寒。激昂的号角声中,魏军阵中万箭齐发,一波波箭阵密
 
如骤雨般破空袭来,来势异常急劲,用的竟是威力远胜寻常弓箭的床子弩。 
趁着城头的齐军被密集的弩箭逼得缩在城垛之后,一时被压得抬不起头,魏军的步兵如潮水般
涌了上来。 
日前樊进率领的那一万骑兵意在偷袭,为求行军轻便快捷,并没有携带上足够的攻城装备,无
力强攻,当日才会无功而返。而这一次,魏军却是做足了准备功夫,云梯巨木、床弩战车无不
齐备,显见得是准备好了要打上一场硬仗。 
一波强过一波的猛烈攻击中,沉重的攻城车和巨木开始轮番轰击紧闭的城门,一架架云梯沿着
城墙迅速升起,数不清的魏兵奋不顾身地争先向上,转眼之间就攀上了城头,与城上的齐军短
兵相接。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 
自从有魏军攻上城头,床子弩的发射便已停止。床子弩原是极有效的攻城利器,一床可架数十
弩弓,每次可发射数百支寒鸦箭,再加上床弩弓大箭长,力道强劲,只要算准了目标距离,射
上城头时仍有极大的杀伤力。攻城时几架床弩轮番发射,足可以压制城上的守军,掩护已方的
士兵冲锋陷阵。只是一旦双方短兵相交,这床弩的威力便发挥不出来了。 
魏军来袭之初,卫昭便已料到他们会用上床子弩,故此早已叮嘱城头守军及时闪躲,不必还击
,丝毫没有打算与之硬行相抗。待到魏军攀上城头,床弩停发,他才一声令下,无数齐军立时
从城垛后涌身而出,有的手持长枪,不待云梯上的魏兵爬上城头便举枪刺下,有的火箭在弦,
专门瞄准了魏军的攻城车不断发射,更有一队臂力过人的弓箭手架起排弩,对着魏军进攻队形
的中部弩箭连发,硬生生将进攻的魏军从中截断,后队受阻,魏军的前锋无以为继,攻势顿时
减弱了许多。 
攻击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战况仍然僵持不下。卫昭指挥着城上的齐兵各司其职,进退有序,牢
牢控制着城头的局势,排弩的发射时疏时密,骤急骤缓,始终将攻到城下的魏军控制在一定的
数目之内,使得城上的肉搏无时或停,不让魏军有机会发射床子弩,却也无力攻破齐军的防线
。 
攻城不比野战,没有多少自由发挥战术的机会,更不是一方人数占优便能轻松取胜的。尤其是
当守城一方严阵以待时,通常都是一场硬碰硬的恶仗。攻上城头的士兵几乎是踩着十倍以上的
尸体爬上去的,大部分都是身边的同袍兄弟。 
浓厚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这一场硬仗自黄昏直打到日落,魏军接连变换了数次攻势,从正面转到侧翼,又从侧翼转回到
前方,却始终未能打开一个缺口。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久攻不下的魏军才不得不鸣金收兵。 
漫山遍野的魏军潮水般退去后,朔阳城前一下子显得异常空旷。暗沉沉的夜色中,只有几点零
星的火光仍在闪烁,那是攻城车焚烧过后的余烬。微弱暗淡的火光下,依稀可见满地的断肢残
骸狼籍一片,一眼望去,整片土地几乎全是红的。 
“魏兵退了。”一直死守在城头苦战的韩超随手抹了把脸上飞溅的鲜血,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有些脱力地靠到了城墙上。 
“魏兵没有退。”卫昭凝望着远方隐约的灯火,沉声道,“他们只后撤了不到二里,依傍着泾川就
地扎营,看那火光的分布形势,已将朔阳包围起来了。” 
“哼!要围城么?” 韩超忿忿地捶了下城墙,颇不服气地挑高了眉毛,“以为这就能困得死我们?
” 
“城中的存粮还能支持一段时间,兵器的储备却不很充足。”顾希文在一旁冷静地接口道。“如果
魏军只是围困,朔阳应该可撑过一个月有余。但如果天天象这样猛攻,人员和武器消耗过巨,
可支持不了多少日子。” 
“一个月?”韩超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可能围那么久!难道北疆的武卫三军是吃素的么?只要
援兵一到,咱们就来个里外夹击,管保教魏军有去无回!还想把咱们生生困住?真是做梦!” 
 
第十四章 坐视 
卫昭的告警急讯送到北疆军中时,是在劫粮次日的清晨。霍炎按习惯刚刚巡视了早操回来,正
坐在帐中吃早饭。 
看过卫昭在衣襟上草草写就的警讯,霍炎双眉一挑,眼中的光芒倏然一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便随手把信丢在一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箸白汁三丝面,若
无其事地继续吃起来。 
“大将军!”小唐见霍炎全没把自己星夜急驰送来的急报放在心上,立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卫
将军信中所说全是实情,北魏的军队和粮草调动都是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是么?”霍炎漫不经意地抬起头,冷冷瞟了小唐一眼,目光如刀锋一般凌厉。“你又是什么人?
属于哪一军哪一分队?归谁统属?谁派你到北魏去的?到那里去做什么?卫昭怎么会和你在一
起?你们又怎会发现北魏的机密?说!若有一字不实,立刻推出帐外斩了,还轮得到你管别的
事?” 
小唐微微一凛,想起卫昭临行前叮嘱自己的话,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他低下头,冷静而清楚地
一字字道: 
“属下唐青,武卫右军谍报组第二小队长,归卫将军直接统领,奉命长驻北魏打探军情……” 
一边听小唐讲述昨夜的情形,霍炎一边仍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饭,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
什么表情。只有眼中的光芒不时一闪,才会显示出他其实正在专心倾听,甚至正在凝神思索。
等到小唐细细讲完,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后,霍炎才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唐聪明机变,心思细密,偷眼看霍炎脸上的神情,已经看出他对于卫昭的警讯并非全然不信
,只是心中仍有疑问,甚至更有其它顾虑,才会是这样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他心知自己人微
言轻,并无资格向主帅进言,更绝无可能左右霍炎的决定,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便低头一言
不发地退了出去。却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远远地缩在一处角落里留意观察霍炎的动静。 
冷眼旁观了好一阵功夫,见霍炎仍是不急不慌地安然稳坐在帅帐中,既不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又不下令调兵遣将,虽然也零零星星地派出了几小队人马,却大多是探子和传令兵,竟连一兵
一卒都没有派去救援朔阳,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咬着嘴唇思索片刻,转身便去了林冀的营帐。 
身为卫昭的亲信副将,林冀的反应自然与霍炎大不一样。 
还没有听小唐说完,林冀就已经变了脸色,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霍大将军不肯发兵
?为什么?” 
小唐苦笑。“我怎么知道?” 
“难道他……”想到霍炎来到北疆后对卫昭的敌意与戒备,再回想起几日前的那次劫粮事件,林
冀的脸色一变再变,绕着营帐不停地踱着圈子,两道浓眉几乎纠结到了一起。 
“我去找霍大将军。”皱眉考虑了一会儿,林冀突然停住脚,断然道,“无论如何,总不能眼睁睁
看着卫将军以一人之力独撑危局。朔阳现在总共只剩下五百人马,那是说什么也守不住的。” 
林冀进了帅帐,见霍炎正对着桌上的北疆地图怔怔出神。听到他进来也不抬头,一副拒人于千
里之外的冷淡表情,象是连理都懒得理。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林冀已大致摸清了霍炎的性情,知道这位主帅一向骄矜自许,处事专断,
驭下严苛,不是个轻易能听得进话的。尤其对丁大将军的嫡系旧部另眼相看,防范甚严,不管
自己说得怎么恳切激昂,只怕也都是白费功夫。 
果然,他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就被霍炎一句“此事我心里自有分数,你不必管”,老实不客气地
顶了回去。 
林冀被噎得怔了一下,还要开口,霍炎的眼风已冷冷扫过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了。“还有什
么事?” 
明知道霍炎已无耐心听自己再说什么,可是一想到卫昭还守在朔阳苦盼援军,林冀又怎么能放
得下不管不问? 
 
第十七章 夜会 
  
处理完手中的最后一件公务,已经是夜阑人静的三更时分。卫昭舒展一下手臂,揉了揉隐隐酸
痛的后颈,突然想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雷聿了,心里不禁有些歉疚——进城之后,自己
便忙着指挥手下分派粮草,安抚饥民,接着又要巡视城防,检查新军,竟一直没有顾得上好好
招呼一下冒险来援的雷聿,反而很不应该地把他冷落到了一边。 
虽然知道雷聿不会小气得跟自己计较,卫昭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连忙叫来一名卫兵询问,才知
道雷聿并没有按照自己的安排跟随卫兵到驿馆休息,早就一个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家伙,他在朔阳人生地疏,一个人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再说现在的朔阳萧条冷落,百业不兴
,又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卫昭摇摇头,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想。 
出门找了一圈,四处都不见雷聿的踪影,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灯火黯淡,人声寂寂,除了偶尔有
一小队巡城的卫兵经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卫昭在心里暗自猜测,这个行事率意、来去如风、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狂放
男子多半是懒得来跟自己告别,就这么潇潇洒洒地随意离开了。 
一丝莫名的惆怅油然自心底悄悄浮起,卫昭闭了一下眼,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瞬间空荡荡的,仿
佛若有所失。 
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点轻微的讶异,是从什么时候起,雷聿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
能够令自己关注、在意、甚至是安心的存在? 
“忙了一天,你就一点也不觉得累么?”一个懒懒的声音突然自头顶上方飘下来,“要不要上来喝
杯酒?” 
卫昭愕然抬眸,才发现自己身后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条人影,高大的身型,深刻的五
官,一袭黑衣溶入夜色,怀里抱着一个酒坛,脚下似乎还放着几个,半倚半坐地斜斜靠在屋脊
的飞檐上,正向着自己微笑招手。 
笑容懒洋洋的,眼里的光芒却比天上的星光还要亮。 
“雷聿!”卫昭扬一扬眉,想要板起脸,却掩不住眼中流淌的笑意,“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那
可是朔阳府衙的大堂!” 
“这里看出去的风景好啊。”雷聿喝一口酒,漫不在意地扬手招呼卫昭上来同坐,“管它什么府衙
还是王宫!我只知道它是全城最高的地方,风最大,看得最远,喝酒也最痛快,为什么不来?
” 
“你真是……唉!”卫昭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迁就地笑了笑,纵身跃上府衙的屋顶,随
意坐在雷聿身边。“哪里来的酒?已经围城一个月了,城里还找得到这东西?” 
“嗤,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雷聿骄傲地抬一抬下巴,斜斜睨了卫昭一眼,“堂堂山贼之王,会
连一点酒都弄不到!” 
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丝毫不觉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 
卫昭哑然失笑。“是是是,倒是我低估你的不是了。”一边接过雷聿递来的酒坛。 
仰头喝一口,才发觉这酒的劲道惊人,入口异常辛辣,便仿佛有一团烈火陡然从喉间直烧到小
腹,火辣辣的灼人难耐,竟是极纯极烈的烧刀子。 
这酒的性子极冲,卫昭在毫无防备之下喝了一大口,险些被呛得咳了出来。可是最初的刺激不
适过去之后,却觉得胸臆之间有一股火辣辣的热意向上直涌,酒气上冲,激得人心中为之一振
,一扫连日来久被围困的郁闷之气,反而觉得异常痛快。 
“好酒!”卫昭朗声一笑,仰头又接连喝了两口,才将坛子交回到雷聿手中,“真是好酒!喝起来
果然痛快得很。” 
雷聿笑了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会意,自己也举坛喝了一口后,却没再把酒交给卫昭。
“你还是慢一点喝吧。我倒忘了,你这些天劳累得厉害,体力不支,这酒性子又烈,喝得急了
是会醉的。” 
卫昭挑眉。“你倒不怕醉?” 
目光扫过雷聿脚下,一个坛子已经空了,他手中的坛子也只剩下不到一半。这酒寻常人喝上一
 
碗半碗便会醉倒,可是雷聿已经喝了这么多,脸上也只是带了一点薄薄的酒意,眼中却是异常
清醒。 
“这一点酒就能醉倒我了?”雷聿哈哈一笑,踢踢脚边的空酒坛子,“凭它还差得远!再说醉了又
有何妨?尽兴喝过,再尽情睡上一场便是。” 
卫昭也笑了,也许是被雷聿的豪爽不羁所感染,平日并不喜欢喝酒的他也忍不住再度抓过酒坛
。只是在雷聿不甚赞同的目光下,没有象刚才一样大口畅饮,而是颇有节制地浅尝轻啜,一边
品味着烈酒的辛辣与火热,一边与雷聿信口闲谈。 
冬夜的北风冰冷如刀,一阵接着一阵地扑面劲吹,寒凛非常。但两人借着腹中酒劲,竟丝毫不
觉有寒冷之意,倒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一振,反而聊得格外畅快。 
信口闲聊了一阵,卫昭突然想起一个在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雷聿,你说霍炎这几天的日子
也不会好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他那边遇上了什么麻烦?” 
雷聿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还管他做什么?他理都不理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去管他的闲事!” 
“战场无闲事。”卫昭叹了口气,脸上的柔和微笑渐渐敛去,换上了罕有的严肃与凝重,“两军对
垒,形势危急,局中的任何一个变化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到整个战争的胜负,我又
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象是猜到卫昭会这样回答,雷聿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目光闪动之间,既有几分佩服与敬重,
又有几分不平与无奈。 
“就算你愿意以德报怨,可是以你现在的处境,根本已经是自顾不暇,还有余力顾得到别人吗
?” 
“至少先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大概也只有被困已久的你才不知道。”雷聿笑了一笑,轻描淡写地道,“魏军挥师十万
攻打北疆,正式与霍炎全面交战,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天了。” 
“什么?!!”即使是一向极沉得住气的卫昭,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很意外么?” 
“……当然。” 
“为什么?这场仗不是迟早都要打的?” 
“可高湛一向都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卫昭微微蹙眉,“要硬碰硬的打他早就打了,又何必拖
到现在才动手?此前的局势虽相持不下,但魏军并不处于劣势,倚仗兵力的优势和后方的支援
,他完全可以跟我们继续耗下去的,而且胜算比我们要大。急功冒进,强攻硬打,这可不象是
他的作风。” 
“你倒很了解高湛么。”雷聿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昭,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可是……我几时说过
强攻北疆的人是高湛???
 
第十八章 论剑 
“你倒很了解高湛么。”雷聿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昭,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可是……我几时又说
过强攻北疆的人是高湛了?” 
“那又是谁?”一抹明显的讶异再度掠过卫昭的脸,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且不说临阵换
将是军中大忌,就算要换……北魏还有比高湛更善战的大将么?” 
雷聿笑了。“岂止北魏,若论领兵作战,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比得上威烈王高湛的又有几个
?” 
这话说得应不算太过份,但是在同为名将的卫昭面前作此论断,似乎便带上了几分高下已分的
评判意味,未免有些不大客气。卫昭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颇为赞同地深深点头: 
“龙腾虎威,并称当世。能够与威烈王高湛相提并论的,也只有燕国那位如流星般昙花一现的
龙腾将军了。十年前河洛之战爆发时我正好奉调进京,没有赶上那一场大战,但当时的战况却
是听丁大将军说起过的。” 
说到这里,卫昭轻轻笑了一笑,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隐隐的向往与钦佩。“那一战……燕人若非
有龙腾将军,只怕当日便已亡国,而北魏若非仗高湛虎威,也绝无可能有如此声势。那一战最
后胜负未分,以两国谈和罢兵作为终结,却成就了两人的声名功业。此役之后,龙腾虎威之名
,终于真正传遍天下。” 
“龙腾虎威,并称当世,龙腾虎威,并称当世……”雷聿低低地念了两遍,嘿然笑道,“固然一世
之雄也,不过是而今安在哉?且不说龙腾早已湮没于江湖,就算是虎威,如今也再不复当日声
光。这场仗高湛打得缚手缚脚,处处受阻,跟你们一耗就是月余,拖得自己都差点粮草不继,
哪里还有当年河洛之战时的威风气派?” 
“这一点只怕是你错了。”卫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沉思地望着远方的魏军大营,缓缓道,“虎
威善谋,龙腾善战。高湛一生好用机谋,善出奇计,可从来都不容人随便小视。这一场仗,魏
军实力上占尽优势,如果硬碰硬地正面交战,赢面当在七成以上,只不过这样的胜利却不是高
湛想要的。他要的是完胜,而不是惨胜,所以才会煞费心机地设下重重陷阱,务求以最少的损
失取得最大的胜利。他的计划原本是不错,至于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先被
我撞破他的计谋,又有你在中间几次援手,才会导致功败垂成。否则……” 
说到这里,卫昭悠悠顿住了语声,但言下之意却已十分明白,自是不必再说下去了。 
“你倒是很看得起高湛。”雷聿一边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只可惜北魏王对他可没有你
这么信任,几天前已下旨严责他指挥无方,作战不力,令十几万大军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战中
,师老无功,国威大损,将他降级内调入京了。” 
“真的么?”卫昭神情一震,讶然道,“高湛战功赫赫,勋业彪炳,堪称北魏国之柱石,北魏王竟
会如此对他?” 
“那又有什么好稀奇的?”雷聿微带讥诮地冷冷一哂,“功高震主,名高遭嫉,哪一朝哪一代不是
如此?又岂只高湛一人而已?” 
想起仍在狱中的丁大将军,卫昭的神情微微一黯,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话题道,“接替高湛
的又是什么人?” 
“武安侯赵绩。有了高湛的前车之鉴,赵绩自然不敢怠慢,才刚刚上任不到两天,就急匆匆地
对霍炎发动了进攻,看来是想速战速决地拿下北疆。” 
“原来如此!”卫昭眼睛一亮,语声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兴奋。武安侯赵绩也是北魏的重臣名
将,如今已经年近花甲,虽然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脾气却略嫌急燥火爆,要比深沉多智的高
湛好对付得多。北魏王换他接替高湛,实在不能算明智之举。这样看来,东齐取胜的希望又增
加了几分。 
北疆的武卫三军驻扎在檀州城外的青风口,那里的地势颇为险要,倚仗地利之便死死扼守,赵
绩短期内很难攻下。但霍炎的兵力远不如魏军,一时也只能据险困守,无法发动有力的反击。
 
这样长期僵持下去,终归是人多势众的北魏会占上风。 
为了能够尽快取胜,赵绩多半会将精锐部队放在正面,两翼的实力必然薄弱。若能有一支奇兵
从侧翼夹击,配合霍炎发动攻势…… 
哪怕只有几千人…… 
“如果你想突围出去援救霍炎,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卫昭正在苦苦地蹙眉思索,雷聿突然懒洋
洋地在一旁插口,“赵绩急于求胜,把围攻朔阳的魏军也抽走了大半去攻打霍炎。此刻朔阳城
外的魏军已经只剩下一万多人,应该不是你的对手了。” 
“真的?”卫昭半信半疑地望向城外,远方的魏军营帐仍然如往日般密密麻麻,黑压压地连成了
一片,星罗棋布的营火闪烁其中,看上去没有丝毫兵力减少的迹象。 
“赵绩怕被你看出虚实,故意下令撤军而不拔营,还让留下的部队照常点燃各处营火,就是想
用这虚张声势的一万多人把你困在朔阳。”雷聿淡淡道,“你没觉得魏军这几天的攻势减弱了许
多么?” 
“……是。”回想起这几日魏军的异常表现,卫昭不得不点头承认,“我只知魏军粮草不继,还以
为他们是因此而士气低落,无力进攻呢。” 
雷聿扬眉冷笑。“他欺你受困孤城,消息隔绝,才会玩出这种把戏。这种不入流的小小伎俩,
可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是这样么……”卫昭再度望一眼城外,接着便沉默地转过头,双眉深锁地垂首沉思,脸上也不
自觉地透出了几分隐隐的凝重。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紧锁的眉头已经展开,脸色平静如一泓秋水,眼中的光芒却异常
明亮,带着一往无回的坚定与决然,再没有半分犹豫。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雷聿一直沉默地在一旁看着卫昭凝神思考,仿佛并不想左右他的想法,
又象是早已猜出了他的决定。然而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微带无奈地开口道,
“没人命令你主动出兵,你也没有必须救霍炎的责任。你这样做,就算胜了,别人也未必领你
的情;但若是因此令朔阳失守,责任可全都在你身上。冒这么大风险,值么?” 
“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卫昭淡淡一笑,神情竟是异常轻松,流露出一种做出重大决定后的平静
与坦然,“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为将者若是左瞻右顾,思虑太多,那也不用想打胜
仗了。” 
听到卫昭这一句话,雷聿的神情微微一震,眼睛紧紧盯着卫昭,目光陡然亮了起来。 
仿佛有沉寂已久的火焰突然被点燃,光芒异常耀眼。 
“好!”雷聿哈哈一笑,举头将坛中的残酒一饮而尽,随手把酒坛远远抛开,击掌道,“卫昭果然
不愧是卫昭!就冲你这一句话,这场仗我信你必能取胜!” 
远处的黑暗里传来酒坛碎裂的声音,象是在为他的话做出证见??
 
第十九章 同醉 
漏声催转,夜色将阑。 
最后一坛酒也快要见了底。 
“你醉了么?” 
“还好。……你呢?” 
“……还差得远。”雷聿漠然一笑,笑容依稀有几分缥缈,“要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语声淡淡的,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苍凉味道。 
虽然已有了几分酒意,卫昭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雷聿情绪中的异样。自从刚才的对话之后,雷
聿似乎变得有些沉默。 
侧头细细打量雷聿,他却没有在看着卫昭,目光悠悠淡淡,仿佛正在出神,又仿佛遥遥地投向
了远方。暗沉沉的夜色中,有无数星火在闪动跳跃,那是魏军包围在朔阳城外的一带连营。 
一阵夜风吹过,隐约传来几声马嘶。 
风中仿佛有笳声轻扬。 
月光清冷如水,照在雷聿深刻俊朗的五官上,却没有使他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反而给分明的
轮廓投下几道阴影,越发显得如刀削一般。雷聿的表情淡淡的,在冷静和漠然中依稀透出几分
冷峻,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厌倦。 
就象他这个人一样,令人难以琢磨得透。 
雷聿的目光明亮而锐利,眼神却冷冷的,即使在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几分讥诮。然而当他转过
头来看向卫昭,眼中却露出一抹罕有的暖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盯着我发什么呆?想怎么
突围想昏头了么?” 
卫昭耸肩一笑,没有说话,抓过酒坛又喝了一口,借着暖洋洋的酒意自在地任意伸展四肢,放
松地半躺半靠在屋脊上,几乎与雷聿的身体靠到了一处。 
对于这个来历行事不无神秘的传奇男子,卫昭承认自己一时还无法看穿他的心思,更丝毫不了
解他的过往。但是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雷聿的善意与关切,感受到两人间意气相投、谈笑尽欢
的融洽与畅快。正是这一点使得卫昭在雷聿的身边放松了精神,可以暂时抛开烦恼,好好享受
一下这份难得的轻松自在。 
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撑得身心俱疲,几乎已再也支持不住了。 
在朔阳城中,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传奇人物、不败将军,是他们依靠的精神支柱,永远要保持
着胸有成竹的从容姿态,谈笑用兵,指挥若定,支撑起所有人的信心、意志和勇气,才能在魏
军旷日持久的围攻下坚持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日夜。 
然而他毕竟也只是个人,一样会输,一样会累,一样无法打赢一场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敌众我寡
实力悬殊的战争。 
也只有在雷聿这个局外人身边,他才能稍稍放松精神,抛开面具,也暂时放下自己肩头沉重的
责任。 
等雷聿再次转回目光,才发现卫昭已经倚着屋脊睡着了,头微微垂着,几乎靠到了自己的肩膀
。在清华如水的月光下,他的脸色却显得越发苍白,清秀的脸颊格外瘦削,仿佛没有一丝血色
。即便是在沉睡中,眉间也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忧虑,再不复清醒时的沉稳与从容,却隐隐流
露出几分疲惫。 
这样的卫昭,与白天里那个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睿智将军完全象是两个人,看上去竟显得异常
文弱,只有紧抿的唇角仍透着熟悉的坚定与倔强。 
“你啊……”雷聿轻轻摇了摇头,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卫昭苍白的脸庞深深凝视了良久,
才缓缓地扬起手,却只是为他理顺了额前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雷聿的动作异常轻柔,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了。然而卫昭却睡得极不安稳,入眠极轻极浅,似
乎在梦中也感觉到了雷聿的动作,眉头轻轻一跳,仿佛微微蹙了起来。 
雷聿眉头一皱,手指已拂上了卫昭的睡穴。但是在内力发出之前,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一下,想
了一想,最后还是缩了回去,转而握住了卫昭的手。 
“放心吧,这一仗你一定会胜的。”雷聿在卫昭耳边轻轻地道,声音十分低沉,语调却格外坚定
,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信心与安抚力量,仿佛能一直穿透到人的心底深处。“我会帮你,看着
 
你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不知是否听到雷聿的低语,卫昭的眉头似乎展开了少许,紧抿的唇角也略略放松,仿佛绽开了
一丝极轻极淡的笑容。 
却看得雷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天清晨,当卫昭从沉睡中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房中,正安安稳稳地睡
在自己的床上。 
昨夜入睡前还在身边的雷聿却不见踪影。游目四顾,一室空空,一切仍然是昨晚离开前的样子
,看不出半分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衣上的酒痕与唇间残留的美酒余香,卫昭几乎要误以为昨夜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
一场迷离的梦境。 
但他却依稀记得,在自己沉沉睡去之后,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仿佛说自己
一定能取胜,又好象在说,他一定会帮自己…… 
这个声音,又能是谁? 
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卫昭才慢慢起身,用冷水草草地洗了一把脸,准备布置今日的反攻。 
此役虽小,却有可能关系到全局的成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的。 
其实这样做有些冒险——城中的兵力并不充足,连同几次蓦集的新兵,总共也只有四千余人,
面对城外的万余敌军并不占上风。想要反攻,只能趁敌人不备时出其不意地发动奇袭,一举击
溃敌军主力。万一反攻不成,便极有可能把大队人马陷在城外,面临全军覆没的局面。 
然而卫昭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霍炎统率的武卫军主力已经与北魏正面对决,承受着十几万大军强攻的压力。这一场决战的胜
负直接决定着北疆的局势,生死关头,容不得卫昭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卫昭轻轻叹了口气,展开桌上卷着的地图,才发现里面夹着一纸白笺,上面墨迹纵横,竟是一
幅城外魏军的兵力示意图。字体狂放不羁,想也知道定是出自雷聿的手笔。 
雷聿象是十分匆忙,这幅图画得简单而潦草,只是寥寥几笔,扼要地交待清楚了魏军的情况,
更无一句多余的话。 
但在地图的上方,却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草书大字——一战成功! 
字迹剑拔弩张,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卫昭看在眼中,只觉得一阵金戈铁马般的森然杀气扑人而
来,心中却是热血激荡,有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无可遏止。 
当下再无半分犹豫??
 
第二十章 
卫昭轻轻叹了口气,展开桌上卷着的地图,才发现里面夹着一纸白笺,上面墨迹纵横,竟是一
幅魏军的兵力示意图。字体狂放不羁,想也知道定是出自雷聿的手笔。 
雷聿象是十分匆忙,这幅图画得简单而潦草,只是寥寥几笔,扼要地交待清楚了魏军的情况,
更无一句多余言语。 
但在地图的上方,却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草书大字——一战成功! 
字迹剑拔弩张,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卫昭看在眼中,只觉得一阵金戈铁马般的森然杀气扑人而
来,心中却是热血激荡,有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无可遏止。 
当下再无半分犹豫。 
点兵召将,指授方略,整顿军容,激扬士气。 
尽管已经被围困了一个多月,士兵早已疲惫不堪,然而听到反攻的命令,军中的士气却意外地
高涨。也许是久被围困的闷气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面对着人数仍远
超己方的敌军,竟然没有一个人畏惧和退缩,一张张纯朴的脸上都写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在这种士气的鼓舞下,齐军的反攻格外勇猛也格外犀利。与之相对应的是,城外的魏军久攻不
下,心生厌倦,精神上多多少少有些松懈,对齐军的半夜偷袭竟然近乎全无防备,更没有做出
及时的反应。再加上雷聿的暗中相助,这一场反攻之役竟远比卫昭的预计来得顺利。当魏军大
营化为一片火海,从梦中惊醒的魏军士兵在熊熊的火光中惊惶奔跑,四散逃命时,卫昭知道,
朔阳的危局已经解除,自己所要面对的不再是城下的重重围困,而是武安侯赵绩的十万大军了
。 
与此同时,北疆的战事在一片胶着的状态中,也正打得如火如荼。 
应该说,霍炎作为一个并不失职的统帅,对北魏军队的大举进攻并非没有一点准备。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盛名之下的高湛是一个很容易对付的人,更从不认为自己凭着按兵不动
断敌粮道的稳守战略就能令魏军不战而退,但是高湛的被贬、魏军的易帅、以及新帅赵绩迫不
及待的匆忙进攻,多多少少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并不畏惧敌人的进攻,也决不打算让对手在自己手中轻易地捞到什么好处,但是霍炎自己心
里也清楚,凭着自己手下的五万军队,要与赵绩的十几万大军正面对抗,最多只能是据险固守
,勉强自保,如果没有援兵的到来或是特出的奇谋,想要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边关告急的奏章已经飞马送出十几天,却一直没有换来援军,等到的只是父亲的一封紧急密函
,告诉他南楚这些天也在边境蠢蠢欲动,镇南将军凌风正全神戒备,不可能分兵给他任何支援
。而朝中的政局自从丁延之下狱之后一直暗流汹涌,动荡不安,派系间的倾轧空前激烈,在这
种情况下,对于朝廷能否及时征调兵力救援北疆,最好不要有什么指望。 
换言之,一直被包围在家族势力的光环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霍大将军,也终于遇
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与困境。 
面对大军压境的强大威胁,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又一个充满硝烟的黑夜过去,战事已经持续到第七天。 
北疆军中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场安稳觉。 
魏军的攻击虽然凶猛,但是战况并不太惨烈,双方的伤亡均远比霍炎预计中的要少得多。赵绩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尽管心中急于取胜,却没有要求部下不计代价地拚命进攻,而是借助
战车、弩箭、油坛、石炮等攻城利器不断消耗齐军的战斗力。 
仗着自己兵员众多,敌人对齐军使用了车轮战式的消耗战术,几支部队轮番进攻,几乎从没有
停止的时候。时而大举进攻,时而小股偷袭,时而黎明发炮,时而趁夜攀城,搅扰得齐军永无
宁日,连好好休息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霍炎也曾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派兵暗夜偷袭魏军的大营,奈何对方人数太众,精锐部
队又都在前线,尽管几次奇袭都颇有成效,却始终不能使魏军伤筋动骨,更动摇不了敌军的阵
线,最多也只能使魏军增加些伤亡,杀杀对方的气焰而已。 
但是魏军还在增兵,粮草和攻城装备更是源源不绝地不断从后方运到前线。如果齐军还不能打
开困境,任由战况再这样僵持下去,最终必然难逃一败。 
就在这个时候,霍炎突然很意外地想起了卫昭,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防备,不肯重用,但同时
又不得不暗自佩服的对手。 
站在青崖关的城头上,俯视着不远处黑压压连成一片的魏军大营,那个修长挺拔而略显单薄的
身影不知怎么就很没来由地浮现到了眼前。 
当朔阳被魏军围困的时候,他的心情应该就是自己现在这样的吧?危急的形势,不利的处境,
数倍于几的敌军,明知道孤立无援难以支撑却仍然不甘认输不肯放弃的坚持与骄傲……如果有
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卫昭困守朔阳,至少还有自己为他牵制敌军,截断敌方的粮草供应,
而自己,却连一点最简单的援助都得不到。 
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一定在幸灾乐祸地暗自痛快吧——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一个
月前安然稳坐钓鱼台,不肯发兵援救朔阳的霍大将军,也会有今日这一天! 
想到这一点,霍炎轻轻地冷笑了一下,眼中的光芒越发锐利。 
我是绝不会输给他的。 
卫昭既然能守得住朔阳,我也就守得住青崖关! 
象是要挑战霍炎的信心,城下的魏军发起了又一波猛烈攻击??
 
抬头望一眼霍炎,他也正扬眉看着自己,眼中光芒闪亮,有明亮耀目的火花在跳跃。那其中,
有驰骋沙场横扫千军的豪情,有乘胜追击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慨,也隐约有着几分对自己的期
许与……信任? 
如果说,卫昭还不能完全肯定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在对视的那一瞬间
,他读懂了霍炎——虽然,可能只是一部分。 
“是!” 
深深吸了口气,卫昭用同样肃然的表情与语气,接下了这个并不轻松的任务。 
并未顾及自己的疲惫。 
在卫昭率领武卫右军的六千铁骑离开之后,霍炎并没有命令全军立即出击。 
集合。整队。卸甲休息。清点人数。医治伤兵。 
甚至还很好整以暇地让伙头军马上赶工,在遍地狼籍的战场上开出了一顿早饭。 
虽然只是简单的干粮、肉脯和菜汤,但已经足可以填饱士兵们的碌碌饥肠,令他们恢复了部分
体力。 
这样的休整花去了整整两个时辰,等到霍炎下令全军整装待发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而拾儿、林冀等几个跟卫昭最久的嫡系将领,更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差一点就要抓着霍炎催他
赶快下令追击了。 
其实霍炎不是不知道军情紧急,时间多拖过一分一刻,敌军就会又逃远一分。但是他更知道,
士兵们经过一夜的苦战,此时早已疲累不堪,如果不做休息就马上行军,就算能够追上敌人,
只怕也没有力气打仗。 
与其如此,还不如相信卫昭能率领着行动如风的铁骑军有效地阻击并拖住敌人,即使无法完全
阻挡住敌军的前进,至少也可以延缓他们逃离的速度,等待大部队休整过后赶上来。 
这样做自然要冒风险,但是霍炎有信心——这些天来,卫昭的表现已经足以令霍炎刮目相看。
这个看上去清秀而文弱,象书生多过象武将的青年男子,却有着令霍炎也不得不暗自惊叹的谋
略、胆识与意志。他相信,就算别人没有办法拖住魏军,但卫昭,却是一定能做得到的。 
卫昭啊卫昭……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一想到这次追击的成败极有可能会决定最终的胜局,面对这千载难逢的灭敌良机,霍炎只觉得
豪气顿生,象是有一团火,从心底一直烧了上来。 
正因为如此,当霍炎刚刚率领大军离开青崖关,还没有走出多远,就看到奉命追击的卫昭居然
带着武卫右军掉头回来,而且明显是无功而返时,他的怒火才会变得越发的无可遏制。 
“卫统领,”霍炎冷冷打量卫昭,以及他身后看上去与出发前并无二致,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的
队伍,强自压抑着心中的火气,“怎么回来了?莫非……你已经把追击的目标全部歼灭了?” 
“大将军。”卫昭显然已感受到霍炎的怒意,却看不出有什么惶恐的表情,脸上反而流露出一丝
焦急,“请停止追击,尽快回师青崖关!” 
“理由?” 
“我在追击中发现敌军形迹有异,不象大败后的全面溃逃,倒象是有意引我们追击,极可能是
故意设下的陷阱!” 
“是么?”霍炎牵动唇角,笑了一笑,眼中的光芒却越发冰冷,“愿闻其详。” 
“出发之后,我命副统领方靖率领队伍,自已带了一小队侦骑赶到前面观察敌情,发现魏军在
逃离战场一段距离后,队伍渐渐集结起来。逃跑的队形散而不乱,喧而不躁,虽然故意做出惊
惶沮丧的样子,却没有一人离队私逃,一路上遗落许多衣甲财物,丢掉的兵器却大多是损坏的
。由此可见,魏军不象是真的溃逃,更象是故意诈败引我军出关追击,一面在前方设伏等追兵
上勾,另一面……如果今日的一切确属预谋,那么,在战场上四散逃走的那一半魏军,便极有
可能在不远处重新集结,准备趁我方大军尽出,防卫空虚之际,突然偷袭青崖关!” 
“……就是这些?”沉默了一个短暂的时间后,霍炎皱眉发问。 
“是。” 
“魏军会偷袭青崖关,除了推测以外,你还有什么更有力的证据?” 
“……没有。”卫昭也稍稍沉默了片刻,但是脸色依然镇定,“可是以我对魏军的了解,他们本不
该这么容易就兵败如山倒,而以高湛治军之严,士兵更不会一遭败绩便四散溃逃的。” 
“你了解的人是高湛,不是赵绩。”霍炎斜睨卫昭一眼,冷冰冰的语气中带着三分质疑,又有三
分不耐,“高湛治军严整,谋略过人,对北疆形势又了如指掌,设下这样的陷阱倒有可能。但
赵绩统兵作战一向不以谋略见长,更何况接掌帅位时间不久,部勒属下、指挥作战更远未达到
如臂使指、收发由心的境界。在这种情况下,他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诈败诱敌么?就不怕一个控
制失当,假败被我们变成真败?” 
“……”卫昭抿了抿唇,目光环扫周围诸将,发现他们听了霍炎的一番话,脸上都有赞同之色。
即便是卫昭自己,也不能不承认霍炎的推断大有道理。战场上风云瞬息变幻,就算再高明的战
术,在不同的人手里使出来,结果却未必会是一样的,只是…… 
“如果……高湛根本就没有离开呢?”会不会,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听到卫昭大胆的猜测,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周围的人不由得都立时变了脸色。 
只有霍炎仍保持着镇定,不动声色地微微眯眼,目光刀锋般扫过四周,冻结了人群中轻微的骚
动,最后停留在卫昭脸上。卫昭毫不退缩地对上霍炎的目光:“请大将军立刻回师青崖关。” 霍
炎紧紧绷着面孔:“若最终证实你猜测有误,这贻误战机的责任,你担当得起么?” 
卫昭平静一笑:“任凭军法处置。” 
霍炎沉默,一言不发地紧盯着卫昭,象是要透过卫昭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心里。 
过了良久,才冷冷丢下两个字:“回师!??
 
二十四章 
卫昭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在何时醒来。 
也许还不算真的清醒,因为头脑中仍然一片昏沉。模模糊糊的意识中,只觉得身体异常疲倦,
罕有的软弱与无力,甚至没办法睁开眼睛。 
只有感觉变得格外敏锐,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疼痛。尤其是后背,象刀割火炙般尖锐的疼痛深
入骨髓,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侵袭而来,仿佛永无休止。 
他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却没有放任喉间的呻吟。 
身边人来人往,脚步杂沓,有争论有低语,似乎很是热闹了一阵。然后又突然安静下来,杂乱
的人声转眼间消失,只剩下两个人一问一答对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很熟悉,冷冰冰的,总是带着几分威严几分倨傲,以及不动声色的冷静与漠然,
但此时却仿佛夹进了一丝不安与焦躁。 
能够让霍炎动容的,应该不是小事了……卫昭努力集中精神,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后背
火灼般剧烈的疼痛却总是叫嚣着袭来,再加上胸口沉沉的重压与闷痛,使得他不得不耗费全部
的精力与痛楚对抗。只听到一点支离破碎的字句,意识又陷入一片黑暗。 
当意识再次回到脑中,精神已经稍稍恢复,不再象上次般昏昏沉沉,一片茫然。 
尽管仍无力睁开眼睛,卫昭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身下是熟悉的床
榻与衾褥,而自己正裸着上身俯卧在床上,一床被子只盖到腰间,把整个后背都袒露在外面。 
听不到说话与走动声,但卫昭知道帐里有人。因为后背上火辣辣的伤口不时会感到一阵清凉,
接着痛楚便明显地减轻,显然是有人正在给自己上药。 
一定不是拾儿,卫昭想。拾儿虽然对自己全心敬爱,却是个大大咧咧毛手毛脚的小家伙,动作
再小心也不会轻柔到这种地步,一点都没有碰到伤口,如果不是后背传来的阵阵清凉,几乎连
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会是谁呢?卫昭并没有试图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只是安静地闭着眼,凝神倾听着身后细微的声
响,才发现那人的气息有些熟悉,淡淡的,暖暖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好象是…… 
雷聿!? 
卫昭霍然睁开了眼。 
“醒了?”几乎是立刻,身后响起雷聿熟悉的声音,语声不复往日的冷峭,却隐隐带着一丝放心
与欣喜,“别动,好好等我把药上完。” 
真的是雷聿啊……卫昭心里一暖,一种莫名的情绪就那样悄然浮上心头,说不清是安心还是感
动,亦或应该称做喜悦。 
然而又有一丝轻微的担心与忧虑。 
“雷聿,你怎么……”卫昭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低哑,几乎轻得微不可闻。 
“又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雷聿笑了一笑,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没有这灵玉膏,只怕你的伤
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收口,你说我不来怎么行?” 
“不,我是问……”话只说了一半,卫昭轻轻苦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有什么好问的?雷聿的神通广大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以他的消息之灵通,耳目之众多,自
己受责重伤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而以雷聿的胆大包天、肆意而为,区区一个东齐的军
营又怎么可能挡得住他随意来去? 
更何况,只怕现在还有人替他放风报信、遮掩照应呢。 
“没错,其实你受伤的当天我就已知道了。”雷聿象是完全猜得出卫昭的心思,接口道,“只是因
为要回去取药,所以耽搁了一天功夫。” 
口气轻描淡写,完全没提及自己日夜兼程赶回山寨的辛苦奔波,自然更没把心底的担心与不舍
流露出半分。 
“嗯。”卫昭只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道谢。隔了一会儿,才又道,“不要久留。” 
“放心,拾儿在外面守着呢。”雷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依然不急不忙地小心涂完最后一点药,
才放下药瓶,伸手搭上卫昭的腕脉。 
 
卫昭俯卧着,看不到身后雷聿的表情,不知道他的眉头随着脉象的变化越锁越紧,但是从自己
身体的感觉与雷聿的沉默中,也隐隐猜出几分端倪,忍不住问道,“怎么?” 
“没什么。”雷聿努力隐藏着心里的情绪,刻意用轻松的口气回答,“你当日的内伤一直没好,本
就靠药力勉强压着。这些天劳累太过,耗虚了气血,再加上前日受了刑责,激发旧伤,只怕要
落下点病根了。” 
“什么毛病?” 
“也没什么大碍,调养好了也不要紧,最多以后少跟人动手就好了。”雷聿眼中的怒气渐渐浓重
,语气倒还是笑吟吟地若无其事,“反正你身为大将,本就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又何
必争强好胜去抢人家先锋的功劳?” 
听出雷聿话里的意思,尽管卫昭生性沉稳,心里也不禁震了一震,身子不觉微微一僵。 
察觉到卫昭情绪的波动,雷聿的眼中闪过一丝疼惜,终于忍不住握住卫昭的手,道:“别担心
,我定会全力给你医治。就算治不好,也不是不能用武功了,最多动用真气时胸口作痛,偶尔
容易咳嗽气促,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卫昭点点头,眼中隐隐有倦意浮起,语气之中也微带萧索:“要是这样,那也不必费事医治了
,我的武功本就可有可无,以后更未必用得到。” 
听着卫昭淡淡的回答,雷聿不觉心里一紧,握着他的手越发用力,恨恨的语气中再也无法压抑
心底的怒意与后悔:“早知道这样,我才不会设法截住高湛偷袭青崖关的那支兵马,又何至于
……嘿,霍炎!” 
“什么?……是你?” 
卫昭一怔,忍不住转头看向雷聿,却被他抢先一步按住了肩膀。 
“别动,当心牵扯到背上的伤口。”雷聿叹口气,绕到卫昭面前蹲下,“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既
能猜到高湛的心思,我又怎么会猜不到?我本来也没打算插手,可是高湛的兵马来得太快,你
们的大军还没赶回,若不截下这支队伍,只怕青崖关便会落到他的手里。谁知道……唉!” 
卫昭却笑了,眼中光芒闪动,有释然也有欣慰,更多的是浓浓的感激之色。 
“多谢。你这样做,我只有感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雷聿摇摇头,无奈地看着卫昭苍白的脸庞,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
还是没有说出口。 
过了半晌,才转过话题道:“你枕边的玉瓶里是你上次用过的丹药,我刚刚给你服过一粒了,
以后每天睡前自己记得吃。” 
“嗯。”卫昭应了一声,才觉到自己口中熟悉的淡淡药香,回想起刚才在昏睡中,唇边依稀仿佛
停留过温暖的触感,却又模糊的无法确定,忍不住瞟了一眼雷聿。 
脸上不知怎么有些微微发热。 
雷聿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卫昭探究的目光,轻咳一声,转开了脸
 
第二十五章 
雷聿的伤药确实灵效如神,这一晚,卫昭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伤痛的困扰,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 
然而帅帐中的霍炎却几乎一夜未眠。 
整个晚上,霍炎一直坐在书案前,对着满桌散乱的军报与密函怔怔出神。偶尔移开目光,眼前
便会浮起卫昭昏迷中惨白如纸的清瘦脸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眉头因为痛楚而
微微蹙起,却一直紧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直到听了军医的报告,霍炎才知道,卫昭这些天来一直是带着内伤领兵作战,往来奔波,近乎
不眠不休地苦苦支撑了一月之久,早已被伤病与劳累耗尽了精神气血,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
奇迹。 
所以他才会捱不过一百军棍的重责,竟致当场吐血昏倒。 
甚至落下了难以治愈的病根。 
霍炎一向对自己的决定从不置疑,更从不后悔,但是今晚,他心里却首次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
滋味,说不清是歉疚还是自责。 
尤其是在看了…… 
他沉着脸,松开紧紧握着的右手,任掌中无数的纸张碎片散落了一地。 
第二天清晨,当卫昭睁开眼睛时,意外地看到霍炎正站在自己面前。 
霍炎的脸色有些复杂,不再是平日般目无下尘的冷冷倨傲,虽然看上去依旧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然而在冷硬的表情下面,却仿佛隐藏着许多东西。 
看他的样子,象是已站了有一些时候。 
卫昭一怔,有些迷惑地眨眨眼,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霍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
这里。 
而霍炎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尽管看到卫昭已醒来,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反而微微转过了脸,避
开了卫昭困惑的目光。 
神情有一丝轻微的尴尬,象是有话想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看到霍炎这副样子,卫昭越发觉得奇怪他所认识的霍炎为人一向果断而自信,甚至有些近于刚
愎,即便是关系紧要的重大军务,往往也都是独行独断、片言而决,鲜少有犹豫彷徨的时候。
象今天这样的踌躇之态,卫昭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令他越发猜不透霍炎的来意,疑惑之下,索性也静静地望着他,沉默着不肯率先开口,倒要
看看霍炎想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霍炎才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多谢大将军关心,已好得多了。” 
两人一问一答,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便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看得出霍炎显然是有要紧的话想对卫昭说,却不知有着什么阻碍,使得他期期不能开口,竟露
出难得一见的轻微窘态。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样子的霍炎,卫昭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防备却不知不觉地减弱了几分
。 
经历过这次不算成功的开场白,霍炎有些微显焦躁,在营帐中来来回回踱了几个圈子,才站定
了脚,眼睛并没有看着卫昭,终于下了决心开口:“昨天接到探子的密报,说那一天……在大队
出发去追击魏军之后,有一支北魏的军队在青崖关附近秘密集结,但是还没有接近关口,就被
另一支不知来历的神秘队伍截住了。双方没有交战,对峙了一段时间后,魏军突然调头后撤,
返回魏境,那支队伍也随即消失……” 
“这证明,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错的人……是我。” 
最后那一句话,霍炎说得有些吃力,却终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卫昭顿时恍然,明白了霍炎此前的为难所为何来。 
象霍炎这样骄傲的人,要他亲口认错道歉,大概比什么都难吧?尤其是——对一个被自己视为
敌手,心里始终不大服气的人。 
卫昭忍不住轻轻一笑。“大将军何必在意?准确的判断总须源自深切的了解。我与高湛交手数
年,对他了解得多一些不足为奇。大将军初到北疆,人地两疏,便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已
经令属下不胜钦佩了。” 
这并不是泛泛的恭维与安慰,霍炎听得出卫昭话里的诚恳,更知道他不是个喜欢虚言矫饰的人
。 
而霍炎心里也十分清楚,经此一战,他已经在北疆军中建立了自己的声名与威信。在士卒心目
中,或许仍及不上卫昭的深得人望,却已不再是那个骄奢放纵、徒有虚名的贵公子了。 
在军中,真正能令人心悦诚服的,本就只有不折不扣的战功与胜利。 
身为新任主帅,霍炎一直知道,自己急需以一场大胜来树立威望,赢得军心,从而进一步掌控
北疆。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自己心中真正渴望的,却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干,光明磊落地赢得
眼前这位下属兼无形对手的真心敬佩与尊重。 
然而,他却总是不得不在卫昭面前展露出并不十分光明磊落的一面。 
比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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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08:53  更:2021-07-12 15:4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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